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荣光:我李煜不止是词帝》 第1章 穿越到显德六年 室内昏暗,一片狼藉,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木公公,工公公,饶命!” 来人正是“木工组合”,网文王朝最有权势的人! “认命吧!” “干什么不好,竟然敢写这种东西!” 言必,刀剑齐下,木工合一! “噗——”三斤三两三钱三毫鲜血从口中喷出! 他用尽力气,在地上写了歪歪斜斜的四个大字—— 【不是历史】 =========================== 三更时分,雷雨如晦。 他木然地坐在香榻上,身体如木雕泥塑,脑中似江河翻涌。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逐渐清澈起来,好像电脑宕机重启后的状态。 “我穿越了!” 他想起前世自己名叫“李玉”,一名普通的大四学生,学的是物流专业。 穿越之前的他,正在苦逼的修改一篇名为《北宋时期市井经济研究》的论文,时值“天临四年”,知网采取最严厉的查重机制,虽然修改了十个版本,重复率仍然卡在7%。 可毕业论文的重复率要求在5%啊,李玉采取了“翻译战术”“换词战术”“错别字战术”及“改顺序战术”等,仍然无法通过! 正当他苦苦思索,如何进一步装修论文之际,一股寒意袭来,紧接着胸口剧烈疼痛,随即大脑一片空白…… 再醒过来,已经身处陌生环境,身下是软床香帐、沁人心脾,屋内精致豪华,有雕栏画栋,有水仙幽兰,有檀木桌柜……俨然富贵之家的陈设。 触景生情,原主的记忆迅速涌现! 南唐、北宋、大小周后、金陵之战、违命侯、牵机药……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是李煜?!” 事实上,他现在不叫“李煜”,准确点,应该叫作李从嘉,李煜是即位之后才用的名字。 既是千古词帝,也是亡国之君! 虽说这年头穿越不是啥稀罕事儿,李煜还是觉得郁闷,不对,是悲哀,自己为啥不能穿越的好一点? 比如闲散王爷、官家子弟、商贾巨富什么的,平日提笼架鸟,勾栏听曲,沉迷酒色,快快活活地过完一辈子。 实在不行,穿越变成赵匡胤也行,好歹体验一把一统天下的感觉。 偏偏是李煜,虽然生来富贵,却一生都憋屈,一个耍笔杆子的文人,一个千古闻名的菜鸡,这不符合哥们儿的气质。 既来之,则安之,不安之,手冲之? “庆奴!” 李煜习惯地喊了一声,片刻之后,门外倩影一闪,少女款款而入。 “太子殿下,你醒了?” 太子?不应该是“国主”吗?难道自己还未登基? 见李煜一脸懵逼,庆奴柔声道:“殿下昏倒在清凉寺,想必是忧思过度。” 清凉寺……李煜想起来了,今天入夜时分,他前去清凉寺礼佛,目的是为死去的大哥李弘冀超度。 李弘冀,南唐东宫之主,史称文献太子。 为了与皇叔李景遂争夺皇位,李弘冀派人送去掺杂毒药的肉羹,害死皇叔之后,疑似被冤魂袭扰、昼夜不宁,终逃不过天道轮回、因果报应,最终一命呜呼。 随即,李煜被封吴王,立为太子。 “文献”二字又让李煜想到了论文,他苦笑一下,莫非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很快,他的眼神又凌厉起来,“清凉寺”三个字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庆奴不知道其中缘故,但李煜很清楚,昏迷之前他分明闻到一股腥香!如果没猜错,应该是迷药,结合自己对原主生平的了解,要害他的人,肯定是那个“小长老”! “庆奴,今夕何年?” “回殿下,显德六年” “几月?” “岁末季冬” 十二月份了,怪不得江南下了这么冷的雨。 等等,显德六年? “显德”是后周郭荣的年号,显德六年,也就是公元959年。 这一年,后周完成了“三征南唐”的战略计划,中主李璟(李煜父亲)丢失了淮南十四州,两国军队隔水相望,整个长江防线沦为虚设。 第二年,也就是在公元960年1月,时任殿前都检点的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后周江山易主,改国号为“宋”,史称北宋。 如果将郭荣比作饿狼,那么赵匡胤就是猛虎,如果将郭荣比作吕布,那么赵匡胤就是曹操! “殿下,你怎么了?可是要作词,庆奴这就准备。” 什么时候了?还作个鸟词! 李煜站起身来,焦躁地挥了挥手,也不顾光脚,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大脑努力地拼凑着混乱地记忆碎片,随即他意识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历史上,李煜登基是961年!也就是说,自己一年之后才能掌握大权,可再过一个多月,赵匡胤就要开创大宋王朝了! 不行,这样绝对不行! 宋朝是个什么德行,李煜再清楚不过了,如果说此前朝代更迭是“亡国”,但到了宋朝,那叫“灭种”! 绝不能让赵匡胤掌控天下! “殿下,你怎么了?!” 庆奴从未见过如此反常的李煜,平日里,他总是谦谦君子、惠风和畅的样子,欢喜时作画,愁闷时写词,禅院好浮屠,后宅弄琵琶,永远是那么平和。 “无碍,清风去哪儿了?” 清风是李煜的贴身内侍,从自己被封安定郡公之时就跟随,忠心无二,两人的关系,就像唐明皇和高力士。 “今日宫中宴请契丹来使,缺了几件酒器,徐侍郎(徐铉)派人来借,清风带人去送了。” 徐铉,字鼎臣,时任礼部侍郎,接待使者是他的分内之事。 按南唐礼制,今夜宴会原本应该由国主李璟主持、百官作陪,眼下,却只能交由礼部承办,因为自己的败家子老爹已经去了洪州,美其名曰“南巡”。 其实,就是吓尿了,撒丫子了。 原因很简单,首都金陵距离后周的长江防线太近,如同自己床边时刻站着一个仇人,手里拿把明晃晃的大刀,就等你一瞌睡就砍下来。 名义上是“太子监国”,原主却啥都不管,他宁可去寺院听和尚念经,也不愿意参与迎接契丹使者的宴会。 猛然间,李煜浑身打了个激灵。 庆奴以为是寒雨所致,刚要去拿衣服,却一把被李煜拉住手腕。 “什么时辰了?” “夜入三更” “清风还没有回来吗?” “这个,庆奴不知……” “备马!” 李煜一边吩咐,一边快步冲到门口,却被冷冷的冰雨拍了一脸,瞬间清醒不少,赶紧折返回来。 “庆奴,更衣!” 李煜的异常表现,让庆奴也紧张起来,她手忙脚乱地帮忙穿戴,期间还被不停催促。 “快,快,快!” 废话,再不快点,契丹使者就凉透了! 契丹是汉人政权的重大威胁之一,可眼下局势,李煜必须要救人! 五代十国,战乱频频,合纵连横,勾心斗角。 契丹雄踞北方,后周占据中原,南唐偏隅江南,除了这三个实力较强的国家外,后蜀、吴越、南汉、大理等国的势力犬牙交错,彼此之间的攻伐不断。 如果只看长江以南,南唐无疑是最强大的,但这种强大包含很多水分,它的三个统治者自始至终都没有建立起一套高效率的战争动员与管理机制,因此尽管富庶,却被笼罩在后周的阴影之下。 到了后主李煜登基时,淮南十四州已经被郭荣吞并,相当于在长江边上安装了一块“跳板”,后周军队随时可以跨过天堑,直取金陵。幸运的是,北方有契丹牵制,为了保障自己后院不失火,郭荣才暂时放过南唐,但每年都要大量赋税和进贡,简直是把南唐当成了提款机。 在这种情况下,契丹与南唐之间形成了合作关系,一方面,契丹希望南唐不与后周联合,一起攻打契丹,从而缓解自身的生存压力。另一方面,南唐希望契丹持续牵制后周兵力,倒逼郭荣陈兵北境,始终被动防御、两线作战的境地。 尤其抽象的是,契丹与南唐之间存在一种“天命相惜”的认同感,因为南唐中主李璟与契丹辽穆宗耶律璟两人的名字中,都有一个“璟”字。 固然天下虽乱,仍呈鼎足之势。 然而,显德六年岁末的一场突变,打破了这种平衡。 (新人新书:叩谢各位大佬关照!) 第2章 重生第一夜 风雨稍歇,寒气依旧。 李煜冲到府门前时,迎面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正是清风。 见到太子殿下屹立在府门前,一脸焦急慌张之态,清风不敢怠慢,立即翻身下马,躬身行礼。 “太子殿下,身体可好些了?” “无碍,清风,你是从宫中出来的?” 清风点头,据实回禀,他将太子府收藏的白玉酒器送入宫中之后,又逗留不少时间,应徐铉的要求,协助一应宫人处理招待契丹使者的事宜,又因李煜在佛堂中昏倒,心里总是忐忑,事态稍安,立即就告假回府了。 “招待契丹使者的大臣都有谁?” “除徐侍郎外,还有殷尚书、韩学士,秘书郎刁衎,其余作陪的约数十人……” 殷崇义时任吏部尚书,国之重臣,为招待契丹使者,专门从洪州赶回来。韩熙载时任户部侍郎,承担双方交易事宜,招待外使责无旁贷。刁衎精通契丹语,作陪也在情理之中。其余一众大臣,都是久居金陵,拖家带口,绝不敢造次。 “可有外官?” 李煜记得,《后主野史》中提到一句话,“外官雇冀州刺客,于使者酒酣后刺之,久查不获,遂两国断绝。” 清风不解,但还是努力思索,猛然间想起来,说道:“唯一外官是江宁团练使荆斌,契丹使者一路由他护送,故也来到金陵。不过,虽说是作陪,人却不在席间。” “你可知道他的去向?” “属下离宫之际,偶见宫人向偏殿送去酒食,或许人在偏殿。” 李煜闻听,悬着的一颗心暂时放下,看来事情还有挽救的余地。 好个荆斌,原来是你这个二五仔干的好事! “备马,去宫城!” 太子府位于金陵城南侧,距离宫城尚有一段距离。 此时,李煜虽然已经被封为太子,但他天性好静,又因为长期生活在大哥李弘冀的猜忌与监视之下,对于宫城有一种天然畏惧。因此,日常除了向父皇母后请安,很少进宫。 当下,情势危急,李煜一改往日沉稳内敛的秉性,竟然一马当先,在深夜的金陵城中奔驰起来! “侍卫,快跟上!” 清风虽然不解,反应却很快,立即招呼太子府的亲兵卫队,驱马跟在李煜身后。 江南勾栏九千重,南唐宫阙数第一。 不得不说,虽然是偏安一隅的王朝,南唐在经营金陵方面做得不错,不愧为“天下帝王州”。 行至南苑御街,巍峨的宫城建筑群就出现在眼前,夜色之中,仿佛层峦起伏的群山。 然而,这样固若金汤的城池,不久就被北宋大军攻破,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在原主手中丢的一干二净! 我重生为李煜,绝不重蹈覆辙! “殿下,慢点!” 跨过镇淮桥,一行人才堪堪追上李煜,过桥便是宫门,但李煜却停了下来。 他猛然想起来,自己虽然是太子,承担着监国使命,可老爹并未退位。 洪州发回的诏令上,也没有明确要求自己参与招待契丹使者。 夤夜入宫,这并不合礼制,一旦别有用心之人拿这件事情做文章,汇报给自己生性多疑的爹,可真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另外,他料定荆斌等人不敢再皇宫之内动手,一方面是宫中看护森严、高手如云,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会败露。另一方面,谋害契丹使者的目的是挑起两国间隙,如果在宫中动手,很快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计划势必落空。 荆斌即便一介武夫,脑子也没那么笨。 脑袋冷静下来后,李煜徐徐问道:“清风,契丹使者安排在哪儿休息?” “迎宾驿馆” “荆斌等一众军官呢?” “城防营” “胡说!城防营负责京城安全,怎么会让外人入驻?” 清风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立即汗流浃背,但仍据实禀报:“属下可以确定!出宫路过诸司衙门,亲眼见城防营的人在搬运东西,其中一名小校与属下相熟,据他所言,正是为江宁团练营一众准备住处。” 李煜眼神冰冷起来,金陵城防营主管、正四品忠武将军杨凯,紫金山一战曾经被后周俘获,后被送回,想必是当时已经投敌。 你大爷的二姑妈的三表妹的四姨太! 从内到外,沆瀣一气! 震惊归震惊,但李煜心里也清楚,自从郭荣三次南征,南唐割让淮南十四州之后,不仅沿江一线手握重兵的将领们心思浮动,朝中个别大臣也起贰臣之心,就差点把“投敌叛国”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生气是生气,李煜更清楚的是,一切根本原因在于皇帝懦弱,自己的便宜老爹自降身份、去帝号,史称“南唐国主”,奉后周为正朔,至于原主这种怂包,登基之后更是把国号(唐)也扔了,自称“江南国主”! 李煜回头看了看身后众人,尤其是清风,心中权衡一番,随机命令:“不进宫了,我们去伏龙桥!” 重生第一夜,就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伏龙桥,位于城防大营与迎宾驿馆之间,无论是伏击,还是从驻地前往驿馆实施暗杀,这里都是必经之地。 李煜权衡的是自己手下战力,单凭十名侍卫,最多阻止对方的行动,但加上清风的话,可保万无一失。 清风名义上是自己的内侍,一个名副其实的阉人,但他姓侯,原名侯青锋。 “青锋”二字,取自青锋剑,原为蜀汉皇帝刘备的护身兵器,一雌一雄,后来,唐朝开国名将侯君集得到其一,即为雌剑,代代相传。 清风正是侯君集的后人,青锋剑的持有者,他出生时家族凋零,已经弃官从商,后因为卷入官司,族中长者将他卖到宫中为奴,实为策应。 入宫就要净身,清风从一名小太监做起,受尽坎坷,但他出身名门,自幼读书习武,气质与能力十分出众,后被赏赐给李煜。 彼时,李煜还未入主东宫,只是被封为安定郡公,年龄也小,只有十五岁,与青锋年龄仿佛,两人可以说一同成长起来的。 因嫌“青锋”二字过于犀利,素来平和的原主给他改名为“清风”,但名字不过是表面代号,在清风内心中,仍然坚持着一个信念,那就是“生为唐人,死为唐鬼”! 自李唐江山崩坏,他的家族中人始终保持忠诚,在乱世之中追寻明主,唯一的要求就是奉大唐为正统! 历史上的南唐,很难说与李唐有多少关系,但国号中有一个“唐”字,也足以慰藉前朝忠臣义士之心了。 听到“伏龙桥”三个字,清风不由自主地向腰间摸去,因为他感受到从李煜身上散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气息。 杀气! 刚要催马,李煜又吩咐道:“秦泰,带着我的王符,去找李平!告诉他,见符牌后即可围守东门,任何人不得出入,违令者诛杀不论!” 李平,时任卫尉卿,在南唐时期属于守卫宫禁之官,原则上只听命于国主。 可在眼下,李煜能够想到的只有他,虽然有赌的成分。 因为在历史上,李平是主战派,一心谋求南唐强盛,却被人排挤、造谣抹黑,最后被原主下狱,自缢而死,和他一起赴死的还有虞部员外郎潘佑,同样是忠臣。 以至于李煜被虏,身死之前,还在哀叹“我错杀李平与潘佑,悔之晚矣!” 秦泰是十大侍卫之首,接过王符后有些踌躇,问道:“太子殿下,以何缘由?” “府中失窃,捕捉盗匪!” 秦泰领命而去,李煜则率人奔赴伏龙桥。 说实话,一穿越过来就要玩命,不紧张那是骗人的,李煜握着缰绳的手已经是津津汗迹。 可事态紧急,容不得自己犹豫,更不能胆怯。 更何况,要救的这个人非同小可,他的表面身份是契丹使者,但还有一个要命的身份——契丹皇帝耶律璟的亲舅舅萧衍。 第3章 伏龙桥 寅时三刻,城防营外。 数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前行,周身上下收拾的干练利索,即便此刻万籁寂静,大街上空无一人,黑衣人也谨慎异常,漆黑的夜里,只有眼眸与钢刀闪烁着冷光。 为首的正是江宁团练使荆斌,此刻,这个身经百战、杀人如麻的武将异常兴奋,他要去做一件大事,事成之后就是无尽的荣华富贵。 至少在他的幻想当中,自己将成为后周皇帝的座上宾,加官进爵是小事,届时自己将被封为淮南节度使,正式晋升为一方诸侯。 当然,刺杀契丹使者这样天大的事情,荆斌是不敢掉以轻心的。想到这里,他反而十分得意,因为计划是如此完美,一刻钟前,细作已经通知他,宴请契丹使者的活动已经结束,众人皆大醉,此刻必然在驿馆内睡得天昏地暗。寅时动手,手到擒来,把人干掉在悄无声息的回到驻地,辰时,金陵城东门开放,自己立即带领手下赶回江宁,神不知鬼不觉。 而因宴请较晚的原因,天亮之后,朝廷也不会派人去打扰契丹使者,定会让他们睡到日上三竿,待到察觉人被杀时,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即便追查凶手,也不会牵连到自己。 荆斌手下众人,也被灌了不少迷魂汤,都认为刺杀任务完成,自己也会飞黄腾达! 但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他们正一步步走向坟墓。 伏龙桥边,流水潺潺。 一众黑衣人毫无戒备奔袭而来,只需过桥,再走上二里路,就到驿馆所在地。 行至桥中央,突然一个黑衣人身体一僵,紧接着依靠在桥栏上一动不动,后面的同伴一个不小心,差点撞上。 “蠢货,突然停下来作甚!” 声音愠怒,却不见同伴反驳,用手一推,那人身体立即瘫软下去。 与此同时,后面的黑衣人看到惊心动魄的一幕,微弱的月光之下,一支利箭正中同伴眉心!三棱透甲锥完全没入颅骨,尖端又从后脑浅浅刺出,白色脑浆与红色鲜血混合一处! 那支箭,已经被撤掉了雕翎,怪不得毫无声息! “有……” “埋伏”二字尚未出口,另一支箭已经穿入他的喉咙。 荆斌不愧是沙场宿将,在漫长的军旅生涯中,形成了对危险高度的敏感性。事实上,在第一个手下命丧箭下之际,他就已经意识到源自黑暗中的杀气,待到第二个人发出提醒,他已经迅速伏地,同时低呼道:“藏身!” 已经来不及了,一阵箭雨,迎面而来,不同的是,这次的箭矢是带有雕翎的。 破空之声如同阎王爷点名,转瞬十余人的刺杀小队,只剩下五名完好无损的。 在一起砍过人,默契自不必说,荆斌与剩下的手下不约而同,从地上捞起同伴的尸体,有的尚未彻底气绝,也被当做了挡箭盾牌。 只不过,这一做法有些多余了,因为一阵箭雨之后,黑暗中的人就停止了射击,荆斌不知所措之际,耳边传来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马儿走的很慢,每一次铁蹄与地面的敲击,都好像是丧钟一般,微光之下,一人一马缓缓踏上桥面,在距离他们五丈左右的位置停下。 来人非别,正是李煜,也是他下令不要将人全部射死,他要留着荆斌,还要得到想要的口供。 夜风吹起李煜的长发,服袍宽大,难掩一身贵气,剑眉星目、白面微须,堪称潘安不让、子都在世,若是春江边上、花前月下,足可以衬托的这位少年太子无尽风流,也难怪周家姐妹都对他爱得死去活来。 面对一堆死人,李煜神态自若,可内心实属慌得一比! 玛热法克,死人了!刑事案件!还在挣扎!到处是血! 他毕竟是一个穿越而来的现代人,在有生之年,连一只四条腿的动物都没杀过,眼前这副情境若说不害怕,那纯纯是装逼! 不装又不行,毕竟他这边只有十个人,虽说武力值不弱,可对方也是见惯生死的主儿! 而且,李煜深知不仅此刻要装,余生都要装。 说起来,南唐军力不弱,江南又是富庶之地,之所以在五代十国时期备受欺凌,主要是皇帝一味忍让,动辄以“不忍治下黎民受难”的借口来自我感动,包括南唐开国皇帝烈宗李昪,也被人称之为“田舍翁”,意思是像地主老财一样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思进取。 “你是何人?!”慌乱之余,荆斌及手下迅速围拢一处,声嘶力竭又压抑声响地吼道。 “要命之人。” “大言不惭!” 荆斌知道,计划一定是泄露了,此刻他已经不敢再妄想什么荣华富贵、加官进爵,唯一想到的是如何脱身! 眼前虽然只有一人一马,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用脚后跟想也知道,黑暗之中必然隐藏伏兵。因此,一边与李煜对峙,一边用手在身后比划,准备溜之大吉。 这一点就很蠢,黑天啊大哥,你比划手势谁能看得到? 猛然,荆斌发难,手中钢刀直直向李煜投掷过去,自己则一转身,准备向后逃窜,可身后手下并未会意,仍然聚拢在一处,等到他们意识到首领的意思,已然乱做一团。 “铛——” 飞向李煜的钢刀在半途被截下,金属相撞,火星四溢,清风不知从何处一跃而出,护住李煜的同时,口中打了个呼哨。 太子府剩余的九个侍卫中,有七名从伏龙桥一端的暗夜中杀出,他们早已卸下了盔甲,怕的就是铁叶子发出声响,惊动贼人。 七对五,已有胜算。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另外两名侍卫从伏龙桥下飞身上来,原来他们一直潜伏桥底,这下更是杀的荆斌措手不及。 即使如此,想要不费吹灰之力就干掉对方,也是痴人说梦。 江宁府是对抗后周的前线,团练营的士兵各个都是狠角色,虽然前后心境落差很大,但身处逆境也爆发出强大的战力,五人将荆斌护在中间,手举钢刀拼命格挡,一瞬间战斗陷入僵局。 李煜这时候感到后背汗津津的,幸亏这些人是去刺杀契丹使者,没有随身带长兵器,否则这次行动的危险系数将大大增高。 “清风,速战速决,切记,留下荆斌!” 清风点头,无言拔剑,很多年了,青锋剑只是藏在腰间,自己只是趁着无人时候才会亮剑,一腔英雄气无处施展。 今夜,他见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太子,也要让太子见到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 剑气如虹。 寒星点点。 清风恰如一阵清风,游荡在两队人马之间,稍有空隙,便会一剑封喉,被他刺中的黑衣人绝不会发出声息,也不会痛苦挣扎。 剑尖一条,喉结剜除,比用激光拉痔疮还利索。 侍卫们也惊异无比,他们怎么会想到,一直伴随在李煜身边的这个小太监,竟然如此神勇,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无需多言,片刻之后,众人将浑身是伤的荆斌团团围住,刀锋剑刃置于脖颈之上,这个自认无敌的武将,堪堪一条丧家之犬。 “你们,到底是谁……”他声音明显弱了下去,气势更弱,眼神中无法掩饰对死亡的恐惧。 “要命之人。”回答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多了一份可怜。 …… 太子府中,辰时将至。 李煜一夜未合眼,他睡不着,特别是突审荆斌之后,才明白刺杀契丹使者的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更为复杂,于是在白莲居中踱来踱去,脑海中复盘这一次行动。 现场打扫干净了。 尸体妥善处理了。 荆斌藏匿起来了。 契丹使者安全了,暂时的。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传来,李煜抬头,见清风立于门外。 “殿下,李卫尉求见!” 第4章 初显锋芒 李平到府,多少让李煜感到意外,他原本打算亲自去卫尉寺的。 封建王朝,最忌讳的就是皇子与大臣关系过密,这其中牵扯到太多的权力与利益关系,尤其被历代皇帝所忌惮,生怕屁股下面的宝座被儿子抢了去。 但是,南唐的特殊情况,原主老爹吓破胆,把烂摊子扔给自己,原太子李弘冀身死,其余兄弟不是夭亡,就是比原主更孱弱的主儿,皇叔李景遂也早已入土,“兄终弟及”自然不可能了。 现在,李煜身为太子,继承皇位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臣子直接到府上觐见,估计也没那么忌讳。 “让他进来!” 李平也算是一夜未睡,脸上难掩倦容。 今夜,他原本就在卫尉寺值守,一直忙到三更时分,刚睡下就被秦泰唤醒,见到李煜的王符,又听到“府中失窃”的说法,内心既狐疑又震惊。 狐疑之处,在于哪个不要命的敢到太子府偷东西,震惊之处,在于一向平和的太子竟然下令“围守东门”,按说这样的事情直接交给金陵府尹或者大理寺就可以了,自己属于军政长官,封锁城门这样的行为,往小了说是有权任性,往大了说,可是属于战争性质的调动。 更要命的是,命令只是“围守东门”,但秦泰带领禁军直接把城防营东门驻军营地一并围了! 莫非要出大事? 李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纪国公李从善。 李从善是李煜的七弟,在众兄弟当中,如果说有一个人对李煜继承皇位有威胁,便是他了。 自太子李弘冀去世之后,朝中大臣就围绕“立谁为太子”展开争斗,翰林学士钟谟上书中主李璟,认为李煜生性懦弱、热衷佛法,不适合立为太子,在他的主张下,一众臣子力荐李从善为太子。 地崩山摧霸王力,不胜一夜枕头风。 此事激怒了钟皇后(李煜生母),自然也就激怒了李璟,他严厉斥责钟谟等人,并降职处理,从礼部侍郎贬为耀州司马。至于李从善,虽然没有处罚,但南迁洪州之后,让李从善跟着自己,有意地将他与李煜分开。 李平担心的不仅是兄弟相残,更担心动摇国本。 怀着忐忑的心情,李平来到了白莲居,这一住所位于太子府的荷花池旁,造型恰如白莲绽放。只不过,当下隆冬季节,满堂残荷,莫名给人一种凄凉衰败的情绪。 “太子殿下恭安!臣李平……” “李卿不必多礼,坐吧!” 李煜一脸热切地看着李平,只见来人身材不高,却给人一种敦实可靠的感觉,尤其五官俊朗、轮廓分明,浑身上下包裹着一团正气,还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这不奇怪,李平少年之时跟随道人修行,为官之后也不辍方术之学,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不被好佛的原主所喜爱。 “臣不敢僭越。” “坐吧!” 李煜亲自把椅子挪过来,这一举动更让李平惶恐不安,毕竟,一个现代人与一个古代人在等级观念上的认识存在很大差异。 随即,李煜就坐在李平对面,他不废话,开口就问:“城门还关着?” “回禀殿下,属下未敢放任何人进出。” “很好”李煜微微一笑,“东门驻军也未有动静?” “起初有些喧哗,目前已经安抚好,秦侍卫长(秦泰)率兵看守。” “李卿,我猜一下,驻军营地当中有一个人,杨凯。” 李平一惊,正欲起身,又被李煜按在了椅子上。 “殿下怎知?臣也觉得蹊跷,按说杨将军应该城防司衙门,不知为何……不过,杨将军已经被带走,不知去处。” 李煜心中冷笑,杨凯是荆斌的内应,一旦刺杀契丹使者成功,估计是要连夜出逃金陵的,没有杨凯坐镇,东门守城士兵绝对不会放行,退一步讲,荆斌即便不出逃,也可以拿杨凯做挡箭牌,一旦事情败露,他可以说从未走出过驻地,杨凯可以提供证明。 算计得很精明,只可惜两人都没有料到,一个是有去无回,一个被瓮中捉鳖。 “杨凯忠勇可嘉,夤夜缉拿盗匪,被歹人所伤,命在旦夕,本太子体恤部下,让他到济安寺静养,未经许可不得探视,懂了吗?” 李煜现在的身份不仅是吴王、东宫太子,也是朝廷中的尚书令,监管六部,三重buff在身,他自然有安置臣子的权力,更何况是体恤臣子的举动,别人也说不出来什么。 李平又不是傻子,他听得出来弦外之音,立即应允,同时又问道:“殿下,接下来臣该如何行事?” “城门开放,江宁团练营的人过滤一遍,没问题的就遣回驻地。” “可……据说,荆斌也不知所踪。” 能问出这句话,还是不够聪明啊! 李煜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平一眼,说道:“盗匪已经落网……” 弦外之音,思之令人胆寒! 李平疑惑又敬畏地看了李煜一眼,这位与世无争的少年,这位文采风流的皇子,这位帝国未来的继承人,仿佛换了一个人。 “臣明白了。” 李平走后,李煜紧绷的神经得到了舒缓,他略显疲惫地依靠在椅子上,这一夜可真够刺激的。 只不过,一场危机刚拉开序幕,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一方面,荆斌伏法,杨凯失踪,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枢密院,如何应对还需要从长计议。另一方面,江宁团练营余下士兵,部分允许返回驻地,必然有反叛者隐匿其中,李煜本意是为了敲山震虎,再引蛇出洞,可对方究竟有多大势力,根本无从知晓,一旦哗变,对金陵的威胁很大。 不得不防啊! 南唐兵制,每一百人设为一都,每五都为一营。如果仅仅是一个江宁团练营,李煜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怕的是内外勾结。 要知道,隔江相望的就是后周地盘,而根据荆斌的口供,这次事件完全是后周一手策划的。 江北泰州团练使荆罕儒,正是荆斌的同宗兄弟,而荆罕儒本是契丹将领,周世宗郭荣在高平一战中,将其俘虏,于是归周。再后来,周军攻打南唐,双方各有俘虏,荆斌正是那时候归顺南唐的。 如此想来,不仅荆罕儒、荆斌两人暗通款曲,就连契丹内部也有内应。 现在,刺杀契丹使者事情败露,如果江南江北两方势力联合起来,借机偷袭……那南唐可要提前灭国了! 眼前一亮,李煜想到一个人,焦虑的情绪瞬间放松下来。 林仁肇! 他立即伏案疾书,将今夜的事件一五一十地写下来,并对可能发生的情况做了分析和预估,至于如何去做,他只在信中写了八个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其他的,完全相信林仁肇的能力。 “清风!” 门外应了一声,清风进屋,垂手而立,神态恬静,与夜间砍人的样子有天壤之别。 “找个可靠的人,把这封信送到润州……” 快马加鞭,润州距离金陵不过一天的路程,水路、陆路畅通,只要对方有动作,可以第一时间剿灭。 清风转身离去的一刻,李煜恍惚间有一种感觉,这一次,就是把身家性命,不,整个南唐的命运都赌上去了。 随即,他又吩咐道:“庆奴,我要沐浴更衣。” 第5章 予你泼天富贵 金陵自古繁华地,虎踞龙盘石头城。 迎宾驿馆内,萧衍正睡得昏天暗地,被手下人唤醒,一脸懵逼和愠怒,正要发火训斥的时候,闻听是唐国太子前来邀请,立即就从床上跳下来。 此次出访,表面上是商谈贸易,实则是探听虚实。 九月,密报传来,契丹才知道原太子李弘冀病故,皇太弟李景遂也被毒杀,立即意识到南唐要变天了。 两国相隔虽远,但有着共同的利益,多年来外交事宜不断,共同牵制郭周政权,一旦南唐发生变故,全面倒向中原政权,契丹面临的压力会瞬间陡增。 后来又打听到,中主李璟已经册封第六子李从嘉为太子,辽穆宗耶律璟立即派遣自己的舅舅,也就是萧衍,以共叙两国情谊、商谈马匹与丝绸交易的名义,出使南唐,实则就是找机会接近未来的南唐皇帝。 如今,瞌睡有人递枕头。 “来人当真是唐国太子?”萧衍一边急匆匆梳洗,一边急切地确认。 “驿馆长亲自告知的,可以肯定。” “何人陪同?”萧衍此问,是为了确定李煜前来,是否是李璟的意思。 “属下私下观察,发现无人陪同。” “什么?” 萧衍原以为殷崇义会跟着来,因为此人是专门从洪州返回金陵,奉李璟之命接待自己的,如果他在,就说明此事李璟知道,如果是其他官员,则是李煜自己为之。 结果是“无人陪同”,这是要闹哪样? 尽管心存狐疑,萧衍还是立即赶往前厅,只见雕梁画栋之下,立着一名紫袍少年。 此时,李煜不过二十三岁,出身帝王之家,锦衣玉食环伺,脸上仍有一些稚气,但眉宇之间,又隐隐透露出一股豪情。 “契丹使者见过唐国太子,怠慢之处,望请海涵!” “将军言重了!” 两人一顿寒暄,萧衍越看李煜越顺眼,莫名有一种好感。李煜也感到惊异,心中暗想,这人的汉话说的怎么这么好? 提起契丹,给人的感觉是极北之地,如果从大一统的角度来看,它的发源地就是内蒙古,典型的游牧政权。到了五代十国时期,契丹已经扩展到河北中部、山西北部,此时中华文化的先进性就体现出来了,说汉话、写汉字、从汉制,以“中国正统”自居。 “太子殿下,请内室用茶。”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我有一处清净所在,不知道将军是否愿意前往?” 杨、荆二人已然被俘,可谁知道还有没有眼线,在这儿谈话,就等同于用筛子装水。 弦外之音,萧衍自然领会,说道:“哈哈,殿下美意,岂敢不遵?” 片刻后,济安寺。 曲径通幽处,禅堂草木深。 李煜支开随从,萧衍撇开左右,两人表面闲庭信步,实则各揣心思。 还是萧衍先开口,说道:“闻听太子殿下好浮屠,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李煜知道他在找话头,就单刀直入,说道:“坊间之人,以讹传讹,前些日子还听说,贵国欲与郭荣联军,围剿刘钧(北汉政权),是否属实?” 一席话让萧衍措手不及,不过也警惕起来,忙说道:“不可信!我契丹与汉朝唇齿相依,怎么会妄动兵戈?定是郭荣的奸计,想混淆视听,从中渔利。” “若此事是真的,依将军看,此中渔利,利在何处?” 北汉国小民弱,不过是契丹与后周之间的缓冲地带,一旦被两国蚕食,北方再无牵制之力,下一步为了谋取利益,就只能挥兵南进,除了南唐,还会有谁? 萧衍说:“必是贵国。” 他不是傻,也不是实诚,一切摆在明面上,推诿之言说出来反而更让人怀疑。 “两国相争,真正得利的又是谁?” 又是废话,后周距离南唐不过一水之隔,契丹离着长江都十万八千里,当然是郭荣得利了。 “太子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李煜点点头,很好,彼此不绕圈子,你又急切起来,计划就好实施了。 “郭荣有雄心壮志,誓要一统天下,当下虽然将军事重心放在江南,可一旦我朝沦为俘虏,他必然会挥师北上,夺取燕云十六州!” “长江以南,吴越、蜀、南平、大理诸国,不过是冢中枯骨,距离又太远,根本无法与贵国同气连枝。” “况且,贵国西北、东北等地并不安宁,鞑靼、甘州回鹘、高丽等势力虎视眈眈,一旦与郭荣联手,北境定然陷入四面受敌。” “今年九月,郭荣北伐,意在幽州,十一月,再犯我境,寿州失守,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萧衍点头,这些他当然知道,重点是接下来李煜要说的话。 “将军这次出使我朝,想必是为了粮食?” “没错,北境不比南方富庶,目前我朝兵力收缩到宁州、莫州、瀛洲一线,军粮已经告急。” 李煜心中冷笑,他知道萧衍没有说实话,这三个地方已经被周军占领了,如果不是因为郭荣生病,此时可能已经攻克幽州。 “仍以马匹交换?” “自然如此。” “不知这次将军想要交易多少粮食?” 萧衍咬咬牙,开口道:“十万石。” 一石大约六十公斤,十万石就是六千吨,契丹卫戍兵力约十五万,按每天一个士兵五斤粮计算,也不过能坚持半月有余。 李煜摇摇头,继续沿着花境向前走去,若有若无地观赏着禅院风光。 萧衍进走两步,说道:“太子殿下,莫非嫌多?难道唐国不愿与我朝交易?” 前面分析了半天,无非是想说契丹与南唐利益相通,到了关键时刻,就要掉链子?莫非是真怕了郭荣?萧衍不由得失望起来,都说唐国人怂,真是名不虚传。 李煜转身,说道:“非也,是太少!” 萧衍暗喜,忙问:“贵国打算交易多少?” 李煜又摇了摇头,清楚地说:“一粒粮食也不交易。” 这下萧衍怒了,他本就是个武将,性格粗鄙,时不时砍人脑袋玩儿,现在却被一个年轻人当猴耍! “将军莫急,我说一粒粮食也不交易,并没说贵国不能解决粮困。” 萧衍又像泄了气的皮球,愠怒道:“难道贵国会白送!” 此时,两人行至凉亭,李煜安抚萧衍坐下,说出了想了一夜的计划。 “将军应该知道,你我两国交易只能走水路,但时至岁末,天气寒冷不说,海波也不平静,来往运输麻烦众多,加上如今淮南地区已经被郭荣占领,周军随时可以从长江口入海,进行劫掠。” “十万石粮食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少,户部也需要大量时间调运,来往至少十天,你们能坚持那么长时间?即便粮食可以运,战马呢,中途一旦受冷病死,难免朝中有人从中作梗,离间你我两国关系。” “我虽然已经被立为太子,可毕竟没有正式掌管朝政,两国粮马交易这样的事情,原属分外之事,就算我想成人之美,国主那里也未必会同意!” “今时不同往日,相必你也知晓,江北失地,我朝迁都,人心浮动,战和两派斗得你死我活,如果此时你我两国出现间隙、进而决裂,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最后,李煜很真诚地说:“今天所言,实乃出自肺腑,一旦我登上大宝,做起事情来也顺手不少。” 萧衍沉默许久,开口道:“交易之事,就此作罢!” 李煜微微一笑:“不,我有一个泼天的富贵交给将军。” 第6章 邀买人心 如果李煜不是南唐太子,萧衍一定会把他脑袋拧下来,一路从江南踢回草原! 说话说一半,刚吊起来胃口,又泼一盆冷水,等你死心了,又灌了一口迷魂汤,让你活过来。 “太子殿下,我脾气不好。” 见萧衍撸胳膊挽袖子,李煜赶紧站起来,笑盈盈地说:“莫急,莫急,我们到禅房详聊。” “就在这儿说!” 李煜无奈,但丝毫不生气,反而觉得这萧衍很可爱。 “郭荣北伐未果,只因病重之故,他虽然先行一步回到汴梁,但大军行动迟缓,粮草辎重根本不能快速转运,加上已经占据幽云数个要地,也会考虑驻兵防守。根据我所收到的线报,定州、镇州两地是周军的粮草辎重存放之地,只要时机恰当,取两万兵马南下,即可一举拿下。” “你的意思是,抢粮?” 萧衍差点被气笑了,这种馊主意还用你出,如果能抢的过来,早动手了! 自古大军出征,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凡是军旅中人都知道粮仓的重要性,哪个不是派重兵把守? “没错。” “太子殿下,你久居深宫,大概没有到过战场吧!” 见萧衍揶揄自己,李煜好不生气,很真诚的点点头。 “那好,你可知道定州、镇州是屯兵重地!两地加起来有五万之众,虽然距离我朝边境不算远,可背后就是冀州,驻守那里的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手握十万劲旅!冀州距离定、镇两州不过一天路程,一旦边境有个风吹草动,定然是蜂拥而至!就算是我们把粮食抢到了,总的运走吧,你觉得战马快还是马车快?” 李煜安静地等他说完,然后解惑:“将军所言极是,不过,我可没说让你们从边境出发,直取二州。” “怎讲?” “只需要与刘钧(北汉)联手即可!一路人马借道灵丘,隐藏在定州西北。另一路人马进入忻州,驻守白马岭以待时机。待到粮草到手,迅速转进汉境,至于周兵追赶,只需要以逸待劳、沿途截击。” “不错,此计可行,只是刘钧好歹也是一国之君,他怎么会允许我军借道?” “将军,要说缺粮,刘汉比你契丹缺得更厉害!届时,只要许诺分给刘钧一部分,还怕他不同意?” 萧衍眼前一亮,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笑道:“对啊”。 可转念一想,神情又肃穆起来,死盯着李煜看,总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是在给自己下套。没错,定州、镇州两地确实存有大批粮草,可一旦动手去抢,必然要造成大量伤亡。 这是去抢军粮,不是去抢老百姓! 李煜看出他的心思,伸出三个手指,说道:“此事要成功,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借道刘汉可谓地利,贵国求粮心切、众将一心,可谓人和,至于这天时……” “殿下请赐教!” “不急,不急。”李煜微微一笑,“我还需要线报,时机一到,定然会提前通知将军,届时可保证贵军不费吹灰之力,也不会损兵折将!” 萧衍脸黑,踢李煜脑袋的冲动又冒上来了! 搞了半天,还是口惠而实不至,你一顿忽悠,我就信了?就算我萧衍傻,契丹朝中的大臣也全是傻子?什么时机未到,什么不费吹灰之力,你打过仗吗? 李煜察觉到萧衍的不悦,但没有立即安抚,他很了解这种鲁莽武将的秉性,爱钻牛角尖,一条道跑到黑,你越是给他解释,他就越怀疑。 旋即,两人又在济安寺内闲游,一个轻松愉悦,不时赞叹禅院风光,一个眉头紧锁,对四周景物毫无兴趣。 一直来到后堂,一处厢房门前,清风正垂手而立,似乎等待很久了。 “殿下,萧将军,香茗已经备好。” 清风迎上来请安,李煜环顾四周后,摆摆手让他退下,并不忘叮嘱一句:“严加防范,不许任何人靠近!” “是!” 室内十分清静,檀香袅袅,茶香阵阵,看得出来是提前打扫一番,但墙壁斑驳,家具陈旧,给人一种落魄的感觉。 “将军,请茶。” 萧衍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刚喝一口,听李煜说了一句:“将军不怕茶水有毒吗?” “噗——!” 氛围瞬间紧张起来,萧衍习惯地往自己腰间摸去,又想起早上出来时,已经把佩刀解下来了。 废话,一国太子相邀出行,你带把刀是什么企图? 一抬头,却见李煜慢悠悠地喝着茶水,悬着的心慢慢放下来。 “太子殿下,意欲何为?!” 李煜给萧衍重新倒了一杯茶,说道:“我若是想要害将军,也不会用下毒这种方法,放心就是。” 萧衍将信将疑,手握茶杯,仍保持警觉。 “抢粮之计,我知道将军心存怀疑,担心我国从中作梗,对吗?” “既然太子提起来,我倒要问问,难道毫无私心? “若怀私心,何必救人?” 李煜言毕,从怀中拿出一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说道:“将军请过目。” 那是杨凯、荆斌二人的口供! 根据二人供述,自萧衍启程前往南唐,整个过程都被人监视。原来后周在契丹渗透大量间谍,还有不少就是契丹贵族、大臣,早已经被郭荣收买。此次暗杀活动,负责人是荆罕儒,执行者是荆斌,策应者是杨凯,目的就是为了让南唐与契丹彻底断绝交往,为后周平定北方创造有利条件。 供词中还写到,一旦金陵城内的行动失败,荆斌会在护送契丹使团回国的途中,在水路发动攻击,届时荆罕儒从江北调遣兵将、改头换面,荆斌则将契丹人困在江宁大营中,待到事成之后,如果南唐追责,可以将责任抛给后周一方,保证荆斌等人继续潜伏、以作内应,但契丹是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的,仍然可以起到离间两国的目的。 越往下看,萧衍的脸越黑,脑门青筋都蹦起来了,恨不能将招供之人碎尸万段。 “人呢,这些宵小之辈在哪儿?!” “已经伏法。” “难道……是太子殿下救了我等?” 李煜微微一笑,只说了一句:“贼人甚是凶猛。” 萧衍愣住,然后立即起身,倒头便拜:“萧衍惭愧!未答谢太子救命之恩,反而,反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将军言重了!” 李煜赶紧起身搀扶,将萧衍回归座位,然后拿起供词,投入到焚香炉中。 “待我回去之后,立即着手准备,就按太子殿下说的办!” 见萧衍已然信任自己,李煜暗自宽心,但不忘提醒一句:“贵国也要清理一下。” 萧衍点头,却又叹了口气,契丹不比中原政权,虽然说已经统一各部,但只是表面上的,从耶律阿保机开始,叛乱就时时发生。郭荣北伐,燕云十六州已经失去其三,另外益津关、淤口关、瓦桥关也被夺去,这让后周防线与北汉防线连成一片,暗探进进出出,如入无人之境。 回朝再议吧! 想到这里,萧衍正襟危坐,问道:“那么,殿下所求的是什么?” 合作关系最重要的就是利益对等,南唐又救人又献计,总得图点什么。 “派遣契丹军士,协助我国训练骑兵!” 第7章 毫不怜悯 闻听此言,萧衍颇感意外。 长期以来,南唐与契丹贸易频频,南唐用粮食、丝绸、瓷器、铁锅等产品,向契丹交换战马、牛羊、皮革等物产,但也仅限货物,很少进行人员之间的往来,更别提军事人员。 原因归结于两个方面,一是信任缺乏,“五代十国”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乱的时期,王朝寿命极短,对于周边国家高度提防,毕竟封建时代的君主,哪个没有“一统华夏”的志向?两国当前和睦,就是因为后周咄咄逼人,所以彼此都很清楚,今天是朋友,明天可能就是敌人,维系双方的只有利益。 二是相互鄙视,谁都认为自己才是正统,别人都是蛮夷,就拿南唐与契丹来说,南唐人认为契丹人就是不开化的野人,茹毛饮血、目不识丁,而契丹人认为南唐人就是一群只会“之乎者也”的迂腐书生,孱弱无能、百无一用。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南唐时期不仅文化鼎盛、经济繁荣,能征善战的武帅也不在少数,至于老百姓,也并非是毫无血性,陆游《南唐书》记载,北宋大军进犯之时,“民间又有自相率拒敌、以纸为甲、农器为兵者”,老百姓自发组织,穿着用纸裱糊的铠甲,用农具当做兵器,这样的人岂能说是孱弱? 同理,契丹也不是只会放牛放羊,到处抢劫。所谓幽云之地,包括了北京、河北、山西等地,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各部之后,效仿汉人耕种,学习汉族礼仪,连朝廷制度都是模仿中原王朝,这样的人岂能说是野人?事实上,如果耕地面积足够,契丹完全可能从游牧文明转变为农耕文明。 见萧衍一脸惊愕,李煜只好解释:“贵国战马矮小但性烈,我朝将士很难驯服,眼下,除了要提防郭周政权外,荆南、吴越、闽国残余势力仍然在南方活动,没有一支骑兵劲旅,国本不固啊。” 萧衍在意的不是这个,他问道:“太子殿下,贵国将领能服吗?我的意思是,一旦我朝军士前来训练骑兵,他们会不会……” “将军多虑了,军队如果不服从命令,还叫什么军队。” 这句话既是说给萧衍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南唐的军队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既然如此,何时对接?” “待到贵国得粮之后!” 摆明了告诉你,我不打算占你便宜,先让你得手,再给我回报。 萧衍此时彻底放下戒心,两人言谈甚欢。 一场足以搅动南唐的风波,暂时消弭下去,但李煜很清楚,一切只是表面上的平静,危险仍在金陵城的暗处滋生。 当夜,李煜就又回到了济安寺。 江南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历史上,这个“词帝”实在是太崇信佛教了,整个金陵周边修建了大小寺院百十座,在位期间几万人出家当和尚,就连一些道士也改行了,一时间各种大师涌现,如比较有名的行言、法眼、缘德等。以至于一些朝中大臣,也投其所好,张口闭口“佛祖慈悲”,借此平步青云。 真是应了那句话,这群人是“指佛吃饭,赖佛穿衣”,全不顾老百姓骂娘。因为这群秃驴吃的喝的都是老百姓,自己又不从事生产,没钱好办,不是有“李大善人”吗?李煜的钱哪儿来的?还不是收税收上来的! 只是,此时的李煜,已不是彼时的李煜,他来到济安寺,可不是为了拜佛。 清风、秦泰早已在后门等待,见李煜到来,立即迎上前去。 “可有什么动静?” “回殿下,一切正常。” 刚要进去,又转头问:“清风,金陵府尹哪里打理好了吗?” “按殿下吩咐,已经告知王府尹,另外大理寺、枢密院、城防营也交代好了。” 王奇峰,字清泉,琅琊人,时任金陵府尹、户部员外郎。 李煜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进寺内,直奔西厢房,这里距离与萧衍会面的地方,不过百十步。 杨凯、荆斌就被关押在西厢房。 选在这里,主要是便于防人耳目。 济安寺比较破败,香火稀少,平日里很少人来,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住持悟觉比较好拿捏。 悟觉,俗名陈金秋,原本是一个不得志的文人,后入佛门,自封一个雅号“诗僧”。此人确实喜欢作诗,以致于得到一句好诗,竟然大半夜起来撞钟庆祝,结果搞得整个金陵城一片混乱,时值皇甫晖担任金陵禁军统领,气的要把这个家伙给砍了。 李煜当时还是安定郡公,一时惜才,就凭借自己诸卫大将军的身份,向皇甫晖讨了个人情,总算饶了悟觉一命,但是整个济安寺被连累了,日渐衰败。 进入屋内,一股血腥味道立即钻入鼻孔,李煜径直走到桌前,翻了翻一叠纸。 “就这么多?” 负责审讯的侍卫回禀:“正是,一共招出二十一人。” 这二十一个人中,包括旅帅、队正、校尉、骑尉等官职,级别不高,但很说明问题,意味着整个江宁团练营已经被渗透成筛子了。 江宁团练营就是金陵的外围防守力量!这个地方都烂了,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回头看了看两人,虽然都是捆着,但方式完全不同。 杨凯是躺着,手脚用柔软的丝绸捆绑,身上没什么伤痕。 毕竟,李煜对外说的是让杨凯在济安寺内静养,所以采取的问讯手段也比较温和,滴水刑。 对待荆斌的手段,就没那么讲究了,他被粗绳绑在木桩上,完全成了一个血人。 “荆斌,把头抬起来。” 李煜很温和,但他越温和,荆斌感觉血越凉。 秦泰走过来,一把攥住荆斌的头发,把脑袋提起来,顺手抽了一个耳光,让他清醒一下。 “李从嘉!” 这三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子。 “大胆,敢对太子不敬!” 秦泰作势又抽,被李煜拦了下来,说道:“你虽为降将,可我大唐对你不薄,为何要反?” “大唐?哈哈,你们也配!龟缩江南的一个小朝廷罢了,大周皇帝早晚灭了你们!” “你不怕死?” “自然不怕!” 李煜叹口气,觉得没谈下去的必要了,他扬了扬手中的招供,说道:“你若真不怕死,也不会招供这么多人,色厉内荏,恬不知耻。” 回头看了一眼杨凯,对方狠狠一个激灵。 “太子饶命,饶命!” 李煜鄙夷地看着他,一个正四品的武官,竟然跟娘们儿一样哭嚎起来。 “你们看什么呢,难道没水了吗?” 听到“水”字,杨凯喉咙里发出厉鬼一样的气息,用尽力气扭动身体,可惜,他的脑袋被牢牢固定着。 “太子殿下,不要再滴水了!我全部招供!” 他早就想招供了,可惜,李煜只下令审问荆斌,侍卫们只管对他用刑,其余一概不问。 “不必了。”李煜轻描淡写地说道。 清风众人顿感疑惑,因为相比荆斌这个外官,杨凯的口供显然更有价值。 可李煜心里清楚,他可能供出来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前朝旧臣、当今肱骨,还有很大的用途,即便要弃之杀之,现在也不到时候。 不把他们的剩余价值榨干,对不起自己重生一世。 更何况,眼下的自己,根本没把握干掉这些人。 “你已经没用了,缉盗有功,我会重赏你的家人。至于你——” 李煜回头看了一眼荆斌,说道:“你的家人和手下,很快会下去陪你。” 第8章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 润州大营。 李煜夜审杨、荆二人之际,镇海节度使、虎威将军林仁肇端坐帅座,眉头紧锁,眼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封信。 这封信既不是兵部传来的,也没有枢密院的印章,火漆上却印着龙纹,中间团簇着一个花押,形同莲花盛开,隐约可以辨识出一个“李”字。 书信内容,用的是“金错刀”体,这是太子密信无疑。 林仁肇不怀疑这封信是太子所写,疑惑的在于,太子为什么写? 众人皆知,当今这位太子爷“李六郎”是风流才子,素来不问朝廷之事,更不喜欢兵戈,有识之士虽然嘴上不提,但都腹诽“大唐危矣”。 可如今,国主李璟南迁不久,一向软弱的太子殿下就变得杀伐果断起来,不得不让人生疑。 原因有二,一是他不相信李煜是在“扮猪吃老虎”,一个人若真有雄才大略,不可能隐瞒的滴水不漏,同样,一个人若没有帝王之能,怎么装也装不像!这种怀疑没有根据,完全是凭着一个沙场宿将的直觉。 二是因为自己,林仁肇很清楚,自己身为闽国降将,位高权重,深得李唐朝廷信任,早有人不服气,暗中下绊子、告黑状的事情不少。若是朝廷相对稳定时,他倒不在意,可如今太子监国、朝廷混乱,会不会有人趁机下套? 犹豫再三,他终于打定了主意。 “来人!请马崇义、谢彦前来议事!” 马崇义,字景明,时任润州守备营都指挥使。 谢彦,字俊才,时任润州守备营副指挥使。 两人同样是闽国降将,自举事以来,一直跟随林仁肇,可谓左膀右臂。 不多时,帅帐之外铁甲声响,两员身材魁梧的大将来到,躬身施礼:“见过将军!” 林仁肇摆摆手,让二人坐下,却不动声色地将桌案上的信收起来。 “江北情势如何?” 二人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耐人寻味。 “景明,但说无妨。” 马崇义踌躇一下,道:“连日来,江面平静,派出去的斥候也未发现滁州、扬州、泰州等地周军有所动作,不过……” “你我手足兄弟,有何顾虑!” “是!”马崇义起身施礼,走到地图前面说:“反倒静海、南通两地很不平静,江阴探马回报,周军在两地之间加强了江巡,就连吴越的军队也参与其中。” 吴越皇帝钱俶,同样奉后周为正朔,与南唐不同的是,他太积极了,说是郭荣的“儿皇帝”一点不为过。 同时,吴越与南唐存有世仇,显德三年,吴越为讨好郭荣,配合后周军队从江阴一带进犯南唐,常州失守,两国联军如入无人之境,致使南唐损失兵将数十万。 彼时,中主李璟曾经写信给钱俶,说明两国唇齿相依的关系,一旦南唐被灭,吴越安能自保。可是,钱俶甘心当舔狗。 只可惜这样一个老舔狗,最后仍然被灭国,接受了宋朝的分封。 周朝与吴越联合,这一点林仁肇没有感到吃惊,让人费解的是,为什么要在南通、静海两地练兵?从此地进攻南唐,不仅距离遥远,且处在长江逆水的位置。 “俊才,你怎么看?” 谢彦被誉为“智将”,凡事都能多看几步,正因为如此,林仁肇手下没有设置行军参谋一职。 事实上,来的路上,谢彦就已经想到林将军要问什么,但虽然他思虑长远,却并没有上帝视角,也只能猜测。 “将军,周与吴越的举动确实蹊跷,表面来看,大有封锁长江入海口的可能。这样一看,情势有两种……” “一是集结兵力,意图深入我国腹地,南下攻打金陵虽然不可行,但大军集结后,经过水路进入太湖,然后在湖州登陆,即可快速进入宣州以南地区,如此一来,即便我们的长江防线固若金汤,也没有用武之地。” “二是……属下愚昧,二是意图封锁住长江入海口,此计看不出端倪。” 马崇义是个急性子,一听到周、吴越联军要进攻宣州,马上跳起来:“此事需要立即上报!” 林仁肇暗忖,不愧是“智将”,谢彦认为可能性较低的事情,联合起来太子的书信,就是铁板钉钉了! 他安抚一下马崇义,又将藏起来的书信摊开,告知详情。 “这封宣报是昨夜秘密送来的,并非出自枢密院,而是太子亲信送来的。” 两日前,契丹使节到访,沿途的南唐军队一路护送,并未出现纰漏,可一旦契丹使节离开之际,遭到截杀…… 马、谢二人了解了前因后果,不由得牙齿生寒,好毒的计策! “此事源头,在于泰州荆罕儒,尚不能断定是周朝皇帝知情,我们如此这般。” 说着,林仁肇用手指着信纸上的八个字。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 谢彦看到这八个字,先是平静,然后一脸错愕,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这封信,真的出自太子之手?” “俊才,何必有此一问?” 谢彦抑制住内心激动,说道:“此计甚妙,眼下长江防线虽然偃旗息鼓,但整体局势来看,敌强我弱,可双方互相默契,谁也不敢大动干戈,此时若用扰敌、疲敌战术,一则能够鼓舞军心,二则不至于将事态扩大,进可攻、退可守,实在妙计。只是……” “只是,你不相信此计是太子殿下提出的。” 马崇义也听明白了,他也摇头道:“断不可能是太子,谁人不知,我们这位太子爷不谙军事,是个红罗帐中的英雄。” 林仁肇一皱眉,说道:“不可造次!字迹、画押,绝不可能有错,或许,或许这位太子殿下,表面上看羸弱,实为少年英主。” 三人商议,均认为事不宜迟,当夜就调兵遣将,第一刀落在了东都军头上。 五十余艘快船,每个上面仅有五名士兵,但每人手持两把钢刀,外加一面战鼓,趁着江上浓雾偷偷靠近东都防营,事先马崇义已经得到了斥候报告,荆罕儒就在东都镇守。 二更时分,开始“打草惊蛇”计划。 快船分散开来,距离岸边不远不近,恰恰是弓箭无法触及的位置,然后开始擂鼓,紧接着就是刀剑相碰发出的刺耳声响,沿着水面向江北周军大营传去。 “杀呀——!” “冲啊——!” “破敌就在今日!” “活捉荆罕儒!” 东都大营是泰州大营的前线,一旦被攻破,扬州、江都、泰州一线就大门敞开,唐军就能挥师北上,因此沿线大军集结,还有高邮建武军策应。 接到战报,荆罕儒第一反应是,一派胡言! 唐军早就吓破了胆,怎么可能趁夜偷袭?没错,对方是林仁肇,沙场宿将,他的实力自己是认可的,但他不相信南唐朝廷敢下命令! 东都大营指挥使胡大体不认同,此人素以阴损狡诈出名,他忧心忡忡地进言:“荆将军,末将认为不可轻敌,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你有何高见?” “江上大雾,贸然出兵恐有埋伏,不若在岸上排列弓弩手,让唐军不敢靠近,天亮之后再做打算。” 荆罕儒气笑了,说道:“你就不怕林仁肇模仿诸葛亮,给你来个草船借箭。” “这……不会吧!” “小心驶得万年船!告诉军士,不得下水,不排箭阵,只需在岸边点燃火堆,静等对方靠上来,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是!” 战争,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东都大营动起来之后,整个背后的防线也开始调动,大半夜所有周军都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出击。 至此,林仁肇的计划,具体说是李煜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第9章 攻守易型 夤夜起兵,本就存在很大风险,客观上说,荆罕儒的小心是没错的。 但他没有上帝视角,所以战略方向完全是错的。 周朝军队中,主要是北方人构成,南下虽然已有数月,但水土不服的现象不但没有缓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加上抵近年关,思乡心切越重,士兵本就斗志薄弱,偏偏这个时候上面传来命令,号令全军备战。 一时间,军营中抱怨四起,尤其是东都大营当中,对岸擂鼓、金戈之声似乎近在咫尺,各个都紧绷神经。 事实上,如果这时候东都大营号令出战,能与唐军打上一仗,情况反倒好得多,只是命令传来,只准备战,不准出战! 这下子就是完完全全的折磨了,想睡觉吧,刚一眯上眼睛,就被擂鼓之声惊醒,想要近前查看,靠近水面就听见刀剑“乒乒乓乓”的响,不知道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 谢彦考虑的很周到,五十艘快船分成两班倒,一半的人不断挑衅,另一半人就在后面休息,时不时地喊上两嗓子助威。 时值四更,东都大营指挥使胡大体有些按耐不住了,急头怪脑地冲进荆罕儒的大帐,要求出兵。 “胡指挥,你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说这句话的时候,荆罕儒自己也有些发虚,不是怕,是心虚,是憋屈,是一种被当猴耍的感觉。 “荆将军,唐军实在是欺人太甚,我等如此防守,怕会损伤大军士气!” 荆罕儒转身看了一眼江防图,似乎用了很大力气下决心:“好,由你亲自指挥,驱无底船十艘,前去探听虚实,切记,只探听虚实,不可贸然近前!” 胡大体大喜,领命而去。 “无底船”是后周研发的一种特殊战舰,原本是应用在中原水路的,船身较小、船下无底,比较适合平缓的水域,船从外观上看没有特殊之处,但战斗时,士兵只是列在船舷边上,等着对方“跳帮”,一旦跳过来就直接落在水中,四周士兵手持长矛戳、扎,即便不是死在兵器之下,迟早也会溺毙。 后来,郭荣引兵南下,为了适应长江大水面战斗,特意将无底船进行改造,中间由一格变为四格,体积也更大,这种战船虽然速度很慢,但很适合“诱敌深入”,专门给对方埋雷挖坑。 只不过,南唐这边,林仁肇本就是给荆罕儒挖坑来的! 当胡大体率兵前来时,谢彦立即发出号令,擂鼓三重一轻,闻听信号,五十艘快船上的士兵立即偃旗息鼓,江面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 随即,快船由四人划桨,动若脱兔,唯有一名士兵手持长枪,屹立在船头的位置。 无底船行进很慢,快船自然行进很快,以快打慢,优势不言而喻。 漆黑一片的水面上,周军的火把就成了目标,快船如鬼魅一样悄然靠近,一名周军士兵毫无征兆地惨叫一声,身边同袍看去的时候,之间一个尖锐的大铁橛子从他前心的位置钻出来。 很快,长枪收回,尸体落水,再寻找敌人踪迹,哪儿还找得到! “扑通通——” “哗啦啦——” “哎呀呀——” “我滴妈——” 转瞬之间,无底船上的周军士兵被扎死了十几个,可愣是连唐军的影子都没看到! 四人划桨,快船就如虎添翼一般,偷袭得手之后,只能看到水面一阵涟漪。 “胡将军,我们,我们被包围了!”手下一名副将惊恐地喊道,他的声音不大,但如同死神低语,站在船舷的周军士兵开始惊恐起来。 “放屁!再敢胡言乱语,军法从事!” “可……” 胡大体虽然阴损,也不是莽夫,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中了暗算,随即悄声下令,回去! 可回去的路上也不太平,短短几十丈的水路,不时传来哀嚎之声。 待到胡大体损兵折将的登陆之后,江面上再次传来呐喊、擂鼓与刀兵撞击的声音。 荆罕儒闻听战果,又气又羞又恨,可也不敢下水,只能等到天亮再做计较。 可天亮之后,江面除了漂浮着自家士兵之外,哪儿有南唐军队的影子?一切好像是一场梦。 大打?不行,荆罕儒还在等待金陵方面的消息,不能因小失大。 那就只能忍着了。 可问题在于,打仗是双方的事情,刀来枪往、你死我活,凭什么你说不打就不打! 唐军这边义愤填膺,打,必须打! 之所以会这样,这其中有两个很微妙的原因,第一个原因,就是南唐军队憋屈的太久了。 从显德二年十一月到显德五年五月,两年半的时间里,后周三次发动对南唐的进攻,正阳、滁州、寿州、楚州相继失守,尤其是第三次唐周之战,周世宗郭荣直接率兵,以扬州为跳板,渡过长江后直逼金陵,如果不是涧州大营以全军覆没的代价,金陵必然被攻破!仅此一战,唐军就战死五千多人,被俘九千余人,损失战船三百多艘。 窝囊,实在是窝囊! 江南子弟也不是天生孱弱的,更何况,这仗都是在自己家门口打的。 后来,南唐求和,朝廷下令将士严禁出战,转眼间,又半年过去了,一些火气大的将士,憋屈的每天磨刀解闷。 如今可好了,上峰下令,放弃防守政策,主动进攻,正好提供了一个发泄怒火的机会。 另一个原因,则是打法,与之前唐军采取的完全不同。摊开五代十国时期的地图,最直观的,就是会发现地方割据势力很多,最容易分辨出来的,就是后周的地盘最大。在三征南唐时期,郭荣已经占据了山东、河南、山西、河北、甘肃及安徽等地区,笼统地可以算是“中原地区”,耕地面积大,可以保障充足的军粮,人口众多,可以保障充足的兵源,加上郭荣确实是一名英主。 反观江南这边,南唐算是地盘最大的,可地盘仅仅是江西东部、福建北部、安徽南部及浙江西部的一小块,优势是南唐所在区域粮食产量可观,可毕竟是五代十国时期,南方人口稀少,总兵力相对于后周差多了。史书记载,南唐人口鼎盛时期也就是五百多万,而同一时期的后周人口达到了一千二百七十多万! 教员早期领导革命的时候,很清楚当势力弱小的时候,是不能跟人硬拼的,于是“游击战术”被发挥的淋漓尽致,其中一个原则就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 林仁肇的领悟能力很强,既然不需要大军团作战,那干脆就下放指挥权,谢彦亲自组织,让军中低级指挥人员,包括弓手班头、伍长、对正、十人卫等,自由组织起来,将所有小型快船都发动起来。 一时间,每到夜晚,周军的噩梦就开始了—— 第二天,黑暗的江面上,分不清是划船的声音,还是长江流水的声音,悄无声息的船只与人影,慢慢逼近江北大营。放冷箭、纵火、背后捅刀子……发现的时候,人早跑没影了。 第三天,胡大体领命在江边驻守,每隔三丈点起篝火,士兵连成一排,紧张地等待对面偷袭,等的人昏昏欲睡时,江上就传来战鼓声,派人去追,结果到了江心都没发现唐军,回来的时候,水鬼一个个从无底船下面钻上来,手持短剑、短刀,进行近身肉搏。 第四天,荆罕儒也学对方,派出小船,准备到对岸偷袭,可走了一半发现,唐军已经在两侧准备好了艨艟大船,来了个左右合围! …… 这种折磨,似乎无止无休,此后几日,每当深夜来临,江面就会传来挑衅之音,整个军营的士兵不堪其扰,有的开小差,有的疫病加重,撒手人寰! 第10章 萧衍的大礼 与长江防线上的热闹不同,金陵及整个南唐大后方,那是相当平静,毕竟两军阵前的一些小摩擦,属于正常情况,君不见,21世纪我戍边将士还在国境线上揍阿三?只要枢密院没有发出正式的文书,就不算两国开战。 当然,李煜没有闲着,一连几日,几乎天天都会和萧衍见面,双方对军事互助、贸易交易进行了细节敲定,一切看似很顺利的进行。 期间,萧衍还抽空见了一面殷崇义,了解到了洪州那边的一些情况,这更让他笃定,必须将全部筹码都压在李煜身上。 只是,萧衍对一件事仍然不能释怀,那就是李煜口中的“天时”。 每当一聊到“何时夺取后周军粮”的话题,李煜就会转移话题,想尽办法糊弄过去,时间一长,萧衍的疑心就越来越重,国家大事、生死存亡,岂能轻信一人的承诺? 访唐第八日,萧衍已经在迎宾驿馆待腻了,火气越来越大,手下幕僚见状,上前安慰。 “将军,想必这唐国太子,之所以迟迟不把话讲明白,是为了留后手。” 萧衍说道:“你的意思是,他担心把计划和盘托出,我国就会毁约?这怎么可能,如果有这样的顾虑,干脆一开始就不谈了。” 幕僚说道:“将军误会了,我说的留后手,并非是对我国而言,而是对唐国而言。” “此言何意?” “将军请想,如今唐国危在累卵,威胁不仅仅是周朝的虎视眈眈,还有内部的嫡庶之争,属下听闻,虽然李煜已经被立为太子,可朝中仍有人异议,尤其是文献太子及皇太弟李景遂死后,他们的旧部对李煜很不服气。在这种情形下,李煜自然不会轻易做出任何决定,因为一旦有误,岂不是作茧自缚。” 萧衍冷静一下,猛然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帮助李煜获得皇位?” “非也,非也!”幕僚赶紧否认,说道:“李煜既然已经被确立太子,必然是未来之主,只有皇帝能够废除,外部干涉的话,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你怎么跟汉人一样,说话拐弯抹角的,干脆点!” 幕僚近前,说道:“目前,李煜承担监国之责,如果能够在后周北方闹出点动静,就能够减少南唐这边的压力,李煜自然会轻松一些。” “难道要在幽云一线用兵?” “幽云一线太远,况且,我军目前疲敝,无能为力,但我朝苏州(辽宁南部)与后周隔海相望,只要闹出点动静来,就能牵制一部分青州、胶州兵力。” 萧衍来回踱步,片刻,下定决心一样:“来人,去请唐国太子!” 契丹人商量事情的时候,李煜正在查阅林仁肇送来的战报,从目前情况看,主动权控制在南唐手中,以微小的损失,搅动了整个江北周军不得安宁。 但还不够,如果要隐藏一个针,最好的方法,就是洒下一把针,针上还连着线,千头万绪,让对方无从分别。 简单说,李煜感到林仁肇闹出来的动静有点小,在“游击奇袭”的大原则不变的情况下,还需要一些策应,最好是南唐水军这边联动一下。于是,他又写了一封密信。 处理停当,萧衍之邀如约而至,李煜虽感意外,还是立即动身前往驿馆。 没有丝毫客套,一见面,萧衍就单刀直入,询问“天时”究竟是什么时候。 “萧将军,你……” “太子殿下!莫要再模棱两可了!” 李煜犯难,这该怎么解释呢?他知道契丹偷袭后周的最佳时机,可该怎么跟萧衍解释?总不能说,我是穿越时空之人,对历史走向一清二楚。 思考好一会儿,李煜说道:“一月之内,时机成熟!将军回去,即刻着手准备!” 萧衍眼前一亮,忙道:“此话当真!”一个月,正是契丹军队粮草支撑的极限,即便是南唐协助、大规模输送给养,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如果像李煜之前所说的那样,自己这边的危机就迎刃而解! “将军,我之所以迟迟不说,是怕安插在周朝的钉子,暴露了。” “如此说来,太子殿下可谓手眼通天,这枚钉子,想必也是位高权重吧!” 李煜心中苦笑,没错,那人正是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这位太有名了。 “那人,可谓手眼通天。” 萧衍心中最大的疑惑,就这样几句话解开了,随即,他也将自己准备的“大礼”和盘托出。 这倒是意外惊喜,不管怎样,契丹如果能够在北方闹出出点动静,南唐的压力就会减少一些。 两日后,契丹使团回国,李煜遣池州刺史呙彦护送,临别赠送不少贵重礼物,萧衍一再拜谢。 殷崇义回洪州复命,按下不表。 而在契丹使节访唐的十日之内,白天期间,南唐军队一改往日被动防御的态度,时不时就列队,马崇义、谢彦二人亲自上阵,轮番在江面上练兵。 除了润州守备营的八千军队之外,林仁肇又进行调动,池州、铜陵等地各派出一部分水师,共计三万有余,战船一千五百艘左右,真刀真枪,每日在江面上摇旗呐喊。 期间,南唐部分军队与吴越江阴水师发生了小摩擦,但几乎一接触就分开,双方并没有损失,唯一不变的就是,三万水师始终在泰州附近。 这下轮到荆罕儒头疼了,虽说江北之地,已经尽然属于周朝,但长江战线分布太长,导致兵力分散,南唐一动,后周就要跟着动,双方一碰头,南唐水师就后撤,简直是无赖! 更让他头疼的是,金陵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无论是随着荆斌前往的细作,还是暗中派出去的斥候,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刺杀到底成功没有?如果没有成功,就必须立即封锁江面,哪怕违悖上命,也要跟南唐军队干一场。如果成功了,自己一动手就意味着暴露,把刺杀契丹使节的罪名坐实了! 打也不是,等也不是,简直令人抓狂。 让荆罕儒投鼠忌器的原因,除了谋杀计划是他私自主导之外,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事情。 郭荣病重。 《五代史·周本记》中记载,显德六年(959年)郭荣发兵契丹,连克数州数关,正要进攻幽州的时候,突发疾病,回转汴梁(今开封)后不久病死。 郭荣北征,本就带走了后周大量精锐,一国之主病入膏肓,又造成政局不稳,因此对于已经臣服的南唐、吴越、武平等国,均采取了安抚政策,不愿意主动挑起事端。 所以,荆罕儒的行为本就是玩火,一旦他挑起事端,成事还好,稍有差错,后周朝廷会毫不犹豫的将他治罪。 政治投机是有风险的! 就这样,双方僵持十余日,突然有一天,南唐这边偃旗息鼓,再度回归到了防御态势。 再然后,金陵传来一些消息。 荆罕儒悬着的心也彻底死了! 因为,南唐大理寺、刑部联合发出告示,通告天下,原江宁团练使荆斌夤夜潜入太子府,盗窃国宝,杀死侍女,已被正法!亲信、随从、家眷按律论罪,尽被剿灭! 原金陵城防营主管杨凯,忠心爱国,捕捉贼匪过程中不幸重伤,业已不治身亡,太子奏请当今国主,给予厚葬! 更让荆罕儒憋屈的事,他与林仁肇相互提防的时候,契丹使节已经悄然离开! 竹篮打水一场空,杀人无形亦无踪! 第11章 孙晟 再次接到林仁肇的奏报,李煜忐忑的心彻底稳定下来,随即一种尽在掌握的痛快之感油然而生。 这次风波平息,最大的收获,不是确保契丹使节平安离去,也不是双方巩固同盟关系,而是稳定了一员大将,林仁肇。 事实上,护送契丹使节的任务,最佳人选应该是西都节度使李从信,一来西都本就是皇室直接控制的藩镇,军士即为“亲兵”,绝大多数都是跟随烈宗李弁出身,可谓三代元老,二来西都节度使李从信是中主李璟的第十子,李煜的十弟,此人虽然谈不上多大才能,但肯定更为忠诚。 但是,李煜偏偏选择了林仁肇,因为他知道,这员老将不但忠心耿耿,并且才识过人、勇武过人,要想结束这个乱世、一统华夏,就必须重用! 还有一个原因,李煜想弥补历史上的缺憾。 《十国春秋·林仁肇传》记载,林仁肇人为人耿直,一向强调对北宋强硬,“唯兵戈见也”,他与皇甫继勋、朱令赟等人不和,因此遭到构陷,赵匡胤命人绘制林仁肇画像,暗示当时被扣押在汴梁的李从善(李煜七弟),说林仁肇已经准备投降,汴梁城中也为他准备好了府邸。李从善不辨真伪,写密信告知原主,致使林仁肇下狱,经历折磨,最后被毒酒毒死。 林仁肇一死,剩下碌碌之辈,很快被赵匡胤逐一击破,最可耻的就是皇甫继勋,不仅堵塞言路、谎报军情,还处处散播南唐将亡国的论调,导致军心不稳,金陵保卫战时更是玩忽职守,带着金银细算打算先逃命,结果被抓到,乱刀砍死。 可是,诛杀一个奸臣庸将又如何?南唐气数已尽! “赏,必须重重地赏!” 李煜看着奏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口恶气。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办法赏赐给林仁肇什么,毕竟还是太子。 那就写首词吧! “清风,研墨!” 《渔父词》 纵横长江千里血, 金戈铁马百战魂, 一壶酒,聊慰身, 若论忠勇卿一人! 这首词,明显是言过其实了,但是给人戴高帽,自然是越高越好,关键是能够展示自己的态度。 “清风,我记得府中还有窖藏十年以上的五花酿?” 江南名酒五花酿,取金桂、菊花、玉兰、牡丹、桔梗在果酒中泡制,一直是南唐向后周进贡的酒。 “回殿下,五花酿倒是不少,可十年以上的,只有一坛。” 李煜把词叠好,装入信封,落下款记,说道:“连同这封信,一同送到润州。” 清风有些迟疑,说道:“殿下,那可是太子妃亲自酿制的。” 说到“太子妃”三个字,语音明显加重了一些。 李煜淡然一笑:“无妨,去吧。” 清风应声而去,白莲居中又剩下李煜一人,当兴奋的劲头过去,他又陷入了深思。 朝廷之中,他可以信任的人并不多,有能力执行自己计划的人更少,说起来也都是原主的锅,玛德,就知道花前月下,不知道培养点自己的势力? 挨个把金陵城中的官员筛了一遍,眼下能用的,有符合自己当下要求的,只有孙晟一人。 孙晟,字凤忌,原籍山东高密,现任着作佐郎。 着作佐郎这个官职,隶属秘书省,八品而已,主要负责一些编纂国史的工作,名副其实的闲差。 孙晟担任这个职位,实在是屈才了,他在后世史书中,被誉为非常出名的谍报专家。 没错,这人打仗不行,搞情报却是一把好手,也正是他建立起了对后周的完整情报系统。 至于为人,历史上的孙晟曾被赵匡胤扣押,至死不愿意透露南唐军事情报,坚守忠节、慷慨赴死。 人选定了,还有一项重要工作,这倒难不住李煜这个现代人。 他从书架上选了一本书,伏案抄抄画画,乐在其中。 腊月二十九,江南水冷,但寒潭清澈、北鸟南归,也有一番滋味。 午后阳光和煦,微微暖风拂面,金陵城中,一名白衣公子信步闲游,偶尔在商贩处逗留,显得从容不迫。 此人正是李煜,他换了一身便服,瞒过所有手下,包括寸步不离的清风,离开太子府,隐入尘世间。 金陵人多眼杂,各路耳目众多,只要自己从太子府正门出来,就必然会引起关注,暗中不知有多少人盯着。 看似悠闲,实则机警,李煜边走边观察四周,确定没有盯梢的人,才加快脚步,转入文玩街。 他不是要去买文玩,而是文玩街的尽头就是南唐秘书省衙署所在地,因为监管经籍图书的编写工作,自然要用到大量文房器具,久而久之,围绕着秘书省周围就形成了文玩街。 时至岁末,元日将至,秘书省内人很少,算起来,恰好到了“十旬休假”的日子了。 走进衙署,迎面一名灰衫令史走来,手中还捧着一捆熟纸,见李煜在门口徘徊,以为是前来裱画的。 “公子,有何贵干?” 李煜一愣,旋即拱手道:“小哥,打听个人,秘书郎刁衎可在?” “敢问……” “故人来访” 孙晟是着作佐郎,职位很低,属于下层干部。秘书郎、校书郎、书令使等一众官员,都在秘书省办公,属于中层干部,再往上是秘书省少监、少令、大夫等。 如果一上来就问孙晟在不在,怕引人生疑,也担心来人轻视,不放心上。 “刁官长今日休假,可有其他相熟之人?” 李煜装作迟疑,说道:“孙晟可在?我与他有一面之缘。” 对方脸色微变,稍一思索,道:“孙佐郎在兰台殿,如公子不嫌弃,在下引路。” “有劳了。” 二人一前一后,绕过衙署院落,两侧数十座房屋中,海量存储着经史子集、各类书籍。 李煜不禁感叹,中华文明得以薪火相传,全靠“修史”这样的好习惯。 直至来到一座偏房,门上无匾,丝毫不像什么兰台殿。 将信将疑之间,那人已经推开房门,躬身请李煜进去。 屋内书卷杂乱,架子上摆满各种纸张,书案上也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正环视四周,听得身后插门栓的声音,李煜一转身,那人竟然已经跪倒在地。 “太子殿下恭安!” “你……!” “小吏正是孙晟!” 李煜脑袋嗡了一下,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欲盖弥彰? “起身讲话,你怎么知道我是太子?” 孙晟起身,仍然恭敬回话:“正如太子殿下所言,一面之缘。” 又被将了一军。 转念一想,李煜倒是释然了,不愧是做情报工作的好手,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看来自己没找错人。 “极好,孙卿,可满意当下的差事?” “皆是寻常笔墨劳顿,幸不辱使命。” 李煜是探口风,孙晟的回答更是滴水不漏,意思是这工作给我干,太轻松了,我太想进步了。 “本王有新差事,你可愿意接?” 孙晟面色微动,躬身施礼道:“定当竭尽全力!” “只能听从我一人调遣,明白吗?” 李煜话中的意思很明确,我给你一部梯子,直达天听! “遵命!”孙晟终于表现出激动了,伏身磕头。 李煜让他起来,从自己怀中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还有一串串奇怪的符号。 孙晟近前端详一番,心中疑惑,这不是《千字文》吗? 第12章 情报系统 《千字文》成书于梁武帝时期,选择了一千个不重复的文字编写,到了五代十国,已经成为重要的启蒙读物,南唐素来重视教育,坊间稚子凡是入学的,都能够背诵。 孙晟实在想不通,太子殿下把这篇文章摆出来,意欲何为。 情报系统,从军事角度说,无论多么严密都不过分。南唐被碾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情报系统太烂!这些年来,后周不知道派了多少间谍潜入,有的甚至能接触到朝廷重臣,比如“小长老”,原名江正,就是赵匡胤直接统领的间谍,他以僧人身份为掩护,直接把李煜给蒙混欺骗了! 事实上,古代传递情报的手段很多,也非常高明,千万别小看古人的智慧,就人方面,各国都有专门的机构训练间人、探子、斥候,更是发动僧侣、商人、青楼女子等,至于传递情报的手段,虎符、蜡丸、衣袋都是小儿科,甚至专门开发出传递情报的“人声”,这种人啥都不干,专门记情报、口头传达,整个一人形情报器。此外,书面隐语、口头隐语、实物隐语等也发展的非常完善。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你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毫不夸张地说,类似的情报信息在内行人看起来,就跟明码一样。 就拿“密诗”来说,事先要先确定密码本,通常是一首没有重复字出现的诗,然后确定数字编码,或者特殊符号编码,基本与现代电报密码对照表无异。 但问题是,数字、符号是很容易破译的,因为大家都在用!那么,如果全新设计一套呢?完全可以,但成本太高!编写难度大,学起来慢,很可能仗都打完了,情报人员还没有培养好。 李煜要打造一款从未有人用过的、又十分简便的情报系统。 孙晟知晓之后,一是感受到莫大的信任,这是事关社稷安危的大事,怎么说,都应该是兵部大员才能接触的,可现在,李煜却找到了他。二是感到这位太子殿下异想天开,他哪儿来的自信,打造一种全新的密码体系? 疑惑之间,目光不觉地扫在了纸上的一连串奇怪符号上,心中叫苦,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符号,好用才怪。更关键的是,这位太子殿下怎么想到的? 李煜觉察到他的疑惑,微微一笑说:“孙卿,不必疑惑,这些你都认识。” “臣愚钝。” “你只需要把0、1、2、3、4……记忆成零、一、二、三、四即可” “啊?” “《千字文》横向八句,每个字都用两个符号代替,如‘天’字为00,‘地’字为01,同理,纵向的文字也用这种方法表示,这样一来,‘天’字的编码就是0000,‘寒’字的编码就是0100,明白了吗?” 孙晟的情报天赋确实很高,李煜点破其中奥秘,立即就兴奋起来,他指着“云腾致雨”的“雨”字,说道:“臣愚钝,这个字的编码就应该是0203?” 孺子可教! 李煜满意的点点头。 说实话,这个密码系统并不高明,但优点很明显,一是很容易记忆,读过书的都认识汉字“一、二、三、四”,只需要和阿拉伯数字“1、2、3、4”对应起来就行,至于保密性,也比密文要高得多,因为现有的加密方式,就是用第几个数字或符号,代替一段文字中的第几个字,而李煜设计的引入了数字矩阵。这意味着,《千字文》的顺序可以随机打乱,却不影响使用。 二是《千字文》太普通了,正所谓“灯下黑”,对方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人用一本儿童启蒙读物去传递重要情报。 退一步讲,即便对方完全破译了数字与文字的关系,也搞不清是如何定位的。 最重要的是,阿拉伯数字还是一个新鲜事物,虽然魏晋南北朝时期已经传入中国,却不是最终形态。 简单、高效、保密,这就是李煜想要的。 “太子殿下,臣钦佩得五体投地!” “孙卿,我要你建立一个情报队伍,然后派入军中,渗透敌方!” 话锋一转,李煜身上的气息也变得冰冷肃杀起来。 “定不辱使命!” “你要多久?” 孙晟沉吟一下,要完成情报人员训练,其实不难,太子殿下设计的符号只有十个,对应的又是数字,正常人一天就能背诵下来。至于《千字文》,更不成问题,读过书的都能倒背如流,关键是选人。 “不知太子殿下需要多少人?” “至少百人。” 李煜所说百人之数,是综合考虑了当前的情势需要,后周、吴越、北汉、后蜀、武平、大理等诸多势力在内,都要派遣情报人员,另外各地节度使、团练营、地方衙门等,也需要情报收集与传递。 “十日” “好,明日你前往卫尉寺,我会吩咐李平协助你。” 孙晟感觉自己心脏又猛跳一下,李平是卫尉卿,他协助选人,定然是从禁军或亲兵中挑选,而这些人,可谓是太子心腹。 换句话说,太子殿下是将自己也纳入到心腹之列了。 “臣,肝脑涂地!” “孙卿,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太子殿下吩咐!” 李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回到太子府,已然是暮色漫天。 李煜心思沉重,距离一场惊天事变(陈桥兵变),已经越来越近了。 可是,自己一日不君临天下,做起事情来就畏手畏脚,说的再简单点,他现在连调兵的权力都没有,即便开启了上帝视角,很多事情也只能暗中准备。 身边可用之人,除了数百亲兵侍卫,再无他人。朝中大臣,可以信任的也很有限,徐铉、李平、潘佑、韩熙载、严续、林仁肇等,这些人手握实权,偏偏又不和睦。 头疼,头疼! 正欲回到白莲居休息一下,迎面一人匆匆走来,柔声呼唤“太子殿下”。 李煜抬头,见到丫鬟模样的女子近前,原主记忆激活下,问道:“你是流珠?” “正是。” 陆游《南唐书·后妃列传》中记载:“有宫人流珠者,性通慧,工琵琶,后主及昭惠后甚喜之。”这个流珠能够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也是非凡人物。 昭惠后就是大周后,名宪,字娥皇,流珠是她的贴身侍女。 “何事?” “太子妃相请。” 李煜见她言语吞吐,猛然想起来,半月有余不曾去寝宫了! 对啊,哥们儿有老婆啊,还是历史上出名的才女、大美人! 不仅如此,还他妹的喜当爹了,长子李仲寓都两岁了! “带路,带路!” 说是让流珠带路,自己跑在前面。 寝宫中,娥皇蛾眉紧蹙,面容忧愁,最喜爱的烧槽琵琶放在一旁,待李煜进来,赶紧擦了擦眼泪。 “娥皇,我来了!” 李煜近前,眼神都直了,什么斯嘉丽、安妮斯顿、苏菲玛索、古川伊织……统统玩蛋去吧! “娥皇,我错了。” 大周后惊愕:“从嘉,为何这么说?” “美人不开心,岂不是为夫的错?” “你……怎么油嘴滑舌!”娥皇羞赧,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但见泪痕湿,不知卿恨谁?”李煜撩起她的头发,柔声说道。 “我恨你!为什么把我亲手酿制的酒送人?”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李煜心头一松,说道:“林将军国之栋梁,劳苦功高,送他一坛酒聊表心意。” “府中有的是好东西,偏偏,偏偏要送我酿的酒。” 李煜察觉出不对,这跟自己在现代遇到的情况很相似,自己的一个女同事,产后抑郁症,十分敏感。 历史上的大周后,怀疑是有心理洁癖,比如,她处处提防自己的亲妹妹,疑心很重。可到头来,原主还是跟自己的小姨子搞到一块了。 “娥皇,你想太多了,对身体不好。” “从嘉,你是不是……” “别说话,容为夫慢慢给你解释。” 言必,抱起美人走入床帐,吓得大周后花容失色。 “放下,你要干什么?” “娥皇,我让你开心起来。” 治疗产后抑郁不一定要心理医生,李煜打算亲力亲为! 这一夜,睡不着的还有一个人,孙晟,当他看到李煜写下的字条,浑身的冷汗一直在冒。 上面只有四个字:监视百官! 第13章 没事打脸玩儿 神清气爽,元气满满! 李煜帮娥皇盖好被子,又吩咐流珠等侍女不准打扰,自己才悄然离开。 今日要到宣政殿议事,也是李煜计划实施的第一步。 两日前,洪州发来诏令,要求礼部商讨年终纳贡的事情,户部这段时间已经将要进贡给后周的黄金玉器、江南特产等准备好,也就是走个流程,确定下人员名单与启程日期。 李煜事先看了一眼进贡明细,发现比往年的数量要多,光是白银就多出一千斤! 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这是因为前些天,林仁肇与荆罕儒在江上发生摩擦,这种事情根本就瞒不了人,自己便宜老爹又害怕了,就在贡品上多下功夫。 “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 李煜叹口气,越是示弱,对方就越是有恃无恐! 踏过御街,走进宫城,表面上一片金碧辉煌,细看下却是一片萧索衰败,明明是大早上,李煜却仿佛看到一个帝国的余晖。 特别是路过金陵台殿,李煜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鸱吻(皇权象征),犹记得历史上,原主和赵匡胤玩起了捉迷藏,北宋使者一来,他就派人把鸱吻撤掉,等到北宋使者走了,再偷偷给装上去。自欺欺人到这种地步,也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今朝不同,计划一旦实施,势必给赵匡胤一点colour see see。 宣政殿中,门下侍郎陈乔,礼部侍郎徐铉,礼部员外郎张洎已经等候多时,三人表情不一,陈乔一脸凝重,徐铉较为平和,而张洎则很兴奋。 陈乔与徐铉官位相同,均是正三品,张洎则是六品,说白了,张洎才是真正干活的那个人,他之所以兴奋,是因为胸有成竹。 张洎,字师黯,史书记载“为人险诐,善事宦官,好攻人短”,也就是比较阴险、喜欢拍马屁,同时又喜欢给人造谣抹黑,这样的人,无论历史上还是现代,都是不缺的。 《宋史·贰臣传》中,也把张洎列为榜首,但是这人混的不错,南唐时期位极人臣,投降宋朝之后,竟然也一路高升,最后成为北宋参知政事,相当于国家副主席,和寇老西是一个级别的。 昨夜,张洎已经偷偷在文书房中偷看了朝贡明细,把一些重要的内容记录下来,回到家中反复背诵,打算今天见到李煜时,好好在这个未来国主面前扮演一个“能臣”角色。 出乎三人意料的是,李煜走进宣政殿时,身边跟着一个人,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 刘政咨,字散观,时任兵部参议使,妥妥一名武官。 武官倒没什么,南唐重文轻武,所以大多数情况下,文官在武官面前更有优越感。 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说刘政咨出现了。 这位老兄在烈祖李弁时期入仕,没错,人家可是一本正经考上来的,上来就是翰林院学士、侍中郎的身份,到了中主李璟时代,他颇有点投笔从戎的意思,一介文人非要去前线,当时南唐正在与闽国交战,刘政咨以随军参谋的身份效力,长乐府一战,竟然抡着大片刀冲进城去,连斩敌军数十。 啥叫文武双全?刘政咨很有发言权! 但这不是他的高光时刻,想当初,郭荣亲征第三次攻打南唐,他担任水师监军,与齐王李景达、太子李弘冀并肩作战,周朝猛将曹彬差点被揍出翔,猛地一比。特别是红枫山堰口一战,他带领的十二艘破烂战舰硬刚周朝八千水师,硬是拖了三天。 如果不是中主李璟身边一群蠢蛋瞎出主意,调遣所有军队集结,前往寿州救援,导致南唐在紫金山一战中了“围点打援”的计策,很有可能历史就会改写! 牛逼的人,往往脾气也很牛逼,刘政咨一向瞧不起朝中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文臣,损起人来,嘴不留情,实在怼不过,那就手下不留情。 这样一个猛人,周朝上下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可如今,竟然参与到朝贡事宜当中,没有鬼才有鬼了。 “太子殿下恭安!” 陈乔首身行礼,徐、张二人躬身,张洎忍不住乜了一眼刘政咨,见他大大咧咧站在太子身后,不为所动,心中未免有些嘀咕。 李煜示意众人安坐,南唐时期还没有跪拜礼,君臣商议事情也是坐着的。 环视四周一遍,李煜说道:“朝中之事,本王了解不多,要依仗各位栋梁”,然后直接询问陈乔:“陈卿,朝贡之事安排妥当了?” “回禀殿下,均按照仪制准备各项事务,所朝贡的物品也一一备妥,只需确定人选及……” “陈侍郎,准备了什么,说说呗。” 陈乔话未说完,就被刘政咨打断了,徐、张二分皆是一惊,这也太唐突了! 陈乔为人宽厚、宏达儒雅,他对刘政咨倒没有成见,但也感到意外,太子殿下主持议事,身为臣子怎么能如此僭越? 李煜显得不以为意,笑道:“不妨说来听听。” 太子发话,陈乔也不好推辞,起身要去拿贡品明细,这时张洎立即站起来,近前躬身。 “太子殿下,陈侍郎,不必麻烦,昨日臣看过贡表,可细细背来!”言毕,一脸得意。 徐铉暗里皱眉,他对这个张洎腹诽颇多,但心性平和,不愿意当面说什么,于是看了一眼陈乔,陈乔也被张洎的“突然袭击”搞得有些尴尬,愣在当场。 李煜脸上仍带笑容,心中却泛起寒意,他可不是原主,对待职场中爱拍马屁的人,没那么客气。 于是,转头问了刘政咨一句:“刘卿,你意下如何?” 刘政咨哈哈一笑:“没想到张员外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好啊,那就背背吧!” 张洎一愣,随即脑袋充血、青筋凸起! 他原本是想在李煜面前露露脸的,可现在的情况是,李煜先声明自己“对朝中事务不了解”,问询朝贡明细的人又是刘政咨,太子殿下又同意了自己汇报! 这就意味着,自己不是给太子殿下背的,而是给刘政咨背的! 他刘散观什么身份,不过是一个五品参议使! 奇耻大辱!最难受的是,这是他自取其辱! “殿下,这……”张洎一脸尴尬中带着委屈。 李煜倒是一脸期待! 没办法,那就背吧!张洎咬着牙,逐字逐句地背起贡表,起初,氛围还算正常,众人看似无意,慢慢地气氛就变了。宣政殿非常空旷,今日又不是上朝,人数不多,张洎每说出一个字,声音就在殿中回响。 渐渐地,张洎就感觉自己像是被围观的猴子,滑稽地表演,只为博得众人一笑! 时间是那样的漫长,张洎声音从中气十足,到游丝无力,到最后快背完的时候,甚至有些颤音了。 “……凡金银器皿共计二百件,新增云松盂、太公杯样式,为江南善金局所制……云锦一百匹,华锦一百匹,蓝泽绸缎二百匹,生丝二百斤……精品瓷器、刺绣三千件……人参、鹿茸、沉香、干草等名贵药材一千斤……东海珍珠三百颗,缅甸翡翠五百件……以侍天朝!” 终于,终于,漫长的贡表结束了,张洎也不顾的体面,低头擦了擦汗,实则遮掩了自己红温的脑袋。 “张卿大才,本王今日大开眼界。” 李煜不咸不淡、不温不火地夸了一句,他又用眼神制止了想要损人的刘政咨,补充道:“今年的朝贡使,非张卿莫属!” 毕竟,他只是想敲打一下张洎,不是想要把人得罪死了,这种人虽然人品不佳,但用对了,也不失为一把治国利器。 或许心理落差太大,李煜随口客气一句,就让张洎产生了莫大感动,他跪下来叩谢:“臣惶恐!” 李煜暗笑,心中暗忖:“这就惶恐了?真正让你恐慌的事情还没来呢。” 第14章 自取其辱? “朝贡之事,可大可小。” 李煜缓缓起身,在宣政殿内踱了几步,对众人说道:“唐、周两国战事频发,常年不息,既奉周朝为正朔,自然要寻求止兵戈、谋太平之道。诸位,今年我初使监国之权,如果还按往年进贡,唯恐周朝皇帝不悦,怪罪下来。” 陈、徐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李煜打的什么主意,要知道,这一次朝贡,整个南唐的国库已经搬空十之五六了,难道还要加码? 张洎欲言又止,生怕再栽跟头。 就跟商量好了一样,不对,本就是商量好的,刘政咨起身拱手,询问:“太子殿下有何高见?” 这就是搭桥,有了刘政咨的铺垫,李煜才好堵住三人之口的同时,顺利地把计划和盘托出。 “江南江北,风物大有迥异,只是一些金银细软、特产用度,未免俗气了一些。”李煜表情骤变,恢复了以往文弱“李六郎”的状态,说道:“我欲派出府中歌姬、乐官、伶人,一同前往汴京,届时为周主及天朝大臣送上音乐歌舞,以示诚意。” 三人闻听,又是三种表情,陈乔皱眉不悦,徐铉波澜不惊,张洎还是一脸兴奋! 陈乔性情温和,却不乏文人风骨,他知道自烈宗以来,南唐上下热衷丝竹管弦、诗词歌赋,但关起门来自娱自乐、自我清高,这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堂堂一国储君,竟然主动派人去取悦他国,这,这虽然行得通,可是太丢人! 太子殿下难道不知道“渑池相会,赵王鼓瑟”的典故?若是周朝史官记下一笔“某年某月某日,南唐储君献乐于周主”,岂不是千秋万代的笑料?届时,太子殿下,谁能当你的蔺相如?周主可能为你“击缶”? 徐铉之所以没有产生太大波动,完全是因为缺乏政治敏感性,此人文才不错,只是在国事方面太天真,否则也不会被历史上赵匡胤训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张洎之所以兴奋,是认为自己赌对了。果然,李煜还是那个李煜,正所谓玩物丧志,面对这样的人才好逢迎,套近乎、钻空子、拍马屁,一套下来,何愁官运不亨通。 思之再三,陈乔硬着头皮说道:“殿下,此举不妥,臣恐……有失国体。” “陈卿,此话怎讲?” “殿下,烈宗皇帝开疆裂土,承袭李唐国祚,虽今时今日对周朝势弱,然仍是江南诸国之首,何必自轻自贱?” 这话已经说的很委婉了,再说,就不礼貌了。 李煜没有表态,他知道陈乔忠心,可惜不知变通,当下局势,何谈自轻自贱?明明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要争取喘息时间,猥琐发育啊! 如果从历史角度看,即便南唐军力强盛、政治清明,只有一次机会反攻中原、统一天下,那就是后晋时期,契丹耶律德光进犯中原、汴京沦陷,石敬瑭献地称臣,此后开启了自己“儿皇帝”的一生。石敬瑭死后,儿子石重贵继位,天福九年开始又与契丹交恶,陷入长期战争,这一阶段中原政权势力薄弱。南唐如果趁虚而入,集中力量攻打河南,有望将版图拓展到黄河以北,然后以江南为基地提供粮食、兵源,徐徐图之。 “张卿,你以为如何?” 见李煜点名问自己,张洎暗喜,表现的时候到了! “殿下,凡事因时而异!陈公(陈乔)所言固然不虚,但观当今天下局势,周朝兵强马壮,对我大唐虎视眈眈,最是应该谨慎行事的时候。” “臣以为,以丝竹管乐之事侍周,并无不妥,反而能彰显我大唐国风!” “自安史之乱后,北人南渡,蔚然成风,契丹挥鞭南下,中原一片丘墟!” “郭荣虽然以周为国号,但周礼精髓,并不在中原,而在我大唐,真正的礼乐教化之事,已然是我大唐气象!” “故,殿下主张,定然能让周朝上下震动,重新感受礼乐教化、文明气息,对我大唐的态度也将有所改变。” 李煜听着张洎的“高论”,虽然觉得他满口胡沁,但句句符合自己的计划行事,不由得脸上流露出一种戏谑又认真的笑容。 “张卿所言,确符本王心意,三位,你们意下如何?” 刘政咨权当没听见,这本就是太子殿下与他商定的计划,陈、徐二人闻听,也不做声——废话,你都认可了,我们还说个屁! 李煜点头,说:“既然如此,张卿,本王封你为朝贡使兼歌乐指挥使,全权负责今年纳贡之事,你可愿意?” 张洎激动地叩头:“定不辱使命!” “至于北上人选,本王自行选定。”李煜收起笑容,接着说:“此外,还有一事,乃是本王的私事,因牵扯到北上入周,特与诸位商量一番。” 陈、徐、张三人不解,但一直玩世不恭的刘政咨反而严肃起来,眼神中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李煜叹口气:“诸位知道,国主南巡,疾病缠身,虽然汤药不断,却不见好转,本王祈求佛祖,已有半年之久,也不见起色。料想,我朝僧侣对佛法的研究远不及中原,故而,此次借着向周朝纳贡的机会,欲派人前往汴梁大相国寺,为国主办一场法事,不知能否行得通。” 原来如此! 陈、徐、张三人反倒松了一口气,李煜好佛,天下皆知,相国寺确实又是天下禅宗圣地。 陈乔上前,说道:“太子殿下,此事倒不难办,只是朝贡之事在即,必须抓紧,否则唯恐耽误行程。” 能办就行!李煜心中冷笑,看了一眼张洎,立即和颜悦色地说:“此事,恐怕也要劳烦张卿了。” 张洎内心笑开了花,这哪儿是劳烦?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给领导办事,公事办好了,也未必有功劳,但要是私事的话,办好了就是一步登天! “殿下放心,臣立即着手办!” “很好,能者多劳,张卿费心了。” 宣政殿的事务,一直到临近中午才处理完,李煜并未回太子府,而是来到太常寺。太常寺专门负责礼乐制仪、社稷祭祀、衣冠制作等事宜,随行之人除了刘政咨之外,还有从工部衙署赶来的潘佑。 潘佑,字天奉,原籍幽州,石敬瑭向契丹称“儿皇帝”之后,从幽州地界南逃,现任虞部员外郎,一个不起眼的从五品小官。 所谓“虞部”,就是工部下属的部门,专门负责冶炼、薪炭、山泽等事务,平日基本不上朝,也很少有机会见到太子或国主。 所以,闻听李煜召见,潘佑第一感觉是搞错了,第二感觉是生气,难道太子殿下又要建造花园? 可当他来到太常寺,顿感氛围不对。 往日,太常寺来来往往的都是乐官、织造、祭祀等相关人员,给人一种“春日淫淫、暖风靡靡”的感觉,而今日一走进去,顿感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院落之中,零零散散聚集着很多人,三个一伙、五个一堆,大约有二百左右。 