含徽避开九霄众人，紧紧盯着手上传讯符，上面的信息汇入脑海，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自怨鬼银鱼世界之后，黎扶的一言一行便对她有了冲击。
如今也没有能顺利击杀鬼煞主的底气，含徽难得沉静下来，安安静静思考。
怨鬼世界是虚假的，但一切发生都与现实相互映照。
苍辽凡人一个个逆着洪流奔向黎扶的画面，在她脑海中回放，始终不能忘却，她便在想，这万年来，修仙界看顾着的凡人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含徽私下传讯给弟子们，收集三千世界消息。
如今，凡人世界的信息通过传讯符，汇聚到她的眼前——
景国战乱数百载，万里荒土，凡人所剩无几；
羽国灾祸不断，天惩出现，已一年不得见天日；
图安地龙数次翻身，八十六道裂口贯穿领地；
清玄国山火，烧毁十万里连绵大山；
白斐大旱两载……
……
每一个字都彷佛能钻进脑海，含徽眼前阵阵发黑。
下一刻，她身体出现在云梯之上。
九霄之巅听不到任何声音，但到云梯之后，视线往下望去，密密麻麻的人就如同蚂蚁，匍匐在上面，一点点往上攀爬，向仙人哀求。
“仙人？”
“仙人！求仙人救命！”
“仙人，救救晨息国众生……”
“仙人……”
……
含徽几乎站不稳。
她不敢再去看，又消失在云梯之上，回到九霄，但耳畔仿佛还回荡着一声声“仙人”，像是无数人在她耳边哀求嘶吼。
含徽捂住耳朵，声音却依旧不停歇，钻进脑海，继续回荡。
眼前是银鱼世界众生奔向黎扶，是曲山世界地下暗渠当中的一双双眼睛。
许久之后。
她终于放下手，手指轻颤，缓缓取出符篆，声音晦涩：“各宗门听令，巡视门下凡人世界，清查各地灾祸，进行干预，履行职责……”
符篆一分数道，飞入三清鼎，又从三清鼎中飞向修仙界各个宗门。
含徽喃喃：“还来得及的……或许过去有些忽略了凡人世界的遭遇，但现在还来得及补救，修仙者本不该干预天道轮回，可守卫天下苍生，本就是职责所在。”
来得及的。
发现过去失职，补救也还来得及。
她盘腿立于三清鼎之侧，却怎么都入定不了，之前受的伤隐隐作痛。
“含徽真人？”十长老疑惑开口，不明白她这是怎么了。
含徽睁开眼睛，摇摇头：
“我没事，你们怎么都来了？”
八长老闻言，抬起手，手指轻点，面前一张图出现，一条黑线自忘川起，连到了蓬莱，他的声音疲惫：
“二长老，我们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能任由事态继续严重下去，鬼煞主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强大自己，而她的强大……就是天下众生的灾祸。
“这是她进入苍辽之前的路径，我们推算她应当是要去西边，西边数个世界当中，以佛阳派、云中、隗梦泽三大宗门为主，是否要下令让他们寻找界内强大怨鬼？”
含徽想了想，点头同意。
又见八长老玄天面色苍白如纸，修为更是暴跌，她皱紧眉头：“你的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但也好不了。”八长老苦笑一声。
在曲山世界时候，黎扶借助“天道曲山”，重创他，几乎已经算是废掉。
后来他们去混沌城，尊人们帮忙疗伤。
但他伤得实在太重，也不过是勉强修补上，再之后接连大战，次次都是输给鬼煞主，不仅没有一点好转，又变得更加严重。
如今不过是强撑。
含徽眉头皱得更紧，眼神不赞同：“你应该去闭关疗养，好好养伤，保住命要紧。”
九霄十大长老，如今就剩下七个。
八长老无一战之力，算下来，九霄长老已经废掉小一半。
这才多久？
八长老摇摇头：“我有心魔，黎扶不死，闭不了关，更养不了伤。”
含徽闻言，神情微顿。
心魔……
他们这些人，谁又没有心魔？谁又还能安心修炼，即便是在灵气浓郁的地方打坐，也吸收不了半点灵气。
“算了，我们都已是太虚境界，修炼不修炼也不重要，横竖难以突破大乘，天命之人能修炼就好，黎扶强大，他们的提升不能停止。”九长老轻叹口气。
含徽心中一动，视线看向侧面。
神识扫过，后殿当中，沉萧与花月都在认真修炼。
“我们有心魔，天命之人怎么会没有？你们看，花月修炼不进去。”十长老指着后殿当中，闭着眼睛，但眉头紧锁的花月。
“沉萧竟然还能修炼？”含徽喃喃。
“许是他的天赋更好，入道时间比花月晚，如今修为比花月更扎实，可惜鬼煞主降世，没有时间给他安心修炼……”
三长老看着沉萧，眼神复杂。
这曾经是她得意的关门弟子，但现在……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蓬莱这次伤亡实在惨重，从修仙界前三的宗门，跌出前十，虽不似乘云宗破灭，却也不复辉煌。
八长老收回视线，深吸一口气：“我如今这样，修为是别想再提升，寿元所剩不多，我想在死之前看到破开灭世劫难。”
“再想想还能如何对付鬼煞主。”六长老陷入沉思。
这时。
一道金色传讯符凭空出现，落在含徽面前。
众人一怔。
*
忘川。
此地被鬼煞主占领，无数怨鬼回到忘川，忘川有人打理，哪怕还是一片幽绿的诡异之光，也比过去好看许多。
忘川岸边，不知道被哪个爱种地的怨鬼种满彼岸花，在黑色的怨气当中，更显得火红热烈。
花丛当中，有一道影子闭着眼睛，安安静静。
脚步声响起。
另一个影子靠近，随后，来人捡起一片叶子，轻轻扫了扫黎扶鼻子，桃花眼中带着狡黠，“睡着了？”
黎扶睁开眼睛，看向他，面无表情：“你很闲？”
“无聊嘛。”不妄在旁边坐下，看向她，“什么时候出发去景国？你们都在日复一日修炼，太无趣了。”
黎扶深深看了他一眼——
“你这个‘孟公’似乎当得并不称职，都回忘川了，不去派送你的孟婆汤？”
不妄闻言，露齿一笑，仿佛一脸憨厚。
黎扶轻嗤一声，懒得搭理他。
回到忘川，她成了如今的忘川之主，仔细将忘川清理一遍，才知道这家伙之前说什么“孟公”，那都是骗她的。
六道轮回和忘川根本不是一体。
无论是修仙者还是怨鬼，任何人都干涉不了轮回。
人死后经过忘川步入轮回，即便是鬼煞主黎扶，也看不到这个过程，只有冤鬼心中怨气不散，不肯入轮回，才会滞留忘川，出现在他们眼前。
孟婆？
这里哪有什么孟婆，又哪来得孟公？
——这不妄，瞎话都编得离谱，就差把“我在胡说八道”写在脸上。
不妄将叶子叼在嘴里，声音带笑：
“谁说就没有孟婆了？要知道，一切传说都有根据，三千世界之外有九霄与忘川，天道之外，谁知道有没有孟婆？”
黎扶倏地看向他，眼神深邃。
不妄下意识身体往后瑟缩，双手交叠在胸前，惊恐：“干嘛这么看着我？你要对我做什么？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