这些人身形板正,动作干练,眼神也极为警惕,潘佑进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不经意地在他身上掠过。 就像是锋利地刀刃,在人的脸上掠过一般,很不自在,很不舒服。 “潘工部,这边来。” 听到有人喊自己,潘佑抬头看去,又见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刘政咨。 “散观?你怎么在这里?” 刘政咨哈哈大笑,拉着他走到后堂,见李煜正手里拿着一把琵琶翻来覆去。 “殿下……” “免礼!” 不待潘佑话说完,李煜迎上前去,把手中琵琶递给潘佑,问道:“潘卿,你手下可有能工巧匠?” “不知殿下说的是哪种?” “必须是你信得过的,口风严的!” “这个……自然,殿下到底要什么?” 李煜指了指琵琶,说道:“类似这样到乐器,把中轴全部掏空!” 潘佑疑惑地看了看,揣测一番道:“当然可以,只不过如此一来,音色必然会受到影响。” “无碍,但只有十天时间,来得及加工二百个吗?” 琵琶、二胡、鼓槌……难度并不大,潘佑点了点头。 刘政咨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抽出一柄短剑。 第15章 再见小长老 潘佑感觉不对,一回头,就看到刘政咨手里把玩着一柄利刃,一脸玩味地靠近自己。 “散观,你,你要干什么!” 刘政咨哈哈大笑,他与潘佑是莫逆之交,虽然年长,却很爱开玩笑,这是故意逗一逗他。 “天奉,别怕,哈哈。” 言毕,将手中短剑交给潘佑,指了指他手中的琵琶。 身为工部官员,潘佑当然认识,这是唐军校尉级别以上的近身制式兵器,名曰“柳叶刃”,因为剑锋长约一尺三寸,又俗称“尺三剑”。 “难道,殿下的意思是,要把尺三剑藏于乐器当中?” 李煜与刘政咨的表情立即严肃起来,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工部匠人很多,但值得李煜信任的官员,目前只有潘佑一人而已。 “饭食及一切用度,由太子府负责供应,你要找一批可靠的人,未来十天之内闭门在太常寺,任何人都不准出入!”李煜停了停,说道:“包括你!” 潘佑茫然地点了点头,他有很多不解之处,但很清楚,不该问的千万别问。 又细细交代一番,潘佑急忙去安排,随即刘政咨从外边喊进来三人,这三人虽然都是布衣打扮,只需要稍加分辨,就不难判断是行伍出身。 “臣金陵防卫营步军都虞候,蔡振!” “臣四门防御使,穆坚!” “臣和州镇守司飞骑尉,谭宗!” 三人面向李煜躬身施礼,声音洪亮、腰身笔直,脸上带着下级武将特有的粗鲁感,但李煜却很喜欢。 “平身!任务可否知晓?” 为首的蔡振开口:“回殿下,刘参议已经告知,但是,不够清楚。” “你们不必太清楚,届时听命行事就行了。” 三人很默契,立即闭嘴,就连“听谁的命令”这样顺理成章的问题,也没有问。 这三人都是刘政咨选拔的,说的再具体一点,三人都是与刘政咨一起玩过命的,紫金山一战之后,若论功行赏,三人都应该晋级,可惜朝中大臣一直反对,包括中主李璟也担心后周怪罪,所以不升反罚,搞得军队差点哗变。 李煜仍然是“监国太子”的身份,无权调动军队,除了这三人之外,其余士兵中既有自己的卫队成员,也有刘政咨、林仁肇手下抽调出来的,虽然不太理想,好处却是能够严格保密。 “刘卿,此刻开始,这三人及众军士皆听令于你,如何安排,便宜行事。” “臣遵命。” 与此同时,诏令也传到礼部,虽然进贡周朝的一应事务,由徐铉统筹安排,但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知会后周驻臣,这就不是金陵方面有资格做的了,中主李璟特派枢密使朱巩、承奉郎王悦监督此事,两人已经从洪州赶来。 日转斜阳,李煜才将事情安排妥当,但最重要的一个步骤,才刚刚开始…… 清凉寺内,残月初上,僧侣们早已用过了晚膳,早早安歇去了。 方丈室中,小长老端坐在桌案前,眉头紧锁,手中捏着一张字条。 这个小长老,俗名江正,自幼学习佛法,不到二十岁就成为汴梁大相国寺的经师,虽然身在佛门,可这小长老却无意做一名和尚,他希望自己有一天能爬上国师的地位。喜欢搞阴谋的人总是能聚集在一起,机缘巧合,他结识了只是牙军副将的赵匡胤,两人惺惺相惜。 后来,赵匡胤投靠郭威,与北汉一战之后,赵匡胤被提拔为殿前都虞候,兼任京都防卫使,小长老敏锐地意识到赵匡胤身上的潜力,甘愿为其效力。显德初年,赵匡胤打通关节,将小长老安排到南唐,让他以僧人的身份作掩护,目的只是为了刺探消息、充当间谍,没想到的是,这个小长老业务能力太出众了,竟然爬上清凉寺住持的位置,又成功地迷惑李煜。 半月之前,江北传来密信,要求小长老协助杨凯、荆斌二人刺杀契丹使节,传信之人不必多说,自然是赵匡胤。 可是,接到密信的小长老却犯难了,他只不过是个间谍,平日里就像老鼠一样掩藏自己,拿刀砍人的事情,他怎么能干得了? 思忖再三,就想到了一个计策,打算先把金陵的水搅浑,让杨凯、荆斌趁乱行事。 于是,在李煜到清凉寺拜佛祈福的时候,他把佛前的普通香烛进行改造,里面掺入了曼陀罗、羊淫草等成分,原意是让李煜昏迷不醒,强行留在寺中休养,太子不能监国,外面自然是群龙无首的状态。 谁知,如意算盘打空了,李煜不仅陷入深度昏迷,还差点一命呜呼!这件事差点把小长老吓死,他不是怕李煜出事儿,而是怕自己没干好活,赵匡胤派人将自己灭了。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脱离了预先计划,杨凯、荆斌全都死了,契丹使者也顺利回国,更麻烦的事情,南唐水军在林仁肇的领导下,竟然一反常态、主动挑衅。 一桩桩,一件件,放在赵匡胤的角度看,一定是小长老投敌了! 忐忑不安的心情,刚刚平复下来,入夜时分江北细作又传来了消息。 字条上的信息,不是兴师问罪,而是让他忽悠李煜,这位南唐储君,一同前往汴梁进贡! 赵匡胤的算盘很精明,他暗地里行事,就是为了将南唐牢牢控制住,一旦李煜前往汴梁,势必会被扣留下来,届时南方最大的政权必须依附于自己。再行兵变之事,自然就少了一个潜在威胁。 当然,这一切小长老是参悟不到的,他皱眉想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这时,门外值班的小沙弥禀报,太子李煜的车队已经来到了清凉寺外! 小长老立即将纸条焚毁,平复了一下杂乱的思绪,整顿僧衣外出迎接。 清凉寺,自南唐建立之后,就被封为皇家寺院,平日里达官贵人前来上香礼佛,根本就不用小长老亲自迎接。 即便是面对李煜,小长老也会保持“庄严法相”,但,今时不同往日,小长老一路疾走,没等到李煜来到大雄宝殿,他就迎了上来。 “阿弥陀佛!太子殿下夤夜前来,佛前莲花月下生辉。” 李煜看了一眼这个小长老,长得还不错,如果还俗了,扔到院子里当“相公”,估计也是头牌。 他实在想不明白,一朝人王,如何会听信一头秃驴胡说八道。 “小长老不必多礼,小王深夜造次,唯恐惊扰佛祖,坏了禅院的宁静,还望海涵。” “殿下佛心清澈,不染纤尘,请禅堂叙话。”言毕,低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煜心中冷笑,死秃驴,还挺能装。 他没有去后院禅堂,而是吩咐身后的清风:“去上香,我要礼佛。” 清风应声而去,小长老却一惊,李煜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表现过违悖的意思,当然,不是说李煜害怕自己,而是在佛门之地,他更愿意听从自己的安排。 “殿下,佛家讲究机缘,为何深夜一定要礼佛?” 李煜叹口气:“近日俗事缠身,心中不得宁静,想到佛前一诉衷肠,辛苦小长老了。” “哪里话!我这就安排僧人诵经。” “不必麻烦。”李煜制止他,微微一笑:“佛家也讲究顺其自然,已然入夜,不必搞什么排场。你我二人前去即可。” 言必,未等小长老答复,自己就率先走向大雄宝殿。 忐忑的感觉,再次弥漫了小长老的心头,他意识到有些怪异,可又说不出什么,只能赶紧跟上。 第16章 佛前斗法 皇家寺院自然不同凡响。 庄严巍峨的释迦摩尼像屹立中央,庞大的基座上雕刻着莲花、双鱼、法轮、宝盖等佛家八宝,十八罗汉分列两侧,各持法器、栩栩如生。 若是原主来到这里,定然内心会泛起崇敬之情,可现在穿越而来的李煜,看到这些金光闪闪的雕塑,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太他妈浪费了。 铸造这些玩意儿需要多少黄铜?加上佛像外边的金箔,桌案上的金银器皿,那都是朕的钱! 小长老看李煜一个劲的嘬牙花子,表情古怪,以为他是又遇到什么烦心事儿了,心里面反而安慰不少,看起来,这为太子爷并没有觉察到上次大雄宝殿焚的香有问题,自己也就安全了。 “小长老,当今乱世,处处都有兵戈战火,你说为什么佛祖不临世,普渡众生?” “太子殿下,世间之事,皆为虚幻,繁华苦难,皆为轮回,佛祖不会轻易渡人的。” “这是为何?” “佛家讲究机缘,渡可渡之人。”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大般涅盘经》中,明明说,我说法相,不说无法,岂不是说世间一切都是真实的,如此一来,佛祖接受天下人供奉,岂不是该管天下之人?” 小长老有些得意,说道:“殿下谬矣,佛说‘我说法相,不说无法’,只是为了强调空性的重要,空性乃是佛性的本质,并非说一切为虚,世间一切纵然真实,可它们不会像佛一样恒常,转瞬即逝,不见堕入断见与常见,只是在贪恋嗔痴中徘徊,便是痴迷不悟,又如何去渡?” “如此说来,佛祖倒是与本王有点相似。”李煜乜了一眼小长老,不顾他讶异之色,解释道:“都嫌麻烦。” “殿下,今日是否遇到了烦心事?” “非也,只是,多年来听小长老讲授佛法,时而清明,时而混沌,今夜越发想不清楚一些事情罢了。” “不妨说来听听,小僧佛缘虽浅,或许能为殿下解忧。” 李煜不语,只是跪下来参拜,清风则屹立一侧,代替值班僧侣敲罄,悠悠金鸣之音,在夜晚的清凉寺显得格外清冷。 片刻之后,李煜幽幽开口:“小长老,人都说佛门是清净之地,不谙世事,只顾修行,可天下的僧侣之众要靠天下人供养,这是否是贪?” 小长老一愣,忙说道:“佛乃智慧,讲经说法,在于启迪众生、广开福田,传播我佛慈悲,使得众生获得解脱,何谓贪?” “这就怪了。”李煜起身,眼睛依然盯着释迦摩尼像,说道:“按此推论,佛祖也好,众僧也好,都是有所作为的,才能达到修行圆满,所谓慈悲为怀,所谓积德行善,所谓利益众生,岂不是都是以己为先,这不是犯了贪戒吗?” “在小僧看来,太子殿下是犯了嗔戒的,佛家子弟在俗世修行,持戒、布施、诵经、禅修等功课,无一不是为了净化心灵,正所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便是无所作为而非有所作为。” “既然无所作为,佛又何用呢?” 小长老不知不觉间,已经汗涔涔了,他想不明白,李煜为何如此性情大变,往日听自己讲经说法,那叫一个虔诚,此时怎么跟一个粗俗乡野之人无异。 李煜暗中瞥了他一眼,知道再说下去,势必会引起怀疑,当下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小长老勿怪,近日确实发生了诸多事端,令我想起四年前的事情。” 四年前?那正是小长老来到南唐的时候,显得二年(公元955年),郭荣下令“非敕赐寺额者皆废之”,后世将这一举动称之为“后周灭佛”! 一时间,后周政权之内的大量佛寺都被废除,众多僧侣强制还俗,虽然当时小长老身在大相国寺未受波及,但也感到惊慌,彼时大量流亡僧人前往相国寺祈求收留,他是亲眼见到被驱赶出去的惨状的。 “太子殿下,莫非说的是周主驱逐佛门子弟的事情?”小长老心惊胆战地问道,不知道李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煜不置可否,反而说道:“江南佛寺众多,却未能解我心忧啊!” 说完这句话,立即双手合十,说道:“罪过,罪过!小王这是犯了嗔戒了!” “殿下……何意?” “我是在想,大相国寺乃天下禅宗正统,小长老又是从相国寺出身,希望能够有机会到大相国寺聆听教诲。” 闻听此言,小长老内心狂喜! 密信中提出,要他忽悠李煜前去汴梁!很显然,以“进贡”的名义很没说服力,但此刻李煜自己提出想要去大相国寺! 控制住自己内心激动,小长老沉声说道:“大相国寺是天下禅宗之首,昔日,小僧仅是短暂停留,也受益匪浅。太子殿下天生与佛有缘,若是能身临其境,自然更能领略佛法精妙,获得终极解脱。” 言下之意,你赶紧去吧,一定要去! 李煜不动声色,叹口气说:“可惜,我身份特殊,也苦无引荐之人。” 小长老手抖激动地哆嗦起来,他用尽力气控制,轻声问道:“殿下若有意前往,小僧可修书一封,引荐给大相国寺主持真梵大师。只是……殿下真的愿意前往?” 如果李煜立即表示自己愿意去,那才有鬼,但又不能说不去,否则计划就不能实施了。 “小王向佛之心,无以言表,不过大周与我朝素有恩怨,贸然前往唯恐不利。思来想去,能否派人前往汴梁,盛邀名师渡江南来?” 小长老闻听,内心顿生不悦,如果大相国寺真派人来了,自己岂不是引狼入室?有道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自己好不容易爬上了清凉寺主持的位置,万一被人顶掉了怎么办。 李煜料到小长老会产生这种顾虑,“小人长戚戚”说的一点都不假,他假装皱眉,说道:“诚然,这乃是小王一己私欲,不能劳烦皇家寺院,如果能请来相国寺的法师,也只能安排到济安寺中。这也是小王担忧的地方,唯恐高寺法师嫌弃怠慢了,不可能前来。” 小长老反而释然了,急忙说道:“佛门修行,不论贵贱,昔日佛前灯芯都能聆听佛法、以登仙台,相比如何安置,相国寺的僧友不会挑理的。” “既然如此,就劳烦小长老修书一封吧!” 话已至此,李煜觉得不必再费口舌,直接用恳求的口气说道。他要的就是一封引荐信而已,凭借小长老的身份,必然能够打消江北的疑虑,只要自己的人能够进入汴梁,其他的无所谓,狗屁的请高僧法师! “举手之劳,小僧谨遵。” 铛——铛——铛—— 清风敲了三下铜罄,李煜在前,小长老在后,依次走出大雄宝殿。 在门口的时候,李煜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看到的不是佛像,而是数不尽的铜钱。 灭佛?他郭荣灭得,我李煜就灭不得?一群秃驴吃的肥头大耳,穿着绫罗袈裟,天天对外口称“贫僧”,贫你大爷!只是,还不到时候,慢慢来。 “小长老,金陵天凉,你多保重,小王得闲再来叨扰。” 李煜意味深长地看了小长老一眼,他似有疑惑,却忙不迭地回应:“阿弥陀佛,祈愿太子殿下安康。” 此刻,太长寺内,一众军士骂骂咧咧的,在刘政咨的监督下被剃光了脑袋。 第17章 行动开始 李煜回府的时候,已经快接近三更了,料想娥皇与孩子已经睡下,他便转身去了自己的白莲居。 原本庆奴还想侍候,也被他劝退了,孤身一人坐在桌前,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纸。 那是一份死亡名单。 在正式开始计划之前,家里的垃圾必须清扫一下,李煜冷冰冰地看着上面的名字。 江宁团练营轻骑校尉袁龙。 江宁团练营步军队正耿辉。 江宁团练营守备旅帅徐玮。 金陵城防司一等骑卫张会战。 金陵城防司一等校尉扈大军…… 一共二十一个。 这些都是审问荆斌时得到的名单,至于杨凯的口供,李煜虽然说不想知道,事实上也暗中调查过了。 但他仍然要装作不知道,不能给任何人口实,原因很简单,整个金陵城不知道隐藏多少密探,如果朝中位居高位的那些人,知道自己被人供出去,难免会狗急跳墙。 但是,这些小虾米,除掉之后不会掀起太大波澜。 何况,李煜事先已经做好了准备,通过换防、轮休、调职等方式,将要除掉的人稳住,让他们远离驻守地。 李煜从桌案上拿起一支新笔,浸透了浓浓的朱砂,轻描淡写地勾去了一个人名。 朱砂覆盖,人头落地! 清风担任总指挥,暗杀计划是由十大侍卫负责执行,另外还有一部分暗卫,来自于老岳父周宗的老部下,他们原是以娥皇陪嫁进入太子府的。 单凭这些人是不够的,同一时间,刘政咨手下的三百人也动了起来。 每个人都很紧张,又很急切,毕竟,李煜只给了一夜的时间。 岁末中天,残月斜挂,万籁寂静之时,血腥味已经弥散开来。 袁龙死的很干脆,周泰带人潜入他的府邸时,这厮还在搂着小妾酣睡,不知不觉间脖子上就多了一个血窟窿。周泰等人活干的很漂亮,竟然连小妾都没惊动,就把尸体打包带走了。 李恒、徐玮等人虽然小做抵抗,干掉的过程也挺顺利。 还有的属于“自然死亡”,比如江宁团连营司库徐军,从金陵撤出之后,就一直忐忑不安,生怕自己做的事儿泄露出去,告病回家没多久,就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有简单的,就有困难的,第一个硬茬子就是张会战与扈大军。 两人都在城防司任职,手下各有十名骑兵、步兵,此刻被换防到金陵北苑,驻守北安桥,此地距离金陵外城还有十余里,是理想的灭口之地。 清风亲自带队,原因就是,这两人的战斗力实在有点彪悍。 张会战,字若只,汴梁祥符人士,保大十二年南渡,归顺南唐。 扈大军,自白池,汴梁朱仙镇人士,保大十三年南渡,归顺南唐。 说起来,这两人是老乡,私人交情自然密切,又如今郭周政权咄咄逼人,两人家乡又是国都所在,亲人、朋友、旧属同气连枝,反叛南唐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故此,李煜也对这两个人重点照顾。 清风的做法极为直接,不同于在金陵城搞暗杀,他直接冲进了北安桥驻地,门卫及巡逻亲兵一打照面,青锋剑便挥洒而去,对方尚未看清楚来人是谁,就去奈何桥喝孟婆汤了。 随行十人,则是左右包抄,防止漏网之鱼逃逸出去。 此刻,驻地营房内,张会战与扈大军并未睡觉,两人愁眉紧锁,时不时地叹气,很显然是意识到了情况不妙。 “张大哥,你说,杨将军是不是被李煜杀了?” 张会战不耐烦地瞥了一眼扈大军,没好气地说道:“你已经问了八百多遍了,不知道!” “大哥,莫要生气,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该早做准备。” “准备什么?去给杨凯报仇吗?你脑袋被驴踢了。” “不,不,我是说咱们赶紧……溜之大吉。” 张会战气乐了,一笑起来,肥胖的肚子就一颠一颠的,说道:“往哪儿跑?你不知道长江已经严密封锁了?这些天连商旅都禁止通行了!再说,情况不明你先跑了,岂不是做贼心虚。” 扈大军揉了揉脑袋上的青筋,说道:“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放心,据我的了解,李煜那种镴枪头,根本就没那个魄力。” “什么意思。” 张会战傲慢地说道:“唐国三代,都是碌碌之辈,尤其是这个李六郎,你让他刷刷笔杆子,写个词,画个画,这还行。至于杀人的勾当,哼!” 这句话,扈大军倒是没有反驳,几年下来,他亲眼看到南唐的孱弱,别说跟周朝对抗,就是与后蜀、南平这些政权开仗,南唐都没占到什么便宜。 “话虽如此,杨将军死的蹊跷,什么狗屁缉捕贼道、以身殉国,你信吗?还有那个荆斌,竟然蠢到去太子府找事!” 张会战很鄙夷地看着扈大军,若不是念及同乡之谊,又目标一致,他才懒得搭理这种蠢蛋! “说出来的话,就是为了让你相信,你若相信了,那才是真的蠢。” “我蠢?大哥,你把话说清楚。” “杨、荆二人肯定是被人算计了,但应该不是李煜干的,我说了他没那能力。若是猜的不错,应该是洪州那边的人。” 洪州?国主李璟?扈大军若有所思,觉得很有道理,当今朝廷南迁,有能耐的人都跟着国主李璟在一起,且不说同平章事严续、殷崇义等人的才智,随便拉出来一个使相,比如郑彦华、景诲、朱令赟,设计干掉两人也是手到擒来。 “这么说,唐国这边也不是一味懦弱啊,何止如此,简直是手眼通天!” 张会战冷笑道:“废话!能够当上一朝皇帝的人,怎么可能是彻头彻尾的废物!总有些过人之处的。不过,你放心,我料想金陵这边不会有大动静。” 扈大军说道:“大哥,我不在乎金陵如何,我只在乎,你我兄弟的前程如何。” “放心,哈哈!”张会战得意一笑,“不管事情成不成,你我兄弟的功劳已经有了,最起码,周主知道你我一片忠心,等着升官发财吧。” 两人的豪迈之情刚刚萌生,营房外面传来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尽管很轻,还是被两人觉察到了。 惊讶之际,外面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我看未必!” “谁——!” 张会战吼了一声,他很生气,以为手下有人偷听。 外面一阵死寂,细听之下,似乎有刀刃拉肉的声音 “作死不找地方的,滚进来!” 话刚落音,一个东西就滚进来了,圆溜溜的,不偏不倚,正好滚到了张会战脚下。 一颗脑袋。 身为武将,见惯了死人头,但是当两人认出之后,不由得慌了神,本能地从架子上抄起了家伙。 那颗脑袋,正是中军帐前传令官的,此人也算是张、扈二人的心腹,他正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瞳仁向下,似乎想要看看自己的脖子,是不是真的被砍了。 青锋剑的锋利程度,凡是见识过的,一试一个不吱声。 剑尖一挑,帐帘一分为二,清风一闪,如同清风入怀。 “你是……东宫内侍首领清风!” “不错,两位的春秋大梦,可是醒过来了?” 脑袋就在脚下,傻子都明白怎么回事,可对张、扈二人来说,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这个清风,不就是跟在李煜那个软蛋身边的阉人吗?他还能杀人?! 张会战狠狠喝道:“人,是你杀的?!” “何必明知故问,两位,该上路了。” 扈大军咒骂一句:“他娘贼的狗太监,敢杀老子的亲卫,我非要剐了你!” 骂的够狠,跳的够高,但身体却没动地方,完全一副色厉内荏的德行,就连握钢刀的手都有点哆嗦。他反应弧太长,蠢的太纯粹,刚彻底想明白一切,这是彻底暴露了,李煜要灭口啊! “阉人又如何?尚知道忠君爱国!倒是你,扈大军,扈校尉,青楼女子所生的儿子,谁有权势就认谁当爹。” 清风面向文弱,平日里也受李煜温文尔雅的熏陶,但私下里,损起人来可不嘴软。 陆氏《南唐书·杂艺方士节义列传(卷十七)》中记载过一件事情,后主近侍清风一同被虏、遣送汴梁,太祖驾崩后,其弟赵光义继位为宋太宗,太宗不喜违命侯李煜,时常刁难,近侍则反唇相讥、幽默辛辣,时常让赵匡义下不来台,这一记载颇有野史的味道。 历史,抛开屈指可数的真实,绝大部分是猜测,剩余的则是偏见。 第18章 诛杀国贼 “青楼女子”四个字如同四支利箭,噗噗噗噗,一同扎在了扈大军的胸口,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中国人历来都有“做事留一线”的传统,就算是彼此不对付,也讲究“打人不打脸”,清风刨了扈大军的出身老底,这已经不是打脸了,简直是摁着他的脸在地上摩擦,摩擦的冒出火星子! 扈大军的出身确实如此,她母亲原为汴梁城中的一名暗娼,即便在风尘女子队伍中,这种身份也是最低贱的。 机缘巧合,扈大军的母亲被一名商人看中,这名商人姓扈,原籍亳州,在朱仙镇运粮渡口有一些生意,离家日久,便纳了一名妾室暖脚、陪床,有时候也招待客人。 换句话说,扈大军就是“爹多娘少”的情况下出生的,每天他老娘身上都有不少男人忙活着,至于自己的亲爹是谁,别说他不知道,他母亲也搞不清楚。 可名义上,他爹姓扈,他出生之后,自然也就跟着姓扈了。 扈大军的名字,也不是他爹妈给起的,时逢乱世、人如草芥,尤其中原地区战乱更甚,扈姓商人为了省点口粮,就把他扔到了军营里,登记官直接给他起了个“大军”的名字,意思就是,这小子从今天就是军夫了。 不得不说,扈大军此人在军营当中反倒如鱼得水,他善于溜须拍马、见风倒戈,先后在后周、吴越等国当过俘虏,在郭荣第一次南征的时候,不慎坠入江水之中,被南唐俘虏后,顺理成章地成为降将。 事实上,乱世之下,几乎每一个政权下面都有不少降将,各个割据势力也习以为常了。 “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很显然,扈大军这种人是没有这种境界的,他拼命地往上爬,一心想要出人头地,被他阴过的人一多,黑他的人自然也不少,和他不对付的人最常用的攻击手段,就是拿他的出身说事。 偏偏这个扈大军,就十分在意别人说他母亲如何,说好听点,便是自尊心很强,说难听点,就是羞愧难当、破防了。 清风作为李煜的内侍,察言观色、抓人把柄的功夫自然不弱,所以,一开口就戳他肺管子上了,又加上他黄门中官(太监)的身份,说出“青楼女子”四个字更具有杀伤力。 “阉贼,你敢辱我!” “据实所言而已!” “我与你势不两立!” “来呀!” 扈大军又蹦了蹦,发了几遍狠,仍旧没有冲过来,他红温的脑袋不时向旁边回顾,肉泡眼睛关注着张会战的一举一动。 张会战内心十分鄙夷,这个扈大军,色厉内荏的也太明显,但又不得不佩服他察言观色、狐假虎威的功夫,看样子,他是在自己先做出反应。 反应个屁! 张会战脑子好使,眼下发生的一切,说明人家已经做好充分准备,任何抵抗都是徒劳,只会加快自己死亡的速度。 对不住了,扈校尉。 “拼了!” 张会战一鼓自己的草包肚子,举起长刀做冲锋状,却趁着扈大军不注意,狠狠地踹了他后腰一下。 扈大军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向清风冲过来,张会战一个大转身,绕过桌案,欲从旁边冲出帐外。 这一下,确实让清风措手不及,他本能地提剑格挡,剑锋擦着扈大军的额头飘过,瞬间腾起一阵血雾,可随即对方刀刃就落了下来,若不是清风身法敏捷,必然会伤到胳臂。 一错身的功夫,张会战已经冲到了帐门口,扈大军虽然受伤,但尚不致命,也跌跌撞撞地紧跟在张会战身后。 扈大军眼前不足一丈的距离,就是张会战的后背,他狠狠地咬着后槽牙,真想举刀砍下去。老匹夫,竟然害我! 想归想,可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大喊一声:“张大哥快走,我来断后!” 不是扈大军多仗义,是他自己不想死罢了! 一旦他没有控制住自己,报复张会战,在他后背上来一下,那么营帐门必然会被他肥硕的身体堵死,自己想要逃命更加困难。至于“断后”,根本就是虚张声势,不用他提醒,张会战也会玩了命地往外跑。 清风也听到了扈大军的喊声,也明白了他的用意,心中不禁感叹,小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出类拔萃了。 只是,你们二人都走不了。 北安桥外,早已是一片修罗场。 要知道,太子府的侍卫与从军之人不同,他们身上的功夫本不适合在战场厮杀,但论单打独斗、暗杀行刺,绝对个顶个都是好手。 张会战冲出来的时候,外围士兵已经被清理干净,尸体排列的整整齐齐,周围一圈人,手中的冷刃在残月下反射着寒光。 一个踉跄,张会战感觉脚下软绵绵、湿漉漉的,那是叛徒鲜血浸润了泥土,他一个重心不稳、栽倒在地,但凭借着肥硕圆滚的身体,就地一滚,单腿支撑着,手中长刀还在空气中胡乱舞动几下。 一圈侍卫如同看猴子一样看着他的表演,随即,扈大军也从营帐中冲出来,差点一脚就踩在张会战身上。 “张大哥!” 虽然尾随而出,但扈大军是站立着的,反而比张会战更早发现局势情况,于是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句,张会战抬头看了一圈,顿时脸色死灰。 “两位,若是想自行了断,我会成全你们。” 清风的声音,慢悠悠、冷冰冰地从二人背后传来。 这句话不是逼迫,反倒是一种仁义,毕竟身为军人,又是古代人的思维,自我了断是一种保全名节的方法。 可惜的是,清风高估了这两个人的道德水准。 扈大军冷笑一声,怒吼:“阉贼!还未交手,岂知鹿死谁手!” 张会战已然站起来,也摆出拼命的架势,吼道:“朝廷不仁,逼迫军士,早晚必将哗变!” 清风眼神又凌厉起来,一声不响,慢慢举剑,缓缓靠近。 扈大军贴近张会战,低声说道:“张大哥,我来与他们纠缠,你看准时机逃出去!” 张会战一怔,随即心头一热,他万万没想到扈大军竟然如此仗义!立即感激地说道:“兄弟,待我脱困之后,立即带人前来营救你,保重!” 扈大军点头应允,作势向清风发起进攻,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举起的刀锋瞬间回转,逼近了张会战的脖颈! 张会战一心等待机会,从众人包围中脱困,根本没有防备扈大军! “噗——” 一声闷响,钢刀已经嵌入了张会战的脖子,他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扈大军,前一刻还信誓旦旦,甘愿为自己两肋插刀的人,此刻表情无比狰狞,还带着一丝戏谑! 扈大军没有丝毫犹豫,将钢刀当做锯子使用,在张会战的脖子上狠狠地揦了几下,血水咕嘟咕嘟地往外冒,随即,猪一样的身体瘫软在地。 “别杀我,我甘愿被俘!这,这是我的投名状!” 说着,扈大军已经把钢刀扔掉,手捧张会战的脑袋,双膝跪地,苦苦哀嚎。 清风感到肠胃一阵不舒服,不是被血腥味刺激的,而是被扈大军恶心的。 “不要脸的人见得多了,扈大军,扈校尉,你这样的还从未遇到过。” “我无耻,我贪生怕死,不要杀我啊!” 扈大军哭了!他竟然哭了!一个武将,竟然怕死到这种地步! “我大唐不需要你这种废物!” 清风怒斥,举剑就刺,扈大军却举高了张会战的脑袋,不偏不倚,剑锋插入肉球一样的脑袋,自己逃过一劫。 “清风爷爷,别杀我,我还有重要情报,只要不让我死,我都说出来!” 听到情报二字,清风立即撤手,有些疑惑地看着扈大军。 第19章 悟觉的苦恼 济安寺住持悟觉很苦恼,或者说,他很害怕。 天还不亮,山门之外一片吵吵嚷嚷,喊叫着让开门,小沙弥动作慢了一点,山门就被人踹开了。 接着,涌进来一群穿着僧衣、剃着光头的人,他们虽然口念“阿弥陀佛”,可看行动做派,怎么都不像是和尚。 “你们都规矩点,这特娘的可是佛门净地!” 一声暴喝,觉悟觉得自己耳朵里产生了回音,他快步迎上前去,双手合十,对那个身材魁梧的“和尚”头目行礼。 “这位僧友,敢问来自何所宝刹?来小僧寺中,意欲何为?” “阿佛……什么佛的,大师,我们是来化缘的。” 化缘?觉悟蒙了,还没听说有人向和尚化缘的! 对方也觉察出不对,改口道:“错了,错了,我们是来……住宿的?修行的?听你念经的?不对……吃挂面的?” 觉悟苦笑,打圆场道:“僧友是否是想说,来此挂单?” “对对,就是干这勾当的!” 觉悟汗颜,心想,这莫非是一群强盗吧!于是,他赶紧推辞道:“诸位师傅,小寺房屋少、香火稀,恐不能招待各位,金陵佛门众多,不妨另寻他处。” 话没说完,身后就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蔡振,不要戏耍佛陀,你不怕折寿?” 身材魁梧的“和尚”头目正是金陵防卫营都虞侯蔡振,听到有人呵斥,赶紧退了下去,觉悟转头一看,只见山门外走进一个放荡不羁的身形。 “你是,刘,刘翰林?” 来人正是刘政咨,金陵城头号街溜子。 世人皆知,南唐风流,诸如韩熙载、冯延巳、江巧郎、欧阳广等朝野之臣,也时常流连于烟花巷陌,动辄就在家中歌舞升平,可比起刘政咨的放荡不羁,他们都差得远。 刘翰林是名副其实的“三教九流、无所不入”,入得天子殿,下的按摩院,如果说,别人都是在金陵广布耳目,他则不同,他自己就是耳目。这一点,与喜欢搞情报工作的孙晟有点相似,但孙晟搞情报的对象很集中,主要是家国大事相关的内容。 至于刘政咨,他什么消息都喜欢收集,足迹几乎遍布金陵每个角落,觉悟自然认得他。 “拿着,别嫌少。” 刘政咨走到近前,将一个包裹交到觉悟手中,沉甸甸的,不用打开,但凭感觉就知道是银条子。 “刘翰林,这是何意?” “我要借你的寺院一用,可有异议?” 有个屁!你说用我敢说不借!觉悟垂头丧气,手却不由自主地把银子包收了起来。 见觉悟默许,刘政咨又说道:“还有一件事,烦请帮忙!”他指了指身后的一众“和尚”,说道:“教教他们,怎么像个和尚,若是有不听话的,只管来告诉我。” 觉悟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心中只念罪过、罪过。 从上次太子殿下在寺中囚禁、审问犯人,他就整日忐忑不安,这下好了,自己的济安寺,杀戒已破,估计未来,酒戒、荤戒也得破! 日间无话,新来的“和尚”只是腾出来房间住下,至于刘政咨带领蔡振在后院忙活什么,谁也不知道。 直至入夜,万籁寂静,一行人才匆匆赶到济安寺,密语几句之后,三口大箱子分别被抬进来。 后厢等待的刘政咨,早已经不耐烦了。 今日凌晨时分,东宫内侍首领清风秘密押解城防司一等校尉扈大军进入太常寺,稍加询问之后,他便知道了事态严重。 既然太子殿下准许自己行使便宜之权,也就不再客气,立即派遣手下改装为和尚的军士,入驻到了济安寺,中午时分,李煜又传来密令,此次截杀任务中还保留了几个活口,统一都说有重要情报。 看来,事态比预计的还要凶险!太子殿下计划已经进入实施阶段,必须速战速决,不能节外生枝。 三口箱子,装着三个人,三个比较重要的人。 金陵城防司一等校尉,扈大军。 江宁团练营步军队正,耿辉。 宣州府都监,刘彦青。 这是审问杨凯、荆斌所获名单中,唯一剩下的三个活口。 事实上,看完整个名单之后,刘政咨已经做到了心里有数,也感到了对手布局之精妙。 对待叛国之人,啥也别说了,用刑吧! 刘政咨一直给人的表现都是玩世不恭,喜欢逞口舌之快,经常揶揄的人翻白眼,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很有做一名酷吏的资质。 二话不说,先抽一顿鞭子,让三人清醒一下,官职最高的是刘彦青,此人倒有点硬骨头,随便怎么打愣是一言不发。 一炷香之后,“和尚”们打累了,需要歇口气,刘政咨的茶水也喝得差不多了,慢悠悠地走到众人跟前。 “说吧!” 扈大军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咬牙一边哀求:“你们倒是问啊!” 刘政咨装糊涂地问行刑的士兵:“你没问吗?” “没有啊,我哪儿会问供。” “好吧,我问!”刘政咨叹口气,很不好意思地走到扈大军面前,“扈校尉,你把情报说一下。” 扈大军心中骂娘,老子在太常寺就已经主动交代好几遍了! “刘翰林,他们计划攻打芜湖,届时朝中有人策应,颠覆大唐政权!” “笑话,攻打芜湖,势必引起上游池州、铜陵军队发觉,周朝这是要自取灭亡?” 郭荣三次南下,打算吞并江南,都未能如偿所愿,连过江都做不到,何况芜湖深入江南腹地,你糊弄鬼呢? “在下不敢说谎啊,因为,周朝在巢湖水道暗中囤积水师舰队,届时就能绕过上游驻防,加上……内奸策应,势必对大唐造成威胁。” 还要往下说,刘彦青嘶吼一声:“扈大军,你闭嘴!” 刘彦青是四人中官阶最高的,宣州府都监主要负责的是军队训练、兵器管理等职责。 刘政咨乜了一眼刘彦青,没有搭理他,继续问道:“何人策应?如何策应?” 这也是早就问过的,扈大军一脸便秘的表情,苦苦哀求说道:“在下实在不知道啊,我不过是一名校尉,也是听令行事。” “来人,找个清净的地方,帮他恢复一下记忆。” 正好,众人也休息够了,蔡振狞笑地走过来,亲自押着扈大军前往地牢。 “两位,谁先说?” 刘政咨虽是询问,目光却落在了耿辉身上。 耿辉,字蒹仁,江宁团练营步军队正,宁国节度掌书记耿松中之子,耿松中于保大年间举孝廉入仕,保大二年闽国内乱,进一步挑起闽唐战争,彼时耿松中在查文辉手下听用,西延庄一战,死于乱军之中,中主李璟悯其子嗣,提拔耿辉进入军营任用。 “蒹仁,我与你父亲有过一面之缘,他人为国尽忠,朝廷对你不薄,你为何叛国投敌?” 耿辉皮色黝黑,脸型有点像后世的朱元璋,但更为扁平、肥硕,尤其眼睛特殊,是四角形的,上眼皮与下眼皮谁也碍不着谁,闭上眼都能看到大片眼白。 “对我不薄?哈哈,芝麻大点恩惠,就换了我父亲一条命,果然不薄。” “如此说来,周朝许给你不少好处吧。” “良禽择木而栖。” “说的不错,还有一句话,小人因利而聚,你不过就是个叛国贼,给自己脸上贴什么金?我劝你好好交代,少受皮肉之苦。” 耿辉轻蔑地说道:“有手段尽管使出来。” 刘政咨表情从似笑非笑,变得越发狠厉起来,他摆了摆手,说道:“把人带上来吧!” 第20章 刘政咨的手段 “耿辉,我很奇怪,为何你叛国也如此理直气壮,还表现的大义凛然?” 刘政咨的话说完,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随即两个孩子被推搡进来,大一点的十多岁,小一点的七八岁。 见到两个孩子,耿辉的表情从不屑、狂妄变得惊慌、恐惧起来,来者非别,正是他的两个儿子! “刘政咨,你,你要干什么!?” 刘政咨很“亲切”地走到两个孩子面前,挨个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啧啧两声,转身对耿辉说道:“这两颗脑袋挺圆的,不知道砍下来当球踢,能滚多远。” “你敢!刘政咨,你残杀幼子、丧尽天良……” 猛然,刘政咨一个箭步冲到耿辉跟前,抡起胳膊、扬起手掌,用尽全身力气抽了耿辉一个大逼斗。 “还敢喷粪!耿辉,我给你脸了?!” 两个孩子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在他们眼中,自己爹就是无所不能的大英雄,此刻被困在木桩、浑身是鞭痕,又在眼前被人抽耳光。震惊之余,“哇”地一声哭嚎起来。 “这两只崽子实在是聒噪,来呀,砍了,再把脑袋送进来。” “不要!不要!刘政咨,不,刘翰林!刘爷爷!刘祖宗!你放过我儿子!” 刘政咨丝毫不为所动,于是,耿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又被拖出去,从见面到离开,不过喝口茶的功夫而已。 “刘政咨!你敢杀我孩子……” 话未落音,耿辉脸上又被抽了一个耳光! “耿辉,我何止敢杀你儿子,你耿氏一族,加上旁支、亲友一百一十七口,我一个也没有打算放过!”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姓耿的,你口口声声辱骂我杀你幼子、丧尽天良,难道就没有想过,你通敌叛国、所作所为,势必让我大唐陷入战乱、民不聊生!” “届时,多少稚童幼子会命丧战火!多少妇孺会死在周军铁蹄之下!” “耿辉你个畜生,你怎么敢在本官面前大言不惭、狺狺狂吠?” “你以为你不说,老子就查不出来?”刘政咨骂到这里,又乜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刘彦青,冷冷地说:“主导此事之人,想必就是宁国节度使,李天富吧!” 此言一出,不仅耿辉脸色发白,就连一旁沉默不语的刘彦青,身体也震了一下。 说起宁国节度使,也算是历史悠久了,想当初李唐开国、贞观之治时期,就设置了浙西道节度使,后历经朝代变化,唐昭宗大顺二年改为宁国节度使,值得注意的是,这一职位一直都是李氏后人担任的,足可见有唐一朝对浙西、浙东、宣歙地区的重视程度。 现任宁国节度使李天富,字紮岁,虽然号称是李唐正统血脉,但也无可考据,这一点,与李煜的祖父、烈祖李弁自称唐宪宗之子、建王李恪的后人有一拼。 从古至今,乱认祖宗的事情就没断绝过,只不过,有些人此举是为了天下公义,有些人则是蝇营狗苟。 刘政咨一语点破,耿辉又恐惧又惊讶,不知如何是好,一直没有做声的刘彦青再也沉不住气了,缓缓开口。 “散观,何必咄咄逼人?” “刘彦青,本官在审你,要称职务!” “你……好,刘翰林,难道一点都不念同宗之情了吗?” 刘彦青虽说也挨了一顿鞭子,但身上的伤痕明显较轻,倒不是蔡振手下留情,而是刘政咨提前交代过,对待刘彦青要区别于其他两人。 原因很简单,一来,刘政咨与刘彦青确为同宗,都是宣州刘氏,若丝毫不念同宗之情,此时刘彦青早就折胳膊断腿了,以刘政咨的心性和手段,绝不可能囫囵个儿。二来,刘彦青的身份特殊,官拜宣州府都监,掌管军营武器、训练等事务,是宁国节度使李天富的心腹之人,他了解的机密远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 这样的人,一个不小心用刑过度,挂了,就得不偿失了。 “说得好,说得好!”刘政咨冷笑着,踱步到刘彦青跟前:“同宗之情固然血浓于水,可我问你,家大还是国大!说!” “家国天下,谁前谁后!” “不愧是读过几天书的人,如此伶牙俐齿,既然你家国不分,那我再问你,这天下是谁家的!” 刘彦青硬气地回答:“当然是李家天下。” “如此说来,你弃家叛国,哪儿来的一身正气!” “刘翰林,你莫忘记了,宁国节度使也姓李!” 说完这句话,刘彦青自己被自己的愚蠢震惊了,他看着一脸讳莫如深、森森冷笑的刘政咨,知道再说什么也无力回天。 没错,宁国节度使李天富也姓李,是李唐后裔,也是当今皇室旁支。但是,他不是当家人,不是这天下之主。 愤然的一席话,已经将篡位夺权的目的暴露了! 事实上,这不能完全怪刘彦青,他长期以来身处宣州的一亩三分地,所见所闻、所行之事,都是以李天富为“天下之主”这一前提,所谓“天高皇帝远”就容易造成错觉。更重要的原因,一个无法说清楚的原因,在于南唐建国以来的诡异氛围,那就是放眼江南诸国,南唐首屈一指,但放眼天下局势,南唐弱的一逼,李煜祖父、父亲两代苦心经营,对内雷厉风行,对外唯唯诺诺,给人一种只要会骑墙,皇帝谁当都没无所谓的感觉。 只可惜,第一个跳反的竟然是李天富,这颇为讽刺,要知道李煜兄弟众多、皆为王侯,如宜春王李从谦、邓王李从溢、信王李景达等,怎么轮也轮不到一个李天富。 这倒像三国乱世中,天下诸侯皆小心翼翼,袁术这种小卡拉先称帝了。 屋内陷入短暂沉寂,耿辉这会儿缓过劲来,刚想开口求情,门外一阵喧乱,紧接着蔡振领着两个圆溜溜、血糊糊的东西走进来。 “刘大人,俩崽子的脑袋,你验验……” 耿辉猛然抬头,只看见两个人头被白布裹着,只露出眼睛额头,惊恐骇人,血水滴答滴答流了一路。 “嗷——” 耿辉发出一声似鬼非鬼的叫声,月牙铲一样的脸,所有肌肉不受控制地一起抖动起来,四角形的眼睛瞬间变成了三角,睚眦欲裂,然后就昏死过去了。 刘政咨只看了一眼,觉得很满意,问道:“杀的时候,叫的厉害吗?” “厉害,没想到小的比大的都还暴躁。” “说了,你还不信,行了,让兄弟们烤了下酒吧,动静小点,这可是寺庙里。” “不再给他看看?”蔡振一脸损笑,指了指耿辉。 “看个屁,让他发现是两个猪娃子,岂不前功尽弃?让人解开绳子,先扔到地牢吧。” 蔡振应声,喊了两个“和尚”手下,拖死猪一样将耿辉拖走。 屋内只剩下刘彦青与刘政咨,二刘对视,各怀心事。 今夜,金陵残月,大江无言,平静中孕育着惊涛骇浪。 “话已至此,你不如全部交代。” 刘政咨缓缓说道,仿佛一个老者,语重心长地教导晚辈。 “……士为知己者死”刘彦青一脸决绝。 刘政咨哑然,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士为知己者死,固然气魄可嘉,只不过,你称不上士,不过是李天富的娈伴罢了,说那么好听。” “……你,你到底知道多少!” “李天富有龙阳之好,别人不知,我会不知?刚才不说,是为了在众人面前给你留点颜面!” “什么?!” “不用惊讶,三十年前你我同窗之际,我就知道你小子爱撅屁股。” 刘彦青一脸羞燥,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可炸裂的还在后面。 “你不好好交代,此事不久之后,就会传遍你的家族,其他不论,我记得你夫人可是……相当彪悍。” 若论人性拿捏,刘政咨称得上是六边形战士。 第21章 事后复盘(一) 太子府中,白莲居内。 清风汇报完行动结果,又将刘政咨的审讯结果呈上来,便退了出去,一同离开的还有庆奴,就连周泰等护卫也撤走了。 穿越来将近一月,李煜已经习惯了独处,这反倒让府中下人有些不习惯,但又不敢问。 因为,所有人都明显感觉到,一向温文尔雅的李煜变得神秘又决断了。 作为穿越之人,李煜自然是晓得赵匡胤的厉害的,单凭一点,教员他老人家笔下能写“唐宗宋祖”,就代表了对赵匡胤的肯定。 所以,李煜不会那么天真,只看表面的东西,尤其当下,距离历史上“陈桥兵变”的时刻如此之近,整个天下局势、十之八九必然已经被赵匡胤把握,至于重病在身的郭荣,已经是拔了毛的凤凰,没了牙齿的老虎。 以“契丹使节”这件事为契机,金陵及周边的官僚系统、军队系统中,与之相关的蝇营狗苟的小人物除去的差不多了,即便还有漏网之鱼,也不足为患。 不过,刺杀契丹使节这件事,看起来也只是整个阴谋的一环,即便失败,也不影响后续毒计的实施,赵匡胤果然是大手笔! 真正让李煜烦恼的是手握实权的人,比如,宁国节度使李天富,此外,“五鬼”之中仍然健在的冯延鲁、皇甫晖之子皇甫继勋、沦为后周说客的李德明等,也不得不防。 反观自己这边,忠义之士确实不少,但能打的不多,大将刘仁赡两年前已经病逝,朱令赟有些才能,但刚愎自用、拉帮结派,陈德诚、沙万金、龚慎仪等人的才能,领兵过万已然是极限。 至于军队中层将领,李煜想起来就一脑门儿官司,莽夫居多,动辄为抢夺功劳、杀良冒功,稍有斥责,就很可能带兵投敌。从大环境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五代十国时期哪个政权手下都是一大堆降将,赵匡胤之所以能够镇得住场子,很大原因就是,他本人就是行伍出身! 思来想去,当前仍然要以稳定为主,只要自己计划实施的顺利,再缓缓建立起一支忠于自己的武装力量,或有转机。 所以,高层的那些人,即便已经知道了底细,还是不能动! “太子监国,太子监国……”李煜自言自语道,果然,未成一国之主之前,干什么都受牵制,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三更时分,残月西垂。 听见廊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李煜知道,等的人已经来了。 清风在前,引领三人鱼贯而入,分别是李平、孙晟与刘政咨。 “太子殿下恭安!” “不需多礼,清风,上茶。” 三人当中,刘政咨比较放得开,丝毫没有客气,自顾自地坐下来,李、孙二人还有些拘谨,李煜又让他们不必拘礼。 “刘卿,你那边情况如何?” “回太子,臣夜审一众犯人,基本可以确定宣州军作乱之事,根据宣州府都监刘彦青的交代,周朝计划在显德七年年初进犯我国,目前,巢湖水道已经集结战舰千余艘。” 显德七年,年初? 李煜一皱眉,这倒有趣了。 历史上的显德七年,也就是北宋建德元年,赵匡胤建立北宋的第一个年号。按照时间点算起,年初之际,不就是“陈桥兵变”的时间吗? 李煜分析,要么是自己穿越而来的蝴蝶效应,要么,就是历史真相与历史记载不符合。史书上记载,赵匡胤之所以带兵离开汴梁,是因为宰相范质闻听契丹、北汉联合攻伐后周的缘故,于是不顾赵匡胤是否同意,执意要让他带兵出征。暗中,也有提防赵匡胤的意思,毕竟当时郭荣已经病入膏肓,身边有这么一个功高震主的“殿前都检点”,谁人不怕? 而这样一来,也恰恰给了赵匡胤借口,毕竟年关将至,非要士兵出征,“哗变”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这一切看起来,未免也太过巧合,简直是为赵匡胤量身定做的“黄袍加身”借口。 也许,年关出征,本就是赵匡胤一手策划的,而且他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要去攻打契丹,真正目标应该是南唐,毕竟南唐、契丹相比,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即便单纯地从军事角度说,攻打南唐的计划简直天衣无缝,一来,可以借口完成后周郭荣的遗愿,毕竟郭荣三次南征,都没有把南唐打下来。二来,南下可以水陆并进,一旦汴京有变,回师的过程中既可以走水路,又可以走陆路,水陆大军的权力都被抓在手里,那些忠于郭荣的手下将领,会显得更加被动。 “殿下……” 刘政咨见李煜陷入沉思、一语不发,以为自己哪儿说的不对,轻声询问。 “哦,刘卿,你继续说。” “是。臣认为,当下要立即调兵,芜湖建安军、铜陵飞龙军、采石营共计十万,抽出一二驻防巢湖至长江入口。” 李煜闻听,无动于衷,只是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另外,另外,臣……私下决定,将宣州府都监刘彦青放回了。” “什么?!” 李煜还未来得及反应,李平、孙晟两人先蹦起来了,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哦,两位,稍安勿躁,让刘卿说完。” 刘政咨一贯玩世不恭的表情收了起来,额头隐隐出现了汗渍,说道:“恳请太子殿下治罪。” “莫非,刘卿是因为同宗之情,放了刘彦青?” “这倒不是,家国之事,孰重孰轻,臣还是分的明白的。” 李平忍不住插嘴道:“放走刘彦青,无异于放虎归山!散观,你,你糊涂啊!” 孙晟也紧皱眉头:“散观,一旦刘贼通风报信,让宁国节度使李天富有所准备、起兵作乱,你岂不是助纣为虐?” 刘政咨似乎不在意两位同僚的责备,一直盯着李煜的脸色,见他没有太大波动,方才开口:“殿下,臣有一言。” “但讲无妨。” “臣以为,当下时局不稳,国主南巡,万事都应以稳定为前提,如果同室操戈、掀起争议,周边势力定然会趁虚而入,届时,不要说抵御后周军队,就连平叛恐怕也做不到!” 李煜点了点头,说:“刘卿言之有理。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难道你不怕李天富有所察觉?” “殿下放心!”说着,还和李、孙二人交换了眼神,“刘彦青即便返回宣州,也不会将此事告发给李天富。” “哦,你怎么有这样的把握?” 刘政咨有些尴尬,说道:“他有一个天大的把柄在我手中……” 接着,便将刘彦青与李天富的床第关系讲了一遍,把李煜三人震惊的外焦里嫩! “哈哈哈!” 白莲居内,传来一阵哄笑,紧接着又陷入一种尴尬的氛围当中。 “想不到,真想不到啊!”李平撮着牙花子。 “是我天真了。”孙晟也感到三观颠覆。 刘政咨继续说:“殿下,两位,你们有所不知,宣州刘氏虽然算不上名门望族,但一直也以书香门第自居,一旦这种事情被宗族知道,尤其是刘彦青那个凶悍的老婆知道,死对他来说就是最轻的惩罚了。必然会写进族谱,啧啧。” 李煜知道,古人对于家族名节有多看重,更何况,历史上的刘彦青可不是什么“忠勇义节”的人物,为了保全自己,保全家族名声,他肯定是会把嘴巴闭严实的。 此事放下,李煜转头看向李平与孙晟,问道:“交代你们的事情,如何了?” 第22章 事后复盘(二) 孙晟毕恭毕敬地拿出一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的的写满了人的名字。 “回太子殿下,三日前,臣已经将训练好的密探依次派出去,这些名单上的人,全都是生面孔。” 李煜反问:“生面孔?能否打入敌人内部?” 孙晟一笑,说道:“殿下有所不知,密探很少能够渗透到对方内部,真正提供消息的,主要是我们收买的人,名为密探,实际上最主要的工作是传递情报。” 接着,孙晟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南唐的情报网。自从烈宗李弁称帝以来,情报工作主要由军机司负责,枢密院也负责一部分情报分析工作,此外,各地节度使、直隶军营也有探马,整体上编制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网络。 时过境迁,到了现阶段,由于南唐战事失利,情报机构遭到很严重的破坏,金陵最主要的情报机构变成了提举司,这个部门收集的情报很杂乱,除了军事方面的之外,更多的则是自然灾害、风土人情、社会动态等。 但同时,几乎各国都发现了一个很好用的情报组织,那就是商人,这些人本就常年游走于各国,接触的人三教九流,获得的信息也很多,因此,孙晟派出去的密探,也多以商人身份作为掩护。 李煜了解情况后,喜忧参半,又问道:“汴梁那边的情况,能够应付得了?” 孙晟沉吟了一下,说道:“有些麻烦,牵涉到兵部,还会触及勤政殿的权力,臣安排不了。” 安排不了,不是不能安排,李煜略一揣摩了这句话,转头看向了李平。 “李卿,吏部的任命没有下来吗?” 早在决定任用孙晟作为自己的“专职情报员”时,李煜就想到了他的职务太低的问题,一个着作佐郎显然是不能掌管整个情报系统的,于是让李平以卫尉寺的名义举荐孙晟为“参知政事”,这是南唐文职当中的三品大员。 李煜仍然处在“太子监国”的地位,他还不能直接任命官员,李平是卫尉卿,专门侍奉国主的,由他牵头举荐比较有分量。 李平起身,说道:“举荐文书早已经递上去了,只是……殿下,难道你忘记了,能够决策之人前不久才离开金陵。” 李煜猛然想起来,当今吏部尚书是殷崇义! 他揉了揉脑袋,怪自己太心急了,吏部这样重要的朝廷部门,此时根本就不在金陵,而是跟着自己的老爹一起去了洪州。 “此事,从长计议,眼下最重要的是打通幽州地界的情报网络,与萧衍保持消息畅通。” “这个,太子殿下不必多虑,契丹使节离开之前,已经与我朝互换信鸽、海东青。” 李煜很满意,看来,刘政咨是一把不错的刀。 “还有,刘卿,礼佛之事,办得如何了?” 李平、孙晟二人没有参与到太常寺的事件,自然对“礼佛”的意思不理解,还以为是李煜好佛之心又起来了,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依然安排妥当,届时,会与进贡的队伍一同前往汴梁。” “很好,此时要做的周密一些,尤其不能让张洎发现端倪。” “殿下放心,此事绝不会泄露。” 李平按耐不住,开口道:“殿下,此次礼佛,怎么会牵涉到汴梁纳贡?” 未等李煜开口,刘政咨就先回复道:“李卫尉,我等,各司其职就好……” 孙晟是比较机灵的,听到进贡与礼佛一起前往汴梁,就猜到背后的事情不简单,他也示意李平不要多问。 看到三人反应,李煜有一种当教父的感觉,他微微向李平点头,反问他:“李卿,让你调查的事情如何了?” 李平这才想起自己的任务,赶紧拿出两份名单,毕恭毕敬地递上去。 李平调查东西,实际上是三人中最重要的,一份是金陵周边的有名寺院和僧侣,一份则是整个南唐富可敌国的商人和地主。 “李卿辛苦了,这么快就整理出来,不过,还要继续深入调查,孙卿可给予你协助,记住,我要这些人的把柄。” “臣领命。” 刘政咨见李煜心情转好,犹豫着,是否要把心中所想说出来。李煜一边审视名单,连头都没抬,说道:“刘卿,有话直说,你们三人都是我的心腹,日后国家大事,少不了你们参与,不必有什么顾虑。” 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什么帝王之术、安抚臣子,而是李煜作为一个穿越之人,对于古代那种繁文缛节、官场习气很看不惯。 “臣惶恐……殿下,剩下的人,该作何处理?” 李煜翻看名单的动作停了下来。 “契丹使节事件”牵扯众多,单单是军队中的低级将领,前后加起来也有上百个,若是加上他们的裙带关系、亲人朋友,最少估计也有上千人。 像是扈大军、张会战、耿辉、刘彦青等人,皆是杨凯与荆斌直接供述出来的,必然是要除掉,可剩余的人,难道也一刀切了?刘政咨虽然胆大,也算是个合格的酷吏,可他面对这么多人命,仍旧不敢私自做主。 但又不得不佩服,刘政咨的政治敏锐性,远比李平、孙晟要高,甚至说,比起韩熙载、严续等人也不差,他已经意识到一直默默无闻、一贯示弱的李煜,其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可怕力量。相比之下,南巡洪州的中主李璟,以及一众肱骨大臣,不过是冢中枯骨而已。 “本太子手下,没那么多人啊……”李煜感叹一句。 没错,如果不杀掉这些人,就需要有人专门监视,可自己处在“太子监国”的境地,能够调动的人太少了。如果全部干掉,一来动静太大,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二来妄造杀孽,很多老少妇孺并没有什么过错。 刘政咨听出了弦外之音,小心翼翼地说:“太子殿下,若需要用人,臣可举荐。” “谁?” “郑彦华!” 李煜在脑海里检索了一番,才想起这个人。 郑彦华,字孝儒,籍贯福建宁化,出身官宦世家。原为闽国将领,后归降南唐,时任翕州龙威军(水军)总管,隶属宁国节度使的管制之下。 见李煜沉思不语,刘政咨心中不免忐忑,自古帝王之心,难以揣测,莫非是自己做的太冒尖,被太子殿下怀疑了? 事实上,李煜想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闽国降将集团。目前军队当中,比较能打的,尤其是水军将领中,一半以上都是南唐灭掉闽国之后归降而来的,包括林仁肇、马崇义、王崇文、李弘义、谢彦,以及刚被推荐的郑彦华。而且,李煜担忧的并不是这些人结党营私,因为根据自己对历史的了解,几乎所有闽国降将都比较忠于南唐,就比如郑彦华,在后周郭荣“第三次南征”时,拒周水师于淮南地区,历经大小数百战,宁死不屈,全身负伤就五十多处。 李煜担心的,是如何摆平闽国降将集团与杨吴旧军阀集团之间的冲突。 当下,南唐朝中势力大致上分为三个部分,一是闽国降将集团,二是“衣冠南渡”的文人集团,三就是杨吴旧部。“杨吴”是指杨行密建立的南吴政权,也是南唐的前身,想当初,自己的祖父李弁是杨行密的义子,杨吴旧部中代表人物包括周宗、皇甫晖、张颢等,虽然实力依然削弱,但扔不可小觑,尤其众多子嗣仍在军中,他们与闽国降将之间势同水火。 至于“衣冠南渡”的文人集团,领袖人物是韩熙载,这些人虽然十分活跃,但能够掀起的风浪不大。 “太子殿下……” 闻听询问,李煜微微颔首,对刘政咨说:“此人堪用,不知,刘卿你如何打算?” 皮球踢回去了,你既然推荐了,就把想法一并说出来吧! 刘政咨稳了稳心神,说道:“富春江畔有一所去处,名曰浮云县,汉景帝时期设置,但多年来无人打理,周边荒山、荒地众多,距离翕州一百二十余里。” “你的意思是,将人口迁徙此处?” “不止如此,相比将来太子殿下登基,需要安顿的人很多吧!” “你的意思,是让郑彦华去当县令?他可是军功赫赫的武将,此事……” “太子殿下请放心,我前去游说,必然办妥。” “此事再议吧!” 李煜受到了启发,突然想起了一个更好的主意,此事还需要细细揣摩。 四人谈到东方泛白,方才散去,李煜站在白莲居的窗前,对着外面吐出一口浓浓的白气。 显德七年的第一天,来临了。 第23章 新的布局 新年首日,按照礼制,应该是文武百官上殿朝拜的日子,随后,君臣一同祭祀天地,刑部更是要提前做好准备,大赦天下。 总之,一元复始,自上而下,都应该是生机勃勃的感觉。 可是,此时不同往日了,南唐朝廷一分为二,重要机关的“大朝廷”在洪州,太子监国的“小朝廷”在金陵。 李煜走进冷冷清清的宣政殿上,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分崩离析的氛围。 “还剩下三十天,三十天……”他自言自语地在殿中踱步,虽然几乎熬了一个通宵,却一点睡意都没有,神经仍然紧绷着。 沉思过重,就连身后有人走进来都没察觉,还是清风提醒。 一抬头,殿中已经列了两队,左文右武,文臣一列有韩熙载、徐铉、萧俨等人,武将一列人数较少,毕竟大部分人都在驻地,留守金陵的主要是陈乔、刘承勋、何敬洙等人。 “太子殿下恭安!” 众人行礼,李煜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大场面,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难道像电视剧里一样,说“众卿平身”?幸亏脑子转得快,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免礼”后,示意众人就座。 众人也面面相觑,这就完啦?难道不说两句? 徐铉反应很快,见李煜招呼众人就座,自己也转身去坐,赶紧出列说道:“太子殿下,我等,还没有跪拜国玺……” 一语惊醒梦中人!原主的记忆瞬间激活,李煜这才想起来,对啊,那个座位不是随便坐的,那是皇位!自己的身份是“太子监国”,名义上只是代替国主行使权力,必须先请监国玺印! “徐卿,就劳烦你主持吧!” 话语不咸不淡,但李煜心里颇为感激,若不是徐铉提醒,自己可就铸下大错了。 徐铉出列,也是心怀感激,照理说,主持跪拜监国玺印的仪式轮不到他,比较不爽的,可能就是韩熙载了。 不爽就憋着吧,这老小子,一肚子心眼,既想出风头,又怕担责任。 徐铉走到值守的太监跟前,自己先对监国玺印跪拜了一番,然后接到手里,面向宣政殿的台阶之下,朗声高颂:“金玉传世,国祚万年!拜!” 在李煜的带领下,众人向着象征至高权力的玺印下跪,这一刻,仿佛有种神圣的信念,在李煜的心头油然而生,他跪拜的很郑重,内心完全没有了现代人的想法,口中还喃喃低语:“还剩下三十天,三十天……” 礼毕,众人落座,李煜也登上台阶,但他没有坐上皇位,太监仿佛姗姗来迟一般,给他抬上一把“偏座”,见着情景,李煜不由得又是一身冷汗,窃喜自己动作慢了点。 韩熙载上前道:“太子殿下,六部及各司衙门的奏表,已经准备妥当,是否一一过目?” 说是奏表,称之为“拍马屁书”更为合适,每年这个时候,各级官员都要写一份给皇帝预览,里面有一些工作总结的性质,更多的就是夸皇帝、夸自己、夸同僚。 李煜一大早来到宣德殿,可不是为了走形式,他微微点头,说:“不必,此事交给韩卿办理即可,收齐之后,一并送往洪州。” 众人暗暗松口气,那就没啥事了! 今年的税收、刑法、战事、工程、官员任免、军事安排、赈灾救济、史书编撰等众多事务,都有各部及相关人员自行汇总,然后发送到洪州,李煜无权管理,事实上,众人也不相信他能管得清楚。 剩下的事情,就是好好拍李煜的马屁,谁都知道,这位李从嘉早晚都会坐上那个皇位。 “众卿,近日之事,想必都有耳闻了吧。” 众人一惊! 所有人脑子飞快地转了起来,想要确定,李煜说的是哪件事! 明里暗里,每天这些朝廷大员都能收到不少消息,当然,他们也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无论多严密,都有可能被人泄露出去。 比如韩熙载,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什么国家大事,而是,自己买歌姬的事情难道被人参了一本? 见众人唯唯诺诺,李煜故作疑惑,说道:“难道,契丹使节归途遇刺的事情,众卿都没听说?陈卿,你也没收到消息?” 这是一句废话,所有事情都是你李煜暗中操作的,除了林仁肇及手下知道,其他人知道个屁。 “这个……微臣属实不知。” 陈乔一脸懵逼,虽说自己是门下侍郎,直接对接帝王的差事,可如今国主都不在金陵,自己就如同虚职一样。 “哦?何卿呢?”李煜又将眼神投向了何敬洙。 何敬洙时任中书令,是能够直接接触密奏事宜的大臣,同时,他也是镇国将军,南唐赫赫有名的武将。 “这个……末将也不知情。” “无妨,想必众卿事务繁忙,我来简单说一下。” 此话一出,众人不觉地脸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了。 李煜掐头去尾、省去中间,把自己精心编制的一套说辞讲出来,大意就是契丹使节被周军攻击,据此判断出江防出现一定的漏洞,自己又派人细细调查,发现此事并郭周政权一家所为。 “根据线报,意欲刺杀契丹使节的军队中,是有武平政权的。” 闻听“武平”二字,不仅何敬洙等武将感到震惊,就连萧俨这样不谙军事的文官,也露出了质疑的表情。 “太子殿下,消息可靠?” “萧将军派人汇报,应该不假。” “以何为凭?” “俘虏口供画押。” 何敬洙还是觉得不妥,壮着胆子说:“臣以为,契丹人未必能够分清楚汉人,至于武平一说,会不会是审讯时听错了?” 李煜面色不改,说道:“应该不会,负责审讯的是林仁肇手下的人,对了,诸位应该听说前些日子,林仁肇部与江北周军对峙的事情吧!” 这下,众人都点头了,真里有假、假中有真,多少消除了一部分怀疑。 “何卿,你认为武平军不会攻击契丹使节,理由何来?” 何敬洙一拱手,说道:“太子殿下,武平氏,虽然与我大唐有仇,但自楚国灭亡之后,畏惧天威,已经圈地自封,论实力绝不敢轻易招惹我朝。更何况……” “但说无妨。” “更何况……武平在我朝以西、长江以南,如果要截杀契丹使节的船队,岂不是要顺流直下,一直到润州附近?这一趟来回,至少要一个月,劳师动众且不说,莫非他们能提前得知契丹使节的消息?” 最后一句话,才是要命的,也是李煜希望从大臣口中说出来的。 “何卿不愧是沙场良将,我竟然没有料到。” “太子殿下,我的意思是……” “没错!看来朝中有人,暗中与楚国余孽勾结,接着,又与周军协同,意欲破坏我朝和契丹的关系。” 李煜打断何敬洙的话,他要的效果就是祸水东引,引到武平身上,这样才能开展下一步。 刘承勋为散骑常侍,烈宗时期就已经入朝为官,最早是粮草判官,能够一路爬上来,成为三品高官,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不弱。 他见李煜信心满满的样子,狡黠的本性立即就掩盖不住了,出列报奏:“太子殿下,所言极是!想必我朝中必有内奸!” 一张嘴,韩熙载、陈乔、萧俨等人一激灵,心中暗骂,这王八蛋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国家本就是多事之秋,还跳出来没事找事! 李煜原本打算继续“引导”何敬洙,没想到,中间跳出来一个“程咬金”,略一沉思,问道:“刘卿,你认为此事如何处理?” 第24章 何愁天下不乱! 刘承勋,字如安,濠州人。《南唐书》中对此人的评价是“为人奸利,货赂权要”,历史上的刘承勋“计后主中不能有其国”,暗中勾结宋朝、通敌叛国。 这样一个人,下场也不怎么好,在赵匡胤灭掉南唐之后,“太祖觉其意而恶之”,将他治罪,后来“裸袒乞食,冻馁而死”。 但是,一个人坏,不代表他没有能力,刘承勋统领水军作战的水平,丝毫不亚于朱令赟,中主李璟之所以不让他外出掌军,很大一个原因就是,这人又狠又贪,吃兵肉、喝兵血,带出去的队伍,十有八九是会哗变的。 李煜倒不以为意,如果刘承勋是一把不错的刀,他不介意先用一用,并且,对付武平政权,刘承勋的能力足够。 这就要说一说武平政权的来历。 公元907年,南楚开始作为一个独立的地方政权出现,以湖南为中心,第一个被封为“楚王”的是马殷,自称是“马援之后”,因此南楚也被称之为“马楚”。马殷在位23年,不断扩大地盘,后期已经占据了岭南大部分地区。这一时期,南楚内部轻徭役、重生产,对于老百姓很不错,经济文化也相当繁荣,颇有点“文景之治”的感觉。 公元930年,马殷去世,儿子马希声继位,此人没有什么优点,也没啥缺点,混吃等死的那种类型。仅仅两年之后,马希声就挂了,送他走的正是自己的兄弟马希范。 公元932年,马希范继位,开始了穷奢极欲的作死行为,想什么用金玉装门、朱砂涂墙、丝绸铺地等,都是基操。同时,凡是他怀疑对自己地位有威胁的(主要是自己的兄弟、子侄),统统干掉,到了后期,南楚已经变得十分不稳定了,造反起义的事情随时可见。 公元947年,马希范去世,其弟马希广继位,此人没啥特色,非要说的话,就是个烂好人。 公元949年,马希萼叛乱,干掉平庸的马希广之后,自己成了新一任的楚王。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南唐也介入了进来,开启了南唐与南楚的战争。具体来说,马希萼自己的兵力不足,希望南唐帮助自己称王,当时带兵帮忙的,正是楚州团练使何敬洙! 公元950年,南唐中主李璟认为,南楚马氏“违天命、乱人伦”,派兵征讨,同年九月,马希萼手下将领徐威兵变,推立马希崇为楚王。 有意思的来了,因为马希萼是借助南唐的势力才成为一方诸侯的,马希崇上来之后,担心南唐对自己不利,于是拼死抵抗,这样一来更加坐实了南唐要灭南楚的借口。 简单说,一年不到,南楚被灭,中主李璟将南楚设置为武安节度使。 到了李煜成为太子的时候,武安已经成为了湖南地区的一个割据势力,掌权者是周行逢,也就是何敬洙口中的“武平周氏”,以及李煜口中的“楚国余孽”。 要说灭国之才,刘承勋是不敢说的,但要是去打一个周行逢,他不但有信心,而且很大! 关键的关键,一旦自己能够重掌兵权,那就相当于是一只硕鼠掉进了米缸! 见李煜询问自己,刘承勋强压心头激动,说道:“太子殿下,我朝与楚国有切肤之恨,如今楚国余孽又兴风作浪,岂能坐视不理?” “刘卿,你把话说的明白一些。” “起兵征讨!” 何敬洙忍不住了,出列说道:“如安,此言差矣!我朝与武安一直相安无事,岂能妄动兵戈?” 刘承勋反唇相讥:“相安无事?何将军,你莫非没有听清太子殿下说的事情?截杀契丹使节、栽赃我朝、勾结周军,还算是相安无事?” “你……”何敬洙一时语塞,转头去看陈乔。 陈乔上前,说道:“太子殿下,即便线报为真,臣以为,也不可妄自与武平开战。” “哦,陈卿,这是为何?” 对待陈乔,李煜内心是很信任的——历史上,金陵陷落,陈乔自缢而死、以身殉国——这样的忠臣,李煜想听听他的意见。 “武平节度使至今已历三世,臣闻听周行逢其人,上任以来,励精图治、为人廉洁,管辖之内军民百姓都十分推崇,尤其,武平军作战骁勇,全境有骑兵十五万、水师八万,步兵及民夫二十余万,实力不容小觑。” “更有甚者,周行逢一直与周边交好,周、蜀、南平及我朝,历来都不招惹,一旦动兵,难免会引发大乱!届时,周朝率军南下,我朝就可能腹背受敌!” 李煜摆了摆手,制止陈乔继续往下说。事实上,这些问题他早就考虑过了,如果仅仅是军事方面的原因,根本就不足以改变计划。 “陈卿,你说的不错,可此事,我朝必须给契丹人一个交代,要知道,年后战马才能送来,如果这之前不能让契丹满意……” “既如此,何不向武平求证?”一直没说话的韩熙载忍不住了,再不说话,自己就落灰了。 李煜心中暗笑,真是文人思维,不可理喻。 刘承勋抓住机会,揶揄地说:“韩侍郎,你认为该如何求证?” “自然是修书一封,派人前去询问!” “恐怕你书信送到,对方也要准备开战了!” “……何意?” “还何意,你自己想想,此举和下战书有什么区别!” 不止是下战书,还有点兴师问罪,甚至是羞辱对方的意思。 眼见众人要争吵起来,李煜起身,走下台阶,群臣赶紧回归自己的队列。 “诸位说的都有道理,打,不行,不打,也不行,以本太子看,不妨找个折中的方法。” 众人安静下来,都将目光投向李煜,看这位太子爷有什么高见。 “武平要干预我朝,陆上行军不足为惧,长沙、萍乡、袁州一线根本不可能跨越,唯一有所作为的,就是东出长江,进犯我鄂州地区。” “届时,只要与周军合为一处,就能从上游顺流直下,一旦打通江州渡口,就能深入彭泽之滨,如入无人之境。” “当前,我朝在西南地区的军力不弱,但水军力量十分匮乏,诸位也都知道,朱将军、林将军的两大主力,都集中在长江下游、金陵两侧。” “因此,我们可以不打,但不可不防,应该调动水师,加强鄂州、黄州、江州的水上防线!”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范之心不可无!” 李煜说完,环顾四周,看众人的反应。 刘承勋明显有点失望,何敬洙、陈乔虽然有些迟疑,但表情缓和不少。其余文官,则是长出了一口气,这些家伙,只要不打仗,他们就很安心。 “诸位,你们意下如何?” 何敬洙为首,上前躬身施礼道:“太子殿下英明,此计,可行。” “好!”李煜立即接过话头,说道:“既如此,枢密院、兵部起草奏表,诸位联名向洪州报告,调动水师,由本太子掌管,如何?” 绕了一大圈,终于切入正题了! 刘承勋眼前一亮,似乎又看到了富贵向自己招手,赶紧回应:“太子英明,属下遵命!” 何敬洙、陈乔等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调动水师?稀里糊涂的跟着刘承勋行礼,等脑筋转过弯来,李煜已经微笑着冲自己点头了。 “这……属下遵命!” 韩熙载低头逢迎时,忍不住偏着脑袋看了一眼李煜,心中升起一个很大的疑团。 第25章 图穷匕见 宣政殿一番唇枪舌剑,根本目的在于,要兵权! 对于李煜来说,这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不得不走的棋。 此前的种种行动,原则上讲,李煜根本就没有直接指挥军队,包括击杀军队中的低级反叛,使用的都是自己的私人武装。 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没有军队是万万不行的,话说,李煜不是担任着中书令吗?又是东宫太子,手中怎么会没兵呢?有兵与“有兵权”是两码事,简单地说,有兵意味着可以防守,而有兵权意味着可以开战。 那么,兵权在哪儿呢?兵部尚书卢俦手中?还是各地节度使、刺史手中?疑惑团连营、城防营将领手中?这么说也对,但都不准确,事实上,南唐的军事制度有“相对先进”的地方,真正能够掌控兵权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帝,也就是当今国主李璟。 要知道,所谓南唐,本质上也是大唐末期出现的割据政权,它的创始人杨行密,本就是淮南节度使,一方诸侯,对于军事力量的掌控炉火纯青。他亲眼看到乱世是如何产生的,更加注重对兵权的掌控,建立“杨吴政权”之后,就着手改造原有的节度使制度,没错,就是军事中央集权!这一点,比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要早了几十年。 后来,李氏代杨,烈祖李弁建立南唐政权,对于军队的掌控力度更强大,他采用的方式也更先进,就是“分而划之”,一方面,将领手中直接率领的兵力缩减,控制在一万到三万之间,另一方面,将军队番号增加,名义上可以掌控很多兵力,但实际上要整合起来,就很不容易。比如,林仁肇担任池州团练使的时候,手下军力有一万人,其中以军营驻扎方式管理的兵卒,只有六千左右,其余的则是“城兵”“乡兵”,这些军队分散在管辖区域之内,想要集结起来并不容易,从根本上防范地方威胁中央的情况。 最重要的是,南唐的军事制度已经完全独立于中原政权,所谓“节度使”沦为虚职,没有皇帝的特殊命令,根本就不允许设置藩镇军队!节度使能够掌控的,也只是少量的地方军队,比如宁国节度使李天富,他手下的军队,其实大部分是地方豪强(宣州刘氏)提供的兵源。 此外,还有一手也很厉害,从烈宗李弁时期,南唐就采取了多头管理军队的方式,虽然只是惯例,但除了节度使、刺史等军事行政长官,地方行政长官(如知府、知州、郡守等)也是可以参与进来的!到了中主李璟时期,把“抑制藩镇”与“文人监军”两手玩的炉火纯青,以致于很多节度使在任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三年,一旦发现有人在地方的势力过于强大,就采取调任移走的方式,或者采用禁军制衡的方式。 总之,南唐军事管理在“防范造反”方面,是可圈可点的,但物极必反、事有两面,正是这种繁冗、拖沓的军事管理模式,形成了极为高能耗的战争动员方式,可以看做是被后周灭掉的主要原因之一。 现在,话已经挑明了,就是要兵权。而且,不是李煜自己说的,是诸位大臣“联名”发起的,这就有了合法性,同时,也能打消太子要争夺兵权的怀疑。 回过味来的何敬洙、陈乔等人,有一种被“拉上贼船”的感觉,不动声色的韩熙载,则是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二王相争。 此时此刻,李煜的七弟,纪国公李从善,正在洪州陪着国主李璟。而朝廷大臣之间的“暗线”不断地报告,传出李璟身体愈发不好的消息。 一个是昭告天下的太子,法定的继承人,一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皇子,早有登基称帝的意图。 这个时候,李煜突然利用大臣联合奏请,要分一部分兵权在手中,顺理成章地往下想……结果就是,嫡庶之争! 事实上,比起李煜,文人集团更青睐李从善,不是因为李从善在文学艺术方面的成就更大(那是不可能的),恰恰相反,李从善文采一般,如同就是小一号的李弘冀,虽然打仗的能力要差很多,并且比他大哥有心眼,能屈能伸、能认怂。 文人相轻,李煜在文艺方面太耀眼了,这帮文臣嘴上不说、心中不满,加上文人集团本质上就是“食利阶级”,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打仗的君主,保护自己,而自己只要好好的吟诗作赋、安享太平就好。 在韩熙载动自己小心思的时候,李煜已经安排清风带人进来了,也铺开纸笔了。 写,现在就写。 毕竟,能够将金陵六部官员凑齐的机会不多,门外,枢密院(金陵分部)宰执严续颤颤巍巍地走进来,老头子不容易,后面跟着刘政咨。 箭在弦上。何敬洙、陈乔等人虽然心存疑虑,可也不得不发了,更何况,刘承勋殷勤地磨墨,文官一列的没有任何异议。 要说清楚,文官中没有异议,不是说他们都同意,而是几个言官“碰巧”生病,或者是早朝的时候被车撞了,刘政咨安排的。 “严相辅,奏表之事,劳烦你亲自执笔了。” 李煜近前,躬身施礼,毕竟严续的资历在哪儿摆着呢,严续是和“南唐五鬼”斗过的,官场老油条了,今天原本就没打算上朝,只是在枢密院静等而已,刘政咨请他来的时候,他什么话也没说、也没问。 史书上记载严续“性恭恪持正,然学识寡陋,不能称职”,但好就好在,此人有自知之明。 让写就写呗! 从时空穿越的角度说,显德七年,第一天,南唐朝会上的这一系列举动,可以定性为“逼宫”,它的政治意义丝毫不输给赵匡胤的“被迫黄袍加身”,意味着一个帝国新的历史开篇。 只是,眼下没有人想的这么远,甚至很多四品、五品的官员,都认为这是一次毫无意义的行为,即便给你几万人的水师军队,又能如何呢?要知道,整个南唐的军事系统,可不是一个太子可以掌控的,或者说,就算你登基之后,短时间内也不能驾轻就熟。 片刻之后,一份《奏洪都拨水师谏议书》写毕,名义是枢密院,国玺、兵部印章、太子印章骑缝,三品以上官员联名签字。 看到白纸黑字,李煜心情逐渐好了起来,这就是“两都制”的好处,尤其是金陵作为首都,周围正面临强敌环伺,作为陪都的洪州,即便是国主身在之地,也要好好考虑。 奏疏的事情刚完,李煜正要遣散众人,一直闷不做声的严续却开口了,只不过,他走到李煜近前,声音很低。 “太子殿下,水师将领方面,你可有意中人选?” “哦,严相辅,你有举荐之人?” “老臣眼昏耳沉,已经数年不入军营了,只是提醒太子,我朝水师不过三部而已,眼下,各自都有严防的职务。” 李煜眯了眯眼睛,心想,不愧是官场老油条了,怪不得答应的那么痛快。没错,整个南唐水师虽然多,可真正有规模的战斗力,不过三部,一部是林仁肇,一部是朱令赟,一部是留从效,林、朱二人自不必说,李煜是断然指挥不动的,至于留从效,身为清源节度使、割据泉州,属于南唐的“国中之国”,更不可能听从李煜的。 换句话说,就算奏疏写好呈上去,就算洪州同意分拨水师兵权,可你李煜能指挥谁呢? 这一波,看似浑浑噩噩的老臣严续,实际上是在大气层。 只是,他没想到,眼前这位少年太子,则是在宇宙空间站那一层,他凑近严续耳边轻声说。 “我欲自建龙翔军”。 严续浑身一震! 第26章 有话好好说 李煜不是在虚张声势,“龙翔军”也并非子虚乌有。 陆氏《南唐书》记载:“后主登基,十二月,设置龙翔军,教习水战。”李煜只不过是将这个计划提前了一年,按照他的想法,老子都伸手要兵权了,还会受将领牵制?要干,就自己直接领导! 时至午时,朝堂方散,原本在众人想象中毫无波澜的朝拜,结果走的时候,每个人都心事重重。 李煜没工夫去想这些大臣的心情,他从宣政殿离开之后,就直接去了吏部,随行的有刘政咨、孙晟,俩不同类型的街溜子。 金陵这边,吏部没有直属的官员,值守官员是吏部选事徐锴(字楚金),也就是徐铉的弟弟,李煜到的时候,他正要安排手下人封存奏表。 “楚金,我有个字不认识,特来请教。” 说话的是刘政咨,他跟在李煜身后,后面则是孙晟。他这一嗓子,算是给徐锴先打个招呼,提醒一下。 徐锴一抬头,就见到一袭紫袍,少年太子李从嘉,已然飘然而至,脸上似有急切,双眼却内敛深沉。 “徐锴怠慢!拜见太子殿下!” “徐卿免礼,本王只是路过看看。” 路过?这里是吏部衙门,谁会路过这儿?徐锴低头不言,静等李煜吩咐。 可李煜没有再跟他说话,而是清退了吏部值守官员,房间内只剩下刘政咨、徐锴、孙晟及自己四人。 “楚金,你可真辛苦,这么多奏表,看来今年的官员安置、调配,是个不小的工程。” “年年如此,散观,你……”徐锴本想问李煜来此何事,可李煜坐在桌案前,自行翻看奏表,根本就没有和自己对话的意思。 “世人皆知你徐楚金精通训诂,对《说文解字》研究颇深,今天是特来请教一个字的。” “这,莫不是取笑于我。” “岂敢,岂敢!” 孙晟搭话:“徐选事,在下孙晟,久闻公之文才。” 徐锴一怔,说道:“孙佐郎大名,我也久闻,公所做《长江集考据》也曾拜读过。” 这句话,听不出来是褒是贬,话说孙晟早年曾经当过道士,却十分崇尚诗人贾岛,问题就出在贾岛曾经当过和尚,于是被道士赶了出来,他所写的《长江集考据》,其实就是贾岛的生平记录。 后来南唐入仕,世人对于孙晟的看法不一,各种史书上记载的差别很大,比如薛居正认为他“祸国殃民,伏法梁狱,报应使然”,陆游则称赞他“死于奉使,天下伟丈夫之举也”,至于他贪污奢靡,吃饭用“肉台盘”的典故,以及嘲讽冯延巳、硬钢柴荣等事迹,足可见这人身上优缺参半。 眼下,孙晟也当徐锴是敷衍之言,没放在心上。 “这个……不知散观所问,是什么字?” 徐锴实在是好不到话了,这三个人,一个对自己不理不睬,一个对自己不温不火,一个对自己不远不近,实在搞不清楚他们到吏部衙门的目的。 “哦,就是说字。” “说?这有何难,散观,你真的不是来消遣我的?” “岂敢,岂敢。” 徐锴无奈,敷衍地解释道,说,兑也,释也,自然是陈述解说之义,这有什么可难的。 “人长一张嘴,怎么说才是对的?楚金,你是大才,好好想想。” 不经意的一句话,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李煜正蹙眉观看吏部奏表,那一卷正是今年官员调整和任用名单! “这,这,说,同悦,圣人曰‘不亦说乎’,说话自然要让人愉悦。” “没错,此乃正解!”刘政咨似乎故意地,向李煜的方向看了一眼。 徐锴再愚钝,也知道,问字是假,让太子愉悦开心才是真,莫非这奏表内容……他赶紧上前。 “太子殿下,臣正欲封装,不知有何不妥?” 李煜放下手中奏表,微微一笑:“官员任用,朝廷头等大事,想必这名单,是经过吏部多次商定好的。” “此乃荐表,任用与否,还看洪州方面的批示。”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可瞒不过李煜,吏部一旦封装之后,里面的人事安排基本就定下来了,此后,如果没有言官的大量反对,官员调用方面就是铁板钉钉。 “既如此,我有些建议,不知能不能加进去。” “此乃尚书令分内职权!”徐锴感觉脑门上冒了一层汗,却不敢去擦。 “你们只管去讨论学问,我随便翻翻。” “遵命!” 朝廷是你们家,国家是你们家的,你想怎么翻都行! 徐锴说到底,就是一个地道的读书人,保大年间,已经三起三落,都是因为掺和南唐皇室斗争,最后一次触怒李璟,被贬为校书郎,时任文安郡公徐游与之交好,虽然徐游与徐锴同姓,但并不同宗,两人只是私交甚密,加上徐锴的哥哥徐铉,人称“三徐”。 徐游祖上是南唐开国重臣徐温,因为这样的关系,他出面保下了徐锴,此时才升职为吏部选事。 此后,徐锴掌握了一条真理,少掺和皇室的事情,自己有了资源,就好好做学问。 于是,他很知趣地和孙晟、刘政咨到外屋去探讨学问去了。 只翻看了一半,李煜就感觉肺要气炸了,大爷的,南唐怪不得亡了,就这么任命官员,早晚官员比老百姓都多! 在南唐,想要当官有三种途径,第一种是科考,也就是贡举,这样考上来多是文人,而且往往是能够做大官的。第二种是拜官,就是推荐制度,说不上这种制度的好坏,因为每年通过这种途径上来的官员比较少。第三种就比较厉害了,就是通过官学,烈宗李弁时期在白鹿洞设置了“庐山国学”,原本是为了培养国家治理人才,后来就慢慢形成了学阀,能够进入国学的人,多是裙带关系,一旦学成之后,朝廷里面的人相互举荐,纷纷进入要职,包括很多在军队的官员,实际上就是狗屁不通的世家子弟,比如南唐第一废物皇甫继勋! 单单今年,官学途径推荐做官的就有三百多!另外,一些调任的官员,大多政绩平平,再这么下去,就是这些吃财政的家伙,就能把南唐给吃没了。 整顿吏治,这是以后的事情,李煜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安置一些可用之才。他翻看了新晋官员名单,在拜官一栏,拿起笔重新拟定。 第一个,淮南子弟,诸葛兰,字蓝玉,目前只是一介秀才,在北宋灭掉南唐之后,率兵在湖广一带游击,以不足五千之众,硬挺了两年,最后战死。 第二个,并州人士,陈冠候,字仲卿,目前在翕州衙门担任通判,后主执政末期,拒不奉行北宋诏安,率领全县之众拼死抵抗,其间经营屯田,经营调度有方,直至赵光义继位,才彻底将其包围,最后以身殉国。 第三个,福州人士,龙幼安,字去病,目前就任祁门军务司,他原本是彰武节度使手下的校尉中郎将,后来吴越内乱、深受其害,投奔南唐。 …… 前前后后,李煜在拜官一栏增加了十余人,重新拟定之后,将他们混入众人当中。 无论如何,这些人都是需要的,虽然在南唐短暂的历史上,这些人如同流星一样划过,可是,李煜明白,只要时机允许,这些人都将成为不输给林仁肇、朱令赟一样的大将,甚至说,相比后周(北宋)的石守信、曹彬、韩通等人也丝毫不弱。 第27章 三徐 如果将李煜的举动,放到了明清时期,毫无疑问就是谋逆作乱了,无论是以老朱家的性格,还是爱氏建奴的做事方式,势必要把他这个太子给废了,然后冠上一个“赛斯黑”或“阿其那”的名头。 李煜之所以这么干,不是有恃无恐,而是心中有底。 在他初次见到孙晟的时候,就布置了一个任务:监视百官。 孙晟也不亏是搞情报的,短短十几天之内,就将监视网络建立起来,每天源源不断的消息汇总到李煜跟前,最后判断出的结果就是:整个朝廷,一潭浊水! 武将主战,这没的说,关键是得不到重视和支持,而占官员大多数的文官集团,更热衷于附庸风雅和朋党争斗,尤其一群跟着自己老爹迁往洪州的元老重臣,天天就是窝在城里,或勾栏听曲,或结社作词,或寺庙参佛,反正他妈的不干正事。 整个朝廷,或者说,整个南唐的官宦集团,已经和民间几乎隔绝了。 孙晟收集了一大堆官员的把柄,关键时候可以拿出来要挟,否则,今天宣政殿上,为何那么多言官都没上朝? 处理完毕,李煜用手轻轻敲了一下桌案,外面的三人立即走了进来。 说是讨论学问,讨论个屁,三个人的耳朵都立着,听李煜的动静,尤其是徐锴,神经是高度紧绷。 “太子殿下!” 三人进来之后,李煜仍然是做着翻看状,似乎从来没有改动。 “徐卿,这不对。” 徐锴脑门上的汗一下子就涌出来了,赶紧问:“不知有何差错?” 李煜起身,笑盈盈地说:“为何表彰官员一栏中,没有你的名字,另外,我见你兄长徐铉的赏赐,也不过是一套云锦官服而已。” “太子厚爱!臣及兄长德行浅薄,不敢造次。” “此言差矣!三徐的大名,我是早有耳闻的,既然徐卿不愿受朝廷恩赐,我以太子名义,给卿一些奖励可好?” “这……”徐锴心想,这算是封口费吗?话可不敢这么说,立即诚谢。 “我知道徐卿酷爱训诂,府中收藏了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原版,稍后差人送来。” 徐锴立即跪谢,这份礼,对于外人来说算不得什么,不值什么钱的东西,可对于徐锴来说,算是万金难买的宝贝了。 “耽误许久,徐卿,你可继续了。” 徐锴闻听,立即起身,亲自去封存奏表,他封存的时候,根本就没看,一眼都没看。 这一点,李煜感到很满意,转头看了一眼刘政咨,见他一脸难以捉摸的表情,心中明白几分,想必是这刘政咨又变着法地“启发”徐锴了。今天带他出来,算是带对了。 事情完毕之后,李煜转身欲走,刚迈出门槛,随即又转身看了徐锴一眼。 “太子殿下,可有事情没有交代?” “三徐之一的徐游,与你是莫逆之交?” “是,我与游之(徐游的字)相识多年。” “此人如何?” “这……游之是一等人才,绘画、音律、佛经、诗词诸事,无所不精,心灵手巧,臣佩服之至。” 李煜闻听,心中默许,他当然知道徐游的本事,而且下一步计划当中,也必须有这个人参与,问题在于,徐游是开国元勋的后代,出生的时候就是郡公之位,这样的人不缺钱、不缺名、不缺权,而且身上有太多的牵扯,如何被自己所用,还没有想到好办法。 也许,“三徐”就是一个突破口。 “改日,尔等三徐大才,可以到我府上一叙。” “遵命。” 沿途,孙晟、刘政咨一直默默跟在李煜身后,今天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他们俩对这个少年太子越发钦佩。气度与谋略不论,单是做事情的节奏,安排之巧妙、紧凑,绝非是印象当中的李六郎能干出来的。 “你们两个人,在密谋什么?” 李煜猛然停下脚步,转身笑对孙、刘。 “臣庆幸!”孙晟立即躬身施礼。 刘政咨也收敛起自己玩世不恭的表情,恭恭敬敬的行礼。 “孙卿,你庆幸什么?” “臣庆幸大唐国祚,有了太子这样的明君。” “你这马屁拍的,哼!” “臣句句肺腑之言,岂敢在太子面前假意逢迎!” 李煜收起笑容,冷静地说:“真假无所谓,尔等是我心腹,只要好好做事,日后自然亏不了。” 刘政咨则严肃起来,说道:“臣从未想过要荣华富贵,若能重振我大唐雄风,愿肝脑涂地!” 李煜点点头,说:“然后呢,不必隐瞒,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只管说就是了。” 刘政咨和孙晟对视一眼,还是刘政咨开口:“太子殿下,一月以来,金陵众多事情已经处理得当,下一步该如何了?” 李煜环顾四周,轻声说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单今日之事,只要将活口扈大军、耿辉秘密押解到洪州,亲自交给从善审理,大事可成,唯一的变数,大概就是李天富那边了。” 纪国公李从善?他和太子不对付啊,这能行?奏表可是要求水师兵权的,这对李从善是明显的威胁,不怕他从中作梗吗? 李煜见两人疑惑,说道:“放心,从善对我虽然有些意见,但贵在明事理,分得清轻重缓急。” 身为穿越来的人,李煜当然了解历史上的李从善,他不会成为自己的绊脚石,恰恰相反,天下安定之后,事事会替自己分忧解难。例如,赵匡胤几次要求原主前往汴京任职,这无异于羊入虎口,最后还是李从善前往做了人质。 见李煜坚持,两人也不多说什么,孙晟则提醒道:“汴京一路,朝贡及礼佛之事,恐怕还需要接应之人。” “这件事我来办,届时——”李煜叹口气,“恐怕要干一场了!” 张洎、小长老、李天富、荆罕儒、武平周氏……一桩桩,一件件,能准备的都备好了,剩下的,交给老天! 这不是消极,李煜已经竭尽全力,为南唐寻求一线生机,尽管这一切的背后,可能有一个比较残忍的结局,一个他藏在心中,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结局。 唤来清风,准备车马,三人就此分开,各自行事。 李煜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天色又暗淡下来,他停驻在府门前时,顿感身上有一阵寒意。 江南的隆冬,是一种湿寒的感觉,这一日奔波未曾感到,稍微一停顿下来,才发现手脚冰冷。 “千万别感冒了,这年头,可没有退烧药。” 李煜自言自语地走进去,清风以为他要去白莲居,正欲引路,却迎面碰到了周泰。 “王爷,金陵府尹王大人求见。” “王奇峰?他来做什么。” “这个,属下不知,王大人已经在会客厅等待多时了。” 清风突然想起来什么,近前回禀:“王爷,想必是宵禁之事。” 宵禁?李煜努力从原主记忆中提取,没错,正月初一到十五,金陵都会取消宵禁,回来的途中,见不少百姓人家门前都挂起了花灯。 “取消宵禁的话,他金陵府尹有权决定,何必来找我?罢了,我去见见。” 此刻,坐在太子府会客厅的王奇峰,心情忐忑,怀中抱着一个锦盒,心事重重。 第28章 神秘送礼人 以李煜一个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太子府很像一个小型公园,建筑虽多,但都比较小巧,彼此之间距离也较远,空出来的地方,大面积是花草树木、流水湖泊,大概是原主真心向往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的生活吧! 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只可惜,原主不是生活在一个盛世,否则,真有可能成为中国历史上,也许是世界历史上,最出色的艺术家。 急匆匆赶往会客厅,一路上,李煜还在想,王奇峰究竟是为了何事来找自己。 金陵府尹,职能虽然是地方行政长官,可贵就贵在“金陵”二字上,是国家首都的主管,二品大员,相当于后世北京市委书记的角色。 日常,凡是金陵发生的事情,他都可以自行处理,除非涉及到军事、朝臣等特殊情况,否则根本不需要向上汇报。 “王府尹,久等了。” 李煜挑帘栊进来,王奇峰正端着茶碗若有所思,一惊之下,差点把手中茶水扔出去。 “金陵府尹王奇峰冒昧……” “好了,坐吧。” 李煜搓了搓手,清风赶紧端上热茶,又出去招呼婢女取狐裘。 王奇峰哪儿还敢坐,好嘛,太子殿下急匆匆赶过来,自己大模大样地坐着喝茶!尤其看到李煜懂的脸色发青,更恐慌了。 “臣,臣,臣……” “别沉底了,赶紧起来,有何急事?” 王奇峰稳稳心神,说道:“臣有罪!不是什么急事,可,也算一件大事……” 李煜耐着性子,见他吞吞吐吐,干脆问道:“可是因为取消宵禁的事情,此事照惯例即可。” 毕竟,近日以来,自己指派手下人行动,金陵地面并不平静,王奇峰肯定也听到了一些消息。 “宵禁?不,此事已经安排妥当!今年改为初五开始,通宵举办花灯节,直到十五,太子殿下可夜游金陵,也是别有情趣……” “不是宵禁的事情?唉,你赶紧说!” 李煜是真的不耐烦了,一连几日,自己都在巨大压力之下,原本今天准备好好休息,没想到王奇峰半路杀出,偏偏是“急病人遇到慢郎中”,对方磨磨蹭蹭,不知道想干什么。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王奇峰转身在座位上取来一个锦盒。 “太子殿下,有人,有人让我将这件东西,转交殿下!” 李煜一怔,有人送礼?这倒不奇怪,可支使堂堂的金陵府尹送礼,这人什么来头? “王外郎,你可真闲啊!” 一句话,王奇峰脸红到了耳朵根,“扑通”跪在地上,捧着锦盒的手直哆嗦,结结巴巴地说:“此事,臣也觉得不妥,无奈,无奈对方,唉,臣实在是推诿不得。” 李煜无奈放下茶碗,说道:“好吧,礼已送到,你可以走了,确认没有其他事情了吗?” “这,送礼之人,希望王爷能送她一样东西,这个嘛,礼尚往来……” “哈哈!”李煜气乐了,“要我回礼?好啊,这里最贵重的就是我这个太子,要不要送给他!” “太子殿下,话不可这么说!”王奇峰吓了一跳。 “本王倒是很感兴趣,把东西呈上来,我倒要看看,是谁送礼还这么大谱儿。” 王奇峰站起身来,用手肘蹭了蹭额头上的汗,双手举过头顶,将锦盒举了过去。 李煜打开,里面静静放着一顶逍遥冠(一种帽子),自己莫名地感到喜欢,不对,是原主的情绪影响到了李煜,月白色的云锦,刺绣工艺十分精湛,图案是佛家八宝,帽檐上精巧地镶嵌着珍珠,后面垂着的束发带,则是金丝捻成。 确实是珍品,可对于李煜来说,也不过是一顶帽子。 “这是什么?” 逍遥冠的下面,还有一方素色丝绸,拿起来才发现,也是一件绣品,上面用青黛四线绣出来若干字,这不是错金刀体吗?再看内容,更加熟悉。 云一緺,玉一梭, 澹澹衫儿薄薄罗。 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 帘外芭蕉三两窠。 夜长人奈何? 这首《长相思》是原主所写,彼时的“李煜”原主,不过二八年华、青春懵懂,却已经是才情外溢了,这首小令曾经在坊间流传很广,一度成为青年男女表达情愫的专用。 当然,对于现在的李煜来说,读起来也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刺绣的手艺真好。 “这礼物,出自闺阁女流之手?” 李煜将东西放入锦盒,顺便安抚了一下紧张的王奇峰。 “正是!” “这就更怪了,王外郎,莫非你……” “不,不,太子殿下不要误会,这锦盒,唉,我实说了吧,是周宗大人之女所托!” 周宗?那不是自己的岳父嘛!他的女儿,不就是自己的美人老婆,周娥皇。 “一派胡言,娥皇要送东西,何必要你转手!” “太子殿下!周宗大人,还有一个女儿……二女儿周嘉敏!” 李煜猛然想起来了,确有其人,同时,他也很快明白了,为什么王奇峰如此奇怪! 《南唐书·卷十六·后妃诸王列传》中提到,周家姐妹史称“大小周后”,周嘉敏,又名周薇,字女英,确实是周宗的二女儿,并且后来成为了李煜的皇后,亡国之后,一同被迁入汴京。 小姨子变成了老婆。 闺中女儿的心思,放在古代时期,是不能示人的,可这个周嘉敏与众不同,跟自己姐姐争男人,还成功上位了,据说,这也是大周后病死的原因之一,她至死都不肯原谅“李煜”原主与妹妹,“面壁而卧、泣泪离世”。 送礼的事情,想必是死磨硬泡自己的岳父,岳父执拗不过,又找来王奇峰。 “原来如此,王大人,此事难为你了。” “太子殿下明了就好!如此,是否能……赐一物,臣也好有交代。” 李煜颇为无奈,同时,又感到身心俱疲,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后,顺手将腰间香囊拽掉,交给王奇峰。 “如何?” “谢殿下,臣告退!” 王奇峰接过香囊,就跟涡轮增压一样退了出去,生怕多待一秒。 屋内暖意阵阵,李煜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顺手将锦盒丢在地上,这叫什么事!?算起来,周嘉敏应该是十五岁?十六岁? 豆蔻年华,情窦初开,那也不过是小丫头片子。 虽说古人“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可是,自己穿越而来的哪个时代,这种事情,可是刑法里写明了的,直接吃枪子。 迷迷糊糊之间,李煜手撑在桌子上,大脑混沌一片,很快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恍惚之间,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台电脑,上面闪烁着几行字,《北宋时期市井经济研究》,这不是自己的论文吗?下面密密麻麻的文字,越读越觉得都是废话,写这种论文有个屁用! 他把手伸过去,在键盘上敲打起来。 很快,题目更换成了《南唐荣光:我李煜不止是词帝!》 “序言:巍巍华夏,扩土开疆,秦皇汉武,是我榜样!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我即为帝,志在四方!统一天下,冠领全球,千秋伟业,万族归流……唯我汉脉,天下独尊!” 第29章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一梦千年。 李煜只感觉自己在一团浓雾中,身后有无数人在推自己,不由自主地向前飞奔,眼前闪过一个个身影,模糊不清。 那些人,有的穿着光鲜,乃是王侯将相,有的破衣褴褛,乃是穷苦百姓,有的白衣潇洒,乃是风流文士,有的血污满身,乃是沙场戍将。他们穿越历史而来,谈笑着、呐喊着、嘶吼着、沉吟着、哀嚎着……浑厚的华夏史书,鲜活地演绎着,无数人的一生,仅仅在李煜面前留下一个残缺的影像。 问天,何谓大道? 问地,何谓厚德? 问人,何谓至圣? 问鬼,何谓卑贱? 恍惚间,李煜手中仿佛拿着一支笔,一支锋芒利刃一样的笔,他划过浓雾,人性、天理、私欲、公心就这样一一清晰地呈现在眼前,历史之神在他耳边轻声发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李煜用尽力气,挥舞着手中的笔,不,挥舞着手中的利刃,浓雾被撕开一道道缝隙,渐渐的,天地晴朗起来,眼前一望无垠,巨大的汉字自上而下,有篆书、有隶书、有楷书、有草书、有行书、有电脑艺术字,它们闪着金光降落下来,落在五岳山巅、落在长江黄河、落在茫茫大漠、落在广阔草原、落在东海之滨、落在江南水乡、落在古蜀小道、落在青藏高原…… 乱如飞雪,纷纷扬扬,可总归只有三个字:大一统! “大一统!大一统!大一统……” 迷迷糊糊之间,李煜口中喃喃有词,但又混淆不清,仿佛魔怔了一般。 “从嘉,从嘉!” 柔若无骨的小手,在李煜脸颊拂过,温润如玉,听声音娇柔可爱、如沐春风,紧接着,李煜又感觉有人在轻轻摇晃自己的肩膀。 “从嘉,醒醒!” 睁开眼,国色天香之容姿,闭月羞花之眉眼,一颦一笑尽显端庄,红唇微动惹人爱恋,这样的女人,除了周娥皇还有谁? “大周后?” “啊?” “哦不,娥皇,你怎么来了。” 李煜晃了晃自己的浆糊脑袋,刚从椅子上坐起来,身体却不听使唤,又重重地坐了下去。 头晕,脚软,浑身无力。坏了,这是冻感冒了。 李煜一阵懊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时代感冒可不是小病,自己也没有时间生病! “你额头怎么那么烫!”娥皇焦急地问。 “无碍,今日穿的少了些,什么时辰了?” “快三更天了,你怎么在这种地方睡着了。” 李煜环顾四周,反问道:“庆奴、流珠人呢,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去,难道也想染上风寒?” 娥皇责怪地说:“他们叫不醒你,你呀,一个劲说着梦话,吓死人了!” 李煜狠狠地揉搓了一下脸,确实很热,但不是很严重,估计38°,他缓缓起身,宽慰娥皇道:“我无大碍,休息一下就好,快回寝宫吧,仲寓还小,需要你照顾。” 娥皇闻听,低头不语,只是缓缓转身,似有些羞赧地背对着李煜。 虽说,穿越之前,自己是个单身狗,可此情此景,李煜心中也明白几分。他不动声色靠近娥皇,从背后缓缓环抱美人,纳入怀中,脸颊轻轻在她鬓发之处摩挲。 “从嘉,你干什么,快松开,让人看见多不好!” “喜欢看就让他们看呗,你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李煜用无赖口气调戏道。 “老婆?” “始于月老,终于孟婆。” “你又从哪儿学来的油腔滑调!” 情虽渐浓,可李煜也有分寸,他及时松开,主要是怕把病气传染给娥皇,历史上这位“大周后”的身体素质可不怎么好, 随后,李煜喊来流珠,让她送周娥皇回去休息,自己也信步回白莲居。 岂止,娥皇刚走一段路,又想起一件事情,原本打算与李煜商量,后天打算回娘家拜见父母,她希望李煜一起去。但等回到会客厅,才发现人已经走了。 流珠劝道:“娘娘,太子殿下已经安歇了,不如明天再商议。” “明日,不知道从嘉又会忙些什么。” 看得出来,娥皇有些闺怨,男性与女性的心思本就有很大差异,即便王室又如何呢? “奴婢明日一早就去请太子,娘娘宽心。” “也只好如此了。” 娥皇正欲离去,不经意地瞥见了会客厅的桌子下面,有一个精致又熟悉的锦盒。 她迟疑一下,缓步走过去,亲自捡了起来,眼神的色彩慢慢有了变化。 白云杉的质地、气味,上面蒙着一层素锦缎,八角镶嵌银扣,正中间是一把鸳鸯锁,上下各一半鸳鸯,合起来之后,与四周的并蒂莲一起,构成了鸳鸯戏水的图案。 这个盒子,她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自己妹妹周嘉敏最喜爱的首饰盒!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娥皇不自觉地就将锦盒打开,里面摆放着一顶逍遥冠,下面则是一方绣帕,没错,没错!这绣工,是自己娘亲亲自指导过的,绝对是出自妹妹之手。 “云一緺,玉一梭,澹澹衫儿薄薄罗……夜长人奈何?” 这是李煜的词,个中含义,娥皇岂会不懂?在看那精心制作的逍遥冠,更让娥皇觉得刺心,南唐风俗中“送冠”寓意有两种,一是希望男子金榜题名、出人头地,二则是送情郎。 “嘉敏,你竟然……” 无声无息地,绣帕从手中飘落于地,娥皇的心头弥漫上了一层氤氲。 待字闺中之时,她就已经倾心于风流倜傥的李从嘉,甚至因为他好佛法,一度担心会终身不娶,经常暗自垂泪。 她曾经一连数月,每日都前往清凉寺,只是为了和李从嘉偶遇。 又回想起姊妹在一起生活时的点点滴滴,从小骄纵、活泼、不受拘束的妹妹,话里话外也对从嘉心生爱慕,这让娥皇隐隐地感到了危机。 尤其妹妹不像自己那样内敛,小小年纪,敢爱敢恨,端是讨人喜欢。 天见可怜,有情人终成眷属,她终于成为他的王妃,后又晋升为太子妃,成婚以后,二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娥皇在很长时间都不曾回到娘家,怕就怕自己的妹妹见到从嘉,引发事端。 她知道,在自己成婚之日,嘉敏可是狠狠地哭了一晚上,彼时,她不过是十岁而已。 “娘娘,你怎么了?” 流珠见大周后突然变得魂不守舍,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 “我没事,流珠,把锦盒带上,我们回去吧。” “娘娘,明日回周府的事……” 大周后顿了顿,下定决心般说道:“算了,回府之事日后再说,明日也不要去询问王爷。” “这……” “毋需多言。”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此刻,回到白莲居的李煜,正用热水泡脚,他吩咐清风不断地加热水,以此来消除感冒的症状。 原本身上已经汗津津、舒服多了,不知怎么地,猛然间打了个喷嚏! “寤言不寐,愿言则嚏,这是有人想我了?”李煜自言自语道,又吩咐清风:“把水弄热一些。” 第30章 小隐园中 疾病,凡是人都会遇到,若细究起来,差异也许在于病大病小,哪一个距离死亡更近。 在李煜偶遇风寒、热水泡脚的时候,另一个人也饱受病痛折磨。 东京汴梁,料峭的冬寒席卷整个城市,不同于金陵的湿冷,北方的气候则是燥冷,天地之间仿佛有一块巨大的海绵,贪婪地吸收着每一个生命的水分。 皇宫之内,高大巍峨的建筑栉次栉比,这个人类历史上最具有故事性的建筑,历经数千年,从商周到春秋,再历经后梁、后晋、后汉等诸多朝代的建设与修缮,此时是当之无愧的人类工程奇迹。以大庆殿为中心,紫宸殿、垂拱殿、文德殿、集英殿……此刻,它们如同文臣武将一样垂首静默,等待命运齿轮的下一次转动,等待下一个人王帝主的降临。 沿着中轴线一路向北,经过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轩榭,来到步成堂之后再偏向西北,前方逐渐变得荒凉与神秘起来,最终来到小隐园。 小隐园,名副其实,又小,又隐秘,与宏大巍峨的皇宫有些格格不入,就好像兰博基尼车队里混入了一辆共享单车。 此时此刻,一代英主郭荣正安静地躺在园中,炭火很旺,房中很暖,气氛却很冷清。 御医、侍卫、奴婢、太监都在园外待命,照顾郭荣的只有一个人,宣慈皇后符氏。 说是照顾,符皇后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她本就是继室,在郭荣原配贞惠刘皇后、自己姐姐宣懿皇后符氏活着的时候,很少与一国之君产生交集。 所谓“皇后”这个头衔,她并不在乎,事实上,这个头衔落在自己身上,也显得很草率。三个月前,自己的姐姐(大符皇后)去世,服孝期间,内司监的太监急匆匆地跑来通知,让她做好册封准备。 她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显德六年十月初一。 皇家的仪式非常繁琐,更何况是册封一国皇后,尽管不明所以,她还是按照圣旨要求,尽心尽力地做好一切准备,大约过了半个多月,皇帝郭荣班师回朝,亲自主持了册封大典。 她也记得清楚,那一天是显德六年十月十九。 刚开始,她很不解,虽然身在后宫,但也能听到一些风声,据说周军在前线节节胜利,很快就能平定北方了,为什么在外征战的皇帝会突然回朝? 可在自己成为皇后,伴随着郭荣一起搬入小隐园,她就全明白了。 一个铁骨铮铮的男人,一个雄心壮志的帝王,一个杀伐果断的雄主,终究是抵不过“病来如山倒”。 郭荣仿佛是一瞬间垮掉的,常年征战积累的伤痛、疲劳、忧思,汇集成了一头凶猛野兽,毫不留情地吞噬着他。 “梓童,你在想什么?” 闻听呼唤,小符皇后立即起身,款款移步,来到了郭荣的面前,她努力张了张嘴,却未发一言。 “你是在埋怨朕?” “皇帝说的哪里话!妾怎么会……” “皇帝?初识你姐妹时,你可是叫朕荣哥儿的。” “那时,闺中女儿不懂礼仪。” “还是不懂的好,懂的东西多了,人就变得生分了。”郭荣说着,支撑着自己羸弱的身体,作势坐起来,小符皇后想要去扶,却被拒绝了。 “朕自己来,自己来。” 随即,一阵剧烈的咳嗽,每一声都让小符皇后胆战心惊,每一声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小隐园外的太监、御医等人心里。 “朕少年行伍,跟随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郭威)征战南北,及登大宝,励精图治、开疆扩土,南征李唐、西御孟蜀、北伐契丹、扫平辽东,如今天下十分,我大周已得六分,不假时日,必能统一华夏……咳咳!” 小符皇后赶紧上前,轻轻抚拍郭荣的后背,宽慰道:“皇帝文治武功,天下莫有能出其右者,待到龙体康健,必能达成夙愿。” 郭荣对小符皇后的话不以为意,平静下来,自顾自地说道:“继位以来,朕不拘泥古人之法,澄清吏治、优选良才、修订律法、整顿军队,亦体恤万民艰辛,兴建水利、修浚边防、重视农桑、均定田赋……虽不过六年光景,天下已然初定。” 小符皇后静静听着,也许,郭荣每说出一个字,眼前就能浮现出一段记忆,那是独属于他的荣光。 从历史角度,客观地评价郭荣,他确实无愧于自己的谥号“睿武孝文”,六年,仅仅用了六年,他就为华夏统一奠定了坚实基础,纵观三千年中国帝王史,即便不能超越秦皇汉武,至少也比肩后世王朝。仅“北伐契丹”一条,就比后来的宋朝继任者要伟大的多,仅用四十二天,就收复了幽燕之地的三州三关,更让契丹人重新患上了“恐汉症”!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郭荣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不甘,更确切地说,是愤怒与忧伤,“朕曾想,十年开拓、十年休养、十年治理,不仅要结束这乱世,还要开创天下太平……咳咳!” “陛下,别说了,好生休息”。 “梓桐,朕跟你说这些,你可明白何意?” “妾愚钝,陛下可否明示?” 郭荣轻轻拉过小符皇后的手,说道:“若我寿尽,大周江山……” 小符皇后立即起身、下跪,埋头说道:“陛下寿与天齐!” “咳咳……梓桐,起来!从古至今,何人能寿与天齐?更何况我这样的德薄之人!你好生听了,此事至关重要!” 小符皇后并未起身,只是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郭荣。 “训儿(郭宗训)年幼,偌大一个国家交给他,我实在放心不下,你身为皇后,要尽心照顾与教诲,让他成为有志明君。” 这句话,似乎什么都没说,又似乎什么都说了。 郭宗训是郭荣第四个儿子,年方七岁。前面三个儿子已经夭亡,后面的儿子年纪更小,总不能让自己老爹去继承皇位吧!所说可以“兄终弟及”,可郭荣没有兄弟。 同时,郭宗训是小符皇后亲生的,换句话说,之所以要封你为皇后,就是因为你们是亲母子,定然不会有加害的心思,是保障周氏王朝延续下去的一个大保障。 更重要的是,小符皇后册封之后,外戚符氏一族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他们能够提供很大助力。 其中,还有一个潜台词,那就是,你身为皇后,可以垂帘听政。 小符皇后听出了话外之音,赶紧说道:“妾一介女流之辈,怎敢干预朝廷大事!” “梓桐!此一时,彼一时,朕不是迂腐之人,朝中大事,还有范质、王溥等人协助,先谋求中原稳定、积蓄力量,及训儿成年之后,再图天下大业。” “陛下,别说了……”小符皇后低声啜泣起来。 “朕的时间不多了,这几日,隐身在这园中,实则是想观察外部的反应,表面看来平静,实际暗流涌动,要确保训儿不被威胁,有些人不得不除。” “陛下,妾虽不懂朝中大事,可此时对肱骨大臣动手,岂不容易引起内乱?” “我并非要杀人,而是要解除他们的兵权……张永德、李重进二人手中掌握着禁军。” “张将军、李将军都是陛下的亲近之人,难道会……” 郭荣深吸一口气,似乎精神状态好不少,他语重心长地说:“张、李二人的能耐,旁人不知,我岂不知?当年,我们三人共同跟随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为了防止他们二人夺权,才将禁军权力一分为二、相互制衡。再加上……二人身份不一般,对训儿继位,恐不服气。” 这倒是真的。说到底,郭荣是郭威的义子,而张永德娶了郭威的女儿,两人是岳婿关系,至于李重进更不得了,他是郭威的外甥!要论继承皇位的合法性,这两人哪个都比郭宗训合适。 (防扛:历史上郭荣死于显德六年六月十九日,李煜穿越过来引起蝴蝶效应。) 第31章 太平楼上 显德七年,大年初一,时值亥时。 北方的春节粗糙而热闹,时至深夜,仍然能够听到汴梁城中不时响起的爆竹声,在外征战的将士都很庆幸,能够在佳节之前班师回朝,市井的百姓也很踏实,这些年他们亲眼看到国家变得越来越强盛。 风俗有别,中原地区的大部分城镇,在腊月中旬就取消了宵禁,此举会一直延续到出正月,但在汴梁城中,有些地方是不允许人靠近的,即便开放了宵禁也不行,比如御街,这条位于汴梁中轴线上的街道,从南浔门一路向北,途径朱雀门、跨过州桥,即可进入宫城的丹凤门。 从朱温建立后梁开始,御街就被确立为汴梁的第一重要军事设施,沿途城门都有重兵把守,到了郭荣称帝之后,更是不断加强整个汴梁的城防建设,宫城、内城、外城三层城墙,如同三条盘卧的巨龙,墙高壕深、物资充沛,尤其外城规模一再扩大、人口一再聚集,毫不夸张地说,相比同时期的西方社会,这座城市比一个国家还要宏大。 若不如此,怎么会有日后的《清明上河图》? 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皇宫一隅,小隐园中,在御医手忙脚乱的诊脉、施针、灌药操作后,郭荣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小符皇后一脸水渍,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陛下,可觉得好些了?” “什么时辰了?” “快到子时了。” “子时……”郭荣喃喃自语,仿佛是庆幸自己,终于活过了新春的第一天。 “郭椿,让众人散了吧,你也出去。” 郭椿是太监总领,宫城的总管公公,若论起来,还能追溯到郭荣的宗室,是非常受信任的人。 “陛下,咱家就在此地孝敬着,有个大事小情儿的,能帮衬这点。” “不必,你到内务府支一笔帑银,多买些酒肉,以朕的名义,下去慰劳慰劳京城将士。” “杂家领命。” 郭椿摆了摆手,让众人都退出小隐园,房间之中,再次只剩下了皇帝与皇后。 “外面驻守的,是什么样的军士?” 小符皇后想了想,说道:“门外都是黑衣、红巾的打扮,园外万芳榭一路,还有不少穿着黄绫甲的军士。” 闻听此言,郭荣喜忧参半,黑衣红巾的人是禁军,黄绫铠甲的则是亲军,这两支军队都是自己直属的,可目前,禁军与亲军分别由张永德、韩通统领。 见郭荣忧思重重,小符皇后实在不忍心,劝道:“陛下,若有疑难之事,为何不与朝中值得信任大臣商量?” “梓桐,常言道‘功在平时’,眼下千头万绪、我又重病缠身,贸然接见大臣商议朝政,我怕会被蒙蔽、蛊惑,若草草做出决议,必然会埋下隐患。” “可陛下委身于此,岂不是自断言路?时间越长,朝中大臣的猜忌越多。”说到这里,小符皇后又赶紧跪下,“妾不该妄议朝政。” 郭荣反而一笑,说道:“梓桐起来,你能有这样的觉悟,朕心甚慰。你说的不错,外界猜忌是必然的,这也是朕想要的结果。” “妾愚钝。” “若贰臣笃定朕良药难医,必然会蠢蠢欲动,朝中、军中我早已下了暗线,风吹草动即可觉察,届时就能产出隐患。” 小符皇后仍然觉得不妥,说道:“妾以为,与其静观其变,不如打草惊蛇。否则,一潭死水之下,难免一些人不辨真伪,做出有违初衷的事情来。” “梓桐所言,见识匪浅,只可惜,要谁来搅动这一潭死水呢?” 事实上,郭荣心中已经内定了托孤大臣,文臣当中,以范质、王溥、魏仁浦为首,武将当中,暂定了符彦卿,也就是小符皇后的父亲、自己的岳父,时任天雄军节度使。 这样看来,军事力量方面的托付,明显是很弱的,不是郭荣不想多为儿子留下一些辅佐之人,而是他实在找不到太多可以信任的人。一来,郭荣家族中在军队有威望的人很少,干脆说,没有一个能够单独领兵打仗的,二来,郭荣自己的问题,他有些内外不分、亲疏不明,越是跟自己血缘或亲戚关系近的,他就越不信任,就连张永德、李重进这样的“拐弯亲戚”都提防着,更何况是自己家族(柴氏一族)旁支。 没办法,主少国疑,除了郭荣之外,整个后周军中就没有一个人,能够镇住那帮丘八大爷。 为今之计,要做两手准备,其一,筛选自己信得过的人,在京畿重地戍守,待到郭宗训登基之后,徐徐图稳定,其二,要将一部分军队调离出去,让他们无暇兼顾、相互制衡。 那么,究竟谁来留守呢?郭荣再度陷入沉思。 符彦卿是肯定的,韩通算一个,慕容延钊、曹彬、韩令坤、高怀德等人也可用,还有一个重要的人选,赵匡胤。 想到赵匡胤,郭荣心里就一舒坦,从起事以来,赵匡胤仅为自己马首是瞻,两人既是并肩战斗的战友,也长期属于上下级关系,就是一同效力郭威手下的时候,赵匡胤就是郭荣的嫡系。 此人身世清白,也算世家子弟,他父亲赵弘殷曾经随着自己征讨淮南,官至检校司徒。所谓虎父无犬子,赵匡胤本人也能征善战,战功赫赫,时任忠武军节度使、水陆都部署。 在郭荣看来,赵匡胤忠心耿耿、果断勇毅,由他镇守京畿重地,必然万无一失。 最重要的一点是,赵匡胤既不属于宗室,也不是外戚,就身份而言,只要许诺他位极人臣,就对自己的江山毫无威胁。 历史啊,真是爱开玩笑! 在江南诸国的眼中,后周如同一头猛兽,而身处其中的郭荣,却看到了群狼环伺于自己周围。 “明日,朕当前往延福宫,梓桐也歇息去吧。” 自郭荣十月班师回朝,整个后周都没有太大的动作,稍微有点政治意识的人,都利用各种方法打探消息,很显然,这些人都意识到郭荣难以挺过这一关。 信息最为灵通的,当属宰相范质,原因无他,因为范质就是病中郭荣的耳目。在郭荣“隐居”期间,朝中事务几乎都由范质决策,此等信任,自然有人嫉妒。 若是“文人相轻”层面的嫉妒,还出不了大事,问题就出在嫉妒之人,主要源自于军营当中。 大年初一,是夜,内城果子行西侧,汴梁首屈一指的“太平楼”上,一众军旅打扮的人团坐桌前,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无动于衷。 牵头之人,正是义成军节度使石守信,此时此景,这个官职无足轻重,他还有一个身份是“义社十兄弟”中的老三。 其余五人,分别是王审琦、韩重赟、刘守忠、王政忠及杨光义,六人静静地等着,而他们所等的人,正是“义社十兄弟”的老大赵匡胤! 眼看就要三更天了,脾气火爆的石守信沉不住气,大声嚷嚷道:“娘的,继勋、庆义、廷让他们怎么这么慢?!” 王审琦一愣,随即明白石守信的意思。 石守信口中的三人,分别是刘庆义、刘廷让、李继勋,他们也是十兄弟之列,表面上是埋怨三人来得晚,实际上,是想说大哥赵匡胤怎么还不来。 老四王审琦说道:“三哥,你怎忘了,继勋担任安国军节度使,人在邢州,怎么能赶来?还有,庆义人在湖北,廷让人在涿州,你若是等他俩,可有的等了。” “唉,这天天东征西讨的,搞得我们兄弟几年都不能一聚,赶上大过年的,也是凑不齐!娘的,为谁辛苦为谁忙!到头来,还是人家坐江山!” 刘守忠眉头一动,本能地向门口扫了一眼,说道:“三哥,怎地没喝酒就醉了!你我身为军旅中人,身不由己,可不敢如此抱怨。” 石守信乜了一眼,冷声说:“守忠,若不是大哥帮忙,你现在人还在相州喝冷风呢,怎地,我埋怨几句你就不乐意?难道,皇帝许你好处了。” 刘守忠一凛,正色说道:“三哥,你这是从何说起?今日咱们相聚,叙的是兄弟情,不谈君臣义,大哥帮我,我自然感激……我是怕隔墙有耳,你刚才所言,别被有心之人听了去。” 石守信正要开口,一旁王审琦出来当和事佬,劝阻道:“三哥、五弟,怎么自己人还吵上了,话说回来,君臣义与兄弟情,不是一回事儿吗?” 王政忠、杨光义两人听出弦外之音,但两人很默契地不动声色,一直没说话的韩重赟左右环顾了一下,端起酒杯,缓和气氛,说道:“来,咱们边喝边等大哥!” 话未落音,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好小子们,喝酒竟然不等我!” 第32章 三杯酒 珠帘一挑,一个身材魁梧的武将闪身进来。 来人体格健壮、腰杆笔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沙场气息,一对大眼、皂白分明,兼具眉毛浓密,与之对视,恍惚一种被猛禽盯上的感觉。五官立体、轮廓分明,虽肤色有饱经风霜的痕迹,却更显刚毅威武。身着战甲、背披大氅,烛光映射下如同天神下凡,左肋下悬着一口宝剑,腰间的皮带上插着一柄金把斧钺。 众人见状,赶紧起身,齐齐躬身施礼,喊道:“大哥!” 来人正是赵匡胤! 关于这个人,无需多言,稍微了解历史的,都能说出他的一、二事迹,比如“出生于军营,天降异象”,又比如一大堆头衔,什么政治家、战略家、军事家,当然,他这辈子干的最着名、最无耻的一件事就是“陈桥兵变”,干的最漂亮、最混蛋的一件事就是“杯酒释兵权”。 “好小子们,这是翅膀都硬了,不把大哥放眼里了。” 赵匡胤笑盈盈地走进来,旁若无人地走到了首席的位置,把一个包裹放在桌子上。 “大哥哪里话,兄弟们盼大哥,望眼欲穿!” “赵大哥,几年不见,更加英武了。” “大哥,快坐下喝杯酒,暖暖身子。” 石守信最为殷勤,一边嘘寒问暖,一边帮赵匡胤解开大氅,相比之前的冷言冷语,整个人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翻转。 赵匡胤接下征袍,在众人簇拥下坐上首位,先是环视一周,然后发问:“怎地,人还没有来齐。” 这一句话,又把众人思绪,重新拉回了石守信与刘守忠的争论上,一时无人说话,场面有些尴尬。 见众兄弟无语,赵匡胤哈哈一笑,端起酒杯说道:“如今天寒地冻,我等在这里享受美味佳肴,众将士还在冷风中驻守。来,这第一杯酒,敬我大周勇士!” 众人齐齐举杯,刚饮下,赵匡胤又将酒水满上。 “我等兄弟入伍,拼死冲杀,如今人不满员,为的是结束这乱世。来,这第二杯酒,敬我大周国祚!” 众人齐声喝好,又饮下,赵匡胤又将酒水满上。 “大丈夫当有鸿鹄之志,今日你我地位成就,皆由明主提携所赐。来,这第三杯酒,敬我大周皇帝!” 言毕,赵匡胤一饮而尽,刘守忠、王政忠及杨光义三人将手中酒杯向上举了举,痛快地一饮而尽。而王审琦、韩重赟两人迟疑了一下,见石守信举了举酒杯,悄悄放下,于是自己也都没喝。 “兄弟们,坐!哈哈!” 赵匡胤仿佛很高兴,至少从进门之后,整个人表现出的情绪,就是对多年未见兄弟的亲热。当然,所谓“多年未见”,主要是指刘守忠、王政忠及杨光义三人。 刘守忠,此前为左骁卫上将军,率兵镇守相州,北伐之后接到调任,率兵前往汴梁,担任戍卫之职。 王政忠,此前为解州刺史,征讨契丹之后,被调任汴京,担任步军都虞候,主要负责城中巡防事务。 杨光义,此前为保静军节度,镇守宿州,目前为祥符陪都卫指挥使,负责汴梁东南一线的安防工作。 至于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三人,几乎一直都跟随着赵匡胤,最早可以追溯到郭荣率兵征讨后蜀、败北撤军的时期,在北伐契丹的战斗中,三人已经跻身到禁军及亲军官职前列。 其中,石守信升迁为陆路副都部署,这是亲军官职,上面比他大的就只有一个韩通,为正职。 王审琦本就在御前任职,从郭荣征讨后汉刘崇时期就是如此,做过御前都指挥、御营前洞屋都部署等,赵匡胤除了是忠武军节度使、水陆都部署之外,还控制着一支劲旅,就是殿前司(禁军副指挥使),利用职务之便,将王审琦调任进来,充当自己的副手。 韩重赟为控鹤军都指挥使,还这是禁军中势力最大的一支——后周禁军分为四个部分,铁骑、控鹤、龙捷、虎捷,由殿前司管控铁骑、控鹤两支军队,侍卫司控制龙捷、虎捷两支军队——事实上,韩重赟的年纪要比赵匡胤大,但他却愿意身居“十兄弟”中第二,各种缘由,耐人寻味。 石守信重新端起酒壶,说道:“大哥,新春佳节、兄弟相聚,可谓双喜,偏偏你来的最晚,该不该自罚一杯?” 赵匡胤道:“早就想和各位兄弟把酒痛饮,可惜,军务缠身,为兄也是查遍防务之后,立即赶来,还望见谅。” 韩重赟道:“兄长为国为民,苦心操劳,实在令人敬佩!” 未等到他人恭维,石守信“砰”地放下酒壶,说道:“哼,只怪兄长不是皇亲国戚,否则,这苦差事也轮不到!他人不论,就说那个一身酸腐的范质,现在大小军情、一应事务,都得他说了算,真叫将士们寒心。” “诶,三弟这么说可就不对了,范丞相乃是朝中重臣,深得皇帝信赖,我等只要打好仗就行。”王审琦插言,这话说得,不阴不阳。 一直默不作声的杨光义,突然也替赵匡胤打抱不平,说道:“四哥,这话不对,论功劳,大哥首屈一指,论威望,军中谁人不服?可是,至今大哥不还被张永德压着一头?” 杨光义一开口,一旁的王政忠也打破了平静,说道:“要我说,没有大哥,哪来的大周江山?可现在,大哥只不过是禁军的副手,更何况我们,想要出人头地,难上加难了!” 看似无意的愤慨之言,听得刘守忠胆战心惊,他急忙转头看了赵匡胤一眼,却发现这位大哥,竟然稳如泰山、面不改色。 顿时,一种惊恐且委屈的情绪弥漫上来。惊恐,很容易理解,一群手握重兵的人,聚在一起说出“大周江山如何如何”的言论,话里话外都有不臣之心。委屈,则不容易理解,原来“十兄弟”之间也是远近有别的,听石守信、韩重赟的口气,他们应该早已私下商量通气了,不,应该说已经和大哥谈妥过了,而自己根本就没有收到任何风声。 更别提仍在外面的刘庆义、刘廷让、李继勋三人。 赵匡胤慷慨一笑,说道:“诸位兄弟,我等都是血性男儿,怎么跟怨妇一样聒噪。对了,今日皇帝亲自下令、犒赏三军,郭椿公公亲自送来的酒肉,大哥不敢独享。” 说完,亲自打开了桌子上的包裹。 里面有一块冻肉,脏兮兮的,似乎已经腐坏,两坛浊酒,一看就是最低档的那种。这两样东西摆在桌子上,和美酒佳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简直是叫花子与皇太子的区别。 表面上,看似赵匡胤是平息众人不满,实则,这就是拱火。 果然,石守信暴脾气上来,冷嘲热讽地说道:“没想到,皇帝竟然赐下这么好的东西,咱可不敢享用。我看,咱们就这桌子上的粗茶淡饭,吃上几杯酒就好,至于这御赐之物,还是送给门口叫花子,让他们也感激一下皇恩浩荡!” 众人也都是鄙夷的表情,刘守忠回过味来,赶紧将东西收起来,丢到一旁。 “众兄弟,别被这东西搅了兴致,今夜大哥能来,实属不易,咱们把酒言欢!” 见他举动,一向刺头的石守信也没多说什么,宴席上短暂沉默了一瞬,赵匡胤应声举起酒杯。 “干!” 第33章 分鱼? 在中国人众多“技能点”中,“吃”绝对是最重要、最有特色的一个,吃什么、怎么吃、为什么吃、能吃出怎样名堂等问题,早就被研究的透透的。 至少在五代十国时期,中原是最能够让吃货满足的地区,汴梁作为彼时中国最大的城市,在吃的方面自然也讲究异常。 赵匡胤等人的宴会上,菜肴谈不上多精致,但不可谓不丰富,酒过三巡,人有醉意,此时已过三更时分,太平楼的店家将“镇店之菜”端了上来。 黄河鲤鱼,没有焙面,不是延津做法。 鲤鱼这种东西,虽然主要吃素,却是淡水中较为生猛的一种鱼类,个头也大、肉厚刺硬,烹饪好了浇上汤汁,翘头翘尾地装进盘子里,看上去很有威慑感。 “诸位军爷,菜齐了,慢慢喝!” 店家一脸笑容,说完却没走,赵匡胤从怀中摸出来一把“周元通宝”,塞到店家手里。 “赏给伙计们吃酒。” “谢军爷赏!” 店家这才一脸笑容地离开。那一把“周元通宝”,少说也有二十几枚,按照后周时期的购买力,一两白银可以换算一万五千钱,一个周元通宝相当于80、90年代人民币9块钱,算下来,相当于给了店家两百块钱人民币的小费。 石守信微醺,说道:“这老板,真特娘的市侩,大哥,你若不给他钱,这小子估计就不走了。” 赵匡胤端详手中的铜钱,似乎没听到石守信的话,喃喃自语道:“周元通宝,周……” 杨光义在席间“熏陶”之后,整个人变得灵活不少,他指了指盘子说道:“大哥,鲤鱼。” 鱼在宴席中的地位不言而喻。杨光义的意思,是提醒赵匡胤,也提醒众人,“压轴菜”上来了,身为大哥应该先享用,还要喝个鱼头酒。 可赵匡胤似乎没理解,他放下手中铜钱,看了一眼说道:“兄弟们可知,鲤鱼越过龙门,方可成为真龙。” 韩重赟接过来,说道:“大哥说得对,若是这鲤鱼越不过龙门,大概就会成为盘中的一道菜了。” 刚刚还算和谐的氛围,被韩重赟一席话打破了,在座的七个人,都可以说是一条鲤鱼,刀俎或鱼肉,就看怎么选了。 王审琦拱了拱手,说道:“大哥,我倒认为,有资格跃龙门的鲤鱼,是绝对不会被捕捞上来的。” “老四,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成龙之鲤,苍天庇佑,凡夫俗子就算设下层层渔网阻隔,也无济于事。” 赵匡胤微微一笑,说道:“此话有理,可还有一句话,叫做事在人为。” “这个自然,成龙之鲤,身边必有协助,万千水族,皆马首是瞻!” “哈哈!”赵匡胤笑道,“有趣,这么说来,不管是哪样水族,待到鲤鱼化龙之后,也能平步青云、直达天庭了。” 石守信环视一周,说道:“大哥,你们讲什么古怪东西,吃鱼,吃鱼!” 说着,竟然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剑,猛然扎在桌子上。 “大哥,你来分鱼如何?” 在“十兄弟”当中,石守信对于赵匡胤最为忠心,刘守忠、杨光义、王政忠三人心知肚明,已然料到他们之间通过气了,虽然因为自己被排除在外,心有不甘,可并不反对,也顺水推舟让赵匡胤“分鱼”。 分鱼,分的是鱼吗? 赵匡胤见时机差不多了,也不推辞,从桌子上拿起短剑。 “做鱼讲究火候,油凉不熟,油热就焦,炸之前先浇上一遍,先将其稳住。”说完,将一块鱼肉切下来,送到石守信跟前。 石守信,原本是殿前都虞候,郭荣班师回朝之后留任汴梁,在赵匡胤的帮助下荣升御前都指挥使,这个职位必然是留在京师、担任戍卫,一旦赵匡胤发动政变,他要做的就是稳住京城,做好内应。 “真正到炸的时候,就不能吝惜火力,大火快作,才能将鱼的味道封住。”说完,又用短剑插着一块鱼肉,送给了韩重赟。 韩重赟,此刻掌握着控鹤军,驻守在内城峻义街,此地距离宣德门(内城南门)一步之遥,攻下之后,就可以迅速占领宫城。 “俗话说,飞蛾扑火、蝇虫好腥,做鱼要放备好蝇虫滋扰,提前要把厨房收拾干净,这样端上来客人才放心。”说完,就把一块鱼肉送到了王审琦的盘子中。 王审琦,当前担任汴京外城前军部署,专司城防部署,对偌大的汴京城了如指掌,赵匡胤需要他提前控制内城的文武百官,尤其是范质、王溥等重臣,以及韩通、张永德、符彦卿等手握兵权之人。 好好的一尾鱼,一面已经被割的不成样子,赵匡胤用短剑一挑,将其翻了个面。 “这吃鱼,一般滋味都在汤汁里头,炸鱼的人没办法控制,就看做汤汁师傅的手艺了,守忠,你觉得呢。”赵匡胤说着,将一块鱼肉放在刘守忠盘子里。 刘守忠初来乍到,他手下的军士,都是相州带来的,对本地并不熟悉,主要承担外城戍卫,此话不言而喻,要你表态! 刘守忠恭恭敬敬地端着盘子,说道:“多谢大哥,看这色泽,这做汤汁的师傅手艺差不了。” “政忠,我记得你爱吃鱼尾,鱼尾经常活动,肉有嚼劲,要多配点清爽的蔬菜吃,别有滋味。” 王政忠目前担任城中巡查职务,手下兵力虽然不多,但贵在机动性强,一旦赵匡胤发动政变,可以充当救火队员。 王政忠也不傻,恭敬地说道:“大哥竟然还记得小弟爱吃鱼尾,其实,大哥说小弟爱吃什么,小弟就爱吃什么。” 最后,赵匡胤切下一块鱼腹,轻轻放在了杨光义的盘子中,说道:“光义,这是最嫩的,也是鱼身上最薄弱的,你尝尝如何。” 杨光义担任祥符陪都卫指挥使,祥符县距离汴梁不过二十多里地,是东南门户,万隆、尉氏的守军若要进城,必然要走祥符,守住这里,就能保障黄河以北的禁军力量有效集中。 鱼肉已经分完,众人却没有动筷子,因为赵匡胤的盘子还空着。 而赵匡胤并未放下短剑,又在上面切了几下,弄下三块肉来,说道:“今日兄弟不齐,但不能忘记,继勋、庆义、廷让三人的份,就先留在这里。” 说完,没等众人言语,自己就一把抓过来,将只剩下鱼头的鲤鱼放在盘子里。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我赵匡胤不是不讲交情的人,只要是忠心于我,必然能够分的一杯羹。 事实真的如此吗? 宋人编撰的《东都事略》中记载,“陈桥兵变”的直接参与者中,“十兄弟”只有石守信、王审琦、韩重赟三人,其余四人则是高怀德、张令铎、赵彦徽与张广翰,赵匡胤的其余几个兄弟,虽然暗中相助,但因为没有直接拥立赵匡胤黄袍加身,所以被疏远了,排除在“开国功臣”的行列。 尤其刘守忠、杨光义两人,虽然得以善终,但此后几乎没有升迁过。 枭雄之言,岂可听信! 第34章 赵匡义 太平楼中,寅时刚过,天色如墨。 过了子时,就是显德七年的大年初二了,汴京城已经酣酣入睡,深巷之中,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还未来得及传开,就迅速淹没在料峭的冬寒中。 二楼雅间,热闹褪去,只剩下赵匡胤一人,虽然经过半宿的推杯换盏,他却毫无醉意,仍手握酒壶自斟自饮。 面前,摆放着一副十分完整的鲤鱼骨架,从头至尾,所有的肉都被细细地剔下,又长又硬的刺在烛光下,微微泛着寒光。 此刻,赵匡胤的情绪复杂,脑海中不断浮现一幕幕人生过往,从出身将门的“赵香孩”,到驯服烈马的青葱少年,嫉恶如仇、惹尽麻烦,期间也曾受人冷落、人生失意,更能奋起抗争、浴血沙场,就这样一路成长、南征北战,人的心境不断变化,抱负也不断提升,如今而立之年又三,他已经接触到一个帝国的权力中心,只要再向前一步…… 一仰脖,赵匡胤将壶中酒干尽!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久居人下?千百年来,一条用无数人命铸就的真理,通往至高权力的道路,必然是充满血腥与残忍,必然是拥挤与孤独的! 当然,历史大部分是猜测。即便以上帝视角去观察与分析,也没有人能够真正体会赵匡胤此时的心境,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面对伸手可得、近在咫尺的皇权,没有人能够抵挡住诱惑。或许在某一个时刻,赵匡胤内心会柔软一些,他想到了与周世宗郭荣的肝胆相照,想到了自己与“义社十兄弟”的亲密无间,想到与众将士的同仇敌忾。然而,很快他的雄心壮志就会压住这些柔软的情愫,他想到的,更多则是万里江山、天下一统。 “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曹孟德所言极是!”赵匡胤略有醉态,缓步走到二楼的窗前。 不知何时,天地之间已经飘起鹅毛大雪,庞大的汴梁城一片银装素裹,雪莹光灿、北风呼啸,很容易让人联想“山河破碎”“黎民多艰”的诗句。赵匡胤伸手接过一片雪花,在手心的温度烘烤下,转瞬就变成了冰冷的水珠。 “鲤鱼,李煜,哼,江南此时,应该还是一片春色盎然吧!” 跟随郭荣攻打南唐,算是自己发迹的起点。 公元955年,周军在攻克后蜀秦州、阶州、成州、凤州四地之后,挥师南下,开始战况不利,郭荣决定亲征,赵匡胤幸运地被选中担任前锋,先后攻破皇甫晖、姚凤,经过浴血奋战,终于在六合之地击败李景达,扬州被收入囊中,更是斩杀唐军一万多人。战局结束之后,赵匡胤被提升为定国军节度使,同时担任殿前都指挥使。 由于在征讨南唐战役中的优秀表现,第三次“周唐战争”中,郭荣直接破格封赵匡胤为检校太保,同时保留了殿前都指挥使的职务,也正因为这一场持久战争,让他牢牢掌控中八营禁军(一营五百人),三征南唐,夺得江南十四州之后,郭荣又封赵匡胤为水陆都部署,自此,他成为后周军队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与张永德、符彦卿、李重进、李筠等人不相上下。 做人要有始有终,既然以南唐发迹,就要彻底灭掉南唐,成就大业。 想到这里,赵匡胤不经意或“本能地”露出一个笑容,南唐?李煜?听说这个李六郎已经成为太子,行使监国之职,蝼蚁而已,待我坐上那个位置,第一个就灭掉你。 “咚咚咚!” 思绪无序之时,楼板上传来阵阵脚步,听上去,像是在一边走、一边跺脚,抖落身上的积雪。 赵匡胤关上窗户,回头之时,见石守信已经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自己的二弟赵匡义。 “大哥,人已送走。” 石守信口中的“人已送走”,自然是指赴宴的众人。 赵匡胤没有接话茬,而是直接问到:“匡义,你怎么来了?” 扔掉斗篷,赵匡义露出脸来,面如冠玉、五官英俊,单看肤色,很难想象他是一名沙场宿将,更像是一个读书人,身姿挺拔,相较赵匡胤也不差,只是眉眼有些凶恶,似乎总用眼角去乜人,笑起来也给人一种假惺惺的感觉。 “自然是来给大哥道喜!” “哦,喜从何来。” 赵匡义变戏法一样从怀中掏出一瓶酒,白玉磁质、红泥封存,一看就是酒中极品。 “自然是恭喜大哥要更进一步,届时,我赵家门庭,也将加一个皇字。” 说着,就要倒酒,赵匡胤一把夺过来,厉声问道:“你胡说什么?!” 石守信有些不知所措,他以为,起兵之事,赵匡义必然是知道的,毕竟比起自己,人家可是亲兄弟。 赵匡义倒也不急,缓缓坐下,说道:“大哥,这就是你不对了。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难道这掉脑袋的勾当,大哥打算瞒着我?” “守信!” 赵匡胤一脸愠怒,伸手去抽石守信,没错,肯定是这小子说漏了嘴!赵匡义伸手拦截,一把攥着兄长的手腕,两人一较劲,旗鼓相当。 “大哥,何必为难石大哥,此事瞒得住别人,岂能瞒得住我!” “你作何打算?” “自然是跟随兄长,成就大事!”说着,以君臣之礼,向赵匡胤跪下。 震怒平息,赵匡胤无奈地将他扶起来,说道:“你性格急躁,此事原本计划开始之后,再行通知于你。我问你,匡美可知道此事?母亲可知道此事?” “大哥放心,一概不知。” 问答之间,赵匡义脸上的表情始终如一,但内心却波澜起伏,什么叫“再行通知”,不过是想把我排除在外,省的沾你的光罢了。 事实上,赵匡义有些小人之心了,此事他虽然也在军中为官,不过只是供奉官都知,属于低阶军校,赵匡胤要干的大事,他还真起不了什么作用。 “大哥,喝杯酒,消消气。这可是我偷偷从爹的私藏中拿出来的。”说着,从赵匡胤手中拿过酒瓶,自行斟酒。 “你要守口如瓶,千万不能走漏风声。” “这个自然。” 赵匡胤也只能认了,招呼石守信:“三弟,坐吧!” 石守信这才如释重负,刚坐下,似乎猛然想起什么事情,说道:“大哥,宫中有动静。” “什么?”赵匡胤又紧张起来,生怕郭荣驾崩,目前自己准备工作还没有完成。 “手下线报,范质夤夜入宫,子时进去的,这都两个时辰了。” “还有什么人?” “没了。” 赵匡胤放下心来,端起酒杯道:“范丞相一人入宫,应该是皇帝召见,若是真出了什么事,符彦卿一定会到场的。” 赵匡义说道:“大哥,何来这么多麻烦,不如直接逼宫,好让爹娘早日住进皇宫的好房子里。” “小儿之见。你且说说,怎么个逼宫!” “大哥不用欺我无知,单单你手下就有一万劲旅,加上石大哥他们的策应,这汴梁城虽大,还不是囊中之物。” “你当张永德是死人?” “咱们这个皇帝,最忌讳的就是外戚,宫中早已传出风声,张永德的殿前都点检,怕是干不长了。” “你怎么知道。” 赵匡义得意一笑,说道:“大哥莫非忘了,我可是担任殿前祗候之职。” 殿前祗候,这个官职很小,说白了就是朝廷的低级办事员,负责传递文书、诏令,熟悉《明史》的人应该知道一代首辅夏言,他最早的官职是“行人”,职能与祗候类似。 但是,这个官职可以接触到各方面都信息,以赵匡义的性格,估计三省六部的文书没少看。 赵匡胤一沉吟,这倒是个好消息。 第35章 她叫嘉敏 赵匡义没有欺骗,周世宗郭荣确实打算罢免张永德殿前都检点的职务,赵匡胤认为“这是好消息”,并非是指自己谋反道路上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而是自己免于与张永德闹翻,说的更清楚点,郭荣自己主动当了“恶人”,成为张永德嫉恨的对象。 原因很简单,赵匡胤与张永德的私人交情很好,且不说高平之战中,张永德对他有提携、救命之恩,就是在征伐南唐的期间,两人相互策应、并肩战斗,英雄与好汉之间,自然有惺惺相惜的情感。最关键的是,张永德这人太能打了! 所以,赵匡胤不愿意与张永德刀兵相见,甚至说,如果皇帝郭荣决定将皇位传给张永德,哪怕是李重进,赵匡胤甚至都不会萌生夺去皇位的心思。 整体上,促成他以下犯上的原因有三个。 其一就是“主少国疑”,这个问题,对于郭荣本人而言也是无解的,郭宗训才七岁,四舍五入等同于还没断奶呢,如果是生在太平盛世,或者是在南唐那样重文轻武的政权里,也许能够稳定地先做几年太子爷,然后稳稳当当地继位当皇帝。可后周没有这样的环境,从郭威时期开始,就不断调整政策、制度改革,通过“汰弱留强”,招募最精锐的勇士,将整个国家打造了一个高效运转的战争机器,毫不夸张,当时以禁军为主力的后周军队,可谓东亚地区最强的军事力量。很显然,七岁的郭宗训没有能力“压住”这股力量,小符皇后及娘家、外戚也没有足够的威信。 其二就是“大势所趋”,这既可以看做是赵匡胤起兵谋反的原因,也可以看做是郭荣托孤失败的原因。“五代十国”的大背景下,整个社会的上层建筑是极为简单的,什么“伦理纲常”严重缺乏约束力与说服力,谁的拳头大谁说话算数。而想要自己说了算,不是让别人“说了不算”,而是让别人说不了话,没错,你不是权力最大的那个,你就可能被干掉!这很残酷,也很现实,像石敬瑭、刘知远、杨行密等人,以及后周开国皇帝郭威,他们都是通过夺权夺位谋取生存的,此前,与朝中君臣关系也都很好。而今,赵匡胤也到了“功高震主”的层次,他身边可以是一大堆手握重兵的武将,自己不上位,就可能面临着死亡。从这个角度说,历史上赵匡胤“被迫黄袍加身”也不算空穴来风。 其三就是“个人抱负”,这需要摒弃对一些偏见,尤其是“北宋孱弱”的认知,赵匡胤绝对算是一个雄才大略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和秦皇、汉武、唐宗并列为“宋祖”。代入现实思维,一个名牌大学毕业、资源充沛的富二代,看着周边一群混混(荆南政权、北汉政权等)都开跑车、住别墅,他怎么会甘心屈居人下。既然老头子(郭荣)不行了,那么他未竟的事业,自己就必须要承担起来——对于任何一个有血性的中国男人来说,都抵挡不了“天下一统”的诱惑——此外,唯有坐上最高的位置,他才能实现自己的一点小私心。 赵匡义、石守信见大哥沉思不语,都没有打搅,赵匡胤的思绪却已经飞到了天外。 这也算是“个人抱负”的范畴,话说,在征讨南唐的时候,赵匡胤曾以化名“赵九重”的身份,潜入南唐刺探情报。一个身居高位的将领,敢这么做,就充分说明他的勇气和魄力了,也正是潜入南唐的这一次行为,让他遇到了自己魂牵梦绕的一个女人,周嘉敏。 显德六年六月,长江防线战事稍歇,赵匡胤从八卦洲悄悄去往对岸,当时流散百姓、溃败军队、逃亡商旅很多,他就以北方商人皮货商人的身份,到达了金陵。 此举目的很明确,就是潜入到清凉寺,与小长老接头,除了了解一下军情之外,更多的是掌握南唐皇帝及大臣的态度。到达金陵之后,赵匡胤感到很震惊,明明不远之处就是残酷的战场,而金陵所在地却仍是歌舞升平,这里的繁华富庶,让人怦然心动,这里的美人美景,实在令人流连忘返。 他是个心大的人,一入金陵,丝毫不顾及自己北方人的身份,先四处逛逛,街头看卖艺,茶楼品小吃,目的是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很快,他发现江南的人,实在好相处的紧,虽然对他口音有些忌惮,但绝不像汴梁那样,有人报告官府,查他的身份。 如此看来,平定南唐,也不算什么难事了。 就这样溜溜达达,直到未时一刻,他才来到了清凉寺。 原本,赵匡胤打算直接去见小长老,可他没想到,清凉寺的规模竟然如此之大,从山门到大雄宝殿,足足上千个台阶,一路上信男信女不断,穿着锦衣华服,就连那些和尚身上的僧衣、袈裟,也是镶金嵌银。 赵匡胤不由得心中冷笑,这些秃驴,如果是在大周,早就被赶到田里干活了,那些佛祖、菩萨、金刚、罗汉的铜像,也早就拉出去熔了,铸成铜钱。 历史上,周世宗灭佛,可不是闹着玩的。 就这样走走看看,一不小心,与迎面而来的一身彩衣,撞了个满怀。 “哎呦,你这个人,走路不长眼睛的!” 赵匡胤一愣,眼前这个小姑娘身着粉红色锦纱裙,埋着头,似乎肩膀被撞疼了,用一只手轻轻揉搓着,不经意间,抹胸一松一紧,若隐若现一段玉白,待她仰起头,怒目而视于赵匡胤,这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顿时看呆了。 只见她,脸上虽然蕴含怒气,却不掩盖如花般的容颜,脸颊温润如玉,皮肤白皙胜雪,柳叶眉下、明眸顾盼生辉,眸子转动、宛若清澈秋水,小口含樱桃,鼻子顽皮地抽动着。见赵匡胤无动于衷,用手指着他,又大喊一声:“你这呆汉子,难道是痴傻了不成,还不给本小姐道歉!” 赵匡胤丝毫没听见她说什么,只觉得她身子灵动,不自觉地伸出手去,一把握住指着自己的小手。 “你,你要做什么,快松开!” 女子一惊,奋力挣扎,身在高台阶上,一时身形不稳,直挺挺栽到了赵匡胤怀中。 “姑娘,这大白天的,你就算倾心于我,也不必如此心急。”赵匡胤英武之气的脸,配上兵痞一般的口气,让女子更加担惊受怕。 “你这登徒子,赶紧放开!否则……” “否则如何?”赵匡胤不仅没放开,反而双臂轻轻用力,将姑娘抱了起来,奋力一跃,跳到了一边的花木丛中。 “你放下我,否则……” 姑娘没等赵匡胤反应,银牙一紧,已经咬住了赵匡胤的手臂。 赵匡胤倒不怕疼,怕的是有人经过,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于是轻轻将姑娘放下。 “姑娘,莫要误会,俺赵某可不是什么登徒子。” 那姑娘紧张地退后几步,一脸愠怒地瞪着他。 “姑娘,不知怎地,我一见到你,就觉得……很高兴。” “你高兴什么?你认识我吗?我警告你,赶紧走,我大姐就要过来了。” “走哪里去?无论我走到哪里去,恐怕都忘不掉姑娘了。” “管我什么事,我呀,倒是想立即把你忘掉!” “姑娘何故如此绝情,我,我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一到金陵就遇到姑娘,又这么喜欢你,你说,这是不是上天定下的缘分?” “笑话,如果是这样,一定是老天爷瞎了眼!” “阿弥陀佛!姑娘,这可是在寺庙里,举头三尺有神明,你这么说话小心被佛祖怪罪。” 姑娘也紧张了,赶紧双手拜拜,然后愠怒地说:“都是你这个无赖,让本小姐说错话,你赶紧走吧!” “我本来是要走的,可一见到姑娘,就不想走了。姑娘,不如这样,你嫁给我吧!我带你去江北!” 赵匡胤有些不由自主,边说边向姑娘靠近,把对方吓的花颜失色,转身就要逃去。 赵匡胤想要阻拦,无奈人已经向后跑去,自己只是顺手,从那姑娘身上拽下一串珊瑚珠,刚要喊她,却听见远处有人呼唤。 “嘉敏,嘉敏,你去哪儿了?” 那姑娘猛跑几步,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赵匡胤,赶紧回应:“姐姐,我在这里。” 赵匡胤愣愣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尤其美人回首、笑靥如花,在他脑海中烙下深深的印记。 “她叫嘉敏”。 第36章 江山?美人? 美人离去,好一会儿,赵匡胤才回过神来,随即奔向清凉寺后厢。 客观上说,周朝之所以能够在五代十国时期所向披靡,情报工作做得好,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可奇怪的是,后周的情报系统并不严密,至少相比南唐、后蜀、契丹等自上而下建立起来的情报系统,后周方面更注重灵活性与扁平化,以驿站系统为基础,在军事侦查、间谍活动、地方及外交情报收集方面,周世宗郭荣采取了非常放权的手段,也就是说,每一个将领的手下,都有独立的谍报部门,这样发挥了很强大的交叉预警优势,尤其在作出军事决策时,情报系统与主管将领之间是一对一的关系,可以随机应变。 赵匡胤一路打听,来到清凉寺后厢房的时候,小长老刚刚忙完大雄宝殿的祈福事务,正要休息。 闻听有人要见,本以为是南唐哪家的贵族,可当门外传来熟悉的北方口音之后,浑身机灵了一下。 “小长老,别来无恙,在下叨扰了。” 一开门,见一脸微笑的赵匡胤,那笑容,丝毫没有做作之态,是很真诚的。只不过,这微笑不是因为他。 “阿弥陀佛,施主请到禅房一叙。” 小长老左右环顾,没有发现什么人,这才放心下来,赶紧请赵匡胤进来。 门一关上,小长老就撩僧袍跪倒在地:“赵大人,江正有礼了!” 赵匡胤将行李卷扔到桌子上,自己兀自坐下,也没让江正起来,似乎仍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 “赵大人,前方军情如何?” 片刻,见赵匡胤毫无动静,小长老忐忑地问道。 “哦,江正,你起来坐,这里你是长老,不要拘礼。” “谢赵大人。” 小长老对待赵匡胤是毕恭毕敬的,要知道,当初不是赵匡胤,他就只能在相国寺忍着,做个名不见经传的讲经师,更何况,他的底细、把柄都在赵匡胤手中攥着,要多小心就多小心。 “此次过江,要打听一下江南这边的情况,尤其是皇室的情况。” 小长老应声:“赵大人,具体想要了解什么。” 赵匡胤想了想,说道:“唐朝败局已定,但想要一举拿下,也不可能,我看李璟年事已高,又有求和之心,所以对他不用多虑。关键是,他如何确定自己的接班人,这对大周平定天下影响甚大。” 小长老回答:“据我观察,当前能够继承皇位的有三个人,一是太子李弘冀,赵大人回去之后,一定要告诉大周皇帝,绝对不许他继承皇位。” 此时,南唐已经向后周称臣,李璟降制为“国主”,凡是国家大事,必须向周朝汇报、得到允许,更不用提继承人这样的大事。 “为何这么说?” “这位李弘冀,也就是文献太子,年少有为,善于领兵打仗,身边更有不少拥趸,他若继位,迟早大周是个威胁。” “果真如此吗?” “小僧曾听到过传闻,文献太子一次醉酒,对人说道,他若继承大业,必定整顿力量,收复失地,势必要对大周还以颜色。” 赵匡胤眼神冷峻起来,没错,此一战中,李弘冀亲自在前线指挥,重用大将柴克宏,在润州一带死死咬住后周大军,同时,又率兵解救了常州之困,据说,他亲自斩杀的周、吴越将领就有十多位。 “除了他,还有谁。” “这第二位,就是皇太弟李景遂,他是李璟的亲弟弟,文献太子的亲叔叔,就能耐来说,与文献太子不遑多让。据说,当年烈祖李弁驾崩,李璟就想要让这个弟弟继承皇位的,可他不愿意。如今,李璟若是退位,他也是一个重要人选。” 赵匡胤点头,说道:“如此说来,李景遂、李弘冀二人,岂不是存在矛盾。” 小长老赞道:“赵大人果然厉害,他们二人势同水火,可在我看来,文献太子的机会更大。” “很好,我会注意这两个人。对了,还有一个是谁?” “哦,这个人到无足轻重,他是李璟的第六子,也是当今钟皇后最喜爱的一个儿子,吴王李从嘉。” “你为何说这个人无足轻重?” “说起来,小僧与这个吴王算是老相识了。他天资聪颖,相貌奇特,也就是目生重瞳,大唐朝廷中有人认为他是天命所归之人,坊间更有传言,说他是上天赐予的继承者。” 赵匡胤虽然英武,但也毕竟是古代人,对于一些天命所说,深信不疑,喃喃自语到:“目生重瞳?那岂不是楚霸王一样的人物,这样的人,怎会无足轻重。” “谬也,赵大人有所不知,这位李从嘉虽然是出身帝王之家,可他生性平和、爱好佛法,更兼文采风流,追求隐士生活。他这样的人,根本就无意权力争夺,即便哪一天他坐上皇位,也不会是个好皇帝。” 什么是好皇帝?赵匡胤自然心知肚明。 “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想和这个李从嘉结识一番。” “赵大人错过了,小僧刚刚就是陪着李从嘉,在大雄宝殿礼佛,此刻已经回府去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话题都是围绕着南唐军事,小长老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讲给赵匡胤,尤其是朝中重臣的情况,也正是在这次机会中,了解到了契丹使节访问南唐的事情。 转眼,斜月西挂,赵匡胤用完了斋饭,就在后厢安歇。 临睡前,小长老告诉他:“赵大人,明日李从嘉还要礼佛,是否创造个机会?让你们二人结识。” “明日我还要出去,见几个人,待我回来再说。” “这……恐怕又错过时机。” “随机应变吧。” 翌日,赵匡胤一早就离开清凉寺,来南唐一次,要做的事情很多,他布置的密探可不止小长老一人。 这一趟耽误了不少时间,等他匆匆赶回清凉寺,已经是午后时分,不巧的是,这次又没机会遇到李从嘉,巧的是,这次又遇到了那个姑娘。 同一地点,同样时间,同样的人,同样的“偶然碰撞”。 “又是你,你为什么老是跟着我?” “姑娘莫闹,听在下说几句话,可好?” “不好,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可我已经认识姑娘,你叫,嘉敏?” “哦,你竟然偷着打听我的名字,是何居心?” “何来居心?我只不过是倾慕姑娘,想要娶了姑娘。” “好了,不要再说了,你这个无赖……我呢,本以为到外面透透气,心情会好一些,没想到,这佛门境地,竟然有你这样色胆包天的狂徒。” “嘉敏姑娘,你既然是来拜佛,为何嘴上如此刁难?” “你还敢说,谁让你三番四次的缠着我?” 赵匡胤近前一步,颇有些信誓旦旦地说道:“那是因为,第一眼看到姑娘,就惊为天人!你为人纯真豪爽,丝毫不惺惺作态,实乃女中豪杰!” 女孩子都喜欢听人夸的,嘉敏又是性子活泼的人,见他如此认真,忍不住一个得意的笑。 赵匡胤见到心中欢喜,赶紧说道:“姑娘性情,颇有我北方女子的豪爽,可偏偏蕴含南方女子的婉约,怎能不让在下倾心呢。” 嘉敏撇撇嘴说:“你怎么赞美我都没用,我是地道的南方人,谁稀罕做北方人啊,哼,野蛮。” 赵匡胤一怔,大男子主义的情绪上来,说道:“南方北方,地域之分,在下看来根本就不成问题,只要姑娘愿意,我赵九重必然能带姑娘纵横天下”。 “好大口气,对了,你是北方人?难道是周朝人?” “不错,在下祖籍涿州。” “好了好了,我不管你祖籍哪里,我们南北有别,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周朝正在欺负我们大唐!非我族类,话不投机。” 说完,转身要走,赵匡胤那肯,一把抓住嘉敏的手臂。 “你,你要干什么?!” “嘉敏,你既然认为南北有别,以非我族类为借口,好,我赵某发誓,有朝一日,我定然扫平天下,天下百姓同归一族!到时候,姑娘嫁给我就顺理成章了。” 嘉敏用力甩开,冷冷说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在我大唐天子脚下,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不怕招来杀身之祸!” 赵匡胤不以为然,从怀中取出珊瑚串,说道:“能够为红颜而死,死得其所。” 第37章 最后的安排 不知不觉,赵匡义与石守信已经喝了好几杯,见赵匡胤仍无动静,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赵匡义放下酒杯,脸上的不悦已经十分明显,刚要开口,又被石守信制止,他轻声说道:“大哥或许在思量计划是否周全,不要打扰。” 闻听此言,赵匡义把内心急躁强压下去,石守信也注意到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只是,两人都没发现,赵匡胤嘴角露出一丝浅笑,思绪显然沉浸在美好的回忆当中。 彼时,清凉寺中,赵匡胤一脸豪情地说出“天下归为一族,甘愿为红颜死”的话,既是豪气冲天,也是柔情无限。 然而,嘉敏一见珊瑚串,恍然大悟道:“我还以为丢了,没想到被你偷去,你呀,不仅是个无赖,还是个小贼!” “嘉敏姑娘,不要误会,上次匆匆离别,此物无异获得,可否……赠与赵某?” “反正你拿过的东西,我也不会要了,你要留着就留着。” “既如此,我就当嘉敏姑娘赠我的定情之物。” “打住!第一,不许喊我的名字,第二,我跟你无情可言。看你这样子,有手有脚、也有力气,怎么就这么游手好闲、油嘴滑舌呢?最后一次警告你,不准缠着我!” 见美人要走,赵匡胤岂能甘心,他拦住去路,郑重地说道:“难道你已经婚配?” “你……你怎么能问这种问题!” “那就是没有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 “若得不到姑娘肯定答案,赵某岂能甘心。” “好,那就让你死心,我呢,心有所属。” 赵匡胤一怔,问道:“究竟是何方豪杰,竟能俘获姑娘芳心。” “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告诉你,整个金陵,不,整个大唐女子,谁不喜欢吴王。” “吴王?”赵匡胤觉得这两个字很熟悉,还没想起来,就听到远处有人喊道:“嘉敏,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闻听声音,眼前这个蛮横的姑娘立即惊慌起来,她左顾右盼,然后机警地绕开赵匡胤,向远处快步走去,边走边回答:“姐姐,我在这里。” 赵匡胤这次没有阻拦,眼睁睁地再次目送意中人离去。 待到回到后厢房,他突然想起“吴王”这两个字,从小长老口中谈起过,那不正是当今六皇子李从嘉吗?原来如此,看来这姑娘也未能免俗,攀附富贵是人之常情。 赵匡胤自言自语到:“若是我也富贵逼人,身份中有一个‘皇’字,她或许对我就亲近了。” 此时,后厢房外传来脚步声,门一开,小长老快步进来。 “赵大人,你回来的正好,是否要小僧引荐你与吴王结识?” “他在寺中。” “的确,今日是佛会的最后一天,若是错过,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算了,周、唐两国正在交战,贸然结识,恐生事端。以后,也许还有机会。” 赵匡胤心中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我要荡平南唐,届时这位李从嘉,沦为阶下囚,倒要看看嘉敏是否还喜欢他。 “赵大人,事情办得如何?”小长老潜台词,是问赵匡胤何时离开。 “事情已经处理完毕,对了,我让你筹措的钱,可有着落了?” “是,小僧收敛黄金五百斤、铜一千五百斤,另有白银未来得及熔化,大约十箱。” 这些钱,都是以佛教的名义,在南唐搜集来的民脂民膏,其中,又有很大一部分是皇室贵族、朝中大臣、富商巨贾的捐献,小长老以修建寺院和铸造佛像等名义,中饱私囊,然后走私大江北,转交给赵匡胤。 从某种意义上,后周的军事系统是很容易滋生军阀的,赵匡胤如此,各地节度使也是如此,原因很简单,凭什么你的军队那么有战斗力?总不能空喊口号吧!钱必须到位,可单靠朝廷发的那点军饷,是不足以让手下人玩命的。 因此,后周军队中排的上号的将领,都有自己的生财之道,比如张永德,他手下有人专门贩卖私盐,就连“义社十兄弟”中的石守信,在汴梁地区也参股了很多生意,包括酒楼、屠宰等。 赵匡胤来钱的路子就比较野,简单地说,谁有钱,他就找谁,就连“义社十兄弟”也被他打过秋风,至于过路商贾,更是雁过拔毛,清代成书的《太祖门》野史一书,还记载了他教习武术敛财的事迹。 略一计算,这些钱应该够抚恤自己手下,随即让小长老去准备,悄悄送出去。 小长老领命,刚要离开,又被赵匡胤叫住。 “江正,我向你打听一人,一个姑娘,好像是叫……嘉敏,她有个姐姐,这两日也到寺中礼佛。” 小长老思索一番,恍然道:“莫非是周嘉敏?” 一番描述,与赵匡胤所见之人丝毫不差。 “没错,就是这个姑娘,她是何人?” “周嘉敏是周宗的次女,至于她姐姐,名叫周娥皇。” “周宗?哦,可是昔日李弁麾下的侍从,当今唐朝的枢密使。” “没错,还不止如此,如今周宗已经荣升同平章事,虽然是个闲差,但颇得李璟信任,他年以七十、赋闲在家。” “周嘉敏,嗯,好名字,她还待字闺中?” “是,年方二八,正是青春可爱的年纪,赵大人何故打听她?” 赵匡胤赶紧说:“哦,随口一问,偶然听到她谈及吴王李从嘉,我还纳闷,她为何对皇子熟悉。” 小长老微微一笑,说道:“赵大人误会了,这李从嘉文采极佳、风流倜傥,朝中官宦女子无不倾心,相比这周嘉敏,也不过是动了女儿家的小心思。此外,小僧倒是听说,李璟想要与周宗联姻,将他大女儿纳为王妃。” “如此说来,周嘉敏岂不就成了李从嘉的小姨子。” “正是。” 不知怎的,赵匡胤觉得轻松不少,也不再多谈,就让小长老去准备了。 五百斤黄金,一千五百斤黄铜,另有一千多斤白银,按照南唐货币“唐国通宝”的购买力,一千铜钱可以购买五千斤大米!单单一个小长老,从南唐搜刮的财富,就能养活一个节度使的军队了。 “大哥,大哥!” 赵匡胤神游正兴时,被赵匡义唤醒,石守信也有些不耐烦了。 “何事?” “天快亮了,想必范质已经出宫,要不要派人去打听一下,他跟皇帝说了些什么。” “没必要。我刚想到,若是张永德不愿交出兵权,该如何处置。” 石守信一皱眉,说道:“不能吧,即便他不怕亲军掣肘,至少也要顾忌符彦卿、李筠等人,他敢硬碰硬?” “很难说,最关键的是,暗流之下,礁石太多。” 赵匡义不解,问道:“大哥是害怕有人走漏风声?” “非也,我的意思是,眼下城中势力太多,真要动起来,恐怕大事未成、深受其害,如果最后将军队打残了,即便我等成功了,意义也不大。” 赵匡胤看的长远,他不仅是要谋求皇位,还要最大程度保留后周的军事力量,这是将来统一天下的根本。 “守信,你去协调,告诉手下弟兄不可轻举妄动,尤其是八营禁军留守外城,必要时候,先下手夺取永丰、延丰、庆丰三座粮库,还要控制住朱雀门、顺天门两个要道,尤其是广利和普济两座水门!” 石守信领命,转身离去。 赵匡胤转头对赵匡义说道:“二弟,无论成败,你都不准参与其中!” “大哥……” “你听着,如果大哥成功,我赵家一步登天,少不了你的好处。若是大哥失败……你与匡美,一定要撇清与我的关系!这样,才能为我赵家留下血脉。” 赵匡义被这一席话感动了,用力点点头。 第38章 十都指挥使 大年初二,一场大雪,让繁华的汴梁城中烟火气更浓。 两边早点摊、茶楼、酒肆、文玩店等商家已经开门,滚滚热气融入到冰天雪地,腾起一阵阵白烟。人声鼎沸,迎来送往络绎不绝,人们都关注眼前的美好与幸福,谁有功夫去管谁当了皇帝、谁做了阶下囚? 东京梦华,昼夜不息,仅仅从这街道一隅,仿佛能够窥见整个天下的繁荣。 赵匡义走在银装素裹的大街上,回味着“太平楼”上赵匡胤说的一席话,渐渐的,感动变成了郁闷,郁闷又变成了愤怒。 什么“为赵家保留血脉?”就是脱裤子放屁! 你赵匡胤的所作所为就是谋反,那是要诛九族的!我参与不参与,一旦东窗事发,都得被凌迟处死,整个赵家宗族都得挫骨扬灰! 愤恨之余,走在大街上,踩得脚下积雪“咯吱咯吱”作响。 历史上,赵匡义(即赵光义)是否参与了“陈桥兵变”一事,与“烛影斧声”一样都是谜团。 一种说法是,赵匡义是“陈桥兵变”的重要指挥者,根据曾巩所着《隆平集》记载:“太祖既为诸军拥戴,师还,太宗叩马首告曰……”,说的是,赵匡义参与兵变,待到赵匡胤被黄袍加身之后,跪在马前面,请求赵匡胤不要残杀百官、掠夺百姓。正因为这一举动,后来赵匡胤认为赵匡义人品好,所以才将皇位传给他。 另一种说法,是赵匡义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陈桥兵变。”根据《邵氏闻见前录》记载:“上初自陈桥即帝位,进兵入城……晋王辈皆惊跃奔走出迎”,晋王就是赵匡义,在整个起兵过程中,赵匡义始终都在汴梁城中陪着家人,直到听说了自己大哥成为皇帝,才兴奋的出城迎接。 从后来赵匡胤死的不明不白的事情来看,第一种说法大概率是扯淡,因为赵匡胤也有儿子,他不大可能会传位给赵匡义,而且第一种说法太刻意,就是为了突出赵匡义体恤百官、百姓,反衬出赵匡胤这人为了权力不择手段。 一路向南,行至御街中央,旁边就是太学国子监,一人急匆匆地走来,腋下夹着不少纸卷,一抬头,正看见眉头紧锁的赵匡义。 “赵二哥,哪里去?” 此时,赵匡义脑子里全都是愤怒,根本就没察觉有人喊自己,一心想要回去,找自己母亲告状,最好能给大哥拉回祠堂,让他跪在父亲灵牌前面,狠狠地骂上一顿。 那人紧走几步,一把拉住赵匡义的衣袖,喊道:“赵二哥,怎地不理我。” 赵匡义转头一看,来人身量不高,有些獐头鼠目,穿着还有些破落,不过一对眼睛透着精明,恍然说道:“是你。” 来人名叫安习,是开封府秘书郎、礼制司主簿,他与赵匡义是多年相识。 话说回来,赵匡义是在皇宫做事,这个安习 在开封府做事,两人都是下级官员,怎么会有交集呢?事实上,这与后周的中央管理模式相关。 所谓都城,汴梁、汴京、东京都是不完整的说法,官方正式的命名是“东京开封府”,开封府尹自然是行政一把手,但与南唐金陵府尹在职位有所不同,开封府尹属于是中央官员,现存的《开封府题名记碑》上明确标识了,历史上郭荣、赵匡胤、赵光义等在当皇帝之前,都坐过开封府尹的位置。 由此可见,这个职务可不单纯地是管理京畿重地的一应事务,还必须是朝廷一品大员,同时,一旦坐上开封府尹,还兼管太学、国子监、翰林院等,相当于是整个国家人事管理的一把手,后面发迹的朝廷官员,多少要给开封府尹点面子。 安习作为开封府的下级官员,需要经常往宫城中送文件,而对接之人,正是赵匡义。 “赵二哥,今日不当值吗?我正欲去寻你。” “哦,今日不当值,怎么,开封府有什么紧急公文吗?” 眼下,一切消息对于赵匡义而言,都是十分重要的,掌握的越多,对自己就越有利,最好是和军事相关的。 “公文是有,但称不上紧急,紧急的事儿有,却轮不到我去操心。”安习谄笑道,指着对面的茶铺,说道:“时辰还早,我请二哥饮茶。” 喝了一夜酒,确实有些干渴,赵匡义就点头答应。 二人坐定,招呼店家上茶,赵匡义急不可耐地问道:“开封府有什么急事?” “寅时二刻,王府尹就被传唤到宫中去了,听说,还有一应大臣也要去延福宫议事。” 王府尹,是指王朴,字文伯,此人能够当上开封府尹,自然履历不一般。简单地说,他是周世宗郭荣的“后院稳定器”,郭荣在位六年,南征北战,每一次都让王朴坐镇开封府,筹措粮草、修筑宫城、训练军士、完善法律等,堪称是后周“最佳守门员”。 但是,如果认为王朴只是治世之臣,那就错了,他的军事才能也不一般,他所着作的《平边策》,不仅帮助郭荣制定了平定天下的军事战略规划,同时对于北宋的影响深远,赵匡胤称帝之后,曾经对手下人说“若王朴在,朕不得此袍”(真实历史上,王朴亡于959年)。 “你没打听?究竟何事?” 安习一愣,回答:“我这等小吏,怎敢去打听朝廷大事。” “唉,你呀。” 见赵匡义失望,安习虽不明白,但出于讨好心态,说道:“不急的事儿,倒可以跟赵二哥说说。” “说吧。”赵匡义喝了口茶,稳稳心神。 “江南唐国,预计元月二十前来纳贡,可是有不少好东西呐!我今日去国子监,正是为了领制表抄录明细,赵二哥可有心仪之物……” 说着,悄悄从怀中取出一份目录,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蝇头小楷。 一国向另一国纳贡这种事,一直都是政治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按规矩,南唐送来的东西都应该移交给后周国库,可具体办理的过程中,总有一些人是不守规矩的。 “唐国竟然送来这么多好东西!” 饶是赵匡义眼界不低,看到目录上的贡品,也瞠目结舌,仅仅浏览了一眼工艺品类,就包括珍珠、玳瑁、琥珀、玛瑙、象牙、翡翠等几十个品种! 只可惜,这些东西赵匡义都没用,不是说没有价值,是对当前的他来说,基本用不上。他想要的是真金白银,哪怕是铜钱也好,因为,自己要养兵! 没错,赵匡义之所以按耐不住,与石守信一同去找赵匡胤捅破“窗户纸”,可不是单靠兄弟之情,还在于他有恃无恐,即便东窗事发,他也能保证自己一个人独善其身。 早在四年前,父亲赵弘殷去世的时候,赵匡义就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力量太薄弱——大哥的官位,已经超过了父亲——换句话说,他不仅在同僚当中,经常被提及有一个“好大哥”,在家庭氛围中,也是那个较为失败的儿子。 好在,母亲杜氏(历史上的昭宪皇后)比较宠自己,由于大儿子常年不在家,真正掌管赵府的就是赵匡义,有了支配府帑的权力,他就开始培植自己的力量。 虽说是养兵,但赵匡义不是军事长官,如果在天子脚下,弄出个一两千人的队伍,那就是作死。他只能以“府中侍卫”的名义,招揽一些人员,暗暗遣送到城外的养马庄,四年之间,竟然让他聚集了七百多精干武士。 按照后周禁军编制,一百人为“都”,五都为“营”,五营为“军”,十军为“厢”。若加上赵府名义上的一二百侍卫,赵匡义是名副其实的“十都指挥使”。 当然,这点兵力扔到百万级别的禁军队伍中,是绝对不够看的,赵匡义又借着自己兄长的名义,广泛结交军中人物,这一过程中少不了要送些财物。 第39章 郭荣托孤(一) 安习见赵匡义看得入神,也是会心一笑,看来自己这次马屁拍的不错。 纳贡明细上的东西,随便挑出点来,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很显然,这么大的财富,是不可能完全进入国库的。而他一个小小的礼制司主簿,是没有胆子拿的,可是要绑定一个牛逼点的人物,自己顺手捞一点,就合情合理了。 赵匡义就是那个“大人物”。 不得不说,安习看人是很准的,旁人都围着赵匡胤团团转,唯有他能审时度势、见机行事,寻求一个更稳妥的“赛道”,以自己微薄的优势将利益最大化。他早就意识到,赵匡义绝不是屈居人下的主儿,只要在他不得志的时候,与之足够亲近、获得信任,不愁将来没有富贵(历史上的安习是赵匡义做“晋王”时的心腹)。 赵匡义叹口气,摇了摇头说:“进献之物当尽数上缴国库,我等岂敢有贪婪之心。” 说是这么说,赵匡义的眼睛依旧盯着进贡明细。 “赵二哥,天下财富、天下人分,这进贡的东西,本就有众人一份。” “此话怎讲?” “进贡的东西,皇帝不都是要赏赐给群臣的嘛!这提前分了,也给皇帝省心了,你说是不是?” 赵匡义不做声,将进贡明细折了一下,交给安习,嘱咐道:“话虽如此,还是小心些好。” 安习不动声色地接过来,瞟了一眼,放在桌上,说了句:“请茶。” 原来,赵匡义折了的地方,对准了“金玉珠宝”的一栏,不言自明,安习会私下把这些东西剔除在外,找机会送到赵匡义手中。 一箱子金玉珠宝,折合现银至少五六千两,这还是送到典当行的价钱,如果能够托付给珠宝店售卖,获利至少万两白银,有了钱,赵匡义就能继续发展自己的势力。 “对了,王府尹近些日子忙什么?” 看似随意一问,实则内含深意,王朴作为开封府尹所管理的事务,几乎都是军政大事,随便透露一点,或许能够推测出整个朝廷决策。 安习想了想,说道:“年关之中,税赋、刑狱、户籍、赈济等事务颇多,不知道赵二哥指的哪方面?” “我的意思是,王府尹亲自过问监督的事情。” “连日来,王府尹亲自参与的事务,大概就是四门修缮了。” 安习口中的四门,指的是汴梁城通天门、卫州门、景阳门与永泰门,城门在古代军事领域是非常重要的概念,它不仅是一个“门”,也代表了军事单位、军事设施,一个城门所连接的城墙、护城河、内外交通道路、粮库等,形成了完整的防御体系。 王朴一生功绩颇多,最重要的一项,大概就是扩建东京开封府,放在后世,妥妥的建筑学家与军事学家综合体。正是在他留守开封的六年当中,整个外城的防御体系得到了系统性建设与加固,实现了“通衢委巷,广袤之间”,从最外围的城墙垛口,到最隐秘的小巷道路,都变得十分畅通,即便在城内容纳几十万军队,也能够快速调度、有条不紊。 赵匡义疑惑的是,为什么都在北面?没错,这四门都是位于外城北面,城外就是大片大片的盐碱地,只有一条道路通往黄河渡口,历年来,城北的人口也比较少,军事力量也比较薄弱,堂堂一个开封府尹,偏偏注重这个地方。 赵匡义想不通,但在不久之后,赵匡胤就明白了。 “那倒是王府尹的老本行。” “说的是,当下的东京开封府,可谓是固若金汤,外边人想打进来,实属不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赵匡义眉头一动,外人打不进来,那么,里面的人如果打起来呢?时不待我,看来要尽快想办法,将养马庄的私人武装转移进来——最牢固的城防,总是从内部瓦解的。 “时辰不早了,别耽误你的事情。” 赵匡义起身,大方地付了茶资,又“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进贡明细。 “是,是,想必王府尹也快回来了。” 安习会意地一笑,拿起进贡明细扬了一下,揣进怀里。 两人就此作别,赵匡义并没有回府,沿着御街继续向南走,他本就打算前往州桥,去见一个相熟的人,一个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人。 辰时刚过,延福宫中,一片祥和。 炭火早就燃起来了,整个延福宫中暖意盈盈,上好的紫檀香从金兽口中飘散,沁人心脾,偌大的宫殿仿佛是春天一般。 延福宫算是后宫所在地,但也用来商议朝政,以前郭荣很少来这里,可自从身体患病之后,他就越发喜欢安静所在,延福宫恰恰能够满足。 此时此刻,连夜召见的大臣已经来到,或坐或站,都显得有些心绪不宁,他们敏锐的意识到,今天的会议绝不简单,这一点,仅从召见的人就能够看出来。 为首的正是开封府尹、端明殿学士,拥有“便宜行事”权力的王朴,他有些不合群,一人站在宫门口,看着零零落落的雪花,脸上有些悲戚之情。 第二个是王溥,字齐物,时任礼部尚书、知枢密院事之职,同时,也是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他与范质一起,被称为郭荣的“左膀右臂”。 第三个是李谷,字惟珍,时任门下侍郎、集贤殿大学士,郭荣南征南唐的时候,李谷随行,担任准南道行营前军都部署,本质上是谋士。 第四个是窦仪,字可象,时任右补阙、端明殿学士,从郭荣称帝以来,他主要负责朝廷贡举事务,算是后周选拔人才的“第一负责人”。 这四个人,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都是文臣。让人感到奇怪的是,既然皇帝召见文臣,为何不见宰相范质? 范质已经连夜入宫了,该交代的,郭荣也都安排好了。 一直到辰时二刻,太监郭椿的声音在后堂响起:“皇帝驾到!” 四人仿佛是被马蜂蛰了一样,顿时从各自心事中醒悟过来,赶紧前来迎驾。 郭荣在郭椿的搀扶下,缓步走到了延福宫中央的座位上,最后两步,他推开了郭椿的手,自己坐了下来。 “众卿免礼,你们都坐的近一些。” 声音中虽掺杂疲惫,却还算平稳有力,再看郭荣面色,似乎也有些红润了。 但了解内情的郭椿,心头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皇帝来之前,刚刚强行喝下了一大碗参汤。 “瑞雪兆丰年啊,辛苦诸位,踏雪前来。” 王朴动容,上前说道:“陛下言重了,我等深受皇恩,虽万死不足以报也。” “文伯,年前交代你的事情,处理的如何?” “回陛下,汴梁防务已悉数完备,另,广济、惠济、蔡河、金水四大水道,业已疏通,外城十二门、内城八门均已加固。” “外城北侧的守备如何了。” “北方四门均由禁军把守,每门三千,共计一万两千人。” 郭荣宽慰一笑,说道:“文伯办事,我放心。” 说着,又将目光投向了窦仪,询问道:“可象,显德七年的贡举考试是否顺利。” 窦仪出班,答道:“依照陛下吩咐,已取消各地推荐名额,另将一批不合格的贡生驱离国子监,发回原籍重考,今年考试仍在七月举行。” “留用的候补官员,也要再细细审查一遍,这关系到我大周国运,不可掉以轻心。” “臣遵旨。” 窦仪说完,见郭荣仍然盯着自己,心中明了,皇帝最关心的事情还没说。 “另,依照陛下吩咐,端明殿发出公告,诚邀天下人才,目前已收罗百余人。” “籍贯主要是哪里?” “……吴越居多,其次为蜀。” 郭荣明显不满意,他所谓的招揽人才,实则是一种安抚人心的手段,希望将各国有名望的人,尤其是世家子弟招揽到自己麾下,这对日后平定天下大有裨益。可事实上,包括后周的大量人才,偏偏选择了“衣冠南渡”,以南唐为首选。 第40章 郭荣托孤(二) 吴越、后蜀的人才能够投奔大周,当然是一件好事,只是,不够好。 先说吴越,自开国以来,一直奉行的是“事大主义”,将中原政权视为正统,同时,当权者吴越国王钱俶坚持“民本思想”,十分反对发动战争,他自己坚持“称王但不称帝”,对待臣子们训诫,要“如遇真主,宜速归附”。因此,整个吴越国本质上就是后周的一个“行政国”,吴越皇室也好,人才也好,官员也好,将士也好,本就对后周十分倾慕,不会成为后周统一天下的阻碍。 再说后蜀,业已称帝,当权者孟昶虽无才能,尤其后期荒淫无能,但身边名臣颇多,国家治理方面还算说得过去。周、蜀之间发生过数次战争,各有胜败,这倒不是说孟昶多能打,关键在于后蜀的地理位置太特殊,包括四川大部,以及甘、陕、鄂的一部分,山地居多、道路难行,恰如李白笔下“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描写。于是,后蜀坐拥天府之国,采取“圈地自封”的政策,境内维持了三十多年的稳定和平,这期间处于“不与秦塞通人烟”的境地,能够投奔大周的后蜀人才,多半是流落他乡或受迫害之人,对于后周的统一大业帮助较小。 按照郭荣的想法,他真正想招揽的,是南唐、南汉、北汉及辽国的人才,尤其是能投降的军事人才,不惜许诺以重金高位。特别是南唐,自黄巢作乱以来,整个大唐帝国的优秀人才纷纷南渡,所流失的不仅仅是一个个“人”,而世家、贵族、门阀,如大名鼎鼎的韩熙载,他出走南唐,不仅整个家族也随之迁徙,还因为“南阳韩氏”在文学、政治、朝廷等方面的影响力,吸引更多人投奔南唐。 未等郭荣询问,王溥就主动出班,施礼言道:“陛下,吴越、南平、武平皆以臣服,大军入境,三国不会再有波澜,唐国历经三次征讨,已然将江北诸地奉上,日后定然是我大周囊中之物。陛下所虑,在蜀、汉、契丹,三国之中,唯有契丹实力可与我朝一争高下,待到……时局稳定,大军挥师北上,收复幽燕之地,其余冢中枯骨自然土崩瓦解。” 王溥的话很有分量,虽然这些战局信息,郭荣也很清楚,但别人说出来给他听,能够起到“定心丸”的作用。 “齐物,朕成就边疆功业,卿居功甚伟。” “陛下言重了,还请保重龙体,日后驱臣等扫清天下。” “咳咳……还要仰仗卿等出力。” “万死不辞!” 郭荣缓了缓,道出担忧:“昔日北伐,有人极不赞成,纵使当下已经重创契丹、刘汉,朝中仍有戚戚之音,卿当坚守初心,日后……日后竭尽全力,助我朝统一天下。” 王溥心里咯噔一下,皇帝说的不是“助我”,而是“助我朝”,这是明显的托孤之言了! 其余三人也是一惊,看来,他们内心猜测的事情,八九不离十。 偏偏选在延福宫,偏偏召见的都是文臣,偏偏问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 李谷见众人缄默,出班说道:“陛下雄才伟略,实乃黄巢作乱以来,华夏第一的帝王,万不可妄自菲薄……过多思虑。” “溢美之词,朕心感知,卿不必在意。时至今日,朕终于知道诸葛孔明在五丈原的心情了,可朕不能做刘玄德,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变成刘阿斗。” “陛下不过偶患小恙,何故说些不吉利的话,稍加时日,必定龙体康健。” “惟珍,你曾跟随朕南征北战、一路拼杀,君臣之外,还有同袍之谊,我的身体我很清楚,尔等不必欺我。” “陛下……” “咳咳……”郭荣摆了摆手,对身边的郭椿说道:“把东西拿上来。” 郭椿领命而去,大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四人心情沉重,仿佛是死刑犯在等待最终的裁决,尤其王朴,若有可能,他甘愿以自己的生命去延续郭荣的生命,两人情谊,正如刘玄德与诸葛亮、曹孟德与郭奉孝,孙伯符与周公瑾。 少顷,郭椿手捧玉函回来,放在御案之上,里面放着四份诏书。 “尔等是朕的心腹,我要将大周江山托付诸位,尔等要同心同德、忠诚不二。” 王朴带头,四人齐齐跪下,额头贴着延福宫冰凉的地面,浑身不由得颤动起来。 “不必如此。”郭荣勉强支撑身体,坐的更端直一些,说道:“尔等明白,自惨唐末年以来,天下大乱、藩镇割据,蝇营狗苟亦可登堂入室,流寇四窜、征战不断,天下百姓血流成河,我欲创建清平天下,只可惜天不假年……咳咳!” “陛下,别说了!” 王朴实在忍不住,老泪纵横,用膝盖当脚,跪行到郭荣面前。 “文伯!此时此刻,此般光景,怎么还意气用事!起来,尔等都起来,朕下面要交代的事情非常重要。” 谁能想到,昔日雄姿英发的大周皇帝,此刻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几乎用哀求的口气,向自己的臣子交代后事? 郭荣依次从玉函中拿出诏书,分发给四人。所谓诏书,本质上就是国家名义发布的命令,里面写明了具体内容、执行人等信息,简单地,可以看做是军队中的“虎符”。 四份诏书,是郭荣多方思量、精心布局的结果,旨在“制衡”朝中各方力量,确保自己的儿子江山稳定。 第一份诏书,交给王朴的,诏书的内容可以归结为“笼络外戚”,笼络的对象,就是符彦卿。这个差事交给王朴很合适,因为王朴虽然军功不大,但是常年耕耘于汴梁城中,对于官僚体系十分熟悉,上上下下的人员,他都十分了解并且掌握的很好。 从历史上看,“外戚干政”是导致朝廷不稳的重要原因,甚至会出现“外戚篡位”的现象,如王莽、杨坚等,但郭荣从制衡军事力量的角度出发,又不得不笼络外戚。原因在于,后周建立之后,为了避免大唐帝国后期出现藩镇割据、尾大不掉的现象,郭荣采取了“削弱地方、中央集权”的政策,中央军的力量异常强大,地方军事力量想要翻天,基本上是不可能的。由此,就引发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中央军一定可靠吗?”没错,郭荣长期直接领导禁军,他深知手下这批武将的能耐和秉性,忠诚这种东西存在的前提,在于一个具有足够威慑力及领导力的人存在,而那个人就是自己!如今,他必须扶植一个脱节于中央军的外戚,在关键的时候发挥制衡作用——从这一点出发,就不难理解他为何火速册封小符皇后——符彦卿是天雄军节度使,长期驻扎北方,为了防范契丹、北汉,力量自然是不弱的。诏书中已经写明,册封符彦卿为魏王,如此一来,符彦卿不仅是国丈,手中有兵权,更是进阶到公卿爵位,地位更加牢固。自己的儿子郭宗训是符彦卿的外孙,一旦中央军有变,符彦卿就能以“清君侧”的名义从北疆反攻汴梁。 第二份诏书,交给窦仪的,身为右补阙,在中书省有较高的话语权,更重要的是,这位相当于“蒋校长”的人物,在大周新晋官员当中又很高的威望。 后周对贡举体制做出的改革,革除了有唐一代的复杂方式,像诗仙李白那样“以名入仕”的情况基本不存在,而科考上来的官员,大多又根基不稳、没有裙带关系。如此一来,窦仪利用新晋官员,能够为郭宗训打造一个强大的朝廷班底。为了让一切顺理成章,诏书中对郭宗训进行了火速提拔,从一名不文直接册封为“梁王”,这样在管理、任用官员方面才师出有名——这也是无奈之举,郭荣尽管已经登基称帝,但他却认为,儿子还小,早早地封王并非好事——可如今,为了保障郭宗训顺理成章地继承皇位,他也不得不“拔苗助长”一般地火速赐予王爵。同时,诏书中任命窦仪为东宫首席,因为郭荣很明白,他已经没有时间亲自调教儿子,这一重任交给窦仪,也可见信任之大。 第三份诏书,是给李谷的,内容概括起来,就是建立文管集团的“铁三角”。李谷被任命为殿前辅政御史,这算是郭荣深思熟虑之后,专门在文官制度上增设的一个岗位,它管理的范围很小,但作用却很大。因为诏书上写明,范质被任命为平章事、兵部侍郎、枢密使等职位,王溥被任命为平章事、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等职位,魏仁浦被任命为平章事、枢密院主事、中书侍郎等职位,三人一共进入后周中枢,不难看出,三个人并列为宰相,但职位又有所分别,可以起到相互制衡的作用。加上李谷作为殿前辅政御史,在这个“铁三角”稳定的基础上,进一步协调,保持灵活性。 第41章 郭荣托孤(三) 给李谷、窦仪、王朴三人的诏书,作为托孤之用,算是中规中矩的策划,而交给王溥的第四份诏书,则是至关重要的。 王溥其人,以忠孝闻名天下,昔日,王溥父亲去世,他先后四次向周世宗郭荣上书,请求辞官回乡,按照规则为父亲守孝三年。 可是,王溥当时的职位非常重要,还正值郭荣第一次发兵攻打南唐,这种情况下,郭荣自然是不允许的。 然而,这位王齐物可不管那么多,你既然不准,老子就不干了,直接回乡给父亲披麻戴孝去了。当时,长江沿线战事紧急,郭荣无暇他顾,一直到攻打寿州遇挫,想要找王溥商量的时候,才发现人不见了。 郭荣的脾气,那是相当不好,当着众人的面说,一定要把王溥给宰了。最后,在宰相范质的营救之下,王溥才保住了一条小命,可他没有立即就范,硬是一天不差地守孝三年。 等南唐战事结束,郭荣再想起这件事情,反而觉得王溥此人仁孝忠诚,重新任命为参知枢密院事,随后一路升迁,进入到后周朝廷的中枢层次。 到如今,郭荣感到自己寿命不济,托孤之事,非王溥不可。 一个连皇帝都敢顶撞的人,一个为了自己目标连死都不怕的人,将第四份诏书交给他,是最为合适的。 因为,第四份诏书的内容,概括起来就是“制约武将集团”。 郭荣在清醒的时刻,脑海中回忆最多的,就是自己的义父、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郭威的所作所为。 郭威在自己临终之前,硬撑着一口气,召见了自己的外甥李重进与义子郭荣,要求李重进当着自己的面,对还未登基的郭荣施行跪拜之礼,以此明确两者的君臣关系。如果不是这样,后来的李重进,未必会听从于郭荣的调遣,可能早就反他娘的了。 毕竟,按照皇室血缘关系,皇位继承的第一顺位人是李重进,第二个才排到了郭荣,第三个则是张永德。 于是,诏书中写明,李重进被罢免了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脱离了亲卫军的体系,封他为中书令,并要求李重进离开汴梁、镇守青州。张永德则被罢免了殿前都检点的职务,同时给了一个“检校太尉”的虚职。 接下来,诏书中的内容,让后世许多人意难平,那就是加封赵匡胤为殿前都检点,统帅后周最为精锐的殿前军! 四份诏书,看似布局天衣无缝、巧妙制衡,唯独这一决策,导致满盘皆输! 后世之人,不能苛求郭荣看的多长远,毕竟,当局者迷。 人之将死,能够料想到眼前的事情已经不容易了,郭荣此时,早已忘记了张永德、李重进为了自己的大业,披荆斩棘、浴血疆场的功劳,大脑神经如同条件反射一般,被当初“郭威托孤”的情形所牵制。 在郭荣看来,李重进、张永德以及曹彬、杨庭璋、李筠等人,都与自己存在外戚关联,他们可能威胁到自己儿子的地位,可你赵匡胤算什么东西?打仗再厉害,威望再高,本质上还是一个外人。 一个外人,没有资格与我郭氏后代争夺皇位,想要荣华富贵,就只能好好的给我儿子打工。 如此布局,在郭荣看来是最稳妥的,可他并没有彻底放心,也考虑到了赵匡胤可能凭借军功与手中兵权,给自己儿子带来麻烦的可能性。 于是,第四份诏书中,还任命王溥为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 近卫亲军原本的总指挥是李重进,罢免之后,韩通上位,现在又将王溥封为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放进了亲军体系作为二把手。 韩通曾经追随郭威,郭荣继位之后,忠诚无二、屡建奇功,历史上,陈桥兵变发生之后,韩通是汴梁守军当中唯一一个抵抗赵匡胤的,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在北周武将集团当中,韩通很能打,但名望不是很高,这注定他必须依附郭荣一族,对未来继位的郭宗训忠心耿耿,他率领的亲军,能够很好的制衡赵匡胤率领的禁军。 同时,在郭荣看来,韩通、王溥一文一武,少有交集,即便韩通在赵匡胤率领禁军作乱时不作为,还有王溥可以顶上。 这样一来,大周两支最强大的军事力量,禁军、亲军之间也形成了制衡关系。 不难看出来,为了幼子顺利继位、为了大周江山,柴荣可谓用心良苦,将外戚、文臣、武将及“智囊团”安排的井井有条,四份诏书如果能够得到有效执行,也意味着现有后周统治集团的大洗牌。 只可惜、十分可惜、万分可惜,郭荣没有想到,一切变生肘腋,一切猝不及防,他费尽心力制定出来的托孤计划,因为赵匡胤这一个变数,沦为后世笑柄。当“赵检点”变成“赵官家”之后,当大周变成大宋之后,一代英主郭荣,也被历史书写者以春秋笔法,描写成五代十国时期可有可无的皇帝,毕竟,相比赵匡胤统一天下、结束乱世的成就,郭荣的功绩显得微不足道,后来的食利阶级,坦然地享受“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一句话,郭荣失败了,他败在对人性的认识不够深刻,更败在了对自己太过自信。 甚至可以说,郭荣犯了刚愎自用的毛病。 回顾郭荣短暂的一生,最能概括的一个字就是“急”,尤其他登基称帝之后,处处表现出一种时不我待的急迫感。 六年,具体来说,是五年零六个月,郭荣就打下了大大的地盘,而代价,就是常年的高负荷工作,事实证明,郭荣不仅严苛地压榨自己,也近乎残酷地压榨官僚。 举一个例子,郭荣为了实现大业,对后周的管理体制进行了系统改革,归纳起来就是“文官备战、武将征战”,文官集团负责一切战争所需要的物资准备,而武将只管打仗、抢地盘,这样简单的模式,自然是十分高效率的。 然而,郭荣忽略了一个大问题,“备战”与“征战”是完全不同的工作体系,前者需要不仅需要充沛的物资供应,还需要充足的时间、空间调度,作为皇帝,你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今天去打谁、谁去打、怎么打,可文官集团要准备军械、粮草、衣服、药材等各种东西,需要的时间就很多。 郭荣对此并不关心,他很“理想化”的提出要求,如果文官集团完不成,那就要治罪。《旧五代史》中曾记载,“二征南唐”期间,命令左藏库使符令光在入冬之前,为大军准备棉衣。棉衣这种东西,又不是,吹口气就能做出来,尽管符令光尽心尽力的去准备,还是因为未能及时备齐,而被郭荣治罪斩杀! 符令光不是一般人,他的职位不高,可出身门阀世家,祖上从唐末就一直在朝中为官,先后历经后梁、后晋、后周,可谓盘根错节、一荣俱荣。更为关键的是,符令光本人公正清廉、为人谨慎,在岗位上任劳任怨,在同僚中的名声很好。仅仅因为棉衣上缴不及时,就被砍了脑袋,这让其他官员如何思量?大概,不是一句“伴君如伴虎”能说服众人的了。 符令光的遭遇,在郭荣统治之下,不过是冰山一角,几乎所有大臣都面临着“不测之罪”。 也就是说,郭荣在繁忙工作当中,作为官员必须随时待命,他忙的时候未必用到你,可当他用到你的时候,你没有及时出现,那就要治罪!从最轻的降级罚俸,到砍头亡命,不过就看郭荣的心情了。 正是郭荣的“急”,他累死了自己,也寒了满朝文武的心。 另一边,赵匡胤在“义社十兄弟”的基础上,拼命地拉拢禁军势力,该送钱就送钱,该求人就低头,该许诺好处绝不含糊,极尽能事地拉拢人心。所以当“陈桥兵变”发生后,汴梁城中很多文臣武将都态度暧昧,包括张永德,他还是郭荣的妹夫,不仅没有帮助郭荣稳定局面,还主动投靠了赵匡胤。 一句话,人心散了,早就散了,文臣武将,给谁干不是干呢?你乐意当皇帝,你就去当,换个体恤下属的皇帝更好,何况,他还能保证老子的荣华富贵! 第42章 还有后招? 一番交代,俨然耗尽了郭荣的全部力气,四人受诏,也深刻感到身上责任之重大。 延福宫外,风雪又大了起来,彤彤黑云从西北压过来,殿中的光线显得更暗了,王朴、王溥等人看不清郭荣的表情,仿佛坐在那里的,是一座木雕石刻的人像一般。 郭椿奉命将蜡烛点亮,又将炭火烧的旺一些,虽然能够驱走身上的寒意,却无法暖热四人的心情。 踌躇一番,王溥说道:“陛下所托之事,臣等必然竭尽心力,不过,朝中大事,是否还应该请范丞相一同商议?” 郭荣微启双目,说道:“文素(范质的字)那边,朕自有安排,尔等只需按诏令行事。” “臣遵命!” “诸位回去吧!风雪汹涌,前路难行,还望珍重!” 四人齐齐跪拜,悲恸之情再次涌上心头,但手捧诏书,这次谁也没敢表现的太明显。 毕竟,他们都知道郭荣不喜欢小家子气,应声离开。 众人退去之后,一直强撑着的郭荣,身体仿佛瞬间松垮了,他用力支撑自己的双臂,想要靠自己的力量从座位上站起来,可尝试了几次都为成功,一代英主,便用近乎请求的压身看了一眼郭椿。 太监总领郭椿早已经涕泗横流,浑身颤抖地跪行近前,抱住郭荣的双腿。 “郭椿,侍奉我这么多年,也难为你了。时光匆匆,你鬓发也多了白发,朕感大期将至,你若想回归故里、安享晚年,要早做准备。” 郭荣说这句话,是完完全全出自真心的,不但是郭椿,一应近臣,在自己撒手人世之后,恐怕都很难在这皇宫中生存,及早做好急流勇退的准备,不失为一件好事。 “陛下,我乃六根不全之人,能蒙受天恩、跟随陛下,虽死而无憾!” “你的忠心,朕自然知晓,正因为如此,切不可轻易犯险,若是后宫之中察觉有变,你当尽力保护皇后及梁王。” 说到这里,郭荣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寒意,喃喃自语道:“不可轻信,不可轻信啊……” 郭椿未解其意,但仍宽慰道:“陛下放心,内侍局早已经按照吩咐,训练一批宫闱护卫,以梁王为马首是瞻,绝对忠心!” 不得不佩服郭荣的先见之明,目光长远,在长子、次子被害之后,他就意识到整个皇宫的防卫,尤其是后宫及子嗣的安全,不能全部交给禁军或亲军,以为这些人按照规制,只能停留在外围,极少能够直接接近保护对象。 所以,郭荣让内侍局挑选人员,进行系统的训练。由于挑选的人都是太监,训练又都是在后宫秘密进行,加上宫闱护卫平日里隐藏在奴仆之中,可能端茶送水、扫地、倒马桶的人,所以很少有人知道。 “郭椿,起来吧,送朕回小隐园。” 郭椿擦了擦眼泪,赶紧起身张罗软榻。 走是很困难了,郭荣被扶上软榻,轻轻抬起,缓慢前行。 一路上,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偎在厚被中的郭荣忍不住抬头望天,如此景象,让他回想起远征幽云的情景,那时刻,金戈铁马、风掣红旗,是何等的豪迈! “郭椿。” 郭椿赶紧近前,询问何事。 “你派人,在范质府前等候,准备好马车,一旦范质回来,立即让他进宫来!” “遵命!” 历史轨迹的改变,很多时候,只是取决于个别人的个别行为,这就是所谓“蝴蝶效应”。 风雪正紧,两条路上,奔走着两个人。 一条路上,范质正坐在马车上,身边有百余名护卫,他们冒着风雪,天还未亮就从汴梁出发,急匆匆一路向西,奔向华山云台观。 范质此行,是要去请一个人,一个郭荣念念不忘、寄予厚望的人,他的名字叫陈抟。 陈抟,字图南,别号扶摇子,也就是民间传说中大名鼎鼎的“睡仙”,人称“陈抟老祖”者是也。 在道教体系中,陈抟俨然是一个神话性质的人物,传说,他与吕洞宾是挚友,早已习得飞升黄白之术,脱离肉体凡胎。 在历史上,是真实存在陈抟这一人物的,并且与周世宗郭荣有着密切的交集,换个角度说,郭荣虽然灭佛,他却很信任道教。 史料记载,公元956年,后周显得三年,陈抟收到郭荣召见,亲下华山、前往汴梁,两人会面之后,郭荣虚心请教点石成金、白日飞升之术,还要任命他做官(谏议大夫),但陈抟不仅辞官不受,还劝诫郭荣不要迷恋道家成仙之术,要把精力放在治国安民上。话虽如此,陈抟还是在汴梁逗留了很长时间,期间为郭荣炼制丹药。 彼时,坊间流传的说法是,陈抟乃欺世盗名之辈,根本就没有真才实学,更不是什么神仙,所以郭荣就放他走了。 真的如此吗?从唯物主义、无神论者的视角来看,陈抟肯定是虚张声势,可根据郭荣的种种举动,可以判断出,他对陈抟是极为信任的,或者说,陈抟这人一定是有过人之处的才能的。 一是郭荣放走陈抟,这件事情就极不正常。郭荣此人,不仅求贤若渴,而且非常强势,他认为的贤能之才,必须为自己所用(参考王溥的经历),像陈抟这种精通百家之学、有拨乱济世之能的人,他怎么可能放过。即便按照一般统治者的思维,陈抟在民间有很强大的号召力,出于政治目的,也必须拉拢与利用,他怎么会轻易放手?单就陈抟能够辟谷,掌握长生之道,对于郭荣就是极大的诱惑,因此,陈抟必然是有超然才能,既能够说服郭荣,又给予郭荣一定的好处,比如“炼丹”这件事,或许郭荣的生命早就到了尽头,正是有了陈抟才得以续命。 二是陈抟所受待遇,已经远远超过了“道教名士”的身份,史书记载,显德五年,也就是郭荣征讨南唐的关键时期,还专门派出官员前往华山,以朝廷的名义慰问。表面上是慰问,实则是寻求良策,否则南唐之战,后周也不会赢得那么漂亮。仅仅用了两年有余的时间,就攻占了整个淮北地区,开疆扩土的面积增加三分之一。一国皇帝,主动向一个道士寻求帮助,也足可见陈抟的能力非凡。 三是关于陈抟着作言论的重视,陈抟贯通五代,是“先天易学”的创始人,在修行方面,他独创一派,留下了许多着作,如《无极图》《先天图》等,这些道家经典的众多读者当中,就有郭荣,不仅如此,郭荣还要求王溥进行注释,便于自己窥得宇宙天理的奥秘。 不仅如此,据说赵匡胤也十分尊崇陈抟,演义小说当中描写过两人在洞府论道的事情,颇有“伐木烂柯”的味道。《宋史·陈抟传》中记载,太平兴国二年,即公元977年,宋太宗赵光义有幸见到了已然百岁高龄的陈抟,此人“容颜依旧、气度仙质”,赵光义惊为天人,专门在汴梁城中为其修建“希夷观”,赐紫衣上袍、册封国师,但陈抟仍然不可接受。 范质此行,就是专门请陈抟到汴梁来,郭荣的意思,是希望他暂时担任国师职务,以自己的通天本领,协助大周渡过“君王换代”难关。 这可以说是郭荣的一厢情愿,夤夜商议时,范质已经委婉地表达此计不通了,在他看来,国家大事,岂可轻信一个道士的话,岂能仰仗一个道士的能力?无奈,君命难违,范质本着忠臣责任,一路风雪赶往潼关。 在范质西行之际,另一条路上,另一个人也在疾行。 汴梁城的御街向南,州桥横跨东西大街,下面是涛涛的汴河之水,赵匡义在桥头眺望,远远地看见了忠义防卫营的旗帜,此处驻扎了三千河洛兵,统领者正是散员都指挥使,王彦升。 第43章 王彦升 赵匡义没有兄长那样的雄才大略、巨大威望,但他的政治嗅觉异常敏感,对于“风雨欲来”的判断很准确,正所谓英雄造时势,他不甘心只做一个政治投机者。 在偌大的汴梁城中,有这样见识与想法的人不止一个,忠义防卫营散员都指挥使王彦升,就是其中之一。 王彦升,字光烈,原籍蜀地,此人年幼时期就已经从军,曾经先后再前蜀、后唐、后晋、后汉等军中效力,最后归附后周,几乎参与了郭荣对外发动的所有战争。 至于人品,一个字“烂”,《宋史·王彦升传》中点评,此人“生性残忍,狡黠狠毒”,一件事就可以充分说明,王彦升有个外号是“王耳朵”,他对待俘虏、犯人实施的一项惩罚,就是用手活生生将对方耳朵扯掉,趁着温热下酒吃掉。 不仅如此,王彦升胆子够大、贪婪成性,在胜任汴梁城巡检的时候,经常在深夜以巡检为名,私闯民宅、旅店、妓院、商铺,不仅勒索钱财,还犯下淫人妻女的罪行,甚至有一次,他还勒索到了王溥的头上。 王溥是什么人?皇帝都不给面子,还能被你王彦升拿捏了?勒索钱财是吧,好,给你,留下证据之后,直接告到了郭荣那里。 正常情况下,按照郭荣的脾气,王彦升肯定会被拉出去剁了。可当时大周正在进行“高平战役”,对手是北汉、契丹联军,正是用人的时候,也只能网开一面,将王彦升调到潞州,担任河中节度副使。 王彦升的秉性,也可以说是家传的,毕竟他老爹在唐末的时候,是敢跟着黄巢一起造反的主儿。事实上,这样的人能够得到重用,也是“五代十国”大环境造成的,那年月,王朝兴替如昙花一现,皇帝更换如走马看花,一个国家的平均寿命很短,最长的后梁也就持续了五十多年,可谓是“铁打的军队,流水的皇帝”。 冥冥之中,相同性情、抱负、野心的人是会相互吸引的,排开宿命论的玄妙说法,这大概就是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赵匡义与王彦升第一次结识,就似乎从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那是两年前,张永德奉命攻打瀛洲,王彦升时任轻骑校尉,赵匡义则是随军参议,两人都属于军营中的下阶军官,战事间隙,营中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最主要的就是赌博。 当然,军营中的赌博,不是掷骰子、推牌九这些,而是以赛马、摔跤等赌输赢,获胜者的奖品是一头羊,这对常年征战的军人来说,是非常实惠的奖品,除了打牙祭,获胜者还能得到不少荣誉和尊敬,若是被主帅青睐,还有晋升官职的机会。 那次的赌博方式,就是摔跤,赵匡义虽未参与,也一时兴起、在旁观战,他亲眼看见王彦升为了赢,将一场军中嬉戏演变成浴血屠杀。 凡是与王彦升交手的,鼻子破裂、牙齿断掉都算是小伤害,严重点被摔得口吐鲜血,手脚骨折。 按说,把人摔倒就算赢了,可王彦升不然,他会将摔倒的对手,单手从泥地中拎起来(史书记载,王彦升“膂力过人,矫捷勇猛”),狠狠砸在地面上,直到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即便主动认输,也不行,一定要重创对方! 渐渐地,场中再无人敢挑战王彦升,军需官将象征胜利的奖品,一头肥羊,送到王彦升面前,他哈哈大笑,转赠给那些被自己摔坏的人,让他们补补身体。 这一刻,赵匡义明白,奖品什么的对王彦升毫无吸引力,他是天生嗜杀,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那种人。 巧了,自己也是这种人。 两人一拍即合,成为莫逆之交,也因为两人在后周官僚系统中长期默默无闻,以致于他们的关系,几乎没有人知道。 随着兄长赵匡胤的地位不断抬高,赵匡义的身份也变得越发微妙,王彦升也善于察言观色,渐渐地在交往当中,甘愿将自己的身份降低一些。 因此,当赵匡义决定培养自己的力量时,王彦升自然而然地成为拉拢的对象。 信步登上州桥,见三三两两的军士,聚集在一起起火取暖,不时传来粗俗的叫骂,声音之中,夹杂着些许不满。 忠义防卫营的军士,多为河洛人,算是王彦升带出来的子弟兵,这些人怨气一直很大,原因在于,虽然承担着京城护卫的责任,却不能像后周禁军一样享受优待,大冬天的连像样的御寒衣物都没有。 赵匡义来到营房前,隔着拒马问道:“军哥儿,你们王指挥可在营中?” 守门的一脸慵懒,没有作答,用手指了指后面。 赵匡义也不恼,反而从怀中掏出一把铜钱,塞给那人。 士兵见钱眼开,一边接一边应声道:“在马厩,不过,大人此时最好别去。” “为何?” “唉,我们头儿正闹脾气,已经打了好几个兄弟了。” 赵匡义微微一笑,说道:“无妨,劳烦带个路。” “这个……大人自己去吧,进去直走,最后面。” “如此,多谢!” 赵匡义一拱手,信步走进大营,一路上看去,果然是破落的很,这州桥所在地,原本就是废弃的码头,烂泥遍地、又湿又潮,加上冬日风雪,更是阴冷无比。所谓营房,除了几间是砖瓦的建筑,其余都是木头、帐篷搭建起来的,沿着汴河一路延伸。 忠义军的责任,说是戍守京城,更像是在京城被攻击的时候,拿出去当炮灰的。 因为一旦战事起来,外城、内城之间就会戒严,外城军队可以借助机动性,在十二门之间来回调防,加上三座大粮库就在外城,可以保障军需。 而忠义军防守的地点是内城河道,预防敌方从汴河入侵,一旦与对方交手,皇城、外城都不会策应,全靠他们沿着汴河硬挺。挺不过去,就会变成“诱敌深入”的诱饵。 走了不多时,远远的,就听到王彦升的叫骂声:“它娘的,让你们养马,不是让你们养狗!” “大人饶命,咱营中草料不多,又都是粗料,马不长膘,实在不能怨小的们。” “还敢顶嘴!” 王彦升手中挥舞着马鞭,对着跪在地上的两个养马官就是一顿抽,猛然间,他的手感到一紧,定睛一看,手腕已经被人牢牢攥着,动弹不得。 “它娘的……哦,匡义,怎么是你?!” 王彦升比赵匡义年纪大,私下里以“义弟”相称,平日二人见面,都是找个酒肆或勾栏,军营见面,还是第一次。 “我若不来,你岂不是要了这两个兄弟的命?” “这俩混账东西,死不足惜!” “光烈兄,上面不公,何必把气撒到下面。” 赵匡义说着,又从怀中拿出点钱,送给两个养马倌,说道:“去吧,吃点酒,暖暖身子。” 赵匡义的这一举动,让王彦升很不满,一是他还没打够,二是拿钱给自己的士兵,这不是邀买人心吗? 察觉出王彦升的情绪不对,赵匡义立即近前,悄声说道:“光烈兄,不要因为些许小事坏了兴致,弟今日特来与你商议一件大事!” 第44章 收买 怒气散去,王彦升也有些懊恼,一时间控制不住情绪,差点得罪了赵匡义,他深知自己在朝廷当中根基太浅,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依附赵氏家族。 “义弟哪里话,是为兄鲁莽了,快,营房谈话。” 赵匡义会心一笑,掺杂着一丝冷意,对于王彦升这种人,只要利诱到位,就能轻易的掌控。 简陋的会客厅中,赵、王二人落座,喝着不怎么新鲜的茶水。 王彦升窝火地说:“义弟,莫要见怪,我这里条件,可不比贵府上。” “光烈兄确实清苦,怎么,年饷没有发下来吗?” “哼,我们河洛子弟,哪儿比得上汴梁贵人!那点年饷,层层盘剥下来,到我手里能剩下几贯钱?” 赵匡义说道:“此话差矣,当今驻守汴梁的军队,也有不少是各地节度使抽调来的,皇帝不都一一慰问过了吗?” “几块破肉,几坛子劣酒,就把我们这群卖命的打发了。哼,实话说,入秋至今,忠义军这里已经欠了三个月的军饷了。” 看破不说破,赵匡义心里明白,大周皇帝是绝对不会怠慢军队的,分发给忠义军的饷银,多半是被王彦升贪墨挥霍了,如今拿不出钱来,他肯定很着急,一旦军队哗变、上峰追查,掉脑袋也不是不可能。 “既如此,小弟来想办法,先帮光烈兄解燃眉之急,让众兄弟好好过个年。” 王彦升眼前一亮,放下茶碗,急问道:“怎么,义弟有好办法?也是,义弟是手眼通天之人,如能助我脱困,为兄感激不尽!” “光烈兄言重了,不过是钱财小事。” 话是这样说,赵匡义心里可没底,三千人的队伍,一下子补齐年饷,少说也得一万两白银!但,自己话已出口,又必须这么说,他内心期盼安习那里最好一帆风顺,能够从南唐贡品中给自己匀出一些东西。 “小事?钱财还是小事?唉,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要是你来养一支军队,就知道难处了。” 赵匡义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彦升一眼,表情很微妙,似笑非笑、似冷非冷,什么也没说,又貌似什么都说了。 “咳咳……”王彦升干咳几下,说道:“带兵之道,就一个字,狠!慈不带兵嘛,你软弱了,他们就……” 赵匡义仍然一语不发,任由王彦升自言自语地说下去,直到会客厅的氛围尴尬起来,他仍旧无动于衷,只顾喝茶。 “我说,义弟,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吧!” 王彦升实在忍不住了,干脆把话挑明。 “光烈兄,带兵之道,我没有你懂,可我知道一点,兵不能只是养着,要用!” “那是,那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 “没错,用兵一时,可这一时……究竟是哪一时刻,光烈兄知道吗?” 这次,轮到王彦升面容冷峻了,他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碗,脑海中飞速的转动。 用在哪一时?有区别吗,没有,不管何时用兵,结果都是杀伐屠戮,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应该是“为谁用兵”。 看了一眼赵匡义,答案不言自明。 “自古以来,人都说洛阳纸贵,可事实上,汴梁才是白居不易,这两年来,多亏了义弟帮助。” 王彦升这是纳投名状了,主动说起从赵匡义手中拿钱的事情。 一见王彦升上道,赵匡义轻轻放下茶碗,说道:“小小资助,不足挂齿,小弟倒想给光烈兄谋一个大大的富贵。” “哦,莫非义弟你做了什么大买卖?”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用兵干的事情,是你一个人的主意吗?如果是,老子才不干,没错,你赵匡义确实背景不俗,可只不过是背景而已,不是你。 “小弟哪儿有那本事,兄长有几分薄面,合着别人一起经营。我想,若是我什么力也不出,将来分红的时候,也不好伸手,无奈我人手不够,光烈兄能否助我一臂之力?” 明告诉你,是我大哥赵匡胤要搞事情,“别人”是谁就不用多想了,肯定不是贩夫走卒。我现在要参与进去,能挣点功劳,现在要你帮忙。 “此等大事,可是要与赵检点商议一下?愚兄并非信不过,只是,人员调度……” “此事你知、我知即可,事关机密,若兄长有何吩咐,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赵匡义话语极为冷静,心中也对王彦升有些不满,什么意思?你想直接去找我大哥,那还有我什么事儿?再说,这种事儿是能说的?走漏一点消息,小命就没了。 见王彦升有些踌躇,赵匡义低声说道:“光烈兄不必担忧,计划必然万无一失,你镇守州桥,若内外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可以见机行事,不必担心牵连到自己。” 这句话倒是中肯,无论是内城先乱,还是外城先乱,自己这边都有很长的缓冲空间,到时候见机行事也就是了。 “如此说来,我便静候佳音了。” “好,光烈兄,年饷,下午我遣人送来。” 一万两白银,就是赵匡义扒了皮、抽了筋也拿不出来,他打的主意,就是赵家府邸的地契,先去典当行换出钱,等到安习把贡品给自己,在去赎回来。 这次可是真下血本了。 算上王彦升,赵匡义笼络的后周军队,已经有五千人,这点兵力硬拼不行,但要在关键时刻围攻皇城,也算绰绰有余。因为,整个皇城的禁卫军、亲卫军加起来,也不过三千多人,而且分散在各个宫殿要道,只要自己第一时间控制住后周皇室,哼,谁做皇帝还真不好说。 与此同时,后周王朝的震动已经开始了。 郭荣托孤的第二天,诏令已经传达到张永德那里,解除了他殿前都检点的职务,与此同时,在城外驻守的赵匡胤收到了消息,立即下令对张永德的殿前军悄悄包围,防止对方狗急跳墙。然而,出乎任何人的意料,张永德坦然接受了检校太尉的任命,交出兵权。 甚至,张永德亲自去找李重进,让他接受诏令安排,主动辞去了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的职务。李重进虽然心有不甘,但见张永德如此,自己若是不依从,反而会被人怀疑有不臣之心。不过,李重进警觉意识很高,既然辞去了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就立即收拾行李、带着家小,火速离开了汴梁,前往青州。 在车辆驶离南熏门的时候,李重进驻马回望,深情不舍地看了一眼繁华的汴梁城。百姓沉浸在新年的欢乐中,熙熙攘攘的街道,车水马龙的繁华,自己这一离开,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再回来。 郭荣托孤的第三天,东宫进行了议政,说是议政,更像是一种仪式,郭荣、小符皇后都在帷帘幕后,太子郭宗训聆听李谷、窦仪、赵匡胤、史弘肇、魏仁浦等人的汇报,此举正式表明“太子监国”,更重要的是,小符皇后参与垂帘听政,算是得到了皇权特许。同一日,一众文臣、武将的官职任免,后周吏部正式通告天下,向王溥、王朴、赵普、赵匡胤、张光瀚等人赐新朝服。 郭荣托孤的第四天,韩通接手亲军统帅职位,王溥、王朴等人在太极殿,为郭宗训举行了册封大典,七岁的幼子正式成为梁王。同一日,册封符彦卿为“魏王”的诏书也送往冀州,。 郭荣托孤的第五日,小符皇后携梁王前往龙福宫,代皇帝祭天,三品以上官员参与其中,允许汴梁百姓随行…… 一连数日,汴梁不断地释放着一个强烈的信号,如同水波纹一样扩散到整个大周天下,那就是——新皇帝即将登基。 第45章 陈抟 郭荣以一贯的雷厉风行手段,在短短数日之内,完成了对整个朝廷集团的重构,这一举动,既包含了对自己掌控力的绝对自信,也包含了一个“天不假年”皇帝的无奈,如果说,此时卧病小隐园的郭荣还有什么期待,那就是范质了。 在郭荣托孤的第五日,也就是显德七年正月初七,年幼的柴宗训忐忑不安地站在祭天大殿仪式场地之时,范质一路颠簸、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华山地界。 在车队经过潼关的时候,范质耳边,传来了梦呓一般的声音,那声音仿佛穿越千年、静候于此,似乎是在抱怨,似乎是在呐喊,似乎是在哀求。 掀开马车的帘幕,范质看到了百姓脸上的疲惫、戍兵眼中的凄苦、征夫身上的褴褛,关隘之上,“周”字战旗在寒风搅动下,烈烈作响,那旗杆如同被压弯了的人的脊背。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范质暗自叹息,何时大周能够一统天下,让平民百姓过上安定的日子。 身为一国宰相,范质实际上很少“哀民生之多艰”,他很清楚,书生意气、菩萨心肠都是救不了天下的,唯有强权利刃,扫清藩镇割据、灭掉异己,才能实现安邦大计。 可是,为什么自己心中如此不安呢? 事实上,范质内心涌起的不安之感,在五代十国时期,会反复地出现在任何一个身居高位的人身上,从皇帝到宰相,从文臣到武将,从皇室贵胄到平民百姓,这种感觉的源头,就在于“无度”。 “度”就是法度,泛指维护整个王朝社会运行的规则体系。“无度”就是一个国家在统治过程中,忽略或违悖法度,甚至于干脆没有建立一套所有人都遵循、恪守的规则体系,这一行为所导致的结果是很严重的。 例如,春秋时期的楚庄王、齐桓公、燕昭王等,他们作为一国之主,在活着的时候,能够实现开疆扩土、国力增强,可当他们死了之后,整个国家就立即进入衰败过程,随即被新崛起的力量所瓜分、消灭掉。 这就是因为“无度之举”造成的,因为一个国家要凌驾于他国,国君就必须采取非常规的手段,实现所有资源的集中,比如,秦始皇动辄征用几十万人修路、修长城、修阿房宫,这一过程中,君王的意志取代了天下的法度,或者说“君王就是法度”。 然而,一国之君死后呢?可以认为,法度也就消亡了,原本维持强大国家机器的力量消失了,那么重新陷入混乱、沦为弱小就只是时间问题。 这就是一个悖论:一个强悍的统治者(如后周郭荣)通过将自己的意志转化为国家法度,或者,为满足自己的需求去破坏了既定的规则体系,以在短时间内建立起强大的军事力量,以此谋求开疆扩土、国力增强。与此同时,国家法度体系被破坏,必然会产生朋党、营私、谋逆等问题,这些问题又会转化成威胁国家稳定的要素,在强悍统治者生命结束之后,“无度”的破坏力进入最强阶段,足以导致整个帝国的彻底毁灭。 后梁、后唐、后晋、后汉皆是如此,现在,历史之神已经将目光投向了后周。 进入华山地界之后,天气愈发阴寒,但范质一刻也不敢耽搁,他弃车步行,随行也仅仅带了两名军士,进入云台观之前,也脱去了自己的一品朝服,让军士守在门外,自己捧着国礼走了进去。 彼时的云台观很小,基本就是一个山野院落,不知从哪个朝代就开始扎根、生长的草木,将台阶遮盖的漫漶不清,越向台阶上走,眼前就越发荒芜,但给范质的感觉,却是越发温暖和安全。 原以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陈抟,应该会刁难自己,送上一碗“闭门羹”吃,没想到的是,云台观的门根本就没关,范质一走进去,就嗅到了茶香与檀香的味道。 观中与观外是两重天下,青石铺地、整洁干净,暮色将至,房檐下吊起的油灯,散发着明亮的光芒,正堂的门同样开着,厅中没有桌椅,而是铺着厚厚的草席。 席上横卧一人,手肘依靠在矮桌之上,正昏昏沉睡。 卧席之人,自然就是陈抟了,他似乎睡了很久,一只蜘蛛正在他头上的蛛丝网上。 “陈天师,俗人范质奉命求见。” 陈抟丝毫未动,只是须眉、眼睑轻轻颤动,表示这个人还活着。 “陈天师,俗人范质奉命求见!” 范质的声音提高了一些,陈抟仍旧未起身,但缓缓伸出手,摆了摆,示意范质不要惊动头上的蜘蛛。 那蜘蛛正在用蛛丝裹着一只飞蛾,它手脚麻利的将猎物捆成一团,然后将口器插入到猎物体内,优哉游哉地享用猎物的血肉。 屋内,陈抟静如泥塑,屋外,范质抖如筛糠。 许久之后,那蜘蛛才吃的心满意足,攀着一根透明的蛛丝,向房梁上爬去。 “范丞相,久违了。” 陈抟打了个哈欠,坐直身体,两眼睁开的瞬间,如同两道精光射出,让已经有些麻痹的范质浑身一激灵。 “陈天师,俗人范质奉命求见……” “我早已备下香茗,快到屋中坐。” 范质应声进屋,内心有些不满,好歹自己也是一国丞相,即便皇帝青睐于你,也不应该如此怠慢。 “丞相莫恼,否则周身散发的暴戾之气,会惊动此地生灵的。” “这……从何说起。” 陈抟微微一笑,气息平稳,给人的感觉,仿佛是70c的温开水,不烫不凉,又如末春的气候,不湿不燥,范质与之近在咫尺,鲜明地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散发着阵阵寒气。 “那只小小蜘蛛,能够感受到范丞相周身的气息,若暴戾之气涌动,惊扰它另去别处,怕是我这小小茅屋,定然会蛾虫成灾了。” “天师神通广大,岂会因为小小蛾虫担忧。” “道法自然,顺应而为,万事万物,皆有定律。若惊扰了蜘蛛,飞蛾腹中万千虫籽就会孵化,于慢慢冬日啃食我这茅屋,待到春暖,恐怕是一场灾难了。” “这……受教了。” 陈抟默然,似乎是相信了范质,他平静地拿起茶壶,看似满是冷灰,可倒出的茶水却温凉适宜。 “若是,范丞相不在门外等待片刻,这壶茶还是滚烫的。” “天师既然能够预知我前来,想必,也能知道我为何事而来。” 说着,范质将装着国礼的紫檀木匣拿过来,恭敬地放在矮桌上,还没打开,陈抟便叹口气,说道:“丞相大人,皇命不可违,天命可违否?” “皇帝授命于天!” “既如此,人力可否能逆天?” 范质心凉,眼神中一片死灰,他不可自制地浑身抖动,哀求道:“皇帝素有大志、霸业初成,大周若能统一天下,无数生灵即可安享太平!这难道不是顺应天命的行为吗?天师,你怎能人心袖手旁观,范质哀求于此,望天师能够出山,助力大周国祚、延寿皇帝天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范质一路上的忧心如焚、担惊受怕一股脑都喷涌出来,他起身,以王公之礼向陈抟跪下。 “皇帝命在旦夕,请天师随我归京!” 第46章 云台对 西岳华山,素以“奇险”闻名于世,由此人迹罕至、意境天然,成为道家修行之人的理想栖身之所。 但同时,对于后周统治者而言,华山坐落于西北、钳住晋豫,俨然是西北与中原地区的门户,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在云雾缥缈、苍山盘踞的幽静之处,不知道隐藏多少神鬼异类,塞外的风尘,被黄河泥沙裹挟着,悄然弥漫在西岳山脉,阴风阵阵、毒蛇瘴疠隐身其中,能够安居于此,是需要一些定力的。 云台观中,范质虔诚地、哀求地,面向陈抟长跪不起,一国宰相,感觉自己如同江湖浪子,在万顷波涛之中,隐身在一叶小舟之上,近在咫尺就是岸边,只盼望岸上的人能够伸手,拉自己一把。 陈抟扫了一眼精致昂贵的礼盒,手却伸向了残破陈旧的茶壶,他自顾自地倒满自己的茶杯,安静地呷了一小口。 “范丞相,何必如此执着,何必强人所难。” “范质为天下计,未曾有丝毫私心,天师既为修行之人,难道不可怜天下苍生。” “在范丞相看来,天下苍生,仅仅是维系于皇帝一人身上吗?” 范质愕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抟,反问道:“难道,不是如此?” “三皇开天,五帝治世,古往今来,帝王何其多也?商周、先秦、两汉,帝星时隐时现、时耀时衰,唯有满天星辰亘古不变,天下大势、分合交替,唯有大周是例外吗?” “天师……你的意思,难道是说上天要放弃大周?这,这。” “你是想说,这是大不敬之言,对吗?我乃野隐道人,若皇帝要治我的罪,自然是无法躲过去的,若是躲了,便是违悖天下大势。” “天师误会了,皇帝对天师敬重有加、信赖有加,岂会问罪?范质只是不信,上天会放弃大周!” 陈抟伸手,将范质扶起来,指了指茶碗道:“水盈则溢,这道理,丞相应该懂得。” “天师请进一步明示。” “人生在世,功德、作恶、福祸、成败皆为定数,这些可视为‘业’,业满了,人生自然无法把握。” “大周皇帝,实为有德之人,胸怀平定天下大志,倾尽全力去扫平乱世,然而,太急功近利了,短短数年,他的‘业’早已超出往日帝王。” “福业且不论,自皇帝登基,所造杀业能否计数?我不妨把话说的再明白一些,一个人,一生吃多少饭、走多少路,都是上天注定的。” “杀业源自皇权,皇权乃是天授,天授自然天收,你所担忧的皇帝寿命不长,实则是最好的结果!” “寿终业尽,起码还可以保留皇帝一生征战治理的功绩,若是皇帝长寿、业报反噬,那面临的结果,便是大周倾覆!” “秦始皇嬴政寿命终结,而他的功绩仍被后世敬仰,玄宗李隆基虽侥幸于马嵬坡留命,可大唐根基破坏殆尽!” 范质听完,无力地瘫坐在席子上,两眼空洞,泪如泉涌。 “难道,难道,皇帝终究无法躲过这一劫……” 陈抟默然,转身将装着国礼的紫檀木匣打开,里面道袍一套、书信一封。 那道袍以顶级蚕丝为原料,紫色浸染、华贵无比,穿针引线,呈现黄、青、黑、赤、白五色的图案,祥云、龙马、如意、八卦,尤其袍袖边缘密密麻麻皆为龙鳞,身着之后,如腾云驾雾、御风而行。一条束腰带,纯白如玉,上面镶嵌九颗硕大的夜明珠,代表三清九重天。 陈抟叹口气,这哪里是什么道袍,分明是一件囚服。他拿起书信,信封写到“东京开封府御书房”“华山云台观”“希夷道圣陈抟天师亲启”等字样,陈抟没有打开,而是直接交给了范质。 “此乃无字书信。” “啊……天师怎知?” “你若不信,不妨一看。” 范质将信将疑,哆嗦着拆开书信,果然,里面一张白纸,连个墨点都没有。可细看之下,能够发现信纸的末端,有反复摩挲、压过的痕迹,不难推测,病重的郭荣在提笔写信时,曾经踌躇反复、犹豫不决,似乎不知道该写点什么,最终仍未落笔,只是将白纸塞到了信封当中。 “陛下呀,陛下!”范质捧着空无一字的白纸,对着屋外下跪和痛哭起来。 他哭的不止是大周皇帝,还是自己信任、忠心的人,内心涌动出的情绪,已经从担忧转变为哀怜。 “即便如此,也请天师一同回转汴梁,主持大局。” 陈抟苦笑:“我乃闲云野鹤之人,远离庙堂之高,不懂权谋制衡,去了又能怎样?话虽如此,范丞相,我与皇帝也算有些缘分,可以尽人事。” 范质眼神中猛然激活一丝希望之光,他擦干眼泪,激动地看着陈抟。 “四年前(显德三年),我受召见时,曾劝慰皇帝修生养息,暂缓对江南的战事,如果皇帝能够等待三年,或许能换来三十年的光阴,只可惜……回来之后,我采集多种材料,为皇帝炼制丹药,你可以拿回去。” “天师炼丹,定然有起死回生、白骨生肌的功效!” “不敢当,可以尽人事,但遵知天命。” “天师,丹药在何处?” “丞相随我来,还缺一把火。” 陈抟说着,从紫檀木匣中拿起紫色道袍,飘然向后堂走去,范质紧紧跟上,一前一后来到巨大的铜铸丹炉前面,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沁人药香。 与丹炉不匹配的是,下面放着一个很小的铜盆,里面的炭火很弱,几乎要灭掉了。 “这枚丹药,必须以慢火炼制,以对冲皇帝的急迫。”陈抟叹口气说,“已经炼制四年了。” 范质惊讶,同时也感激,原来陈天师从未忘记皇帝。 “现在,这最后一把火,就由皇帝点燃吧!” 说着,将御赐的道袍扔到了铜盆上,转瞬之间,名贵蚕丝织成的道袍就被火焰吞噬,紫色光芒包裹了整个丹炉! 然而,仅仅是一团烈火,转眼即逝,也正因为这一团猛火,丹炉之内似乎沸腾起来,一股股五颜六色的气体从中喷薄而出。 片刻,烟雾退去,陈抟手捧木盒、一跃而上,立在丹炉之上,一股暖气轻轻上升,托起一颗金色丹药,仿佛有生命一般,慢慢飞到了陈抟眼前。 陈抟不敢怠慢,将木盒放在金色丹药的下面,让它自行落入。 “范丞相,带着丹药,赶紧回转汴梁去吧!” “范质叩谢天师!” 陈抟轻轻将范质扶起来,只是说道:“尽人事,遵天命。” “有了天师的丹药,皇帝必然能够好起来!大周幸甚!天下幸甚!” 陈抟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叹口气。 临行之时,范质再度邀请,陈抟却说道:“丞相离去,小道也要去云游,这云台观,怕是要荒废了。” “难道……” “丞相不要妄自猜测,前路艰辛,小道再送丞相一句话:勿以善小而不为。” 这是刘备训诫刘禅的话,从陈抟口中说出,定然有深意。 范质想要再问,陈抟已然准备关上大门,声音洪亮、余音袅袅,回荡在山谷云巅。 “丞相切记,勿以善小而不为,此乃命理天数!去吧!” 第47章 天,开始变了 从西岳华山到中原腹地,路途遥远、风雪泥泞,范质却丝毫不敢怠慢,他下山之后,对刚喘口气的军士下令,立即回转!原因无它,心心念念的皇帝陛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待了。 “渭水冰下流,潼关雪中启……” 车马向前,范质回头遥望云台观,风云乍起,果然如同隐匿于云中之台一般,似乎那丹炉、那茅屋,以及陈抟天师,都不曾存在过。 范质围着厚厚的棉被,依偎在马车内,怀中仅仅地抱着一个木盒,木盒的造型很古朴、简单,材质倒很特殊,纵使范质这样知识渊博的人,也分不清究竟是取自哪种树木,质量轻而坚硬,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香气,并非源自木盒材质,而是木盒之内的金丹,气味透过木盒,闻之神清气爽,足见药性之强烈。 抱着木盒,范质觉得自己内心无比踏实,那是皇帝郭荣的生命,那是大周天下的安宁,那是亿万黎民的福祉,这一路上,无论遇到何种艰辛,哪怕是自己丢掉性命,也不能让金丹有任何闪失。 “侍卫长!” “丞相大人,何事吩咐?” “出潼关后,沿途增派防卫、补给,马歇人不歇,尽快赶往汴京!” “遵命!” 距离潼关八百里之外,汴京开封府的天,已经变了。 距离汴梁千余里之外,南唐首都金陵城,天也变了。 李煜感到很郁闷,他本想趁着大事开始之前,抽时间好好陪陪娥皇与孩子,可不知道什么原因,娥皇一直找理由回避。 回想起来,就是在金陵府尹王奇峰送来锦盒之后,太子府中的氛围就变得很微妙,一会儿流珠过来禀告,说太子妃心情不好,一会儿庆奴前来,说太子妃身体不适。 一开始,李煜以为是自己传染给娥皇感冒,心中懊恼,只能作罢,吩咐手下好生照顾,又让清风专门去采买补品。可是,买来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被送到了白莲居。再后来,一连几日,李煜去见娥皇都吃了“闭门羹”,搞得他莫名其妙,真是女人心海底针,难道是跟我玩欲擒故纵? 不过,李煜此时没有精力去揣摩女人的心思,他急切地等待着洪州方面的消息,同时,已经着手布局“西南战役”。 事实上,从大年初二开始,李煜亲手编织的“大网”已经悄然展开,以金陵为中心,逐渐扩散到自己手中权力可触及的所有地方。 第一,刘政咨携带密信,前往林仁肇所在的润州大营,这是李煜第一次以“太子名义”与林仁肇沟通,希望他能在江防方面搞出点“小动静”,策应自己的计划。 第二,孙晟手下暗线,开始用“新密码”传递消息,一套全新的军事情报系统也开始运转起来,第一份情报来自北汉,刘崇与萧衍已经商议合作,明确借道事宜了。 第三,潘佑送来图纸,禀告李煜,按照要求已经将兵器隐藏在乐器当中。李煜亲自调了一把琵琶,检查一遍,十分满意,如果不是刻意拆解,是发现不了隐藏其中的利刃的。 第四,李平开始以卫尉寺的名义,在金陵府尹王奇峰的协助下,着手调查富商巨贾的资金、房产、生意,要求具体到哪个钱庄、存款多少,也开始限制这些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到江北去,凡有人质疑,都回应以“江盗猖獗,保障安全”。 第五,以进入汴梁大相国寺参禅礼佛为借口,蔡振、穆坚、谭宗等人严加训练,经过觉悟和尚孜孜不倦、苦心教导,这群大爷总算能流畅地念出来“阿弥陀佛”了,穿上僧衣之后,也能掩盖一部分兵痞气息。反正,这些人进入汴梁大相国寺,也只是当背景,真正交涉的是觉悟及手下僧众。 第六,徐铉、张洎等人汇报,周朝进贡的各项事宜都已经准备好,只等洪州消息,国书写好盖章之后,随时都能出发。李煜则是在暗中准备,要将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在金陵处理完毕。比如,进贡人选当中,并非只有金陵这边的张洎,还有洪州派来的朱巩、王悦,这两个人必须留在金陵,不能北上。 此外,对于李煜而言,最重要的就是洪州那边同意兵权下放,他并不指望自己老爹交出全部兵权,只需要能够调动水师即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金陵奏表及人犯送往洪州的同时,一份份军情也紧跟在后面,不断地送到中主李璟的面前,内容无他,就是江北周军不断试探、进犯,涵盖润州、建宁、和州、采石等地,这当然是林仁肇的杰作。 从金陵到洪都,一来一回,走水路需要十五天,骑马需要十天,但安排的当,只需要七天就够了,去的时候快马加鞭、八百里加急,回来的时候走水路、顺长江而下。 显德七年,算是南唐迁都的第二年,主持汇报事务的人是徐锴,李煜之所以选择此人,一是因为他办事老练、认真,绝不会跟自己隐瞒,二是因为他并非自己亲信。 这点很重要,如果是韩熙载、柴再用等人前往洪州,虽然官阶够高,但在“立太子”一事上,他们都是支持李煜的,“下放兵权”这种话从这些人口中说出来,难免会引起人的怀疑猜忌。 整个事态正按照李煜计划发展,可现实情况却比较糟糕,如果是金陵这边是一潭死水,那么洪州就是一坨烂——物理意义上的烂泥。 唐代大才子王勃笔下的《滕王阁序》写到,“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整篇文章把洪州夸得人杰地灵,可任何东西都怕比较,洪州和金陵一比,那就是弟中弟。 中主李璟南巡,进入洪州之后就傻眼了,整个城市不大,交通狭窄、宫殿稀缺,以致于搬迁过去的六部都勉强找到房子,日常办公极为不便,加上城防营、禁军、后宫、厨子、歌姬……等等人员,这些人涌入洪州之后,就跟无头苍蝇一样。 如果是条件艰苦,那还好说,毕竟是陪王伴驾,也算是光荣的。问题在于,整个洪都的氛围十分压抑,很多大臣从去了之后,就不断上书,要求重新迁回金陵,就连李璟也一度动了回去的心思。 可他毕竟是一朝国主,脸还是要的,更得要命啊!于是,死活都不同意回迁金陵,搞得上上下下怨气不少,这种情况下人浮于事,没几个衙门尽心办事。 李煜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专门写了密信,将一并事务交给七弟李从善处理。 李从善虽然也有登基之心,但人心不坏,李煜是自己的六哥,兄弟之情还是要顾念的,即便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如果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办好了,在国主李璟面前也更的信任。 终究南唐一朝,较之大唐帝国,人性光辉是比较耀眼的,“玄武门之变”这种兄弟相残的事情没有发生,当然,这也许是因为李弘冀死的比较早的缘故,毕竟这位“文献太子”为了皇位,连自己的亲叔叔(李景遂)都能干掉。 历史上,李煜与李从善的兄弟之情尤其值得称道,《南唐书·卷三》记载,开宝四年李从善入汴梁朝贡,被宋太祖赵匡胤扣留,按说,这对李煜是好事,没人跟自己争皇位了,可“甲戊岁秋,后主三上其表,乞从善归国。”这也能看出,李从善与李煜的关系并不是不可调和的。 徐锴到达洪州,已经是大年初五的深夜,他毫不迟疑地奔向了司务府。 第48章 李从善 在整个五代十国时期,“司务府”算是一个比较有特色的行政机构,虽然各国在名字上有所差异,但都设置了功能类似的部门,如北汉的“行动处置署”。严格意义上说,南唐“司务府”不是一个正规的机构,而是“两都制”下的特有产物。 所谓“两都制”,就是一个藩镇割据政权会设置两个首都,如盛唐时期的洛阳、长安,到了北宋时期更进一步,采取了“四都制”,即开封、洛阳、商丘及北京。“两都制”出现的原因,客观上是为了提高治理效率,因为国土面积太大,中央集权的情况下,距离行政中心太远,就很难实现有效管理,故而在正式首都的基础上,增加一个或多个“陪都”,以此实现经济、政治、文化等多领域的协同。 主观上,统治者多设置一个都城,目的是为了防范统治系统失灵。以南唐为例,金陵为正式首都(即“北都”),洪州为陪都(即“南都”),一旦江北周朝政权打过来,金陵作为行政中心被占领之后,洪州留下的“复制朝廷”仍然能够运作,这样避免国家陷入统治失灵的危机。 南唐“司务府”的主要功能,就是在两都之间进行事务对接、协调、处理。 徐锴直奔司务府,迅速交接了手头事务,包括移交金陵方面的奏表、贺礼及秘密押解的人犯等,然后又马不停蹄的前往国公府,去拜见纪国公李从善。 当前,李从善不仅是国公爷,还是南都枢密使兼洪州刺史,这才是有实权的官位。 已逾深夜,拜见一朝国公实在不便,好在李从善与徐锴并不陌生,当熟睡中的李从善闻听金陵故人的名字,立即就翻身起来,招呼到前厅相见。 一见徐锴,李从善忍不住心疼:满身满脸都是长途跋涉留下的疲惫,尤其一身朝服,松松垮垮的不成样子,完全就是一个逃荒的打扮。 “国公殿下恭安,徐锴夤夜……” “楚金兄,勿要多礼,快坐下!” 李从善双手相搀,又回头吩咐:“快准备茶点!” 准备茶点,不是只准备茶水,看得出李从善心思之细腻。 “楚金兄,怎么这个时辰才到?深夜来访,定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吧。” “职责所在,不敢怠慢,反倒是打扰国公爷了。” “哪里话,你先喘口气再说,不急。” 徐锴又累又饿,也就不客气了,狼吞虎咽地塞下几块点心,喝了几碗茶水,渐渐地,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擦了擦脸,徐锴正色说道:“金陵那边事态紧急,希望国公爷明日一早,立即去面见国主。” “哦,究竟何事,如此紧急?” “这……” 李从善立即明白,吩咐属下:“尔等退下吧,不准任何人进来。” 待到前厅清静,四下无人,徐锴撕开贴身的口袋,将李煜的密信交给李从善。 这封信不是公文,就是哥哥给弟弟的信件,但内容可不是唠家常,李从善在灯下细细阅读,越看越惊心,越看越皱眉,完全没有想到,迁都不过数月的光景,北方沿线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可以说,整个事态的发展就是奔着亡国去的。 “太子为何不通知枢密院,出具正式的公文,上奏朝廷?” “事急从权,加上金陵枢密院、兵部、吏部都做不了主,太子殿下只能随机应变,尽量控制住长江防线的战事烈度!另外,臣斗胆说一句,国主南巡,我朝精锐之师都聚集在洪州,金陵、池州、江阴、镇海一线的力量太过于薄弱,如果不快速支援,一旦周朝撕毁停战协议,我大唐……” “可是,按太子所言,要劝说国主移交水师,岂不是,岂不是放弃兵权?!” 徐锴说道:“没错,这也正是太子殿下写信的原因,国公爷,太子殿下对你信任有加啊!况且,整个南都,除了你还有谁能够劝得动国主?” 这话说的没错,洪州虽然相当于金陵的“复制品”,所有的行政机构一个不缺,可在人事任命方面,却显得较为模糊,尤其高层人事之间的权力、责任存在很大的交叉。 “太难了,太难了。” 李从善也焦躁起来,内心却又产生一丝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太子,否则,面对这样压力的人,就是自己了。 “前往洪都之前,太子殿下特意嘱托,如果不能调动援军,务必让林仁肇旧部北上,另外,沿江水军务必交付金陵指挥。” “哦。”李从善闻听,眉头稍微舒展一下,自言自语地说:“神威军,这个还行得通。” 中主李璟南迁之际,南唐的大部分军队都做了调整,为了有效牵制各个节度使,都分走了一部分兵力,用以包围洪州。其中,林仁肇的班底就是神威军,这支军队是南唐禁军系统的力量,战斗力强悍,但人数很少,满打满算也就七千人。 “楚金兄,你刚才说沿江水军,难道长江防线的指挥权,不在太子手中吗?我六哥行使监国之权,怎么会……” “国公爷,你怎么糊涂了,难道忘了……文献太子的事情?” 文献太子李弘冀?李从善努力回忆,猛然明白了。在元宗保大三年,当时淮南十四州还在南唐手中,扬州为陪都(即“东都”),李弘冀镇守于此,期间与自己的四皇叔李景达起了纷争,遂以太子身份调动淮南守军,意图歼灭李景达的力量,差点酿成大祸。要知道,这个李景达也不是善茬,他在对抗后周军队时,在六合之战、紫金山之战、小花洲之战中,均是战功赫赫。但就脾气秉性而言,也丝毫不让李弘冀,有一次朝中权臣冯延巳趁着酒劲,对李景达说出不敬之言,李景达二话不说就要拿刀砍死他,多亏中主李璟劝解才算罢休。 此后,中主李璟下令,太子仅能调动所属军队(当时李弘冀为南昌王兼任屯营使),其余军权统一收回,这一命令虽然是针对李弘冀的,可现在李弘冀已经去世,李煜作为新一任的太子,仍然要遵守,没有国主的命令,哪个军队也不敢妄自听从调遣。 “另外,一应罪犯也送往司务府,国公爷不必审讯,口供画押已经齐备。” “好,楚金兄放心,国事为重,小王绝不徇私,天亮之后,我即刻会同司务府正卿王建锋入宫,向国主禀明原委。” 徐锴提醒道:“国公爷,你若能给太子殿下支援,善莫大焉!” “我吗?” 李从善略一思索,没错,自己目前还兼任诸道兵马副元帅,若能从南都四十二路兵马中调配一些,也能给李煜一些帮助。 可是,这么做的话,自己就距离皇位越来越远了。 徐锴见李从善踌躇,恳切地说:“国公爷,危巢之下,安有完卵?为今情势,很多事情是无法摆在台面上做的,兵部、吏部那些老朽无能之辈,若等着他们进言国主,岂不是耽误了大事!” 李从善缓缓坐下,大脑在飞速的运转,内心也十分的纠结,许久之后,抬头问了一句:“我六哥,身体怎么样。” “自契丹使节来访,太子日夜操劳,形容消瘦,令人心疼。然而,臣看太子殿下一改往日作风,行事颇为稳重,有烈宗遗风。” 李从善闻听,咬了咬牙说道:“我当竭尽全力,予以太子支援。” 私心之下,李从善认为,既然李煜干得不错,不妨给他一些支持,而自己一直陪在父亲身边,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若是太子那边出现什么差错,国主难免不会产生废弃太子的念头,届时自己反而上位的机会更大。 第49章 钟国后(皇后)驾到 中主李璟,中国历史上很憋屈的一个人,但同时又是很幸运的一个人。 之所以说他憋屈,是因为登基的时候,还被人称为皇帝,可是还没等退位,自己就混成了“国主”。 之所以说他幸运,是因为他好歹有些成就,能够在历史上被记住,《南唐二主词》中的“二主”就是指李璟、李煜两父子,他也是当之无愧的“词帝”。最起码,南唐不是亡在他的手里,不用担上一个“亡国之君”的骂名。 就是,太坑儿子了。 朝廷迁到南都之后,李璟就很少上朝了,一是心情很烂,每天都被懊悔、恐惧、疑虑等负面情绪包围着。二是身体很差,虽然不过四十四岁,可给人的感觉,完全是八十八岁的状态,每天吃的药比饭都多。 然而,大年初五的一大早,朝中官员都接到了黄门官的紧急诏令——今日入朝,商议大事! 不少官员都很兴奋,以为国主终于想通了,要迁回金陵去了。是啊,还是金陵好,那里的茶楼酒肆、乐坊勾栏、文玩店铺、宝局香市……繁华如梦啊,英明伟大的国主,带我们回去吧,回到温柔乡去吧! 李璟亲自通知上朝议事,当然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要奋发图强了,是因为七子李从善天不亮就进宫,在御书房中,将金陵近一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他听。 一开始,李璟丝毫提不起兴趣,毕竟两国陈兵对垒,出现一些小骚乱是很正常的,就算个别低阶将领叛逃,也算不上大事。可当他听说“截杀契丹使节”“宁国节度使李天富勾结北周”及“武平作乱”时,脑袋立即就清醒了,更何况,这三件事还存在极为复杂的联系,李璟就算是一个军事白痴,也能预感到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包围南唐。 “从善,此话当真?!押解的人犯你可亲自审问了?!” “回禀国主,儿臣尚未得空亲自审问,不过,吏部选事徐锴正在殿外等候召见,相关事宜,他已经写成奏表。”说着,就从怀中拿了出来,一同呈上去的,还有荆斌、耿辉、扈大军、刘彦青等人的供词。 李璟火急火燎地接过来,仔细浏览一遍,眉头稍微放松了一些,说道:“看来,长江防线还算稳定。” “国主,干草之下、伏火千里,以当前情势来看,大周撕毁停战协议势在必行,而且,这一次恐怕不止联合吴越国,如果武平也参与进来,届时西线、北线、东线一共向江南施加压力,后果不堪设想!” “既如此,太子为何不尽早做准备!拖沓了近一个月,岂不是延误战机!” 李从善一怔,虽然第一个念头是给自己六哥李煜“下绊子”,可理智又迅速占领了大脑,说道:“国主,太子虽然有监国职权,可能够调动的军队很有限,除了西都亲军可以直接指挥之外,其他的,恐怕只能交给各地节度使、将使自行决策。” 李璟也明白过来,没错,迁都之前,兵部、吏部、枢密院、光政院等主要机构,并没有以正式的形式,向太子东宫移交军事指挥权。 “孤也明白从嘉的难处,若不是你大哥与皇叔之事,唉……” 突然,御书房外传来一声愤怒又霸道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明白个屁!” 李璟、李从善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李璟,好像是耗子听见了猫叫,慌忙从座位上站起来。 李从善内心苦笑,心想,她来了,这下子热闹了。 在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从外面走进来,身着深紫色锦缎长袍,上面用“金配银”的技法绣满了凤凰纹,腰间悬挂一方翠玉宝匣,里面是南唐风印。头戴凤冠,珍珠宝石熠熠生辉,斜插步摇,与丝绸发带交相辉映。走进来时,眉眼冷峻、不怒自威,而面容庄重而严肃,眉宇之间却难以抑制地流露出厌。 李从善二话不说,跪下叩头:“国后娘娘恭安!” 来人非别,正是历史上的南唐正宫国后(皇后)、圣尊后(太后)、光穆皇后(谥号)钟氏,她是李煜的亲生母亲,而李从善的生母为吴国太夫人凌氏。 钟国后轻哼一声,示意李从善起来,径直走到李璟跟前,怒声说道:“从嘉留守金陵,手中无兵无权,怎能抵御周朝虎狼之师?你难道要害死从嘉!” 李璟赶紧宽慰,说道:“国后哪里话!孤正与从善商议,准备派兵支援……” “休要欺我,我若不来,怕是又被你们糊弄过去。” 钟国后说的是“你们”,很显然,她是把李从善、李璟归为一类人,都是会对自己亲生儿子不利的,这句话也让李从善惊出一身冷汗。 鄂州钟氏,在中国历史上的诸多大家族(如河源崔氏、琅琊王氏等)相比,没有多大的名望,但也要看具体情况,至少在五代十国时期,鄂州钟氏可谓盛极一时,烈祖李弁在南吴政权时期(名为“徐知诰”)能够顺利夺权、建立南唐,一定程度上就是依靠了鄂州钟氏的力量。 钟国后的父亲钟泰章也是五代名将,官位最高做到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但虚职官位,很显然不足以支撑鄂州钟氏的强盛,真正成为家族后盾的,是钟泰章手中掌握的一支劲旅,即“玄衣卫”,如果这个名字不够响亮,那么在此之前,这支军队还有一个名字,叫做“黑云都”! 黑云都,是南吴政权建立者杨行密的亲兵队伍,全名“黑云长剑都”,这支队伍人数不多,常年编制也就五千余人,但战斗力十分强悍!原因无他,这是五代十国时期装备最为精良的重甲骑兵队伍,得名于“衣以黑缯黑甲”。然而,南吴政权覆灭,南唐政权建立,烈宗李弁也担心控制不了黑云都,于是就将其拆解,一部分交给林仁肇,被吸收到了神威军中,另一部分则由钟泰章掌管,重新补充兵力,更名为“玄衣卫”! 如此说来,钟国后正儿八经的将门之女,脾气秉性、胆识手段,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唉,国后莫要恼怒,军国大事、岂能儿戏?总要与诸位大臣商议,做好万全准备,况且,从嘉奏表已经写明,当前金陵无虞,大可放心。” 钟国后是不可能放心的。知子莫若母,李煜自幼就不是强势之人,若是舞文弄墨、诗词歌赋,自己这个儿子绝对是天下一流,可是,要论做好一国之君,李煜确实欠缺很多。她不免有些后悔,若当初不是自己为李煜力争太子之位,此时此刻,那孩子还是个闲散王爷,能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也是好事。可转瞬又想到,自己怎么如此天真,若李煜不是太子,如今能不能活命都是两说了。 想到这里,钟国后声音柔和了一些,问道:“国主做如何打算?” 李璟暗松了一口气,答道:“金陵守军充足,加上墙高壕深、粮食充盈,坚守应该是不成问题,长江沿线兵力配置齐全,加上天堑阻隔,也定然能够有效阻止周军。目前,从嘉的压力主要是机动兵源不足,从南都抽调一部分过去即可。” “仅此而已?” “孤将派出老练可靠之人,协助从嘉用兵。” 钟国后闻听,知道李璟打算将一国兵权交给李煜,但也不是完全交付,所谓“老练可靠”之人,实则就是充当“监军”的责任。虽然不满,但她也没有反对,毕竟用兵是关系到国家存亡,也不能任由李煜一人说了算。 “既如此,不知国主可有合适人选?” 这句话,倒是让李璟为难了,他不由自主地看了李从善一眼。 李从善身为南都诸道兵马副元帅(大元帅就是李璟自己),按理说,从南都调兵支援金陵,应该这个老七儿子去,可他太年轻、经验不足,至于其他人,自己一时也想不到合适的。 “国主,儿臣举荐一人,可否?” “哦,从善你说。” “四皇叔,信王。” 李璟、钟国后闻听,第一反应是没有反对,第二反应是犹豫,信王李景达确实有些让人为难。 此人能征善战不假,但生性刚直、脾气暴躁,如果他去辅佐李煜,恐怕叔侄之间再产生间隙,若是重演李弘冀与李景遂的悲剧…… 李从善进一步说道:“信王虽性格不佳,但贵在耿直、作战经验丰富,尤其淮南战败之后,脾气也改了很多,为人柔和谦虚不少,想来,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闻听此言,李璟点了点头,淮南与周军一战,最后的结果确实不理想,李景达决策失误,导致寿州失守之外,自己带出去的五万兵马,竟然有四万人投敌!李璟怕他内心自愧,并没有追究责任,反而让他担任天策上将军兼浙西节度使,李景达羞愧不受,自愿到抚州镇守。 【这就是南唐李氏与后周郭氏的最大不同,换成郭荣,死八次都不够。】 只是,让李从信辅佐李煜,不宜大张旗鼓地宣告,淮南一败,朝中大臣对于李从信不满的很多,加上他的人缘也不怎么好……写封信,让他暗中准备,机动策应,悄悄向金陵方向运动即可。 思忖之后,李璟下了决心,对李从善说道:“诏令百官,上朝议事!” 第50章 御前会议(一) 南都众多臣僚见到国主李璟,恍惚间,有一种隔世之感。 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上一次“君臣相见”是何时了,甚至一些品级较低的官员,自从迁到洪州之后,因为衙署分散太远,彼此之间还没见过面。 众多同僚相见,免不了一番寒暄,但每个人心中都存有疑问,那就是,今日国主召见,究竟要商议何事?一想到“迁回金陵”的话题,大多数人都想到了殷崇义,毕竟,近期回过金陵的人,也只有他了。 然而,殷崇义身为吏部尚书、一品大员,有资格问他的人不多,此时,围在他身边的有兵部尚书卢俦、户部尚书冯延鲁、南郡留守刺史柴克贞、邓王李从镒等寥寥数人。 冯延鲁性子较急,单刀直入,问道:“德川公(殷崇义的字),国主此番急召,所为何事?” 殷崇义无奈一笑,说道:“叔文兄(冯延鲁的字),你是今日第五个向我问这个问题的人了。” “怎么,你毫不知晓?” “身为臣子,岂能妄测圣意?”说完这句话,不由自主地看了邓王李从镒一眼。 李从镒有些不自在,自己虽然顶着一个王爷的名号,手中却没有多少实权,国家大事方面,他了解的还不如这些大臣。 柴克贞除了担任南郡留守刺史一职,还兼任南都巡检使,金陵来人进入洪州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碍于自己身份较低,没有敢贸然发问,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诸位,眼下正值佳节,想必是国主思念诸公,特地召见叙谈一番。”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冯延鲁立即问道:“莫不是金陵那边来人了?王建锋人呢?” 王建锋是司务府正卿,正四品官员,专门负责对接金陵官僚系统的事务,若是金陵来人,他今天必然要上朝参议,左看右看,没见到人。 李从镒问道:“德川公,你不是刚从金陵回来不久吗,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殷崇义仍是摇头,说道:“金陵一行,来去匆匆,不过是普通应酬而已,没发生什么大事。” 辰时二刻,金殿之上,钟鼓齐鸣,众人立即安静下来。 在黄门官的公鸭嗓宣告声中,国主李璟姗姗来迟,众人见到久违的面容,内心忍不住一阵唏嘘。 请安完毕,李璟未等众臣询问,自己就把话撂了出来,说道:“众卿,今日急召上朝,要商议支援金陵一事!” 一句话,如同凉水泼到热油锅里,众人先是面面相觑,紧接着就炸开了,议论纷纷,疑窦丛丛。 “众卿,稍安勿躁!此事,还是让从善说明吧!” 这时候,众人才发现,今日朝班当中少了一个重要角色,对啊,李从善是南都枢密使,如此重大场合,他怎么一开始没出现? 内侍传唤,很快,李从善大步从殿外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正是司务府正卿王建锋,手中捧着一大摞文书。 “诸位大人,事态紧急,长话短说!” 李从嘉也没废话,指示王建锋将一份奏表拿过来,继续说道。 “我手中的奏表,乃是太子、金陵枢密院及兵部共同呈递上来的,眼下,大周军队蠢蠢欲动,欲再度对我朝用兵!” “如果仅是周朝方面的压力,我朝还能勉强应对,可据线报,武平方向、吴越方向也不太平,若是三路大军齐发,则国祚危矣!” “故而,必须抽调兵力,协同金陵防卫!” 此言一出,众大臣“嗡”地一下炸开了,多数人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想来也是,这些人愿意跟着李璟迁移洪州,绝不单纯是为了陪王伴驾,一多半是怕死,希望远离战争前线。 兵部尚书卢俦最为震惊,他立即出班,说道:“国主、国公殿下,此等军机大事,确实乎?” 卢俦有此疑问,实属正常,他可是堂堂的兵部尚书,这种重要军情自己怎么不知道?!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渎职之罪。而事实上,李从善的话也有夸大的成分,至于原因,就是为了跳过“该不该支援金陵”的议题,直接进入“怎样支援金陵”的议题,否则,钟国后那边是没办法交代的。 “卢卿,事态紧急,昨日才从金陵那边传来消息,孤也是刚知道不久。” 李璟这算是打圆场了,他看了一眼李从善,示意他赶紧切入正题。 “卢尚书,兵部没有收到汇报,责不在你,全因事态过于复杂,待我细细说来。” 接着,李从善就把“契丹使节遇刺”“林仁肇扰袭江北大营”“周朝水师屯兵巢湖”等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这一过程中,让王建锋将荆斌、耿辉、扈大军、刘彦青等人的供词交给一品大员传阅。 李从善接着说:“郭荣不仁,我朝已经奉大周为正朔,对方仍然怀有狼子野心,是可忍、孰不可忍!诸位,眼下别无选择,唯有殊死一搏了。” “殊死一搏”这四个字,让许多大臣更加恐慌,其中,也包括国主李璟。他虽然惧内,但更加惧外,如果自己是一个勇毅果断的人,怎么会一心想向后周求和?换句话说,他虽然已经同意了支援李煜,但本质上,只希望能够加固长江方向,阻挡后周南犯,以此保住自己的半壁江山。 于是,李璟开口说道:“众卿,稍安勿躁!此举用兵,重点在于防范武平、吴越,避免他们从中渔利,至于大周皇帝那边,只要我朝真心对待,必然能够感动他,届时再委派能言善辩之人,前往陈明立场,必能化干戈为玉帛。” 这句话,宽慰了不少主和派的心,却让许多武将感到不舒服,其中就包括卢郢。 卢郢,字丙寅,时任南都朝奉郎(即左、右谏议大夫),南唐时期为从四品,也是一种没有实权、但丰富优厚的武将官职。史书记载,卢郢可是南唐一朝的状元,并且“有勇力,好吹铁笛”,也是能文能武的主儿。但不同于刘政咨那种街溜子,卢郢生性内敛,不喜与人争执,可一旦爆发,后果就很严重。《旧五代史·南唐》记载,卢郢因忍受不了都城烽火使韩德霸的嚣张跋扈,一个人单挑韩德霸的卫队数十人,然后将对方拉下马,狠狠揍了一顿。但事后,卢郢并没有被处罚,原因很简单,他有个好姐夫叫徐铉! “国主,战事紧急、瞬息万变,应速速安排,调配大军会师金陵!” 声音洪亮,立即压住了朝堂上的喧哗,这句话虽然意在发问,口气却像是质问。 说话的正是卢郢,他早就看不惯那群主和派,也在这狭小的洪州待腻了,意识到这是一个前往前线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冯延鲁是主和派的首领,见卢郢迫不及待的架势,有些不悦,说道:“丙寅,两国交往,怎可妄动刀兵?国主之意,是要先行仁义,仁者无敌!” 若是平时,卢郢见到冯延鲁这样的高官,是不会贸然顶撞的,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决定不再“忍一忍”,而是选择了“去他妈的”。 “哦,冯尚书,请问,何谓先行仁义?” “自然是派人交涉,促成和谈,双方化干戈为玉帛。” “原来如此,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周朝拿着干戈威胁,我们奉上玉帛财物?” “若是些许财物,能够换来和谈,自然是值得的。” “冯尚书,莫非年纪大了,耳朵不灵?纪国公所言,你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 冯延鲁一怔,脑门随即鼓起了一道青筋,冷冷说道:“卢大夫,周朝兵强马壮,我朝国小民弱,力少而不畏强,可亡也,你到底是何居心?” 不愧是南唐“五鬼之一”,这扣帽子的功夫,不是吹的。 第51章 御前会议(二) 喜欢历史的朋友,应该不陌生这样的场景,国家陷入危难之际,往往是“文主和,武主战”。 推敲之下,就不难发现其中的逻辑。文臣集团,主要是动嘴皮子、刷笔杆子,无论重臣还是奸臣,谁都没有亲手将敌国的孩子扔井里,就个人角度说,一个文人,谁当皇帝,自己能够产生的威胁都不大,就算你是文坛首领,写出来的檄文铿锵有力、妙笔生花,但“批判的武器”始终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还能用笔把对方戳死吗? 可是,武将集团就完全不一样了,那是真刀真枪的在战场上玩命,不是你弄死我,就是我干掉你,咱中国人可是世界上最记仇的民族(妈的,小日子等着!),轻一点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重一点说,“百世之仇犹可报也”,当年永乐大帝朱棣要干蒙古人,思来想去找不到理由,干脆以汉高祖“白登之围”为借口,一杆子支出去两千年。在五代十国时期,河南河北、山东山西,打成一锅粥了,谁还没几个仇人?所以,一旦国破,武将集团是最容易被清洗的,要么立马兑现,要么秋后算账。 所以,“文主和,武主战”几乎是一个定律,恰如南唐的御前会议上的情景。 卢郢官职小,胆子可不小,加上已经决定要豁出去了,立即反唇相讥道:“冯尚书,你贵为一品大员,何必一味为暴周张目,我倒要问问,你是何居心?” “冯某人没有居心,只有一片忠心!为天下、为大唐、为国主,忠臣要尽量避战,卢大夫何必为了自己前途,急于求战?” 这句话可谓连挖苦带挖坑,潜台词就是,你卢郢嫌自己的官小,撺掇国家参与战争,自己好立功升迁。 果然,冯延鲁作为南都文管集团的首领,话说到这个份上,帮腔的自然不少。 礼部侍郎魏稳虎、仪曹郎中徐舰、太常博士范识宇等一众拥趸,纷纷跳出来指责卢郢。 礼部侍郎魏稳虎为首,他阴阳怪气地说道:“丙寅兄,为了自己前程,就要陷国主于危难境地,这可不是忠臣所为啊。” 仪曹郎中徐舰,紧跟着,火上浇油,说道:“是啊,丙寅兄,你我为官,应该以百姓福祉为首要,如今敌强我弱、百姓疲敝,怎能为一己私利,撺掇国主对大周开战。” 卢郢还未反击,有一个人听不下去了,就是南郡留守刺史柴克贞,此人城府深沉,喜欢左右逢源,轻易不与人结怨,可有一点,他与卢郢私交甚好,且是从四品的武将,自然觉得冯延鲁及其拥趸的话扎耳朵。 他没有搭理众人,冷声质问冯延鲁:“冯尚书,请问大驾,何谓忠臣主动避战?难道,北周犯我边境,就要敞开大门让他们进来烧杀掠夺?依阁下高见,我烈宗皇帝一生征战,岂不是毫无价值?” 冯延鲁没料到还有人敢怼自己,并且,柴克贞的话太过于犀利,如果坚持“避战论”,那就是否定了南唐的合法性,如果否认“避战论”,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一时间自己也想不到好的对答,目光快速向自己身边扫了一下。 立即,一人出班,厉声说道:“柴刺史,尔等欲比烈宗皇帝功绩吗?哼,大言不惭,只知纸上谈兵,莫非要毁掉我大唐社稷!” 众人看去,原来是南都副枢密使魏国忠,他是南唐五鬼之一魏岑的侄子,能够坐上当今的位置,也全靠冯延鲁了,这种时候,自然是要跳出来表忠心的。魏国忠别的没学会,“扣帽子”的精髓倒是掌握了,而且他攻击的不是一个人,用“尔等”指明了全部主战派。 柴克贞是名将之后,他父亲是柴再用(柴存),历经杨吴及南唐政权,是“四朝元老”,兄长柴克宏也是南唐大将,自己更是一刀一剑砍杀出来的,因此,虽然官职较低,可对魏国忠这样的人,根本就看不起。 所以,一看是魏国忠出来说话,把头转过去,压根就没搭理。 魏国忠正洋洋得意,旁边一人冷冷地说道:“魏国忠,你说谁只会纸上谈兵,包括我吗?你再说一遍!” 直呼古人姓名,是非常、非常不礼貌的,更何况是在金殿之上,魏国忠很不高兴,可一转头看见那人,立即闭嘴了。 周围的若干文臣,听到这样冷漠的声音,也感到浑身不舒服,看清楚那人是李延邹之后,也很默契的闭嘴了。 李延邹,字正清,洪州人士,时任南都供备库副职武官,从三品,官职不高,没人敢惹,他有个响当当的外号——“李疯子”。 有多疯呢?昔日,后周第一次征伐南唐,进犯濠州之际,守城的将领是郭廷谓,坚守多日,见援兵始终不来,城中军力不满签认,郭廷谓就萌生了投降的意思。当时,李延邹担任的是参军,郭廷谓要求他写一份投降书,李延邹一听就火了,坚持“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绝不投降!郭廷谓恼羞成怒,拔出宝剑进行威胁,李延邹趁机夺过来,一剑削掉对方头颅,立即招呼剩下军士,将郭廷谓的亲信都绑了,连同尸体一同送到城墙上,当着周军的面,一剑一剑砍成碎块,扔到城外,这还不算,最后抱着郭廷谓的脑袋一顿猛啃,对着手下人喊道—— “叛徒的肉真不好吃!” 城外的周军,看着城墙上一个文人打扮的人,耐心的切肉,抱着守将的脑袋大快朵颐,胆都吓破了。 就这样,李延邹率领手下不满千人的队伍,硬是挺到了援军到来。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手下的人不是感受到了勇气,而是感受到了恐惧。 面对这样一个“李疯子”,谁也不想跟他结怨,谁知道他哪天馋了,想啃人脑袋? 李从善很烦,他早就受够了朝廷上文武不和、相互扯皮、不干正事,无奈,国主,也就是自己老爹几乎被文管集团架空了。但凡有个什么决定,一旦涉及到文管集团的利益,这群人就又哭又嚎,硬生生给你搅黄了。 可今天,李从善打算快刀斩乱麻,他有底气,就是钟国后——在文臣集团与钟国后之间,李璟必然得听后者的。 “诸位纷争,可以休矣!今日议事,只关乎如何支援金陵,其余勿论!” 冯延鲁心里一沉,未料到李从善会如此强硬,往日,这位闲散国公是很好说话的,今日怎么……他仍不死心,上前施礼,直接与李璟对话。 “国主,岁末钦天监报告,紫微星移向天北,式微,此乃天时不利之象,依臣看来,应向大周示好,阐明永葆和平的态度。” 把老天爷搬出来,你信不信吧! 可惜,冯延鲁不了解情况,你别说把老天爷搬出来,你就是把三体人搬出来,李璟也害怕回到后宫被自己老婆卷。 “冯卿,孤已经说过了,对待周朝,以仁义为先,但也不能坐以待毙,而今之计,还是要做两手准备。” “这……” 李璟也有些不耐烦,直接说道:“从善,枢密院意见如何?” “回禀国主,南都四十二路兵马中,各抽调一部分,组建三路援北军,每路两万五千人,另,神威军七千人,一共八万余人。” “一应事宜,六部官员要尽心尽力,粮草、军械、船只、棉衣等辎重,务必要尽快备齐。冯卿,此等重任,非你莫属了。” 堂堂国主,竟然要求冯延鲁去办事,这要是放在郭荣身上,就一句话的事儿,办不好,提头来见!没办法,南都文官集团是一个盘根错节的整体,国主说的话,未必有冯延鲁的好使。 “……臣尽心去办!” 冯延鲁没办法,心有不甘,可不能明着抗命,不过,暗地里下绊子、穿小鞋是肯定的,他要尽心没错,却是要尽心搅乱出兵计划——将来,若有一天南唐被后周吞并,自己还能荣华富贵。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关键是支援金陵的将领,诸位可有人选?” 李璟扫视一圈,这下,反倒都没人说话了,文官这边是不想说,他们本来就反对,自然不想献计策。武将这边是不好意思说,毕竟,统领军队、支援金陵,意味着升官,不好自己推荐自己。 李从善见状,启奏道:“国主,儿臣举荐一人。” “何人?” “郑彦华,原翕州龙威军总管,不久前调任德安节度使。此人善水战。” 李璟思索一番,点点头,说道:“其余三部将领,何人承担?” 李从善转头看了一眼,说道:“卢奉郎、柴刺史、李供备,你们三人可愿意承担重任?” 卢郢、柴克贞、李延邹闻听点名,立即站出来,齐声答道:“愿赴汤蹈火,保我大唐安宁!” 冯延鲁及一众拥趸见到此种情景,心中也都惴惴不安,事已至此,他们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李璟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出奇的顺利,这下回到后宫,应该能够安生几天了。 【李延邹,南唐忠臣,濠州之战被郭廷谓所害!天理昭昭,英魂当归!】 第52章 御前会议(三) 钱钟书的《围城》中有一句着名的话:“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眼下的洪州,就像是一座“围城”,在危机情况没有来临之前,里面的一众人都向出去,回到繁华地金陵,当危险信号传来之后,所有人又都不愿意走了。 文人无耻,不过如此。 冯延鲁已然明白,今天朝堂议事,根本就是决策好了的,自己已经无法撼动事实,既然如此,他就要想办法深入地参与进去,获得“支援金陵”一系列军事行动中的主导权。 否则,一旦这样的口子打开,日后“冯党”在朝廷中的地位就会日益衰落,他可不想重蹈大哥冯延巳的覆辙,想到这里,立即上奏。 “国主,不知监军方面,可有意中人选?” “这……”李璟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从善,他自己还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洪州人马支援金陵防备,一应事务自然是要交给太子李煜去办,最不济,此事也可以由李从善代劳。难道说,堂堂一国之主、军事统领,事先就没有认真考虑过吗?没有,因为李璟从始至终想的就是,千万别真的打起来! “冯卿,你可有人选?” 冯延鲁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即上前,说道:“监军一职,首选仁义之人,依臣看,礼部侍郎魏稳虎、仪曹郎中徐舰、太常博士范识宇,三人老成练达,忠心耿耿,可担此重任。” 很直白,把自己人安插到队伍里面。 魏稳虎、徐舰、范识宇三人都是文官,文官怎么能参与军事行动呢?原因就在于“监军”这个特殊的职务,尽管在中国历史上,“监军”很早就出现了,但以制度化的方式确立下来,却是在唐朝时期。有唐一代,兴起了以宦官作为监军的现象,原因无他,就是因为皇帝比较信任宦官,他们融入到军队当中,主要是将消息及时传递给皇帝,要求“军中大小之事,皆须承禀,非所以委专征也”。 到了五代十国时期,监军基本就成了各个割据政权军队的标配,这也不难理解,毕竟那个时代,政变、造反、叛乱、哗变等事件太平常了,没有监军的军队,就像是一条没有驯熟的疯狗,解开链子就不认人。 “文人监军”正是从“宦官监军”发展而来的,因为要做监军,你最起码要有点才能,比如说会写字,可当时大部分太监除了会伺候人,很难有几个像样的,你不能要求都像高力士、郑和这样。 军事统领与文人监军之间,是一对绝妙的悖论,身为皇帝,你派出将领出去打仗,就要充分信任这个将领,只有“用人不疑”才能打胜仗。可派出监军,也就意味着皇帝对武将不信任,这样打起仗来就畏手畏脚。 同时,监军不是绝对的“理性人”,他们也是可以站队的,将悖论放大之后,就形成了皇帝一派、武将一派、监军一派(文人)的三角关系,如此一来,就重新回到了相互制衡、掣肘的境地。 李从善闻听,皱了皱眉头,说道:“冯尚书,监军任命,理应交由太子决策。” “纪国公,此言差矣,太子不谙军事,此其一,其二,洪州驻军本就复杂,国公要从四十二路兵马中抽调,重新组建三部,更需要严加管理,监军职务至关重要,臣以为,应筛选本地官员担任。” 客观上,冯延鲁说的是有道理的,可这么干,李煜那边就比较棘手。 一直没说话的卢俦,此时站了出来,说道:“二位不必为难,监军职务,又没有说只能任命一人,依我看,冯尚书举荐之人,可以随军北上,届时太子殿下再行定夺即可。” 之所以出头,是因为卢俦很郁闷,他是兵部尚书!按说,军事方面的安排,应该他一把手去管理,可现在,自己完全被架空了。 冯延鲁乜了一眼,心中非常不满,说道:“卢尚书,此举北上,事态紧急,务必要交给太子殿下一个来之能战的队伍,若是人员安置如此随意,岂不会耽误大事?” 卢俦心平气和,说道:“冯尚书所言,确实需要考虑,但更要考虑的是,战局是一个整体,若太子不能得心应手的调动运用,也是会耽误事情的。” 两人争议的焦点,本质上是谁掌握的权力更大,要知道,监军也是有自己的军队的,具体,可以参考后世的“督战队”。 很明显,卢俦不愿意冯延鲁将手伸到军队里,即便不能完全阻止,也要尽可能地削弱。冯延鲁担心的是,此次担任三路直接指挥的人中,没有一个是自己的,如果不能完全掌控监军,自己也就被架空了。 见两人争执不下,李璟出来打圆场,说道:“二位,监军院中可选之人众多,监军副使、判官、参议等职务亦可灵活安排,只要兼顾信息通畅即可。” 冯、卢二人见国主发话,也不好再争辩,但各自盘算并没有停。 李从善沉吟一下,说道:“既如此,邓王也可一同前去,任三路军总监察使,配合郑彦华将军。” 一听这话,“透明人”李从镒既意外又惊恐,七哥这是要做什么?自己可算得上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闲散王爷”了,论文论武,都是一般般,突然被安插一个监察使的职务,怎能胜任? 他想要拒绝这一差事,却从七哥李从善的眼神中,读到了“不许”的含义,天生怯懦的他只能忍下来。 “从镒,你意下如何?” “这……这,儿臣听从国主的。” “你前往金陵,协助太子也好。” “遵命!” 李璟不是认同李从镒的才能,而是突然想到,如果这一过程中,需要与后周和谈的话,李从镒是一个比较有分量的人选。 被赶鸭子上架的李从镒,在不久的将来,就会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幸运了…… 不得不说,这次御前会议显得很草率,原因有三:一是“出兵支援”的决策一开始就定好了,朝堂商议,就是对六部及主要官员通知一下,顺便安排好人选,李煜根本就不愿意多费口舌。二是除了李从善、王建锋等知情人外,其余的根本就没有准备,冯延鲁能够抓住机会,在监军中安排自己人,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三是事态紧急,向后周朝贡的事情已经安排上了日程,李璟希望借机化解两国危机,怕的就是,后周抢在南唐朝贡之前动手,白白丧失一个求和的机会。 最重要的原因,是钟国后的态度,这位将门之女,早已经对南唐朝廷的政策及作为不满,若不是“后宫不可参政”的约束,早就采取强硬手段了。 此时此刻,后宫之中,钟国后的圣凤殿内,徐锴毕恭毕敬地跪地朝拜。 钟国后特意召见徐锴,一开始问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最为关心的,当然是自己的宝贝儿子李煜过得怎么样。徐锴自然是往好了说,其中一些话,则是出自真心的,比如,李煜近期的巨大变化,已然从一个不谙世事的风流才子变成了独当一面的威武太子。 钟国后闻听,自然是喜不胜收,一直到话无可说,钟国后拿出一封信,交给徐锴。 “徐锴,你回金陵之后,将这封信交给太子,若有需要,可凭借这封信前往鄂州,调用玄衣卫!” “玄衣卫”三个字,惊得徐锴一激灵,他可知道这支军队的前身,正是“黑云都”! “国后思虑周到,太子殿下睿智,此番风波,我大唐定然无虞!” 钟国后叹口气,说道:“不是万不得已,哀家也不愿动用私兵,罢了,你尽快赶回金陵!” “遵命!” 至于《奏洪都拨水师谏议书》,早就在钟国后的监督下,让李璟盖上了唐国玉玺。 李煜心心念念的兵权,终于尘埃落定。 第53章 南唐反击的序幕(久等了!) 显德七年,正月初八,也就是在后周太子郭宗训牵着小符皇后的手,跌跌撞撞前往汴梁南郊祭天的那一天,远在金陵的南唐太子李煜,收到了南都洪州方面,徐锴发回的八百里加急文书。 文书的内容很简单,概括起来就四个字:“所求皆准”——这其中,包括抽调南都四十二路军队,补充金陵防线的力量,包括以“两都制”的名义,书面赋予李煜调动水军及七千神威军的权力,包括李煜为此次后周进贡的全权负责人,也包括三品以下官员的临时任命。 短短的一份文书,李煜反复确认不少于十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然后,他用微微颤抖地手,将文书举过头顶,一言不发地在宣政殿里,对着至高无上的王座跪下。 迷茫、兴奋、疲惫、委屈、恐惧、激动、豪情万丈……无数复杂的情绪,在他的心里面荡开,一浪一浪,汇集成情绪的波涛汪洋,外在表现形式就是“笑”,先是无声的抿着嘴角,然后是浑身忍不住颤抖的低声笑,很快就进入歇斯底里的状态,他努力咬着自己的牙关去笑,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代终于开启了! 可是,身后的一行人,包括刘政咨、李平、孙晟等人,被这一幕吓坏了,几人不知所措的盯着眼前的太子殿下,以为他被巨大的压力,导致了“失心疯”。 片刻,待到李煜安静下来,刘政咨壮着胆子问道:“太子殿下,奏报上说了什么。” 李煜平静地站起来,神秘帝对刘政咨说:“恭喜,你升官了!” “什么?” “兵部参议使刘政咨听封” 刘政咨一惊,赶紧跪下,李煜胸有成竹地说:“即日起,刘政咨担任北都枢密院参议大夫。” 北都,就是金陵,通议大夫相当于三军从参谋,三品大员。 刘政咨恭敬地谢恩,然后站起身,激动地对李煜说:“恭喜太子殿下!终于得偿所愿!” 李煜微微点头,刘政咨这人,真是反应极快、政治嗅觉极为灵敏,仅从李煜册封自己的一个动作,就判断出前期计划得到了顺利实现。 “李平听封!” “孙晟听封!” “即日起,李平担任江宁戍卫指挥使,官阶三品,统领江宁三十六城防营及金陵城防务!” “即日起,孙晟担任参知政事,官阶三品,负责宫城、朝堂及金陵州府、县衙一应事务!” 一个是京畿重地防备总司令,一个是南唐半壁江山的总理。 至此,李煜理想中的“铁三角”终于成型了,三人自然也很高兴,仿佛胸中一口恶气,今日全部都吐了出去! 官封完了,接下来就要干正事了。 但出乎三人意料,李煜问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韩熙载的府上有很多歌姬吧?” 这句话把孙晟、刘政咨、李平三人给问懵逼了,啥意思,太子殿下想要看歌舞吗?不会吧,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太子爷你又要玩物丧志? “我问你们呢,有没有?” 李平回答:“确实如此,恐怕金陵城一半的有名歌姬,都在韩府。”这句话,李平也只说了前半句,后半句是“另一半有名的歌姬都在太子府”。 “很好,但愿我没有记错,李平,你现在去找韩熙载要人,找一个叫药娘的歌姬,务必要在明天给我送到宫中,先安排到教坊吧。” “这……太子殿下,不妥吧!” 堂堂一个太子,去找臣子要歌姬,这跟公司老板找部门经理要人家老婆本质是一样的。 “干大事不拘小节,什么妥不妥的,让你去就快去!”李煜声音严厉起来。 “是!” 李平还真是错怪李煜了,他要找的这个叫做“药娘”的歌姬,也算是大有来头。陆氏《南唐书·卷十七·杂艺方士列传》中记载了这个药娘,不仅是一个天才的歌唱家、舞蹈家,还有一门出神入化的绝技,化妆术。 这个奇女子,在自己所布置的棋局当中,是非常重要的一枚落子。 见李平狼狈离开,刚刚还窃喜的孙晟、刘政咨大气都不敢出,他们都从李煜身上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威压感。 “孙卿,你去找潘佑,让他将改装过后的乐器收拾妥当,随时装船!” “刘卿,你去济安寺走一趟,这么多天了,应该准备好了。” 孙晟、刘政咨应声退下,转眼间,宣政殿中就剩下了李煜一个人。 待到四下无人,门外守候的清风才走进来,垂手肃立,说道:“太子殿下,可要回府?” 李煜摇了摇头,说道:“以后,回府的机会可能越来越少了,你去备马,随我去淮西水道!” 淮西水道,位于金陵以西、长江以南的水域,彼时一条长江滞留名曰“莫愁江”,水面宽约十丈,下游有一处“莫愁湾”,水面开阔,周围都是茂林密树,是理想的水军教习所在,虽然行驶楼船有些吃力,但艨艟战舰在河面上游刃有余。 “龙翔军”初建,就选择了此地。 一支军队,不是随便建立起来的,李煜穿越之后,一切就已经在暗中进行,这一过程中得到了林仁肇的大力帮助,一同进行的还有从交趾(越南)占城进口黑脂(石油)的事情。 李煜建立的龙翔军,仍然是自己的私人武装,《资治通鉴》上记载到:“后主乃简练精锐,置龙翔军,以隶亲卫”,这支军队是名副其实的南唐皇家水军,从选将到练兵,所有的过程都是李煜决策的,因此,也只有李煜才指挥得动。 申屠令坚,字崇山,山东高密人,被任命为龙翔军都指挥使,也就是除了李煜,他是最高指挥官。 刘茂忠,字天贵,吉州安福人,被任命为龙翔军都统制。 陈德成,字仲德,浙江颍川人,被任命为龙翔军都虞候。 这三个人,是李煜“假传圣旨”忽悠来的,当然,现在李煜大权在手,一切也都弄假成真。三人都是能杀善战的武将,尤其申屠令坚其人,后世都说“数忠,刘仁赡、张彦卿、孙晟、李延邹也”,岂不知申屠令坚也不遑多让,历史上南唐灭国之后,他仍然不以赵匡胤为君主,忧愤而死。 龙翔军的人数也不多,共计五千人,战舰则由一艘楼船作为指挥舰,十艘艨艟作为机动力量。 第一次着手建立自己的军队,李煜没有什么经验,士兵训练工作都由三人分工负责。 表面上看,这赋予了三个将领很大的权力,可令三人很困惑的是,李煜提出了一个很不靠谱的要求,让申屠令坚训练士兵的投掷能力。 具体来说,就是在水面上,对靶船扔石头,必须保证精准度,尤其是船体上各种门窗洞口,能扔进去的士兵必须奖励。 这是一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十分不靠谱的要求,水军作战,又不是城墙防守,你扔石头有什么用?那石头最多也就三五斤重,别说砸死人,就是掉到敌人的船上,让你用抡锤子砸,都未必能砸死。 申屠令坚尽管腹诽,可太子殿下的命令又不得不执行,搞得上上下下都莫名其妙。 无奈之下,申屠令坚只好让刘茂忠、陈德成各负责左、右两厢龙翔军(一厢两千五,分为冲锋与策应),在执行李煜奇葩要求的同时,抓紧训练士兵水战的基本阵法、杀敌本领。 值得一提的是,李煜在招揽“龙翔军”士兵的过程中,并没有从现役军队中筛选,而是用了另一种“歪门邪道”。 第54章 龙翔军 有唐一代,府兵制度逐渐没落,募兵制度逐渐兴起,遂至五代十国时期,“当兵吃粮”逐渐成为天经地义。 从军事角度说,募兵制度明显更为先进,只要肯花钱,就不会为兵源担忧,更重要的是,募兵制度之下,士兵的战斗力明显得到了强化,“职业军人”专注于军事训练与战争推进。但缺点是,很费钱。 南唐兵源采取的是“混合制”,既有募兵、又有府兵,如西都节度使李从信手中的军队,就属于府兵范畴,此外,从烈宗李弁时期建立的“义军”“生军”“新拟军”“拔山军”等都是府兵,这些士兵平日里种地,战时出征,虽然人数众多,但战斗力却不敢恭维,这也就是为什么历次对后周、吴越及后蜀、北汉的战争中,南唐都没有捞到便宜的原因。 但在水军方面,则主要采用的是募兵制,包括“凌波军”“义勇军”“自在军”等,南唐从中主李璟时期开始,每年都在国内举行“水上嬉戏”活动(如赛龙舟),然后从中选择水性比较好、身体素质强的人,招募到军队当中。 李煜建立的“龙翔军”,兵源比较野,四个字就可以概括,“募盗成军”。 五千人的队伍,大部分都是水贼、河盗、海盗、江湖逃犯等,人品或人性方面,实在不敢恭维。话说回来,古代老百姓在“王治教化”之下,但凡有一线生机,谁会去干掉脑袋的勾当,虽然是“募盗为兵”,其中大部分都属于“逼上梁山”的人,李煜将他们收入到龙翔军之内,也算是招安了。 一开始,申屠令坚、陈德成、刘茂忠三个军事主管,也很不解,为什么不找一些身家清白的人入伍,李煜却想的很明白,这些人根本不用经历战场的残酷锻炼,拿刀砍人的事儿更不用教,可以大大缩短训练周期。 李煜来到淮西水道的时候,天色将晚,快艇驶入水寨时,得到通报的申屠令坚早早地带人在寨前等候。 “恭迎太子殿下!” 洪亮的声音,沿着水面传的很远,李煜一袭紫袍、身披大氅,左肋下悬着一口精钢宝剑,冬日江南水面,烟雾缭绕,远远看去,如同他虚空站立在水面之上,御风而行。 “申屠将军,军士训练的如何了。” 李煜登岸,并未寒暄,也没等其他人请安,直截了当地发问。 “一月以来,臣不敢有丝毫懈怠,目前水上冲撞、回转、刀盾、箭攻等战法,均已训练纯熟,随时可以奔赴长江防线。” 言谈之间,申屠令坚颇为骄傲,毕竟自己就是河盗出身,要制服手下的人,可谓轻车熟路。 “如此甚好,只是,申屠将军不必重视大军团作战的训练方法,你们没有机会去长江。” 闻听此言,莫说申屠令坚,就连身后的陈德成、刘茂忠也是一阵迷糊,不去打仗?那训练军队干什么! “太子殿下,末将不解,能否明示?” “我自有安排,在此之前,你就安心的在这里训练兵卒就行了。” 语气很平静,可申屠令坚三人莫名地感到后脖颈冒出一股凉气。 刘茂忠上前,说道:“太子殿下,暮色时分前来,是否要检阅一下龙翔军夜战能力。” “这……比起常规训练,我倒想看看,吩咐你们训练的科目如何了。” 扔石头?三人分别对视一眼,表情有些不情愿,却听李煜追问:“怎么,训练效果不理想吗?” “这倒不是!恕属下愚钝,实在不知道太子殿下为何要求训练扔石头,故而,也不知道训练的好不好。” “操练一番,我且看看。” 少顷,水寨闸门打开,一艘蒙着牛皮的艨艟战船如同离弦之箭,飞速驶出,距离点将台五十丈开外,一艘用来训练的靶船上,已经点燃了火把。 随着擂鼓声,战船上的兵卒先模拟了用长矛、弓箭等进攻,接着,鼓点变化、发出指示,只见兵卒纷纷扔下兵器、退后一侧,另一批士兵上前,从箩筐里捡起石头,抡起胳膊向靶船投掷过去。 “砰——噗!” 石头精准地集中了船上的火把,随即熄灭,或钻到靶船的窗户、桨口、缝隙中,隐身其中。一阵叮叮当当,士兵那边的反应不可得知,可点将台上的申屠三人,那可是一脸尴尬。 三人心想,这叫什么玩意儿?!小孩子打架吗? 谁知,见到此情形的李煜却非常高兴,他手指远处的一个士兵,说道:“重赏那人,他扔的最准、最远!” 见李煜这种态度,申屠令坚也只好应诺,随即,李煜又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申屠将军,军中可有会蒸馏酒的人?” “这个,末将并不知晓,想必火头军那里,应该有人懂得。”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找来几个会蒸馏酒的人,此事要严格保密!” “这个……”申屠令坚额头冒汗,说道:“太子殿下那里,难道缺美酒吗?” “我可没说是蒸馏酒,我只让你找人,找到了,另做他用!”李煜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说:“放心,我让你们做的事情,关系到我大唐安危,绝非胡闹。过几日,会有人给你送来需要炼制的东西。” 申屠令坚只能点头。 李煜并没有打算逗留多久,他又检阅了一番战舰情况,就打算离去,今日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见李煜要走,刘茂忠欲言又止,陈德成一脸踌躇,两人都暗示申屠令坚去说点什么,李煜察觉到,主动问道:“三位,有话直说就是。” 申屠令坚抹了抹汗,说道:“太子殿下,那个,军饷……” 李煜一怔,猛然间想起来,对了,建立龙翔军是自己私下搞的,钱也都是从自己太子府里出的,户部根本就没出一文钱! “怎么,军饷没了?” “不知为何,自从建军那日,太子殿下派人送来五万两白银,此后,钱粮司一直都没有再送过,末将谨遵太子嘱咐,从来没敢去催过。” 李煜暗暗后怕,幸亏没去催!这一催,必然会露馅,立即说道:“放心,三日之内,军饷一定送到!” 申屠令坚这才放松,与刘茂忠、陈德成一起恭送李煜。 回程路上,李煜仔细复盘,幸好,其他地方没有出纰漏,问题是去哪儿搞钱,太子府的金库已经差不多见底了。 “清风,回宫城,安排人去请孙晟,让他到东宫等我!无论多晚!” 清风还没有回应,李煜接着说:“派人去请陈乔、张洎,让他们去往澄心堂,我在那里等着他们!” 清风长记性了,没急着回答,果然,李煜又说:“还要派人去通知刘政咨,让他安排船只,济安寺的人今夜就要过江,尽快赶往汴梁!此事绝密!” 见李煜微闭双目养神,清风才低声回应道:“遵命,太子殿下!” 第55章 韩熙载,你的歌姬我要了 澄心堂,原本为烈祖李弁的读书所在,历经李璟的不断修缮与扩建,已经成为宫城的一个重要办公地点。按照史料记载,后主李煜从政后期,“中旨由之而出,与枢密院乃同散地”,澄心堂与枢密院的功能基本相同。澄心堂或许不出名,但后世书法大家都知道“澄心堂纸”,据说就是李煜在这里研究出来的。 陈乔、张洎两人赶到澄心堂的时候,李煜正伏在桌案上,仔细地研究地图,闻听脚步声传来,摆了摆手,示意两人先等等。 好一会儿,李煜直起身子,微笑地看着两人,问道:“明日启程,入周朝贡,两位准备的如何了?” 陈乔回答:“回禀太子殿下,一应物品、人员都已齐备,只等朱巩、王悦两位大人审验完毕,即可出发。” 张洎补充道:“太子殿下,大周鞍辔库使梁义奉命前来,特意言明,此次进贡不需要派遣军士保护,说是周朝那边自有安排……” 李煜点点头,这一点他早就猜到了,不派兵是不可能的,只是,不能让后周的人察觉。 “此次进贡,预计走哪条路线?” 张洎抢话,说道:“车马在采石矶渡江,之后转为车马,奔赴和州,然后经过滁州、明州、怀州、隆州,到隆州之后,便只有一条大道奔赴汴梁了。” 李煜回忆了一下地图,最为关键的一个节点,实则是在明州,从此地北上,分出了三条路线,除了怀州之外,还指向宿州、泗洲两地,只不过,相比张洎说的路线,要稍远一些。 “张卿,你预计几天能够到达?” “快马加鞭,十日充足。” “不必强行加速,此次同行之人中,还有不少教坊歌姬,她们可受不了车马劳顿。” 张洎闻听,心中窃喜,李煜这是将进贡大权交给自己了,还是当着陈乔的面。 陈乔倒不以为意,只是脸色不太好看,说道:“太子殿下,莫非……真要向周朝进献歌舞吗?臣还是认为,此举不妥。” 李煜知道他的心思,以歌舞取悦他人,名声实在不好,陈乔是老实人,自己也无法向他透露太多,只能暂时委屈了。 “陈卿,我意已决,无需多言,临行在即,本王有东西赐予你们。” 清风闻听,立即捧上来两件狐裘,一灰一白,单看质地,就是上品。 “北国不比江南,朔风彻骨、寒冷异常,这两件狐裘你们带着,不要冻坏了身体。” 陈、张二人很激动,不说这东西多名贵,单就是御赐之物,就不是金钱能够衡量的。 李煜很体贴,帮陈乔、张洎披在身上,让他们试试是否合身,趁着张洎不注意,李煜拍了拍陈乔的胸口,低声说道:“这件狐裘,内有乾坤,回去好好看看其中奥妙。” 经李煜这一提醒,陈乔才觉得胸口的部位,似乎鼓出来一块,立即会意。 然后,李煜又对张洎说道:“张卿,此次虽说是向大周朝廷进贡,可朝中重臣,也不能怠慢了,我准备了一些礼物,你负责转交。” “臣遵命!” 又交代一番,陈、张二人起身告辞,准备去了。走出澄心堂的时候,陈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李煜,只见他脸上洋溢着意味深长的笑容。转头离去之际,又突然想起来,户部尚书韩熙载怎么没一同来,进贡之物都在户部库房存着,按说他应该一同来汇报。 韩熙载来不了,正在家里哭,他心爱的歌姬药娘,被李煜抢走了。 已然二更时分,李煜快步赶到教坊,来到“百花宫”前,刚要进去,守在门外的李平拦住了他。 “李卿,为何拦住本王?难道,你没有把药娘请过来?” 李平使劲摇头,说道:“不,不,药娘一个时辰前就已经到了,是她吩咐,不许任何人进去,直到……” 突然,房间里面传来击掌的声音,李平松了口气,说道:“直到击掌为号,就可以进去了。” 李煜颇感新鲜,推门走了进去,只见房间里灯火通明,左环右顾,除了一个佝偻低头的小太监之外,哪儿其他人? “李卿,你跟我闹呢!人呢!” “啊……这,明明就在里面,刚还听见说话呢!”李平也大吃一惊,走到小太监跟前,质问道:“刚才进来的那个姑娘呢?跑了?” 小太监畏畏缩缩,害怕的要紧,就是一句话不说。 李煜抽动了一下鼻子,走到跟前,制止住李平的粗暴动作,说道:“李卿,美人就在眼前,你却视而不见。” “什么?!” 李煜用手端起小太监的脸,还未说话,对方“噗嗤”笑了出来,声音婉转动听,果然是女子之音。 李平却吓了一跳,谁能将一个形象猥琐的小太监与一个笑靥如花的大美人联系起来!他忍不住凑近一点,细细观察,果然看出点端倪。 人皮面具。 李煜问道:“你就是药娘?” “小太监”退后一步,施女子之礼,回答道:“正是奴婢,太子殿下恭安,不知太子是如何识破的。” 李煜微微一笑:“巧合罢了,你身上用的百合香,太子妃也在用。可否让本王一睹真容。” 药娘应声,拆掉头套、揭开人皮面具,脱掉身上的太监服装,一个出水芙蓉的女子就呈现眼前。 “你的化妆术,不,易容术,果然是厉害。” “雕虫小技而已,是奴婢行走江湖时学的小玩意儿。只可惜时间太短,否则,我可以做到以假乱真。” 李煜点点头,问道:“你为何要以易容之态见我?难道,李平跟你说了什么。” “非也,女婢想来,太子殿下欣赏过的歌舞无数,太子妃更是歌舞双绝,唤我前来,定是因为这易容术吧。”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李煜心想着,更加欣赏药娘,说道:“李平不是外人,我也不把你当外人,要你过来,是有大事商议。” “哦,有多大的事?太子殿下请示下。” 李煜悠悠地说道:“事关国家存亡,百姓生死……药娘姑娘,你可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太子殿下,我只是一个奴婢,尽管吩咐就是。” “事情若成,你就不是奴婢,我不仅要还你自由,此生也会保你荣华富贵!” 这一晚,教坊之内的灯火亮了很久,李平也被一个大胆的计划震惊的肝胆俱颤,他意识到,自己的嘴巴必须牢靠!不用李煜交代,哪怕自己透露一个字,就会成为南唐史书上的第一等罪人! 一直到黎明时分,李平才护送药娘离开,将她送到了前往后周的歌舞礼乐表演队伍中。 李煜身形疲惫的回到东宫正殿,守卫禀报,孙晟已经在偏房等一夜了,而且一炷香之前,刘政咨也来到了。 李煜靠在椅子上,心想,刘政咨来,应该是汇报“和尚使团”的事情,打了个大哈欠,说道:“让他们进来。” 仅仅靠在桌案上打个盹的功夫,外面就传来的匆匆地脚步声,随即,听到清风阻挡来人。 “外面是孙、刘二卿吗?进来!” 李煜一边整理衣冠,一边揉搓着睡意惺忪的脸,很快,两个身影急匆匆地走进来,看孙晟、刘政咨的脸色,也是一夜未睡。 “太子殿下恭安。”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顺利吗?”李煜焦急的问道。 孙晟说道:“太子殿下,所有乐器业已装船,精心挑选的乐官、歌姬、舞伎也都准备好了。” 刘政咨有些喘,毕竟济安寺距离较远,估计是一路跑回来的,禀告道:“蔡振、穆坚、谭宗已经率领八十名军士过江,随行之人中,还有二十名济安寺的僧人,对了,觉悟和尚也去了。” “什么,觉悟,他去干什么?!” 李煜感到很意外,真以为要去相国寺礼佛参禅吗?那是去玩命的,这一趟,有几个能活着回来都不知道! “这……觉悟和尚说,要报答太子殿下的知遇之恩!”刘政咨说话的声音有些沙哑,显然是劝慰过了。 李煜沉默了一下,叹口气,说:“唉,这个秃头。” 孙晟见状,立即岔开话题,问道:“太子殿下,进贡队伍出发在即,是否,要去送行?” 李煜毫不迟疑,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走吧,去送我大唐重臣义士!” 第56章 采石矶上 采石矶,位于金陵西南的一个长江码头,也是整个长江下游水面最窄的所在,历史上,宋太祖赵匡胤就是在这里搭建浮桥,大军顺利登陆南岸、包围金陵,数月之后,李后主身着白衣、为国穿孝,走出金陵城头投降,南唐至此覆灭。 李煜等人赶到采石矶的时候,前往后周进贡的大船正在起锚,刘政咨想要喊停,好让李煜近前讲话嘱托,却被他制止了。 还能说什么呢?自己配说吗? 李煜远远地望着茫茫长江,以及船头猎猎作响的黄锦大旗,上面绣着四个大字“奉诏进贡”,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嘲弄的眼神,又像四把尖锐的刀子,扎在李煜的心里,不,那面旗子就像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地抽在所有南唐国人的脸上!进贡,还他妈“奉诏”!眼见船上人头攒动,有衣衫破旧的船工,有温润如玉的佳人,有忧心忡忡的军士,有暗自窃喜的弄臣……这些人当中,有的对此行一头雾水,有的漠不关心,有的成竹于心,他们都是李煜那个翻天计划中的一环,只是,此去江北、几人能回?此去江北、南国可安?此去江北、天下可定?李煜不知道,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赌徒,一开始,拿着别人的筹码去赌,毫不心疼,渐渐的,他融入到了这一段历史大背景,身上“穿越者”的意识逐渐消退,开始担心得失,开始在乎输赢,开始关注成败。 风萧兮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他想起了那首《破阵子》中的几句:“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如今,教坊女子已经远去汴梁,自己却成了送别她们的人。 李煜闭上了眼睛,不忍亲眼看着船消失在视野里,就这样,屹立在江边很久、很久,待到睁眼远眺的时候,只剩下江水茫茫。 “太子殿下,一夜未眠,还是回去休息一下吧!” 清风心疼李煜,见大船已经远去,才敢提醒,李煜到不以为然,他毫无睡意,反倒因为计划开始执行变得兴奋起来,转头对刘政咨、孙晟说道:“两位,随我去逛逛如何?” 忙里偷闲,劳逸结合。 孙晟说道:“太子有此雅兴,臣自然要奉陪,散观,你呢?” 刘政咨一笑,说道:“这采石之地,我倒知道个好去处,距离此处五里之遥,有个樱花镇,里面的盐焗鸭子可谓一绝。” 孙晟笑道:“散观,你平日里溜达的可够远的。” 李煜一听到“盐焗鸭子”,立即感受到了饥肠辘辘,便让刘政咨带路。 五里路,也就是一马鞭的事儿,一行四人来到樱花镇,发现热闹繁华不输金陵城内,李煜不由感叹,这南唐历史上亡国真是不可理喻! 随意找了一家酒店,李煜只顾想心事,没在意刘政咨、孙晟如何与店家交涉,倒是清风细心,专门到后厨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安全隐患。 来到二楼坐下,孙、刘二人死活不肯与李煜同座,李煜也不勉强,自己单独靠窗,自斟自饮,权当放松一下。 这时,耳边传来邻桌食客的谈话,其中一人说道:“你说咱唐国是怎么搞的,这才几年光景,破落到这种地步!” 李煜一听,立即放下酒杯,聚精会神地听着,另一食客则说:“哼,皇家孱弱,当官的只会压榨民脂民膏,苦的是咱们这些老百姓!” “没错,听说了吗,今年给周朝进贡,听说国库都搬空了!这不,前几日镇守大人又要加朝贡税,硬生生逼死了好几家,唉!” “还是那句话,苦的是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你啥时候看见过,镇守去大户人家征税的?唉,盼着吧,等周朝军队打过来,咱们就有福了。” “就是,听说后周皇帝体恤老百姓,乃是一代明君,哪儿像咱们唐国这群王八羔子。” “对了,手头有钱赶紧花出去,不行就换成金银存手里,啧啧,现在的铜钱里面,可是掺了不少铁!” “那是,来,喝酒……” 李煜听了一阵,指关节被攥的灰白,嘴唇咬的发青,他并不在意邻桌食客的“大不敬之言”,而是对贪官污吏、无良富户产生了无尽恨意!怪不得都说南唐“富而不强”,说到底,就是贫富差距太大,老百姓活不起,有钱有权的活的太滋润! 邻桌的孙晟、刘政咨二人也听见了,虽然胆战心惊,却不敢上前与李煜搭话,尤其刘政咨懊恼无比,自己瞎出什么主意,非要带李煜来这里! 正当刘政咨盘算着,如何化解眼前危机时,楼下走上来一对母女,衣衫褴褛、面有菜色,那个母亲也不过二十多岁,牵着的女孩只有五六岁,两人眼神怯怯,在食客身上扫来扫去,特别是小女孩,死死盯着桌上的菜肴,嘴唇拼命地蠕动。 “诸位大爷行行好,给点吃的,给点吃的……” 女子伸着一只肮脏的手,用哀求地语气,在食客中间来回穿梭,可得到的不过是呵斥之声,突然间,那小女孩忍不住了,扑到邻桌,抓起一个鸭头塞到嘴里,拼命地咀嚼着。 “晦气!哪来的小婊子,你找死!” 食客暴怒,一把拎起小女孩,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女子大呼一声,赶紧扑过去抱住自己的孩子,小女孩摔得不轻,却牢牢攥着手中干瘪的鸭头,任由眼泪留下,还往嘴巴里送。 饥饿,是会剥夺一切做人的尊严的。 那食客见状,更加怒不可遏,站起来,狠狠一脚踹在女人身上,女人瘦弱的身躯,在他脚下就像一只濒死的昆虫,即便如此,她还拼命地护住自己的孩子,催促道:“囡囡,吃,快吃!” 食客正欲再度行凶,一个酒壶从后面飞过来,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后脑勺,“哗啦”一声,变成碎片。 “哎呦,谁敢打我!” 那食客一转身,看到了一张要吃人的脸,李煜虽然是白面书生的形象,可发起怒来,眼睛都红了,他此刻又抄起了一个海碗,正欲抡过去。 未等到他出手,清风的身影就一闪而过,清风刚刚下楼催菜,回来就见到了这一场景,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一碗鸭血粉丝汤盖到那人脸上。 刚出锅的,砂锅,还在沸腾。 “妈呀,烫死我了,哎呀,给我放血啊,你们……” 污言秽语未等到出口,他只觉得胸口一紧,身体如同沙包一样飞出去,后脑狠狠的撞在二楼的地板上,背过气去了。 刘政咨、孙晟反应过来,立即护住李煜,我的妈呀,这要是太子殿下在这里出点事儿,自己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那些食客也是欺软怕硬,见是硬茬子,根本没有过来,扔下同伴就跑了。 李煜亲自上前,将母女二人扶起来,小女孩在这会儿功夫,已经将整个鸭头都嚼碎咽了下去,刚起来,又跪在地上,去捡落在地上的饭菜吃。 “丫头,莫要吃地上的,脏。” 小女孩像是没听见一样,仍旧捡起地上的残渣,用漆黑的手指头往嘴里送。 什么是脏?一个快要饿死的人,就是给他一块有毒的馒头,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咽下去! 这就是南唐统治下的普通老百姓吗,与民国时期的老百姓有什么区别?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为什么苦的都是老百姓!你妈的! 李煜赶紧将女孩子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温柔地说:“吃吧,孩子,吃吧!” 母亲见状,立即跪下谢恩,李煜只感觉面红耳赤,他双手相扶,告诉女子不要害怕,安心的吃饭,有什么事情自己一力承担。 母女二人许是饿的急了,得到李煜准许之后,伏在桌子上,头也不抬。 李煜撤到一旁,冷声说道:“刘政咨!我给你一个时辰,把樱花镇的县令、镇守、执事、里长都给我找齐!” 喊了“刘政咨”三字,刘政咨感觉全身的汗和下雨一样,忙不迭地说:“遵命!” “孙晟!此地距离淮西河道二十里,我也给你半个时辰,让申屠令坚带一百名军士过来,我到采石矶渡口等你!” “遵命!” 孙晟犹豫一下,低声问道:“殿下,我等前去办事,此地……” “有清风在,不用担心,快去!” 第57章 血染渡口 自从穿越以来,李煜几乎没有睡安稳过,好不容易柳暗花明,本想忙里偷闲、放松一下,却不料在小小樱花镇遇到这等糟心事! 李煜已经毫无吃饭的兴致,他情感复杂(羞愧、同情、悲哀?)地看着两母女,她们吃东西的样子,像极了饿疯得猪,这时候,就算来个刽子手把刀架在她们脖子上,恐怕也不会察觉。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杜工部,你的诗文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那么贴切。如果穷人连饭都吃不饱,统一天下又有什么用?自己所做的一切有何意义?必须要改变,必须要彻底根绝,我可不是封建主义的守护者,我是生长在红旗下的好青年……可现在,我自己不就是万恶的统治者吗?思政教育课上说过,封建皇帝就是地主阶级的首领……怕什么,老子就要革自己的命! 一直待到母女二人吃喝完毕,跪下想自己谢恩,李煜才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将两人扶起来,问道:“你叫什么?为何落到这般境地?” 女子眼圈立即红了,说道:“奴家陆氏,因为丈夫意外身死,家中没有劳力,欠了薛大户的债,田产、房屋都被没收了,已经三天没吃一口饭了。” “难道街坊邻里,也不救济你一下?” “奴家不敢回家,一旦回去,他们就会抢夺我女儿,卖到青楼去。” 李煜额头顿时鼓起青筋,含着怒气问道:“这个薛大户,到底是谁?!” “奴家不知,只是在这樱花镇上,他有权有势,我们惹不起……这位大爷,感谢你救我母女一命,来世……” 李煜赶紧摆手,制止她说下去,反问她有何打算。 女子一脸悲切,说道:“奴家打算过江去,听说周朝对待老百姓好,就算逃荒要饭,也饿不死人。” 这句话,直接把李煜干沉默了,天下大乱,哪儿不一样?可后周强大于南唐,老百姓就会把美好的愿望寄托给别国,同时,李煜也隐隐感觉到,整个南唐的气氛很不对劲,上层阶级的人醉生梦死、不知民间疾苦,不仅做出种种恶事,还在动摇整个国家的统治根基——舆论战,在某种意义上,比血与火的战争更加可怕——好得很,这次,一定要对后周打一场漂亮的翻身战,顺便把上上下下的垃圾给清理干净。 “不必如此,我给你些银钱,你安心回家、好好抚养孩子,我保证没人敢再找你的麻烦。” “好心大爷,这,是真的吗?” “尽管放心,还有,今天欺负你们母女的人,都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李煜招呼清风,让他从身上拿出钱来,送给母女二人,然后亲自送她们回家。 “太子殿下,那你怎么办?” “我自己去采石矶。还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酒楼上打人的那两个家伙,也给我带到渡口去。” “遵命!” 刚从采石矶离开,转眼又回到原地,江水依旧,可李煜的心境却是完全不同了,之前是惆怅,而今是愤怒。当他纵马冲到渡口边上时,孙晟、申屠令坚已经在等候了。 李煜翻身下马,面容冷峻、一言不发,坐在为他准备的太师椅上,脑海中回忆着一部纪录片《一万种死法》。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通往樱花镇方向的道路上,传来阵阵喧哗之声,两匹马一前一后,身后都跟着一大串人。离近了才发现,不是跟着,是双手被绑着,被马拖着向前奔跑。 来人正是清风、刘政咨,至于被马拖着的人,不用问,就是李煜吩咐要抓的人。 两人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李煜跟前,还未开口,李煜就吼道:“人都抓齐了吗?!” 清风答道:“两名食客已经抓到。” 刘政咨擦了擦汗,说道:“樱花镇县令仇记超,镇守郭庆文,执事王建平,已经带到!至于里长,臣前往他家的时候,发现大门紧闭,询问才知道今日全家会客去了。” 李煜冷冷地说:“那就是没抓齐了?” “……是” “刘政咨!你把我的话当放屁吗?!” 一句怒吼,吓得刘政咨“扑通”跪在地上,不仅是他,连一旁的申屠令坚、孙晟也吓得一哆嗦! “滚回去,把人抓来,否则,小心你自己的脑袋!” 刘政咨觉得自己在梦里,怎么突然之间,李煜的性情变得如此残暴了?他赶紧起身,准备回去抓人,谁知李煜又喊了一声:“站住!” “是,太子殿下……” “顺便去查封那个薛大户的家,不许任何人进出大门!” “遵命!” 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李煜缓缓起身,走到两个面色土灰、浑身筛糠的食客跟前。 事实上,这俩人已经跟死人差不多了。 “知道为什么抓你们吗?” “……知道,我们得罪了太子殿下,罪该万死!” “你们的确该死,我的确要杀你们,可是,不是因为你们得罪了我,而是因为你们欺凌弱小!” 李煜转头,喊了一句:“申屠令坚,每个人砍一百刀,在没有砍完之前,人不许死!” 砍人这种工作,申屠令坚并不陌生,可要砍一百刀才死,那可真是难为人了。他想了想,指挥两个手下,说道:“先砍腿,再砍手,后砍背,最后一刀砍脑袋,手里有点准儿!” “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士兵一拥而上,先把两人嘴巴堵死,然后开始举刀、落下,举刀、落下,举刀、落下……刚开始是“噗噗”的声音,触及到的仅仅是皮肉,渐渐的是“硁硁”的声音,开始砍到骨头,没地方砍了,再换个地方。 客观地说,这两个家伙是真倒霉,虽然是咎由自取,但罪不至死,李煜想用他两个震慑一下其他的人,也就是管理樱花镇的官员。 当然,他们不过是一群硕鼠中最瘦的。 真正令李煜在意的,是他们身后的影子。 私征税金、巧取豪夺,背后一定有人撑腰,既然决定要干,就必须连根拔起。 果然,这些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李煜也是),每个人的表情都跟吃了二斤苍蝇屎一样,已经吐的满身都是。 “太子殿下,人已正法。” 李煜冷冷地说:“把地上的肉捡起来,喂给他们吃。” “他们”指的是仇记超、郭庆文、王建平三人,闻听此言,三人又“哇哇”地吐起来了。申屠令坚手下的军士可不管这些,将混合着泥土、杂草的血肉抓起来,硬塞到他们嘴里。 “怎么?你们不是喜欢搜刮民脂民膏吗?现在喂给你们吃,还不高兴吗。” 县令仇记超一边吐,一边磕头如捣蒜,哀求道:“太子殿下,小官到底犯了哪条律法,为何如此对待啊!” “哦,我问你,你治下为何要增加税金?” “这……自然是为了上缴国库。” “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我大唐还有‘朝贡税’!” “这,这……其中缘由,十分复杂,小官我也是奉命行事啊!” “你倒是说说,奉得谁的命。” 仇记超的表情猛地一变,他心里很明白,不说,或许不会死,说了,一定会死的很惨!上面的那些人,势力大到国主都有所忌惮,更何况是太子,必要时,为了自保,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这枚棋子。但同时,他笃定上面的人一定会保着自己,毕竟多年的利益输送,他手里也有不少高官的把柄。 “自然是户部的命令。” 李煜听到这句话,表情变得很失望,他叹口气,对仇记超说道:“仇记超,县令大人,你是真的不了解我,自从承担监国之职以来,我可是对灭人满门情有独钟的。” 第58章 申屠令坚,自己去取军饷吧! 在中国传统文化体系中,“灭人满门”是有着悠久历史和传承的,如若不然,春风吹又生,实在是麻烦的很。 李煜的话,不单纯是威胁,还有更深远的意义,所谓“灭人满门”,也可以理解为“诛人n族”,不一定是九族(可参考方孝孺),意思是,凡是与要灭的人有关系的,或者老子认为有关系的,都可以包括在内。 妄造杀孽,并不是李煜的本意,如今这对后周的大战在即,他需要施展一次雷霆手段,震慑金陵朝堂上上下下的屑小之辈,当然,有些人还可以趁机出掉,也是名正言顺了。 见仇记超一脸惊愕,李煜又贴心地提醒道:“还包括死了的。” 意思就是,活着的要斩杀,死了的要刨出来扬了。 “太子殿下开恩啊,小官上任以来,兢兢业业、奉公守法、体恤百姓、任劳任怨……” “住口,你背成语呢?你觉得我信吗?死到临头,你就不能说句实话。” “小官句句属实!我治下三镇,樱花镇、桃花镇、杏花镇,年前一共征收‘朝贡税’三百七十万缗(一缗一千铜钱),全部上交户部,有户部回执作为证明。” 莫非背后有韩熙载的影子?他可是户部尚书。李煜眯起眼睛,认真观察仇记超的表情,他虽然一脸悲切与无辜,但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一遇到李煜的目光就躲闪,两个眼珠子不停地转动。这就叫贼心不死,还在想办法脱困。 转头向另外两人看去,此刻他们也吐的差不多了,再吐,肠子都得出来,李煜走到近前,两人又开始了“磕头模式”,咣当咣当,跟敲木鱼一样。 郭庆文哀嚎道:“太子殿下,饶命,饶命,我是良民啊!” 王建平已经吓尿了,他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就是县令了,可当下,眼前站着的可是一国太子,从他口中说出来要杀自己,还能假的了? “太子老天爷,我没干过伤天害理的事儿,就是去年偷了孔二狗家一只鸡,爬过胖寡妇家的墙头,那是她愿意的啊……” 一个镇守,一个执事,严格意义上说,都不属于南唐官僚体系的成员,他们能卷进来,只有一个原因,贪!或许,他们认为大官吃肉、小官吸髓,自己就跟着喝口汤,没事儿的。 说实话,李煜也不想为难他们,于是很干脆地说:“你们两个判处绞刑,留个全尸,家中男丁充作苦力,女子送入军中,可好?” 可好?好个屁! “太子……” 郭庆文、王建平的话未出口,就被申屠令坚的手下踹翻,这叫有眼力见儿,再说,这帮军士大多是受到欺压、落草为贼的,对待这种欺负人的下级官员,可谓恨之入骨。 李煜见两人被拖出去,叹了口气,转头吩咐清风:“你回樱花镇一趟,他们二人的家产转交给陆氏,对了,这两家人中若有子女,不可加害,也一并转交给陆氏,让她好生抚养。” 清风领命而去。 再回过头来,李煜一脸和蔼地看着仇记超,问道:“愿意交代了吗?” 杀鸡儆猴,一次杀俩! “小官,小官问心无愧。” 孙晟在一旁观察许久,他心里也很忐忑,别忘了,李煜可是吩咐他“监视百官”的,如今在金陵范围内发生私征杂税、残害良善的事情,即便没有他的直接责任,至少也是办事不力。 “太子殿下,以臣看来,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仇记超一个县令而已,不可能有这么大胆子。” 三个镇,涉及十万百姓,敛财三百七十万缗,要说没有朝中大臣参与,他就把《千字文》嚼碎了咽下去。 “孙卿,你认为户部谁最可能是这件事的主谋?” “臣不敢妄断,需要回去仔细调查。” 李煜一皱眉,冷冷地说:“没那个时间了,把仇记超带到济安寺,交给刘政咨审理,你从旁协助,我给你们一天时间。” 就算是一条狗,交给刘政咨审讯,也能让它招供自己是一只猫。 “回去吧,我累了。” “这个……太子殿下,这里怎么办?” 申屠令坚见李煜要走,急忙上前,指着一地血污狼藉询问,这大白天的,还是在采石矶渡口,来往的人那么多,很快就会在金陵传开。 “樱花镇主管县令仇记超贪污腐败,横征暴敛,意图捐款逃到江北,以作资敌之用,身犯叛国之罪,郭庆文、王建平是帮凶,去吧,张贴告示。” 李煜用平静的语气说完这一切,申屠令坚一边听,一边猛咽唾沫,后脖颈的汗毛一根根立起来。 不愧是读过书的人,以前怎么没发现,太子是这么狠的人。 李煜刚走两步,猛然想起了什么,回头一脸灿烂地对申屠令坚说道:“申屠将军,军饷需要多少?” 申屠令坚一愣,赶紧盘算了一下,五千人的饷银,营中吃喝拉撒,马匹的草料……算下来,一个月至少十万缗铜钱,也就是一万两银子。 听到申屠令坚报的数目,李煜笑的更灿烂了,问道:“想不想多要点?” “太子殿下,末将可不贪……” “没说你贪,我就问你一句,想不想多要点钱?” “这个,军饷当然越充足越好。” “去吧,我把你的军饷放到薛大户家里了,自己去拿吧,能拿的都拿走。” “太子殿下,你的意思是,让我带兵抄家去?” 李煜点点头,说道:“钱你拿走,薛大户的话,就送到济安寺。老样子,他家中男丁充作苦力,女子送入军中。” 对于刘政咨来说,审一个是审,多审一个没区别,现在想来,或许从薛大户的口中,能够得到更有用的信息。 “遵命!”申屠令坚笑颜逐开。 “好了,派人送我回宫。” 一番折腾,回到宫城已经临近午后,李煜小憩一下,让黄门官传令,召见礼部侍郎徐铉、文安郡公徐游,还有刚刚升任工部侍郎潘佑。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关系到一旦外敌兵临城下,金陵能不能守住的问题。 徐游,字游之,南唐开国重臣徐温的后人,爵位世袭罔替,妥妥的官后代。 陆氏《南唐书·卷八》记载,此人“有三合狎客之风,喜奇技淫巧”,就是说,这个人玩物丧志,类比清朝的八旗子弟,但对于李煜这个现代穿越的人来说,徐游简直就是宝贝人才、大发明家!“游有巧思,欹器之制久不传,人无知者,游独以意创制,皆合古法”。所谓欹(音“漆”)器,是一种兼具观赏与计时功能的古代器物,五代十国的时候已经失传了,徐游仅仅根据古书上只字片语的记录,就将欹器复制了出来,而且还改进的更有创意。 南唐最缺的是什么?人才啊! 像徐游这种人,放任他去做一个闲散郡公,那就是暴殄天物!于是,在徐锴前往洪州的时候,李煜就特意打听了一下徐游,也知道“三徐”之一是徐铉,就一并召见过来,至于潘佑,他可是自己这步棋的关键。 第59章 今年的烟花将特别少 难得的片刻平静,李煜屹立在东宫大殿的门前,眺望冬日斜阳,天幕一片绯红,寒鸦阵阵,在头顶盘旋,似乎失去了方向,不知归途在哪里。 “你们都还好吧?” 李煜心中所想,正是前往后周的一众人,其中,打扮成僧人的那部分,他并不担心,这些人手中有“小长老”的举荐信,小长老又是赵匡胤的心腹,沿途都已经打好了招呼,即便出了什么差错,一群骨子里是武夫的壮汉们,也吃不了什么亏。可另一部分人就不一样了,里面可是真的有只会唱歌、跳舞、演奏的普通人,特别是药娘,老天保佑千万别出什么差池。 此次奔赴后周,任命张洎为朝贡使,表面上,由他全权负责进贡过程中的一切事务,而暗中已经做了三套方案,分别由陈乔、蔡振、谢彦负责,其中,谢彦并不是使团中的一员,而是在暗中行动,其背后自然是少不了林仁肇的支持。谢彦作为润州守备营副指挥使,身兼林仁肇的“智囊”,对于调兵遣将不在话下,暗中调配人手、乔装打扮,沿着和州、过滁州、明州、怀州、隆州一线安排妥当,配合南唐之前潜入后周的暗探,随时准备接应。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 李煜自嘲的一笑,事实上,后周朝贡根本就不存在“好结果”或“坏结果”,进贡行为本身就是“结果”,只要赵匡胤驻扎在自己的命运之地——陈桥驿,自己的计划就会立即实施——而一旦计划启动,南唐与后周的战争就随之启动。 这时,宫门走进了三个身影,在黄门官的带领下,快步来到李煜跟前。 “太子殿下恭安!” 来人非别,正是二徐一潘,他们三人误以为李煜站在门口亲自等候,表情都有些惶恐。 李煜上下打量着徐游,说道:“游之,多日不见,你更加神采飞扬了。” 对方是郡公的身份,不能用“卿”来称呼。 事实上,两人从来没见过面,之所以让徐铉一起来,其实就是把他当成“缓冲带”,避免徐游言不由心。根据史书记载,徐游是在李煜登基之后,才开始走上仕途的,原因很简单,徐游虽然是官后代、吃喝不愁,可谁不想官越做越大呢?历史上的李煜好文章,徐游就逢迎拍马,即“游复以能着文见昵”。不仅如此,为了讨好周娥皇,他也下了不少功夫,“昭惠后好音,时出新声,或得唐盛时遗曲,游辄从旁称美”,昭惠后就是大周后,她弹奏音乐的时候,徐游就在旁边吹彩虹屁,讨得大周后欢心。 人品嘛,三七开,既然你“太想进步”了,那就好拿捏。 徐游赶紧躬身施礼,激动地说:“臣久慕太子风雅,今日有幸得到召见,实乃三生之福分也!” 李煜对徐游的表现很满意,说道:“游之大名,我也有所耳闻,你们‘三徐’皆为我大唐大才。只是……” 李煜话锋一转,说道:“此等大才,可否愿意为本王所用?” 原本,一旁冷落的潘佑还有些忐忑,一听李煜这句话,更加忐忑了。徐铉反应很快,立即上前说道:“太子殿下敬请吩咐!” 经过提醒,徐游也迅速反应过来,说道:“臣深受皇恩,多年来占据郡公之位,尚未为国效力,太子殿下如若不嫌,愿效犬马之劳。” “进来吧!” 东宫大殿,三人随着李煜来到书案旁,见桌面上铺开一大张宣纸,上面画了一些奇怪的图案,旁边还有备注。 “潘卿,工部可有存储的火药?” “回禀太子殿下,火药存量约一百桶,均为年初时就备下的,以制作烟花之用,只是今年国主南巡、移都洪州,金陵这边并没有准备烟花庆典,所以原封未动。” 李煜暗想,怎么才这么点?不过,做实验应该够用。 “潘卿,由工部出面,你来牵头,组织人力到各地坊间集市购买,十日之内,成品火药至少要备齐五百桶。” “这……太子殿下,临近正月十五,届时民间就允许燃放烟花爆竹,恐怕此时,各处作坊的火药都消耗的差不多了。” “那就把火炮烟花买回来,拆掉,只要火药!另外,潘卿,你原本是虞部官员,劳烦你负责各处调配木炭、硝石、硫磺,制作火药,能做多少做多少!” 潘佑蒙了,那到底是要多少?!要知道,南唐所处的地理位置,木炭、硝石、硫磺这三种东西都不缺,尤其南方群山洞穴之间,很多人都以熬硝为业。 “还有,去广储司,把所有白糖都调出来,转移到工部仓库存放。” 【宋代《方舆胜览》已经记载,“藤州土人,沿江种甘蔗”,《名医别录》中记载,“蔗出江东为胜,卢陵亦有好者。”唐代采用石灰、草木灰等澄清过滤,制作白糖。】 潘佑更懵了,这怎么又扯到白糖了?他当然不知道“一硝二磺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的说法。 “臣遵命,只是……”潘佑不好意思开口,按照太子的吩咐去做,没问题,可是钱呢?光买火药成品就得需要多少钱? 李煜看出潘佑的窘迫,笑着说:“潘卿放心,不会让你出去赊账的,钱款随后有人给你。去准备吧!” 潘佑应声离开。 按理说,这笔钱应该从国库支取,可当下国库哪儿还有钱,龙翔军的军饷都是李煜自己掏腰包和抄别人家搞来的。但是,李煜对钱从哪儿来的问题,并不担心,既然抄家这种有益身心、绿色环保的来钱方式被自己发现了,那就要多用。 徐铉、徐游已经盯着图纸看了一阵子了,徐铉对这些东西不敏感,可徐游却渐渐看出来一点门道。 “游之,我要你制作一种火药武器,如果成功,本王会向国主请示,升任你为国公!” “啊……多谢太子殿下!” 李煜的许诺,远远超出了徐游的预期,他原本以为,通过拍马屁讨一个三品官当,就是走了狗屎运了。 “游之,图上所绘及所标注的内容,你可都看懂了?” “回禀太子殿下,大致能懂。唯独这墨点,臣实在不理解作何之用。” 李煜看了一眼,解释道:“那是铁丸,火药包裹起来,在外层油纸上涂抹松香,粘上铁丸,火药爆炸之后,就能将铁丸射出去,类似于弹弓,明白吗?” 李煜在图纸上绘画的,就是手雷的原理结构图,自己作为一个学物流的,对于军事方面的知识了解很少,只能将原理表述出来,剩下的事情,就委托给徐游去研发。 徐游大脑飞速运转,消化着李煜的话,随即,躬身施礼,说道:“如此奇思妙想,太子殿下才是大才!” “游之谬赞了,这也仅仅是个设想,要把东西造出来,就靠游之了。” “臣定当竭力!只是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具体要求?” 李煜淡然地说:“五步之内,可以将人马炸死!” 说着简单,可要实现是真不容易。 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大规模使用火药投入战争,当时与金兵作战的南宋水师,已经配备了突火枪、火药鞭箭、蒺藜火毯等装备,“古法手雷”也是其中一种,确切地说,更像是一个大号的麻雷子,吓唬人有余,杀伤力不足。 李煜作为穿越之人,当然也知道科技的威力,他也想让自己的军队人手一把枪,考虑到五代十国的工业水平,短时间内想要造火燧枪一类的武器,难度太高了,以后再说。 为了应对当前,李煜希望徐游研发的火药武器,就是“古法手雷”。 话说回来,经常穿越到古代的人(大概没有),似乎都会想到火药武器,还有蒸汽机、滑翔机什么的,这不意味着穿越者比古代人聪明多少,只是在上帝视角下,自觉地利用自身经验罢了。 恰如,大夏天里,一个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第一次回到贫穷的农村老家,热的睡不着的时候,自然就会想到,老家为啥不装空调呢?这不意味着城里孩子多聪明,是因为他的生活经历具有超越性。 李煜需要做的,就是“点拨一下”,让徐游这样的人才,把聪明才智应用到正确的方向上。 至于徐铉,李煜也有重要的事情安排,但这件事情,又必须严格保密、低调执行,在临别之际,李煜把一张字条交给徐铉,让他回去好好琢磨。 送走徐游、徐铉之后,李煜又屹立在东宫大殿的门前,寒鸦已经不见了踪影,天空中仅存的一缕阳光,也要被即将到来的黑夜吞没了。 显德七年正月十五,金陵城的烟花将会特别少。 第60章 南唐第二监狱 申时三刻,暮色正浓,清风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进入东宫大殿,见李煜正伏在桌案上写东西,眉头紧锁、表情严肃,似乎是怀着很大的决心。 清风赶紧整理了一下衣冠,轻声近前,说道:“太子殿下,我回来了。” 李煜没抬头,问了一句:“清风,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按照太子殿下吩咐,已经安顿好了陆氏母女,另外,陆氏所在村子的里正,已经身死了。” “哦?”李煜这才抬头,放下笔问:“刘政咨干的?” “并不是,大概是听到了风声,自缢身亡。” “哼,便宜他了,可有家眷?” “有,已经逃往外地,是否要派人追查?” 李煜摇摇头,跑了就算了,对待这种人,没必要浪费国家资源,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如果继续作恶,迟早会被清算的。 “太子殿下,还有一事,关于那个薛大户的。” “说来听听。” “薛大户名叫薛伟,原籍福州,是一个粮商,但在金陵也有其他买卖,此人甚是嚣张,被抓之后曾放狂言,说无人敢动他一根毫毛!以属下看,他身后必然有着不小的势力。” 福州?那不是留从效的地盘吗?清源军的大本营。 李煜问道:“刘政咨怎么处理的?” “刘参议将他和县令仇记超一起带到济安寺去了。” 李煜哑然,这小子也落到刘政咨手里,那有的受了。 “另外,申屠将军奉命抄家,将抄的财物明细交给属下,代为转交给殿下。” 说着,清风从怀中抽出一张清单,李煜接过来,细看之下,已经熄灭的怒火再度燃烧起来,大爷的,这薛大户可真是个大户啊,家底真厚,一共抄没“唐国通宝”十一万缗、银锭及银器百余金,此外还有不少金玉首饰、文玩字画,如果加上田产、家具、房屋等固定资产,在21世纪妥妥的身家过亿。 要知道,历史上李后主统治后期,尽管南唐社会通货膨胀、货币贬值,普通老百姓一年也挣不到五缗铜钱。 突然,李煜眼前一亮,搞钱的门路这不就摆在眼前。 在李煜想着如何搞钱的时候,济安寺内,刘政咨正在搞人。 觉悟一行跟随去了汴梁大相国寺,济安寺里已经没了和尚,经过前期审讯杨凯、耿辉、扈大军等人,厢房已经改造的越来越像监狱,可以媲美刑部大狱了。 一般情况下,像刘政咨这种混不吝的人,很少会感受到外界的威胁,可今天在采石矶渡口,他是真的被发怒的李煜吓坏了,看当时的架势,太子殿下就差亲自拿刀来砍自己了。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自己伴的哪是老虎啊,分明是阎王爷。 没关系,自己担的惊、受的怕,都得从仇记超和薛大户身上找补回来。 仇记超,三镇县令,南唐保大十年(后周显得二年)科举入仕,根据吏部调来的档案来看,身世还算清白,但这也仅限于没有当官之前,因为南唐吏治,新科入仕的人是不能直接当“京官”的,他能够在金陵地方直接当上县令,背后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对待贪官污吏,身为酷吏的刘政咨从不手软。原本,仇记超个头不高、身形偏瘦,皮肤黝黑、脸型似铲,被刘政咨修理过之后,个头更低了,因为腿打断了,身体倒是胖了不少,尤其是一张脸,肿的跟懂王的肚子一样,浑身上下好像是被花洒浇过一遍,用血水浇的。 “仇记超,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敛来的民脂民膏送到哪里去了。” 这个问题,刘政咨已经问了很多遍,每次问完,不等仇记超开口,他就开始新一轮的用刑。在刘政咨看来,如果你愿意交代,一开始不用打,就会全部说出来,可一旦犯人耍心眼,那就不能丝毫手软,必须彻底击破他的心理防线、摧毁意志,才有可能问出真东西。 陪审的孙晟看不下去了,劝道:“散观,你歇歇,看把你累的。” 说着,夺过刘政咨手中的鞭子,反过来劝仇记超:“仇县令,你我同朝为官,何必要闹到这种地步,老实讲出来,或许有一线生机,毕竟,你是我大唐朝廷的正式官员。” 这句话说的没错,南唐重文轻武,杨凯、荆斌那样的武将说杀也就杀了,可县令属于文官范畴,除非犯下不赦之罪(比如说造反),很少会处以极刑。 仇记超用尽力气,吐出一口血沫,虚弱地说道:“孙参知,我实在冤枉,你即为上官,应该体恤部下,怎能残害……咳咳。” 孙晟心情复杂,他刚被封为参知政事,金陵周边州府、县衙的官员正好归自己管,见仇记超可怜的样子,忍不住说:“你既然冤枉,就应该坦白交代,我也好给你求个情。” 刘政咨听得真切,却没有往心里去,求情?你找谁求情,太子殿下吗?今天他亲眼见到陆氏母女的惨状,天下这般事情,不知道还有多少,一地父母官不作为、坑害大唐子民,你还能给他求情? 见仇记超又低头不语,孙晟咬咬牙,说道:“即便不为自己考虑,也想想父母妻子!太子殿下的心性与手段,你今天可是见识过了!” 攻心为上,果然,仇记超一想到李煜口中“灭人满门”四个字,死气沉沉的眼神,迅速萌生出一丝祈求。 “此事牵扯太大,说出来,恐怕也无济于事。” “太子殿下自会定夺。” 仇记超下了很大的决心,不亚于赴死的决心,交代道:“在县衙匾额的后面,有一本账册,记录了从保大七年至今的私征税金去向,但,这仅仅是我一人所作所为,至于其他地方是否还有,我就不知道了。” 孙晟问道:“你的意思是,私征税金的行为,从五年前就开始了?” “正是,每年户部会摊派任务……” “胡说,死到临头,还敢乱咬?!” 说话的是刘政咨,他虽然不相信韩熙载清廉,但也不相信韩熙载敢如此大胆,以户部的名义敛财。 “我并没有说是金陵户部,而是洪州户部!” 这下把孙晟、刘政咨都给搞蒙了,没错,洪州确实是陪都,也有“兵刑工吏户礼”六部,可它怎么也管不着金陵这边。等等,洪都户部尚书好像是冯延鲁……南唐五鬼之首! 孙、刘两人很快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没错,仇记超说的没错,这件事情确实“牵扯太大”。 “凤忌,劳烦你去拿账册,我要进宫一趟。” “散观,事关重大,是否找人商量一下,比如严相辅(严续)……” “来不及了,太子若是知道你我隐瞒……相处多日,你也知道太子的脾气秉性吧?” “既如此,速战速决。” 刘政咨做事干练,转身出去,直奔宫城。 孙晟离开之前,找到留守济安寺的周泰,说道:“先把仇县令放下,务必保住性命。” 周泰是太子府的护卫二把手,原本是周宗嫁女时,一同随着周娥皇进入太子府的,地位仅次于侍卫长秦泰,李煜让他长期驻守在济安寺,一应事务也由他处理。 “孙参知放心,这小子死不了,别看被打得挺惨,可刘参议避开了致命之处。” “你怎么知道?” “我自幼习武,这哪儿能瞒得过我,他吐出来的血,都是嘴巴里的,内脏没有打伤,不过腿是肯定断了。” 孙晟心中暗忖,我这是以小人之心度人了。 第61章 借刀杀人vs借机发财 时至亥时,气温骤降,整个金陵都笼罩在白色的雾气当中。 东宫大殿,灯火通明,李煜静静地听完了刘政咨的汇报,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一张官员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的网络。 假设仇记超说的全部为真,那么整张网络中最核心的人物是冯延鲁,也就是冯延巳的弟弟。 冯延巳虽然已经挂了,可在此之前,他是南唐官僚系统中最炙手可热、最拥有权势的人物,这一点,单从他的仕途履历就能看出来,一开始跟随中主李璟,担任元帅府掌书记,此后一路升迁,当过翰林学士承旨、中书侍郎、集贤殿大学士……一直升任到南唐的同平章事(宰相)。同时,他也是个极为不安分的人,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培植力量、欺压官员,所作所为中“恶”是罄竹难书,堪比后世秦桧。 可是,冯延巳就是词写得好,确实有才华,比如那首着名的“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加上他善于谄媚,能够讨得李璟欢心。所以,尽管不断有人弹劾,他总能屹立不倒,哪怕是罪行确凿的情况下,也仅仅是被降职罚俸而已,历史上,冯延巳可是真实的“三起三落”,也就是三次降职之后,重新爬到了宰相的位置上。 冯延鲁是冯延巳的弟弟,他在兄长死后,自然继承了他的政治遗产,这其中必然包括冯延巳活着的时候就建立起来的“冯党集团”。冯党在南唐朝廷中的势力究竟多大,没有人说得清楚,据说,从朝堂一品大员,到七品地方县令,都有冯党安插的人,除此之外,也有不少唯利是图的商人、地方节度使、世家宗族等和冯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类比的话,相当于一个小号的“严党”,只可惜,在南唐朝廷中没有“清流”。 此次,偶然发现的“私征税金”一案,只不过冰山一角,冯延鲁利用手中权力敛财,分发给冯党的骨干成员,这样才能保证他们的忠诚度,大家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同进同退、绑架朝政!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李煜叹口气,悠悠地说道。事实如此,冯延鲁虽然人已经去了洪州,可冯党盘根错节、势力仍在,金陵作为首都,直接管辖的地区遍布冯党爪牙,这样,他们敛财才会有恃无恐。也许有人感到奇怪,为什么冯党不在洪州直接管辖的区域(主要是筠州、袁州、吉州、虔州、建州及剑州六地)敛财,原因简单,不是他不想,是他不能也不敢。古代有“皇权不下县”的说法,越往社会基层发展,皇权的统治力就越弱,彭蠡之南的六州之地,地方势力很复杂,很多都属于“南蛮所在”,冯党的触手还伸不了那么远。 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则是那些地方太穷了。 刘政咨询问:“太子殿下,是否要继续查下去?” “刘卿,我虽然不甘心,可那个仇记超说得对,此事牵扯太大,清除冯党,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更何况……” 李煜没有明说,但刘政咨明白,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不出意外,半个中国都会席卷进去,此时扩大内部矛盾,实在不是聪明的选择。 “殿下英明,可如今仇记超已经被抓了,冯党那边必然已经察觉,打草惊蛇,恐怕也不好收场。” 李煜反问:“仇记超交代,他私藏了一份名单?” “正是,孙凤忌已经去取了,殿下若是想照着名单抓人……” “非也,名单保留下来,日后有大用途,你杜撰一本假的,用它借刀杀人。” 刘政咨是真不明白了,杜撰假名单?自己骗自己? 李煜微微一笑:“避开冯党的人,找一些该死还没死的人,把名字填上去,然后‘不小心’让名单流出去,冯党得到之后,发现上面没有自己的人,自然就会放心了。” “殿下不是说,要借刀杀人吗?此举,连敲山震虎都算不上,应该说是给冯党吃了一颗定心丸。” “借刀杀人,我没说要杀冯党的人,难道你忘了,还有一份名单……” 刘政咨一懵,随即,脑袋就开窍了,没错,还有一份名单! 审讯荆斌、耿辉、扈大军、刘彦青等人的时候,汇集的一份暗通后周、无耻叛国的人名单,原本没有好的借口,也没有真凭实据,借着仇记超私征税金这件事,来个鱼目混珠,既可以安抚冯党,又可以除掉国贼,可谓一箭双雕、两难自解。 “臣这就着手去办!” “等等,还有一事,洪州援军已经出发,正在向金陵方向运动,此外,信王李景达率兵从抚州赶来,你去找严续,会同枢密院、兵部、江宁守备诸官商议一个可靠的方案,看如何安置。” 刘政咨胸有成竹,说道:“眼下长江防线,最为薄弱的地方铜陵、池州、奉化一线,三部人马,直接安置到三处大营即可。” 李煜摇了摇头,“我让你安置,只是安置信王的兵马,郑彦华率领的七万五千人,不必来到金陵,前往江州即可。” 刘政咨又懵了,去江州干什么,那是长江上游,距离金陵远着呢。 “可是,太子殿下,诏令已经下发,郑彦华作为武将,肯定会死命执行的,怎么能让他改变主意?” “江州靠近鄱阳湖,只需要派人通知他,就说已经准备好了战船,让他带兵从水路走。我已经写好了信,你派人送去,他见到信之后,就会自愿滞留在江州的。” 郑彦华人在翕州,洪州方向支援金陵的援军,北上路上必须经过翕州,因此带兵的卢郢、李延邹、柴克贞三人,也必然会前往翕州会和。只要派人将信送到翕州,交给郑彦华,大军就直接经过祁门、景德赶赴鄱阳湖,进而转战江州,这一来可以省去很多时间与路途。 刘政咨恍然大悟,激动地问:“莫非,太子殿下意图在西南方向?” 李煜点点头,说道:“钳住我大唐国运的两只爪子,必须要掰断一只!” “臣明白了,这就去办!” “等等,那个薛大户,你问出点什么没有?我听清风说,此人非常嚣张?” 刘政咨一脸坏笑,回答道:“不错,刚抓他的时候,确实叫嚣的很厉害,甚至扬言,谁敢抄他家,脑袋就得搬家。” 士农工商,古代商人确实有钱,但政治地位确实不高,这么有底气的人,肯定是存在官商勾结的。 “他交代了多少?” “回禀太子,他什么也没交代。” “这么硬骨头吗?” “那倒不是,臣刚给他用刑,人就昏死过去了,来来回回,昏过去的时候比醒过来的时候长,臣也没了兴致。” 原来如此,一个商人,李煜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不过,他的产业,李煜是很上心的。 “去吧!” 刘政咨领命而去之后,李煜转头看了一眼清风,意味深长地说:“清风,若我记得没错,你们家族世代在金陵经营?” 清风一怔,不解太子是什么意思。 “属下家族确实从商,主要做些铸造生意,比如锅碗瓢盆什么的,规模不大,但也有些家财。” 清风的意思很明确,太子殿下想用钱,我可以回去要,倾家荡产、在所不惜! 李煜微微一笑,他很了解清风,忠诚无二、不藏私心,说道:“清风,你跟我的时间不短了,我怎么会坑害你?眼下,有一个让你侯家更进一步的发财机会,愿不愿意接住?” 这不废话吗,发财谁不想?清风却没有表现的太激动,回答道:“属下只听太子安排。” “好,你去传话,让金陵府尹王奇峰到府衙见我,另外派人回太子府,通知秦泰,让他带一百亲兵护卫,穿着便衣,在伏龙桥待命。” 第62章 月黑抢钱夜 自从上次唐突进入太子府,向李煜强行“送礼”和索求“回礼”之后,王奇峰一连几日心绪不宁,既怕李煜给自己穿小鞋,又畏惧周宗的宝贝小女儿周嘉敏找他来闹。结果好在,双方似乎都很满意,自己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谁知,刚平静没几天,大半夜的清风就上门了,通知他立即起身,太子殿下正在金陵府衙等候,有重要的事情商议。 与此同时,济安寺驻守的周泰,也接到了命令,让他秘密将薛大户送到伏龙桥,与秦泰会合。 周泰接到命令的时候,正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对薛大户用刑——拔毛。 这是薛大户咎由自取,从始至终,他都不清楚到底是谁抓了他、抄了家,根据他自己的见识,以为是所勾结的官员当中,由于分赃不均,造成了内部火拼,这种事情也发生过,所以根本就没放心上。 可是,要说不害怕也是假的,薛大户亲眼看到一个酷吏,将县令仇记超揍得不成人形,为了避免皮肉之苦,他就装昏倒,就算鞭子抽到身上生疼,也咬着牙硬挺。还别说,这招很好使,经常刑讯逼供的读者肯定知道,别人越反抗,你就越兴奋,反之就没意思了。 此外,色厉内荏是薛大户的本性,当他再次醒来,见仇记超以及两个审讯的人都不见了,还以为是勾结官员来保护他,顿时底气就上来了,继续对驻守的周泰等人叫嚣。 “你们这群臭丘八,敢动我一根毫毛!” 周泰这人很实诚,你说不敢动,我就偏动给你看,于是招呼手下兄弟,对薛大户不打不骂,开始动手拔毛——没有任何工具,就是单纯用手——硬生生往下薅,从头发到眉毛,到胡子,到体毛,到……毛,等到命令传到济安寺的时候,薛大户浑身上下光溜溜的,就像过年时候被剃光毛的年猪。 此时,薛大户已经说不出话了,嗓子都嚎哑了。 于是,周泰找了个麻袋,将薛大户塞了进去,用马驮着赶往伏龙桥,一行太子府侍卫已然换上民夫打扮,越看越像是屠户。 王奇峰紧赶慢赶,来到金陵府衙的时候,李煜早就到了。任何朝代的公务人员,当领导比你先到的时候,总是会很被动的,在心理上先形成巨大的压力。王奇峰一路上都在反思,自己是做错什么事儿了?御史给自己扣帽子了?反正把自己“可能犯的罪”都过滤了一遍,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 “太子殿下恭安!殿下夤夜来到府衙,是不是有紧急公务?” 李煜见他一脸忐忑,立即轻松一笑,说道:“王府尹,耽误你休息了。” 王奇峰暗暗松了一口气,见太子如此平和,想必不是兴师问罪来的,赶紧说道:“殿下夙夜辛劳,做臣子的岂敢言辛苦二字,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前些日子,太子府发生了匪类抢劫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 王奇峰点点头,这事儿一度闹得满城风雨,可很快就平静下来了,但上次办案,从头到尾自己都没有参与,一直是卫尉寺、太子府的人在忙活。 “难道,太子府又发生了盗窃事件?” 李煜摆手,说道:“非也,临近年关,我担心金陵城内治安问题,特来向你打听,对了,你这里可有商户名册。” 王奇峰作为金陵府尹,管理的内容很杂乱,京城治安、商户税收、民间纠纷等,毕竟那个时代,没有市长、市委书记、各部门领导等说法,全部责任都压在一个人身上。 “这个,府库里应该存放着,不知太子殿下……” 这个问题,王奇峰是真的不知道,一天到晚那么多大事儿等着自己去办。更何况,涉及商人的事情,他只关心商税是否征收齐备。 “调出来,我随便看看,若是发生盗匪事件,首要的受害群体就是商贾。” 事实上,这句话前后都不挨着,就算盗匪专门抢劫商贾,跟李煜看不看名册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你看过了,盗匪就不抢了?李煜是懒得找借口,王奇峰是脑袋里一团浆糊,没有往深处想。 一国太子,体恤民情,想看就看呗! 王奇峰急忙命人前往府库,将商人名册调取出来,于是,李煜“随便地”翻了翻,就找到了《福州商会花名册》,又“随便地”看了看,找到了“薛伟”这个名字,再“随便地”找了找,发现了当铺、粮行、酒肆等五家买卖。 从《福州商会花名册》来看,薛伟的排名在十余名开外,中等水平的商人,就已经有了如此巨大的产业规模,整本花名册上的福州商人资产如果加起来……李煜翻着名册,似乎看到了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 没钱就没饷,没饷就没兵,没兵就没国! “很好,劳烦王府尹,再把一年以来的盗匪案件卷宗拿来,我看一下。” 趁着王奇峰去找卷宗,李煜把《福州商会花名册》交给清风,交代道:“让周泰、秦泰挑肥鱼下手,尽量不要闹出人命,干活的时候,让那个薛大户露露脸!” 清风领命而去。 在李煜应付王奇峰的时候,周泰、秦泰分别带着人碰头了,依然是深夜里,依然在伏龙桥。 在李煜穿越到这个时代的第一晚,他带领众人在这里截杀荆斌一众叛徒,此时此刻,他们再次来到伏龙桥,则是为了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清风将名册交给秦泰,又交代一番,众人开始乔装打扮。 本来穿的就是便服,只要蒙上脸就行了,至于那个薛大户,则不需要任何装扮,他是这群“匪盗”的头领,必须要露脸。 按照李煜“找肥鱼下手”要求,一行人简单商议了一下,将目光投向了名册上的当铺、金店、柜坊,只一晚上,时间有限,那就挑规模最大的几家。 当好人不太容易,当坏人不亦乐乎,这是一条真理。 一边,金陵府尹王奇峰对李煜说:“臣定然兢兢业业,保证京城安全宁静、百姓安居乐业!” 另一边,当铺掌柜惊恐万分地说:“诸位好汉别杀我,钱都在柜里!” 一边,李煜对金陵府尹王奇峰说:“金陵治理井井有条,王卿功不可没!” 另一边,金铺伙计被刀架脖子上:“金锭、银锭、首饰都在库房,饶命!” 一边,金陵府尹王奇峰拍马屁说:“太子殿下宅心仁厚,勤政爱民,实乃我大唐中兴之兆也!” 另一边,柜坊值班的人打开库房:“福州商会寄存的值钱细软,都在里面!” 一边,李煜对王奇峰商业吹捧说:“王卿为人谦逊、老成练达,实在是我大唐百官之楷模也!” 另一边,薛大户在胁迫之下露面:“呜呜呜呜呜……”他嗓子哑了,说不出话,越急,声音就越可怖,越像是在威胁受害者。 几乎没什么人反抗,有不怕死的要拼命,也被侍卫们瞬秒了,这群刀山火海里走出来的人,杀一个普通的伙计跟宰一只鸡没啥区别,活着的就绑好,开始抢钱。 这一过程中,始终有人押着薛大户,让他站在被抢的人面前,还很贴心地用火把照着他的脸。 抢钱行动之所以顺利,一方面,因为有清风暗中指挥,又假传王奇峰的命令,将金陵巡夜的人调开。另一方面,周泰临行前就做好准备,十几辆马车提前等候,将抢来的钱及时装车,趁着月色运到了济安寺。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但也累得够呛,因为要搬的东西太多! 光一个“陈记当铺”里面的金锭、银锭、铜钱、珠玉等值钱玩意儿,就装了十几个大箱子,占了一辆马车。 临近黎明时分,李煜这辈子第一次作奸犯科(无论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行动,终于落下了帷幕,作为此次行动的策划者,李煜虽然身心疲惫,一夜间跟王奇峰东拉西扯、口干舌燥,内心却很愉悦。 有钱了,有钱了,我知道该咋花!我自己派人买火药,我不让你们放烟花!我给将士发军饷,我把后周揍得不认识他妈! 清风不知何时回来的,那份《福州商会花名册》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被塞回杂乱无章的卷宗里。 第63章 狐狸尾巴露出来 意料之中,第二天整个金陵城都震惊了! 一夜之间,金陵十二家大型当铺、金店、柜坊被抢,损失巨大,有人顿足捶胸,有人幸灾乐祸。 顿足捶胸的,自然是福州商人。事实上,古代经商并不容易,商人也是高危群体,《琵琶行》里面说“商人重利轻别离”,这句话不全对,商人也是人,谁愿意跟自己家人离别呢?只是古代交通不便、通讯不便,出门做生意,短则几个月、一年,长则好几年不回家,如果遇到抢劫、瘟疫、天灾等变故,很可能会抛身在外,成了孤魂野鬼。在这种情况下,“商会”就成了一个重要的组织,一个地区的商人到另外地方聚集,以商会的形式抱团,历史上涌现出的浙商、晋商、鲁商就是这么来的。挣到的钱,也都存到本乡人开的的当铺、柜坊当中,这样更放心,所以哀嚎不止的,基本都是福州来的商人,还有一些倒霉蛋儿,是在柜坊存钱的外地人。 幸灾乐祸的,自然是金陵及其他外阜商人,也少不了好事的老百姓——看热闹,是一个自古以来的传统美德,至少提及福州商人,商贾群体中一致认为,怎么起哄都不为过,因为近些年来,福州商会实在是太霸道了——要搞清楚这种现象,就要明白“福商集团”是怎么兴起的。 此事还与后周有关,扬州、楚州自古以来都是重要的产盐地,南唐前身“杨吴政权”之所以能够兴起,很大程度上就是控制了全中国的盐业中枢,在郭荣侵占淮南十四州之后,南唐不仅失去了盐的产地,也失去了重要的经济来源。 人不吃盐是不行的,无奈之下,南唐方面只能另寻产地,这个地方就是福州。闽国灭亡之后,南唐占据了建州、汀州,而军阀留从效控制了福州、泉州、漳州等,名义上虽然归属南唐,实则又与吴越、后周眉来眼去。在这种情况下,福州产的盐,自然不会受到南唐监管和调度,只能是通过商业手段,从南向北贩卖,短短数年间,很多福州商人靠着贩盐,就成了一方富豪。 以盐商为主导,很快“福商集团”就开始攻城略地,一时间,粮食、药材、茶叶、皮毛、造纸等很多领域,都出现了福州商人的身影。以现代经济学的视角看,南唐的市场就那么大,你占领了,别人就得退出去,这自然就引起很多南唐大商贾及大家族的不满,彼此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直不断。 这次被抢的都是福州商人,也就不奇怪,那么多人幸灾乐祸了。 李煜仅仅是一时间意气用事吗?真的只是为了抢钱吗?没那么简单,薛大户也好,金陵城中的福州商人也好,只不过是“福商集团”的冰山一角,他要挑战的是一头庞大的怪物,这头怪物虽然没有尖牙利齿,手中没有刀枪棍棒,但对于南唐天下的威胁,丝毫不比虎视眈眈的后周弱。一个简单的例子,南唐粮食产量很高,自给自足完全没问题,可福州粮商与大地主勾结,将大量粮食垄断起来,低收高抛,不仅赚的盆满钵满,还会造成丰收年景的饥荒现象。 身为穿越之人,李煜深深知道粮食安全的重要性,袁爷爷曾经说过,“一颗粮食可以救一个国家,也可以绊倒一个国家”。如果将视野放的更远一点,任由“福商集团”变态发育下去,它就会成长为一个巨大的蚂蟥,早晚吸干南唐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当然,眼下还不是全面绞杀“福商集团”的时候,毕竟福州商人最大的老板,就是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南唐的首要任务是保障长江沿线的安全,后院万万不能失火。 所以,先抢点钱,解决燃眉之急。 钱是抢了,案子也得破,这破事儿自然就落到了王奇峰头上,昨晚李煜给他好一顿忽悠,美滋滋的上床休息,还没睡踏实,府衙就被前来报案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一般来说,金陵出现盗窃、抢劫之类的案件,是不用王奇峰亲自出面的,可以到所属“坊局”去报案,坊局类似于现代的派出所,可这案件太大了,坊局的官员按不住,就只能带领众人前往金陵府衙。 王奇峰明白事情原委之后,也是吓了一大跳,昨天夜里还跟李煜吹嘘政绩呢,今天就打脸了?! 匆忙穿好官服,准备到前厅接待,就在他来到府衙正殿的同时,门外有人走进来,推开嚷嚷不休的众人,王奇峰定睛一看,虽然也是穿着官服,可这个年轻人自己并不认识。 “敢问,阁下就是金陵府尹王奇峰大人?” “正是,敢问阁下……” 来人一脸秀气,眉宇之间英气逼人,却还有一丝稚嫩之气,躬身施礼,说道:“王府尹,在下陈冠侯,目前担任金陵卫尉卿一职。” “哦,陈卫尉,来此何事?” 陈冠侯环视了一下四周,看着那些痛不欲生的福州商人,冷冷说道:“正是为他们而来。” 这个陈冠侯,正是李煜亲自提拔上来的三人之一,当初徐锴前往洪州的时候,李煜就同时向诸葛兰、龙幼安、陈冠侯三人发出诏令,以吏部名义调任金陵。李平升职之后,他就接任了卫尉寺,而这个机构是专门负责宫城及金陵内城安防工作的。 王奇峰不解,问道:“卫尉寺那边,难道是掌握了盗匪信息?” “没错,昨夜西门驻军发现贼众,最终捕获一人,王府尹,事情发生在内城,于是贼人就转交到了卫尉寺。” 原来如此! “辛苦!敢问人犯在何处?” 陈冠侯喊了一声:“带上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浑身光溜溜、一根毛都没有的大胖子被推搡上来,正是薛大户。 人群中,有不少是亲身经历昨夜抢劫过程的,一眼就认出来了。 “就是他,这个强盗!” “东家,就是这个人,昨夜带着同伙抢了咱们的金店!” “没错,这张胖脸,我肯定不会认错人,就是他杀了店里伙计!” 薛大户嗓子已经好了不少,沙哑地喊道:“……不……是……我,我……是……薛伟……咱们是……同乡……” 这些人失了钱财,甚至丢了性命,本来就愤怒异常,再加上薛大户头发、眉毛、胡子都被薅干净了,一时间也没人能认出来。 场面一度失控,王奇峰反而放下心来了,犯人抓到就行,自己就能交差,而且,这么短时间就能破案,或许还能收到嘉奖。 “来人!把人犯带入大牢,本官稍后严加审讯。”说完,安抚一众福州商人,说道:“诸位,既然贼人已经抓到,不必在此围观了,尽快散去。” 众人心有不甘,恨不得冲上去先把薛大户打一顿,又迫于官府威严,只能悻悻离开。 见恢复平静,王奇峰赶紧上前,打算说几句话,好好感谢一下陈冠侯,却被这位新晋官员抢了话:“王府尹,我还带来了太子殿下的嘱托。” “啊,此事,太子殿下也知道了?” “自然知道,太子殿下嘱咐,让在下协助府尹大人办案,尽快结案。” “哦……如此,甚好。” 王奇峰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舒服,看来太子殿下是不放心自己,找了一个监工。 可事实上,李煜这是在保护王奇峰,至于原因,很快就见分晓了。 原定未时三刻审理案件,届时被抢的福州商人、薛大户一同上堂。可午时刚过,王奇峰正吃着饭,下人就急匆匆跑进来。 “老爷,外面来人了……” “什么话,没头没尾的,来什么人?” “这……来人留下东西和书信,就走了。” “哦,这道怪了。”王奇峰放下碗筷,信步走到院中,见一个食盒放在门前,上面放着一封不具名的书信。 “取来看看。” 食盒打开,王奇峰眼睛都直了,里面整整齐齐摆放了一层银锭子!按白银计算,自己一年的俸禄不过二十两,而这个食盒里面就有上百两! 他赶紧盖好,又拆开信件,上面很简单地写了一句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切莫节外生枝!” 银子、书信,这两样东西摆在一起,傻子也能明白什么意思,这是行贿来了。 王奇峰紧张思索着,东西是谁送的?该不该拿?这时,外面又急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厮,左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右手拿着一封书信。 “老爷,有人将这东西放到府门口!” 见此情景,王奇峰意识到事态不一般了,这件案子的背后,定然隐藏着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第64章 第二个刘政咨 接下来,又有两包钱财是从墙外扔进来的,等到出去寻找,外面早就没人了。 王奇峰又无奈又惊恐,吩咐手下人把东西先收好,自己亲自前往府衙正殿,陈冠侯没有走,一直在等待审讯开始。 “陈卫尉……可用过午饭了?” 陈冠侯放下手中卷宗,微微一笑,反问道:“王府尹,想必是有人给你送东西了吧!” 王奇峰大惊,同时,内心也感到庆幸,这位太子新晋心腹果然厉害,自己没有因为一时贪心葬送了前程与性命。 “陈卫尉明察秋毫,确实有人向本官行贿,特来商议一下,该如何处理?” 明面上是征求陈冠侯的意见,实则,是想让他汇报给李煜,自己没有贪! “那就收下吧!” “什么?!” “太子殿下吩咐过,如果因为此案,有人给王府尹送点慰劳,那就收下。” “这,这怎么使得,官员受贿、知法犯法……” “王府尹不必担心,即便是受贿,你也是奉命受贿,不用怕,只要审理案件的时候秉公执法就行了。” 王奇峰苦笑一下,太子殿下还真贴心,这是怕我死的慢吗?收人钱财,与人消灾,拿钱不办事,人家就要办你了! 看出王奇峰的顾虑,陈冠侯接着说道:“届时,府尹大人只需要主持大局,具体问话,下官负责就行。” 无奈,事到眼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未时三刻,府衙正殿黑压压跪倒一片,被抢福州商人共计十二家,这仅仅是一小部分,不多时,在众人刀刃一样的目光注视下,薛大户被押了上来。 王奇峰硬着头皮,主持堂审开始,刚一开口点名,薛大户就鬼哭狼嚎起来,手指着一众福州商人喊道—— “大人,我冤枉啊,是他们诬陷我的!” 福州商人都懵了,啥玩意儿,诬陷你啥了?你带人抢我们的! “堂下犯人,不许喧哗!报上姓名籍贯!” “小民名叫薛伟,福州人士,我和这些人是同乡!” 这时候,才有人面前认出薛伟的样子,一个年长之人惊呼道:“诸位,果然是薛伟。” “薛老弟?怎么会是你?” “老薛抢我们干什么!” “到底怎么回事!” 王奇峰狠拍了一下惊堂木,喝到:“再有喧哗者,乱棍打出去!薛伟,我来问你,你为何上堂就喊冤枉?” “回禀大人,这些人并未丢失财物,他们合起伙来诬陷小的,还……还将小的全身毛发剃光,请大人做主,为小的伸冤啊!” 众人一听炸了,“陈记当铺”的掌柜愤怒地喊道:“一派胡言,我等都是同乡,无冤无仇,为何要诬陷你!再说,我等财物丢失是事实,伙计伤亡也是事实,亲眼看到你带着匪类抢劫也是事实,作何解释!” 一旁陪审的陈冠侯见状,立即发话:“来人,将这个喧哗公堂的拖下去,重打二十棍!” 这下,不仅福州商人懵了,王奇峰也懵了,怎么上来打原告?人家也没说什么不妥的话。 陈冠侯面容冰冷,补充道:“刚刚王府尹说了,再有喧哗者,乱棍打出去!你们没听见吗?” 堂上差役原本还犹豫,一听这话,立即就行动起来,七手八脚、连拖带拽,把陈掌柜拉到堂下,紧接着,棍子就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饶命,饶命啊,我不要了,我……” 没几下,陈掌柜就喊不出来了,毕竟年纪他了,一棍子夯在后背上,立即就昏了。 福州商人隐约觉得气氛不对,眼睁睁地看着陈掌柜被拖出去,吓得大气不敢出。 不仅是福州商人,王奇峰也觉得不对劲,自己才是这金陵府衙的主人,你一个卫尉卿怎么喧宾夺主?即便你是太子殿下的人,也不能如此不讲规矩吧! 可接下来,更让王奇峰郁闷的来了,陈冠侯直接绕开他,发问薛大户。 “薛伟,我再问你,他们如何诬陷你的?” (……定义诬陷) “回禀卫尉卿大人,小的所在福州商会,每年都会给朝中官员行贿,今年为首的几家不想出钱,就想出一个被盗匪抢的主意,此事无意中被小的知道,因为不肯就范,所以才被诬陷抢劫!” 卫尉卿?一个是囚犯,一个是刚上任的官员,你们怎么这么熟悉? 不等王奇峰质疑,陈冠侯大声说道:“原来如此!众福州籍商人,尔等竟敢行贿!不仅如此,诬陷好人、残害手下,真是人面兽心!” “大人,冤枉啊!” “这从何说起啊!” “天大的冤枉啊!” 一众福州商人震碎三观,也吓破了胆,拼命磕头求饶,不管是行贿官员,还是诬陷及杀害他人,罪名都小不了。 王奇峰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叫什么玩意儿?你小子会审案吗?! 这理由也太扯淡了,自己审案多年,还没遇到过原告先被定罪的,还是重罪! 猛然间,他看到陈冠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薛大户,薛大户似乎得到了什么命令一样,大声嚷嚷道:“他们行贿多年了,身后的势力很大,府尹大人不可掉以轻心,说不定,有人还要加害于你!” 这下,王奇峰心中了然,怪不得陈冠侯中午不肯与自己一起用饭,他留在这府衙之中,定然是抽空去了监牢,与薛大户见过面,至于交代给薛大户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好小子! 原本以为,陈冠侯不过是初出茅庐、乳臭未干,很容易就被人当枪使。现在看来,他确实是一把枪,不过浑身都是刺耳,除了不敢扎太子殿下的手,其他没有不敢干的。 强词夺理、罗织罪名,这太明显了!从头到尾,陈冠侯一共就说了四句话,整个案子就黑白颠倒了。 酷吏!堪比刘政咨的酷吏! 然而,王奇峰已经猜出几分了,太子殿下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那些隐藏在朝堂中的贪污蛀虫。既然如此,自己顺水推舟、避重就轻,只要满足了太子殿下的要求,其他的都可以不管。想到这里,他用力一拍惊堂木。 “大胆福州商人一众,竟敢贼喊捉贼、诬陷好人,说,你们究竟向那些人行贿!” 陈冠侯看了一眼王奇峰,心中暗忖,怪不得太子殿下器重他,反应真快。 “大人,我等冤枉啊……” “冤枉?这么说,你们从来没有行贿了?” 如此一问,众福州商人瞬间沉默了,怎么会没有,只要金陵府尹想查,就定然查得到,不少人后悔了,当初行贿的时候,怎么没把王奇峰算进来。如此,大家就在一条船上了。 “老实交代,本官可以考虑从轻发落!” 众人迟疑的时候,挨打的陈掌柜被拖了上来,只不过转眼之间,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就变成了终身残疾的人。 商人有一个很好的美德,天下太平的时候“舍命不舍财”,当遇到危险的时候“什么都没命重要”,让交代就交代呗,行贿而已,又没有杀人害命,还能怎么样? 王奇峰命人拿来纸笔,诸位福州商人趴在地上,老老实实地写向谁行贿、行贿多少。 看到这情形,刚刚还凶神恶煞的陈冠侯,已经悠然地坐下来,喝着茶水。 第65章 身后的势力很大?杀! 酉时,东宫。 李煜面前摆着摆着两份名单,一份是仇记超提供的,上面记录了这些年来,以朝廷户部名义私征税金、利益输送的人命、金额,不出所料,绝大多数都是“冯党”,此外,还有一些地方豪强瓜分了一杯羹。 另一份,是陈冠侯、王奇峰联合审讯福州商人之后,供出来行贿、受贿的名单,人倒不多,只有三十几人,但都集中在金陵城中,而且官位都不小。其中,以户部盐政、粮政两个系统的官员为主,大约二十人,其余的则是四品、三品的官员。 在众多人名当中,李煜见到了“徐玠”的名字,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徐玠,字蕴圭,祖籍彭城,时任户部侍郎,正四品。《南唐书》对这个人的评价是“贪猥不给”“诡谲多智”“老而益贪鄙”,说的直白一点,这人又奸诈、又贪心。这样品行的人放在户部,而且是专门负责钱谷事宜的,他若是不受贿简直就见鬼了。 当然,南唐贪官多了,李煜也不可能一下子清理干净(任何时代,谁也清理不干净!),让他在意的事情是,这个徐玠兴趣爱好,与韩熙载高度雷同,两人在朝中的关系极为密切,已然超过一般上下级的正常程度。 韩熙载是什么样的人,李煜在清楚不过了,才华横溢不假,可也虚伪奢侈,他曾经上书给中主李璟,让他减少皇室用度、奉行节俭,可自己家里养着大量歌姬,还有好几房小妾,过着夜夜笙歌、纸醉金迷的生活。 当然,历史上对韩熙载这种行为,有着完美的开脱说法,那就是韩熙载是北方人,南渡之后,收到南方文人集团的排挤,南唐统治者也不信任他,所以他才纵情声色,以减少统治者对他的怀疑。这种说法,符合逻辑,却也是一面之词,同时代衣冠南渡的人多了,为啥就你被猜忌、被排挤? 至少,李煜眼中的韩熙载,肯定是不干净的,合理猜测,徐玠贪来的一部分钱,肯定会送给韩熙载一些,否则,就他自己的俸禄,绝对不可能过上那种奢华生活。 “南唐的官员,太多了,也太老了。”李煜自言自语地说道。 另外,利用仇记超的案子,可以清除掉一批贰臣,利用薛大户的案子,可以清除掉一批贪官。 其中,一些人的势力确实很大,比如史磊,时任金陵御道少卿,他是“刺杀契丹使节”一事中的内应,还有历史上“金陵之战”时瞒上欺下、玩忽职守,给赵匡胤当带路党的宋藏,时任武勇都兵马使。类似这些人,隐藏很深、很好,李煜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除掉。 现在,机会来了,就要用雷霆手段。 “陈冠侯,你乃初生牛犊,这件事情交给你办,如何?” “太子殿下放心,臣不畏虎。只是,名单上的官员,所犯罪行不一、轻重不同,还需要大理寺、吏部、御史台一起定罪……” “不必那么麻烦,我会让刘承勋协助你,快刀斩乱麻。” “臣不解,殿下请明示。” 李煜眯了眯眼睛:“全部斩杀!财产充公,家人为奴!” 陈冠侯一震! 他出身寒门,忍受无数苦难煎熬,才谋得了一个小小官职,一心报国,希望铲除奸佞,让天下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希望浴血沙场,能够为大唐开疆扩土。可是,自从进入宦海,他看到的一幕幕,不过是弱肉强食罢了。渐渐地,他明白,好人当不了好官,也对官场渐渐失望了,每天行尸走肉一样,得过一天、且过一天。 在他意志最消沉的时候,一纸调令从金陵送来,他满心狐疑地来到繁华之地,与另外两个人,诸葛兰、龙幼安一同走进了决定命运的地方,东宫。 原来,太子殿下如此年轻,如此干练,如此果断,和传闻中的那个纨绔的“李六郎”是云泥之别。四人彻夜畅谈,太子殿下给他们讲了天下局势,讲了宏伟抱负,竟然与自己理想一模一样,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决定誓死追随。 一上来,就能当上金陵卫尉卿,也代表了太子殿下对自己的信任。 尽管,内心已经决定唯太子的命令服从,可听到太子冷冰冰地说出判决结果时,他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权力的残酷”。 “全部?” “全部!” “太子殿下,里面有不少是朝廷大员,妄杀大臣,恐怕会引起非议。” 李煜一笑,说道:“所以,我才让刘承勋帮你的忙。” 见陈冠侯仍然迟疑,李煜询问:“怎么,你觉得不妥?” “臣遵命!” 待到陈冠侯离去,清风才进来,劝慰李煜:“太子殿下,连日操劳,要不要请太医来诊断一下?” 李煜摆了摆手,说道:“清风,还记得我说过,让你侯家更进一步吗。” “清风记得,但不敢奢求。” 李煜拿起名册,缓缓地说道:“官员抄家所得,本王留一部分,另做他用,剩下的都会转交给你侯家。另外,此番王奇峰宣判的十二家福州商人,他们的家产也充公,虽然只剩下店铺、实物,但价值也不低,同样留给你侯家。” 清风立即跪地,激动地说道:“太子殿下洪恩,侯家世代不忘!” 清风入宫为奴,本来就是作为策应的,只不过谁也没想到,他走了大运,成为了李煜的心腹,而李煜又被册封为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 “我许你家族富贵,但,侯家以后也要为我所用。” “侯家世代忠于大唐!忠于太子!” 李煜将他扶起来,说道:“这点富贵,你用不着感恩,我许给你侯家的,绝不止一些金钱好处,富是富,贵是贵,有朝一日,整个大唐的国运都会与你侯家密切相关,我可以让你们侯家成为皇商!” 好歹是懂点经济学的,李煜知道资本制度在这个时代存在先进性,他要扶植一个自己能够掌控的商人集团,就当是“南唐版国有企业”吧。 清风get到的点有所不同,他听到“皇”字,又立即下跪,眼中噙泪,说道:“太子殿下绝非久居人下之人!日月所照之地,必然重归大唐!属下斗胆,请允许我呼唤一声,皇帝陛下!” 当前,南唐统治者已经自降身份,从皇帝变成了“国主”,李煜将来就是继承大统,也只是个“国主”。 “万岁,万岁,万万岁!” 清风声音很低,边抽泣边呼喊,李煜成全了他的一片忠心,没有阻止。 待到清风平静下来,李煜轻声说道:“平身。清风,你我名为主仆,私下里,我将你视为朋友、知己,将来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效力。” “属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是夜,刘承勋开始按照名单抓人,一时间,刑部监狱“官满为患”,朝堂震动,但由于抓的都是文官,所以也没有掀起太大风波。严续、韩熙载、陈觉等人闻听消息,自然震惊不已,立即派人去求见李煜,目的当然是为了说情,尤其韩熙载,当听说徐玠被抓后,当场就昏过去了,比自己的歌姬药娘被李煜抢走都伤心。不,是恐惧。 其实,文管集团的恐惧,有些无病呻吟了,毕竟刘承勋是先把他们抓起来。而在仇记超招供基础上,由刘政咨杜撰的名单上的人,连被抓的机会都没有。刘政咨的做法是直接派兵去抓,抓到之后宣布罪状,就地正法! 李煜当然是找不到的,他跑到钟山上躲清静了。 没错,就是伟大的教员笔下“钟山风雨起苍黄”的那个钟山,此地位于宫城东北方向,徐铉的宅院就在山下。 寒冬冷月,立于山头,北望长江,浩渺无际。 回望故国,华灯初上,秦淮歌女,婉转悱恻。 李煜思绪万千,心潮澎湃,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们,应该已经到了隆州了吧。” 第66章 张洎的小心思 显德七年,正月初十。 几经车马、舟船的轮换,南唐朝贡队伍已经越过隆州,接待使梁义再次向陈乔、张洎建议,不妨离开水道(汴河-淮河水系),弃舟登岸,这样虽然路程有点不舒服,但速度能够更快一些。 事实上,陈乔早有此意,进贡队伍越过淮河之后,前行就变得越发困难,毕竟,北方的冬天,是南方人很难想象的,特别是进入中原腹地的(古)汴河水系,每天清晨、夜晚河面都会结冰。 五代十国,也就是公元十世纪,北方的水资源丰富程度,并不比南方差,东京开封府是名副其实的“天下通衢”之城市,人们从《清明上河图》上看到的虹桥,如此宏伟壮观,侧面上也能看出水系的发达,而那仅仅是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事实上,以东京开封府为中心,周边的水系包括汴河、蔡河、涡河、五丈河、惠济河、颖水、汝水、洢水、金水……“北有黄河,南有淮河”,狭义地说,所谓中原地区,也可以称之为黄淮地区。如果天气情况良好,从汴梁到金陵,完全可以走水路到达。 弃舟登岸,行进路线也将改变,原本从蔡河进入汴梁南郊,经陈州、许州、赤仓、屯镇,再汇入地方马家河,直接就能进入汴梁内部。路线修改之后,就要从隆州向东北部绕行,这里有一条后周兴修的官道,中途经过祥符县,再由朝阳门进入汴梁内部。 陈乔担心的是,路线改变,会不会影响到李煜的计划?可是,当下他还不能看李煜给自己的锦囊! 没错,李煜在送行陈乔、张洎的时候,每个人都赠送了一件狐裘,离开宫城之时,李煜暗示过“内有乾坤”。 陈乔回到家,将狐裘拆开之后,里面果然缝制了一个锦囊,摩挲之下,里面藏着书信,可锦囊上写着四个字:“入汴后看”。 “陈贡使,不必担心,尔等已经进入我大周境内,一应事务理应有在下安排,必然妥当。”梁义得意洋洋地说道。 对于这个梁义,陈乔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他是后周委派在南唐的官员,类似于当今的“外交官”,但对于南唐来说,这就是郭荣派来羞辱自己的。 《旧五代史·南唐史》记载:“六月,元宗殁……太祖遣鞍辔库使梁义来吊祭。”鞍辔库使是个什么职位呢?高级一点说,是专门给皇家管理国礼的,有那么一点点外交性质,因为“马鞍辔”在古代是重要的赏赐之物,一直到明清时期都是如此,不仅赏给有功之臣、王公贵族,也会赏赐给外国使节。可低级一点说,这个梁义就是管仓库的,别人一国之君死了,你去吊唁,好歹派个王爷或高官,花不了多少钱,这种事儿应该花点!可后周没有,就让梁义去了。 说白了,就是看不起你,你南唐算老几? 张洎会来事儿,见陈乔踌躇,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虽然在南唐朝廷中,陈乔是自己的上司,可就进贡这件事来说,自己可是陈乔的上司。 “如此甚好!梁大人,有劳你全权安排。” “张贡使不必客气,稍后一应物品,我会安排专人专车转运,我们乘马车赶往汴梁,中途只需在观音镇休息一晚,后日即可到达。” “有劳了,只是……” 梁义见张洎说话迟疑,立即会意,两人撤到一边,张洎这才小声说:“梁大人,不日即可达到汴梁,可否先行派人,将船上一些物品送到驿馆,单独存放?” “哦,张贡使,这是为何?” “实不相瞒,除了进贡天朝的东西之外,我国太子殿下另外准备了一些,送给朝中官员,以表敬意。当然,梁大人一路辛苦,自然也有一份。” 梁义恍然大悟,心中自然欢喜,这张洎果然是会办事的,那唐国太子也果然是好拿捏的。 “这个简单,我必然办理妥当。” 陈乔对张洎的举动,显得漠不关心,一来,他性格恬淡,只要不涉及大是大非,就极少与人产生争执,给人一种“老好人”的感觉。二来,他有自己的使命,表面上,李煜委派张洎去给后周大臣送礼,可这一行动,确是为了给陈乔打掩护。 张洎以为自己掌控全局,实则,他才是被掌控最狠的那一个。 与此同时,济安寺一众“僧人”,已经进入了汴梁,直接前往大相国寺。 按照最初的计划,李煜是让蔡振带队,可中途生变,觉悟在没打招呼的情况下,自己参与进去了。 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蔡振是武将,知道在外行动必须随机应变,简单与刘政咨商量之后,临行前就决定由觉悟带队,二十名济安寺的真和尚,则按照原有职位,负责进入大相国寺参与论佛参禅的交涉。蔡振、穆坚、谭宗与众多军士一样,混在队伍当中,充当僧值。 觉悟一行人,不仅路程走的快,也比较顺利,因为他们手中有“小长老”的推荐信,这封信可比什么“朝廷文书”更管用,因为在小长老的背后,是赵匡胤。 尽管,没有能按照计划将李煜忽悠到汴梁来,可通过佛事交流,也能够对南唐产生重大影响,最好能够让李煜沉迷其中,整个南唐朝廷的风气变得“无欲无求”,这样打起来,能省去很多消耗与伤亡,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李煜以天下苍生为先,主动投降”。 历史上,确实是按照这个步调走的,可这一次,赵匡胤想瞎了心了。 现在这个李煜,是生长在红旗下的,沐浴共和国之辉的,无比坚定的,去他大爷的上帝的,连奥特曼都不放在眼里的,无神论者。如果不是担心社会动荡,他做出的“灭佛”行为,比郭荣有过之而无不及。 众僧人来到相国寺,真梵住持亲自接待,昔日小长老还是讲经师的时候,真梵就已经是“首座”的职务,半年前,老住持圆寂,真梵顺理成章地升为住持,闻听故人推荐的僧人前来挂单,自然不敢怠慢。 【周世宗灭佛,不是说把佛教彻底铲除,而是将“非敕赐寺额者皆废之”,换句话说,寺院开设必须经过朝廷允许。】 同时,真梵也感叹人生无常,没想到昔日一个小僧,南渡到唐国之后,竟然摇身一变,成为皇家寺院的住持。选择比努力重要,确实不假。 交涉事务自然是由觉悟负责,双方相互地吹彩虹屁,什么“佛法精深”,什么“鬓丝禅榻”,什么“禅心如水”,什么“戒行精严”,看那劲头,要不是戒律挡着,这俩人当场就能喝血酒、斩鸡头、拜把子。 这正是蔡振想要的状态,他和一众剃光了头的军士混真和尚当中,尽量小心翼翼,杜绝任何被关注的可能。 第67章 擦肩而过 如果一个人,平生第一次走进汴梁城,他一定会被震撼的。 正所谓:“琪树明霞五凤楼,夷门自古帝王州。衣冠繁会文昌府,旌戟森罗部曲侯!”汴梁城展现给世人的不仅仅是繁华,还有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蔡振是军旅出身,他观察城池最直接的角度,就是军事价值,在途经南熏门踏上御街之后,左看安上门,蔡河滔滔不绝、滚滚东流,广利水门边上驻扎着后周军队,战船上旌旗招展,右看是宣化门,城门西边有一道水闸,惠民河串流而过,后面就是普济水门,水面上停满了巨大的商船;沿着中轴线继续向前,就来到了龙津桥,在这里蔡河、惠民河交汇,过了桥就是汴梁内城;迎面而来的则是朱雀门,高大的城门、坚厚的城墙,上面的垛口上是警惕的士兵,看服装应该是殿前军一部。朱雀门西侧是崇明门,东侧是角门,再向前走就是着名的汴梁州桥,王彦升的忠义防卫营、三千河洛子弟兵就驻扎在这里。 州桥下面,是汴梁城最大的河流,汴河,这里虽不见战船,可向上游、下游延伸,就各自是开远门和通津门,开远门驻扎着后周水师“万胜军”(金明池),通津门则驻扎着“得胜军”(富国渠)。 沿着御街再向前走两里路,就到了大相国寺,不愧是后周的皇家寺院,规模大小、气派程度相比南唐清凉寺,都有过之而不及。很显然,郭荣没有把大相国寺当做一个常规意义上的佛门圣地,而是当做了一个接待外宾的办公场所,据说,吴越钱氏前来朝拜的时候,就是被安顿在相国寺内。周边的设施也很说明问题,大相国寺对面就是开封府、秘书省、尚书省,紧挨着相国寺的是太常寺。 蔡振明白,一路上观察到的,不过是汴梁城的很小一部分,城东、城西、城北的情况,恐怕更令人震撼,出自一个军人的判断,虽然悲哀,却很真实,那就是:南唐主力军队就算是“空降”到汴梁城,也不一定能够打下来! 没错,汴梁,既是一座繁华之城,也是一座坚固堡垒。 入驻大相国寺之后,一切收拾停当,蔡振悄然找到觉悟,说明来意。 “什么,你要出去转转?” 觉悟一听,脑门儿就开始冒汗了,活祖宗,你以为这里是金陵呢? “和尚大哥……” “叫住持!” “住持大哥,我出去有重要事情,绝非任性胡闹。” “可你人生地疏,万一惹了麻烦,耽误了正事怎么办?” 什么是正事儿?觉悟并不知道,但他很清楚,如今这汴梁城对于自己这边,就如同龙潭虎穴,最稳妥的方式,就是等着陈乔到来之后,找机会碰头、再做行动。 “觉悟住持,实话说了吧,我也是奉命行事,出发之前刘翰林交代过的,必须先摸清道路。” “你是说,撤退时候的道路?” “这个,你不必知道,你若不放心,可以派个人跟着我。” “你的意思是,送一个再搭一个,最后让别人给我们一锅烩?” “诶,你这老和尚说话怎么这么损。” 最终,觉悟拗不过蔡振,叹口气说道:“你一个人去吧,万事小心,快去快回。对了,一定要牢记自己的法名,叫禅心!” 觉悟给蔡振、穆坚、谭宗三个人起的法名,分别是禅心、禅意、禅悟,这仨活爹也是记了好久。 “放心,我就记住,馋了想吃猪心,行了吧。” “……你滚蛋!罪过,阿弥陀佛!” 蔡振整理好僧衣,有模有样地背着乾坤袋,手里攥着一串佛珠,悄悄从大相国寺的偏门出去。确实是刘政咨交代过,让他一定要事先打探好道路,自然不是撤退的道路,而是通往一个重要的人的府邸。 事实上,要在汴梁城找一个地方,理论上说并不难,因为这个城市和历史上大多数都城一样,在规划建设的时候,采取的是中规中矩的方式,以中轴线为中心,东西两侧、正南正北,道路、居民区、商业区都是正方形。 只是,汴梁城实在太大了! 蔡振沿着东大街走,他要找的地方叫景灵宫(皇家园林,北宋时期定期对民众开放),景灵宫也不是最终的目标,而是与之紧密相连的东华门。 根据孙晟提供的情况,后周在京官员的府邸,大多数都在景灵宫以北、东华门以东的位置。 几经打听,又绕了不少冤枉路,蔡振终于找到了景灵宫所在,他郁闷地发现,原来从大相国寺正门出来,直接向北、转弯向东,不用一炷香的功夫就能跑到景灵宫门前! “娘了个陀佛的,让我这通找。” 蔡振伸手拽了拽衣领,北方的寒冷,给这个久居江南的汉子好好地上了一课,光秃秃的脑门上,汗水都快结冰了。 “阿弥陀佛,大师慈悲,在下还礼了。” 声音传来,蔡振吓了一跳,自己这一眨眼的功夫,跟前站着一个身材高大、一身戎装的魁梧汉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差不多的人,两人身上都带些酒气。 单凭直觉,蔡振就判断出这两个是军旅中人! 蔡振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下意识的“拽衣领”的动作,被对方误以为是在“掌印”,没错,自己手里还挂着佛珠呢!怎么办?怎么办!老和尚没教我这种情况下该说什么。对,那就什么也别说! 蔡振赶紧低头,这次换成双手合十,紧闭着嘴巴,一言不发。 为首的汉子有些奇怪,这和尚怎么不说话,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问道:“大师,是否要化缘?” 蔡振还是一个字都不说,手心都是汗!脑袋里还在翻腾,我法名叫什么来着?猪心?馋猪? “守信,身上可有铜钱,拿出来点,孝敬佛祖。” 说话的正是赵匡胤,身后的那个是义成军节度使石守信! 两人今日特来游园,原因嘛,就是因为心情舒畅,郭荣托孤的诏书已经下达,赵匡胤被正式任命为殿前都点检,除了自己手中原有的军队之外,张永德手中的军队也尽数归自己指挥,这意味着,赵匡胤事实上成为殿前禁军的最高统帅。 不仅如此,在赵普、曹彬等人的运作之下,侍卫亲军中也有一部分人,与“赵匡胤集团”达成了默契,韩通(亲军统帅,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在完全不知情下,自己一部分手下已经被策反,或者说,韩通整个人已经被架空了,因为石守信在侍卫亲军中担任的是陆路副都部署,他和韩通的职位关系,就像董事长和总经理一样。 大事当前,赵匡胤还能到景灵宫闲庭信步,一是伪装,麻痹警觉性高的人,二是信心,他要兵不刃血接管大周,三是定力,不愧是宋朝开国皇帝,山雨欲来风满楼,我自岿然不动。 “大师,别嫌少。” 石守信也是心情愉悦,闻听招呼,赶紧掏出一把“周元通宝”。 蔡振接过来,憋出来一句:“阿弥陀佛!” 一个是南唐将领,乔装打扮而来的和尚,刺探情报,准备在汴梁城中兴风作浪! 一个是后周大将,野心勃勃,准备当开国功臣。 一个是未来帝王,后周的送葬人,大宋王朝的开辟者! 三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蔡振握着一把没有温度的铜钱,朝着景灵宫对面的马道街走去,他此行的目的,正是为了探明韩通的府邸! 第68章 湖心密谈 景灵宫一行,赵匡胤、石守信两人也并非是单纯为了游园,一些事情,必须找清净所在商议。以游园作为掩盖,外人(尤其是郭荣)看到的是一个新晋官员的春风得意,这在情理之中,自然能够消除不少人怀疑。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前,景灵宫正中的湖泊上,赵匡胤包下了游船,石守信亲自掌舵,慢慢地划向湖心。残荷枯叶,下面隐藏着肥硕、笨重的鲤鱼,呆头呆脑地探出水面,盯着船上的两个人类。 “守信,停下吧,歇会儿。” “孙家老店的烧羊肉,东街醉春坊的老白干,啧啧,有酒有肉,快活似神仙。” 赵匡胤冷不丁地说:“守信,若大事成就,每天都让你喝酒吃肉,如何?” “那感情好,有酒有肉,别无他求。”说着,给赵匡胤倒了一杯,亲手递过来。 赵匡胤说道:“一杯酒,一块肉,看似平淡无奇,可要让天下人都能如此,着实不易啊!” “只要大哥做了皇帝,保证天下太平,万邦来朝!” 赵匡胤叹口气,说道:“守信,你哪儿都好,就是嘴巴不够严,老是这么口无遮拦,会惹事的。” “大哥教训的是!”石守信似乎听进去了,又补充道:“只是,箭在弦上,大哥时不时也得拿出来点态度,否则,那么多人观望,人心浮动、摇摆不定!” 石守信说的也没错,自从皇帝郭荣病重之后,汴梁城中的谣言就愈演愈烈,一开始说要传位给张永德,紧接着又传出郭威后人被找到的消息,越传越邪乎,还有人说郭荣有私生子的,这其中也有不少关于赵匡胤的谣言,点名了说他要篡位。 谣言这种东西,不怕别人说,就怕自己信。 “想必我荣升都点检之后,又有不少人回头了吧。” “这个,确实如此,特别是大哥陪着梁王(郭宗训)去祭天之后,原本有意站队的一些人,现在都不见动静了。” 赵匡胤眼神冷冽,他也很佩服郭荣的手段,给自己封了一个大大的官,让自己进入到朝廷的中枢,以后好好地给郭家卖命,这就像在一群狗中选择一条,给它好吃好喝,待遇区别其他的狗,好让它对自己最忠心,去管住不听话的狗。 只可惜,赵匡胤是混在狗群当中的狼。 “下一步,大哥怎么计划的?” “带兵出城。” 石守信不解,问道:“皇帝诏令上说了,要将一部分禁军调出去,大哥这是主动听令了?一旦出去,可就进不来了!” 赵匡胤摇摇头,说道:“我虽然是殿前禁军统帅,可军队困在城中,受到的制约太多,必须先出城整顿,让手下将士齐心。” 石守信急了,他显然是没有理解“太平楼”上分鱼的时候,赵匡胤对他的暗示,问道:“大哥莫非忘了,我、审琦等人的职责是守卫京城,一旦大哥出去,我们怎么办?” “守信,你不留下来,我又如何能进得来?别忘了,你自己除了是亲军将领,还是御前都指挥使。” 石守信恍然大悟,没错!一旦大军回城,只需要绕道自己看守的城门,即可畅通无阻。 转念一想,又问道:“可眼下,战事停歇,契丹和天雄军在北境对峙,南唐那边,杨信、崔翰、田重进、张琼、荆罕儒等人死守,上哪儿找出兵的借口?难道,孟蜀、刘汉那边,总不能去打吐蕃诸部吧?” 赵匡胤哈哈一笑,声音沿着水面传开,惊得水面上的鲤鱼纷纷沉了下去。 “守信,有时候,你的想象力是很丰富的。” “大哥别绕弯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匡胤解惑道:“则平(赵普的字)曾跟我说过,欲治乱世,先南后北,当前与我大周相争的国家中,南唐势力最强,却也是最避战的。只要放出风去,说我大周要一鼓作气、灭掉南唐,届时自然会引起李璟畏惧,他定然不敢渡江攻打我大周,但一定会大举加强防备,动静闹大,自然就有借口出兵了。” “南唐?大哥,朝中将领、大臣都知道,南唐孱弱,李璟怕事,以此为借口,恐怕不能服众。” “人长一张嘴,就看怎么说。此事要成,只需要一人的军情奏表,我已然安排下去了。” “谁?” “田重进。” 田重进,幽州人士,显德二年应征入伍,一开始就跟随赵匡胤,算是“义社十兄弟”之外较为受信任的将领。攻打南唐之后,领兵镇守和州,官职为天德军节度使。 “仅凭他一人之言,能行吗?” “别人不行,他肯定行。”古代将领分很多种类型,比如猛将、智将、福将、骁将等,田重进这人属于是“莽将”,高梁河车神赵光义对他的评价是“好谋有勇,临事无疑”,外表忠厚,内心狂野,进入战场之后,越打越兴奋。历史上,田重进曾经是契丹人的噩梦,灵州一战,“斩首数千级,俘获以万计”。相比“大宋开国第一名将”的曹彬也不遑多让,定州一战,身先士卒、大开杀戒,迅速攻占了岐沟关,契丹人退后百里。 大周军队当中对田重进有这样的评价,如果一场仗,田重进说打不赢,那就别打了,这种现象与后世的俞大猷高度雷同。 所以,赵匡胤让他从长江防线亲自赶回来,将军情奏表送到汴梁,届时,自己在枢密院、三衙、兵部的人适当夸大,范质等文官必然同意交出兵符。 兵符在手,天下我有! 石守信咂咂嘴,有些担忧地说:“我只怕大哥弄巧成拙,弄假成真。” “哦,守信说来听听。” 石守信灌了一杯酒,说道:“若是南唐判断失误,真的认为大军南下,反而对我们先下手,该怎么办?只靠荆罕儒、杨信、崔翰等人手中的兵力,是万万不够的,还有一点大哥别忘了,润州那里可是有个林仁肇,朱令赟严守芜湖、铜陵一线,这两个人可不好对付!” “依你之见呢?” “自然是借口北伐,皇帝班师回朝之前,我们就是和契丹打,如今谎报军情,就说契丹卷土重来,或者就说契丹与北汉联手,犯我朝边境,难道不是更合理吗?” 赵匡胤点点头,似乎是肯定,又好像是敷衍,许久他说道:“守信,你说的有道理,可我问你,如果是北方生事,最先知道消息的应该是谁?” 石守信揉着自己的大脑袋,把朝中将领过滤了一遍,说道:“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他镇守冀州。” “没错,我再问你,符彦卿是谁?” “符彦卿是……” 石守信一顿,符彦卿是小符皇后的父亲,皇帝郭荣的老丈人,梁王郭宗训的姥爷! “想明白了吗?北境是否有问题,符彦卿第一个知道,必然会自己通知朝廷,我们若以契丹犯境为借口,硬要带兵出去,范质、王溥等人会怎么想?” 原来如此! “大哥想的周全!我只是担心南唐那边判断失误。” “放心,即便南唐判断失误,他们也不会真的打过长江来,我承认林仁肇是一员虎将,可这只老虎不能挪窝,他时刻要提防吴越钱氏,至于朱令赟,他若真敢动,巢湖水道驻扎的军队就可以牵制住。” 说到这里,赵匡胤猛地灌下一杯酒,一腔豪气地说道:“万无一失!” 第69章 三人聚头 蔡振回到大相国寺的时候,外面已经华灯初上。 时值春节,大相国寺晚上也会举行祈福活动,人来人往,正好给蔡振做了掩护。 他潜回自己的厢房,突然,一种即将被暗算的感觉袭来,这是长期军旅生涯锻炼出来的直觉使然,下意识的往自己的左肋下摸,以为自己会摸到刀把,而摸到的却是乾坤袋。 “谁?!” 黑暗中,火折子“噗”地亮了起来,接着点亮了蜡烛。 “蔡大哥,反应这么慢?” 蔡振松了一口气,骂道:“你们两个混蛋,吓死老子了。” 原来,隐身蔡振房间中的,正是谭宗、穆坚,两人见蔡振的囧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穆坚说道:“蔡大哥,你糊涂了吧,咱们是光明正大到这里礼佛参禅的,你怎么跟做贼似得。” “少废话,小心驶得万年船!对了,你们两个情况怎么样?” 今日出去探听情况的,并非蔡振一人,穆坚、谭宗两人根本连招呼都没打,就溜之大吉了。 听蔡振询问,两人也收起笑容,严肃起来。 穆坚说道:“汴梁东城、西城都是内松外紧,我等入城时走的是南门,而周朝控鹤、铁骑两支主力,驻扎在东城,龙捷、虎捷两支主力,驻扎在西城。同时,我还打听到,东西六门管控很严,定更之后就会封锁。” 蔡振点头,说道:“如此说来,东城、西城的通道就只能舍弃了。” 穆坚说道:“也不尽然,蔡大哥可记得我们进城的时候,路过了一座大桥?名曰州桥,下面就是汴河,顺流直下有两个水道,其中一个叫东水门,那里比较松懈,有时候夜间也不落闸!” 蔡振询问:“这是为何?” 穆坚说道:“汴河下游就是整个汴梁城最主要的三座大粮仓,如今正值隆冬,各地驻军的粮食,每天都要送出去,还有,一些吃穿用度的物资,也是从这里运进来。” “穆老弟,干得好!如此说来,汴河水路值得关注了。谭老弟,你那边情况如何。” 谭宗说道:“今日我去了北城,与穆大哥发现的截然相反,北城是内紧外松,城墙以内的守备驻军,少说也有万余人!” “这么多?”蔡振也纳闷了,据说汴梁城北非常荒凉,派那么多兵干什么。 谭宗继续说道:“北边穿城而过的是广济河,河面约五丈左右,水深可同通行大船,东出善利水门,如果一路顺利,就能够直通淮河。” 穆坚奇怪,问道:“谭老弟,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谭宗笑道:“我亲自到河边去了,还是坐着船,溜了一圈。” 蔡振、穆坚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齐声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谭宗答道:“当然,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觉悟住持跟我一起去。你们有所不知,汴梁城中除了大相国寺之外,还有一处宝刹,就是开宝寺。寺中有一座佛塔,用来供奉高僧舍利,觉悟住持以参拜舍利子为借口,带我前去,顺便到河边游览一番。” 【开宝寺,历史上兴建于宋太宗时期,前身为木塔,后改为琉璃砖塔,小说借用。】 原来如此。 蔡振心悦诚服,说道:“没想到,觉悟住持帮了大忙,咱们若有命回到故国,一定得让太子殿下好好赏赐他。” 谭宗说道:“还没完,汴梁北城,大有乾坤。” 汴梁宫城与金陵工程不同,它不是在正中间的,而是居中靠北,以大庆殿为中心,周围建筑区都是朝政办公所在地,继续向北,则通往万福宫、延福宫、景龙宫、景华宫、艮岳宫等,最后面有一处宫殿,名曰芳林苑,主体是水景构成。那么,水是从哪儿来的呢?就是广济河! 没错,汴梁宫城的最北边,几乎连着广济河,再外围就是北城门。 “芳林苑虽然是皇家园林,但据今日观察,也有不少宫外之人进进出出,里面甚至有做买卖的。我与觉悟住持从开宝寺走到芳林苑,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蔡振闻听,眼前一亮,说道:“谭老弟,按照你的说法,如果有人入宫之后,不从正面的宣德门出去,也可以从背面的芳林苑出去了?” “这个,不好说,毕竟皇宫中的情况,我们不得而知。” 蔡振点头,万事小心是对的,一定要找机会,好好探寻一下宫中道路。 说到此处,已经不难猜测蔡振三人的任务了。 在筹备进贡事宜的时候,李煜就想到,要执行计划,单凭陈乔是不够的,尽管南唐也暗中安插了不少密探、刺客在后周境内,但人数很少,又都是单线行动、藏身暗处,关键时候未必能够帮得上忙。因此,他必须送出去一批有战斗力的帮手。 蔡振之所以着急勘察,是因为他预计到,最多五日,陈乔、张洎就会赶到汴梁,在此之前,他们必须摸清撤退路线,不是为了自己,必要的时候,他们可以把命丢到这里! “穆老弟、谭老弟,目前来看,汴河、广济河是两个可行的方案,找机会,我们必须进入周朝皇宫一趟,好好探听虚实。” 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后周可以派一个“小长老”迷惑南唐太子,南唐也可以派一群假和尚去探你的底。 穆坚说道:“要怎么干?恐怕还得觉悟住持帮忙才行。” 这时,大相国寺内响起了悠扬的钟声,预示着晚上的祈福活动结束。蔡振若有所思。 穆坚发问:“蔡大哥,你今日查访的怎么样?” 蔡振微微一笑,说道:“事情办妥,韩通府邸已经打探清楚,我在他家门前暗中观察一个时辰,这家人深居浅出,只有一个老奴守门。” 三人聚头,分享完各自情报,已经是快三更天了。 与此同时,西城顺天门外,禁军行营之内,殿前都点检赵匡胤正在灯下读一封密信,写信人的南唐清凉寺的小长老,江正。 信中内容倒也简单明了,将李煜请求大相国寺派高僧前往南唐开坛讲经的事情说了一遍,另外也提及了金陵近日发生的一些事情,无关军国大事,赵匡胤看的索然无味。 不,是有些失望,提到南唐,他最想听到关于周嘉敏的情况。 时光荏苒,转眼一年就要过去了,不知道她过得如何,但肯定出落的更加标致了,两人短短的会面,周嘉敏的每一句话,每个表情,他都历历在目。 如今,佳人江之南,我居江之北,再也听不到她的消息。 可这种事情,只能藏在心里,总不能明明白白地告诉小长老,让他帮自己留意一个姑娘的举动。 “哼,李煜派僧人来了?真是佛性不浅呐!既如此,为什么不去当和尚?” 赵匡胤将信凑近蜡烛,转瞬之间,化成一片灰烬。抛开一切,仅以男人的身份,赵匡胤对李煜既可怜,又嫉妒。可怜他,是因为他生不逢时,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却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什么“一壶酒,一竿纶,快活似侬有几人”,真让你去当江湖钓叟,立马就会想念锦衣玉食。嫉妒他,不是因为很多女人都仰慕李煜,而是偏偏周嘉敏也仰慕李煜。 以攻打南唐为借口,将禁军全部带出去,至于原因,赵匡胤对石守信解释的头头是道。 可在天衣无缝的理由当中,有一个隐藏的,那就是一旦“弄假成真”,自己不得不带兵前往南唐,倒也不是一件坏事。 至少,可以距离她更近一些。 第70章 两人会面 计划赶不上变化。 让蔡振一行人没有料到的是,陈乔、张洎率领的进贡队伍会突然改变路线,从水路换成陆路。他们更不知道,原来汴梁、祥符、隆州一线之间,竟然有一条宽阔的官道! 如此一来,进贡队伍进入汴梁的路程,就迅速缩短到两天,当蔡振从觉悟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又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觉悟住持,你从哪儿听说的?!” “唉,今日与真梵大师谈论佛法,是他告诉我的。” “确定?属实?” “蔡虞侯,你出大相国寺的门看一眼,对面就是开封府,真梵大师与里面的人相熟,不仅亲耳听到进贡之人今晚就到祥符县,而且已经着手准备了,说什么要迎接朝贡使。” 听到“迎接”二字,蔡振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一些,看来不是突生变故。 陈乔、张洎提前进入汴梁,对自己这边影响并不大,因为按照太子殿下的计划,两拨人在汴梁的行动本就是各自为政。 只有一个问题,时间!两拨人可以不一起来,但是要一起走! 小长老的推荐信上,主要说让真梵大师帮忙介绍一位高僧,一同前往南唐,虽然此事背景复杂,但归根结底是两家寺院之间的活动,在时间上有硬性的要求。 这就跟现代社会的“签证”一个道理,一个人到了其他国家,签证到期之前,必须离开,否则就是非法滞留。 而进贡事宜,属于是两个国家之间的活动,时间上不会管控的那么死,如果后周皇帝高兴,可以多留陈乔、张洎等人多待一段时间,如果不想多搭理,等你们送完贡品之后,赶紧走吧! 考虑到这一点,蔡振等人才早一天出发,路途也是快马加鞭,进入汴梁之后赶紧调查,为的就是给进贡队伍留下充足的协调时间。 可当下,进贡队伍提前三天到了汴梁,让自己有些措手不及。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赶紧去找陈乔商议,这个想法又瞬间被放弃了,且不说刘政咨临行之前,再三叮嘱,进入汴梁城之后两伙人要装作形同陌路,就算自己去找陈乔,他又能有什么主意呢?眼下,是名副其实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冷静下来,蔡振对觉悟说道:“住持,此事还要仰仗你了。” “怎讲?” “想办法进入皇宫!” 觉悟感觉自己的秃脑袋上一瞬间冒出了汗,结结巴巴说道:“进宫?!你想要刺杀……” “非也,非也,我绝不会轻举妄动,主要是为了探路。” 蔡振、穆坚、谭宗三人碰头之后,蔡振将收集到的信息整合起来,反复琢磨,认为最可行的方式就是走广济河,这条河不仅宽阔,不会结冰,而且一路向南,直抵淮河,加上北方地区冬天刮的是西北风,可谓顺风顺水。 第二选择才是从汴河离开,虽然在汴梁城范围之内,走这条水路比较安全,但河流较浅、较窄,而且是汴梁运送粮食及物资的重要渠道,沿途设置了很多关卡,如果周朝要追及的话,自己人插翅难逃。 可是,要走广济河,就必须摸清楚从皇宫到芳林苑之间的道路,整个宫城很大,哪里有人把守,哪里是皇家禁区,哪条路最近,这些都是要掌握的。 “探路……进宫不是不行,可要以什么名义呢?” 蔡振一笑,说:“觉悟住持,你怎么当局者迷?听。” 大相国寺内,人声鼎沸,佛号宣天,钟罄齐奏。 “你是说,以祈福的名义!” “没错,都说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你的济安寺,在金陵也是排的上名号的,自己说自己是得道高僧,谁知道?当今周国皇帝身染沉疴,以祈福名义最为合适。” 觉悟苦笑,心想,没错,我的济安寺确实排得上名号,里面跟修罗地狱差不多。 “好吧,此事我需要跟真梵大师商议。” “静等佳音!” 蔡振苦等觉悟回音的时候,赵匡胤也在等,是夜,他心心念念的人终于赶到了汴梁。 来人正是田重进。 田重进接到赵匡胤的书信,是在正月初三,也就是石守信、王审琦、刘守忠一众人在“太平楼”聚会之后,赵匡胤就着手计划实施了。 之所以来的很晚,是因为田重进是一名戍边将领、封疆大吏,这样的人要回到京城,必须经过同意。否则,你一撂挑子走了,边疆谁来守? 田重进处理完所有事务,这才动身,他给枢密院、兵部上书的理由,就是南唐军队近期大量活动,意图跨过长江防线,谋取失地,也就是江北十四州。正常情况下,枢密院的人是不会同意这种理由的,可这件事本就不正常,因为有赵匡胤从中作梗,并且,田重进说的也并非完全不实,林仁肇和荆罕儒在长江上你来我往,折腾好几天。 “自新(田重进的字),一路劳顿,快坐!” “属下参见赵点检!” “好兄弟,何故如此见外?” 笼络人心,赵匡胤的手段很硬,身居高位还能与属下称兄道弟,也着实不容易。 田重进人比较莽,见四下无人,直接开口就问:“何时动手?” 他只是莽,不是傻,赵匡胤信中,字里行间的暗示,早就看得明白。 赵匡胤收起笑容,说道:“军情奏表是否已经递交?” “属下入城之后,先去了枢密院。” “很好,待到枢密院发出签令,兵部送来兵符,你就随我一同开拔。” 【《宋史·卷二百六十·列传第十九》记载,重进从征契丹,至陈桥还,迁御马军使。田重进是亲自参与了“陈桥兵变”的,有推戴之功。】 “点检说怎么干,属下就怎么干。” “坐下,跟我说说江南那边的情况。” 田重进想了半天,说道:“唐国倒也平静,不过,出发之前闻听,镇守抚州的信王李景达率兵前往金陵,再有,就是我的一些暗线密探,失去了联系。” “李景达是皇室中人,去往金陵,倒也不奇怪,至于暗线密探被除掉……只要不接触我方军事机密的,也不算大事。” “只是可惜了,其中两人是策反之人,名曰张会战、扈大军,原籍都是汴梁的,在唐国军中任职。若是我大周军队渡江灭国,他们倒是能暗中相助。” 田重进不知道的是,这两人,一个脑袋搬家,一个押在洪州,然后脑袋搬家——郑彦华率兵支援金陵之前,拿他血祭军旗了。 “我听说太子李煜行使监国之权,他怎么样?” “唐国太子?只听说他是个白面小子,整天躲在宫里,不是和女人混在一起,就是跟和尚混在一起。” 赵匡胤点点头,李璟、李煜父子一定要保持这种状态,自己计划实施起来才会更加顺利。 “自新,明日你只管到兵部销号,然后回到我这里,江南事务暂放一下。” “遵命!” 赵匡胤的盘算是,既然石守信无法出城协助自己,就让田重进顶上。 第71章 抵达汴梁 南唐朝贡,对于后周是一件大事。 中华文明体系中独有的“朝贡体系”,是人类斗争智慧的中级表现,它的本质不是通过暴力征服、武力胁迫、人口殖民等低级方式,而是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艺术发挥到了极限,这才是真正的文明,相比之下,盎撒文明就是历史不要“历”。 在朝贡体系之下,弱小一方与强大一方构成了“宗藩关系”,五代十国时期,后周是南唐、吴越、武平等国的宗主国,也就是所谓“奉周为正朔”,但这不意味着,藩国就彻底失去了独立性。在名义上,宗主国与藩属国之间仍然是“各为其主”,比如说,南唐也有自己的国号、国都,这就足以表明它是一个国家,而非地区。朝贡是国家之间的活动,自然是高端的、严肃的,南唐那边尽心尽力准备,怕的是后周不满意,借此找茬。后周这边同样要尽心尽力准备,怕的是有失大家风范。 陈乔、张洎一行进入汴梁,被安排到来远驿馆,此处位于东华门附近,前面的马道街,是后周上朝时候,官员们必经之路。 收拾停当,张洎反客为主,摆出朝贡使(正使)的派头,说道:“陈公,业已到达汴梁,我看事不宜迟,还是立即交接为好。” 陈乔知道张洎的小心思,微微一笑:“师黯,此番你为正使,一切事务,尽管安排。” 张洎面露惶恐、嘴角含笑,说道:“陈公哪里话!在下侥幸,受国主、太子殿下错爱,不过临时主持朝贡事务,诸事还要陈公监督指正,方可保证我大唐威仪。” 国主都搬出来了,你好大的脸! “师黯过谦了,我留在驿馆,安排进献歌舞的事情。” 张洎心中得意,真是此一时彼一时,陈乔竟然主动退让了,那功劳将来就都是我一个人的。 “既如此,在下先行赶往开封府。” 后周礼部分内外两部,外部专门对接藩属国以外的使节,如“高丽会馆”就是专门接待高丽使者的,内部专门对接藩属国,但管理职权在开封府礼仪司。 走出驿馆,接待使梁义已经等候在外,张洎迎上前去,两人如同约好一般。 “张贡使确定,不先休息一下?” “周乃大国,唐为小国,以小侍大,岂能怠慢?我即为贡使,自然要尽心尽力,不知……那些东西,梁大人存放在何处?” 梁义心知肚明,张洎问的是送给朝中大臣的东西,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这恐怕才是张洎的真正目的,拿着南唐的东西去贿赂后周的官员,如有一日,南唐被灭,自己投向后周,送过礼的官员也好帮自己说话,说不定还能官升一级。 “贡使放心,虽然都在开封府藏库中,可我已经吩咐过,要分开存放。” “梁大人费心了。” “请!” 二人携手,登上马车,扬长而去。张洎春风得意,自然不会顾及身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看着自己。 与此同时,王朴心情忐忑地来到宫中,自从皇帝托孤之后,更加的深居浅出,除非有军国大事,所有会面一律不准。如今南唐前来进贡,王朴也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向郭荣汇报,按照礼制,皇帝是要亲自接见南唐使者的,只是郭荣的身体…… 一路心绪不宁地走到延福宫,太监总领郭椿赶紧迎接上来。 “王府尹,因何事前来?” “些许小事……皇帝近况如何?” 郭椿面露戚色,说道:“昏多醒少,脾气也越发暴躁了。” “辛苦总领,好生安慰皇帝,外部事务,有我等尽心尽力,可保无虞。” “王府尹,有事直说吧!” 王朴将来意说明,郭椿显得更加为难,如今南唐、后周隔江对峙,对方前来朝贡,正是缓解危机的好机会,可进贡事宜又不是非皇帝不可……这到底算不算军国大事? “郭总领,若是为难,何不去询问一下皇后?已有前车之鉴,皇后只要出面,事情就好办了。” 王朴所说的“前车之鉴”,就是小符皇后垂帘听政的事情,郭椿点头,转身走进延福宫。 一盏茶的功夫,郭椿急匆匆跑出来,要王朴跟自己进去,看表情,事情或有转机。 “皇后娘娘圣安!” 未等到跪下,小符皇后就打断王朴,说道:“王府尹,唐国进贡一事,三日前皇帝已经跟哀家说过,使节已到开封府,就全权交给你处理吧!” “皇帝陛下怎知?” “进贡之事,攻伐南唐之后就已经定下,皇帝心心念念,还担心唐国变卦,哀家跟他报告之后,皇帝心情甚好。” 王朴听了,心情一点都不好,原来郭荣虽然身染沉疴、疾病沉重,一心挂念的还是大周江山! “皇后娘娘,唐国使节上殿朝拜一事,如何处理?” “不过是走走过场,让太子(梁王郭宗训)接待即可。” “此番南唐朝贡,除了国书、礼物之外,还准备进献歌舞表演,皇后娘娘……” 这件事,王朴做不了主。 小符皇后闻听,颇感意外,按照一般情况,外国使节前来进贡,已经是表达臣服、尊重了,宗主国才是需要尽地主之谊,安排歌舞、宴会,怎么南唐那边自己带人来了?虽然是后宫女流,可毕竟是大周国母,基本的政治素养还是有的,略一思索,就知道这是南唐讨好之举。 “民间说,举手不打笑脸人,既然唐国安排乐官歌姬,也不要驳人家的面子,此事我来安排。正好,这宫中多日不曾有丝竹之音了,办上一场宴会热闹热闹,也为皇帝陛下冲冲病气。” “臣遵命。” “王府尹,近几日……城中可有异常?” 刚刚还是一脸平和的小符皇后,话语陡然严肃起来,让王朴有些措手不及。 “城中事务繁多,不知皇后娘娘问的是哪一方面?” “譬如,并州口音的人员是否陡然增加了?” 王朴有些不解,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历史上,后周到北宋属于是和平交接,北宋初年的人口就有70、80万,虽然不及顶峰时期的150万之众,也算是全球数一数二的规模了。倒推一下,公元960年,也就是显德七年、建隆元年,城中人口至少也有60万左右,这仅仅是在城中的,并没有将汴梁周边的区域(如祥符县)人口计算在内。 这么多人,王朴一个府尹,怎么能知道多了几个并州口音的人。 “此事,臣还需要调查。” “哀家随口问问,不必劳师动众。王府尹,京城安全,乃是国之根本,也是皇帝所虑之事中排在头等的,你要尽心尽力。” “臣遵命!” 王朴退下之后,小符皇后仍若有所思,皇帝重视汴梁北门城防,一是此地临近黄河,若有人决堤放水,必然危及京城安全,二是此地距离宫城太近,若是有不臣之心,且熟悉宫城内部情况的人,趁机造反,可以在第一时间内绞杀。 小符皇后看着殿外,喃喃地说:“李重进,祖籍并州,大族子弟,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的外甥……皇帝还是放心不下你。” 第72章 锦囊第一封信 不过数面之缘,张洎与梁义已经成为莫逆之交。 初来乍到,张洎自然不了解后周朝廷中的情况,于是询问:“梁大人,此次进贡准备之物,虽说有大臣一份,可如何分配,还希望能够指点一二。” 意思就是,你跟我讲讲,我该给谁送礼。 梁义也是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否则,也不会被委派到南唐当外交官,张洎一言一行所流露出来的动机,他看的很清楚。 “张贡使,若说赠送国礼,朝中一品大员自然是不能少的,可是,范丞相、王府尹等人,历来对外标榜悬鱼之志,贸然送礼,恐怕对方误会。依我看,倒不如选一些与他们亲近之人。” 范质、王朴、王溥、魏仁浦等人,很难结交,梁义说的也是真话。 “有劳梁大人明示了。” 梁义想了想,说道:“依我看,赵普大人值得结交,此外,卢多逊、史弘肇、窦仪等人,也值得结交一番,若是国礼准备的充沛,一些家眷也要打理一下。” 张洎窃喜,心中暗暗记下名字,感谢道:“梁大人提携之恩,容日后多多报答。” 说到这里,不臣之心已经十分明显了,什么叫“日后多多报答”,意思就是,以后南唐国土尽数归于后周,你我可能会同殿为臣,到时候我再好好贿赂你。 梁义笑着推辞:“哪里话,在下应尽职责!” 好一个“应尽职责”,却不说,张洎已经悄悄将一枚鹌鹑大小的珍珠送到了梁义手中。 开封府对接进贡事务并不繁琐,双方只要点清进贡物品,在交接文书上签字,就算大事告成。 当然,交接文书只是一份官方文件,不等同于进贡清单,实际南唐送来的,与最终送到宫里的,肯定就会有一些出入。 按照流程,交接文书签字之前,张洎需要到藏库中清点一遍进贡物品,然后贴上新的封条,封条一共两款,一款是金陵内务府的,另一款是东京开封府礼仪司的。 梁义是宫中官员,隶属户部、借调礼部,只是协助南唐贡使,自己在开封府没有任何职权,得到实惠之后,又与张洎寒暄几句、嘱咐他要重点关照的人,然后离去。 张洎一人前往藏库,走在偌大的开封府内,环境虽然陌生,心情异常愉悦。 “来人可是张贡使?在下安习,礼制司主簿,在此恭候大驾。” “南唐贡使张洎,有劳阁下了。” 安习的话,让张洎很受用,一直以来,后周臣子在南唐臣子之间,都有意无意地表现出强势,即便两个平头老百姓遇到了,后周这边的即便是穷困潦倒,南唐这边的即便是小康之家,后周百姓也会表现的自信心爆棚,这是国家强大的一种表现形式。 谁他妈说大国崛起与小民尊严无关的? 而礼制司主簿安习盼着南唐进贡队伍到来,已经有点望眼欲穿了,他为了讨好赵匡义,许诺出去了一些好处,大话说出去,就要想办法兑现。 因此上,一见到南唐朝贡使张洎,安习就像见到了失散很久的亲人,立即迎上去,嘘寒问暖、客气异常,这让张洎的自尊心和虚荣心都得到了空前满足。 “张贡使,第一次到大周来吗?” 张洎点头,说道:“北方风物,大国气象,有幸前来一见。” “周、唐两国相隔数千里,自然差异巨大,俗话都说,十里不同风,就是这汴梁城中,人情世故也独有一套。” 安习将“人情世故”四个字咬的特别重,张洎闻听,微微一愣,随即点头称是:“人若无情,与草木无异。” 两人一番对话,心照不宣,走进藏库之后,偌大的库房当中,整整齐齐摆放着上百只大木箱子,这些仅仅是细软之物,一些名贵特产,则有开封府专人连夜送到了皇宫当中。 安习试探地问道:“张贡使,可否开始清点?” 张洎急忙摆手,说道:“安主簿办事得力,想必已经仔细查验过,若无差错,贴上封条即可。哦,对了,我所带的贡品清单损坏,可否劳烦安主簿替我重抄写一份。” 安习万万没想到,张洎竟然如此上道!原本还找了许多说辞,目的就是从贡品中留下一批,如今,对方亲自送到手里。 “张贡使客气,这有何难。” 趁机,张洎又说道:“在下初到汴梁,有意结识贵国名流,安主簿可有引荐之人?” 安习一愣,随即想到“一鱼两吃”,既然张洎有攀附他人的意思,何不将赵匡义推荐给他,届时少不了再送一些财物。 “在下官小言轻,认识的大人物不多,张贡使有意结交的话,我将你引荐给赵祗候。” 祗候?张洎一听,内心有些失望,这个安习果然是小人物。 见张洎脸上颇感失望,安习轻蔑一笑,说道:“赵祗候乃是荫补入仕,他的兄长名叫赵匡胤,目前为我大周殿前军统领,任都点检之职。” 殿前都点检,这个官位,在南唐没有对应的官职,差不多比李从善的四十二路兵马副元帅高一级。张洎眼前一亮! “如此,劳烦安主簿引荐!” 安习一脸得意:“好说,好说。” 张洎做一些蝇营狗苟之事的时候,陈乔已经打开了锦囊,里面有三封信,看完第一封之后,他悄然离开驿馆。 一路上忐忑不安,他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布置下的计划如此周全。 他更不知道的是,为了这个计划,李煜将南唐多年建立起来的情报系统赌上去了,即便最后的计划成功,一大半潜伏在后周的人,都将暴露,甚至身遭横祸! 车马一路南行,越过州桥、出朱雀门,很快就来到了外城边缘,放眼望去,已经有不少民居荒野,沿着官道一路东进,来到一处不大的小镇。 小镇看似不起眼,名头却不小,皆因这里有一座名胜,正是“古吹台”。 【春秋大音乐家师旷在此吹奏音乐,因此得名,目前为“禹王台公园”】 “肠断当年古吹台,酒酣欲叫谪仙回” 陈乔本就是精通音律、情感细腻的人,又因国家境遇、个人情愫影响,走进古吹台之后,莫名有了一种悲伤之感,他信步走了进去,四下寻找要会面的人。 后周时期,古吹台还算不上名胜,游人不多,隔三差五还能遇到农夫牧童,前行百十步,密林深处飘着幌子,走近了看,是一个野茶摊。 陈乔心领神会,快步走上前去,问道:“店家,可有百清茶?” 这是锦囊中提及的一个接头暗号。 店家一开口,陈乔就失望了,那人一口汴梁本地口音,说道:“木有!” 莫非不是此地?正疑惑着,身后传来地道的金陵口音,说道:“百花茶可否?” 陈乔猛地回头,见一个身材不高、体格健壮的汉子屹立在自己身后,“百花茶”正是另一个接头暗号,他赶紧说道:“白水即可。” 那汉子闻听,立即单腿叩拜:“陈大人!” “快起来!”陈乔赶紧将他拉起来,生怕别人看到,说:“你是何人?” “我乃润州大营云骑尉肖正,奉润指挥使谢彦之命,提前潜入汴梁,接应大人!”说完,看了一眼身后的茶摊老板,说道:“陈大人不必担心,此人也是我南唐忠勇之士,数年前就已经潜入进来。” 怪不得有汴梁口音。 “不仅如此,陈大人一路走来,所见的人中,十有八九都是我们的人,外城较为松懈,容易潜伏。” 陈乔微微有些吃惊,他看到的那些人,和本地普通农户、小贩、货郎等无异。 两人坐下之后,肖正急切地问道:“陈大人,临行之前,谢彦大人已经嘱托,一切行动皆由你来指挥,敢问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陈乔说道:“太子殿下指示,集结汴梁附近所有人手,伺机起事。” 肖正愣了,反问道:“就在这汴梁城中?!陈大人,众兄弟加在一起,也不过五百人左右,别说跟周朝军队干仗,就是和当地老百姓打,也是自寻死路!” 陈乔摇摇头,说道:“不是去硬拼,而是制造声势、浑水摸鱼!” 第73章 为大唐赴死 肖正只是润州大营的一名低级武官,这种人的天性就是“听命行事”。 陈乔解释道:“太子殿下的命令,只是让你们在合适的时机,乔装改扮为周朝士兵,到特定的地点去造声势,并不需要拼命。” 肖正说道:“拼命也不怕!请大人告知,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陈乔为难了,说道:“我也不知道。” “此话怎讲。” “此番进入汴梁,并非只有进贡队伍,还有人暗中行动。” “还有后手?” 肖正显得不可思议,原以为,谢彦派遣出来的三百军士已经是全部,到了汴梁接头之后,才发现已有二百多人潜伏下来,如今又听到陈乔所言,不由得感叹。 “我也就只配当个大头兵。” “肖骑尉一身虎胆,在下钦佩之至,只是,身处虎穴……” 下面的话,陈乔没有言明。南唐有识之士,都知道后周的野心,想要偏安一隅、绝无可能,即便是低声下气的臣服后周、甘心纳贡,对方也不会就此罢休。有句话说的很好,落后软弱不一定挨打,那只是因为别人现在不想打你,想要不挨打,就只有“放弃幻想,斗争到底”这一条路。 没人逼着南唐走这条路,是太子殿下选择了这条路,而今天,无论是蔡振等人,还是陈乔等人,亦或是肖正等人,也都走上了这条路。这条路的前景是无限光明的,但过程是无限黑暗的,很多人都会在迎接光明之前就倒下。 肖正领会了陈乔的意思,他站起身来,冷声说到:“我等枕戈待旦、苦守长江,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今能深入虎穴、大干一场,就算血流尽也心甘情愿。陈大人,出发之际,我等兄弟就抱定决心,为大唐赴死!” 陈乔动容,起身单腿叩拜:“大唐有如此忠诚勇士,必然能够再度复兴!”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陈乔约见肖正的时候,蔡振等人,也正在走向更加危险的境地。 暮色时分,觉悟匆匆来到厢房,找到蔡振、穆坚、谭宗三人,汇报了一个好消息。 “大周皇宫传出消息,已经同意我们前去为大周皇帝祈福了!” 蔡振一听,喜出望外,谭、穆二人却一脸懵逼,问道:“住持、蔡大哥,怎么回事儿?” 蔡振一摆手,说:“别问那么多,觉悟住持,答复的怎么如此快!” 觉悟擦了擦秃脑门,说道:“我等进入大相国寺以来,寺中每天晚上都会进行祈福仪式吧!我原以为,那是汴京风俗,今日询问真梵长老才知,原来本就是为了给皇家祈福的,当今周朝皇帝身体抱恙,每晚都是真梵大师带着若干高僧进宫去,我说服他带我也去。” “如此说来,今夜我们就能进入皇宫?” 觉悟汗流的更加汹涌,说道:“没错,要早做准备。” 穆坚、谭宗也听出来点门道,顿时兴奋起来,这一点让觉悟无法理解。 “话说回来,觉悟住持,你能耐不小,竟然能把真梵说服。”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小僧为了达成此事,已经犯了贪戒了。” 三人不解其意,觉悟解释道,为了说服真梵,就吹嘘自己会诵一部《莲华延寿经》,此乃天竺高僧圆寂之前所顿悟,为凡人念诵,即可达到强身健体的功效,为亡魂超度,可以避免地狱轮回之苦,直登仙界大门。 “觉悟住持,你还有这能耐?!” “我哪儿有这能耐,唉,那是德明禅师所作的,我只知道一部分。” 德明禅师,历史上着名的佛学家,五代十国时期禅宗修行者当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当然,他能够被后人熟知,主要是因为被画进了《韩熙载夜宴图》里面(附图)。 话说回来,周世宗郭荣不是灭佛吗?又怎么会让大相国寺的僧人祈福呢? 郭荣灭佛的动机是政治需要与经济需要,政治方面,佛教宣扬的理念,与后周当时的战略目标存在冲突,很简单的一个道理,老百姓都想着这一世受苦受难,只要忍过去,下一世就能够投胎享福了,有了事情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求佛祖保佑,整个社会风气过于“佛系”,动辄以佛教规则来约束自我(比如:不许杀生),那还怎么统一天下。经济方面,这个非常简单,和尚、尼姑这些修行之人,对经济社会的贡献约等于零,他们的吃穿用度都依赖佛教信徒供应,同时,还会从事一些产业,比如造纸、放高利贷,拥有大量田产、山产,至于“宗教仪式”这种敛财的行为,更是被完全垄断。这样大量金钱都涌向了寺院,而不是国库。 但同时,郭荣也是一个人,一个古代的人,对于命运、神灵这些概念,有着天生的畏惧心理。特别是生命垂危之际,只要有一丝希望,都不会放弃!现代人也是如此,身患大病,只要有人说能够治愈,也是宁可信其有的! 大相国寺作为皇家寺院,这种情况下为皇帝祈福,也是理所应当的。 蔡振拍了拍觉悟的肩膀,说道:“住持,你刚说的那个什么德明禅师,等咱回去了,汇报给太子殿下,让他给你当徒弟!”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回头对穆坚、谭宗二人说道:“两位兄弟,你们今晚就镇守大相国寺,我一个人去。” “那怎么能行?咱们一起去,也有个照应。” “此番去,不是为了拼命,而是为了探路。” “那……” 觉悟出来打圆场:“两位若是不放心,可以到开宝寺附近等待,谭骑尉去过那里,我带蔡虞侯进宫。佛门讲究九九归真,另外七人从我的徒弟中挑选。” 三人应允,各自准备。 若说,此番来到大周,如同走进龙潭虎穴,如今迈入皇宫,可以说是自己把脑袋塞进野兽口中。 三人各做准备,起初默不作声,谭宗忍不住说道:“蔡大哥,千万不要勉强!” 蔡振一停,转身说道:“两位兄弟,我等虽结识不久,却情比金坚,家国大义面前,个人得失不值一提,关键时刻,要知道如何取舍!” 谭宗、穆坚知道他的意思,一旦事情败露,便是自裁也不能透露半个字。 为大唐赴死! 第74章 蠢货是怎么炼成的? 张洎的一天很忙,脸都要笑肿了。 “笑”不单是代表心情愉悦,也可能是不得已而为之,因此才有“谄笑”“媚笑”“尬笑”等,一天之内,张洎将所有笑的方式都体验一遍。 在梁义推荐的人当中,多数只是客气一下,毕竟举手不打笑脸人,邀请张洎进府喝了杯茶,不愿意深谈。原因说出来有些伤人,那就是,你张洎算老几?一个六品的礼部员外郎,这样品级的官员,比汴河里的王八都多。 其中,赵普算是例外的,大约也是因为职位不高的原因。 历史上的赵普风光无限,不仅是赵匡胤夺得皇位的大功臣,还参与了杯酒释兵权、削夺藩镇、官制改革等大事,为赵氏江山立下汗马功劳。赵匡胤对赵普也十分信任,曾经“独相十年”,累赠集贤殿大学士、尚书令、韩王等。 可是眼下,赵普还仅仅是赵匡胤的一个幕僚,官职为军事判官,后周时期,“军事判官”不属于官制之内,各地的节度使、观察使、团练使等都可以自行招募,主要负责地方的行政工作,比如负责军粮运输、士兵招募、水利兴修等。 在现实世界,官不一定要做得很大,只要跟对人,同样能够获得很大的权力。 作为赵匡胤最为信任的人之一,赵普在朝中也算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因此,张洎对赵普能够接待自己,感到十分庆幸! 不动声色,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放在桌子上,里面有一只镶金嵌玉的麒麟镇纸。 见状,赵普极为客气,与张洎以字相称,这在古人之间,算是十分亲近的表现了。 “师黯,务必多待几日,汴梁元宵节热闹非凡,我也好尽地主之谊。” 张洎感动,说道:“则平兄错爱,弟岂敢不从,无奈公务在身,恐怕没有机会。” “那太可惜了,对了,师黯,此番入京,还有谁一起来的?” “我为正使,陈乔为副使,余下皆为军士,另有乐官、歌姬二十余人。” 张洎特意将自己“正使”的身份强调一下,岂止,赵普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身为军事判官,又在赵匡胤谋取皇位的当口,每一句话都有目的,那就是套取南唐情报!即便现在用不上,将来攻打南唐,也可以作为参考。 可惜,张洎这种蠢货,还以为赵普在关爱自己。 “陈乔?莫非是庐陵陈子乔?闻听此人随和儒雅,乃是一名儒将,不知他在唐国统领哪支劲旅?” “则平兄,传闻有误吧,子乔已荣升门下侍郎,人虽在军籍,却久不带兵了。” “原来如此,那倒可惜了,传闻他可是唐国数一数二的将领,若他带兵驻扎长江防线,大周军队是要忌惮三分的。” 张洎闻听,心中不悦,说道:“则平兄有所不知,若论唐国将领当中,排名第一的当属林仁肇,第二当属朱令赟,其余何敬洙、郑彦华、殷崇义、申屠令坚等人,恕我直言,也都在子乔之上。” 赵普会心一笑,说道:“看来,世人以讹传讹了。”心中默默记住,“排名第一林仁肇”,这倒与前线战报的评价一致,将来,务必要想办法除掉林仁肇。 赵普请茶,询问:“北方水苦,不及南方甘甜,师黯勉强喝一点。” 张洎谄媚地说:“哪里,在下还没喝过如此好的茶叶。” 这本是一句客气话,赵普敏锐地抓住,说道:“茶叶乃是吴越国进贡的香妃茶,可惜啊,每年只有那么一点。唐国近水楼台,想必师黯经常能够喝到。” 张洎不假思索,说道:“并非如此,我朝与吴越可谓世仇,两国相互提防,早就不通商业了。” “即便如此,也能够流入贵国一些吧!” “则平兄有所不知,原本两国之间商贸频繁,可近年来刘鋹与钱俶纷争不断,留从效也参与其中,南方商旅基本断绝。” 刘鋹是南汉皇帝,钱俶为吴越国王,留从效是清源军节度使,地方割据势力,这就意味着,只要稍加挑拨,南唐的后院就得起火,到时候南北不能兼顾。 “既如此,我送师黯一些就是了。” “岂敢!” “不必客气,师黯,唐国既已经奉大周为正朔,我们就是一家人,何必论彼此?倒是契丹才是真正的威胁。” “契丹方面,在下实在不了解。” “不应该吧,我听说契丹使节今年都会到唐国朝拜,以师黯大才,应当是主持大局才是。” “则平兄说笑了,契丹使节来访,自然是由太子接待。” “契丹不过是野蛮番邦,竟然要太子亲自接待?莫非,契丹威胁唐国。” “这倒没有,不过是谈一些交易的事情,此番契丹以战马、牛羊来交换粮食,可海运不便,最终并未如愿” 张洎轻描淡写,是想撇清南唐与契丹的关系,可他说的话,也让赵普了解到更多的信息。契丹缺粮,可以在入冬以后发动战争,海运路径,可以派出战船,沿途追击截杀。 于是,不经意间,赵普得到了许多情报,他了解到南唐对后周的态度。 一个字,拖,凡是能够拖延下去,就不思进取,譬如皇帝曾经让李璟前来会盟,对方不是称病,就是借口时机不当,现在轮到太子监国,明明看见兵临城下,却妄图通过进贡称臣的方式,拖延自己国家灭亡的步伐。 赵普考虑问题,自然是以赵匡胤的利益为先,南唐如此态度,对自己这边是好事,可以来个“温水煮青蛙”,慢慢准备、稳定自身,时机成熟、一举拿下。 眼看夜色渐浓,张洎不愿惹人生厌,起身告辞。 临行之际,张洎突然转身问道:“则平兄,敢问可知赵祗候的府上在哪里?” 赵普一愣,故作平静地问道:“赵祗候,可是赵匡义?” “正是,难得入汴梁一趟,想去拜访一下。” “难道,师黯与赵祗候是故人?” “非也,只是偶得推荐,想要结识一番。” 赵普一笑,说道:“原来如此,赵祗候乃是赵点检之弟,与我相熟。近日听说赵府高堂抱恙,家中谢绝会客,恐怕师黯去了,也是白跑一趟。” 能结识赵普,张洎本就心满意足了,也担心赵匡义与其他人一样,对自己不温不火、不搭不理,索性说道:“既如此,在下也有一物相赠,就劳烦则平兄转交吧!来日若有机会,再去拜访。”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条玉带,云锦织就,上面金扣、银边,镶嵌一串翡翠珠宝。 “这……好吧。” 张洎离去,赵普笑脸相送,渐渐地,看着张洎的背影,笑容有了变化,从微笑变成了冷笑。 赵普是洛阳人,王彦升也是洛阳人,赵普能够轻松拿捏王彦升。 王彦升与赵匡义是好兄弟,赵匡义是赵匡胤的亲兄弟,两人面和心不和。 赵普又是赵匡胤最信任的幕僚,所以,盯紧赵匡义这个野心勃勃的人,是他的分内职责。 如今,赵匡义又要与南唐搭上关系吗? 第75章 皇宫夜宴,暗波浮动(一) 距离汴梁沦陷还有三天。 显德七年,正月十二。 南唐朝贡队伍已经休整的差不多了,一方面,进贡之物如何交接、如何安置、如何送入皇宫,以及如何被中饱私囊和私自扣押,这些都有张洎负责,陈乔无从插手——以张洎的个性,好不容易抓住的表现机会与攀附途径,他绝不会轻易放权——陈乔也无暇管这些事情,他时刻关注着大周皇宫的消息。 申时二刻,微星西显,猿猴林中耍,鸦宿西北风。 宫中太监总领郭椿亲自前往来远驿馆,面见张洎、陈乔,带来宫中诏令,要南唐一众乐官、歌姬、舞者等要做好准备,约定酉时三刻车马前来,接众人进宫。 “郭公公,此番入宫,还仰仗多关照!”张洎迎上前去,不动声色地将一枚金币塞到郭椿手中,“周乃大国,礼制森严,不知道这宫中有哪些规矩禁忌,还请公公提前嘱咐。” 郭椿和颜悦色,说道:“张贡使不必多虑,宫中规矩多不假,却并不严苛,皇家更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再说,咱家在旁边伺候着,出不了岔子。” “如此,多谢郭公公了。” 郭椿所说的话,不完全是客套,基本是据实陈述。后周也好,北宋也好,历史上几乎所有以汴梁为都城的政权,在一定程度上都会表现出“松弛感”,这种松弛感的本质,源自于这座城市、这座土地特有的“市井文化”。从《五代史杂记》《汴都赋》及《东京梦华录》的记载来看,“上方欲与百姓同乐,大开苑圃”的举措是常态,皇家园林如金明池、琼林苑、南御园等皇家场所,在重要节气、节日都会对老百姓开放。同时,后周、北宋的统治者也比较有松弛感,“令洞开诸门,此如我心,少有邪曲”,譬如《水浒传》中不就记载着宋徽宗挖地道去会见李师师吗?如果能从皇宫,挖一条地道,到青楼去!谈何森严? 张洎转身对陈乔说:“子乔,此番进宫,一众优伶还需要劳驾你多约束。” 言下之意,我要应对宴会上的周朝官员,你就委屈一下,打打下手吧!称呼从“陈侍郎”改成了“子乔”,也表明了张洎的心境变化,说话口气,宛若一名长者教训幼童。 陈乔不愿计较,说道:“自当尽心尽力。” 酉时,华灯初上,二刻,大相国寺走出一众僧人,分为两拨,一拨是大相国寺住持真梵带领的八名高僧,另一拨是觉悟带着的八名弟子,他们此行,正是要去皇宫为皇帝祈福。 临上车前,真梵特意交代:“觉悟长老,皇家佛堂虽然位置较偏,但毕竟是是宫城之内,我等只管念经祈福,切勿节外生枝。” 觉悟赶紧说道:“一切都听真梵长老安排!” 蔡振换了一身崭新的僧衣,脑袋剃的锃光瓦亮,或许是多日沉浸在佛门之内,身上的暴戾之气也削减不少,如果不是特意刁难盘问,根本看不出他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武将。 车马启动,沿着御街疾驰,越靠近那片宏伟的建筑群,蔡振的心情就越紧张,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只老鼠,精心打扮一番,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猫咖。 所谓恐惧感,不是一个人置于万劫不复的痛苦感受,而是走向未知的途中产生的感觉,正因为“未知”,超出自我的认知,即便调动全部想象也无法描绘,人才会体验到真正的恐惧。 而战胜恐惧的办法,就是直面恐惧……蔡振心中默念:“阿弥陀佛”,这一刻,他真的很希望世间有佛。 南唐伶人与祈福僧人几乎是前后脚赶到皇宫,可一进入宣德门,他们就各奔东西了,这算是一群南唐故人在异地他乡距离最近的一次。南唐伶人向西,前往集英殿,相比一旁的紫宸殿,这是专门举办大型宴请、接待使节的宫殿,而祈福僧人向东,前往讲经坛,后周宫中也有专门的寺观,只不过,佛堂的规模较小,另有一座很大的皇家道观,是当初皇帝郭荣专门给陈抟准备的,至今荒废多年。 如果陈乔手中有无人机的话,他放飞之后,就能发现小符皇后的安排巧妙,西侧集英殿、东侧讲经堂,中间位置(向北延伸)正好是中轴线偏西,声音可以不大不小、不急不躁地传到小隐园去。 南唐进宫、臣服大周,足以慰皇帝之心! 丝竹入耳、歌舞升平,足以怡皇帝之情! 梵音阵阵、钟罄清清,足以稳皇帝之神!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接待南唐使节的活动,梁王郭宗训又能够成长一些,小符皇后垂帘听政也更一步迈向“常态化”。 来人做客,总是要先尽地主之谊的,皇宫御厨忙了一下午,准备了珍馐美酒,小符皇后也亲自挑选了皇家乐曲、歌舞,为陈乔、张洎两位使臣接风。 只是,出席本次宴会的后周大臣并不多,像“铁三角”中的范质、魏仁浦、王溥都没来,官位最高的就是开封府尹王朴,其余则是礼部、户部的侍郎一级官员,零零落落,也只有十几个。 倒不是后周这边存在看低南唐使者的意思,而是众多官员不便出席,当今皇帝养病在深宫当中,身为臣子,也应当深感同受,别说享受宴席歌舞了,自己在家都要每天沐浴、吃素,越是高官越是如此,否则在外人看来,皇帝生病你这么高兴,莫非有不臣之心?君不见,古代皇帝死了,国家动辄几个月不准唱戏娱乐。 好在,陈乔、张洎都不在意这些,陈乔是有特殊使命在身,也就是锦囊当中第二封信要求,让他协助药娘,滞留在宫中!而张洎忙于应酬,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表现的机会,只要是后周官员,他都想结识一番,无论官位如何。 酒过三巡,皇宫歌舞已毕,小符皇后问道:“两位唐国贡使,我大周歌舞相比贵国歌舞如何?” 张洎赶紧起来,打躬作揖,说道:“感激皇后娘娘招待,皇家演出,果真不同凡响,此曲只应天上有,此舞更看瑶池仙!” 小符皇后笑道:“张贡使过誉了,江南多丽人,歌舞第一流,这些优伶也都是江南师傅调教出来的。陈贡使,你看如何?” 陈乔闻听点名,才稳重起身,说道:“北方歌舞,大开大合,令人目不暇接,风味与南唐宫廷歌舞有天壤之别。” 小符皇后一听,来了兴趣,说道:“闻听此番进京,南唐国主也派了伶人,何不请上来?” 陈乔说道:“正在殿外等候。” 得到应允,一众南唐乐官、歌姬、舞者鱼贯而入,请安之后,陈乔说道:“皇后娘娘,南唐宫廷有一支舞蹈,名曰《采莲》,还是根据汉乐府所编。” 小符皇后说道:“听着有趣,陈贡使,劳烦演来!” 陈乔拍了拍手,众乐官做好准备,然后笙管笛箫一起奏鸣,音乐风格果然与后周宫廷音乐大相径庭。“后周”的周,意思是继承先秦的周朝,郭荣更是崇尚《周礼》,音乐风格更偏向庄重威严,黄钟大吕、汪洋恣肆,而南唐宫廷音乐清新婉约,如小桥流水,情趣与之截然不同。 果然音乐一响起,后周这边的人,包括小符皇后,顿感耳目一新,被深深吸引了进去。 这时,舞者款款来到大殿中央,身姿柔软、婀娜多姿,如邻家少女于山林之中、溪水之畔,呼朋引伴、天真可爱,“疑怪昨夜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精致小巧对上宏大叙事,文化差异性十分强烈。 在众人迷失在歌舞之中时,众人拥簇着一个巨大的莲花台,慢慢推到了大殿中央,台上有一个芙蓉骨朵,众舞者长袖善舞,轻巧花骨朵,瞬间开放。一个绝代佳人,如同出生在莲花里一样,面容慵懒,猛然见自己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立即做出娇羞状,起身旋转、跳跃,舞姿翩翩,如同花上蝴蝶。 此人正是药娘。 第76章 皇宫夜宴,暗波浮动(二) 集英殿里,长袖善舞,讲经坛上,梵音袅袅。 对于真梵住持而言,进宫诵经祈福这种事情,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接待他的掌事太监年纪较大,两人相熟,仅仅寒暄一下,就各司其职去了。 讲经坛内有四个佛堂,内部打扫一尘不染,真梵住持自然是前往正堂,那里供奉着皇帝郭荣的祈福牌位,又叫做“长生牌位”,而觉悟远道而来,在讲经坛算是助力祈福,自然就安排到了偏堂。 分别之际,真梵又嘱咐道:“觉悟师弟,今晚我要诵的是《舍利宝箧印陀罗尼经》,大约一个时辰,《莲华延寿经》稍短一些,事毕之后可安静等待。此番祈福,皇家是会有赏赐的。” 觉悟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说道:“佛心慈悲,圣洁无尘,专为祈福而来,不敢心生贪念。” 真梵还礼,两人就此分别,各自忙活去了。 等到进入偏堂,蔡振立即脱去了僧袍,里面露出夜行衣的打扮,转身就要出去。 “禅心……蔡虞侯,哪里去?” “觉悟住持,刚刚你和相国寺长老的话,我都听见了,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得尽快行动。” “唉,真是不念经、不撞钟,妄念佛陀一场空!跟你讲过的都忘了?祈福之前要供奉的,一会儿宫里来人,发现少了一个,怎么办?” 蔡振这才想起来,在济安寺的时候,觉悟跟他讲过,诵经祈福之前,主人家会送来供奉之物(水果、香一类的),然后才正式开始,诵经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这样不吉利。 “好吧,那我先等一会儿。” 觉悟的职业道德感很强,尽管是以“祈福为幌子”进入皇宫的,可一到自己的专业环境里,就不由自主地行动起来,自己及弟子们开始做准备。 蔡振可没这个心思,眼睛一直盯着门外,希望送供奉之物的人赶紧来,又赶紧走,自己好行动。等待,从来都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明明不过片刻功夫,感受上却是度日如年。 好容易,一个值守太监推着小木车走进来,上面各种糕点、珠宝、香烛、明灯、鲜花等,摆的满满的,佛教仪式中这叫“上等供奉”,光是摆放都得好一会儿,那太监又年老,手脚又慢,蔡振更加心急了。 正所谓“急中生智”,蔡振灵机一动,主动走到老太监跟前,说道:“阿弥陀佛,老施主,此事有我等代劳。” 说着,朝觉悟使眼色,觉悟会意,让自己的弟子上去帮忙,老太监以为他们祈福有什么特别要求,也没在意,自己落得个清闲。待到供奉之物都挪到法坛上,蔡振顺水推舟地说:“老施主,我帮你把木车送回去,如何?” “这,不敢劳烦大师。” 觉悟上前,说道:“老施主,不必客气,让我这弟子帮你吧!禅心,快去快回!” 蔡振心想,觉悟住持这是开窍了。不由分说,就推起小木车向外走,老太监见状,一边道谢、一边跟上。 待到两人都走出房门,觉悟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脏剧烈地跳起来,心中默念:“阿弥陀佛,佛祖勿怪,弟子诳语连连,实属无奈之举。” 回头见弟子们一脸懵逼,苦笑一下,说道:“等什么?念经!” 药娘舞姿确实诱人,难怪韩熙载愿意花大价钱将她买下来,被李煜抢走之后,又痛苦不已。 莲花台上莲花瓣,莲花瓣里莲花仙,莲花仙子舞翩翩,问客我与酒谁甜? 莫说在座的一众男人,就连小符皇后也惊呆了,一曲歌舞罢了,药娘已经退下,整个人还沉浸其中。还别说,真有一个人没啥感觉,就是坐在正中央的梁王郭宗训。 他才七岁。 张洎见状,故作矜持地说:“皇后娘娘,诸位大臣,不知这《采莲》小曲儿,各位还满意否?” 小符皇后由衷赞叹:“江南歌舞,确实非同凡响,令人耳目一新!张贡使,可否将那位舞娘再请上来,哀家想问她几句话。” 张洎忙不迭地说:“皇后娘娘相见,实乃荣幸之至。” 很快,药娘款款而行,再度回到了集英殿上,只见她婀娜身姿、柔柔下拜,小符皇后喜欢的不得了。 “你叫药娘?舞跳的真好,为何你在方寸莲台之上,舞姿还那么轻灵?哀家看来,传说中的赵飞燕也不过如此。” 药娘落落大方,不卑不亢地说道:“此舞有诀窍,便是将脚缠起来,只用足尖着地,如此一来,就显得轻盈了!” 小符皇后:“原来如此,果然是奇思妙想,除了歌舞,你还有什么技艺,也让哀家开开眼?” 药娘看了一眼郭宗训,这个七岁太子正百无聊赖,就说道:“妾(仅仅是谦称)还会一些小玩意儿,若是娘娘不嫌弃,自当奉献出来。” “好,快快演示!” 很快,有人抬上来一个箱子,药娘打开之后,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孩子”,众人吃惊之余,才发现是一个木头做的傀儡,只是做的惟妙惟肖。 “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江南流行一种傀儡戏,耍起来幽默滑稽,我学艺不精,献丑了。” 原本还百无聊赖的郭宗训,自从看到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傀儡木偶,眼神一下子就直了,不等小符皇后开口吩咐,他就忍不住嚷嚷:“快耍来看看。” 药娘扯动丝线,操作傀儡,眨眨眼、张张嘴、抽鼻子、迈开腿,左看看、右瞧瞧、一下蹦、一下跳,模样令人忍俊不禁,逗得郭宗训哈哈大笑。 更绝的是,傀儡木偶竟然会说话,他嘴巴一张一合,向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请安,当然,这些都是药娘用腹语操纵的,听起来,却完全像一个调皮孩子。 集英殿上,很久没有这样热闹的笑声了。 陈乔在偌大宴会上,作为南唐进宫队伍中实际官职最高的,仿佛被人遗忘了,这是他刻意低调、隐藏的结果。见到眼前欢乐的情景,他心中却越发紧张,距离计划成功,还差最后一步! 突然间,正在模仿小孩子说话的药娘,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 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药娘一脸惊恐,赶紧放下傀儡,跪地请罪! “皇后娘娘,妾有失仪,请恕罪!” 最不满的就是郭宗训了,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大声嚷嚷:“我还要看!” 小符皇后没有怪罪,反而关切地问:“脸色突然变这么差,莫非是身体不适。” “妾平生第一次来到汴梁,大约是水土不服,啊——阿嚏!” 小符皇后见状,眉头一皱,问道:“王府尹,来远驿如何安置的?” 王朴立即起身,说道:“娘娘息怒,来远驿许久未用,前些日子才清扫干净,唐国贡使提前来到,有些……有些不太周全。” “何止是不周全,这位药娘姑娘明显是冻坏了。我问你,碳炉可分发下去了?” “臣办事不力,碳炉、木炭还未来得及分发……” 小符皇后心中不悦,她知道这帮大臣从心眼里看不起南唐,可关键是,这是自己协太子第一次接待外宾,竟然出了这种纰漏,真是把脸都外国去了。 “你公务繁忙,偶有遗漏,在所难免。”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陈乔站起来,矛头直对药娘:“药娘,还不退下!皇后娘娘,不必因为一个伶人生气,待回到驿馆,在下定然好好训诫!” 这下,小符皇后眉头皱的更紧了,特别是看到药娘楚楚可怜、四处躲闪的眼神,她说道:“陈乔,你身为贡使,应该小心谨慎、万事留意,未能照顾好下属,已经是失职之过了,怎能把责任都推给药娘?” 陈乔装作手足无措的样子,说道:“娘娘教训的是,只是,坏了各位的兴致,也枉费了娘娘的一片期待。” 小符皇后恢复庄重,平声静气地说:“没关系,来日方长,让药娘多来几次,不就好了?” 这时,郭宗训来了一波神助攻:“阿娘,我还要看傀儡戏!今天就要看!” 小符皇后心中一动,说道:“药娘,哀家喜欢你的歌舞,太子喜欢你耍的傀儡,不如就留在宫中,如何?” 药娘浑身一震,赶忙说道:“妾不敢!” “有何不敢?”小符皇后说着,不经意地看了一眼陈乔,说道:“汴梁不比金陵,隆冬腊月,滴水成冰,你们江南女子、身薄体弱,留在宫中也免去了寒冷之苦。” 陈乔“不甘心”地站起来,说:“皇后娘娘……” 话没说完,就被小符皇后打断了,她问张洎:“张贡使,你意下如何?” 第77章 皇宫夜宴,暗波浮动(三) 张洎对陈乔很不满。 我是正的,你是副的!你出风头不要紧,可你惹了麻烦,我岂不是要遭到连累? 瞪了一眼陈乔,然后对小符皇后说道:“皇后娘娘体恤我朝优伶,实乃大国恩典,属臣自然没有异议。” 小符皇后点头,说道:“如此甚好,药娘,你意下如何?” 药娘还能意下如何,自然是太好了! 回到申时,来远驿中,陈乔单独将药娘邀请到自己房间,人一进来,他便单腿跪地,一脸庄重。 药娘哪儿见过这架势,虽说自幼都是出入豪门、府衙、宫廷,可归根结底,不过是一个戏子,歌唱的再好,舞跳的再妙,说到底就是取悦他人、以求温饱,如今一国大臣、太子心腹给自己跪下,岂能不慌张。 “陈大人,何故如此?!” “药娘姑娘,陈乔这一跪,跪的是太子,跪的是国主,跪的是我大唐万千百姓!” “起来说话,药娘怎么担待得起?” “药娘姑娘,想必太子殿下已经跟你讲清楚、说明白了,在下只是依计行事,今日进入大周皇宫,势必要想办法留在那里,可是……一入皇宫深似海,务必要处处小心谨慎。” 陈乔没有说太清楚,也没办法说清楚,自古以来,宫廷就是一个既让人向往、又充满危险的地方,尤其后宫之中,随便拎出来一个人都八百个心眼子。 “陈大人,临行之前,太子殿下已经与我细细说明,我既然以来,就早已置生死于度外,尽管放心。” “药娘此举,须眉汗颜!若大事成功,姑娘功劳不输昭君、文成。在下也保证,一定会保护姑娘安全。” 药娘微微一笑,将陈乔搀扶起来,说道:“我虽然是一个戏子,可也知道家国大义。陈大人,我自幼流落江湖,为何如此?正是因为天下大乱,至亲骨肉流离失所,生死未卜,如果我的微薄之力,能让大唐安宁无虞,那么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集英殿上,陈乔无比“落寞”地坐在位置上,低头不语,心中却是激动万分! 此时,闻听药娘回答:“妾听从皇后娘娘安排就是。” 小符皇后点头微笑,吩咐道:“郭椿,你去安排一下,让人把偏殿收拾出来,药娘及众歌姬留在宫中。”然后,特意交代一句:“多准备几个碳炉。” 张洎不失时机,感谢道:“皇后娘娘仁慈和善,属臣钦佩!” “阿娘,我要看耍傀儡!”郭宗训又闹了。 转眼间,已经到了亥时,欢迎南唐贡使的宴席,在戌时就已经结束了,集英殿中已经人去楼空。 临行前,陈乔很贴心地交代,让歌姬们把乐官的“乐器”都带走,说是皇后娘娘若想听江南音乐,省的来回折腾。 待到他来到宣德门,才发现车马早已离开,向守门的军士询问,原来张洎与一众后周大臣相谈甚欢,想必是找地方宵夜去了。 陈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有几分饥饿,一是因为天气太冷,热量消耗快,二是集英殿上是“宴会”,不是吃饭,那种场合都是做做样子,就是满桌子佳肴,也要顾及仪态,不能大吃大喝。 走吧,向前走,好在御街之上,灯火通明,不禁勾起了陈乔的思乡情绪。 夜已深沉,虽说春节期间,汴梁城不宵禁,可此刻大街上也没有车马、行人,步行回驿馆去,也不是不可以,还是先找个地方,填填肚子……正胡思乱想,御街之上赶来一辆马车,来人用汴梁口音高声问道:“坐车不?” 陈乔一愣,正欲询问价钱,车篷里露出一人,低声说道:“陈大人!” 肖正! “上车!” 陈乔左顾右看,没有异常之处,赶紧登上马车。 “肖正,你怎么进城里来了?” “陈大人,有突发情况汇报!” “哦?这样,边走边说,为免怀疑,让车子缓行,前往驿馆。” “大人想的周全!” 吩咐完毕,肖正将自己掌握的新情况做了汇报。 “前日,大人所去之处,位于汴梁南郊,虽然仍有城墙,但实属外城地域,地广人稀、多为农田。” “我等兄弟,主要潜伏在古吹台附近,平日极少出门,防止怀疑。平时一切吃穿用度,主要是长久潜伏下来的兄弟,从城中采购,悄悄送来。” “昨日,赶车的这位兄弟,原本是要给我们送点粮食,可路上被一群人截住,说要雇车,兄弟执拗不过,只好答应,这些人也是买了不少吃喝,然后送到城外一处养马庄!” “这养马庄,是周朝官家的产业,专门给军队养马的,等这位兄弟进去之后,竟然发现里面有五六百人!陈大人,养马庄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而且,这些人舞刀弄枪,练习搏杀,这位兄弟也是军旅出身,一看就知道是军队训练方式!” “更蹊跷的是,卸完吃喝,他们给了这个作为报酬!” 说着,肖正从怀里拿出来一枚铜钱,陈乔疑惑地接过来,仔细辨别,上面竟然刻着四个字:唐奉专宝! 南唐的铜钱,流通的一共有五款,分别是“大唐通宝”“唐国通宝”“开元通宝”“大齐通宝”“保大通宝”(历史上有七款,后主李煜时期增加两款),这枚“唐奉专宝”并不是流通货币,而是此番为进贡事宜,专门铸造的,类似于“纪念币”。 陈乔说道:“这枚唐奉专宝,应该是贡品的一部分,怎么会出现在坊间?” “陈大人,属下已经查明,养马庄的主人是赵匡义!他的兄长,正是刚刚升任殿前都点检的赵匡胤!” “真的?” “绝不会错!” 陈乔大脑迅速运转着,养马庄、采购物资、大量军事、训练、唐奉专宝……眼前一亮,张洎! 这枚铜钱,肯定是通过张洎的手流出去的,至于具体过程如何,他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一点,流出去的东西肯定不止铜钱!道理很简单,一个贼如果进了金库,他会只偷面额一元的钱,放弃面额一百的吗?那么,赵匡义拿到了钱去干什么呢?养兵?养兵干什么呢?还能干什么! 陈乔不是李煜,没有开“上帝之眼”,而李煜也无法一五一十地把历史上的事件说清楚,即便说出来,恐怕陈乔及刘政咨、孙晟等人也不会相信。 根据眼前的情况,他只能做出基本的判断:“肖正,回去告诉兄弟们,这几日务必隐匿好。” “陈大人,你担心这些人是冲我们来的?” “非也,如果你们暴露,恐怕早就遭到毒手了,这些人还不知道你们的存在,至于那个赵匡义要做什么……只能说,来者不善!” “我们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将计就计。恰好你我相见,我把太子殿下锦囊中的第三封信内容告诉你。” “哦,是什么?” “赵匡胤领兵出城之时,便是行动开始之时!” 第78章 搞出点动静来 南唐东宫。 连日来,李煜的神经高度紧绷,时刻关注汴梁一行人,好在每日都有线报传来,情态正在向自己预计的方向发展。 与此同时,一股风气正在以金陵为中心,呈水波纹状扩散开来,那就是人们对后周的恐惧。 金陵街头,已经经常能够听见有人议论。 “听说了吗,周朝的军队每次打仗,都不带军粮!因为他们抓老百姓,吃人肉!” “周朝是士兵最喜欢抢女人,小到没长牙,大到八十八,一个都不放过!” “扬州有钱的人都跑到咱大唐来了,听说,家里只要有钱不上交的,统统杀掉!” “咱大唐之所以要给周朝进贡,是为了避免战火,保护咱老百姓啊!” …… 会见“二徐”的时候,李煜曾经交给徐铉一张小纸条,上面吩咐他,对后周展开舆论攻势,俗称“造谣”。 徐铉善辩,言辞文采、皆为一流,一个能将“鸱吻”辩称为“怪鸟”的人,让他去负责对后周造谣,有些大材小用,但效果非常显着。 造谣,当然是一种不光彩、不道德的行为,但从战争学的角度说,只要运用得当,发挥的破坏力是惊人的,比如二战时期,几乎参战各国都开设了“对敌电台”,不停地播放一些虚假消息,要么制造恐惧,要么瓦解意志,要么挑拨离间。 这一损招,你后周使得,我南唐也使得。眼下,先要彻底改变老百姓对后周不切实际的幻想,将其塑造成恶魔一般的威胁,然后将舆论战火蔓延到后周境内。 引导民心,可不是一项小工程啊! 想到这里,李煜又懊恼,这能怨谁呢?洪班长经常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这南唐最怂的不就是统治集团吗? 这是,李煜收到田重进离开和州的消息,立即紧张起来,他反复确认了三遍,做出的判断是“赵匡胤要行动了”,急召刘政咨、孙晟入宫。 二人一进门,李煜就问:“孙卿,淮南地面可有新动静?” 孙晟赶紧上前,拿出一份情报,说道:“刚刚传来的。” 李煜接过来一看,上面画着0311、0314、0935、0308、1325、0925,意思是“李重晋(进)在东都”,东都就是扬州,这份情报,证实了李煜的猜测。 历史上的李重进,自从被郭荣罢免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之后,以中书令的身份前往青州,后来悄悄积蓄力量、潜入扬州,在此举兵反宋,按时间算,应该是今年(公元960年)的七月份。 刘政咨询问:“太子殿下,有何不妥?” 李煜喃喃说道:“李重进没有去青州,直接去了扬州?” “臣对这个李重进有所耳闻,他乃皇亲,率部直扑扬州,莫非是周朝要对我大唐用兵了?” 李煜摇摇头,说道:“不会,若要进犯,李重进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被排挤,不得已离开汴梁。” 孙晟紧张起来,说道:“按此推算,汴梁那边肯定发生变故,那,陈侍郎他们……” 刘政咨也想明白,立即担心起蔡振、觉悟等人。 李煜说道:“孙卿、刘卿,必须再向周朝内部派人,沿线渗透,确保陈乔他们可以顺利脱身!否则,不说功亏一篑,还会反噬自身。” 对于这个提议,刘政咨没有任何意见,孙晟犯难地说:“太子殿下,以近日情报来看,再派人手过江,怕不容易了,万一操纵不当,弄巧成拙的几率很大。” “孙卿,细说。” 孙晟走到桌案前,指着地图说道:“周朝那边,肯定是监测到我朝军事调动,信王李景达从抚州起兵、郑彦华挥师九江之后,周军对江面的封锁越发严苛,据城中线报,就连来往两岸的渔舟、商船都不许同行。大举向周朝腹地送人,不太容易。” “若是乔装打扮,趁夜间以小舟渡江呢?” 孙晟摇摇头,说道:“小舟载人有限,频繁来往,也容易发现。至于夜间、白天,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金陵上下游百余里之内的主要渡口,都在严防范围之内!事态紧急,又不能舍近求远,以皖口、富池、彭泽等渡口渡江。” 李煜剑眉紧锁,孙晟说的不无道理,江面封锁肯定与田重进返回汴梁有关!可眼下,不增派接应队伍,陈乔等人必然置于危险之中。 思索良久,李煜如同卸下沉重的负担,说道:“准备开战吧!必须要搞出点动静来。” 刘政咨、孙晟一听,表情愈发严肃,两人齐声问道:“打哪里?” 李煜将手指落在了地图上的一个点上,说道:“和州!” 历史上的和州,就是今天的安徽和县,处在长江三角洲的中心地域,战略位置极其重要。否则,也不会派田重进这个“莽将”驻守。 李煜选择此处,一个重要原因是,和州与金陵隔江相望,中间地带、长江南岸就是采石矶! 采石矶,在周唐对峙时期,是长江防线上距离最短的一个地方。 此时,江心岛还没有冲积出来,采石矶与对岸龙门渡的直线距离,不会超过五百米,小型战船主要分离划桨,转眼就能靠上去。 刘政咨说道:“太子殿下,攻打和州,有何意义呢?和州是周军在长江下游的中枢,驻扎兵力虽不及庐、舒、黄、蕲四州,可上下游支援极为便利,若是在此处发动战事,难免会被左右夹攻。” 李煜笑问:“刘卿,你说的没错,一旦在此处开战,两翼的周军必然会前来支援,但同时,江北势必混乱,这也是我想要的结果。” 孙晟问道:“太子殿下,是想要趁乱将接应之人都送过去?” “浑水摸鱼。” 刘政咨思索一下,说道:“和州守将田重进又恰好不在……若是快速攻取,到还有机会。” “刘卿,我说过要把和州打下来吗?” “太子殿下的意思,仅仅以战事为掩护吗?” “不行吗?” 刘政咨没有说行,也没有反对,真是个太子爷啊,这是把打仗当过家家了?兵戈一动,血肉横飞,烧钱烧命!按照李煜的设想,无疑是拿芝麻换西瓜。 孙晟硬着头皮说:“太子殿下,容臣再想想办法,攻打和州,唯恐得不偿失。” 李煜看出两人心思,说道:“孙卿、刘卿,本王知道你们忠君爱兵,放心,本王也不喜欢赔本的买卖。” 还不赔本?按照你这个计划,都得赔到姥姥家! 李煜见两人脸色仍没缓和,又走到地图前面,把手指落在了另一个点上,缓缓说道:“郑彦华西北征讨武平,可是要用船的。” 孙晟、刘政咨定睛一看,李煜手指落在的地方,正是巢湖水道! 第79章 一头狮子,两个猎人 根据之前审问扈大军、刘彦青等人的口供,已经知道后周在巢湖水道准备大量战船,李煜又派人前去侦查,发现说法既对、也不对。 大量战船集结没错,但巢湖水道上没有像样的水师军队,更像是一个“战船制造厂”,而这样的造船厂,在直通长江的水系中,并不止一个。 南唐书·后主本纪:“有商人来告,中朝造战舰千艘,在荆南,密请焚之,国主惧,不敢从。” 荆南之地,就是南平政权。 李煜一开始规划的“西南战役”,西是指南唐以西的武平,南就是指长江以南的南平。 刘政咨仔细观看了地图,眼前一亮!巢湖水道的入江口,正在朱令赟的防线以内(铜陵-芜湖一线),一旦和州战役打响,下游泰州、扬州等地的援军,可以由林仁肇拦截,只要水路能够有效抵挡,和州驻军就只能从镇淮军系统调取兵源。 围点打援!添油战术! 孙晟说道:“依照太子殿下的计划,只需要五日,大事可成!” 李煜摇了摇头,苦笑道:“两位,你们太乐观了,目前我朝兵力,根本就支撑不了那么久,要明白一点,咱们可是渡江作战,周朝那边以逸待劳。” “太子殿下,不如将郑彦华调到金陵来。” “郑彦华已经在九江驻扎,正待补充给养,冒犯调动,恐怕军心不稳。” 刘政咨为难地说:“眼下,支援金陵的队伍中,也只有信王李景达的五千抚州军,以及洪都的七千神威军。” 李煜说道:“兵力少,有兵力少的打法,兵法有云,避实就虚,后周防线也不是铁板一块。” 刘政咨说道:“太子殿下,莫非有主意了?” “和州那边,除了主帅不在,田重进回汴梁去了,还有两个大问题,一是天时不佳,江南入冬之后,刮得都是东南风,助我军猛攻迅速,而他们想要追及很吃力,二是地理不利,我记得没错的话,龙门渡外大部分都是前滩,只有一条水道,能够让战舰鱼贯而入,只要我方能够偷袭成功,就可以将对方摁在滩头打!” 孙晟说道:“这样一来,就只能偷袭了。只是,偷袭的风险也不小,对方若发现我方水师靠近,提前设防,我军反而容易被困在滩涂上。” “夜战如何?” “夜战?” “没错,以夜色为掩护,水师直逼敌方水道,在兴嘉坝口做调整,然后一鼓作气。” “安排周密,此计可行!” 刘政咨补充道:“今日正月十三,上半夜会有月光,考虑到要投运渗透人员,可以安排到下半夜。” “刘卿,你会枢密院去,会同何敬洙、刘承勋商议一个方案出来。另外,要以兵部的名义,知会林仁肇、朱令赟、卢绛、陈诲密切注意长江防线,一旦发现周兵又增员和州的迹象,务必在各自防区进行阻击。把话说明白一点,不求胜,但求将人拖住即可。” “臣遵命!” “孙卿,情报系统运转的顺利?” “回禀太子殿下,眼下除了南汉刘鋹那里,其余的情报系统都已加强了。” “很好,我记得萧衍临走的时候,留下了海东青,是时候放飞了。” 孙晟一听,轻松不少,抱怨道:“契丹那边,催促甚急。” 李煜当然知道,萧衍这次来到南唐,空手回去,想必耶律璟非常不满,如果李煜许诺的“抢粮计划”不能成功,估计契丹也要敌视南唐了。不过,两国之间的交往,“锦上添花”终不及“雪中送炭”来的有价值,已经隆冬腊月,契丹的粮食补给已经逼近极限。这时候,再让契丹获得想要的东西,他才会感恩戴德。 “回信写明,让契丹军队借道北汉、即刻行动,还要告诉他,我大唐军队正在长江沿线与周朝开战,牵制对方军力。” “臣遵命!” 送走两人,李煜又凝视了地图很久。 古代地图,当然没有那么详细,很多信息还都是标错了的,但大致上能够看出天下局势。 一头狮子、两个猎人。 这就是李煜对当下契丹、后周、南唐三国现状的描述,后周是一头很强壮的狮子,尖爪利牙,人遇到它就会伤筋动骨,甚至一命呜呼。可眼下,这只狮子暂时吃饱了,昏昏入睡,两个猎人(南唐、契丹)开始悄悄地靠近,他们相互配合,手里个拿着一个绞索,不动声色的、蹑手蹑脚的靠近,只等到把绳子套在狮子的脖子上,然后猛然发力!左右横拉! 结局无非两个,要么狮子被猎人活活勒死,要么狮子挣断绳索,咬死猎人! 只是,有两个猎人,狮子聪明的话,一次就只能去扑倒一个猎人,另一个就可以趁机退身。 阳谋无解。李煜撺掇契丹去抢粮,本来就是阳谋,无论用多么符合逻辑的话去解释,本质上就是要契丹与后周两败俱伤。 一方面,萧衍来交易粮食,我没说不交易,只是把你面临的情况分析一遍,让你知道,双方交易粮食风险太大,很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候你契丹的境地更加危险。另一方面,给你指条“明路”,你明知道去抢粮食有风险,也不得不去,总不能看着数十万军队饿死,再者,我南唐也不是不帮你,这不是想办法给你打掩护了吗? 海东青,隼科猛禽,契丹特产。除了用来狩猎之外,契丹还专门建立训练部门,用来观察敌情、传递信息,这种猛禽的最高飞行时速可以达到240公里,当然,要长时间飞行,是不可能保持这样高速度的。即便如此,经过训练的海东青,每天也能飞行300公里左右。 待到萧衍接到情报之后,后周北境就热闹了。 此前,青州方向已经传来情报,契丹从本国苏州出发,跨过渤海,在胶东半岛登陆。 按照萧衍与李煜的约定,此举是为了缓解南唐这边的军事压力,可实际上,也是为了抢劫而来的。契丹越王、耶律必摄亲率大军,以长洲岛为跳板,在龙口、莱州、蓬莱等劫掠多日,造成大量难民流离失所。但是,后周此时本就处于战略收缩阶段,并且山东境内的军力薄弱,距离契丹登陆地点最近的军队,是平卢节度使率领的威海军,兵力不过两万出头,根本无力阻止追击。 一句话,国家之间哪儿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是夜,李煜赶到栖霞营地,七千神威军暂时驻扎在这里,神威军都指挥使李元清早已等待多时。 李元清虽然也姓李,但和李氏朝廷没有什么关系,他祖籍濠州,开宝初年入仕,一开始全家都在金陵,后来因为父亲得罪了权贵,自己又被“冯党”陷害,被贬到了吉州担任永新制置使(水军)。也是冤家路窄,李璟迁都之后,他又被调任到了洪州,这算是进入了“冯党”的大本营,被压制的苦不堪言。 此次,闻听神威军北上支援金陵,自然十分高兴。 “太子殿下!神威军集结完毕,请检阅!” 李煜对李元清了解不多,只知道,历史上他是一名忠臣义士,南唐亡国之后,为了不投向宋朝,就谎称自己双目失明,赵匡胤不相信,派人严查,他就“及验之,挥刃将其及颈,而目不瞬”,宁可自杀、自毁双目。 “李将军,不必麻烦,我此次来,只是为了让你挑一些人,千名左右。最好能说江北话。” “哦,太子要他们做什么?” 李煜淡淡地说:“过江。” 第80章 渡江作战 有一句名言:八十万对六十万,优势在我。 还有一句名言:六十万对八十万,这就是一锅夹生饭。 前一句信心满满,满的有点自负,后一句信心满满,满的有点悲壮。 伟大的教员看待问题,是能够从宏观、大局层面出发的,当双方战争投入的兵力以“几十万计”的时候,兵力优势在某种意义上,就可以忽略不计了,双方拼的是战术、是谋略、是意志,即便出现不利的情况,所能够影响的就只是局部战场,最终仍然会走向胜利。 可现在,李煜没有任何一点“兵力”优势,他手里能用的兵,只有八千人,而且,这其中,五千人的指挥权也不在自己手里,在信王李景达的手里。 神威军的七千人呢?不能用,因为这些人不是水军。 这次是渡江作战,和州名义上只有三千人驻守,可身后是整个淮南军体系,也就意味着有源源不断的兵源。一旦开战,周边的舒州、庐州、正阳、清流关及远一点的寿州,都可以快速补兵,久攻不下的话,李煜面对的就是至少十五万大军的反冲锋。 所以,李煜的战略计划中,并不包括攻占和州这一个选项。 李元清对李煜的要求,十分不解,所谓“过江”,难道不是打仗吗?为何只用一千人? “太子殿下,神威军虽长途跋涉,但抗周情绪高涨,眼下正是一鼓作气杀过江去的好时机。” 李元清好心提醒,李煜笑道:“李指挥,此番你部不需要参加直接作战,并非我不信任神威军,而是此次水战,你们真上去了,也捞不到便宜。” “那,太子要我如何?” “你先挑选一千人能够说江北方言的军士,其余的准备火把、战鼓,入夜之后将队伍拉到江边,与抚州军会合,此番他们才是攻坚主力。” “末将遵命。” 挑一千人,不算是难事,难的是会说江北方言的,李元清让参军去找花名册,按照籍贯挑人。 此时,采石矶附近,信王李景达的五千抚州军已经抵达,随行的有刘政咨、刘承勋、何敬洙,站在高处远眺,长江风景一览无余。 李景达感叹道:“此地果然凶险,若我是后周大将,也必然选择此地登陆。” 刘政咨说道:“信王殿下,天险为敌我共有,和州一战,抚州军可是主力。” 李景达倒无异议,说道:“这个自然,不知,都有谁与我部策应。” 何敬洙坦然道:“信王殿下,无人策应,总共就抚州部五千人。” 这下李景达不干了,反问道:“两位莫非是消遣我的?区区五千兵力,渡江作战,对战数万敌军?” 刘政咨说道:“非也”,拿出地图,指着一点说道:“信王请看,此处为裕溪口,位于和州以西,此番江面夜战,只为佯攻,太子真正的意图是从此处送人过江,深入周超腹地。” “即便佯攻,恐怕也难以实现,对方就算看不见兵力虚实,也能从攻击烈度上了解一二,一旦悉数出动,我部岂不是会被围困江面?” 刘政咨笑道:“这一点,信王尽管放心,你部只需要打好攻坚之战,闻金则退,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即可。” 李景达笑道:“散观,你小子又搞什么名堂,这可不是在红枫山堰口!” 刘政咨闻听,有些尴尬,又有点失落,红枫山堰口一战,既是他的光荣,也是他的耻辱! 何敬洙赶紧打圆场,说道:“两位,此番作战规模虽小,却是我南唐首次主动对周朝发起进攻,切不可各自为政,要精诚团结才是。” “文泰说的没错。”李景达也有些黯然,遥望江北,喃喃自语:“过江,过江……” 江北千里,大好河山,原本就是大唐土地。何止如此,昔日盛唐天下,疆域何等广阔? 入夜,江北星火点点,江南点点星火,对两岸的百姓来说,这又是平淡的一天。 却不知,长江南岸的夜色当中,大军已经悄然集结,铿锵有力的脚步声,远远听上去如同闷雷,盔甲铁叶的摩擦声,如同春蚕食桑。 李煜亲自指挥,来到江边,见到了从未谋面的信王李景达,倒头便拜:“皇叔!” 李景达吓一跳,按照辈分,确实如此,可对方毕竟是太子!他可是和文献太子李弘冀长期打交道,那个家伙,别说叫自己皇叔了,恨不得弄死自己。 “太子殿下,我……快起。” “幸得皇叔相助,今夜大事可成。” “末将尽心竭力!” 刘政咨走过来,问道:“太子殿下,子时已过,是否行动?” 李煜抬头看了看天,残月只剩下一点余晖,点了点头,说道:“江宁水师的三千人,你、何卿各自一千,要务必小心。” “遵命!” 按照李煜的计划,佯攻和州的战斗分为三部分。 第一部分,攻坚战,没有什么花活,就是李景达的抚州军,调集战船,从采石矶出发,悄然向江北杀过去,既然是偷袭,所用的船就不会很大,否则调度的时候,早就被江北探子发现了。江北大营调用了五十艘中型艨艟,每个上面可以安排一百名军士,直接从水寨出发。 第二部分,围歼战,想要靠五千抚州军攻克和州,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攻坚战的目的,在于打开裕溪河口,那里也是后周在江北的水军驻扎地。一旦周军发现被偷袭,必然会倾巢而出,避免被围堵在滩涂之内,而这时候抚州军就要佯败,迅速后退,刘政咨率领的一千人在中途埋伏。 第三部分,裕溪河贯穿和州,向上便是巢湖,何敬洙率领一千人,趁机通过裕溪河口,向巢湖水道进发,目的正是后周在巢湖水道隐匿的战船制造厂,但何敬洙的使命,并不是前往巢湖,那是行不通的,光是沿途周军增援,就能让这一千人死的连渣都不剩。何敬洙的使命,也是打掩护。 此外,还有一千人,归刘承勋指挥,而他根本没有参加这次行动。 丑时三刻,沉闷、厚重的牛角号响起——“呜~呜~”——如泣如诉,登时,长江南岸一艘艘黑影开始蠕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多,长江翻腾的中夹杂着奋力划桨的声音。 所有的人都很紧张,毕竟这不是去偷袭六十五岁的老同志,但同时又很兴奋,正如李煜所说,他们今天所做的,必然会载入史册。 抚州军打头阵,士兵手中的装备包括弓箭、标枪、钩镰等武器,事实上,公元十世纪前全世界的水战方式都差不多,先远程杀伤,碰撞的时候,拼谁的船更结实,然后用长兵器戳、刺、扎,最后近战,跳帮之后开始厮杀。话说,不是可以用火烧吗,当然可以,但要排除近战的情况,否则谁烧谁还不一定。 李景达登上指挥舰,回望身后,竟然发现大部队后面,除了刘政咨的中型艨艟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小船,他们距离很远,但人数众多,几乎布满了整个江面,自己也搞不清楚是干嘛的。 抚州军算是南唐一流的水师部队了,一上来就摆了个经典的“三角阵型”,最前面的战船最为兼顾,船头、两翼都包有铁板,上面还细心的镶嵌了铁刺,为了防止跳帮,两翼安装了铁板,用桐油刷了好几遍。 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第81章 滩头受阻 江北和州,裕溪河口。 镇守此地的后周将领是节度副使兼行军司马朱凯杰,他是仅次于田重进的人物。 虽然官位不及田重进,但实际权力,田、朱二人不相上下,甚至在一些时候,朱凯杰对周朝水军事务的话语权更大。至于原因,田重进这种“莽将”属于激烈的战场,对于战事谋划既不感兴,也一知半解。 历史上出现过很多名将,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战法,比如汉代“冠军侯”霍去病擅长运用骑兵快速突袭,明朝的朱文正善于守城,用两万军队硬抗陈友谅六十万大军。 朱凯杰既不善于攻,也不善于守,他最擅长的是“伏击战”,设下陷阱、请君入瓮。“淝水之战”“涡口之战”“石潭桥之战”,以及与着名南唐废物郭廷谓的“濠洲之战”中,无一例外,都是通过设伏取胜。 这样一个将领的管理下,裕溪河口的凶险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果然,李景达的先锋战舰在靠近水寨五十米左右,船身猛然一震,紧接着硬生生的停了下来,先锋校尉李斌立刻意识到,水下有木桩! “嘟嘟——” 先锋船信兵用雁骨哨发出凄厉的警报,告诫身后的战船不要再靠近,同时,李斌下令战舰后退,可桨手刚往回划了不到十米,整个船又不动了! “怎么回事?” “李校尉,船尾被卡住了!” 不是被卡住了,是被顶住了。 朱凯杰在裕溪河口设置的埋伏,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在水寨前方的开阔水道,正前方水下设置坚实的木桩(水下拒马),目的自然是阻止船继续靠近,可敌船驶入进来的时候,还有一个翻转装置,正向驶过的时候,木桩被船底压住,头朝下不会影响通行,当船驶过,木桩在水的浮力作用下,再度露出头,而后退的时候,木桩逐渐被顶起来,最后就会以70°角斜向上顶住船尾,木桩的另一端牢牢地插在泥里,动弹不得。 除了先锋战舰之外,另有两翼的两艘战船,也中了招,后面有一艘战舰躲闪不及,直接撞了上来。 与此同时,不知哪一艘战船触发了警报,水面上横七竖八拉着许多绳索,上面挂满了铜铃铛。 “铛铛铛~!” 铃铛一响,裕溪河口的周朝水军大营,就像是被扔进去一万个马蜂窝,顿时就炸了,铜锣聒噪地响了起来。 “唐军偷袭!” 几乎一瞬间,五十米开外是水寨城楼上,亮起了无数的松油火把,把李斌所在的先锋战舰照得通亮。 “布置藤牌!” “放下水鬼!” “弓箭应击!” 李斌是跟着李景达打过硬仗的,面对眼前的局势,几乎是不假思索,迅速下了三道命令。 果然,几乎是命令刚下完,对方水寨城楼的箭矢就如同雨点一样落下来,同样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先锋战舰是“铁包木”的,由于成本巨大,南唐水师配备的也不多,但是真好使,任凭箭如雨下,并不能造成太大的伤害。 可对方也不是吃素的,和州水师节度副使朱凯杰听到汇报,立即赶往前线指挥,在三轮齐射之后,立马叫停了。 “南唐战船是外面包铁,换投石机!另外,把神机弩拉上来,射远处的战船!” 投石机、神机弩,都属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了,因为笨重,难以击杀移动性的目标,可眼下情况有利,唐军战船已经困在牢笼、动弹不得! 这边,李斌也急了,催促手下:“水鬼可下去了?木桩砍断没有?!” 哪儿那么容易,碗口粗细的树木制造而成,别说在水下砍,就是拉上岸,让你用锯子锯,也需要很大一番功夫。 丢了命,李斌都不怕,可出师不利,自己的罪过就大了。 “回禀校尉,水下还有渔网!” “什么?” 渔网是事先沉入水底的,就是等着对方偷袭,被困住之后,岸上的士兵用绞盘将渔网收起来,一点点,直到整个船都被兜住。 李斌要绝望了,不是说好了偷袭吗?他都怀疑,是否自己这边出了奸细,将行动计划都给泄露了。 “三角形”阵型中央,就是李景达的指挥舰,当他发现行进受阻,立即命人前去搭救,至少要把“铁包木”的先锋战舰给救下来。 立即吩咐手下:“下套索!” 数名水兵赤身跳入江水,身上都背着沉重的铁钩子,奋力向前游去。 这里要说一下,李景达虽然镇守抚州,可他带领的都是东都(扬州)子弟兵,这些人原本是南唐子民,做梦都想打回去,与家人团聚,如今参与对后周的作战,可谓个个舍生忘死。 见状,先锋战舰的水鬼也浮出水面,双方合力,准备将钩子挂在水下拒马上。 水寨城楼上的朱凯杰也看到了这一幕,指挥手下:“放箭!水中人!” “嗖嗖嗖!” 新一轮箭雨倾泻而下,水中南唐军士有的躲闪不及,被长箭贯穿,登上江面泛起红色的血浪。 虽说“慈不带兵”,可李斌见此情景,难免心如刀绞,他大声喊道:“藤牌!” 水师所用藤牌,与陆战时用的盾牌不同,用竹木编成,上下两层,中间塞满棉絮,布满空隙,箭头射在上面,要么被卡住,要么被缠住,虽然简易,但在防箭矢上有很好的作用。 即便如此,水下已经浮现出十几具尸体。 好在,铁钩子已经挂上,指挥舰上的李景达见状,拔出左肋下的宝剑,喊道:“奋力划桨!” 对待水下障碍物,这种方式虽然笨,但也简单有效。 与此同时,“三角形”阵型也自动发生了变化,这种阵型本来是用作突袭的,如今前方有陷阱、进攻受阻,四十多艘战船纷纷散开,形成弧形,每两三艘之间相互策应,尽可能的避开陷阱的同时,靠近周军水师大营。 没办法,太远了弓箭射不到。 双方互射,一时间各有伤亡,对比之下,南唐水师这边更占便宜,因为船不停的在动,射击移动靶总归要更困难一些。 在后船的奋力牵拉下,水中沉重的拒马开始松动,眼看就要拉开,这时候,对面周军水师营地“腾”地冒出巨大的火光。 投石车发动了! 百余斤的石头,打磨的光溜溜的,上面还涂满了松油,点燃之后,如同流星陨落一般砸向南唐战船。 第82章 拔河比赛 偷袭或奇袭作为一种战法,最基本的要求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眼下闹出这么大动静,进攻发起的突然性不用想了,如何脱身才是最重要的。 李景达很气愤、很郁闷,自己纵横江场,虽说各有胜败,可也没吃过这种亏!眼下,用“阴沟里翻船”形容在恰当不过了,想当年,淮南水战、战舰如织,刀光剑影、水血混流,自己手下水师都能游刃有余! 可是,陷阱就是这样,自古以来都是战场上让人恼火万分,却又无可奈何的存在,君不见,强大如霉国又怎样,武装到牙齿又怎样,到了越南战场还是会被“会说话的树”搞得ptsd。 本来,阻挡先锋战舰的水下拒马,已经被指挥舰牵拉的松动了,只需要继续用力,就能扫清道路,可朱凯杰没打算让李斌等一众南唐水师安全离开,投石车在一阵吱吱呀呀的绞盘转动后,戛然而止,随后“火流星”就冲了出去。 刚看见逃生希望的李斌,眼睁睁地看着火焰包裹着巨石,在空中划过一道平滑的抛物线,直挺挺地向战舰前端冲过来。这一刻,他瞬间就做好了觉悟,一个乱世武将应该有的觉悟——随时赴死——没错,“铁包木”确实结实,但这仅仅是相对而言的,拿刀剑砍没事,可巨石落下来,保准一个窟窿。 “咯吱——咯吱——哗啦!” 猛然间,身后的泛起一阵巨大的水花,水下拒马随即漂浮了上来,被李景达的指挥舰扯出老远。 先锋战舰的桨手在没有接到停止的命令之前,仍旧奋力的划桨,在战船摆脱束缚的一瞬间,整个船身猛然向后倒退了一丈! “咔嚓!咔嚓!咔嚓!” 数名桨手由于用力过猛,加上力量释放,手中的船桨断成了两截! “噗通——哗啦——咕嘟!” 燃火巨石重重砸下来,擦着先锋战舰船头包裹的铁皮,冒出一阵阵火花,紧接着落入冰冷的江水当中,掀起数丈高的水花! 同时,在水花荡漾开来,给了先锋战舰一点推力,迅速向后面撤出,李斌在战舰一震之下,与众军士一样,摔了个人仰马翻。 “我还没死?快,快起来,后撤!” 死神的镰刀,在众人的脖子上留下了一条浅浅伤痕,劫后余生的兴奋,与被埋伏戏耍的愤怒,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李斌巨剑指向对岸城楼,大喊:“放箭,连射,不准停!” 另外两艘进入陷阱的战船,就没有这么好运了,后面战舰还没来得及营救,就被粗大的长箭扎成了刺猬。 没错,藤牌可以挡箭,却也仅限于普通的弓箭,朱凯杰在水师大营的城楼上,一字摆开十几张神机弩,每张神机弩一次可以发射7-9支长箭,大拇指粗细,长度1.7米左右,一轮齐射,就是一百多支箭。 转瞬之间,南唐这边两艘战舰上的藤牌兵,就被穿透藤牌的长箭贯穿身体,横七竖八地躺倒一片。 别忘了,还有投石车。 见煮熟的鸭子飞了,还是最大的一只,朱凯杰又气又恼,将怒火注入投石车上,朝着两艘受阻的战舰倾泻下来。 “来人,解下小船,前面引路!” 李景达冷静下来,吩咐将指挥舰后面的数艘小艇解开,每个小艇上只有两人,一人摇橹,一人手持够镰刀探路。 古代水寨的设计,不是随便搞的,虽然要考虑水文、地理等现实情况,但也要遵循水战法则,提前预留好战船出战、回营的路线。 李景达判断,既然裕溪河口正面的水域有陷阱,那两翼必然是安全的水道,以防万一,先让人在前面探路。 果然,朱凯杰发现南唐水师探子出动,立刻对副将燕连下令:“唐兵意欲潜入,你速速带兵阻拦,绝对不能让他们靠近战船。” 原来,滩涂一带长满了杂树,裕溪河口镇守的战舰,都隐藏在后面,怕的就是对方纵火——只可惜,这些战舰最后还是被焚烧殆尽。 两艘被困战舰上的抚州兵,眼看无法脱困,再待下去,不是被神机弩射死,就是被“火流星”砸死,于是果断弃船,临跳江之前,主动放了一把火。 顿时,整个裕溪河口火光冲天!亮如白昼!双方的一举一动,看的更加清楚了。 远在采石矶的李煜,面容越发冷峻地看着远处的动静,脖子以下却是大汗淋漓,手心也流出水来。 “老天保佑,对方一定要出来才行。” 站在指挥舰船头高处,李景达也发觉了对方的动静,刚要命令战船紧跟探船之后,冲入裕溪河口大营,这是却发现,周朝水师的运动轨迹有些奇怪,并不是直线的,而是忽左忽右,他立即制止了冲锋行为。 “来人,告诉诸将,不要轻举妄动,小心有诈!” 这一谨慎的行为,事后证明,有效挽救了抚州水军,因为这仍然是朱凯杰的诱敌之计,远看之下,似乎是对方出动大量战船,实际上只是在原地兜圈子。 只要对方大船跟上来,靠近周朝水师营三五十步的距离,就会搁浅,因为那一带是隐藏的滩涂,朱凯杰还命令人,非常细心的在滩涂上面埋下了倒钩。 那么,真正靠近周朝水军大营的入口在哪儿呢?答案是,就在眼前,一共有两个,一明一暗。 明处的,就是一开始陷阱重重的正面水道,就是唯一进入的通道,那么,为什么要设置陷阱?答案是,裕溪河口的周朝水师,压根就不需要出入口,军士训练,可以溯流而上、进入巢湖,如果需要出江作战,那就把陷阱拆掉就行了。 暗处的,确实在两翼,但不是周朝水师大营的两翼,而是更远处,要绕过大片滩涂,各有一条不容易察觉的水道,每次只能通过一艘船。 当水师探子回来,将探明的情况汇报给李景达,这个沙场老将不敢轻敌了。 朱凯杰,好小子,你够狠! 既然如此,也让你看看我大唐水师的志气! “号令!水鬼全部派出去!” 一场别开生面的拔河赛开始了…… 包括李景达指挥战舰在内,四十九艘战舰偃旗息鼓,江面飞速穿梭着一条条小艇,还有水鬼凫水前进,有的甚至爬到了满是泥泞的滩涂上,在火光的照亮下,搜寻着水下的渔网、拒马、石块等。 每当套索绑定之后,战舰就分离向后划桨,拒马、石块是死的,纷纷被拉开、扯断,水道渐渐清理出来。 可渔网是挂在周军水师大营的岸上的,还是连在绞盘里的。 于是,双方军士纷纷下场,开始了角力,刚开始,周朝这边占了上风,上百人拉一条渔网,渔网后面就是战船,还是李景达的指挥舰! 一点点,一寸寸,战船缓慢地开始向岸边移动,近了,更近了,眼看就能够到达投石车的射程。 “信王殿下,属下来到,助你一臂(船)之力!” 喊话的人是李斌,他指挥着先锋战舰,迅速转移到李景达指挥舰的侧后方,甩出锚链,两艘船连成了一个整体。 “众将听令,奋力划桨!” 嗨哟——嗨哟——嗨哟 一艘船的力量不够,两艘船明显就有了变化,加上江水流动力量、船的自重惯性,对岸周朝水师大营的绞盘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眼看就要被拉翻。 朱凯杰也急了,指挥手下:“增派人手,稳住绞盘,把敌舰拉过来!” 哗啦,数百名周朝军士围拢上来,从绞盘一直延伸到水边,抓住绳索,使劲吃奶的力气后拽! 第83章 反包围 南唐战船,一艘连一艘,再连一艘…… 后周水师,一波加一波,再加一波…… 在双方“拔河”胶着的同时,刘政咨已经骂娘了,就剩下一条渔网,你扯个什么劲啊,前面路通了,冲进去啊大哥! 忍不了一点,刘政咨率领手下一千人,八条中型艨艟快速越过李景达的船队,冲了进去。 中型艨艟满载情况下,大约可以承载120-150人,上面是江宁水师抽调的军士,也是纵横长江、多年水战了。 正常情况下,刘政咨不应该带头冲锋,他的身份,现在是枢密院参议大夫、三品大员,只需要在后方指挥即可。 可要是行为正常,他就不是刘政咨了。昔日,他以一介文官身份,就能在长江之上纵横,更何况现在。 “众将士,杀贼立功,就在今日!” 随船指挥、校尉、管军热血沸腾,奶奶滴,终于轮到老子杀到周朝水师大营了! “兄弟们,斩杀周狗,扬我军威!” 艨艟战舰的优势,不仅是速度快、机动强,还在于船体狭长,这样一来,两翼就能够弹出多个弩窗矛穴,刘政咨很猛不假,却也不是傻子,在靠近周朝水军十丈左右的位置,就下令稳住船体,用弓箭一轮轮的招呼对岸。 对岸的周朝军队正在“拔河”,人那叫一个扎堆,面对艨艟战舰射过来的箭矢,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反应,就“扑通——扑通”倒下一大片,就此,双方力量失衡,巨大的轮机绞盘应声坍塌! 又砸死一片。 李景达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了,我拉个什么劲啊,号令全队,冲!形势骤变! 朱凯杰大惊,一边组织防守,尽可能快地发挥投石车、神机弩的威力,另一边,下令手下拉起船锚,从隐秘水道将战船开出裕溪河口。 这不是“不得已而为之”,而是事先也在计划当中的。 别忘了,朱凯杰是以“设陷阱”见长的军事将领,这样的人,最大的优势就是考虑长远。他早就设想过,一旦正面被人突破之后,港湾内的战船必须立即出动,如若不然,一把火扔过来,就会重复曹孟德赤壁之败。 从两侧隐秘水道驶出之后,不仅可以避免战船受损,同时还可以实现两翼包抄,对正面来敌形成“反包围”,到时候,岸上、水上双管齐下,就能让兵临城下的唐军陷入万劫不复! 更重要的一点,促使朱凯杰迅速调动战船的原因,就是他看到了一面旗帜。 当李景达的指挥战舰靠近的时候,迎风招展的“信”字,让他意识到老冤家来了。 昔日,“六合之战”中,南唐国主李璟派手下大将李德明向后周求和,李景达将计就计,在诈降成功之后,率兵在瓜步登陆,将战舰焚之一炬,杀死、俘虏周军数千人,这其中就有朱凯杰部。尽管“六合之战”最终以后周胜利结束,可留给朱凯杰的只有懊恼,因为此一战中,赵匡胤、何延锡、田重进等人都得到不少好处,唯独他不仅没有升官发财,还差点被郭荣给砍了。 仇人见面,眼红是正常的。李景达,今日我要一雪前耻! 岸上防御交给副将,朱凯杰也登上了向侧翼机动的战舰,命令手下都指挥使刘宁杰一马当先,从左侧水道快速迂回,直扑唐军水师的大后方。 但凡李景达有个望远镜,他能看到这一变化,也会立即调整、后撤,可惜没有,杀红眼的抚州军不顾一切的靠近岸边,已有数条小艇登陆,双方手持长枪互戳,头顶弓箭火球乱飞。 “轰隆——” 一艘艨艟战舰被投石机砸中,船身剧烈摇晃几下,幸亏上面用生牛皮包裹,没有彻底砸穿。 刘政咨咬牙切齿:“命令全部弓箭手,瞄准投石车放箭!” 李景达也意识到,投石车的威胁太大,命令穿上神机弩手:“换茅箭!” 茅箭,是茅也是箭,长度缩短、箭头加粗,原本是陆战用来射马的。这玩意儿射到人身上,就是做“糖葫芦”了。 箭矢压制,果然让投石车投射的速度放慢不少,可与此同时,周朝水师的军士也不是吃素的,就你有藤牌?意识到南唐这边“重点照顾”投石车,后周也安排人手和盾牌,提高了防护能力。 再次进入胶着状态,从表面上看,对后周不利,因为南唐这边登陆的士兵越来越多,可实际上,南唐军队才是更加被动的一方。 登陆作战,本身就是“从低向高”冲锋,势能方面吃亏,而且你离得近了,对方就可以抱起石头、滚木的直接招呼了。 这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这里是后周地盘!这次,南唐军队满打满算才八千人,可和州守军的身后,是十几万淮南驻军,此时,距离最近的巢湖水道驻军,已经水陆并进,快速赶来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刘政咨、李景达都陷入了焦虑,登陆的不到三百人,可船上的箭矢基本上用光了。 “信王殿下,我军两翼有动静!” 指挥舰上,负责了望、侦察敌情的军士汇报,李璟才注意到,原本密密麻麻的后周水师战舰,此时已经悄然消失,而自己两翼的方向,隐隐约约都出现了一条火龙。 “不好,中计了!快鸣金!” 刺耳、急促的敲击金属声音,听着让人头皮发麻,包括冲在前方的刘政咨,也发现了事态不对,立即下令,全军撤退! 一时间,裕溪河口,仅靠周军水师的一侧拥挤一团。 朱凯杰指挥舰队,快速地进行着包抄,手下都指挥使刘宁杰有些担忧,提醒道:“大帅(只是敬称),要提防江面的唐国援军。” “刘指挥放心,我等迂回的范围至少有五里,即便唐国准备了援军,也能一起包了饺子。” 笑话,只有我阴人,谁人能阴我? 李煜能。 朱凯杰率领水师,于左右两侧完成对刘政咨、李景达的包围之势时,后面负责策应的何敬洙立即冲了上来。 何敬洙同样率领了八条艨艟,以逸待劳,充分发挥舰船高机动性的优势,意图冲散后周水师舰队,这一过程中,重创一艘,杀敌上百,当然自己这边也沉了一艘艨艟战舰。 “哈哈,来将可通姓名!” 朱凯杰立于船头,嚣张挑衅,可何敬洙根本就没搭理他,而且,很反常地向周朝水师岸边靠近,迎面而来的,正是撤出的李景达、刘政咨。 “唐国水师这是昏了头吗?眼看被包围,还要一起扎堆?” 昏头是肯定的,至于是谁,那可不一定。 猛然间,都指挥使刘宁杰发现,身后的整个江面,似乎布满了黑影,“哗哗”的划船声,“哼哧”的喘气声,像是成千上万的人围拢过来,可江面上看不见一艘大船。 没有大船就对了,因为全是小船。 蚱蜢小艇,在宽阔的长江上,如同萧木落叶,李煜让李平在金陵城中搜集,能用的全都调来,一共两千艘。 每一艘小船上,除了一名专门划船的,剩下的就是两名神威军,这些人虽然不善水战,但站在船上扔东西,还是没问题的。 第84章 南唐版莫洛托夫鸡尾酒 在朱凯杰看来,何敬洙你好歹是南唐大将,何故如此愚蠢?明明距离最远,明明看的最清楚,我大周水军已经形成了迂回、合围之势,还要暴露自己,拼命往“口袋”里面钻? 既然,你自己作死,那就怪不得我了。 朱凯杰刚要发布围剿命令,一旁的裕溪河口水师都指挥使刘宁杰脸色突变,他提醒朱凯杰向大江上看去,起初,江上漆黑一片,侧耳细听,仿佛是很多人奋力划桨的声音、兴奋喘息的声音。 猛然! 长江南岸响起了阵阵擂鼓!紧接着,江面之上由远至近,依次响起了震撼人心的擂鼓声! 两千余艘蚱蜢小艇,像是商议好了一样,不约而同的点起了火把,一瞬间,原本漆黑的长江水面上,形成了一条见首不见尾的“火龙”。 从高空向下鸟瞰,每一条蚱蜢小艇就像是一只萤火虫,虽然数量庞大,但行动有序,迅速地向后周水师队伍靠近,看架势,如同群蚁围剿大青虫。 “大帅,我们中埋伏了!” 不是喜欢设伏吗?也让你尝尝被伏击的滋味! 回头再看,何敬洙是愚蠢吗?当然不是,他之所以拼命冲进来,只是为了拖延周军水师合围刘政咨、李景达,如果不这么做,两人所率领的舰队,必然会被挤死在滩涂上。 现在,三支队伍聚合一处,以李景达率领的抚州军为主力,在先锋战舰的带领下,发起反冲锋! 朱凯杰身为大将,也仅仅是慌乱了一下,立即看清楚了江面的情况,虽然来者众多,可不过是小船而已,自己的楼船都不用打,单用撞的,就能将那些企图靠近的蚱蜢小艇掀翻。 “刘指挥,发出信号,全队向前!” 全队向前的意思,就是冲出当下水域,避免陷入南唐水军的“群狼战术”当中,为自己争取主动权。 可惜,太晚了,正如战前孙晟所说的,“在兴嘉坝口做调整”,南唐将正对裕溪河口的宽阔、平缓水域,称之为兴嘉坝,丢失淮南十四州之前,这里的滩涂之上,曾经有一座小型水师营,战后被焚毁。 调整什么呢?当然是战舰的位置。 李景达、刘政咨、何敬洙见到长江变成银河,就知道时机成熟了,大型战舰主动让开缺口,将无数的蚱蜢小艇放进去,自己则开始在外围包抄,就像鬣狗攻击野牛群,专捡落单的打。 “大帅,唐军要干什么?” 朱凯杰也不理解,这些小船上只有两三个人,连长兵器都没有,凑上来有个屁用! “稳住队形,护住两翼,全力突破!” 此时,密密麻麻的小船已经将后周舰队层层围住,后周水军射箭、投掷长矛,作用不大,因为四面八方、目之所及都是目标,还是活动的。 于是,在周军迷惑之下,蚱蜢小艇上的神威军,从容地从船舱中拿出一个瓦罐,用手中的火把点燃,“噗”的一下,火舌喷出老高。 接着,神威军抡起胳膊,将手中点燃的瓦罐砸到了后周战船上。 廉价的陶罐,一个铜钱可以买三个,可里面装着一种名为“汽油”的神奇液体,瓦罐破裂,汽油流出,刚接触到一点火星,就“噗——”的一下,在船体上蔓延成一片火海! 这仅仅是一个的效果。 十个、一百个、两百个……一千个? 在朱凯杰及后周水军一片茫然中,自己所在的战舰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了,用水浇,水流到哪儿,火就流到哪儿。 一些士兵身上粘上了汽油,怎么也甩不掉,被烧的鬼哭狼嚎! 聪明点的,直接跳水熄火,可是,这是冬天……名副其实,冰火两重。 四十二艘后周战船,除了首尾之处的五艘之外,其余都淹没在南唐版“莫洛托夫鸡尾酒”的包围中。 当然,这五艘船也没有逃脱,刘政咨、李景达、何敬洙三人率领的战船,已经分别追上去。 朱凯杰开始怀疑人生了,这难道是传说中的“三味真火”吗?扑不灭不说,而且燃烧的温度极高!他也经历过“火攻战场”,看到木头、干草、布料,甚至是人在燃烧,都不及眼前的剧烈! “大帅,弃船吧,快上小艇!” 朱凯杰的指挥作战船是被重点照顾的,先后被投掷了上百个“燃烧罐”,其中有一个被丢进了船舱,立即,一股浓烟直冲天际。 蚱蜢小艇也不恋战,扔完“燃烧罐”,立即脱离现场,将剩下的工作留给抚州军、江宁水师善后。 长江南岸,采石矶上。 李煜看着大火照亮了长江,心中松了一口气,暗暗说道:“申屠令坚,对不住了。” 没错,这些“燃烧罐”,原本是留给龙翔军的杀手锏。 龙翔军练了好久的扔石头,却被神威军摘了桃子。 这次事发突然,只好提前拿出来用,李煜也想趁机检验一下“土法炼制汽油”的威力如何。 黑脂、洧水、火烈油、猛火油,说的都是同一种东西,也就是石油(原油)。 相比火药的运用,石油的运用在五代十国时期已经较为普遍了,“猛火柜”的技术被许多割据势力所掌握(参考《武经总要》),历史记载,赵匡胤攻打金陵的战斗中,就在秦淮河战役、安庆战役中使用了石油为主料的燃烧剂。对比而言,南唐获取石油的条件更便利,一是因为,南唐靠海,方便贸易,可以从海上获得石油来源,史书记载“占城国王”(古代越南的国家)就曾经向中国进贡过石油。《新五代史·吴世家第一》也记载过,杨隆演曾经给契丹送去过猛火油。二是因为,中国也有石油,主要集中在北方地区,契丹灭掉“渤海国”之后,海上通道打开,南唐与契丹的贸易中,除了牛羊马之外,石油也是重要的物资。 前些日,李煜去视察龙翔军的时候,吩咐过申屠令坚,让他找一些会蒸馏酒的人,根本目的,就是建造“土法炼油”的装置。 石油本身就能燃烧,为什么还要炼制呢,多此一举?非也,李煜牢牢记住了历史上“金陵之战”时,朱令赟奉命去阻击后周军队,这一过程中就用了“猛火柜”,一种喷射石油的装置,刚开始把后周行营步军都指挥使刘遇烧的很惨,但由于风向转变(北风),结果把自己的战船给烧了。 这意味着,使用猛火柜是有很多限制的,最直观的就是,需要在喷射口点燃,稍有不慎,自己这边就先烧起来了。即便一切顺利,利用猛火柜,一次就只能点燃一片地方。 另外,石油本身是有很多杂质的,燃点较高、燃烧值低,特别是一烧起来就会有大量浓烟产生,加速了周围氧气的消耗,很可能刚点燃一会儿自己就熄灭了。 对比之下,尽管土法炼制的“汽油”中也有不少杂质,但终归比直接用“猛火油”要高效的多,而且,炼制完剩下的也有用,比如,敌人攻城的时候,先加热,黏黏糊糊的沥青,直接往下浇,烫死一批,然后扔下去一把火,只要空间够大就能燃烧彻底,再烧死一批。 综合来看,南唐版“莫洛托夫鸡尾酒”在夜战情况下,是能够发挥很好的效果,扔之前才点火,能够保障自己这边的安全,只需要扔到敌军战舰上,扔完就跑,刺激。 朱凯杰清醒过来的时候,四十二艘战舰已经全部沦陷,要么烧的干干净净,要么被南唐士兵包围、冲撞、跳帮、砍杀,最后一把火焚之。 热血上涌、羞愧难当,朱凯杰抽出宝剑,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大帅,不可!” 都指挥使刘宁杰一把攥住,不顾手上鲜血直流,说道:“留得青山在!很快援兵就到了!” 刘宁杰说的没错,巢湖水道的后周驻军,已经火速赶来。 “弃船!” 朱凯杰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燃烧的战船,翻身跃入水中,刘宁杰刚要跳船,一直支飞羽射来,正中后脑,箭头从左眼穿出。刘宁杰痛苦地摇晃了两下,身体向后,倒在了熊熊烈火当中。 下水的朱凯杰正好看到这一幕,刚喊了一声“刘兄弟”,就感到后背一股劲风。 转头一看,庞大的南唐战舰已经来到了眼前,船头站着的,正是信王李景达! “李景达!” 朱凯杰睚眦欲裂、磨牙吮血,一副要生啖其肉的样子,只是,李景达没有看到他。 可船上的士兵看到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数条长矛从上面扎下来,“噗噗噗”,很快,江面上腾起一阵血水,新添了一具尸体。 第85章 一箭四雕 此一战,南唐用了“添油战术”,物理意义上的。 也许在几百年之后,史官在《新南唐史》上会写下这样一笔:“是夜,南唐太子智用火攻,焚敌于裕溪河口,毁船四十余艘,杀敌三千,谓之和州大捷。后,遣义军千人潜入后周,刘承勋密谋巢湖水道,敌疲之际,抢战舰若干。” 眼前的战争已经到了尾声,至于占领和州,不要开这种玩笑,后面几万援军马上就到,再不跑就晚了。 没人相信后周水师会全军覆没,后方的守军,甚至怀疑情报是假的。 就凭那些吓破了胆的唐国人?他们敢来才怪! 一万七千余人的支援部队赶来之后,顷刻之间,全都傻眼了,他们看到的只有冲天火光、满目疮痍、残垣断壁、血流成河! 不仅如此,一千名乔装打扮的神威军,也已经悄然过江,他们将以“逃难百姓”的名义,从和州出发,化整为零,沿着庐州、濠州、宿州、徐州的路线深入后周腹地,时刻准备接应汴梁之人。 此番战后,最难受的人是镇守巢湖区域的保信节度使。 保信节度使的名字很有迷惑性,他叫赵匡赞、字元辅,如果只看这个名字,很容易和赵匡胤联想起来,可事实上他原籍蓟县,跟赵匡胤八竿子打不着,论身世,赵匡赞还要比赵匡胤高不少,他是后唐卢龙节度使赵德钧的儿子,祖父更是当过辽朝的丞相。至于他本人,也不得了,幼年曾经被后唐明宗喜爱,特别赐给了一个“童子科及第”的身份。 几经辗转,赵匡赞在后周建立之后,果断投靠了郭荣,在淮南之战中立了不少功劳,因此就地荣升节度使。当然,他的名字实在太扎眼,历史上北宋建立之后,就果断的改成了“赵赞”。 单从军事角度说,赵赞管辖的区域,集中于九曲、官塘、朱塘、余埯等二十多个大镇,陈兵于此,皆沿着裕溪河分布,裕溪河口又直通巢湖,因此和州周军水师被偷袭,他最先接到了朱凯杰的求援。 支援同僚,没什么可说的,赵赞亲自带队赶往裕溪河口,一路上见到不少逃难民众。 这其中有些是真的逃难之人,因为不明原因,火光冲天,加上有匪人趁火打劫,沿途不少民房被点燃,那个时代又没有消防队,火灾蔓延、一烧一大片。 沿途难民数量不断增加,大大延缓了行进速度,支援军队大概用了一个时辰,才匆匆赶到裕溪河口,此时南唐水师早就撤退了。 既来之,则安之。 赵赞当不成“救火队员”,就只能当“救护队员”,从战场废墟当中寻找生者,交给军医看护,同时组织人抓紧修正防御工事,天知道,南唐还会不会再打过来。 李煜是不会再来的,可就在赵赞赶往裕溪河口的同时,另一队人也悄然出发。 刘承勋也带领一千人,在李景达率领抚州军攻坚的时候,就悄然从下游位置出发。 巢湖进入长江的河口有两个,一个是与采石矶对应的裕溪河口,另一个是下游的牛屯河。 出发之前,南唐水师改头换面,换上后周军队的服装,升起后周军队的大旗,大摇大摆地溯流而上,事实上,根本没人在乎一支军队了,因为下游滁州、扬州的军队,已经和林仁肇部接触了,距离和州位置越近,战争的气息就越浓,双方都在调兵遣将。 刘承勋指挥的都是小型战船,走舸、游艇、艨艟、斗舰,只有一艘较大的商船,用来拉船工。 这些人没有带多少兵器,因为本就不是打仗去的,真要打起来,带多少兵器也不够。 赵赞、刘承勋的行程,完美形成了“时间差”和“空间差”,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一个向南、一个向北,一个来、一个去。 待到刘承勋赶到巢湖水道的玉仙湾,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后周这是造了多少战船!密密麻麻,连水面都遮挡的严严实实! 那就别客气了,前面你们先打着,我来偷家。 如果只是驾驶船只,用不了多少人,一人观察、一人掌舵,配30-50桨足够。 开始吧,杀人、抢船、拿不走的烧掉,一条龙服务,很符合刘承勋的性格。 根据孙晟提供的情报,玉仙湾的驻军至少有五百,另有不少工匠,可战斗过程中刘承勋发现,最多三百士兵,还不是那种久经沙场的,连个像样的指挥都没有。 归根结底,后周这边赌南唐不敢动武,认定李煜软弱可欺,可是,人是会变的。 驾驶一艘船,后面拖着一条船,加上自己的船,浩浩荡荡,刘承勋如同闲庭信步一样,溜溜达达的回到了江北大营。 五十艘战舰,可以交给郑彦华,重新组织一个水师了。 尽管没有像刘政咨、何敬洙、李景达一样去玩命,但不能否认,刘承勋这一次立得功劳最大。 李煜让一个“善贪”的人去干这种勾当,可谓物尽其用,不光是船,刘承勋连造船的工匠都一起弄回来了。 此一战,完成了四个目标,挫了后周傲气,实验了“土法汽油”,送走了接应之人,抢了(烧了)后周战舰。 一箭四雕! 事情闹这么大,后周会善罢甘休吗?正常情况下,自然不会,可以说是南唐主动挑衅、自取灭亡,可眼下不是正常情况。 汴梁已经无暇南顾了。 和州之战当夜,蔡振假借帮助老太监送车为名,一去不返。 集英殿内,歌舞已休,讲经坛上,祈福已毕。 觉悟表面波澜不惊,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经文念错了好几次,时不时地眼睛就往门外瞟。 可是,一直等到祈福活动结束,蔡振也没有回来,觉悟脑子转的飞快,就让徒弟先上马车,自己在门前等待真梵及众弟子。 “阿弥陀佛,觉悟住持,一切顺利否?” 觉悟一脑门子汗,有些结巴地说:“顺利,一切顺利。” 真梵觉得有些怪,问道:“看你有些气虚,是否身体不适?” 觉悟搪塞道:“大周皇威,震慑人心,平生第一次来,有些胆怯罢了。” 真梵一听,安慰道:“你我乃修行之人,跳出红尘外,不染世间尘,回去念两遍《清心咒》吧。” 一见觉悟这边的人已经上了马车,真梵也不耽误,招呼弟子们上车,离开皇宫。 回到大相国寺,觉悟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厢房的,偏偏这时候,谭宗、穆坚两人急匆匆的跑回来。 “觉悟住持,蔡大哥人呢?” “啊,他,他难道没有与你们会面?” 两人一惊,面面相觑,异口同声说道:“没见到人!” 这就怪了,他一出去就没回来,如果是探路,最终必然走到芳林苑,若没有原路返回,就应该是偷偷潜出,在外面的开宝寺外,与谭宗、穆坚会面才对。 瞬间,三人都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难道,蔡振被皇宫卫队给抓住了?! 兵法云:未料胜,先料败。穆坚、谭宗第一个想到的问题,就是怎样把消息传递陈乔,让他快拿主意! 可是,出发之前,刘政咨再三叮嘱过,他们不能动,除了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只能等陈乔来找他们。 怎么办?怎么办! 三人沉默好一阵,眼看子夜将至,穆坚再也坐不住了,猛地起身说道:“夜闯皇宫,我要去找蔡大哥!” 话未落音,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找我干什么。” 第86章 不眠之夜 大相国寺。 三人如同见到鬼一样! “蔡大哥!” “禅心……蔡虞侯!” 只见蔡振,一身烂泥,脖子上还缠着干枯的水草,浑身散发一股死鱼味道。 “蔡大哥,怎么回事儿,搞得如此狼狈!” 穆坚、谭宗上前,帮蔡振换衣服、递毛巾,蔡振一边整理一边说道:“有惊无险!” 原来,蔡振借着帮老太监的名义,将东西送回值班房,顺手“拿”了一套太监服帽,罩在自己身上。 出了讲经坛之后,他直奔大周皇宫北侧,一路小心翼翼,除了遇到御林军躲避之外,倒没有遇到太大麻烦,只是,皇宫实在太大了。 【皇宫附图:现实中龙亭公园到翰园碑林的区域】 历代皇宫,或者说官方的大规模建筑群,都采取南北朝向的设置,内部宫殿、房屋排列整齐有序,凭着这一条原则,找到位于最北侧的芳林苑理应不难,只要一直向北走就行了。 蔡振一路沿着皇宫东墙根向前探索,很快就遇到了一大片湖泊阻隔,谁又能没想到,大周皇宫当中有如此大的水系网络。 按五行生克理论,后周为后唐所出,后唐为金德,故后周为水德,“营造善水”是后周皇宫的一大特色。 建造之初,将金水河打通,水流汇集,形成了“御龙湖”。御湖并非是一潭死水,人工开凿的运河一直向北延伸,到了芳林苑之后,再度汇集成一个小一点的湖泊,名为“祥凤湖”,最终祥凤湖的水汇入广济河,而从祥凤湖到广济河中间的这一段水道,就是“曲江”。 换句话说,蔡振要与穆坚、谭宗会面,必须走水路,在曲江登陆,转向东面,前往开宝寺。 对于蔡振来说,要搞清楚这些太难了,他遇水之后,本能地沿着湖边向上游走,希望能够找到桥,可走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原因就是,最近的桥在皇宫西华门附近,后周皇帝、皇后游园,是直接坐船的! 眼看时间不够了,蔡振心一横,跳入水中,开始向对岸游去,这下不要紧,只游了一半,差点没给冻死。 简单描述一下自己的经历,最后,蔡振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喜悦,对三人说道:“大事可成!不过,仍需要细细谋划一番,告诉兄弟们做好准备,陈侍郎随时会来通知行动时间!” 一通忙活,几乎凌晨,四人才分别休息去了。可谁又能安然入梦? 来远驿馆。 与此同时,已经回到下榻之处的陈乔,在灯下自己端详那一枚“唐奉专宝”,将自己获得的全部信息仔细梳理了一遍,心中已有七分把握,却还有一些问题。 第一,张洎意欲何为?一国进贡是大事,贡品本身不单纯具有财富价值,也是一种政治象征,如果贡品流出,至少说明张洎已经与后周官员存在某种交易,眼下,他是否投递叛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受贿之人究竟对南唐是何种态度。如果一心想要灭掉南唐的人,张洎行贿就容易被理解为“可以动手”的信号。 第二,肖正探听到的情报意味着什么?身为南唐重臣,陈乔深谙权力游戏的残酷,后周对外咄咄逼人,可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锦囊中的第三封信中,太子殿下写了几个人的名字,一旦赵匡胤离开汴京的“信号”发出来,就必须想办法鼓动这些人也动起来。但是,太子殿下的计划中,重点似乎不是为了挑起后周内乱,而是为了救走那两个人。以此为前提,就要对“养马庄”出现的私人武装,保持充分的警惕,陈乔基本可以断定,赵匡义与赵匡胤两兄弟之间定然存在间隙。 第三,皇宫之中的情况如何?药娘及一众歌姬都成功留在了后宫之中,她们才是行动成功的关键!皇宫情势复杂,她能否随机应变?陈乔不禁感叹,大唐安危,不觉之间竟然系于一名女子身上,他对药娘了解甚少,只知道身怀绝技,而太子殿下对药娘信任有加。陈乔不知道的是,李煜在出发前,在“百花宫”中与药娘促膝长谈,跟她讲了很多平生闻所未闻的事情,比如建奴入关,比如浴血抗战,比如东风快递,药娘此时的见识,远不止一名古代歌姬那么简单,更兼“身为女子,志似男儿”。 第四,如何安全撤离汴梁?这是最实际、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大相国寺内还有一批自己人,也不知道他们任务完成如何?还有,沿线接应之人准备的如何?原本,陈乔还为此举行动,会破坏南唐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潜伏系统发愁,转念一想,自己的担心真是不知所谓。天下十国当中,南唐、后周之间的矛盾最不可调和,迟早要走兵戎相见、全面开战的境地,与其担忧潜伏之人,倒不如多想想,南唐明面上的军力能否抵挡后周。 凌晨将至,张洎一身酒气地回到驿馆,倒头便睡,没有关注到陈乔屋内烛火一直亮着。 忠义军营。 入夜之后,王彦升迎来了两个客人。 先来的人是赵普,以“共叙乡情”为名,带了不少家乡特产,两人表面客客气气,心中各怀鬼胎。 赵普前来,意在打探消息,他知道王彦升与赵匡义交情莫逆,都是野心勃勃之人。 一直以来,赵普都想把王彦升拉拢过来,让他成为赵匡义集团中的一员,只是,王彦升此人狡诈、油滑的很,从未明确表示自己要站队哪一方,有点类似于今天越猴、阿三骑墙的意思,等着有人给自己更大的好处。同时,王彦升此人有一种“赌徒心理”,他手中的忠义军就是筹码,虽然只有三千人,却都是河洛子弟,对外抱团的紧,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可是,对于赵普这个人,王彦升是不领情的,虽然他经常给点小恩小惠,可在自己看来,不过是糊弄小孩子的把戏。王彦升想要的,赵普不是给不了,却总是推三阻四、顾左右而言他,还动辄以“同乡之谊”为借口,真是令人冷齿。 赵普夜访忠义军营,目的是想搞清楚,王彦升与赵匡义究竟在一起搞了什么名堂。谈话之间,屡次旁敲侧击,王彦升都用闲话搪塞过去了,他可不是张洎那种蠢货,将自己真实想法都展示给他人。殊不知,这种态度,就足以引起赵普怀疑了。 子时三刻,也就是蔡振潜回大相国寺前后,忠义军营迎来了第二个客人,赵匡义。 赵匡义到没有拐弯抹角,直言大事即将发生,希望王彦升助自己一臂之力,请人帮忙,自然不能只动嘴皮子,赵匡义来的时候,带了一箱子东西,南唐贡品中的一部分。 一边是家乡特产,一边是金玉珠宝,王彦升如何选择,不言自明。 两人商议到凌晨时分,赵匡义满意地离开。 第87章 距离汴梁沦陷还有一天(一) 显德七年,正月十四。 在平静了一天之后,和州水师大营全军覆没的消息,像是一个炸弹,在后周枢密院、中书省及兵部爆了! 当夜,赵匡胤是第一个收到消息的,没有预料中的愤怒,反而有了一丝窃喜,如此一来,自己带兵出汴梁的计划,理由就更充分了。 与此同时,张永德、李筠、曹彬、韩通、潘美等将领,也都收到了消息,众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假的”。尤其隐匿在禁军大营中的田重进,当他听到“全军覆没”的消息,愣了好一会儿,再听到朱凯杰、刘宁杰等手下也丧命长江,顿时怒不可遏,立即去找赵匡胤,要求回到裕溪河口。 赵匡胤好一顿安抚。 战情奏表是保信节度使赵赞发来的,不由得众人不信,可是如何抉择,不是武将集团可以决定的,能够决定是否发兵的人,是范质、魏仁浦、王溥“铁三角”,可眼下范质不再汴梁,另外两人也做不出决定。 思来想去,只有喊上李谷、王朴、窦仪三人,一同进宫。 夜色茫茫,一行五人,是后周朝廷的五根柱子,带着战情奏表来到延福宫,请求面见小符皇后。 当下,延福宫已经取代了大庆殿商议朝事的功能,此地位于“外朝”与“内廷”之间,退一步就可以到后宫范围,方便小符皇后前往小隐园照顾皇帝郭荣。 说明来意,太监总领郭椿直嘬牙花子,说道:“诸位知道,连日来皇后娘娘衣不解带,好容易这两日得闲,正陪着梁王休憩……恐怕不是时机啊。” 王朴说道:“郭公公,国家大事,岂能怠慢?前线军情告急,我等务必要见一下皇后,商议个对策。” “这,诸位稍等,我先去看看。” 郭椿无奈,转身走进延福宫。从他的角度看,实在是不愿意这些大臣前来打扰,这两天不仅皇后、梁王得闲,皇帝郭荣的身体似乎也有所好转,大约是听了南唐歌舞、心情舒畅的关系。 来到内殿,远远就听见一阵欢笑嬉戏的声音,郭荣一看,是唐国来的歌姬药娘,正在为郭宗训表演傀儡戏,那傀儡如同真孩一样,憨态可爱,就是大人见了也多看两眼。 小符皇后早就听见了殿外的动静,见郭椿走进来,开口问道:“王朴来了?” “是,一众大臣有要紧事禀告。” 闻听此言的药娘,立即收起来傀儡,说道:“娘娘,妾先告退了。” 郭宗训一见,不依不饶:“阿娘,我还要玩儿,快点耍起来。” 小符皇后知道,王朴进宫,必然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国家大事面前她拎得清孰轻孰重,宽慰道:“训儿,随娘到前殿去,办完事在玩不急。” 回头对药娘说:“你就在此等候。对了,内务府将伺候之人派去了吗?” 小符皇后确实喜欢药娘,安置南唐歌姬时,专门给她找了个单独房间,另派人去专门伺候。 郭椿插话:“还没派到。” 小符皇后一皱眉,问道:“怎么回事,偌大一个皇宫,找个奴婢这么难吗?” 药娘赶紧说:“谢皇后娘娘关爱,妾能照顾自己,若是真要派人,也不需劳师动众,殿外的红衣宫女安排给妾即可。” 小符皇后看了一眼,内殿之外站着一名红衣女子、二等宫人,名曰兰芳,点了点头,说道:“你要是不嫌弃,就先伺候你好了。” “谢娘娘!” 看着小符皇后与郭宗训离开的背影,药娘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后宫计划当中的“最后拼图”,终于完成了。 延福宫前殿,听了王朴、魏仁浦等的汇报中,小符皇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看了一眼郭宗训,心中给了一个否定的答案,此事最稳妥的就是去找皇帝。 身为皇后,理当如此,可身为妻子,她极不愿意。 昨日,郭荣气色大好,在自己的搀扶下,能够下床走动几步,吃药的时候也觉得顺畅很多。 闻听奏报,小符皇后一脸不可置信! “魏主事,哀家问你,难道唐国真有这样的胆子?攻城夺船,火烧连营?” 事实上,小符皇后的语气中,蕴含了“南唐真有这样的能耐”的意思。 魏仁浦是枢密院主事,是最早接触到军事情报的,他只能说:“按奏表来看,确实如此。” “奏表是人写的!那我问你,唐国千里迢迢,入京献贡,却又进犯淮南,此番态度与此番作为放在一起,难道不值得怀疑吗?” “这……确实蹊跷。” “前线摩擦,不可避免,皇帝志在天下,尔等不可因为不实军情,自乱阵脚。” 魏仁浦说道:“以皇后娘娘看,军情有夸大之处?” “哀家不敢武断,王府尹,若是你们亲自面见皇帝,会提出怎样的建议?” 王朴毫不迟疑,说道:“自然是发兵南下,但要尽力避战!” “为什么?” “我朝初定,契丹陈兵十万在北境,这才是最严重的威胁,唐国虽然进犯和州,但国力根本就不足以与我朝开战,依臣所见,应该是唐国君臣不和,私自进犯,甚至可能是为了……逼宫!” “唐国之中,可有这样的人物?” “信王李景达,唐国皇族,大将林仁肇,闽国降将,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割据藩镇,这些人都有可能。” 【《南唐书》:(林仁肇)密言后主:淮南诸州,戍守单薄,请假臣兵数万,出寿春……兵起之日,请以臣举兵外叛闻。小说以此为依据。】 “尔等四人,如何打算?” 李谷、窦仪、魏仁浦、王溥四人齐声说:“臣附议!” 确实,面向南唐补兵而不求战,是眼下最符合后周利益的,小符皇后不再犹豫,说道:“既然如此,各位大人拟定军策,派大将南下!” 王溥一皱眉,上前问道:“皇后娘娘,兵者,国之大事也,是否要告知皇帝陛下?” 小符皇后面容冷峻下来,看了一眼坐在龙椅上的郭宗训,说道:“哀家已获得准许,垂帘听政,协助梁王处理朝政,诸位可有质疑之处?” “臣不敢!” 王朴赶紧跪下,另外四人也有些慌乱,李谷进言:“王府尹不过是循例而已,娘娘勿怪。” 魏仁浦也赶紧说:“枢密院正在核查信息,已知和州守将、天德军节度使田重进尚未回到淮南,或许是臣等过于心急了。” “起来吧!天雄军节度使(小符皇后的父亲)镇守北疆,雄兵在手,防范契丹万无一失,唐国此番前来进贡,断然不可能做出釜底抽薪的举动来,莫非,他们连自己人也不顾了?哀家虽然对军事知之不多,也听说过夸大其词、只为冒功领赏的事情。” 王朴汗涔涔的,心里一度怀疑,难道真是自己神经过敏?一听到有人进犯就丧失思考力了? 小符皇后脸色缓和下来,说道:“哀家知道,你们忠心耿耿,都是为了大周江山,但也要顾及皇帝身体。朝中大事,尔等群策群力,想必是万无一失的。” 王朴、魏仁浦等五人这才松口气,可接下来的问题是,究竟派谁前往和州? 小符皇后没主意,另外五人当中,也存在分歧。 王朴的意见,根本就不用从汴梁发兵,可以从徐州、蔡州、陈州等地的军队中调拨一部分,一来动静较小,不会引起整个国家震动,二来,这些军队距离淮南较近,可以快速到达,可以省去粮草调运的麻烦。 第88章 距离汴梁沦陷还有一天(二) 王朴这样想,与他自己的身份与职能有关,一直以来,他都是郭荣征战天下的“大管家”,负责后方稳定与后勤管理,同时,在开封府尹的位置上待久了,考虑事情也首先以汴梁安危为切入点。眼下,重兵戍卫汴梁,防备的就是契丹、北汉、定难(西夏前身),而南唐地处长江以南,想要大军压境,难度要高得多。 王溥与王朴的意见接近,但认为汴梁方面还应该派出使节,前往南唐兴师问罪。这一过程中就要派遣大将,通过军事实力给南唐造成威慑。他的建议是奉张永德为“兴罪使”,从现有汴河营中抽出三千到五千兵马,从水路向南唐进发,先礼后兵。理想状态下,大军还没有到达长江,南唐就会服软。 魏仁浦、李谷、窦仪三人则不同,他们虽然强调“补兵而不求战”,却强硬表示,必须派出大军压境。魏仁浦身为枢密院的一把手,在军事方面考虑的比较长远,他认为此举南唐挑衅,或许是一种试探行为,背后也未必只有南唐一家,后蜀、武平、南汉等国,也可能参与其中。通过大军压境的方式,展示出自己强大的武力,这样对整个江南地区形成强大震慑,能够为后周政权平稳过渡争取更大的空间。 简单说,王朴代表的是“温和派”,王溥代表的是“折中派”,而魏仁浦、李谷、窦仪三人代表的是“激进派”,三方都有道理、各执一词,眼看就要陷入僵局。 正在争论不休之际,另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胶着的局面。 史弘肇,字化元,郑州人,时任侍卫亲军马步军都副指挥使,兼任归德军节度使,奉命镇守黄河以北十九个大镇。 史弘肇原本是后汉大将,后来随着郭威起义,故为后周开国将领之一,在军中很有威望,杀伐果断、纪法严明,但又为人粗暴、杀戮过多,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有点像充满正义感的老流氓。 小符皇后闻听史弘肇求见,心头略微一紧,此人镇守黄河以北,是魏王(小符皇后的父亲)符彦卿的坚实后盾,怎么会突然跑到汴梁来了? 在场五人,也停止了争吵,齐刷刷的看着殿外,很快,一员身材魁梧的老将快步跑上来,看着鲁莽,倒也很有礼数,毕恭毕敬地向小符皇后行礼问安,但是没有搭理在场的几个文官。 “史将军,你连夜来到汴梁,有何要事?” “皇后娘娘,卑将接到天雄军线报,契丹在我朝边境上大举调兵遣将,似有侵犯之举!” 什么?! 小符皇后及在场重臣都吃了一惊,契丹又有动静了?!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眼前南唐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好,又来了新的麻烦。 “史将军,属实吗?” 王溥不顾的史弘肇对自己的漠视,开口询问,史弘肇这次倒是没有驳面子,看了一眼说道:“阁下是王院事?军情奏报,在下岂敢胡说八道,这里有魏王的亲笔信。” 王溥接过之后,与王朴、魏仁浦等人凑在一起,紧张地浏览上面的内容:“十二日,宁州、莫州、瀛洲一线之北,宫帐军山、云两部,部族军青狼、沧戍、邢、蔚四部,共计八万人,在西京道一带集结运动,意图不明。另,刘汉军队在在代州、忻州(五台山脉)一线蠢蠢欲动。” 北汉代州与后周易州接壤,涞水贯穿北汉、后周、契丹三国,最终汇入拒马河,流入渤海。 萧衍说要送“李煜大礼”,底气就来自于这里,如果扰乱青州不成,还可以由渤海溯流直上,从拒马河进入幽云十六州的地界。 信件转交给小符皇后手里,她看后皱眉,军情看似紧急,可说的又很模糊。 “史将军,北境情况你比较熟悉,依你看,契丹意欲何为?” 史弘肇一拱手,说道:“年前,皇帝陛下率军征讨契丹,兵锋一度逼近延庆、密县一带,给契丹造成重大伤亡,虽然后收缩战线,但易州、雄州、霸州仍然被我军所控制,想必,此番契丹集结,为的就是重新抢夺三州。” 小符皇后心一凉,问道:“将军的意思是,契丹这是要与我大周开战!” “……恐怕是如此了。” 事实上,当然不是,契丹那边粮食都见底了,哪有心思与后周开战。 萧衍被耶律璟逼急了,虽迟迟未收到南唐那边的消息,就提前动手,调动军队,打算按照与李煜商议的方法,一路人马借道灵丘,从定州西北接应,另一路则从西京道快速运动,借助涞水前往忻州。 所以,尽管宁州、莫州、瀛洲一线之北发现契丹军队,还真不是打他们的,而北汉刘钧的军队在代州、忻州一带的活动,也不是意在太行山脉南麓的邢州,而是为了在白马岭布防——毕竟,粮食能不能分到手另说,万一你契丹来一个“假道伐虢”,北汉刘钧找谁哭去? 李煜也并非完全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他答应过萧衍,要在对方抢定州、镇州的后周军粮时,给一定的帮助,“和州之战”就算是一个策应,最起码能够让后周陷入南北夹击的状态。 同时,也不得不说,萧衍的运气比较好,或者说,要感谢海东青不要命的飞回去,契丹六部军队行动后的第三天,海东青带着情报回到了幽云之地,这下,萧衍更加有恃无恐了。 小符皇后心情焦虑,询问对策,刚刚还各持己见的五个人,这下子都没了主意,还是史弘肇开口了,他建议立即率兵北上,支援天雄军。 “皇后娘娘,北境大军主要屯守在冀州,六州之地(定州、镇州、莫州、霸州、祁州、易州)无险可守,虽然成德军、横海军、乾宁军、义武军能够扼住要道,可实际上,契丹一旦突破保定,就能够长驱直入。加上,若是刘汉与之狼狈为奸,从沁州(太原以南)发难,到时候晋城就危险了,沁州距离汴梁的路程,骑兵疾行、两日可达!” “为今之计,必须快速向北境支援,大军分别向冀州、晋州运动,向西南将安国军、昭义军、建雄军等连成一片,打造一条北方防线。” “如今隆冬,北方天寒,不出一月,契丹定然会粮草匮乏、不战自退。” 小符皇后耐心听完,随即就问:“王府尹,你觉得如何?” 王朴是“温和派”,最不主张军队调出汴梁,小符皇后先问他,明显有点咄咄逼人的架势。毕竟,驻守冀州的天雄军节度使是自己的父亲,更是未来郭宗训称帝的保障。 “这……”王朴十分踌躇,郭荣托孤的时候,的确在诏令中写明,让他笼络好符彦卿,共同为郭宗训继位效力,可自己的角色是“大管家”!他辅佐郭荣多年,深知郭荣心思,自己如果同意了这个方案,不仅有了渎职嫌疑,而且这种做法本来就是本末倒置! 笼络外戚,也就是笼络符彦卿,目的是在郭宗训有难的时候,天雄军可以第一时间站出来,可现在呢?郭宗训的事儿还没办好,倒是先要去救你符彦卿! “王府尹!” “臣在!” “史将军建议防备契丹,你可有异议?!” 看得出来,小符皇后急了。 “……这,臣……没有,只是……” “好,既然诸位大臣没有异议,枢密院立即制定方案、调兵遣将,务必要保障黄河以北的安宁!史将军,你尽快回去,先行一步发兵冀州!” “臣遵命!” 史弘肇十分痛快,原以为皇帝身体抱恙,此行难以成事,没想到皇后娘娘垂帘听政,事情反倒办的更快。 第89章 距离汴梁沦陷还有一天(三) 史弘肇临行前,难得“善意地”提醒了一下王朴、魏仁浦等一众大臣,“善用非拥,兵之道也”,这句话意味深长。 只可惜,一群文臣没有理解这位老将的意思。 现在,球又踢给了枢密院,作为后周时期掌握军政大权的主要机构,与兵部、“三衙”共同控制着庞大的战争机器。 天近亥时,枢密院议事厅当中,王溥为枢密副使,如今变成了“调停人”,王朴依旧坚持重兵戍守汴梁的观点,相比之下,魏仁浦、李谷、窦仪的意见有些松动,他们同意可以先不向南唐派兵施压,但小符皇后的话必须考虑,挥师北上是必然选择。 王溥一脸无奈,对王朴说:“文伯,我等了解你的苦衷,京城之所以能够固若金汤,全赖你一手打造,可眼下戍边军务、迫在眉睫,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王朴正色说道:“齐物兄,这是什么话?我何曾说过不去支援天雄军,诸位难道不曾想过,契丹南犯,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年入冬、粮草匮乏,不都会南下侵扰吗?” 魏仁浦见他装糊涂,直接点明:“文伯,此一时彼一时,昔日是皇帝坐镇,可如今……你我为官,难道不晓得皇命难违吗?” 王朴凛然一笑,说道:“皇命难违?道济(魏仁浦的字),你说的是哪个皇!” 李谷一惊,愤然起身说道:“文伯,这天下还有几个皇?!” 王朴冷冷地说:“自有华夏以来,皇,多了去了,我只认这大周皇帝姓郭,惟珍若是不服,可以到御史台好告我去!” 王溥脑袋都大了,他制止想要辩驳的窦仪,两下相劝道:“诸位,平心静气,稍安毋躁!我等都是为了大周天下,毫无私心,眼下意见不同,应该相互体谅、相互让步,好歹要拿出来一个解决方案。如此争执下去,如小儿无异。” 一席话,众人慢慢冷静下来,可实际上,王朴无异是众矢之的。 思来想去,魏仁浦开口了:“文伯,根据符彦卿的情报,此番契丹出兵八万,你怎么看?” 王朴淡然说道:“虚张声势而已,出兵三万已经是极限了。” 自古以来,战争过程中虚报兵力是一贯传统,动辄“大军十万”的说法,能有一半就算没多说了,历史上,后周军队顶峰十二万,其中一个控鹤军就四万,而契丹以骑兵为主,真正能凑出来的也就八万,不可能倾巢而出。 “若是与刘汉联合呢?” “刘汉弹丸小国,精锐兵力能够凑出三万,已经不容易了,两下相加,最多五万。” “既如此,文伯可记得高平一战,汉、契丹联军出兵十万,那可是实打实的十万人,而我朝仅用三万兵力迎敌,结果如何?” 结果是以少胜多,一战奠定了后周政权基础,更大的现实意义是,中原政权由弱变强。 王朴说道:“道济,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高平一战,敌军势力庞大,犹且不惧,如今契丹疲惫、刘汉孱弱,支援北境无有不妥之处。” 窦仪近前,说道:“文伯既然一清二楚,为何还要固执己见呢!” 王朴说道:“高平一战与当下情形,截然不同。高平之胜,胜在人和,胜在大周皇帝御驾亲征,胜在契丹与刘汉面合神离,可如今……诸位,若真要派兵北上,我只有一个要求。” 一见王朴松口,魏仁浦赶紧问:“什么要求?” “城中兵力,任由调遣,唯独外城北门一万两千人,不可擅动。” 当前,汴梁及周边屯兵,以禁军、亲军的主力计算,一共五万左右,单单北门就占了一万二,由枢密承旨、龙捷军都指挥使雷德骧统领,其余兵力分散在汴梁内城、外城,另有淮南节度使、山南东道节度使各率领虎捷军各一部,成德军、横海军、乾宁军、义武军各率领铁骑军各一部,其他边军、义军等“地方军”(如王彦升的忠义军)不计算在内。 换句话说,放弃北门兵力,能够调动的就只有三万五千人,加上留守东、西、南三个方向的守军,最少两万,拿出一万五千人就可以了。 心中盘算一番,魏仁浦暗暗出了一口气,此事总算能有个交代了。 “既如此,枢密院应立即筹划部署,事不宜迟!” 王朴无动于衷,只是叹口气说:“此事,有赖诸公了,文伯告辞。” 说完,起身,扬长而去。 王朴并不怀疑诸位同僚的忠诚之心,只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都是“托孤之臣”又如何呢?皇帝身边的位置也很挤,能够接近权力中心的道路更挤。 户外,偌大的皇宫笼罩在黑夜当中,元宵佳节将至,天气又变得糟糕起来,王朴抬头之际,感受到脸颊上一丝冰凉。 又下雪了。 宫城万阙君念我,碎玉缠头我思君! “文素,你何时得归?” 【“文素”是范质的字】 如今皇帝隐匿深宫当中,能够主持大周大局者,非你范文素不可。 此时,范质正顶风冒雪,向汴梁城赶来。 离开西岳、辞别陈抟,范质归心似箭,恨不得让手下将马抽死,可归途不比来路,一过洛水之后,天气就没有晴朗过,或是冬雨绵绵,或是寒风凛冽,行进队伍越过马家河,已经接近汴梁边界的时候,大雪又纷纷扬扬、下个不停。 一不小心,马失前蹄,整个车子陷入到雪坑当中,动弹不得。 随行军士禀报,车轴已断,必须前往附近镇店雇车,一来一去至少两个时辰。 “天要留人,无可奈何,找个背风的地方生起火来,吃些东西吧!” 随行军事得令,在附近一处破败残垣下,清理出一片地方,又将车马上的被褥、棉衣等保暖之物取下,给范质安顿得当。 这可是一国宰相,万万不能出了岔子。 雪夜中,生起一团熊熊篝火,范质依偎在被褥当中,感觉自己的心被架在火上烤。 汴梁近在咫尺,皇帝郭荣仍在殷切等待,可眼下人困马乏、车辆损毁,实在令人懊恼。 恍惚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被褥中钻出来,范质一惊,本能地将它抖落在雪地上,借着篝火的光亮一看,竟然是一只白色蜘蛛。 范质疑惑,被褥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细看之下,蜘蛛米粒大小、长脚纤细,背后有两个红色的斑点,越看越熟悉,仿佛是在云台观见到的那一只。 莫非这蜘蛛是自己在拜见陈抟的时候,从房梁上掉下来,藏在自己衣服上的吗?从华山到汴梁,绵延近千里,对于一只蜘蛛而言,也算是“长途跋涉”了。 恐怕,这只蜘蛛一直隐身在车内温暖的被褥里,刚刚被褥被带出来,它感到寒冷异常,军士们又点起了篝火,再度感受到温暖之后,这才钻出来。 只可惜,寒冬腊月,这样微末的生命,是很难生存下去的,倒不如我送你一程吧! 范质叹口气,随手抓起一捧雪,向那蜘蛛撒去。 谁知,那蜘蛛被雪覆盖之后,竟然又迅速钻了出来,左右闪躲两下,从范质眼前消失了。 范质没去理会。 此番华山一行,也是有收获的,他惊讶于陈抟的未卜先知,竟然能用四年时间、小火炼制,为皇帝郭荣准备好救命金丹。 只要皇帝身体康健,幸运的就不止是大周百姓,以一国之强大扫平四夷,令华夏藩镇割据势力遂归为一统,此后再无纷争、再无战乱,亿万黎民不必再遭受颠沛流离、兵灾战乱之苦。 彤云厚重,似乎天上扣着一个漆黑的大碗,鹅毛雪扬,宛如群雁激荡于芦蒲丛中。 “陛下,请等臣归!” 第90章 距离汴梁沦陷还有一天(四) 亥时三刻,枢密院大殿中仍旧灯火通明,魏仁浦、王溥、李谷、窦仪四人既定下战略方向,剩下的业务就比较简单,只要处理好一些细节就可以了。 按照魏仁浦的设想,东门、西门、南门的禁军队伍中,各抽调五千人,其中一万人奔赴冀州,支援天德军节度使符彦卿,这样配合北方守军,总兵力就达到了四万左右,而五千人去支援晋州,这一部分兵力的“象征意义”更大,因为安国军、昭义军、建雄军三地节度使,在当地又一定规模的募兵。朝廷方面,以五千人支援可以表明态度。事实上,北汉刘钧是否敢侵犯大周,还是一个未知数。所以,即便是这五千禁军队伍,在支援的时候也选择了安国军(邢台地区),这样更靠近北部战线。 王溥、李谷、窦仪三人没有太大异议,唯一产生争执的点,是大军何时出发。 魏仁浦、王溥担心小符皇后责怪,认为枢密院要立刻签署公文,知会殿前都点检赵匡胤整顿军马,前往边境支援,越快越好。 李谷、窦仪则认为,史弘肇刚刚离开汴梁,他到驻地整顿兵马、前往北境的时间点,很可能会与赵匡胤重合,如此一来,两支大军狭路相行,不便于开战。尤其当下,大雪封路的情况下,粮草、辎重运输非常不方便,还是错开一点时间好。 四人在探讨大军何时出发,都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统领”的人选,都是赵匡胤! 不是他们想不到别人,而是当下,禁军高级军官当中,已经没人可用了。 张永德已经脱离禁军系统,得到了一个“检校太尉”的虚职,李重进被排挤出汴梁,远走淮南。 余者,包括韩通、李筠、曹彬、潘美等,能力与声望都没有能与赵匡胤相比的。 现代经济学原理阐明的最基本概念,就是“资源一旦高度集中就势必会产生垄断”,而垄断又必然导致独裁者出现。 军权就是一种资源,在不知不觉当中,后周的绝大部分军权都聚集到了赵匡胤手中,这其中,既有皇权赐予的,也有阴谋获取的,还有同僚参股的,最可怕的是,连一个国家位于管理中枢的重臣,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存在。 最终,李谷、窦仪做出了妥协,他们既不属于枢密院编制,也不属于后周中枢管理层,魏仁浦将他们拉进来,也只是为了孤立王朴,借机扩大自己在朝中的势力而已。没错,魏仁浦也是有私心的,虽然范质名义上是文臣集团的首领,可等到郭宗训登基,谁能够坐上左丞的位置,还不一定。 事不宜迟,魏仁浦以枢密院的名义签发军令,随后兵部跟进,位于西城顺天门外的禁军行营,很快就接到了开拔命令。 赵匡胤一直在等待开拔,等待带兵出城的机会,可看到军令之后,他又不着急了。 原因有二:其一,和州之战,周军惨败,死几个人他并不关心,可南唐却将巢湖水道的战船打包带走、余下焚毁!那些船不是官家财产,都是我的钱造的!与兵部的那些蠢货不同,赵匡胤的军事素养要高得多,直觉告诉他,南唐此次行动绝非是挑衅、反击那么简单,也许正应了田重进的话,这次要“假戏真做”了,出兵南唐!当然,现在还不是时候,要等到自己坐了那个位置之后。 其二,军令上只给了自己一万五千人,太少了,要知道禁军当中有“八营”(4000人)是赵匡义直接指挥的,加上高怀德、张令铎、张光翰、赵彦徽等手下的人,差不多也有6000人,也就是说,自己的嫡系、死党就占了一半还多,难道真打起来,让自己把自己的手足砍掉? 枢密院、兵部的一群蠢货,想得倒美,再等等,大的还在后面。 所谓“大的在后面”,指的就是更加急迫危险的前线军情,契丹确实有动作,但远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之所以能够惊动冀州的符彦卿,让他写信想朝廷救援,这要“归功”于义务军节度使陈肇麟,他所驻守的易州区域距离契丹最近,能够得到一手情报。 而这个陈肇麟,又恰恰是赵匡胤的死党之一,不仅如此,北境六州将领,基本上都是唯赵匡胤马首是瞻。 果然,枢密院等待消息的魏仁浦、王溥等人,没有等到赵匡胤的准备开拔消息,反而接二连三接到兵部的紧急军情,说是契丹大军已经南下,北汉精锐尽出太原! 随后,赵匡胤的奏表才姗姗来迟,说什么“兵少将寡”“身体有疾”,总之一句话,不能出战。这一幕很熟悉吧,历史上反复的出现过,比如“百日皇帝”袁世凯,就用这一招拿捏过清廷。 好一招欲擒故纵! 明里暗里,赵匡胤下定决心,要让整个大周命运与自己命运捆绑在一起。 天降瑞雪,让汴梁夜景增加了别一番风味,御街上行人虽少,市井烟火气却更浓了。 明日元宵节,大相国寺前一夜施舍汤圆,门前人声鼎沸。 一辆马车冒着风雪来到,在人群掩护之下,陈乔快步走进了大相国寺。 连日来,蔡振一直暗中派人守在外面,吩咐手下,凡是操金陵口音的人,要格外注意。 一进入厢房,蔡振、谭宗、穆坚三人倒头便拜:“陈侍郎,可把你盼来了!” 陈乔眼睛一热,赶紧搀扶:“你是金陵防卫营步军都虞候蔡振?” “正是!陈侍郎,外面的兄弟,可是准备好了?” 陈乔机警地向门外看了看,穆坚上前说:“陈侍郎放心,周围都是咱们的人!” “各位义士,我已经从润州大营云骑尉肖正那里得到消息,今夜外城的周朝禁军调动频繁,部分已经开始向南郊渡口集结!” “如此说来,是动手的时候了?”穆坚眼神难以掩盖兴奋。 “可以断定。另外,有一件小事,也足以说明汴梁城中会异动。” 蔡振忙问何事,陈乔就一五一十地将“养马庄”的事情,讲给众人听。 谭宗脑袋活泛,他得出了和陈乔一样的结论,赵匡义的所作所为,是为了给他兄长赵匡胤的行动打掩护! 猜的虽然不全对,但大方向没错。 “陈侍郎,这个赵匡义,是否需要特别关注一下。” 陈乔摇了摇头,说道:“我等身处龙潭虎穴,人手有限,还是按照计划行动吧!” 蔡振突然问道:“陈侍郎,我闻听宫中也有接应,一旦咱们在外面动手,那里面的人……” 陈乔冷静地说:“宫中接应之人的行动,取决于我们的行动,蔡虞侯,撤退路线你已经安排好了?” 蔡振赶紧拿出来自己绘制的图纸,说道:“在这里!” 陈乔接过来,仔细端详,不由得夸奖蔡振:“蔡虞侯地图绘制如此精细,堪为大将!” 蔡振无奈一笑,心说,你不知道我等兄弟,在济安寺里经历了什么,可不是光念经。 “这份情报,我以送乐器为名,传给宫中之人。另外,马车上也留下了一些‘乐器’,可供你们使用!” 马车上的“乐器”,就是由潘佑负责、工部巧匠打造的,正常情况下可以弹奏,拆解开来,里面隐藏着趁手的兵刃! 【参考小说第十四章、第十五章】 “另外,这是太子殿下锦囊中的最后一封信,我已经重新誊录抄写,你知道该送给谁。” 陈乔等人在相国寺商议之际,魏仁浦正急匆匆地赶往顺天门禁军大营。 第91章 距离汴梁沦陷还有一天(五) 禁军大营当中,赵匡胤蜷缩在简陋的床榻上,身上卷着不厚的被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貌似是生了很严重的病。 魏仁浦匆匆走进来的时候,他猛烈地咳嗽几声,声若洪钟。 “魏学士,雪夜前来……咳咳……看望末将,实在感激不尽!” 魏仁浦走到床前,想笑又想哭——想笑,是因为他被赵匡胤拙劣地演技所折服,一员武将,面色红润、气息浑厚地卧在床上,却尽力遮掩,用绵软无力的声音与人对话。想哭,是因为一会儿功夫,小符皇后已经派了三拨人前来催促,询问枢密院商议结果,在得到“确定发兵”的消息之后,又再度催促尽快开拔。 可眼下,赵匡胤又在装病,这是要将自己一军?魏仁浦还是高看自己了,赵匡胤想要胁迫的,可是整个后周朝廷。 “赵点检,你一向身体康健,如何抱恙?” 赵匡胤微抬眼皮,说道:“病来如山倒,莫说小将,皇帝纵有上天庇护,也难抵御病魔来袭……咳咳。” “赵点检,眼下北境军情紧急,些许小病,不会影响指挥大军吧?” 这句话,魏仁浦说得有些低三下四了,而赵匡胤仍无动于衷。 “赵点检!皇帝对你信任有加、恩宠有加,即便得罪皇亲国戚,也要荣升你为殿前军总领,如今国家危难之际,点检大人不可袖手旁观呐!” 赵匡胤悠悠“醒来”,用虚弱的口气说道:“魏学士,匡胤跟随皇帝东征西战,何时畏惧过、失职过?如今重病缠身,倒是其次,只是觉得手下将少兵寡,恐怕难以支撑重任。” 魏仁浦一皱眉,说道:“赵点检这是哪里话!禁军一万五悉数归你统领,于北境支援、联合众军,防备契丹、刘汉政权,这是绰绰有余的。” “魏学士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大军开拔不是儿戏,想必枢密院已经收到南唐进攻和州的奏表了吧?” “确实收到,可这与支援北境有什么关系?” “魏学士,战场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我率领所部禁军布防黄河以北,南唐闻听消息,必然在淮河以南继续进犯,而淮南旧部与控鹤、铁骑两卫,渊源颇深,届时到底是支援不支援?” 魏仁浦一听,直嘬牙花子,赵匡胤的意思是,我去支援符彦卿,我淮南旧部怎么办?我干脆就在汴梁等着,一旦江南起战事,我就去支援淮南战场了。 “赵点检,国家大事,轻重缓急,难道你分不清楚吗?南唐小有挑衅,对我大周威胁不大,而契丹、刘汉联手,难道不怕重复‘高平之战’?” 急了,这是真急了。 赵匡胤面露难色,说道:“如果,枢密院、兵部能够交给我调动淮南十四州、河北十三路节度使、晋西义军的权力,即便我身处北疆,也不必担心了。” 图穷匕见!后周的军队划分起来,也就是淮南、河北、晋西三大部分,黄淮以东到胶东半岛的军力很少,可以忽略不计。 换句话说,我赵匡胤要的最高军权,要的是可以调动全国兵马! 魏仁浦愣了好一阵,不知道该说什么,而赵匡胤也不再说话,时不时地“咳咳”两声。 “……赵点检,请容我会枢密院,与诸位大人商议……” “来人,送魏学士!” 魏仁浦走了之后,赵匡胤利落地从床上起来,身后的帘幕一挑,田重进、高怀德、张令铎、王审琦等一众手下鱼贯而入。 “点检大人,你说,这个魏仁浦会同意吗?” 赵匡胤微微一笑,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吩咐他们:“诸位,可以去清点兵马,准备开拔了。” 支援符彦卿?那是不存在的。 最高指挥权?那是必须要的。 在魏仁浦来而复返的过程中,另一人也在飞雪中前行。 王朴离开枢密院后,既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去开封府,而是冒着风雪来到城北防守营。 龙捷军都指挥使雷德骧,字善行,同州人。后周初年,以进士及第入仕,历任军事推官、三司判官、右拾遗等职务,王朴担任开封府尹之后,发现他不仅内政(税务、刑法)出色,在军事方面的才能也不可小觑。例如,在汴梁城防修建及修缮过程中,他重新设计了垛口,将原本中规中矩、四四方方的垛口,改为外小内大的梯形,墙檐也改成了对外45°倾斜的状态,这样有效地阻止云梯攻击。 所以,王朴举荐雷德骧,担任汴梁北门军务的总统领,手下兵力四部(门),卫州军、通天军、景阳军、永泰军,每部三千人。 王朴踏雪而来,直奔雷德骧驻守的中军大营。 “王府尹?” “雷将军,四门情况如何?” “一切照旧。” 王朴点点头,说道:“手下将领,可曾按照我的要求,细细排查过了。” “府尹放心,所有军士,包括火头军,都经过了仔细调查,绝对可以保证是自己人。” 王朴松口气,说道:“那就好。” “怎么,城中可有变故?” 王朴不可知否,忧心地说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雷将军,你我相处多年,彼此肝胆相照,有一句话,我要郑重拜托!” 雷德骧单腿跪拜,朗声说道:“听府尹吩咐!” 王朴一阵感动,将他扶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四门守军,除了我之外,任何人的调令都不准听从!听明白吗?任何人都无权调动!” “末将遵命!” 城北大营虽然属于“四卫之一”的龙捷军,名义上归殿前军指挥系统,可脱离已久,这些年军费都是开封府尹筹措的,吃谁的自然是要听谁的。最关键的是,城北大营是皇帝郭荣下令建立的,王朴是直接领导。 不管是出于忠君爱国,还是“吃谁向谁”的缘故,反正听王朴的就行了,这一点雷德骧心里有数。 王朴声音缓和一些,说道:“明日元宵佳节,给军士们准备一些好吃好喝,这天寒地冻的,当兵的不容易。” “多谢王府尹,这偌大汴梁城,也只有府尹大人最为关心这些当兵的了。” “唉,若皇帝身体康健,定然会来与军士们同乐。” 王朴走出营帐,在雷德骧的陪同下,细细检查了一遍城北防务,最后来到了广济河下游、临近开宝寺北侧的“五丈河仓”的位置,之间这里只有五六名士兵看守。 “善行,此处人手为何如此少?” “河仓早已废弃。” “东出善利水门,这里是必经之路,还是多派一些人吧!” “末将遵命。” 殊不知,王朴无意之间发现的漏洞,差点让李煜的全盘计划功亏一篑! 第92章 距离汴梁沦陷还有一天(六) 和州一战,规模虽然不大,可后周损失可谓惨重,南唐的战略目标基本达成。 尽管以胜利告终,可包括李煜在内,刘政咨、李景达、何敬洙、刘承勋等人还是心情忐忑许久,一旦淮南周军集中力量打过来,该哭的就是他们了。 然而,一连两日,长江北岸毫无动静,线报传来,周军似乎还有收缩动向。 李煜长出了一口气,他这才断定,自己赌对了! 是夜,李煜在清风、李平的陪同下,再次登上了钟山,遥望对岸。他不是在观察江边周军,而是心系东京汴梁,一场改变历史的“大变故”应该已经拉开了序幕…… 显德七年,正月十四,临近子时。 魏仁浦再度来到顺天门禁军大营,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病榻上的赵匡胤,而是意气风发的赵点检。 “赵点检,这是……什么动静?” 赵匡胤微微一笑,说道:“营中有人进献灵药,在下吃下去后,全身病痛烟消云散,魏学士不是要在下点兵开拔吗?” 魏仁浦又惊又喜,说道:“天佑大周!赵点检得以痊愈,北境无忧矣!” 赵匡义没有继续客气,问道:“魏学士,想必是给在下送来了兵符吧!” 魏仁浦一愣,没错,半个时辰前,他硬着头皮进宫去,将赵匡胤“病重”的事情讲给小符皇后,又说明了赵匡胤对“淮南旧部”的担忧。无论是做到朝廷一把手的高官,还是熟悉权力斗争的小符皇后,都知道赵匡胤这是借口。他真正的目的,是为了得到更大的军权(兵权)。 小符皇后担忧自己的父亲,更害怕自己的儿子失去天雄军这个靠山,自然没有异议。 “赵点检的意思,哀家明白。昔日,大将王翦奉命伐楚,临行之前,也是多要军权好处,恐怕赵点检也是心有顾虑。既然如此,就随了他的心愿。” 小符皇后听郭荣念叨过,赵匡胤再厉害,不过是个外人,只要打好仗,多给些赏赐没关系。 “可,皇后娘娘,淮南、河北、晋西三处兵权调动,是需要国玺盖章的。” 小符皇后说道:“皇帝已经委托哀家、梁王及范质共同掌印,如今,范质不在朝中,我唤来梁王即可。” 梁王,郭宗训,七岁,这时候睡得昏天黑地。 国玺怎么盖,还不是小符皇后说了算! 就这样,魏仁浦亲手将大周军权——约等于皇权——交在了赵匡胤手上。 事实上,兵符对于赵匡义来说,又约等于废纸,因为真正的军权不是谁赋予的,而是将领自己“打下来”的,在战争中积累足够的声望,与军中各阶层将领维持好关系,这样说话别人才听、做事别人才跟。至于枢密院,所谓“赋予军权”是以官方名义给出调遣、出征、作战等命令,这样获得的军权不是永久的,故而,打完一场仗就有了“交出军权”的说法。 那么,为什么赵匡胤还要争取呢?古人做事,强调“名正言顺”,所谓名分,就是做事情的合法性认证。有了枢密院的批文,他掌控军队的所作所为,才能在“谋逆造反”和“被迫无奈”之间进退自如。 “不知赵点检合适开拔?” “大军即刻动身!” “当真!” 魏仁浦大喜,只要赵匡胤肯带兵支援符彦卿,他就算是在小符皇后跟前立了大功了! 赵匡胤笑道:“魏学士,你忧国忧民,劳苦功高,应该得到大大的赏赐!” 魏仁浦谦虚地说:“哪里!为臣子者,理应如此,倒是赵点检,一路山高水远,才是真正辛苦了!待到凯旋之日,皇家定然会给大大的赏赐!” 赵匡胤却意味深长地说:“魏学士,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当然很快,因为,赵匡胤没打算走远了。 正常情况下,大军动身,需要很多的准备工作,比如“粮草先行”,人要吃饭,马要喂料,没有这些东西谁敢出去玩命?更何况,兵器辎重、各种给养,少数也要三四天准备。 赵匡胤的举动就足以反常了,他点齐了一万五千人,基本什么都没准备的情况下,就号令开城门,在雪夜出征去了。这一举动,就是奔着士兵哗变去的! 临近子时,在魏仁浦的亲自注视下,赵匡胤带队走出了“万胜门”(开远门),大军在金明池向北转进,此后一路向北,经过黄河渡口之后,进入史弘肇的防区,再继续挺进。 远远的,南熏门城楼上的石守信,宣德门上的韩重赟,以及其他“义社十兄弟”在汴梁的成员,都注视着大军前进的方向。 雪夜之下,火光燎亮! 寒风之中,金戈击鸣! 唯有担任外城戍卫的刘守忠,听到消息之后,仍然躲在房中喝闷酒,心中不安,等待着未知的前途。 与此同时,郊外养马庄,三百多人的队伍,在夜色与风雪的隐蔽下,快速向内城运动,目标就是通津水门! 通津水门,汴梁城唯一昼夜不会关闭的通道,潜入运粮大船之后,就能够顺汴河而上,经过丽景门进入内城,再向前便是州桥。 州桥一侧,便是王彦升的忠义军!赵匡义要动手了! 种桃子的人,不一定是摘桃子的人。摘到桃子的人不一定能全部吃掉,但可以先啃一大口! 赵匡义虽有野心,还没有跟大哥争夺天下的胆子,他的如意算盘是,自己的人中,拿出五百人埋伏在皇宫附近,其余五百人则守在朝廷重臣家宅附近,王彦升三千忠义军作为策应,一旦大哥起事,趁大军还没有靠近皇宫的时候,率先将皇后、太子及众多朝臣控制住,到时候,自己就是一等一的功臣。 再想甩开自己,哼!另一个野心家王彦升也是这么想的,自然全力配合。 殊不知,赵匡义行动的同时,也有人在紧紧盯着他们,待到粮船靠近中医军营的时候,两名船工悄然无声地溜了下去,转身潜入汴梁深似海的小巷当中,七拐八拐,来到了大相国寺的后门。 人影钻进去之后,不多时,一向平静的大相国寺发出不太协调的喧闹声,可声音又很快被压制下去了 大雄宝殿上,全寺的和尚都被赶到一起,手脚绑的牢牢的,嘴巴堵上、眼睛蒙上。 “两位兄弟,你们快去通知肖骑尉(肖正),行动可以开始了!” “遵命!” 蔡振转身看了看,整个大雄宝殿挤满了和尚,一共三百二十个,穆坚、谭宗一改往日神情,满脸杀气地说:“蔡大哥,不能走漏风声,都杀了吧!” 蔡振也是这个意思,刚要下令,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刀下留人!” 转头看,是觉悟住持,他一把拉住蔡振,苦苦哀求:“僧人并无过错,况且,真梵住持以礼相待,不能恩将仇报啊!” 蔡振闻听,回想近日种种,也有些不忍。 “蔡大哥,不可妇人之仁!一旦他们告密……” “不会的!蔡虞侯,我与手下弟子在此看守,你们只管去做大事!待到尘埃落定,我再将众人放开!” 蔡振低声说:“觉悟住持,我等此一去,就不再回来了,你们也要跟着一起走,否则怎么回大唐?” 觉悟淡然一笑,双手合十:“蔡虞侯,觉悟渡江北来,就没有打算在活着回去,家国大事,我一介僧人确实不懂,可太子殿下知遇之恩,我定然结草衔环。” “你不走了?!” “我与众弟子皆是,想必回归大唐,路途遥遥、危机重重,带着我们一群没用的和尚,岂不累赘!” “住持……” “谭骑尉晓得,开宝寺后隐匿大船的地方。莫要多言,快去吧!” 蔡振两眼一热,泪水涌了下来,看到觉悟的淡然,以及身后众弟子的决绝,单腿叩拜! 身后,谭宗、穆坚及众军士见状,也都以参拜之礼。 “阿弥陀佛!去吧!” 蔡振一咬牙,手握钢刀,喊道:“走!” 觉悟及众僧望着远去的背影,眼中了无红尘。 有幸与君堂前立,不枉此生拜佛陀! 第93章 勿以善小而不为 就在赵匡胤率兵出发不久,汴梁南郊的官道上,一辆破破烂烂的马车,在一众军士的拥趸下,发疯了一样向前飞奔! 车轮、马蹄激起冰雪,在道路上留下凌乱的痕迹,而车篷当中,大周宰相范质的心情同样凌乱。 车马损坏,被困在汴梁西南二十里处,整整两个时辰! 范质心急如焚,他知道,深宫当中的郭荣,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苦苦支撑,等待着自己带回来的希望。 希望,多么美好的词汇,如今,它具象成为自己怀中的一个古朴木盒,凝聚成里面的一颗金黄丹药。 只要服下陈抟天师炼制的灵药,皇帝就能够好起来,大周就能够强起来,天下就太平无忧。在那之前,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值得! “城下车马,立即停住!再要靠前,放箭射杀!” 车队行进到南熏门外,被紧闭的城门阻挡住,城楼上的军士凶神恶煞,城楼下的军士清晰地听到,弓箭的弦不断紧绷发出来的“硁硁”声。 “放肆!此乃左丞范质大人的车马,快开城门!” 城楼上的军士闻听,沉默了好一会儿,冷漠傲慢地喊道:“什么左丞、右丞,老子不知道!都指挥使大人吩咐过,外城一律不准放行!” 城楼下的军士闻听,气乐了:“哪儿来的野种,在大爷面前摆谱,什么狗屁都指挥使,再不开门,信不信,你今晚就能看见自己祖宗!” 本来,随范质前往西岳的众人,又累又饿、又惊又怕,好容易赶到心心念念的汴梁,竟然被堵在了城门口。 这就好像是,你在春运大军中挤个半死,拖着行李累成半瘫,从千里之外赶到自己家门,结果里面走出来一个社区工作人员,把你堵上,让你先去隔离半个月。 “快开门!” “想被诛九族是吧!” “再不开门杀进去!” 听见城下起哄,城楼上的军士不乐意了,双方立即对骂起来。 骂声惊动了守南熏门的石守信,他来到城墙,向下一望,立即就认出了是宫内亲卫军的装束。正疑惑着,只见破烂的马车上,颤颤巍巍地走下一个老者。 范质须发皆白,在风雪中凌乱不堪,身体有些摇晃,用手护住胸前,慢慢地推开前面叫嚷的军士。 一个人,慢慢地,走到了队伍最前面,抬起头,饱经沧桑的脸漠然地向南熏门城头看去。 “开——门——!” 四下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苍凉又苍老、悲愤又悲凉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 这一声嘶吼,不仅让城楼上的军士后退一步,就连见惯战场残酷的石守信,也忍不住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或许是因为寒冷,他感觉后背、手背的体毛一根根在颤栗。 缓缓地,南熏门打开了。 后周皇宫,小隐园中。 除了太医、近侍等必要人员,郭荣已经许久没有放人进来了,包括小符皇后,唯一与外界联系的纽带,就是太监总领郭椿。 他有他的骄傲。 有人说,生命进入枯竭阶段,身体最优先供给能量的地方就是大脑,这样人才有机会去回忆自己的一生。 曾经是鲜衣怒马少年郎,曾经是枕戈待旦战强敌,曾经意气风发平天下。 郭荣的一生,就是璀璨的烟花,在点燃的那一刻,就绽放出了耀眼光芒,它急速地上升,毫无顾忌的冲向天际,用最短的时间飞跃到云端、俯视大地,用燃尽生命的方式展示出最绚烂的华章。 原来,最顶端的风景是这样的,没有想象中的风光。 郭荣看到了更多的勾心斗角,更残酷的政治阴谋,更多的饿殍、流民、贼道、奸佞……老天让我生于这乱世,我就要结束这乱世。 “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一滴英雄泪,不知不觉蔓延在了郭荣的眼角,悄然浸入到棉被当中。 突然,小隐园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在接近殿前的台阶上,又传来重重跌倒的声音。来人似乎吃力地爬起来,又迅速冲了进来。 “皇帝陛下,好消息!咱家迎来了范丞相!” 郭椿几乎是连滚带爬,仓促来到了郭荣的病榻之前,一双泪眼中蕴含着喜悦。 “郭椿,难为你了……范质何在?” “正在皇仪门,整理一下仪容就来,咱家先来给皇帝报喜。” 郭荣惨然一笑,说道:“朕做了一个梦……” 郭椿极度兴奋,似乎没有听到,说道:“皇帝陛下,咱家马上去门口迎着!” 说完,又连滚带爬地出去了,郭荣望着郭椿的背影,内心不知为何,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孤寂感。 很快,小隐园外就传来了更加沉重与疲惫的脚步声,郭荣用尽力气向门口看去,模糊当中,一个熟悉而衰老的身影,俯身跪在自己跟前。 “臣范质拜见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郭荣拒绝了近侍的搀扶,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满怀希望地看着范质。 “文素,辛苦你华山一行,多日不见,你竟苍老许多。” 范质鼻子一酸,带着哭腔说道:“感……感皇帝挂念,老臣也挂念着皇帝。” “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坐下说。” 范质不敢怠慢,将此行简单地做了个说明,然后将陈抟交给自己的金丹拿了出来。 郭荣对金丹没有表现出太大兴趣,只是落寞、遗憾地说了一句:“陈抟天师,还是不肯前来……佑我大周。” “陛下,人各有志,岂能强求?但陈抟天师挂念皇帝,费时四年,炼制金丹一颗!陛下,快服下吧!” 郭椿一听,喜出望外,立即让近侍准备热汤。 郭荣脸上萌生一层喜色,问道:“金丹何处?” “在臣的怀中。” 范质一路小心翼翼,把金丹看的比命都重要,他拿出木盒,却没有闻到熟悉的药香气味。 心头不由得一沉。 “文素,打开我看。” “是!” 范质轻启,盒子很轻松就打开了,可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几乎一瞬间,范质的腿一软、浑身冒汗,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盒子之中,哪儿有什么金丹!却有一对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范质手在哆嗦,仔细辨别,才看清那是一只蜘蛛!它的后背,两个熟悉的红点,因为身体变大了的缘故,看上去像是一双眼睛! “这……这,怎么回事儿?” 硕大的蜘蛛,感受到了外面的温暖,缓慢地从盒子中爬出来,沿着床榻边缘,一路来到了郭荣的手臂、肩头,又顺着幔帐,慢慢地爬向了房梁。 背后的那一双眼睛,好像是对范质无情的嘲讽! 这难道,难道是从华山云台观一路跟来的蜘蛛?难道是自己在汴梁城外用雪埋的蜘蛛?它竟然没有死,还钻到了装有金丹的盒子里! 陈抟炼制的丹药,果然神奇,蜘蛛吃完之后不仅身体暴增,吐出的丝线也更加晶莹剔透了…… 恍然间,范质耳边响起了临行之前,陈抟嘱咐自己的话—— “勿以善小而不为!” 第94章 郭荣之死 范质木然地瘫坐在地上,一路上,被自己视若珍宝的木盒,不知不觉间跌落在地上。 小丑,自己活生生一个小丑! 郭荣脸上刚刚复现的一丝生机,也随着蜘蛛慢慢爬上房梁,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是,这位英主的表情并没有显示太多悲伤,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他喃喃地对范质说道—— “朕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见到了很多人,有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郭威,有对自己呵护有加的圣穆皇后柴氏,有被刘承佑残害的原配妻子、儿子及亲人……很多失去的人,屹立在云端,对他微笑着。在众人的笑容中,他感受到了一种心安和宁静,也是一种即使征服天下也未能获得的满足感。 “勿以善小而不为……臣该死,臣该死啊!” 直到这时,范质才真正明白了陈抟话的含义,他嚎啕大哭,涕泪瞬间沾满了胡须与脸庞,拼命地伏在地上磕头,额头鲜血泵出,可他似乎没有了痛觉一般。 “文素……文素!不必如此,天命使然,人力不可违抗!”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刻的郭荣,不愿意再去埋怨任何一个人,事实上,前日在小符皇后搀扶下,他在殿中行走之时,就已经意识到大限将至了(回光返照)。 “扶朕起来,快!” 众人不解,唯有一脸泪痕的郭椿明白其意,他一改往日的小心和拘谨,将虚弱的郭荣从病榻上扶起来,哀声问道:“陛下,可是要出去走走。” 五年前,也是在一个雪夜,郭荣承接帝位,自此,五代迎来了终结。 范质、郭椿一左一右,搀扶着郭荣向殿外走去,不知几时,外面的狂风已经停止,空剩下静谧飘洒的雪花,纷纷扬扬、淅淅索索。 郭荣向漆黑的天幕,伸出自己干瘦、枯黄的手掌,任凭冰冷的雪落在手心,只可惜,他已经没有温度,让这些雪花融化了。 “放开朕,放开!” 这是郭荣病重以来,第一次走到户外,他的表情,貌似一只被久久圈养的老虎,重新回到了自由的森林。 恍惚间,他好像真的看到了梦境中的人,他们在招手,在白雪迷人眼的小隐园中,一道天梯降落下来。 郭荣感觉身体轻盈许多,身上的病痛逐渐消散,他慢慢地踏上了天梯,越走越高,渐渐地走到了云端之上,回头向下看去,巍峨宏大的汴梁城,此刻如静谧、如此美好!五岳、四海、漠北、江南、长江、黄河……他凌空飞翔在华夏故国之上! 他用尽力气,高喊—— “大周万年!” 最后一缕生命的光辉在佝偻、孱弱的肉体上消散了。 郭荣跪在了厚厚的积雪之上,身体迅速瘫软下来,身后,范质、郭椿及众位内侍也随之跪下,失声悲呼:“陛下!” 一代英主郭荣,龙驭宾天! 与此同时,汴梁之北四十余里处,赵匡胤率领禁军正在赶路,雪中行军极为困难,士卒本就有很多怨言,在加上正值佳节,谁有心思去玩命? 一时间,怨声载道,有些军士回望渐行渐远的汴梁,竟然低声啜泣起来,很快,哀怨的情绪就在军队中蔓延开来。 突然,行进队伍中断下来,只见一名军官骑在马上,挥舞着马鞭,狠狠地抽一个在雪地里来回打滚的士兵,边打边骂:“直娘的贱骨头,兴军路上还敢偷奸耍滑!” 众人围拢过来,见发火的正是侍卫马军都指挥使高怀德,眼见被打的人奄奄一息,手下赶紧拦住他:“高将军,再打人就不行了。” “哼!你等听着,是皇帝要你们出去打仗,不是咱逼着你们去的!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摊上这么个不体恤军士的皇帝!” 众人心头一动,顺着这句话思量开来。 “赵点检来了!” 有人高呼一声,只见一匹枣红大马,从后面快速赶上来,高怀德一见,立即跳下马来迎接。 “点检大人,这小子扰乱军心,我教训他几下。” 赵匡胤一皱眉,跳下马来,亲自将雪地中的士兵扶起,不仅帮他打掉身上积雪,还解下自己的大氅,帮他披上。 “赵点检,小人不敢啊!” “无妨!”赵匡胤环顾四周,心痛地说:“是赵某连累了各位,大雪封路,还要远征北境,赵某给大家赔罪了!” 说完,向四周打躬作揖,普通士兵哪儿见过这种架势,赶紧下跪还礼。 然后,赵匡胤说道:“高将军,无论职务高低,都是自己弟兄,我看风雪正紧,还是到前面安营扎寨,让大伙歇歇吧!” 高怀德:“遵命!” 前方有一处所在,名叫陈桥驿! 陈桥驿,顾名思义,就是陈桥这个地方有一个驿站,可早已经荒废了。 一万五千人,在较为平坦的地方安营扎寨,此时,粮草给养还没有跟上来,军士们只能四处伐树、生火取暖。 “娘的,咱当兵的就不是人吗?!凭什么受这罪!” “谁说不是呢,天寒地冻的,唉,我还打算明天去看花灯呢。” “听说了吗?是皇后命令赵点检发兵的,是为了去救他爹。” “这皇家也太不把咱当人了,还是赵点检体恤部下。” …… 临时驻地里,士兵三一群、五一伙地围在一起,议论纷纷、排解怨气。 这时候,在远处伐树的士兵突然跑回来,手里举着一个牌子,高呼:“你们看这是啥?” 众人围拢,一个年长点儿的士兵接过来,是一个光滑精致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五个字。 “谁认识字,给咱念念!” 人群中一阵喧哗,推出一个上过几天私塾的士兵,他接过来,一字一句地念道:“点,检,为,天,子!” 点检为天子! “点检,是说咱赵点检吗?” “天子?那不就是皇帝吗?” “赵点检要当皇帝了?” “赵点检应该当皇帝!” …… 赵匡胤“大概”“也许”是累坏了,他喝了点酒,沉沉地睡过去,对外面喧哗的声音,充耳不闻。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喧哗声停了下来,紧接着一大群人闯进他的寝帐,他“极不情愿”地被人拉到了帐外。 田重进、高怀德、张令铎、张光翰、赵彦徽等手下拥簇之下,来到一处高台之上,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士兵,密密麻麻的火把。 “点检为天子!” “点检为天子!” “点检为天子!” 高呼之声,震耳欲聋,赵匡胤“惊慌失措”地看着一万五千人齐齐跪下。 而他,已经被人“强行”披上了一件黄袍! 第95章 瞒天过海 子时已过,延福宫中。 小符皇后睡意全无,或许是因为魏仁浦三番两次的来请示,北境的战事让她心绪不宁,想要勉强捱到天亮,可儿子郭宗训总是做噩梦,睡着睡着就哭了起来,索性起身。 命令宫人点亮烛火,独坐窗前欣赏雪景,一杯茶还没有喝完,隐约听见远处飘来委婉哀怨的琵琶声。 “深宫之中,谁人不寐,然独坐弄琵琶?” 近身宫女回禀:“娘娘,想必是那个江南药娘。” “哦,哀家烦闷,去听听她弹曲子也不错。” 话未落音,饱受噩梦惊吓的郭宗训也跑过来,说道:“阿娘,我要看傀儡戏!” “这个时辰……” “我要看!” “好吧,来人,去唤药娘过来。” 不一会儿,药娘手捧琵琶,身后跟着宫女兰芳,款款来到小符皇后寝宫之中。 郭宗训一见到宫女兰芳怀抱着装傀儡的箱子,先前的不开心一扫而空,立即嚷嚷着要药娘耍来。 “训儿,不得无礼!” 按照身份说,药娘不是后周皇宫的伶人,而是唐国远道而来的客人,不能随意使唤。 “皇后娘娘,妾打扰你休息了?” “非也,药娘,哀家今日心思烦乱,恰好听到你弹奏琵琶,一时任性、邀你前来,能否为哀家弹奏一曲?” “荣幸之至,不知娘娘想听什么曲目?” 小符皇后想了想,说道:“你刚弹奏的是什么?” “乃是前朝名曲《浔阳江月》,依据香山居士诗意所作。” “难怪如此委婉哀怨,倒也合了哀家此时的心境,药娘,有劳了。” 药娘端坐,玉手操弄琵琶,美妙的音乐像流水一般倾斜而出,瞬间填满了小符皇后寝宫的每个角落,音色清凉、情感哀怨,恍如不得志的白乐天站在浔阳江头,对月吟诗长叹。 乐由情出,情随乐动,小符皇后很快就沉浸其中,直到“曲终收拨当心画”之后,才如梦初醒。 “药娘,你的琵琶技艺真是天下无双。” “娘娘过誉了,非是药娘技艺了得,而是这琵琶是宝物。” “哦?一把琵琶,有何奇妙之处。” 药娘微微一笑,说道:“此乃烧槽琵琶。” 【李煜出来!大周后要抽你!】 小符皇后眼前一亮,“烧槽琵琶”的大名她也听说过,竟是眼前之物! “可否让哀家看看。” “自然可以。”药娘起身,左右看了看,示意宫女兰芳代为转交。 “诶,你拿过来即可,怎么,难道不愿意与哀家亲近?” “娘娘误会了,妾身贫贱,且按照宫中礼仪,伶人怎能与皇后近身?” 小符皇后说道:“你是唐国贵客,不必守那些迂腐规矩。”又看了一眼伺候的宫女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没有召唤,不要进来。” 宫人应声退去,寝宫之中,只剩下小符皇后、柴宗训、药娘及宫女兰芳。 殿外宫人先是听到一阵悦耳琵琶声,接着便是耍木偶的声音,接着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一直到了丑时二刻,寝宫之中才平静下来,好一会儿,见药娘背着箱子,身后跟着兰芳,两人一脸倦意的走出来。 大殿门前的宫人也昏昏欲睡,见二人出来,迎上去:“娘娘可好?” 药娘说道:“娘娘及太子已经睡下,没有吩咐,你们不要去打扰。” 说着,挽着兰芳的手离开延福宫,兰芳看上去累坏了,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兰芳,小心。” 小隐园中,范质、郭椿痛不欲生,可很快,理性就攻占了大脑,两个人都意识到面临的是怎样严峻的局面。 一个是百官之首、大周左丞,一个是后宫心腹、宦官统领,在“皇权、宦权、相权”的铁三角框架下,范质与郭椿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安顿好郭荣的遗体后,郭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小隐园中所有近侍集中起来。 “自此时起,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园!” 郭椿待人一向宽厚,如今睚眦俱裂的样子,更为骇人。 “公公,皇后那里,也要隐瞒皇帝殡天的消息!” 这是范质深思熟虑的结果,一群猴子畏惧一只猛虎,哪怕这只猛虎身患重病,若是让一群猴子知道猛虎没了,它们就要开始在山里闹了。 “这……也好,娘娘这几日忧思过度,眼下,汴梁大军支援北境……咱家找个恰当的时机吧!” “等等,你说汴梁大军支援北境?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就在一个时辰前。” 范质发疯了一样,问道:“谁领兵?!” “赵……赵匡胤。” 范质松了一口气,他以为是张有德或李筠带兵,如果是赵匡胤,万无一失。 “无论如何,一定要严密封锁消息,我去和王溥、魏仁浦等人商议之后,再行决定!”临行前,范质又交代:“皇帝饮食、汤药照常进奉,郭公公,辛苦你在此盯着。” “咱家明白……咱家,好好陪着皇帝。”说着,眼圈又红了。 “郭公公!”范质一把拉住郭椿的手,说道:“千万克制,不能让外面亲兵看出异样来。” “咱家,咱家知道!” 范质强忍着内心悲痛,装作一副笑脸离开了小隐园,前往开封府。 几乎同时,南唐歌姬居住的偏殿当中,“小符皇后”款步走出了大门,身后跟着一众歌姬,其中一个,还背着药娘装傀儡用的箱子。 一行人穿过延福宫的后堂,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一路上经过了崇政殿、延和殿、景福殿,直奔后周皇宫最北侧的芳林苑! 行进过程中,遇到几批踏雪巡查的皇宫卫士,见来人是小符皇后,吓得立即跪拜,一直走到距离芳林苑最近的临华门。 过了临华门,便是蔡振曾经“夜游”的湖泊,游船就在临华门的附近码头。 “诸位姐妹,沉住气……快去拖船。” 众歌姬听令,立即赶往游船上,解开缆绳,摇橹划桨,哗啦啦的水声传出去老远。 “小心些,快,快把‘兰芳’扶上船!” “小符皇后”亲自搀扶宫女“兰芳”,小心翼翼地坐在船上,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初雪降临,湖面尚未结冰,南唐歌姬正要上船离去,突然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随之听到:“什么人!站住!” “小符皇后”一阵慌乱,她本想让众人不予理睬,只管上船离开,可是人数众多、避无可避,一旦对方发难,自己这边毫无办法。 于是,立即整敛衣冠,恢复国母庄严,静静地等着。 临华门巡检队正陈平安快步赶来,身后跟着六名手下,已然拔出了肋下的腰刀。 “什么人……啊,皇后娘娘!” 陈平安仓促跑到船头,猛然间,看见高挑的灯笼下,是当今大周小符皇后,赶紧下跪。 “皇后娘娘恕罪,末将多有冒犯。” “小符皇后”用平静地口气,问道:“你是何人?” “末将陈平安,后苑巡检!” “陈巡检,哀家想要泛舟赏雪,你等退下吧!” 陈平安眼神中泛起一丝怀疑,警惕的眼神,在一众歌姬身上扫来扫去。 第96章 赵匡胤的失招 陈桥驿上,见到众将士义愤填膺的样子,赵匡胤勉为其难地同意了,“被迫”当上了皇帝。 当然,赵匡胤转头就对手下人“约法三章”,不能凌辱皇室,不能残害百官,不能侵略百姓! 【“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故事大家很熟悉啦~丫头就不阐述了。】 表面上看,这是一位多么重情重义、公正廉明的领袖人物啊!可实际上,“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赵匡胤此前与“义社十兄弟”中的石守信、王审琦说过,他必须兵不刃血地接收大周的一切,如果军队打烂了、汴梁打废了、国家打弱了,这场政变的收益率就大幅度下降了。 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得到后周现任统治者的承认,毕竟,“平定叛乱”的变成了“谋逆叛乱”的,说出去总归不好听——你能够控制住史官们的笔,却不可能控制天下悠悠众口——于是,赵匡胤想到了历史上一种名为“禅让”的制度。如今,郭荣病入膏肓,小符皇后一介女流,梁王太子郭宗训不过七岁,大周雄兵十分,我赵匡胤统领七分! 既然要“摘桃子”,就要名正言顺、完整地摘下这一枚名为“大周的桃子”。 “众将士听令,转回汴梁!” “万岁!万岁!万万岁!” 兴奋的欢呼声,从陈桥驿爆发出来,响彻云霄! 赵匡胤看了看身上的黄袍,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身边的大将,他们的眼神显着发生了变化,从今日起,没有人再喊“赵大哥”,也没有人再认识“赵点检”,他将走上那个至高的位置,成为名副其实的“赵官家”! 只可惜,历史之神打了个盹、晃了个神…… 形容一个人的计谋,又很多种词汇,比如“绝招”“妙招”“狠招”等,李煜以穿越之人,通过一系列“险招”操作,让信心满满的赵匡胤最终陷入“失招”的境地,他想要执行的“和平接收”计划,此刻已经沦为泡影了。 汴梁马道街,靠近东华门的一大片区域,建筑的规模、庭院的奢华程度,平均要高于城中其他地方,因为这里是后周官员住宅的聚集地。 丑时二刻的时候,马道街上凭空出现了许多人,他们挨家挨户地摸索着,凡是官员的家门口,都会留下一些,少则十几人,多则几十人,手中的利刃在雪光的映射下,泛着森森寒光。 这些人,正是赵匡义在“养马庄”豢养的武士,他们的任务,就是在赵匡胤大队人马回到汴梁之前,先控制住百官。 赵匡胤对大周官员有着很强的掌控力,而这,恰恰是赵匡义不希望看到的,一旦所有人都顺从,那就显示不出他的价值了。 这仅仅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已经悄然潜伏在皇宫附近,其中还夹杂着王彦升的忠义军! 待到大队人马一进入南熏门,赵匡义就会动手,等到大哥赵匡胤赶到皇宫的时候,他就能得意地去邀功! 然而,赵匡义没有想到的是,又一波人比他先动手了。 两个时辰前,韩通府邸发生了“盗窃事件”,奇怪的地方是,对方不仅没有偷走什么东西,反而留下了一封书信。 当韩通看完书信内容,整个人都懵了!简单地,可以归纳成四个字“赵匡胤反!”写信之人,将赵匡胤领兵出城、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义社十兄弟”策应等众多事情,在信中讲的明明白白! 此时,李煜若是能与韩通对话,一定会拍着他的肩膀,非常真诚地说:“韩将军,我给你争取到了时间!” 《宋史》记载:“军校王彦升遇通于路,策马逐之,通驰入其第,未及阖门,为彦升所害,妻子皆死。” 历史上,韩通得知赵匡胤叛乱的消息,第一时间冲上大街要去组织抵抗,可惜被王彦升发现,不仅韩通死于非命,全家也尽遭屠戮。 彼时,韩通对信件中的内容,将信将疑,毕竟赵匡胤深受皇帝信赖,远比自己这个侍卫亲军马步军指挥使吃香! 其子韩玮说道:“父亲,难道忘了前朝之故尔?”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没错,太祖皇帝郭威就是通过政变方式,将后汉皇帝刘知远赶下台的! “我儿说的极对,赵匡胤权势熏天,难免不会重蹈前朝覆辙,眼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父亲,如何安排?” 韩通大脑在紧张思索,如何安排?最基本的一条原则,就是谁也不能轻信!因为,赵匡胤的势力蔓延到了整个殿前军系统,稍有大意、被人察觉,就会反受其害。 “玮儿,你火速赶往新曹门,把咱自家的三千禁军调出来,在太庙附近等候!” “遵命!可是,只靠咱们这点力量,远远不够!” 韩通自然知道,不仅力量不够,如果动作太大,反而会被别人扣上“谋反作乱”的帽子。 “派人去王右丞(王溥)处,将这封信交给他!” 王溥是郭荣钦点的侍卫亲军马步军副指挥,同样有这个职位的,还有石守信等人,手下可以指挥一千人。 韩通不在乎王溥能够带多少兵,一介文人,也不怎么会打仗,重要的是王溥的身份!他是当朝右丞,得知这件事情之后,可以直接进宫汇报! 所有人都不知道,郭荣已经龙驭宾天了! 派出人去之后,韩通也没有坐以待毙,他积极地将亲兵、家丁、族人等组织起来,自己也穿上了征战时的铠甲。 恰恰此时,赵匡义的手下悄悄摸进了马道街! 换句话说,当前马道街隐匿着三波人,韩通的人,赵匡义的人,还有蔡振手下的“和尚兵”。 没错,蔡振就是那个“盗贼”,他事先踩过点(惊险地与赵匡胤、石守信擦肩而过),对韩通府邸摸得很清楚,信件出自陈乔之手。 送完信之后,蔡振并没有离去,躲在暗处观察着街道上的一举一动,当赵匡义的人摸进来时,他看的一清二楚。 那就不客气了! 汴梁沦陷的第一场厮杀,就从马道街开始! 不同于之前的暗杀行动,这次就是要把事情闹大,蔡振采取的第一步,就是“放火”! 很快,几家官员的门房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可伴随着熊熊火焰的喊声,不是“走水了,救火!”,而是“赵匡胤造反了,快逃命啊!” 赵匡义手下先是懵逼了,紧接着,身前身后一下子冒出来很多光头,二话不说,举着手中的短刀、短剑就捅过来。 “赵匡胤派兵入城,残杀官员啦!” “赵匡胤造反,当兵的抢女人、抢财物!” “赵匡胤攻破汴梁,等要杀过来,就要屠城啊!” 原本静谧的雪夜,瞬间被刺耳、惊恐的喊杀声撕裂了,马道街上混乱一片! 后周官员聚集之地,防卫力量自不必说,三品以上官员都有亲兵护卫,闻听外面喊打喊杀,立即抄起家伙冲到了门外,黑夜、火光、刀剑、鲜血、厮杀……乱哄哄的局面下,很难分清是敌是友,反正见人就打就对了! “我们不是赵匡胤的人,我们是赵匡义的人!” 一小撮被围的人无奈亮明身份,可大部分人只听见了“赵匡”两个字,“义”还是“胤”发音太像了,谁分得清,先干死再说! 同志们,起名字是一门学问啊! 第97章 汴梁大乱! 马道街上的一把火,点燃了汴梁大乱的导火索! 如今,再追究信是谁写的,赵匡胤叛乱与否,已经全无意义,外面的喊杀声可以说明一切了。 而且,韩通、赵匡义及众多官员护卫之间的混战,仅仅是一个信号,看到城东火光冲天,一直蛰伏的肖正等人,立即冲上了大街。 于是,深夜慌乱之中跑出的老百姓,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 原本马家药铺的两个伙计,拎着长刀冲向了御街! 长期蜷缩在破屋子里的乞丐,“神奇”地从草堆里抓起一柄长剑! 赶马车的车夫,将自己的车扔在一边,跳上马背,手里挥舞着利刃! 汴梁内城中,越来越多的火光亮了起来,从南熏门到宣德门,从阊阖门到望春门,越来越多的老百姓涌上了街道,单单是御街两侧的店铺,就有几十家陷入大火! 羊群效应! 这个概念,说的是一旦有人领头干什么事儿,其余“乌合之众”(非贬义)也会盲目地跟随着,尤其在恐慌氛围的笼罩下,人们会自觉地放弃判断力。 很快,“赵匡胤谋反,率兵屠城”的消息就传播开来! 如果仅仅是肖正、蔡振等人从中作梗,是掀不起太大风浪的,最多能引发一阵骚乱。但是,有一个“神助攻”选手,那就是赵匡义! 原本,赵匡义隐身在御街的偏僻角落里,他手下的一千多人,有六百左右都聚拢在皇宫宣德门、西华门两处,一旦要决定攻进去,宣德门作为佯攻,因为这里宫禁力量很强大,打进去是痴人说梦。但西华门不同,他作为经常出入皇宫的人,早就侦查明白了,平日只有百十人的御林军驻守。 为了万无一失,他还委派王彦升,专门从军需那里搞来战袍、铠甲、长矛等制式装备,目的就是,在攻打西华门的时候,可以速战速决、减少损失。 皇宫内部也有不少人啊!想要杀到延福宫,俘获皇帝、皇后及皇子,不是那么容易的。 只是,赵匡义高估了手下这帮人的军事素养,也高估了自己的智慧。 他在“养马庄”训练的手下,若说是街头斗殴、打家劫舍、埋伏暗杀等操作,实力是不容小觑的,可在正规战场型的战斗模式下,缺点很快就暴露出来。 定力太差! 古代军队作战,讲究排兵布阵、进退有序,正所谓“疾如风,徐如林,不动如山,侵略如火”,这群底色是二盲流子的死士懂个屁的“山林火山”,闻听四周喊杀声传来,就以为可以行动了! 干吧!赵大人(赵匡义),我们要动手了!记得给我们封官赏钱! 率先动手的是宣德门的一波蠢蛋,大约二百多人,赵匡义三令五申让他们“佯攻”! 这群大爷倒好,直接冲到了皇宫门前,为首的二话不说,对着守门士兵就是一箭! “嗖——” 还别说,射的真准,守门士兵脑袋正中箭矢,连喊都没来得及,人就直挺挺栽倒了地上。 可是,门洞之内、城墙之上的士兵不是死人啊,本来就被四处喊杀声、火光警惕起来,派人前往通知宫内御林军统领张继臣,突然一大群人冲过来,还一箭把自己人射死了! 不要问,不要说,开干吧! 随后,城门前的二百人,被结结实实地上了一堂“后周基础军事素养课”。 一声令下,宣德门前的拒马被陈列开来,随即上来的是盾牌兵,每人手中是一柄“手刀”,是后周及北宋时期近战状态下的制式兵器,后来我军民砍小鬼子的“大刀”,就一定程度上模仿了其规制。 盾牌兵的后面,是一排手持钩镰枪的士兵,这种兵器源于春秋时期的“长戟”,向前可以扎,向后可以拖。 二百个倒霉蛋倒也讲究章法,先是一字排开,用弓箭噼里啪啦地一顿输出,可都被坚硬的盾牌挡下来,见对方不还手,这群大聪明兴奋地举刀就往前冲!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守门士兵纷纷举起钩镰枪,在对方靠近的时候,猛然向前扎过去,前面一排来了个透心凉! 尸体倒地,后面的一排再补上来时,钩镰枪扯住衣服、手脚,硬生生地拖到了盾牌兵的跟前,盾牌兵自然不客气,手起刀落,登时,宣德门外一片腥红! 莫忘了,宣德门城楼上的士兵,他们也不会闲着,见人都已经冲到了脚跟下,弓弩、弓箭、长矛、标枪一顿往下招呼。 刹那之间,赵匡义还没来得及阻止,二百人的队伍就死伤大半! 动静越来越大,此时,后周皇宫御林军总统领符令通已经得知了情况。 符令通与小符皇后、魏王符彦卿有些渊源,他的哥哥正是左藏库使符令光,那个被郭荣治罪斩首的倒霉蛋。或许是郭荣后来觉得自己做的太过分,生病回到汴梁之后,就升任符令通统领御林军,负责皇宫安全。 符令通的军事才能一般,相比赵匡胤、石守信、曹彬等沙场老将,显得稚嫩很多,可防卫一座宫城的能耐还是有的,察觉到汴梁异动之后,他立即下令全部御林军封闭城门、登上城墙,自己也快速奔赴到宣德门。 后周皇宫中的御林军,其实就是殿前禁军、侍卫亲军的混合体,只是名字叫法不同,这些人也在军籍,如果是在外打仗,就归韩通、赵匡胤管理。 爬上宣德门城楼,符令通感觉后背发凉,远远望去,汴梁城四处起火,远处御街上,聚拢的人越来越多,有不知所措的老百姓,有军装打扮的,有平民但手中举刀的,再远处,汴河之上的战船也隐约挂起了灯笼。 “传令兵,到底怎么回事儿?!” 一名小校跑过来,惊恐地回禀:“符统领,情况不明,但是大街上有人喊,赵点检造反,要进入汴梁屠城!” “赵匡胤?!” 符令通听到这个名字,又怕又恨,怕的是,赵匡胤太牛掰了!在整个后周武将系统中,没有人比他的威望、权力及手段高,恨的是,姓赵的你真不是东西啊!皇家给你这么大的信任与赏赐,你竟然造反! “传令下去,皇城八门严防死守,任何人都不准靠近!否则,不问情由,直接射杀!” “每门派出一百御林军,死守拒马所在之地!” “把砖搬上来!” 怎么还有砖呢?这就要感谢王朴了,作为汴梁城建设与修缮的“总工程师”,他要求工匠在城墙下面,每隔十丈就要准备一堆青砖,如果城墙损坏,及时修补,打仗的时候还可以用来做礌石。 后周时期的青条大砖……一个二三十斤……往下砸。 符令通发布命令的时候,隐藏在角落中的赵匡义忍不住了,心中破口大骂,这群白痴,白吃了我那么多粮食!谁让你们动手的! 宣德门这边已经彻底暴露了,那些没死的人,转身逃跑,跑就跑吧,他们逃跑的目标,就是赵匡义藏身的位置。 赵大人!救命啊!我们来找你了! 奉命出城的御林军一看这架势,还想跑?追丫的! 赵匡义陷入了深深的怀疑,自己是蠢,还是很蠢,还是非常蠢?怎么招了这么一群废物! 可眼下,不是抱怨的时候,眼看着那些御林军追上来,把抓住的手下摁在雪地里,挨个放血,他意识到自己该跑了。 等到这群御林军冲到自己跟前,一看,哎呦,这不赵匡胤的亲弟弟吗?来来来,咱们好好聊聊! 能伸能屈,方为大丈夫! 赵匡义快步从藏身之处冲出去,身后隐约听见有人喊“赵大人,赵……” 废物,别喊了!赵匡义急于赶到西华门,把自己剩余的一些手下挽救下来,还能保留一丝胜算。 想到这里,他一脚踹翻了一个赶车的老百姓,从他手中夺过了缰绳,飞快跳了上去,狠狠拍了一下牲口屁股。 那牲口“偶啊——偶啊——”的叫了两声,撂着蹶子向前飞奔! 不是马车,是一头驴拉着的! 于是,高梁河车神化身“汴梁城车神”,一骑绝尘! 第98章 宿命之敌 战争,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 从“马道街”的骚乱开始,整个东京开封府都将沦为一个巨大的绞肉场! 因为,在这座城市当中,蕴含了太多的阴谋、欲望,绝大多数人是心怀鬼胎的,如果历史上不出现一个“赵匡胤”,也会出现张匡胤、李匡胤、钱匡胤……从这个角度看,“杯酒释兵权”无疑是一步妙棋。 当蔡振等人兴奋地看到,汴梁城正逐渐走向疯狂时,他们也敏锐地意识到,自己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韩通府邸的一阵拼杀,从南唐带来的三十几名兄弟,已经损失大半了,而且,很明显是后周禁军队伍(正规军!)在太庙门前集结,韩家父子全都披挂上阵。 骑在马上的韩通举剑,高呼:“众将听令,凡是不遵命放下武器、束手就擒者,格杀勿论!” 韩通,你及你家人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改变了轨迹…… 应该说,韩通的命令非常科学,眼下四处传来喊杀声,很明显是有人作乱,眼前这些人乱七八糟,自己哪儿有功夫辨别?能抓就抓,不服就杀! 蔡振也是军队历练出来的,洞察战场、不在话下,他发现后周禁军集结后,就命令剩下的兄弟边打边退,按照事先探明的道路,沿马道街向北跑去。 一路上,蔡振等人不忘初心,一边跑、一边放火、一边喊—— “快起来逃命!赵匡胤谋反!大军要屠城!” 只要能跑到封丘门,蔡振、肖正等人就能会合,然后共同杀向开宝寺,谭宗率领一批兄弟在此等候。 至于穆坚,则奉命前往来远驿馆,去接应陈乔。 逃跑是对的,因为,东京开封府这个巨大的战场,已经不属于他们了。 韩通清理完东华门的一众作乱之人,立即率兵赶赴御街,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无论是内部叛乱,还是外部攻城,宣德门都是争夺焦点。 果然,御街上已经是一锅粥了。 惊恐的老百姓占大多数,其中也裹挟着不少趁火打劫的,当然,“光明正大”打劫的也不在少数,就是王彦升的河洛兵! “我们河洛子弟,比不上汴梁贵人!” 这是王彦升的抱怨之词,也是忠义营河洛兵的真实体验,因为是地方募兵的性质,即便换防到汴梁城内,这些人还是被看不起,朝廷不重视、百姓不喜欢,日常积怨已久。 眼下,多好的机会啊,抢吧! 张家酒馆轰过我?抢他! 李记当铺掌柜骂过我?抢他! 杏花楼的老鸨子瞧不起我?抢她! 不让抢?杀! 在一群兵痞的眼中,这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这就是老天爷给他们的补偿! 然而,河洛兵的这一举动,彻底将“禁军作乱,赵大屠城”的言论给坐实了。 老百姓,他们哪儿分得清什么军、什么营,只要是当兵的,就认为他们是一回事儿。 所以,当韩通率领大队人马赶到御街,老百姓的恐惧到了极点,立即转向,朝着汴梁西门涌去,只要能出了内城,外城有大片的荒野、田地、乡村可以躲藏,实在不行,就逃出汴梁! “逃难”在五代十国时期,算是老百姓的一项必备技能,刻进基因、条件反射,稍有不对就立即撒丫子。 韩通来到御街,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指挥手下禁军将一伙抢得正欢河洛兵围住,他纵马上前,厉声询问。 “你们是谁的部下!为何残害城中百姓!” “哪儿来的驴球货,不想死赶紧滚!” 一旦嚣张过劲,就会目中无人,你们倒是看清楚,对方可是身穿铠甲、率领禁军的,好歹也是个官儿。 韩通气乐了,怒骂到:“老子管你们从哪个裤裆里出来的,今天把脑袋都留下!” 统领都发狠了,手下的人心领神会,迅速收紧包围圈。 韩通治军,一向严明,绝不允许手下人惊扰百姓,这些禁军本就看不起募兵,两拨人凑到一起,互相看着都别扭,“嫉恶如仇”与“欺我太甚”对上了。 一个字,干! 乒乒乓乓、叮叮当当、哔哔哩哩,御街的雪地上,很快又躺倒了一大片。 募兵遇到禁军,就像国军遇到共军,战斗力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加上禁军这边是完整编制——有统领,有副将,有长枪手,有弓箭手——正规军打土匪的节奏。 韩玮拥马上前,说道:“父亲,这群兵痞,好像是忠义营的。” “河洛兵?怪不得,哼,王彦升的手下。看来,这是趁火打劫!” “父亲,我们怎么办?” 韩通略一思索,说道:“就地布防,告诉众军士,守住宣德门即可。” “外城……” “眼下,外城势力众多,敌友难以分辨,我们还是静观其变!” 韩玮领命,前往宣德门与符令通对接,说明来意,符令通倒是没有异议,一句话,只要你们不进皇宫,怎么都行。 接下来,韩通的做法堪称教科书级别的,先安抚百姓,不愿意回家的就派兵护送到景灵宫,进入皇家园林避难,组织人员救火,全城的火是救不了,御街两侧必须扑灭,否则有人杀过来,自己就很被动。最后,将积雪、尸体堆积起来,在宣德门前设置一个简易路障。 在一切有条不紊进行时,州桥方向传来喊杀声,最令人紧张的是,马蹄声。 有马蹄声,就说明是骑兵进攻,最近的骑兵就在州桥! 韩通咬牙切齿:“王彦升!逆臣贼子!” 来人就是王彦升,他原本以为赵匡义及手下只是潜伏下来,伺机而动,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整个汴梁城就乱成了一锅粥。 原本,他的忠义军被调配在州桥东侧,沿着汴河分布,就是预防外城被攻破之后,用来做炮灰的。 这一下,祸起萧墙,反而是捡了个大便宜! 娘的,反了,杀吧,反正最后姓赵的背黑锅! 野心家的胆子都很大,但不是没脑子,王彦升纵马冲到宣德门前,远远就看到了一地尸体,以及“红雪”堆积的路障,仔细辨认,竟然都是自己的河洛兵。 “韩通!这是你杀的!” 不知为何,韩通与王彦升一见面,此时此景,感觉互相有几辈子的血海深仇! 历史上,王彦升杀了韩通全家,而赵匡胤为了安抚人心,又治罪王彦升,终身没有册封节度使一级的职位。 “逆臣贼子,吃着大周的军粮,竟然伙同赵匡胤造反,我岂能容你!” 闻听韩通咒骂,王彦升心中暗暗吃惊,怎么,事情这么快就暴露了? “韩通,我看你才是谋逆作乱之人,今天,王彦升要诛杀罪人!” 王彦升也不示弱,扣帽子嘛,谁不会。 既然都看不顺眼,动手吧,王彦升的河洛兵本就处在亢奋状态,主帅下令,立即蜂拥而上! 韩通冷笑,他知道王彦升好勇斗狠、手段卑劣,所以,根本就没打算纠缠。 一挥手,御街两旁的残垣断壁之间,“嗖嗖嗖”地射出一阵箭雨! 为什么要扑灭御街两侧的火?当然是为了埋伏! 第99章 皇后人呢?太子人呢! 显德七年,正月十五,寅时将至。 黎明之前却是最黑暗的时候…… 韩通与王彦升在宣德门前一场火拼,明显是河洛兵吃了大亏,一是因为韩通提前布局,在烧毁的房屋之中隐藏弓箭手,以暗对名、以逸待劳,杀了王彦升一个措手不及。二是韩通这边是三千禁军精锐,对方河洛军的素养本就差一大截,还提前分出去一千交给赵匡义指挥,王彦升人手方面也吃了亏。 先弓箭互射,后长枪互戳,最后短兵相接! 如果汴梁御街上的石头有感觉,估计这会儿也麻木了。单单五代十国时期,自朱温建立后梁至今,它的身上已经不知道被多少鲜血浇灌过了。 断手、砍脚、枭首,肠穿肚烂、削耳戳眼、剜心去胆,战争语境下最公平的一条原则就是,命,所有人都只有一条。 怕吗?不怕吗?不应该怕吗?! 可是,都杀到这份上了,谁也不肯退!谁也不敢退! 韩通退了,就只能向宣德门靠拢,城楼上的符令通会认为,他和王彦升是串通好了的,共同演上一出“苦肉计”,骗自己把皇宫城门打开。所以,韩通真敢退到城门口,符令通会毫不犹豫的下令,让士兵往下砸砖头。 王彦升退了,韩通肯定会扑上来!军团级别的战斗最怕什么?就是转身,一转身大军后背让给了别人,你怎么跑都跑不赢对方(除非是高丽棒子特能跑),因为双方心气儿不一样,逃跑的是为了活命,追人的想要噶了你,“猎物和猎人”谁的心气高?不言自喻。 “韩通!” “王彦升!” 两个统帅早已经抽出了兵器,亲自下场砍人,一个是“爱吃生耳”的杀神,一个是“身被六创”仍旧凶猛的狠人,两人都觉得与对方有血海深仇! 双方陷入胶着,可韩通、王彦升只顾眼前,几乎同时忽略了一件事情——这汴梁城,手中有兵的不止他俩——整个汴梁城及周边戍卫军队,加起来可是五万有余! 这五万多人,简单地,分成两派:赵匡胤的人,不是赵匡胤的人,没错,有一部分人选择了观望——谁赢,他们帮谁。 整体上,“混战”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东南西北、四面开花,停不下来了! “义社十兄弟”当中,最先沉不住气的是王审琦,原因很简单,他担任着汴梁外城前军部署的职务,本职工作就是负责城内巡检,原计划赵匡胤起兵之后,他第一时间控制住城中官员。谁知,自己还没动手,就被蔡振、肖正、赵匡义等人抢先了,尤其听说韩通调动了新曹门的禁军,那可是韩通的直属队伍!再不行动,自己这边很快暴露!于是,王审琦号令手下军士,以城防部署司“保护官员名义”,实则要控制官员,尤其是范质、王溥、魏仁浦等重臣。可惜的是,这些官员已经被惊扰一次,又来一次,你闹呢?直接选择武力抵抗,尤其张永德、李筠、曹彬等人,本来就是武将,会受一个小小的王审琦要挟? 王审琦一动,韩重赟也不得不跟着动,因为他驻守的地方是峻义街,本来距离宣德门就很近,其手下禁军控鹤部早就听到了动静,随着李筠、张永德手下亲军与禁军冲上大街,控鹤军不明缘由,害怕自己被包了饺子,也纷纷整装待发,结果,一出门就遇到了李崇矩率领的龙捷军一部,双方先互相友好问候,然后问候对方父母祖宗,再然后甩开膀子互抡。 至于王政忠,手头兵力较少,他选择了继续蛰伏,其余潘美、李继隆、刘词、郑子明等人,纷纷率领手下奔赴皇宫。 谁说武将没脑子的?都知道“功高莫过救驾”,这个关键时候,自己的脑袋都可以掉,只要保护好了皇室,封妻荫子就稳了。 更何况,张永德、李筠等人,都是忠于郭荣的。 汴梁城中,唯一平静的是北城。 雷德骧自然也听到了汴梁城中的骚乱,可他为人谨慎、驻地偏僻,尚未受到波及。 很快,一身是血的斥候带回来一个让他无比震惊的消息:赵匡胤谋反! “刘温叟!” 雷德骧震惊之余,立即大喊一个人的名字。 刘温叟,字永龄,洛阳人,时任汴梁四门军政参议,后周时期着名的“廉吏”。 “雷将军!” “你在这里主持大局,我要入内城!” “干什么去!” “接应王府尹!” 雷德骧放心不下的就是王朴,他刚刚离开不久,这会儿功夫,如果已经进入内城,很可能会遭遇不测。 “雷将军,你忘了王府尹的话吗?你是主帅,不能擅自离开!” “这……我自然知道,只是……” “还是我去吧!” 雷德骧一皱眉,说道:“刘参议,你一介文官……我更放心不下!” “事急从权,莫要争执了!” 士为知己者死,刘温叟对雷德骧,恰如雷德骧对王朴。 雷德骧狠跺了一下脚,说道:“我派五百精兵给你,抄小路前往开封府,万事小心!” 刘温叟走后,雷德骧立即下令,让四门指挥使到自己的中军大帐。 “卫州门指挥使,杨山海!” “通天门指挥使,余海涛!” “景阳门指挥使,石一磊!” “永泰门指挥使,李喜平!” 雷德骧指着城北地图说道:“你们四人,从各自驻军当中分出一千,从城墙向前推进,在广济河南岸筑起防线!” “遵命!” 广济河南岸也属于自己防区,不算违悖王朴的嘱咐。 这是,永泰门指挥使李喜平说道:“雷将军,永泰门偏居东北一隅,外面都是水洼沼泽,且整个东北方无路可走,不如末将多派出一些兵力,去支援其他三门。” 雷德骧又仔细端详了一下地图,点头应允:“李指挥,分兵之后,你重点防守封丘门,此处距离御街、马道街最近,若是城内叛军前来袭扰,这里最为薄弱。” 【小知识:开封城“四门不照”,即东南西北城门并不在同一条线上对称,传说是为了应对黄河泛滥,故封丘门距离内城最近。】 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王府尹,你在何处? 王朴在皇宫里。 蔡振、肖正等人“大闹东京”的开始之时,王朴刚刚回到家,随即就卷入了骚乱当中。 王朴家中护卫、亲兵、家丁及族人的战斗力很不错,在韩通派人收拾之前,就已经干掉了不少人,然后紧闭大门。 但是,王朴又跑了出来,带着一众手下,来到了皇宫东城墙的一处隐秘所在。 别忘了,他是当多年的开封府尹,城墙都是他负责修的! 拿出粗大的钥匙,打开一扇小门,不过方寸、勉强钻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皇宫。 这个地方,如今还在,位置是现实中“大宋武侠城”东南城墙,前面还有一个汉白玉水榭。 已经火烧眉毛了,王朴就没那么多顾忌,老头子拼命跑到延福宫,要求见皇后及梁王郭宗训。 守在门口的太监犯难,皇后娘娘吩咐过,未经召见,不得擅入! “公公,你没听到外面什么动静吗?赵匡胤造反了!我不信娘娘还睡得着!” “王府尹,莫急莫急,咱家这就去禀报!” 值守太监匆匆跑到寝宫,里面仍旧灯火通明,透过帘幕,见“小符皇后”斜躺在美人榻上,“梁王”则盖着被子,只露出个脑袋。 “皇后娘娘,王朴大人求见!” “皇后娘娘,事态紧急,王朴大人求见!” “皇后娘娘,赵匡胤造反啦!” “皇后娘娘……” 值守太监一连喊了十几声,里面的“小符皇后”与“梁王”毫无动静! 再也忍耐不住的王朴,直接闯了进来,这可是冒着死罪了……他跪在寝宫之前,大声奏报:“皇后娘娘,城中贼兵作乱,臣王朴祈令下旨讨贼!” 还是没动静! 最后,值守太监、王朴壮着胆子走到了寝宫之中,慢慢靠近沉睡的两人。 片刻之后,王朴歇斯底里地抓住值守太监的衣领,怒吼责问道:“皇后人呢?太子人呢!” 美人榻上,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宫女兰芳! 棉被之中,是被精心化妆的“傀儡娃娃”! 王朴仅有的一丝理智,驱使他赶紧跑出去,通知皇宫御林军统领符令通,要立即封禁宫闱! “李煜!陈乔!药娘!” 第100章 逃出生天 后苑巡检陈平安满腹狐疑,这皇后娘娘怎么会雪天出游?更何况,天过子时、诸多不便,她身边全都是宫女,连一个太监都没有,难道让这些女子划船? “陈巡检,为何还不退下?” “皇后娘娘,雪深水冷,还是不要泛舟的好,万一宫女掉下船去……” “放肆,哀家要做什么,容得你管!不必理会他,上船!” 陈平安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缆绳,说道:“皇后娘娘,末将负责后苑巡检,职责所在,需要上船查验!” “你……放肆!” 就在陈平安上前一步的时候,他发现了蹊跷之处,为何一个宫女端坐在船中!旁边还有人安抚,而堂堂一国皇后,竟然站在船头,与自己周旋! “皇后娘娘!末将宁可领死,必须上船查验!” 说着,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船帮,这时候,耳边回荡起振聋发聩的击鼓声! 后周皇宫制度,夤夜击响战鼓,意味着有紧急、危险的事情发生,必须封禁宫闱,任何人不得出入。 闻听鼓声,陈平安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必然存在自己看不透的阴谋,立即招呼身后六个手下,围拢上来。 饶是药娘心理素质再好,此刻也有些动摇了,没错,眼前这个“小符皇后”,正是药娘,而船舱中坐着的“兰芳”,才是她用易容术装扮的真皇后。 当初,她之所以求小符皇后,让宫女兰芳留在自己身边伺候,正是因为她们二人身形体态十分接近。 药娘正紧张地想对策,一个突发情况,装傀儡的箱子里发出了“咿呀”的声音。 郭宗训醒了吗?! 原来,为了将小符皇后、郭宗训带出皇宫,药娘用了一些致人昏睡的药物,然而,担心药量太大,对郭宗训健康有威胁,药娘特意减小了剂量。 外面一阵喧哗,把郭宗训吵醒了,一旦陈平安上船检查……郭宗训可是没有化妆的! “皇后娘娘,船上箱子,装的是什么?!” “……大胆,你这是在质问哀家?!” “皇后娘娘听到了吧,宫闱封禁,若是不让检查,就请回宫吧!” 药娘冷汗都下来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开始慢慢松垮! 突然间,未来得及上船的几名歌姬,从身上抽出了短剑,扑向了几名巡检士兵!随即,船上的两名宫女扑下来,拖住后苑巡检陈平安! “快走!” 一个歌姬跳下之后,用力地推着船,使其远离岸边! “你们……” “回到大唐,告诉太子殿下,我们……很勇敢!” 这些歌姬,都是宫中教坊从小培养的,李煜(原主)对待她们如同家人,从未因为是优伶而轻视过。 “你们……” “药娘,快回来!” 身后歌姬拼命拉住药娘,让她回到船舱,然后划动船桨,快速向曲江水道驶去。 “陈巡检,我想起来了,这些人都是唐国的歌姬,随着进贡队伍一起来的!” “什么?!” 陈平安一脸狰狞,不再客气,举刀穿透了一名歌姬的身体,其余后周士兵也痛下杀手! 尽管歌姬们手中也有兵器,可都是隐藏在乐器当中带进来的,尺寸短小,且这些歌姬也不会杀人,只不过是做做样子。 转瞬间,十几名妙龄女子血溅当场! “药娘,告诉殿下,别忘了我们……来世,我们再给他唱《桑条韦》……” “你们……”药娘扑在船头,痛哭失声。 陈平安心有不甘,可游船已经飞快的远去了,可转念一想,仍然在自己控制当中! “绕道芳林苑,将这些人截住,我倒要看看,搞的什么名堂!” 中国园林的一大特点是“曲折造景”,在有限的空间内,通过湖泊、假山、道路、建筑等营造漫长的运动线。 因此,湖面相望的距离,要走陆路绕过去,就需要消耗大量时间,等到陈平安重新召集人手,赶到芳林苑时,只看见空船,人已经离开了。 “该死,快去汇报给符统领!” 蔡振、肖正等人已经汇合,一直等候的谭宗将准备好的大船从开宝寺外的芦花荡中开出来,从曲江岸边,接上了药娘一众。 陈乔已经在船舱中焦急地等待了,看到药娘等人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肖正说到:“蔡虞侯,事不宜迟,赶紧出善利水门,东进淮河!” “我知道……”蔡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被决绝所取代:“走!” 大船开动,肖正与几名潜伏的手下,突然跳上了岸,一拱手说到:“陈侍郎、蔡虞侯、谭骑尉,有幸并肩奋战,你们一路顺风!” 蔡振大惊,隔水问道:“肖正兄弟,你干什么?赶紧上来!” 肖正淡然地说:“我等兄弟,已经抱定必死决心,前方河仓之处,有周军看守,我等前来开路!” “……肖正兄弟。” “大唐雄武!大唐不朽!大唐万年!” 陈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不忍再看。 肖正率领手下人冲入五丈河仓的戍卫队伍中,浴血拼杀,很快身受重创,身边的伙伴也一个接一个倒下。 命运使然,若不是王朴夜巡,临时在五丈河仓增派人手,或许,肖正等人还有一线生机,能够一同转还南唐。 幸运的是,五丈河仓是废弃所在,距离城北较远,雷德骧的大队人马又集中起来,应对封丘门-广济河一线,陈乔一行没有引起注意。 最后,肖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善利水门打开,大船终于从广济河驶出了汴梁城,在猛烈的西北风下张帆、划桨,如离弦之箭。 陈乔、蔡振、谭宗三人久跪船头,已经陈尸水门绞盘上的肖正,目视东南,仿佛灵魂已经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南唐故国! 大唐,我的大唐! 药娘缓过神来,忙问陈乔:“陈侍郎,一同来的乐官呢?” 陈乔双眼通红,药娘这一句话,撕开了他痛苦的回忆。 穆坚奉命去来远驿馆接陈乔,临行前,陈乔让所有乐官轻装打扮,然而,所有乐官都无动于衷! 一再催促下,南唐乐官一字排开,面向陈乔跪下,请求说:“陈侍郎,我等不过是卑贱的伶人,如果跟着大人,必定是累赘!眼下,汴梁城已刀兵四起,还望大人此去珍重!” “你们……不走了?!” “侍郎大人,快走吧!我等为大人奏上最后一曲!” 一曲《阳关》送故人, 此去淮南盼佳音, 大唐明月汴梁照, 谁言伶人无忠魂! 陈乔含泪,跪别众人,跟随穆坚逃离来远驿馆,行进途中,数次遇到兵乱、创伤严重,本以为逃到西华门附近已经脱险,又被一辆发疯的驴车撞到,不幸撒手人寰。 蔡振自然知晓此事,而眼下,已经顾不上哀伤了。 至于张洎,他夜访后周官员未归驿馆,此时,也不知去向。 广济河汇入涡河水系,一夜光景,已经靠近亳州,再向前加紧两日航程,就能够汇入淮河! 大唐,我们回来了! 第101章 靶子 李煜又做噩梦了。 和州一战,胜利喜悦还未来得及退去,汴梁之忧,已经弥漫上了他的心头。 梦中,他总是看见陈乔、张洎、药娘、蔡振等被围困在熊熊烈火中,四周躺满了歌姬与乐官的尸体,无数手持兵戈的恶魔在围着他们欢呼,在群魔乱舞当中,一个身披黄袍的影子,慢慢地走过来,向他的脸贴过来,整个身体压上来…… 随后,他醒来,浑身汗涔涔的。 清风快步走进东宫寝帐,见李煜已经坐起来了,轻声问道:“太子殿下,可是又遭梦魇了?不如唤来御医诊断一下。” 李煜摆了摆手,反问道:“刘政咨哪里,来了消息没有?” “长江线报,后周兵力正在收缩,尤其泰州、黄州、蕲州三地,似乎要向麻城集结。” 这三地的驻守大将杨信、崔翰、张琼都是赵匡胤的“铁杆部下”,尤其张琼,时任蕲州防御使,骁勇善战,还曾经救过赵匡胤的命。 江北异动,肯定是因为汴梁之变,说这三人北上勤王,一点都不过分。 “还有其他的吗?” 清风想了想,说道:“孙参知处信鸽回来,说是契丹侵入周朝北境,将定州、镇州的军粮一抢而空,随后易州、雄州、霸州等地军士哗变,冀州天雄军前去镇压,中途又遭到刘汉军队埋伏,损失惨重。” 李煜点头,看来萧衍那边的“泼天富贵”已经到手了,不仅如此,契丹借此还有可能收复“三州三关”,地盘进一步扩大。接下来,就看萧衍说话是否算数了,答应要送的战马及派遣训练的军士,如无意外,应该二月底就送来。 这消息确实对自己有利,可是,还不是自己想听到的。 “济州、徐州、宿州、濠州、滁州一线,可有消息传过来?” 清风了然,李煜想知道的是“进贡使团”的消息,可眼下,实在没有任何动静。 “清风,磨墨。” 李煜伏在书案上,觉得手中笔有千斤重。 这封信写出去,会有两个结果,一是为南唐赢得宝贵的喘息时间,后续发动“西南战役”也有了更好的借口,二是,陈乔等人可能会陷入更大危机! 因为这封信是写给扬州李重进的! 眼下,李重进镇守扬州,官拜淮南节度使,统领淮南十四州的全部军政要务,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但在淮南地区活动,远比自己再暗中派遣人轻松的多。 在李煜原本的计划当中,他是想将郭宗训带到江南来,这样可以效仿昔日“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可仔细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在对比一下三国时期与五代十国的历史背景,觉得自己的这一计划就是扯淡。 曹孟德之所以能够“挟天子以令诸侯”,原因是,人家本来就有做天子的实力,而且当时的历史背景之下,名义上还是“汉家天下”。 就凭南唐这点地盘,以及“十国割据”的局面,“挟天子”这种事情,想想就好了。 郭宗训真的落到自己手里,也必然是烫手山芋,到时候,别说距离最近的李重进会打过来,吴越、武平、南平(荆南地区)的政权也会借机发难。 最关键的是,郭宗训来到南唐之后,是名义上的“宗主国之主”,赵匡胤就会以“劫持国君”的名义,集中全部力量来对付自己! 好不容易把后周变成一盘散沙,怎么能让他们重新聚拢起来! 不行,我不能当靶子。 那么,谁适合当靶子呢? 李重进。 虽然他被周主郭荣排斥,可此人是忠于后周的,或者说,是忠于郭威的,而且,李重进与赵匡胤极不对付,赵匡义能够放过张永德,但肯定不会放过李重进! 想要活命,李重进只能将吴越、南唐作为依仗,先建立自己的根据地。 同时,以李重进“郭威外甥”的身份,他定然会继续延续后周政权,无论是他干掉郭宗训自己称帝,还是继续维护郭宗训继位称帝,赵匡胤都会将矛头对准他! 届时,“赵匡胤派”的后周文武官员,要么阳奉阴违,趁机灭掉李重进,要么直接摊牌,随便找个借口拥立赵匡胤为新帝。 无论哪一种情况,后周疆域都会瓦解掉。 后世,新的历史书上或许会改成“六代十一国”的局面。 权衡利弊,李煜还是写好了信,交给清风。 “把卢绛找来,让他去送这封信!” 卢绛,字晋卿,洪州人,时任凌波都虞候兼沿江都郡署。 历史上,卢绛是着名的水师将领,郭荣“三征南唐”的时候,他被调任到秦淮水栅,史书记载“战屡胜”,随后被安排支援润州,在林仁肇手下听用。 李煜之所以选择卢绛,一是因为他“性情无赖,胆识过人”,二是因为他与陈乔关系密切,办这件事定然尽心尽力。 马令《南唐书》中记载,昔日卢绛毛遂自荐、为国效力,没有一个人愿意搭理他。 不是众人不识珠玉,而是卢绛这个人,实在有点“太另类”,跟人辩论说不过,就用摔跤的方式解决,在吉州当仓库管理员的时候,仓库被盗了,他害怕担责任直接跑了!后来投奔一个姓陈的有钱人家里,没过几天又把人家孩子揍了。被送到白鹿洞书院,他却跑去学宰猪,还干过敲诈勒索的勾当。 “不守礼法,喜论现世利病”这大概是对卢绛最好的一句评价了。 可是,陈乔偏偏慧眼识珠,“后诣枢密使陈乔,用为本院承旨,授沿江巡检,习水战”,可以说,卢绛能够在南唐朝廷中站住脚跟,完全是陈乔的提携与帮助。 信中,李煜以“契丹情报”的名义,将汴梁发生的事情描述一遍,这其中自然加了不少“佐料”,比如,赵匡胤谋反屠城,如何欺负孤儿寡母,等等。 总归一个意思,是我南唐进贡使节救了后周皇后及梁王郭宗训,你要得到这两个人,就得保证我的人安全! 然而,这次李煜也没有了上帝视角,他不知道郭荣已经驾崩了,否则,信中稍稍润色,就能让李重进对赵匡胤的恨意增加百倍。 当然,李煜也有自己的筹码,一旦郭宗训交给李重进,事实上就意味着后周分裂,李重进就算仇恨南唐,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树敌,毕竟扬州、润州的距离太近了,南唐打不垮你整个长江防线,集中力量进攻扬州的能力还是有的。 此外,淮南虽大,李重进能够去的地方有限,周边几乎所有的将领,都与赵匡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与李重进关系较好的李筠、韩通等人,远在中原,至于魏王符彦卿,就更别指望了,他敢动,契丹就会立即扑上来! 故而,从李重进的角度看,“联合抗赵”是最优解。 退一万步讲,李重进对后周朝廷心灰意冷,见到郭宗训就要干掉他,可前提是要先见到! 郭宗训身上还有一样东西,是后周将领都想得到的,就是“大周国玺”! 总之,是要赌一把的。 第102章 三家分周 清风领命而去,李煜却再难入眠,索性起身,走到地图跟前反复揣摩,自言自语:“赵匡胤,你现在感觉如何?”。 汴梁事变,赵匡胤情况如何……用白云的话说,“那是相当难受”。 在陈桥驿“被迫”披上黄袍之后,赵匡胤志得意满、兴高采烈地往汴梁赶,按照他的计划,一到南熏门,石守信立即放大军进去,王审琦、韩重赟、杨光义等人事先在城中布局,控制百官、安抚百姓、镇压不服之人,最重要的是保障好大周皇室安全。 然而,当他渡过黄河,遥望汴梁,被眼前的一切整懵了。 火!大火!冲天大火! 黎明的晨曦当中,整个汴梁城都在冒烟,这让他产生了不好的预感,难道,石守信、刘守忠等人背叛了自己?!趁着自己离开汴梁,他们造反、攻打皇宫! 事不宜迟,必须立即赶回去! 此时,距离汴梁城不过五、六里路,进入城中最近的路线,自然不是西边的开远门,而是北面的通天门(正门),于是,这个作死的赵大就快马加鞭赶到了。 北边四门的守将是雷德骧,他及手下的一万两千人,只听王朴的!再加上,城里面的狗都知道,赵匡胤谋反了。 结果,赵匡胤率领自己的一万五千人,一头怼在了通天门上,刚通报了名字,城楼上的箭矢就如同下冰雹一样。 赵匡胤更懵了,咋回事,我的名字就这么欠揍?一怒之下,命令攻城,可北城的四门、城墙修建,是后周皇帝郭荣亲自监督的,王朴花了大力气,别说这一万五千人,就是契丹八万主力军都杀过来,也未必能捞到便宜。 城门没攻下来,手下高怀德、张广瀚两人一死一伤,赵匡胤恢复冷静之后,立即指挥手下军队向南城转进。 没办法,刚开始出来的时候,就准备好了回去,攻城用的云梯根本就没带! 还是绕道南熏门,与石守信汇合比较稳妥。 可是,等到赵匡胤来到南熏门,发现大门敞开,无数的百姓正从里面外逃。 看到这情景,赵匡胤心都凉了,他费那么大劲,就是为了“和平接收”汴梁及大周政权! 如果是要靠打,在城中的时候就动手了!谁,谁坏了老子的好事!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一些识字的老百姓,看到了队伍中飘扬的“赵”字旗,立即意识到来人是赵匡胤,吓得跪地求饶。 “别杀我,钱财都归你们!” “我闺女长得丑,老婆看着恶心,不要抢!” “饶命啊!” 赵匡胤气的红温,推搡开逃难的百姓,大军迅速进入城内,在距离内城附近的龙津桥,遇到了两拨人正在玩命。 一拨人是石守信的,另一拨人是李筠的,石守信一见赵匡胤回来了,吓得脸色土灰。 用脚后跟想,赵匡胤看到这副情景,脑袋里第一个想法就是杀掉他们、撇清关系,顺便把自己包装成“回京靖难”的英雄人物。 看到石守信、李筠两拨人干仗,赵匡胤什么都明白了,完了,走漏消息了。 黄泥糊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洗不干净了。 当断则断!赵匡胤拔剑一指,喊道:“石虞候莫慌,我等接到线报,回转汴梁,助你消灭叛乱贼寇!” 石守信一听,心里踏实了。 李筠听见了,牙都要碎了。 姓赵的,果然是你干的好事! “将士们,诛杀国贼!” 两边都是禁军系统,战斗力都不俗,于是,龙津桥前的混战更加激烈了。 而这,仅仅是赵匡胤亲眼看到的,沿着御街向前走,韩通率领的队伍已经打到了州桥,再进一步,王彦升的三千河洛兵就要全部跳汴河里喂王八;太庙、角门附近,张永德的亲军重新组织起来,与韩重赟手下展开拉锯战;曹彬、潘美等人本想独善其身,无奈王审琦、王政忠等人不答应,在祥符陪都卫指挥使杨光义的策应下,占据了峻义街,见到这么一群手里那这家伙什、到处叫嚣的人,谁敢掉以轻心?打吧! 而真正决定汴梁局势的,则是王朴,他与雷德骧碰头之后,抽出七千人包保护皇宫,加上符令通在里面策应,将整个宫城围得水泄不通。 只可惜,救了个寂寞,郭荣没了,小符皇后与郭宗训也被带走了。 汴梁一场混战,直到午后方休,赵匡胤及一众拥趸无奈,率兵出走汴梁,前往许州(许昌)暂避风头。 就在赵匡胤苦苦思索,如何将事情办圆满的时候,汴梁城中传来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让他如坠冰窟。 郭荣死了。 托孤大臣范质、魏仁浦、王溥通告天下,郭荣是被赵匡胤逼死的! 这些消息,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传到李煜耳朵里,眼下,他预测了赵匡胤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后周朝廷,断然是容不下赵匡胤了,无论是他自己称帝,还是以殿前都点检的名义重整队伍,能够做为积蓄力量的地盘,只有黄淮地区。 黄河以南,淮河以北。 因为,汴梁北方的力量,大部分都与赵匡胤不合,如符彦卿、史弘肇等人,最难的是,想要在北汉、契丹眼皮底下站稳脚跟,根本就不可能。历次北伐,赵匡胤都是先锋,杀了北汉、契丹多名大将,对方恨得嗓子眼都冒烟。 同时,淮南也不可行,虽然淮南将领中,很多都与赵匡胤关系不错,不乏一些铁杆,如山南东道节度使王仁镐。然而,淮南毕竟曾经是南唐的地盘,老百姓对后周军队本就抱有芥蒂,把这里当做基本盘,难度太大。更何况,李重进也在这里,他是名义上的淮南节度使,掌握郭宗训之后,荣升“两淮都督”并不是难事。 按照这种推断,后周将一分为三! 以符彦卿为首的天雄军镇守北方,向南触及汴梁的势力范围,这是后周郭荣打下来的最稳固的基本盘。 以淮南十四州上的后周军事集团,将会形成一股新的力量,一旦郭宗训及“大周国玺”出现在扬州,李重进的身份就会水涨船高,届时淮南节度使能够以“天子之命”,对淮南地区进行管理。 以赵匡胤为中心的“义社十兄弟”队伍,将会控制整个黄淮地区,既是人口大区,也是产粮大区,赵匡胤一定会在这里积蓄力量。 符家居北,赵家居中,李郭两家居于淮南! 只是,纸是包不住火的,一旦赵匡胤想明白,汴梁事变与南唐有关系,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李煜把目光向西南方向转移,最后,手指落在了南平(荆南)地区。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第103章 摸家底 李煜亲自赶到枢密院,一同议事的还有李平、刘政咨、刘承勋、何敬洙等人。 议题只有一个:摸家底。 具体点说,是查清楚李煜能够动用的军队有哪些,以及一旦打起来之后,哪些人能够提供军事策应、后勤补给。 李平先说:“江宁府及周边郡县驻扎军队五万人,水路参半,分散在三十六处城防营,多为乡兵。” 何敬洙为中书令兼金陵兵部侍郎,他掌管的是中央禁军,说道:“除去宫城防卫营,可调动的禁军力量只有六千左右,另有神威军七千。” 李煜又将目光投向了刘政咨,身为枢密院参议大夫,应该掌握的更多一些。 见太子殷切的目光,刘政咨却无奈地说:“太子殿下,宣州、常州、江阴可调动的兵力,约为两万人。两大主力,润州林仁肇部拥兵五万,江州、池州、铜陵一线镇守的朱令赟,手中有兵力十万。” 【金陵之战,朱令赟率领十五万救援,此时林仁肇已经遇害《宋史·卷四百七十八》】 完啦?!李煜一脸失望的样子。 话说,后周兵力顶峰时期也就十二万,已经能够“包打天下”了,算起来,李煜这边能够调动的加在一起,已经二十五、六万了,这还不算戍卫洪州的军队,以及南唐南部袁州、汀州、剑州等节度使手中的兵力。 不一样。 所谓“后周十二万”军队,指的是精锐中的精锐,也就是龙捷、虎捷、铁骑、控鹤四部禁军,其他各地乡军、募军、边军等都没有计算在内。而南唐所谓的几十万军队,除去吃空饷的,大部分都是所谓乡兵,简单地,可以理解为民兵,几十万人不假,实则相当于几十万老百姓,战斗力跟职业军人没法比。 即便如此,南唐能够养几十万兵也了不起啊!想多了,乡兵就跟劳役没啥区别,平常训练做做样子,然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朝廷才没钱养他们。 朱令赟、林仁肇手中的军队,都是精锐没错,可相当一部分是用来防守长江的。 所以,对于李煜来说,真正能够派上用场的军队,五万人已经很了不起了。 失望归失望,总比没有强。 于是,李煜再度提出了自己的“西南战役”计划。 除了刘承勋之外,其余所有人都是一脸便秘的表情,他们实在想不通,太子殿下为什么非要西南用兵! 还是因为赵匡胤……历史上,北宋建立之后,宋军就是荆州过江之后,以“帮助平叛”为名,直接攻占了武平,进一步控制整个湖南。 如此一来,南唐两翼彻底失去了屏障,北宋军队深入湖南腹地,袁州、咸宁、吉州等无险可守,而东南方向,又有吴越钱氏策应,如同两只手,狠狠地卡住南唐的喉咙! “刘卿,你认为我们打不下来武平?” “……臣不敢妄议。” “废话!你是枢密院参议,什么叫不敢妄议?难道让大街上的乞丐给本王出主意!” 刘政咨脸一红,赶紧说道:“非是臣推卸责任,只是直谏之言,实在不好听。” “你只管说。” “自马楚覆灭之后,武平偏安一隅、积蓄力量,虽兵力不足与我大唐相比,但北枕长江、怀抱洞庭、南纳三湘,加上武陵、南岭、雪峰、连云等山脉,山水相依,天险不得不顾虑。” 李煜点头,说道:“刘卿说的不错,武平确实天险众多,可我问你,非要打天险干什么?” 一句话,不仅刘政咨懵了,连刘承勋、何敬洙两个沙场宿将也懵了。 李煜说道:“昔日马楚地盘虽大,可如今已经分崩离析,境内所谓天险,与武平政权的关系不大。”说着,走到地图边上,指着洞庭湖说:“此处是洞庭湖,武平主要的地盘是澧州、郎州、潭州、岳阳,就在洞庭边上,洞庭湖直通长江,还用得着你跋山涉水?” 何敬洙疑惑地问:“太子殿下,如此说来,只是要攻打澧阳、武陵、长沙、慈利等地,并不谋取湖南全境?” 李煜乐了,说道:“我倒是想让你们把湖南全境打下来,然而,手头那点兵力怎么够?重点是武陵,打下来之后,控制住洞庭湖地区,则荆南大势可定!” 刘政咨更不解了,忐忑地问道:“太子殿下,我军在长江布防,已经十分吃力,如果要守住洞庭,恐怕钱粮消耗是个大问题。” 李煜将手指放在地图上,沿着洞庭湖一路向上,指了指江北一点:“这里,钱粮要多少有多少。” 众人围拢过来,李煜指着的那个地方,是江陵(荆州)! 这下连李平都不冷静了,忙问:“太子殿下,不是说打武平吗,怎么连南平也要打?” 李煜心说,不打不行啊,等到赵匡胤回过味来,他肯定要进犯南唐,而淮南地区后周的军力收缩,最可靠的方式,就是从南平顺流直下。 更何况,后周在荆南地区还隐藏了不少战船!原本就是冲着南唐来的!与其坐等挨打,不如先发制人! “洞庭一线,只是作为跳板,本王真正的意图就是直取南平!” 刘政咨等人直嘬牙花子,这位太子爷真是敢想,你手里只有五万人马!就算加上郑彦华手中的七万五千人,逆流之上、远道征伐,胜算能有多少? 退一步说,就算太子爷能把洞庭周边打下来,武平其他地方的军队呢?人家就是骚扰,就够喝一壶了。 再去打江陵,我滴妈呀,大唐这点水师非得都被你玩没了! 确实,李煜计划中有一部分人是要被“玩没了”的,但不是自己所掌控的军队,而是宁国节度使李天富。 审讯刘彦青之后,李煜已经将李天富排除在“南唐家底”之外了,这个名义上的皇室宗亲,从他产生谋夺皇位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自己的命运。 当前,郑彦华陈兵九江,刘承勋“顺”来的五十艘战舰已经送到,正在展开水战训练。 在后周没有侵占淮南地区之前,宣州属于“江南道”的军事管理系统,宁国节度使李天富必须听从金陵诏令。 因此,李煜用手中权力,诏令李天富听从郑彦华的安排,准确地说,是服从自己的安排。 既然不能“同室操戈”,那就把你灭到外面去! 以上,才是李煜完整的战略构想:先夺取武平国都武陵,扫清洞庭湖周边的杂牌势力,在此驻军三万左右即可,因为武平整个割据势力的全部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五到七万,不可能同时扑过来。再以洞庭湖为跳板,只取江陵,而江陵是整个荆南地区的军事中心,只要拿下来,长江上游的威胁能够大幅度减小。 拿下江陵,南平覆灭! 因为,所谓“南平政权”,主要地盘也只有江陵这一座城市而已,归州、峡州算是“陪都”。 出兵西南,刻不容缓。攻打武平,实为南平! 只是,李煜哪儿来的信心,能够顺利攻克武平呢? 很简单,因为周行逢快死了。 第104章 政治资本 周行逢,武陵人,武平政权的掌舵人。 严格意义上说,武平不是一个国家,只是一个地方割据势力,它是从马楚政权中分离出来的,一开始,周行逢就在马希萼的手下做军校。 马楚与南唐的战争期间,李璟曾经派边镐伐楚,期间夺取了潭州、长沙等地,还将马氏一族都带到了金陵。 边镐这个人,真的很对得起自己的名字,他确实“很搞”,平定湖南之后,贪图虚名(被称之为“边菩萨”),非要作死搞什么改革,结果导致马楚的将领反抗,其中就有周行逢。 简单说,边镐被叛军击败,灰溜溜的回到金陵,南唐死伤人命、耗费钱财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湖南,就这样丢失了。 白玩儿了! 马楚之战,不仅是李璟这辈子最大的污点,也严重削弱了南唐的国力,以致于在后周攻打江南的时候,战略纵深严重不足,十分被动。 李煜决定发起“西南战役”,还有一个隐含的目的,那就是为自己积累政治资本。 昔日,自己老爹得而复失的武平,自己要重新夺回来,划入南唐版图。 此一战如果成功,自己就有充足的政治资本,去面对那些南唐开国元老,去面对“冯党”,去面对自己抱有成见的武将集团。 战争强调天时、地利、人和,而“西南战役”所面临的情况,地利是没有的,因为一旦开战,南唐水师需要逆流而上,武平则是以高打低。人和方面,也不够理想,李煜能够调动的将领、军队都很有限,包括手握南唐最多军队的朱令赟,并不会对自己言听计从。 唯一有利的,就是天时! 在徐锴前往洪州搬兵的时候,李煜就让孙晟派出密探,明确要求,关于武平的信息中,最重要的就是周行逢的身体情况。 当下,周逢迎病重,已经在安排接班人的事情了。 而周逢迎的儿子,名叫周保权,年方十一岁……比郭宗训大四岁。 “太子殿下,该以什么名义攻取武平?” 问话的是李平,毕竟,俩流氓打架还要找借口,你发动战争,总得有个“名正言顺”吧! “马光赞还在金陵吧!” 李平想了想,说道:“南楚亡国之后,马氏一族都被迁到金陵来,这个马光赞,是马希萼的儿子,目前担任镇淮军节度副使。” 李煜说道:“当儿子的,想要夺回曾经老爹打下的江山,有问题吗?” 没问题,太没问题了。 刘政咨补充道:“只是,这个马光赞,未必有重回南楚的想法。” “无所谓。” 李煜微微一笑,本来就是拿他当幌子,即便这个人没了也没关系。 战略既定,剩下的就是战术问题了。 何敬洙说道:“郑彦华陈兵九江,是时候西进了。” 李煜说道:“一分二,一部分走水路,直接切入洞庭水系,一部分在鄂州上岸,会同武昌节度使,从陆路转进岳阳。同时——” 李煜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刘承勋身上。 “刘卿,你即刻率领水师五万,日夜兼程,赶往城陵矶渡口,从北部君山、华容、安乡一线直取武陵。” 刘承勋面呈喜色,终于等到了! “太子殿下,我与郑彦华谁是主力?” 李煜说道:“各为主力,郑彦华部直取岳阳,是为开路先锋,让水师能够顺利通过,而你从金陵出发、逆流而上,本就需要消耗较长的时间,待到岳阳稳定之后,攻打武陵就顺手多了。” 刘承勋受宠若惊,太子殿下这是将大功劳送到自己跟前了! 谁知,李煜又给了一个大惊喜。 “此番攻打南平,封你为水师统帅,攻下城池之后,你随便!” 何敬洙、刘政咨、李平三人听到李煜这么说,表情显得既鄙夷,又嫉妒。 刘承勋是公认的“贪王之王”,太子殿下还这么许诺! 李煜明白,当前的历史背景下,你跟军队中人谈什么“家国情怀”都是虚的,人家脑袋别再裤腰带上给你玩命,怎么能不捞点实惠? “但是——” 李煜的脸突然又沉了下来,口气也冰冷了,说道:“其一,不要亏待了军士,杀敌一人者,赏赐一缗。其二,不准滥杀无辜,若监军回来告诉我,你杀良冒功……” 刘承勋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后脖颈,一层冷汗,谨慎地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委派何人作为监军。” “龙幼安。” 龙幼安是李煜新提拔的人,官职是祁门军务司,此番担任监军,也算专业对口。 最关键的是,龙幼安是新人,愣头青,只听李煜一个人的。 “臣遵命!即刻出发!” “先别急,还有东西交代你。” 刘承勋急不可耐的样子,让李煜觉得很好笑,果然是“人各一好”,他觉得刘承勋并非是真正贪图钱财,而是享受“贪的过程”。 “稍后,徐游、潘佑会去找你,给你送点东西,在攻打南平的时候用得上。” “什么东西?” 李煜意味深长地说:“火气很大的东西。” 结束枢密院的会议,刚回到东宫,清风就来禀报,说卢绛求见。 “卢绛?!他不是去送信了吗?” “已经回来了。” 想想也是,润州(镇江)到扬州太近了,两座城市隔江相望,金陵距离润州也不过一百多里。 李煜突然理解了那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内涵。 长江就是一个枕头,他枕着这头,李重进枕着那头。 “快请进来!” 对于卢绛,李煜还是很期待的,五代十国时期的将领中,卢绛绝对可以排进前十,特别是在水战方面, 当然,李煜对卢绛,更多的是对英雄的崇敬。 历史上,赵匡胤亲自去劝降卢绛,卢绛告诉他,我只认李家当主子,你姓赵的什么玩意儿? 【芦塘卢氏族谱》—“惟知我主李氏而已,岂能识汝赵氏为何如人也!”】 惹怒赵匡胤的下场,就是被永绝后患,史称太祖“敇旨诛灭九族”,也许老天有眼,卢绛的妻子众人提前逃了出去,后来改姓为钟。 第105章 李李合作 见到卢绛的一瞬间,李煜以为《水浒传》中的“豹子头”林冲来了,只是,须发皆白。 “末将卢绛,参见太子殿下!” 声若洪钟、中气十足,李煜不由自主地上前搀扶,说道:“将军辛苦了!” 卢绛反而受宠若惊,赶紧打躬,但脸上的急切很明显。 “此去江北,情况如何?” 卢绛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说道:“李重进回信在此。” 李煜不敢怠慢,接过拆封、细读,脸上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然后长叹了一声,说道:“李重进果然狡诈。” “太子殿下,这小儿到底说了什么,莫非,陈侍郎有危险?!” “非也。将军自己看吧!” 卢绛接过信瓤,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两道英雄眉都立起来了,怒喝道:“竖子欺人太甚!” 上一封信中,李煜告诉李重进,赵匡胤谋反,攻打汴梁城,朝贡使陈乔等人救下了小符皇后、梁王郭宗训,目前藏身淮河某处,具体藏在哪儿,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李重进若是想要营救小符皇后及郭宗训,或者是想要拿到“大周国玺”,就允许南唐派遣战船,经泗州前往淮河,双方一同营救、各取所需。 淮河以北,此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实事求是地说,赵匡胤的军事才能确实优秀,以许州为根据地,短短几天就控制住了黄淮大部分地区,临近淮河的寿州守将李怀仁业已昭告天下,听从赵匡胤调遣。 寿州东南,淮水之滨,就是濠州、泗洲,再不遏制住赵匡胤的势头,淮南境内也会被他的势力所染指。 故而,此时的李重进急需要扯起来一面大旗,一面后周正统的大旗! 这面旗帜的根基,就是郭宗训。 尽管李重进焦急万分,可脑袋还是清醒的,他回信中提出,南唐军队进入淮南,无名无分,除非以“向扬州进贡”的名义,方可获得允许。 “向扬州进贡”的政治意义,不言而喻了。 同时,润州、镇江一线的南唐守军,必须放弃现有的长江防线,向后撤退五十里! 鉴于李重进当前的境况,这封信就代表着,一个快饿死的乞丐在要饭,你好心去给他送一个烧饼,结果他看了看,直接扔掉了。 原因是,烧饼里面没有夹肉。 卢绛说道:“太子殿下,不如率兵打了过去!小小扬州,不出半日,末将就能拿下!” 李煜宽慰道:“将军不要激动,我知道将军勇猛、攻无不克,可陈乔等人还在险境,投鼠忌器啊!” “这……难道,真要同意?” 李煜叹口气,说道:“恐怕,也只有如此了。” 我知道很难,但还是要做。 穿越时间越久,李煜对“定力”这个词的理解就越深刻。啥叫“定力”,一定程度上说,就是忍辱负重,当年运输大队长杀害那么多革命志士,可教员还是选择了国共合作。即便今天蛙蛙再呱呱乱叫,东风小飞棍仍然没有发射。 自己这边,勉强称之为“李李合作”吧! 卢绛脸色一变,有些动容,说道:“太子殿下如此爱怜臣子,卢绛钦佩之至!” 李煜平淡地说:“入汴朝贡一事,乃是本王委托陈乔,有功未赏,岂能见死不救?卢将军,此时还要仰仗你了。” “卢某甘愿犬马之劳。” 李煜点点头,说道:“从润州大营拨出一千精兵,两艘战船,尽快与李重进部对接,前往洪泽一带寻找陈乔。如此这般……卢将军可记下了?” 卢绛惊异,旋即又明白了什么,点头应允。 “太子殿下,如果按照李重进要求,我军后撤五十里,应该到哪儿去呢?唉,真不甘心!” 李煜反而一笑,说道:“将军不必苦恼,事已至此,不如将计就计。” 卢绛疑惑:“何解?” “将军来看,润州、镇江两地驻军,本意是为了提防泰州、如皋、滁州、和州的周军,而今,淮北大乱,四地已经失去了后援基础,即便我军后撤五十里,他们也不敢轻易进犯。” “攻守易型了,大军既然劳师动众,另选地点驻扎,不若就选在荆溪以北、丹阳以东!” “将军明白了吗?” 卢绛在地图上反复揣摩了一下,眼前一亮,将计就计,果然好计! 荆溪以北、丹阳以东,向前跨一步就是太湖,太湖的对岸就是吴越国都! 李煜此举,是为了弥补历史上的一个缺憾,也是为下一步战略做准备。 历史上,李煜(原主)身边是不缺能人的,卢绛很早就认识到了南唐的地缘劣势,他对后主谏言,“吴越,仇犨也,他日必为北朝之向导。” 北朝,自然指的是周朝,卢绛认为吴越国是“近在咫尺的仇敌”,如果不能尽早消灭掉,那么,将来一定会给周朝当“带路党”。 为了说服李后主,卢绛还设计了一个计策。 对外,让李煜宣布,卢绛率兵造反了,以南唐国主的名义要求吴越国出兵,双方共同平叛。一旦打起来,卢绛与李煜合力将吴越国的军队灭掉,假戏真做。 如果灭不掉呢?当时南唐、吴越都是北宋的属国了,李煜只需要向赵匡胤解释,是卢绛造反就行了,真戏假做。 真戏假做、假戏真做,卢绛不仅给出了计谋,就连事后的理由、借口都找好了,自己甘愿当背锅侠,可惜,李煜还是不敢! 怂中求安! 如今,穿越而来的李煜,不会在让卢绛失望了,况且,他也必须要灭掉吴越。 如果说武平、南平是两粒沙子,只是迷了南唐眼睛,那么吴越就是一根鱼刺,卡在南唐的喉咙里。 “末将钦佩,以往人们都说,太子殿下只知道舞文弄墨,没想到,目光竟然如此长远。” 李煜汗颜,心想,这卢绛真是想啥说啥。 “卢将军,你不反对攻打武平吗?” 卢绛坦然一笑:“武平地广兵少,所依赖的不过是地理优势,还有周朝保护,如今,周朝内乱,马楚余孽失去外援,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太子殿下谋取武陵、岳阳之后,恐怕就要谋取荆南之地了吧!” “将军知我心意。” “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时机,昔日,淮南之战,正是有赖于将领通衢之便利,郭荣小儿才能快速得到补给,拔掉这两根钉子,才能在淮南地面上大施拳脚。” 李煜激动,一把攥着卢绛的手,说道:“将军,定要助我!” “万死不辞!” 临行之前,李煜让卢绛带走点东西,一箱金银财宝、一封亲笔书信,金银财宝既是贿赂李重进,也是让他减少疑心,仍然将南唐视为懦弱好欺。亲笔书信,则是让他给吴越国王钱俶写信,告知南唐军队动静,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至于长江撤防,那是不可能的,倒不如说是军事战略调整,长江边上用不了那么多人。 送走卢绛之后,李煜的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他刚刚所说的话,真假参半。 第106章 武平事变 “李李合作”是一步异常凶险的招儿,至少从表面上看,这一计划没有太大收益。 合作成功,陈乔、药娘等人顺利回到南唐,仅此而已。可是,南唐缺了陈乔、药娘就玩不转了吗?当然不是,即便真是李煜有情有义,也不会为了几条人命,拿南唐的国运去赌。 若是合作不成功,自取其辱是最轻的,还可能葬送掉南唐的一部分水师,甚至激化整个淮南地区的冲突矛盾。 李煜看着外面的天空,悠悠地长出一口气。 他有非这么做的理由。 郭宗训一定要活着,一定要称帝,一定要在淮南称帝! 只有这样,后周禁军系统才会继续分裂,一部分忠于郭荣的将领,将会与赵匡胤长期对峙,而赵匡胤即便打通淮南的通道,也无法轻易攻破扬州,因为在李重进的身后,还有一个钱俶。 吴越钱氏的祖训是“奉中原政权为正统”,郭宗训继位之后,他只能选择全力支持李重进,如此一来,就能够把赵匡胤死死地堵在长江以北。 赵、郭、李、钱四家持续内耗,南唐就能获得了宝贵的发展时机。 这也就意味着,李煜必须在赵匡胤重返淮南之前,先把武平和南平解决掉! 想到这里,李煜喊来了清风,问他:“你们侯家经商,大船应该不少吧!” 清风答道:“本家及宗亲的商船加在一起,大约有二十艘。” “二十艘……还能多找来一些吗?” 清风疑惑:“太子殿下,江宁大营的战船很多,为何不调用?” 李煜笑道:“不一样,不能用战船,只能用私船,让侯家想办法,至少搞来五十艘。” 清风应诺,他不知道李煜要这些船干什么,但只要照做就行了。 按照计划,郑彦华从九江出发,日夜兼程向鄂州挺进,陆路之上,宁国节度使李天富、奉化节度使朱登朝、修水节度使马奎等,各率领手下军士从陆路进发,最终合兵武昌。 刘承勋也已经从江宁出发,龙幼安任参军,以“预备队”的形式,快速追赶郑彦华。 就在南唐军队披星戴月、紧锣密鼓地向荆南地区挺进时,一场意外发生了。 所谓“意外”,并不都是坏事,这件事情对于李煜是极为有利的。 周行逢正式去世了,武平内乱了。 五代十国时期,“义社十兄弟”并不局限于赵匡胤及一众手下,在马楚没有灭亡的时候,境内也有一个q版的“义社十兄弟”。 领头大哥叫王进奎,一众小弟有周行逢、刘言、潘叔嗣、张文表等,之所以称之为“q版”,是因为大多数人实在不值一提,《新五代史》中一笔带过,“(周行逢)吾起陇亩之间,同时十人,皆以诛死,唯衡州刺史张文表独存。” 周行逢建立武平政权,到了后期,q版的“义社十兄弟”就只剩下一个活着的,而且兵强马壮,就是张文表。 此时的张文表,担任朗州大都督,手握两万军队,可谓风光无两。 没错,两万军队,正应了卢绛所说的“武平地广兵少”,因为整个环洞庭湖地区的人口加起来,才将近四十万户。 其余永州、衡州、潭州等地的军队,加起来也就三万出头。 周行逢作为武平政权的掌控者,手中的军事力量自然是最多的,但武陵屯兵也不过四万有余、五万不足。 张文表一直在等,等周行逢死,自己要战功有战功,要人缘有人缘,是最合适的武平继任者。 然而,事实啪啪打脸,人家周行逢不缺他这个兄弟,传位嘛,自然是要优先传给自己的儿子。 于是,十一岁的周保权被封为(继承)武平节度使,不是“王”“侯”“公”,因为武平名义上归属后周,节度使就是最高官职了。 听到这个消息,张文表很生气,史书上记载为“行逢与我起微贱而立功名,今日安能面北事小儿乎!” 小兔崽子,我跟你爹都是庄稼汉,一起领兵打天下,现在你爹挂了,还指望我能对你俯首称臣? 发兵,反他娘的! 《资治通鉴》给出的评论是,周逢迎善谋,张文表善战。 周行逢放眼武平境内,意识到存在两个较为强大的势力,一个是自己,一个是张文表,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否则就会坐以待毙。 病重之际,他就把儿子叫到跟前,嘱咐道:“我死之后,张文表一定会造反,到时候,让杨师璠去平定叛乱。” 如果杨师璠搞不定呢?最后一招,就是“自归于朝廷”,那就别打了,直接到汴梁去,放弃割据势力。 真实历史情况是,周保权派人到汴梁求救,赵匡胤正愁没有机会扫平荆南,于是立即派遣慕容延钊发兵武平,这一过程中,北宋玩了一手“假道伐虢”,从南平(江陵)借道前往武平(武陵),最后,张文表没打到,先把南平给顺手灭了。 张文表闻听宋朝发兵,吓得要死,赶紧向武平的周保权上书,说自己不是谋反,而是“私斗”,杨师璠当然不会相信这通鬼话,最终还是把张文表灭了。 战争就是这样,情势瞬息万变,当“武平事变”的消息传到刘承勋的耳朵里,大军已经已经逼近黄冈,郑彦华率领的军队已经在武昌集结完毕。 但是,两人对眼前的形势做出了同样判断——先不打了,坐山观虎斗! 刘承勋手中有一封信,是马光赞写给周行逢的,如今看来,这封信的价值更大了。 后周内乱,周保权想要借兵是不可能了,没关系,后周帮不了你,这不还有南唐嘛! 按辈分,马光赞要对周行逢喊一声叔叔,那么,周保权就是老弟了。 老弟,别怕,小马哥来了。 正月二十二日,刘承勋与郑彦华在武昌会面,两人重新制定了计划。 大战略方向不变,调整一下战术。 武平既然已经乱了,那就先让你们打,打得差不多了,派人给周保权送信,以马光赞的名义,就说向南唐借兵,来帮助他镇压张文表。 马光赞也许没啥说服力,可他父亲、祖父、曾祖都是马楚的正统,周家本来就是给人家打工的。 地主的儿子给自家佃户的儿子出头,合情合理。 第107章 张文表 君在长江头,我在长江尾,同样一江水,境遇天壤别。 在长江下游,李煜正与李重进明争暗斗、勾心斗角,而长江上游,武平境内已经“乒乒乓乓”干起来了。 张文表“善战”,军事素养是不容小觑的,他很快制定了一个简单、高效的造反计划——从衡州发兵(张文表是衡州刺史),一路向北,先攻取潭州,再攻占朗州,最后杀到武陵(周行逢的大本营),干掉周保权,自己当老大——以上为全部作战计划,完毕。 天才!真他妈是天才! 就算是军事小白,也能看出这份作战计划太理想化了,且不说人员调度、物资供给、器械准备这些老生常谈的问题,仅“地理因素”这一条,就能把张文表原地摁住、再起不能。 因为,从张文表的角度看,要想达到“兵贵神速”的效果,就只能走水路,也就是沿着湘江、顺流直下,可问题在于,下游的潭州城也是周行逢的地盘,城里面住的不是死人。 潭州驻军即便不在水道上设置层层关卡,从两侧罗霄山脉入手,居高临下、逐段阻击,也够张文表喝一壶的。 结果怎么样?张文表成功了。 仅仅一日,张文表的水军就逼近渌口,建宁刺史付霄紧急向武陵求援! 张文表如果有对讲机,一定会跟周保权得意地说:“湘江水道无人拦截,我兵团畅通无阻,畅通无阻!” 这就是武平政权之下的优秀匹配机制,不是张文表太强,而是其他人太菜! 如果仅靠周保权自己,武平政权不出十日就得易主,关键时刻,还得依靠自己的老爹。 周行逢去世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三手准备。 第一,提前布局,朗州刺史杨德中率所部五千人,经雪峰山脉以西,原路奔袭永州,与原永州刺史张清汇合,合计七千人马,从永州向东北运动,旨在堵住张文表的退路。这一招“提前布局”,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看做是刺激张文表造反的原因。假设一个小偷,起早贪黑的踩点、探路,就等着主人家外出,可这家人外出之前,安装了最先进的防盗设备,你说小偷急不急? 第二,正面应敌,一旦张文表叛乱,武平观察使杨师璠自动升任为行营都统,率领周行逢直属禁军部队应敌,务必要将张文表阻挡在朗州以西。 第三,北上求援,拉拢岳阳防卫使周家鼎,周家鼎与张文表不合,同时与周行逢也不对付,一旦战事不利,可以许诺两家联合破敌之后,不仅升任为节度副使,还能把一部分张文表的地盘分给他。 相对来说,周行逢的安排到位,唯独一点,他过度的高估了自己治理能力。 武平政权,说白了就是马楚政权的延续,马楚在历史上是什么德行呢?可以说与南汉有一拼,当权者大多荒淫骄奢,周行逢在这一点上,虽然比不上昔日的马氏一族,但从一个庄稼汉转变为一方诸侯之后,也是好大喜功、贪图享乐。 关于这一点,《新五代史》上记载了周行逢和夫人的一段话,周行逢说“吾贵矣,夫人何自苦也?”,他的夫人说“公思做户长时乎?安得遂忘陇亩之间?” 周行逢骄奢淫逸的样子,自己老婆都看不惯,不愿意跟他进城享福。周行逢埋怨,说我如今富贵了,老婆你何必要去过苦日子,他老婆则说,没错,你富贵了,难道就忘记自己当庄稼汉的苦日子吗? 忘本啊! 忘本的结果就是,武平治下的很多地方,都出现了严重饥荒,原因并非天灾、而在于人祸,各种苛捐杂税压的老百姓喘不过气。 周保权继承武平节度使的时候,仅建宁就有八个县在闹饥荒,大量流民集中在渌口附近。 张文表攻取渌口之后,放出话去,说武陵周氏的宫殿里“米粟数十万石”。归结为一句话,跟着哥打姓周的,能吃饱。 能吃上一口饱饭,老百姓啥都愿意干。 很快,渌口收容了数十万流民,张文表将他们组织成“讨罪军”,没有武器,就用木棍、农具,在前面开路(也就是送死)。 张文表自己则亲率水军,副将李秘率领骑兵、步兵,两路进发,直取潭州。 要攻占潭州,必须经过建宁,也就是后世的株洲。 这时候的建宁,称得上是一个大一点的县镇,从进攻方的角度说,则是攻打潭州最为理想的“跳板”。 张文表接近建宁时,驻守在这里的行军司马马廖简根本不当回事,“黄口小儿,何足惧哉”,酒照喝、舞照跳。 原因无他,马廖简当初跟随马氏征战湖南,立下不少功勋,自己经常以“开国老将”的身份自居,现在虽然委身在周氏政权治下,可打心眼里看不起这群人。 张文表用实际行动,让他明白什么叫“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当夜,数十万流民组织起来的“讨罪军”,将小小的建宁城围得水泄不通,这群人没有啥高尚的理想、振奋人心的口号,就一个念头:打进去,找饭吃。 按照一般常理,古代战争中老百姓是纯粹的耗材,战斗力、组织性都没有办法跟职业军人相比,“讨罪军”唯一的优势就是人多。 这就够了。 建宁城很小,城墙低矮、守卫有限,加起来就两千多,唯一难以攻破的就是南门,迎着湘江修建,防备的就是有人顺流直下,借势攻城。 “讨罪军”兵临城下,很快就迎来了巨大的伤亡,城墙外的壕沟中,引入了湘江水,很多流民一头扎过来,发现根本就停不下来! 前面的停下来,后面的挤上来,瞬间壕沟中就飘起来一层尸体,加上相互踩踏,老百姓死伤无数。 勉强渡过壕沟,刚靠近城墙,上面箭如飞蝗、滚木礌石、尖戈利矛,又开始新一轮残酷的收割。 “讨罪军”的唯一价值,就是吸引火力。 张文表等前面人死的差不多了,率领自己的军队“姗姗来迟”,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从建宁正门攻击。 湘江经过建宁的时候,形成了一个月牙的形状,江水在建宁东边绕了一个圈,形成三面环水的态势。 张文表率领战船一路绕道建宁北门,由于湘江绕圈的关系,这里水流速度减慢、便于登陆,最重要的是,建宁北面的城墙十分残破,城中军队也大部分被吸引到了南门。 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张文表就进入了建宁城中,他亲自率领手下,冲向防备营。 张文表大军冲进来的时候,马廖简还在喝酒吃肉、欣赏歌舞,见到四下宾客面露恐惧之色,还安慰说:“有我坐镇建宁,料想那张文表定然无功而返。诸位不必担心,尽管开怀享乐。” 话刚落音,张文表就带人冲进来了。 马廖简也不含糊,扔掉酒杯,抓起身边的弓弩,只可惜,人已经醉的东倒西歪,看啥都是双份的。 结局可想而知。 “建宁之战”没有太多出彩的地方,但对后续发展影响深远,张文表派兵劫掠,又鼓励流民抢劫,城中官员不降者尽遭屠戮,富户、商贾、百姓积蓄财富一扫而空。 短时间内就组织起十多万人,虽然大部分是乌合之众,可此处距离潭州不过百余里,唾手可得。 张文表作乱之际,郑彦华已经悄然逼近临湘,宁国节度使李天富、奉化节度使朱登朝、修水节度使马奎三部九千人,分开布防,堵死了城陵矶渡口。 第108章 周家鼎 建宁刺史付霄用自己的实际行动阐释了,“逃跑”是一个技术活,必须提前准备好。 张文表陈兵渌口的时候,付霄就意识到,完了,建宁肯定守不住。 城破兵少只是次要原因,主要是人不行,他一介文官,马廖简根本就不听自己的,动辄“大人安心,吾自有应对之策”来敷衍。 还有,闻听衡阳兵乱的时候,付霄就紧急向周保权上书,要求增派援兵,谁知自己的奏表如同泥沉大海,一点回音都没有。 无奈之下,他只好亲自组织军事、巩固城防、发动百姓,在付霄最初的计划里,北城薄弱地带是安排驻军的,但他没想到的是,张文表会发动流民。 如此一来,南城告急,大量人手只能回转,由此造成了后防空虚,张文表一手“声东击西”玩的确实漂亮。 见到大势已去,付霄迅速脱掉官服,在手下亲兵的护卫下,混入逃难的老百姓当中,事先已经在北门安排了快马。 一路奔袭,本想在莲城(湘潭)重新组织兵力,只可惜,这里的驻守军官比他跑的还早!莲城饥民也不少,听说建宁大乱,这边也开始了“零元购”,一时间火光冲天、哭爹喊娘,老百姓抢完东西就钻进山里,成了流寇。 兵败如山崩! 究其根本,武平积累已久的社会矛盾,才是建宁、莲城迅速陷入混乱的根本原因,张文表作乱不过是导火索。 付霄还能怎么办?继续跑吧! 这次不抱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了,啥也别说,直接到武陵去找周保权。 那么,周保权为什么不派兵救援呢?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按照老爹周行逢的设计,杨师璠应该第一时间组织兵力,前往镇压张文表,可就在杨师璠准备出发的时候,洞庭湖方向传来了岳阳防卫使周家鼎调兵遣将的消息。 周家鼎手中可是有两万人的,这些人还都是马楚政权时期训练出来的精锐部队。 如今,周家鼎在没有向朝廷报告的前提下,竟然出现调兵遣将的动作,怎么能不让人怀疑和担忧? 一旦杨师璠率兵挺近潭州,去阻击张文表,身后的周家鼎趁虚而入,直取武陵、朗州,武平政权照样完蛋! 话说,周行逢不是强调过,要拉拢周家鼎吗,难道周保权没有照办?办了,没办好。 周行逢所谓的“拉拢”,非常直白,就是给钱给权,其他的不要多说。 周保权也确实这样做了,坏就坏在,他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与周家鼎拉起了同宗情谊,还很煽情地称周家鼎为“叔父”。 周家鼎与周行逢确实是远房亲戚,周保权拉关系也没错,坏就坏在,周保权没有跟他爹问清楚,你们关系到底好不好啊? 不好,很不好。 q版“义社十兄弟”当中,王进奎曾经是第二任武平节度使,周行逢是他的小弟,马楚灭亡之后,王进逵驱逐南唐在湖南的驻军,这一过程中被手下潘叔嗣杀害了。 潘叔嗣这个人,在马楚政权之内,曾经与张文表、周行逢被合称为“铁三角”,三人关系一度很好。在杀了王进逵之后,潘叔嗣认为自己实力不足、威望不够,还是找一个更牛逼的人来当武平节度使。 于是,他打开了朗州城的大门,亲自将周行逢接进来,这样,周行逢才成为了第三任武平节度使。 然而,周行逢是怎么对潘叔嗣的呢?四个字,恩将仇报,回头就把潘叔嗣给宰了。 乱世之中,背信弃义的事儿见怪不怪。 周行逢是痛快了,有人就不高兴了,那就是周家鼎,因为周家鼎、潘叔嗣两家有姻亲关系,也就是,周家鼎娶了潘叔嗣的姐姐,自己的外甥女又给潘叔嗣当儿媳妇。 在周家鼎看来,你周行逢人性也太次了,潘叔嗣都主动让位了,你还把人杀了? 一怒之下,也就怒了一下。 当时,他的实力也不行,找机会远走岳阳,在此地不断发展自己的力量。 所以,接到周保权送来的财物,周家鼎是很高兴的,毕竟自己是名义上的下属,勤王是应该的,又能得到不少实惠。 然而,读了周保权的信,不好的记忆一下子都涌上来了,你大爷的,这时候知道攀交情?好啊,既然我是你叔父,那你的位置我来坐,一家人嘛。 当然,周家鼎比张文表有脑子,斥候来报,说建宁已经被攻克,张文表大军不日就会抵达莲城。 而这个时候,杨师璠却迟迟没有发兵,就意识到了周保权对自己产生了疑心,立即派人前去送信,还带了不少礼物。 大侄子啊,你放心,我跟你爹是生死交情!他早就跟我说过,张文表这个狼子野心的家伙,迟早会造反,我提前就准备好了军队,这就去帮你! 接到信的周保权一脸懵逼,这啥意思?毕竟才十一岁。 杨师璠分析了一遍,讲给周保权听,如果不发兵驰援潭州,那么张文表迟早会占领,还会进一步逼近武陵、朗州,如果发兵,又恐怕周家鼎以“勤王”的名义,直接攻打武陵。 周保权惊恐,问道:“杨将帅,这如何是好?” 杨师璠说道:“武王莫惊,末将即刻率兵驰援潭州,武陵城中保留四万兵力,另有慈利、临澧、汉寿等地驻军策应,可保无虞。眼下,武王要立即给周家鼎写一封信,要求他驻守在沱涟湾!不得靠近武陵!” 沱涟湾是蒿竹河、资水、湘江的交汇处,最终汇入洞庭湖,是遏住上游的关键节点,张文表水军进攻武陵,这里就是必经之途。 岳阳守军沿着洞庭湖南下,只需要一天,就能达到沱涟湾,沱涟湾继续向西,经过牛鼻滩,就接近武陵了。 杨师潘的意图很明显,既不能阻止周家鼎前来,又要避免他浑水摸鱼,让他把军队驻守在沱涟湾口,自己在牛鼻湾设下水师防备,阻断通往武陵的水道。 一旦驰援潭州不利,张文表就会顺流直下、东进洞庭,半路就会碰到周家鼎,你们两个也不对付,好好打一场,我在收取渔翁之利。 对于武平政权,这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 第109章 出兵潭州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还有猎手。 城陵矶渡口,算是南唐与武平的分界线,临湘则是南唐在西南方向最边陲的城市,中主李璟为了减少两国摩擦,更是顾忌后周借机生事,在此驻军很少,主力军队都在武昌附近。 “武昌会师”之后,郑彦华、刘承勋估算了一下兵力,洪州军七万五,江宁军五万,节度使领兵共计九千,另外,武昌节度使王崇文手中兵力七千。 总兵力十四万。 当年淮南之战,关系到国家存亡,南唐才凑出来二十五万,如今要灭一个小小的武平,与一个更小的南平,竟然调配这么多人! 身为三军统帅的郑彦华,只要是脑子没被驴踢到,他用指甲盖也能想到,太子殿下意欲何为了。 其一,集中优势兵力、不计成本,就是要摧枯拉朽、狂风掠林一般,将荆南地区给彻底平定了。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再重蹈国主李璟的覆辙!这次打下来,就要守得住!所以,一部分兵力要驻留在荆南地区,严防后蜀孟昶。 其二,此次出征,担任三路军总监察使的是邓王李从镒,他是南唐国主的第八子,李煜的八弟,看来太子殿下是想要提携这个弟弟了。 其三,太子殿下的最终战略意图,是攻占南平,将江陵这个“天下通衢”的地方抓在自己手里,这样一来,整个南北贸易的十之五六,都会被南唐控制! 每每想到这里,郑彦华就一手心汗,既是兴奋的,也是紧张的,此一战若是顺利,江南大定!无论自己,还是刘承勋、王崇文等人,都将厥功至伟。 郑彦华绕道赤壁,从陆路潜行到临湘时,刘承勋业已陈兵洪湖,两人的意见统一,先不要轻举妄动,先派王崇文的武昌军去打探消息。 事实上,以城陵矶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南唐武昌军、南平江陵军、武平岳阳军之间相处的还算和睦,因为身处“三国交界”的地方,若是整天打,谁也不好受。 更何况,南平、武平也都知道,自己惹不起南唐,平日里,见武昌军的单只战船在长江上下晃悠,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基于这一便利,源源不断的情报传递回来,当郑彦华听说岳阳防卫使周家鼎率兵赶往洞庭,第一反应,就是趁虚而入,先把岳阳给占了。 刘承勋及时阻止了他。 “郑统帅,别忘了,太子殿下交给了末将这个东西。” 一封信,名义上是马光赞写给周保权的。 “刘统帅,你想怎么做?” 刘承勋知道,郑彦华不服自己,他们虽然都是“统帅”,但是一个是江宁军,一个是洪州军,更何况,自己此番攻打南平,处处需要郑彦华的帮忙,必须要说服他。 “马光赞的这封信中,许诺说服南唐,帮助周保权巩固武平政权,作为回报,周保权要帮自己恢复楚国,这可是一个很好的饵料,能够钓到大鱼。” “哦?这么说,你要把信送过去,然后,我军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入武平境内?” “非也。信是肯定更要送的,但不能送给周保权,郑统帅请想,如果周家鼎得到了这封信,他会怎么办?” 郑彦华琢磨了一下,很快明白了,说道:“如安,你可真够损的。” 没错,这封信就是一个饵,一旦“不小心”让周家鼎咬到了,他势必会产生“鸠占鹊巢”的想法,因为马光赞的终极目的是重建大楚,至于手下是谁,都无所谓! 换句话说,周家鼎一旦成为武平之主,就相当于有了最大的权力,他再以马楚遗孤的名义,去消灭周边的大小势力,显得名正言顺很多,说不定,很多马楚以前的部下,听到马光赞要回来,立即就会投降。 最后,周家鼎只需要假意迎回马光赞,在随便找个理由让他“禅位”,或者干脆杀了,自己做楚王,岂不美哉! “那么,这封信你打算何时去送?” 刘承勋说道:“如今周家鼎前往洞庭,但武陵那边肯定不会放他进去,而是会让他守在下游沱涟港。等到周保权派兵支援潭州,双方消耗之后,再将信交到周家鼎的手里。” 郑彦华仔细盘算一下,果然好毒的计策! 刘承勋是要让武平自己流干净最后一滴血,然后再出来收拾残局! “既如此,你我各自严管手下军士,千万不能走漏消息!” 刘承勋微微一笑:“此事不难,劳烦王节度使在江面上搞出点大动静就好。” 想要隐藏起来萤火虫,只需要点起来一堆火,把注意力吸引过去。 杨师璠带兵出了武陵,再不驰援,潭州就危险了。 大军南下,以益阳作为支撑点,意图绕到潭州的西南方向,将张文表阻挡在湘江边上。 话说,建宁距离潭州不过百余里,周保权、杨师璠已经耽误了那么久,他为何还没有赶到? 两个原因,一是打了胜仗,总是要庆祝一下的,在建宁被占领期间,基本就成了活地狱,张文表为了让手下将士忠于自己,纵容烧杀淫掠,同时自己也在拼命搜刮财物、美女。二是流民太多,张文表是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的,死了那么多人,这会儿把人扔了不合适。否则,这些流民就会先把他干废!张文表从流民中募兵,其余的分发财物、粮食就地解散,这样也消耗了一些时间。 如此一来,反而是磨磨唧唧的杨师璠抢占了先机,大军赶到益阳休整的时候,张文表刚刚从建宁出发。 最终,两拨人在圭塘河(东西走向)相遇了,此处距离潭州五十余里,西邻湘江,中间有多条河流、山脉交叉纵横。 双方短暂接触一下,就在圭塘河两岸安营扎寨、相互对峙,可情况对于杨师潘是极为不利的。 这次阻击,除了从武陵带出来的两万人,还有汉寿、慈利、益阳等汇合的兵马,加在一起三万人左右,而张文表因为吸收大量流民充当“讨罪军”,军力暴涨到十万左右。 看着南岸密密麻麻的人头,杨师潘陷入了沉思。 硬拼,肯定不行,张文表的兵力比自己多一倍,有句话叫做“人多势众”,大规模的人聚集起来,士气就旺盛,一旦开战朝廷军队就会陷入不利状态。 撤退,进入潭州打防守战,那样只会更被动,有句话叫做“树挪死、人挪活”,张文表分出一半兵力围住潭州,另一部分挺进武陵,自己的救援就毫无意义。 想了很久,他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涛涛的湘江。 第110章 夜袭?陷阱? 张文表这边,也在想办法,如何才能快速攻占潭州,原因无他,手中的兵太多了。 十万人,就意味着十万张嘴,就靠着自己那点家底和建宁劫掠,不过是杯水车薪。 潭州是武平治辖之下的重地,钱多粮多,只要攻克下来,衡州、建宁、莲城、潭州连城一片,自己的势力就能涨上去一大截。 副将李秘给出的意见,一鼓作气,立即向杨师璠的大营发起冲锋。反正流民开道,死了拉倒。 张文表看着眼前的圭塘河,摇了摇头,刚双方一接触,自己这边的“讨罪军”就死了一大片,河水还是红的。 “眼下,我军数量虽多,但多是没有经过训练的老百姓,渡河作战势必会被堵在滩头。” 李秘不解,问道:“张将军,难道心疼起贱民的命了?做大事不拘小节。” 张文表摇头,说道:“我军主力跟在流民之后,一旦流民队伍被驱赶下河,岂不是会被连累?” “既如此,就让讨罪军多打一会儿,待到尸体将河道塞满,人也就能过去了,流民只要过去数千之后,主力再从容不迫地跟上。” 张文表还是否定,说道:“李副将,讨罪军最适合围城、攻城,如果是正面应敌,肯定是一击即溃,到时候我军即便跟在身后,又能如何?轻则,被流民冲散踩踏,重则,杨师璠再扑上来。” 李秘叹口气,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主帅倒是拿个主意。如今,我军粮草只够维持三天的。” 张文表看了看天,说道:“时辰不早了,告诉营中,埋锅造饭。” 是夜,圭塘河楠岸异常平静,烟火气很浓。 杨师璠这边看到对岸埋锅造饭,也放松了下来,自己的军队也不是铁打的,也得吃饭休息。 看样子,双方都在积蓄力量,等待着第二天的大战。 然而,巳时不久,张文表这边就偷偷集结军队,趁着夜色在圭塘河上架起一座座浮桥,悄无声息地向杨师璠的驻地摸去。 远远的,还能够听见锅碗瓢盆的声音,毕竟几万人吃饭,没那么快解决。 李秘负责偷袭指挥,当他靠近武陵军驻地时,心头一阵暗喜,大营外围虽然有巡逻士兵,可大营之中却相对平静。 可以理解,自己这边是走水路、坐船,对面的是腿儿着来的,相比之下更累。想必此时,多数士兵已经睡下了。 先头部队,属于张文表手下的正规军,毕竟“偷营”是个技术活。 靠近大营二十丈的位置,李秘停下了脚步,摘下长弓,搭箭扣弦,对准了杨师璠大营外的一名巡逻士兵。 “嗖——啪!” 士兵一声惨叫,紧接着,李秘扔下弓箭,拔出长刀高喊一声:“兄弟们,给我冲锋!” 给我冲锋,不是“跟我冲锋”,李秘站着没动。 身后千名士兵听到号令,立即起身,一时间喊杀声震天! “张文表偷营了,快跑啊!” 原本,李秘以为自己即便偷袭成功,也会遇到非常强烈的抵抗,为此,身后跟着一万左右的“讨罪军”,这些流民构成的军队,根本听不懂什么号令,看见前面人冲锋,自己也就跟着往前跑。 不跑不行啊,后面人挤着,跑慢一点就被踩死了。 隔河观望的张文表,一开始也很担心,他了解杨文璠的能耐,身为大将者,岂能在安营扎寨的时候,不提防对方偷袭?然而,眼看着李秘冲进营帐,大肆砍杀,火烧连营,他觉得杨文璠不过如此。 “纵观天下,有何人是我的对手!” 张文表狂,却又不是没有根据,所谓武平,也就是湖南境内,彼时只有四个州府,武陵、岳阳、衡州、潭州,自己坐拥衡州,潭州又唾手可得,武平天下张文表就能占一半了。 “过河!” 杨师璠的大营确实已经被攻破,当然,张文表这边也付出了代价。 武陵军反应过来之后,立即组织了有效抵抗,“斩首两千余,溺死勿算”,而且,杨师璠的军队很快撤退,张文表没有达到全部歼灭的目的。 战斗一直持续到凌晨,等到张文表收拾军队的时候,才发现五六千的“讨罪军”已经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夜间战斗,流民队伍就跟无头苍蝇一样,哪儿有人他们往哪儿冲,什么军纪军规,什么进退有序,统统不懂,有的打了半天才发现,两拨都是自己人。 不管怎么样,首战告捷,哪怕是算是惨胜。 “李副将,号令全军追击,逼近潭州!” 李秘犹豫,说道:“主帅,眼下我军疲惫不堪,不如休息一下……” “蠢话!杨师璠已经是惊弓之鸟,我军当一鼓作气!” “可是,敌军四散奔逃,早已不知道逃亡何方了,如何追击?” 张文表遥望西北,说道:“杨师璠兵败,必然逃往潭州,我等追及到潭州城下,杀敌、攻城一气呵成。李副将,告诉将士们加把劲,我们打下潭州,进城享乐!” 听到“享乐”二字,李秘立即回味着在建宁为非作歹的美好时光,瞬间如同打了十斤鸡血! “遵命!” 于是,张文表率领疲惫之师,玩了命地在后面追。 杨师璠呢,也没让他失望,玩了命的在前面跑! 渐渐地,张文表觉得不对劲了,杨师潘的军队确实在逃跑,可他们不是沿着一条路,而是抵挡一阵,就朝湘江对面的丘陵地带逃跑。 而且,抵挡的武陵军,也是在不停的变化,似乎每隔一段路,就有一群以逸待劳的武陵军,磨好刀等着自己。 战损数字是不会骗人的,张文表追的越急,自己这边战死的人就越多,而对方杀了一阵之后,立即开溜。 就这样打打停停,张文表终于追上了杨师璠。 与预料中不同的是,杨师璠一点都没有狼狈的样子,他摆开大军,似乎等待张文表多时了。 张文表立即下令,手下军队摆出攻击阵型,这时候才发现,十万人马已经折损大半了! 短短五十里路,死了五万人…… 没关系,张文表自我安慰,对方只剩下一万人左右,兵力比是五比一,优势在我! 真的是这样吗? 张文表还没有下攻击命令,副将李秘急匆匆地从后队赶上来,脸色土灰! “主帅,不好,我们中埋伏了!” “放屁,谁埋伏你!” 突然间,四周喊杀声冲天,正面的杨师璠也敲响了攻击的战鼓! “不可能,杨师璠不会有援军的,这里距离潭州还……” 当然不会有援军,本来就是杨师璠从武陵带出来的人。 突然间,张文表想明白了,从“偷袭成功”开始,自己就落入了杨文璠的陷阱! 武陵军佯败,但实际上是提前布局,每一段路都安排好阻击,人数不多,但贵在准备充分、以逸待劳,杀掉一部分张文表的士兵之后,迅速向东侧丘陵转移,隐藏起来。 张文表军队一路猛冲,他以为被击溃的武陵军,实际上在侧翼重新集结,等到张文表全部军队追将上来的时候,侧面集结起来的武陵军,绕到后面包抄! 如此一来,张文表被三面夹击,正面是杨师璠亲自带队,右侧、后侧由建宁刺史付霄指挥。 左侧没有人,却更加令人绝望! 因为,那里是滚滚的湘江水…… 张文表心凉了,他观察了一下四周,这里是——平津亭。 第111章 平津亭(一) 张文表,字孟津,平津亭,命该停! 这个地名是真不吉利啊…… 然而,对于宿命一说,中国人历来是坚持利己主义原则的,如果“神说”对自己有利的事情,那就相信,如果“神说”对自己不利的事情,玩蛋去吧,老子不信邪! 在起兵造反之初,张文表的一个手下曾对他说,自己梦到了神龙在天,这预示着他必然能够成为皇帝,他相信了。 如今,置身在平津亭,张文表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强烈的羞辱感油然而生。 杨师璠!老小子你敢阴我! “稳住阵型,正面冲锋!” 在最短的时间内,张文表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在五代十国的将领当中,称得起“善战”这一名号。 右侧,不仅有成建制的武陵军围过来,即使能够冲破左侧包围,也逃不出去,因为都是丘陵地带,人还没爬上去,后背就会被射成刺猬。 后撤,更是行不通,这是好几万人的队伍在前进,别说古代行军,就算是当代军队演习,也不可能一声令下、集体“向后转”,再说,张文表手里面有没有大喇叭。再说,后退能去哪儿呢?朗州刺史杨德中、永州刺史张清率已经从后面包抄,将自己的大本营衡州围起来打了,建宁、莲城被自己亲手毁了。 左侧? 湘江欢迎你,喂了王八鲶鱼,流动中的尸体,充满了沼气…… 唯一行得通的方案,就是向前,继续冲锋! 杨师璠也料到了,也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这是否意味着杨师璠疏忽了呢?当然不是,恰恰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原因在于,平津亭一带非常狭窄,从丘陵地带到湘江干流,最窄的地方不过百十丈宽,好几万人拥挤在这样的空间里拼命,静态的军事设施起到的作用不大,弄不好,还会限制自己。 眼前一条路,身后两拨人,物理意义上的“狭路相逢”。 张文表率先发起了进攻,手下三千“陷阵营”的士兵,身穿坚固铠甲,胯下骑着烈马,分成三个梯队。 第一梯队,一千人,由副将李秘率领,这些人手持长枪,以极高的速度冲向对方阵营,目的只有一个,将阵线撕开一个口子。 第二梯队,一千人,由副将柳琛负责,军士携带混铁檛,木把上面向前带乳钉的铁疙瘩,用于近战,在此之前,他们会与第一梯队拉开一定距离,在适当时候发射弓弩。 第三梯队,一千人,由副将杨洪生带队,配备马槊及横刀,如果前两拨人已经打开局面,就用横刀贴身肉搏,如果没有打开局面,则用马槊对前冲击,到时候就是敌我不分。 这三个梯队后面,是张文表亲自指挥的步兵,手中的武器就比较杂乱了,刀枪剑戟都有,本质上,这些人才是主力,不管前面道路开辟得怎么样了,他们都只能前进、无法后退! 杨师璠见到这阵势,心头、手心都在收紧,他知道,张文表这是要玩命了。 丝毫不敢怠慢,武陵军立即完成了“分割阵”与“口袋阵”的布防。, 顾名思义,“分割阵”就是为了将敌方队阵分割开来,在阵地前设置两道防御,一道防御属于梯形阵列,阵列前面是拒马桩、绊马索、陷坑,前排军士手持坚固的铁盾牌,身后士兵手持长槊,槊把已经插进了土里,斜向上45°角等待冲击。 而“口袋阵”,本来是应用地形优势设置的,眼下,只能“用人围墙”,在每个梯形阵列的空隙部位,摆出一个半圆形的阵列,对方冲进来之后,立即合围。 事实上,杨师璠的作战计划,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口袋阵”,除了眼前的,还有外面一个更大的,左有山岭、右有湘江、后有追兵,前方有我杨师璠亲自坐镇。 张文表,今天你就是“饺子馅”! 刹那之间,衡州军的第一梯队就冲了上来,一部分人硬挺挺地撞在拒马桩上,人仰马翻已经是万幸,几匹烈马的前胸被木桩穿透,有人从马上跌下来,又很快被马蹄子踩软。掉入陷坑的更惨,坑地下都是尖头朝上的竹子。 但是,临时建立起的物理障碍影响不大,消耗几十匹马(个人)就能清除干净,没有人怂。 军阵才是杀伤力最强的,第一梯队幸存下来的,一阵风一样冲了过来,那些看似坚固的铁盾牌,在烈马的冲击下毫无抵挡之力,最前面的两排士兵,一下子就被撞晕或撞死了。 戳在地上的长槊立即发挥了作用,几百根密集地朝向冲过来的人马,人体、马体一下子就被贯穿。但同时,衡州骑兵也挥舞着手中的长枪,将距离自己最近的武陵军卒刺穿。 短兵相接,拿命换命! 很显然,杨师璠高估了“人阵”的抵抗力,眨眼之间,用于分割张文表人马的方阵,就陷入了混乱,从原本的梯形合围成圆圈,这放大了彼此之间的空隙。 张文表的第二梯队也贴上来了。 混铁檛,不属于武平政权制造的制式武器,只要能破甲就行,大小、重量、规格,根据使用者的习惯可以定制,当然,更多的是在战场上捡到什么样的,就用什么样的。 衡阳军抡起混铁檛,骑在马背上以高打低,只要能贴近长枪兵,这种武器可以说是无敌的,一砸一个坑! 这时,已经有越过“分割阵”的衡州士兵,直扑“口袋阵”来了,武陵士兵没有等着不动,而是迅速向前靠拢、灵活机动,充分发挥长枪优势,四面八方一起招呼。 “咚咚咚!” 战鼓如雷,外围进攻的信号也发出去了,平津关响起了山呼海啸的喊杀声。 张文表听到鼓声,也意识到一夜一天的战斗,即将迎来最高潮。 前方,就是潭州!只要将对手的阵营撕开一道口子,胜利唾手可得。 “下令,全军冲锋,活捉杨文璠者,赏金赐官!” 重赏之下,危亡之下,张文表手下发疯一样向前涌动,剩下的一万三千人的主力部队与武陵军接触到,平津关就变成了绞肉机。 狭窄的战场上,几万人拥挤在一起,战马已经跑不动了,人与人贴合在一起,武器都挥舞不起来。 用拳头,用牙齿,在混乱与血腥之中,张文表的亲卫军已经距离杨文璠大营不过百步了。 杨师璠拔出佩剑,在地上划了一道痕迹,对手下将领说:“以此为界,若贼人越过一个,则全军赴死,本帅也不例外!” 不能退,武陵精锐几乎全部带出,潭州的守军过半支援,武平的家底都在这里了。 第112章 平津亭(二) 这是一场怎样的战斗? 在阴暗如晦的天空之下,在彤云密布的苍穹之下,几万人贴脸输出。 “原始”已经不足以形容,蛮荒时代的野人搏杀,也要比平津亭的战场文明。 半个时辰不到,杨师璠苦心布防的军阵就荡然无存了,不是被铁骑冲垮了,也不是人被屠尽了,而是双方的人马全部挤贴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简单说,踩死的都比砍死的多。 同时,杨师璠布置在外围的军队,还在不断的收拢“口袋”。 双方都很难受,不知道是“皮”把“馅”包上,还是“馅”把“皮”撑破,这种物理意义上的“贴身搏杀”,博弈的不仅是勇气、力量、计谋,更重要的是士气。 杨师璠插在地上的宝剑,开始微微晃动,没有人碰到它,是因为大地在颤动。 同时,也预示着敌寇在靠近! “杨都统,放箭吧!” 一低头,付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着。 放箭,就是无差别射杀,现在战场上已经分不清敌我了。 杨师璠双眼血红,低吼道:“不行,岂能残害自己手足?!” “难道眼睁睁看着张贼攻破防线?杨都统,身后可是有数十万武平子民啊!” 杨师璠忍不住回望一眼,这是开战以来,他第一次转身向后,可又迅速把脸扭回来。 事到如今,他有点怀疑自己的战策失误了。其一,没想到经过一夜的分段阻击,“流民军团”竟然没有被彻底冲散,这样一来,张文表的主力被裹在中间,实力得到了保存。其二,自己选择的这个狭窄地方,原本是为了削弱张文表骑兵的优势,如今反而有点“作茧自缚”的感觉。 风起,空气变得越发潮湿,同时,血腥的味道弥漫在四周,越来越浓重。 冷风,让杨师璠冷静下来,他大声喊道:“弓弩手,从侧翼运动到高岭之上!” 放箭射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了,但杨师璠不会残害自己手下,他让弓弩手登上高处的原因,就是为了提高箭矢的射程。 没错,双方军队混在了一起,但只是阵前区域,战场中部、后部可都是你张文表的人。 而且,靠近湘江一侧,一个自己人都没有,那就以湘江为参照,集中射杀靠得近的! 三千弓弩手,迅速抢占了高地,每个人身上都背着沉重的箭矢,一字排开之后,不等任何命令,就张弓松弦——可以说,此时每一个士兵,都深度融入到了战场之中,只需要命令、不需要指挥——箭如飞蝗,准确地飞入了包围圈的核心地带。 战争的天平,终于开始倾斜了…… 张文表想象中的“敌军崩溃”并没有出现,反之,他发现手下的士兵,战斗力以肉眼可观察的速度下降,有的甚至已经拿不起刀了。 这是很自然的,一夜一天之间,张文表的整个队伍都在奔袭的路上,体力是持续性流失的,而杨师璠这边,分段截击、不断轮换、打完就跑,士兵有充足的时间恢复体能。 保障战场生力军的重要性,突显出来了,怪不得101命令“总预备队,不动!” 见到策略发挥了效果,杨师璠心中稍稍宽慰了一下,随即下令,增派一千弓弩手。 付霄一把拦住,说道:“杨都统,如果派出去,你身边就没有了!” 没错,杨师璠的军中弓弩一共四千张,这次派出去,就意味着自己身边没有长距离攻击力,对于一军主帅而言,无异于危险程度加倍。 “若是战败,我也必死。” 杨文潘淡然地说,心中所想,张文表想要攻占潭州,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既如此,属下亲自带队!” 付霄一脸决绝,他只是一介文官,能够在如此血腥的战场上屹立许久,已经是很难得了。 “付刺史,你……” “横竖一条命罢了,若是张贼反攻,我就是跳下山去,也能砸死一个!” 杨师潘嘴唇动了动,没说话,只是一摆手。 高岭之上的弓弩手增加之后,战场的形势也变的更加明显,由于集中射杀包围圈中间,张文表的队伍很快就变成了“空心”,如此一来,原本拥挤的战场,逐渐松动了起来。 “我刀呢?” “我剑呢?妈呀,我剑!” 当放下自己胳膊轮得开了,双方军士很多都发现,自己武器不知道扔哪儿了,手里攥着的要么是头发,要么是耳朵,要么是眼睛,一堆零碎儿。 捡起武器,杀伤力升级。 张文表也急红了眼,他此刻距离杨师璠的最后防线,不过五十步了,甚至都能看到盾牌后面的杨师璠。 “李副将,李秘!冲阵!” 李秘立即扯着嗓子,喊道:“蒙马眼!” 很快,上百名骑兵从脖子上解下围巾,套在了马头上,集结在了一起。 “冲!” 上百匹马,在士兵狠命地抽打下,爆发出强劲的冲击力。 很快,松懈的“人阵”被这一股强大的力量冲开了一道口子,直挺挺冲向了杨师璠的“指挥部”。 擒贼先擒王! 可是,还有一句话,排在前面,就是“射人先射马”。 站在高处的付霄,眼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杨师璠,他深刻知道主帅在一场战争中的意义。 在发现张文表发动骑兵“冲阵”时,立即组织弓弩兵,将箭头瞄准。 骑兵是有铠甲的,尤其张文表手下的骑兵,铠甲还比较厚,但不属于重装骑兵,因为马身上没有。一来,是南方马种不行,不能承担太大的重量,二来,铠甲太贵了,能够给人凑一身就不容易,那么多马……算了吧。 箭雨倾泻而下,射在人身上“叮叮当当”,射在马身上“噗嗤噗嗤”。 马表示,你大爷的……看我摔死你! 一同遭殃的,还有周围的士兵。 胶着越发紧张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悄然出现。 整个战场,像一条黑色的长蛇,开始不断加速向湘江边上移动,人们没有察觉,但是不由自主。 势能,动能,两者转换了。 湘江地势低,高岭一侧的武陵军不断冲击,原本人员密度较大的情况下,战线很难推动。 可是现在,战场的中心地带,张文表的人、马出现大规模伤亡,出现了很多空隙,如同推币机一样,从高向低的势能积压到临界点,“力的平衡”被破坏了。 当张文表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整个战场像是一个盘子,倾泻之后,盘中的人纷纷落下,落在了湘江里。 这种趋势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来,反而越来越快。 更可怕的是,阴郁已久的天空,开始落下雨水。 第113章 平津亭(三) 老天不会理会凡人,该下雨就会下雨。 雨水能冲刷掉身上的污秽、蒙眼的泥土、利刃上的血腥,却冲不掉野心与仇恨,厮杀并没有停止。 但是,冬雨的寒彻,终究能够让一部分人清醒过来,张文表就是其中之一。 眼看“冲阵”的计划失败,张文表内心产生了巨大的挫败感,而这种挫败感,又迅速转化成了恐惧。 回顾自己的征战生涯,他不是没有打过败仗,但作为统帅,死亡距离自己很远,他并不吝惜士兵的生命,也不在乎老百姓的死活,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张文表一直在践行“人不狠,立不稳”的原则。 但是当下,他感到了死亡的恐惧,这个平津亭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他头脑发昏,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身陷囹圄的了。 逃!必须快逃!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就不会被压制下去,还会像吹气球一样迅速膨胀。 “李秘,号令落旗!” “什么?!” “落旗,快落帅旗!” “遵命!” 李秘早就觉察到了不对,只是碍于张文表亲自指挥,他不敢说“撤退”的话。 随着张文表帅旗落下,湘江上游等待的战船,立即会旗、驶出,在浪涛翻涌的江面上快速赶来。 “落帅旗”是约定的暗号,如果战事出现不利,或统帅发生危险,战船看到之后会立即前来救援。 虽然风雨迷人眼,但不远处的杨文璠始终密切关注张文表的一举一动,猛然见到帅旗落下,意识到机会来了! 他从地上拔起宝剑,推开前面重重保护自己的军士,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一声:“贼寇溃败,活捉张文表者,赏千金!赏千金!赏千金!”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打了这么久了,总不能一直用“家国大义”去激励,是时候许诺一点实惠了。 “千金”不是金子,是铜,就是一千缗铜钱。 同时,杨师璠强调要“活捉张文表”,这一点很无奈。 马楚灭亡之后,分裂出大大小小的势力,其中最强的当属周行逢、张文表、周家鼎三人,也就是说,三人手下各自有一群拥趸,如果张文表死了,那么他手下的小弟就会打着“复仇名义”继续作乱。 更阴谋论一点,即便是割据势力都相信,张文表真的死了,还可能有人“借尸还魂”,而武平政权根本经不起折腾了。 张文表必须活着,以阶下囚的身份活着,这样可以起到很好的震慑作用。 眼见贼酋要逃,杨师璠岂会善罢甘休,再也不顾上什么“主帅”身份,提剑上前、身先士卒。 武平军士受到了巨大鼓舞,别说古代,就是当代战场上,一个官长抱着家伙往上冲,后面当兵的也是嗷嗷叫(还有千金诱惑)! “杀贼!” “必胜!” “为同袍复仇!” 暴雨冲刷之下,不少人褪去沉重的战袍,赤膊上阵。 转瞬间,还算是进退有序的张文表一方,就爆发了严重的混乱,兵将之间相互不顾,丢盔弃甲地后撤。 只是,已经退无可退了。 杨师璠终究将张文表包了饺子,还是“灌汤馅”的。 上游前来救援的战船,勉强在湘江边上靠岸,张文表狼狈地爬上去,转头看去,自己的大部分兵马已经陷入烂泥当中。 这是,他突然明白这里为什么叫做“平津亭”了,原来暴雨之后,湘江水会漫平低洼的地方,只能孤零零地见到一座高处的亭子。 此时,那个亭子,越看越像是一座墓碑。 “快上船!” 张文表发疯了一样向岸边喊,他喊的是自己的嫡系,而不是那些临时组织起来的流民。 有流民想要爬上船,被衡州军卒刺穿了胸膛,砍断了手臂,削掉了脑袋。 终于,最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随着暴雨加剧,对面高岭上的水冲击起来,向湘江岸边的低洼处聚集,张文表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马,一大片一大片地泡在水中,然后被卷入滚滚湘江! “主帅,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张文表确实心痛自己的人马,却更爱惜自己的命。 救援的战船,总计救下了三千多人,顺流湘江快速逃离。 杨师璠见到这一幕,气的双眼通红,一旦让张文表跑掉,这么多人全都白死了! “张文表逃了,不要再为他卖命了!” “放下武器,可保生路!” …… 残酷的战斗,终于在暴雨中慢慢平息下来,悲哭与哀嚎之声,回荡在湘江两畔。 君过平津亭,莫食湘江鱼! 鳞中生白骨,腮里呼血泥。 临风听鬼哭,衰草覆残躯。 尽早潭州去,哀叹魂不寄。 杨师璠正欲上马追击,他料定,张文表残部必然逃窜潭州,而潭州虽大,却兵力不济,眼下战场管理也需要人手,只能自己亲自上阵。 谁知,一个人拦住了他。 付霄挡在了他马前,虽然一身狼狈,却很自信:“杨统帅,不必担心,张文表必然在潭州被生擒!” “你为何如此笃定?” 付霄说道:“先请恕属下不告之罪,圭塘河对峙之前,属下私自派人通知潭州刺史,让他在黑石渡口设防。” 黑石渡口,湘江流经潭州附近最窄、最浅的一个渡口。 “当真?!” “当真,即便不能将张文表斩杀,也能将他阻挡下来!” 杨师璠激动地说道:“付刺史,如张文表被俘,你当记首功!” 随即,为付霄调配三千兵马,迅速向潭州转进,以作支援。 如果公元960年,湖南大地上没有下这样一场雨,那么“平津亭之战”很可能会演化成一个缩小版的“香积寺之战”。 只是,无论是丧命于刀剑之下,还是丧命于洪水之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风雨稍歇,杨师璠立于高处,看着军士们打扫战场,眼前的惨烈状况,他实在不能将其与“胜利”联系起来。 第114章 来自南唐的忽悠 自人类发明了战争之后,“虚报战果”的现象也就随之出现,史书上动辄“杀敌十万”的记录,大多是值得怀疑的。 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击溃”,一方眼见打不过对方,要么主动撤退,要么被动逃窜,一支军队的伤亡率如果超过10%-20%,大概率就无法支撑下去,败局即定。 当然,要根据具体的情况判断,比如明末李自成攻打开封,军队伤亡率在40%左右,但农民军仍然没有放弃,因为,这是关系到“大顺王朝”能否奠基的大事。 “平津亭”一战,杨师璠实打实地斩杀了一万多人,但是总伤亡在五万左右,被踩死的、淹死的太多。 对于参加叛乱的流民,杨师璠没有采取极端措施,他也知道武平统治的真实情况,这些老百姓但凡有一条活路,绝不会跟着张文表。 战场上打赢了,杨师璠高兴不起来,让他高兴的只有一件事,就是张文表被俘了。 杨师璠闻听后,说了一句:“付刺史,有将帅之才也!” 翌日,杨师璠草草整顿军队,从潭州出发,赶回武陵,他放心不下周保权那边,因为周家鼎还在沱涟湾! 与此同时,南唐方面,武昌节度使王崇文陷入深深怀疑,刘承勋、郑彦华的十几万人这是“吃大户”来了吗?自从屯兵武昌,一连多日不见动静,还要求自己在江面搞动静。 不过,他的苦恼很快就要结束了。 刘承勋将武平内乱的消息,迅速传递到了金陵,李煜接到情报,只回了四个字“自主决断”。 正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李煜可不学运输大队长,动不动就“微操”,而且他也知道,刘承勋不是杜聿明,一定会自己拿主意。 “自主决断”这四个字,意味着刘承勋具有自由裁量权,他想怎么干都行,只要将武平打下来。 于是,打探到张文表与杨师璠在潭州城之外决战之后,刘承勋亲自前往武陵,以“唐国使节”的身份,要拜见周保权。 不出意外,刘承勋被岳阳水军“俘获”了,又送到了沱涟港,接受周家鼎的“审讯”。 岳阳水军大营中,刘承勋一走进去,就看到了两边站着的刀斧手,不怀好意地盯着他,有人还在磨刀。 刘承勋心中暗笑,这是把我当小孩子了,也罢,陪你们演演戏。 于是,一个战战兢兢、面容恐慌的“唐国使者”来到了周家鼎面前。 “来者何人?” “大唐遣武平使节,刘承勋。” “大唐的人?来人,捆上,推出去砍了!” 立即有人冲上来,起哄吓唬人,拉扯着刘承勋往外走,有人还用刀背在刘承勋脑袋上蹭。 刘承勋一言不发,脸上却始终带着戏谑的笑意,笑得周家鼎直发毛! 刘承勋的那张脸,具体可以参考小鬼子的“般若面具”,尤其他一笑,两条眉毛、眼角就成“八字形”。 周家鼎本来就是虚张声势,被这个笑容搞得很不舒服,又让人把他推回来。 “刘承勋,你笑什么?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 “我笑自己蠢,信没送到,自己先被杀了,哈哈哈!” 一阵刀刃相锯、铁鞋底摩擦沙子末的声音传来…… 周家鼎感觉牙根发酸,强忍住问道:“信在何处?” “在我怀中。” “拿出来!” 刘承勋止住笑,非常冷峻地说道:“谁敢!” 周家鼎也笑了:“有何不敢!就凭你一个小小的使节,还有资格要挟本将军!” “我倒没资格,不知道,我大唐劲旅有没有资格?” 周家鼎一愣,厉声问道:“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李璟要对我武平开战!” 刘承勋没说话,乜了一眼众人,悠悠地说道:“信就在怀中,拿吧?” 周家鼎犹豫了。 没错,刘承勋不算什么,可“大唐劲旅”他不能忽视,南唐在江南十国当中,是无可争议的最强! 可转念一想,说道:“大唐、武平,皆为大周属国,想必郭荣不愿我们刀兵相见吧!” “周将军,你消息太不灵通了吧,周朝内乱、汴梁沦陷,郭荣都死了,你都不知道?” “什么!” 周家鼎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赶紧跑到刘承勋跟前,亲手为他解开绳子。 “刘使节勿怪,在下失礼,你说的是真的!” 鱼上钩了。 刘承勋一脸惊讶的样子,说道:“这个自然,如今淮南也跟着大乱,我朝太子殿下监国,正在与周朝临江对峙。” 周家鼎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他结巴地问道:“刘使节,你说前来送信,到底是……什么事?” “这……信是送给武平节度使的,在下也不知道情况……” 周家鼎心中暗骂,你那样子,像是不知道情况的吗? “来人,摆桌上茶,不,准备宴席!” 见到周家鼎焦急的样子,刘承勋告诫自己,沉住气,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席间,周家鼎虽然态度极大转变,一脸谄媚,内心却十分焦急,他急于弄清楚两件事,一是周朝是否真的内乱,二是刘承勋此行目的。 “刘使节,大周……我是说,郭荣真的龙驭宾天了?” 周家鼎下意识地向天上一拱手,以示尊敬,刘承勋业十分诚恳,一五一十将赵匡胤谋逆作乱、东窗事发等事件告知,这个消息迟早会传遍江南十国,他没必要添油加醋。 顺着“后周内乱”往下想,周家鼎只要脑子不糊涂,他就知道该如何选择。 以前,所有割据势力都忌惮后周,对其称臣,如今老大没了,老二自然上位,南唐作为江南最大的势力,此时来到武平,意图已经十分明显。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南唐也担心后周反扑,需要联合周边势力。 “刘使节,大唐莫非要武平称臣?” 刘承勋一笑,说道:“昔日楚国与大唐交好,乃是兄弟之邦,岂会行此不义之事?太子殿下吩咐,让在下送来马光赞书信一封,知会周行逢一声,大唐会支持恢复大楚名分,日后共同称帝、共享江南!” 周家鼎眼睛都直了,还有这好事儿!马光赞?想起来了,昔日旧主马希萼之子! 见周家鼎脸色时晴时阴,刘承勋心中明白,他已经开始打周保权的主意了。 周家鼎一脸哀伤,说道:“刘使节,看来大唐那边,消息也不够灵通,武平节度使周行逢,也已经去世了!” “什么?!” “好在,在下忠心耿耿,已经力保周行逢之子周保权继承节度使之位。马氏若要恢复大楚江山,在下定然说服周保权,也好给大唐一个交代。” 刘承勋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起身打躬:“闻名不如见面,周将军果然是忠肝义胆之人,日后唐楚两国联合,将军可有大作为!”说着,就将手伸入怀中:“既如此,马光赞的亲笔信,就劳烦将军转交了。” “刘使节客气了,送信而已,举手之劳。我定然亲自转交!” 第115章 牛鼻滩 五代十国时期,“武平政权”存在的时间很短(951-963),割据12年、轮换4位节度使,这样的政权能够稳定才见了鬼。 因此,武平内部也有一种说法,那就是“武陵破,武平灭”,意思是作为军政中心的武陵城一旦被攻破,整个政权也就随之倾塌。这不是夸张,整个武平疆域中较大的地盘,就是武陵、朗州、潭州及岳阳,并且这四个地方,都靠近长江,便于固守。相对应的,与后蜀接壤的溪州、夷州等地,与南汉接壤的梧州、象州等地,与南唐接壤的醴陵、萍乡等地,因为常年纷争、人口更少。 周家鼎拿到信之后,立即找人查验,他也担心这封信是假的。 经过检验,确认了马氏私章的真实性,周家鼎才彻底放心了,送走刘承勋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将目光投向了沅江上游。 周保权,你的命也太好了,不仅你爹传给你节度使的位置,现在马楚要复辟,竟然也先想到了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下有兵马者得之! 真巧,自己手中就有不少兵马,挥师武陵! 由此可见,杨师璠的预见性是真的很强,他事先在牛鼻滩留下水师,就是预防周家鼎造反。 周家鼎手中的岳阳水师一共两万人,是武平精锐,在杨师璠、张文表在平津关鏖战的同时,一方面迅速封锁沅江河道,防止湘江下游的增援,另一方面亲率大军,浩浩荡荡地挺进牛鼻滩。 “牛鼻滩”三个字很形象,沅江在此处一分为三,围出两个湖心平原,整个地形就像一只牛鼻子,杨师璠在设置水师的时候,充分认识到自己兵力不足的缺陷,将三千多主力都集中到三条水道的汇集口。 驻守牛鼻滩的是朗州防卫营指挥使朱琇,他深感责任重大,在筑牢三江口防线的同时,又分出一部分兵力,在三条沅江支流较窄的地方设卡,多准备困船笼。 困船笼,就是用竹子编制的长条状笼子,一端装满石头,用于沉在水下,另一端横七竖八地扎上长竹竿,里面还可以塞一些松脂、破布之类的东西。 上游的情况,周家鼎早就打探清楚了,他有野心、也有脑子,准备先礼后兵,希望兵不刃血,说服朱琇为自己所用。 于是,周家鼎先派人到了牛鼻滩,送给了朱琇一些金银珠宝,并许诺武平换主之后,他一定会得到升迁。 朱琇看了看自己手下的三千多号人,又看了看金银珠宝,欣然地收下了,然后……把送东西的人脑袋砍下来,挂在大营之外的旗杆上。 这就是情报不到位的后果。 原来,朱琇曾经是王进逵的死党,而马楚内斗阶段,潘叔嗣用计杀掉了王进逵,后来周行逢又干掉了潘叔嗣,如此一来,朱琇自然对周氏父子非常忠心。 周家鼎出奇地愤怒,感觉自己为数不多的智商,又被人狠狠地割了一把韭菜,既然送礼不成,那就动兵吧! 显得七年,正月二十七,岳阳军悉数集结,沿着沅江一路西北,发动了对牛鼻滩的进攻。 关于作战计划,周家鼎这边几乎没有制定,一是时间紧迫,二是觉得毫无必要,两万对三千,而且岳阳水师是有楼船的,高数十丈,上面装满了强弓硬弩,大型艨艟战船,几乎不用跟对方缠斗,光用撞的就够了。 然而,当战舰浩浩荡荡来到牛鼻滩的时候,周家鼎才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个朱琇,他立即命令统制刘洪、都尉何敬真停止进攻动作。 远远看去,整个沅江水面,布满了困船笼,随着往水道里面延伸,可以通行的位置越来越窄,最终会将战船卡住,动弹不得。 “好个朱琇,还算有点本事。” 周家鼎觉得可惜,这样一个人,不能为我所用。 “刘统制,下令快船开路,沿途拨倒困船笼,大船随后跟进!” 朱琇的点子确实不错,可困船笼本不是这样用的,它本是用来组织逃跑的,包抄地方身后,扔下几百个,敌船行进于此必然被阻塞,但现在周家鼎是进攻方。 难道朱琇不会趁机攻打吗?那太好了,周家鼎就希望你赶紧动手,灭了你,才好快点赶往武陵。 在绝对实力面前,花拳绣腿是没啥用的。 岳阳水师在沅江上摆出一字长蛇阵,前面小船开路,后面鱼贯挺进,困船笼看着没啥技术含量,可要拔出,还是要费点功夫的。这种东西的设计原理,就是“不倒翁”,下面一段肚子大,装上去几百斤石头,很难拨倒,最有效的方法是拉到船上,卸到岸边。 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队伍行进速度严重拖延,攻打武陵的战机稍纵即逝。 见此情形,周家鼎做出了一个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分兵,刘统制、何都尉,你们二人各带船队,靠近两岸行进,我走中央水道!” 中央水道,可以有效规避岸边的突袭。 渐渐地,三只船队靠近了牛鼻滩的交汇处,只要突破这里,前面就会出现三条水道。 就在周家鼎心情转好的时候,突然间,牛鼻滩的芦苇荡中传来阵阵擂鼓声,所有人的精神瞬间绷紧了! “有埋伏?!” 一阵惊慌之后,众人并没有发现四周有什么异常,可心稍微放下,立即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四周确实没什么,从牛鼻滩上游的水道中,顺流而下几百条小渔船! 就是普通垂钓用的小船,了不起乘坐三四个人,然而,此时这些小船上面堆满了柴火,燃烧着熊熊烈火! 顺流直下,火借风势…… 很快,一阵阵沉闷的撞击声,火船一头扎在岳阳水师的战船上,分都分不开,因为船帮上都楔着带倒钩的长铁钉! 如果,周家鼎不下令分兵,那么最多损失前面的几艘战船,如今分兵三路,整个江面都是,着火点可谓星罗棋布。 远处,更多的火船又顺流直下。 “打水救火!” 周家鼎也有些慌乱,吩咐救火的同时,又下令战船迅速后撤! “哗啦啦——” 在擂鼓声中,有一阵巨大的声音响起来,一条拦江索在两岸巨大的绞盘旋转中,缓缓地升了起来。 “吱吱呀——” 岳阳水师的战船撞在粗大的绳索上,死死卡在船底,接着,第二条、第三条……十几条拦江索竖立起来,彻底将周家鼎围困在江湾之内! 沅江水面,完全成了一片火海,升腾起大股的水蒸气,好像是开了锅。 朱琇立在高处,见到计策成功,下令:“快船在前,凿敌船,大战船在后,远远地放箭!” 火烧战船的计策成功,不意味着彻底打败周家鼎,一来,烧掉的战船是极小一部分,后续还会被扑灭,二来,牛鼻滩的战略目标是杀灭有生力量,如果仅仅是阻挡于此,迟早武陵还是会陷入危险。 朱琇虽然是指挥使,却选择了身先士卒,他很清楚,自己大概率是没有办法活着回去了,务必要在这里,给予周家鼎最大的重创! 第116章 武陵围城 “血战牛鼻滩”的消息,飞速地传到了武陵,十一岁的周保权除了哭,也不知道做什么。 杨师璠征战在外,他没了主心骨。 唯一能顶事儿的,就是朗州刺史杨德中,此刻也远在永州。 此外,朝中弄臣不少,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对于他们来说,谁当老大都一样。 万般无奈,周保权喊来汉寿都统司徒鑫,征求他的意见。 司徒鑫所镇守的汉寿城,是周家鼎攻占武陵的必经之地,虽然此人军事素养一般,但贵在有一腔热血。 “武王,为今之计,一是要固守武陵城池,将周边兵力集结起来,二是驰援朱将军,牛鼻滩守军不过三千!一旦周贼攻破,就如入无人之境了。” 周保权焦急地说:“我朝军力,大部分都被杨师璠带去平叛,如今城中兵力两万而已!这如何受得住!” “武王莫急,可诏令临澧、慈利、桃源、沅津四地驻军,就近进入武陵城,分别增援西门、南门,末将率兵东面应敌。” 至于北门,没必要增援,那里被大片前滩包围,人淌不过,船走不动。 “如此就行了吗?” 司徒鑫沉吟了一下,说道:“派人尽快赶往永州、潭州,召回大队人马,沿着湘江顺流直下,正好夹击岳阳水军,如此一来周家鼎腹背受敌,可破也!” 周保权点了个赞,殊不知,此举彻底葬送了武平政权! 刘承勋、郑彦华正愁抓不住武平主力,这下好了,整个割据政权的军事力量全都集中到了一起,正适合全歼。 此刻,整个江湾之上,已经四处漂浮着尸体、破船,周家鼎已然突破了老虎口。 一天前,岳阳水师受阻之后,十几艘大船被点燃,武陵军还在不停的往江水中投困船笼,周家鼎进退不得的时候,统制刘洪前来报告。 “主帅,不如弃舟登岸,绕道背后突袭!” 周家鼎询问:“何处登岸?” 刘洪指着江心岛说道:“牛鼻滩以西,沅江一分为三,中间冲击出来的大片滩涂,只需要派五千军士登陆,绕到上游发动偷袭。” 周家鼎也没有好办法,只能一试。 岳阳军以两艘战船焚毁为代价,终于在沅江上撕开一个缺口,随着五千人登陆滩涂,整个战局终于发生了逆转。 朱琇带领的守军,毕竟太少了,他前期的优势,完全依赖于地利。 然而,经过一天左右的消耗,自己这边人员、物资基本告罄,只能拼着一口气不让周家鼎冲过来。 眼看着岳阳水师抢救战船、拔除阻挡,他本想要孤注一掷,将战船派出去,可是手下的报告让他心凉了。 “刀剑卷刃!” “箭矢射完!” “火船告罄!” 朱琇悲哀地发现,就连人也所剩无几了,无奈之下,只能下令全军收缩。 然而,朱琇没有发现,趁着夜色,周家鼎的军队泅渡到江心岛,悄无声息地向他的驻地摸去…… 此时,朱琇仅剩下的千余人,都集中在老虎口,把剩余所有的战船都用铁链串起来,紧张地观察着江面,等待着最后一轮冲击。 他们终究是没有等到,登陆江心岛的岳阳水军,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在朱琇紧张备战的时候,静静休息、恢复体力。 黎明时分,这五千人突然从岸边杀出,朱琇预料不及,瞬间就被包围!紧接着,牛鼻滩等待的战舰迅速出击,水陆联合绞杀! 寡不敌众,朱琇及百余军士被围在了岸边一隅,四周刀枪林立。 “朱琇,我惜你是一个将才,若是投降,本帅一定保你不死!” 看着立于船头、近在咫尺的周家鼎,朱琇狠狠地擦干净脸上的血污,哈哈大笑起来:“周家鼎,就凭你也想招降?” “朱琇,识时务者为俊杰,大楚复兴在即,本帅需要将才。” “蠢货,大楚若能复兴,除非长江水倒流!你是怎么在这乱世中活下来的!” “你……” 朱琇一脸悲切,遥望西北,喃喃地说:“我无愧先主知遇之恩!” 冷不防,他将卷刃的宝剑压在自己脖颈上,用力割了下去。 “将军!” 众军士见状,跪地痛哭。 鲜血喷溅到沅江之中,朱琇的身体屹立很久,才缓缓塌下去。 “众将士,誓死不降,杀贼!” 剩余不多的武陵军,开始了生命中最后一次冲锋! 周家鼎闭上眼睛,脸色凝重,然后挥了挥手。 既然你们选择做忠臣,那就成全你们吧! 箭如飞蝗…… 天亮之后,周家鼎命人清扫战场,刘洪报告,朱琇带领的三千余人全部战死,无一人投降。 周家鼎咬着牙说:“周保权,你不配有这样的部下。” 原计划,岳阳军要再次休息,可很快斥候来报,说湘江入洞庭口出现大量战舰,周家鼎立即意识到不好,杨师璠回来了! 不仅杨师璠,就连奔袭永州的州的杨德中也一并前来了,如今,武平南部基本肃清,可以集中兵力戍卫武陵。 “刘统制,号令全军立即奔袭武陵!务必今日兵临城下!” 周家鼎着急了,杨师璠一到沱涟湾,发现自己不在哪儿,就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肯定要赶上来,从背后给自己捅刀子。 想要活命,只有一条路,杀入武陵城,劫持周保权,到时候就算杨师璠回来,也不敢轻举妄动。 距离武陵不过五十里水路,重新集结的岳阳水师也深刻感受到了威胁,正所谓“哀兵必胜”,但一支军队面临着“不拼命就没命”的压迫感时,总能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司徒鑫在武陵正东水路布防,木桩还没有打完,周家鼎就冲过来了,一千多人的守军队伍,在上百艘战船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中午时分,岳阳水军沿着沅江而上,浩浩荡荡的舰船,很快抵达望江门(南大门)。 沅江在武陵之南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几乎完美的“几字形”,望江门就位于“几”字的上面,江面开阔,十分便于登陆。 而这里,自然也是周保权重点部署的地点。 这时候,发生了一个奇怪的事情,怒气冲冲的周家鼎没有命令立即攻城,而是派出使者,去给周保权送了两封信。 一封是马光赞的信。另一个,则是怒斥周保权的信,信中大意是,我好心护你周全,你却派人来打我,此事不可善罢甘休!但是,念你年幼无知,又受到奸人蛊惑,只要打开城门,亲自给我道歉,我就原谅你,然后撤兵。 这就是哄小孩的把戏。 可是,周保权就是一个小孩啊。 第117章 援军? 周保权闻听周家鼎率大军兵临城下,又吓哭了。 很正常,不要苛责一个孩子,不是所有“当儿子”人的都是孙仲谋,周保权支撑到现在,没有撂挑子,已经不错了。 接到使者送来的信,第一封马光赞的,周保权看不懂,马楚灭亡的时候他还没断奶,即便是现在懂事了,也想不清楚“马楚复兴”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第二封周家鼎的,周保权看懂了,他立即决定,要亲自去城门道歉,然后让周家鼎乖乖地回到洞庭湖上。 这时候,但凡周保权身边有一个忠臣,也会阻止这场闹剧,很可惜,一个都没有,还有大臣撺掇他赶紧去! 反正,打开城门死的是你姓周的,我们跪好迎接新主子就行了。 千钧一发之际,司徒鑫回来了,他跑进武平城中,迎面就遇到大街上的车队,中间一辆,坐着兴高采烈的周保权。 “司徒都统,你回来了,太好了!” 周保权说的“太好了”,不是对应“你回来了”,而是想说,我出去道歉就能摆平,不用打仗太好了。 司徒鑫一脸懵逼,赶紧询问是怎么回事,周保权一五一十地讲清楚,非常兴奋地说:“一切都是误会。” 误会你大爷! 司徒鑫想到自己战死的一众兄弟,在看看眼前一群尸位素餐的大臣,杀意弥漫心头。 “来人,送武王回去!” “诶,司徒都统,这是为何?” 司徒鑫冷冷地问:“武王,你能否告诉我,是谁同意你出城致歉的?” 周保权左右看了看,用手指着一个大臣,说:“他……” 话未落音,司徒鑫跃起、拔剑、枭首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大臣的脑袋滚落在当街! “还有谁?” 此举把周保权吓得呆若木鸡,没错,自己是武平节度使,是所谓的“武王”,可从未上过战场,从未见过死人! “武王,还有谁?” 周保权惊恐地看着司徒鑫,发现他的双眼通红,比宝剑上的血还红! “司徒都统,你,你怎么能杀人?侍卫!” 不用喊,周保权的侍卫早就将司徒鑫一众包围了。 司徒鑫拄剑下跪,说道:“武王,末将所杀是奸臣贼子,定然是与周家鼎沆瀣一气!若是武王出城,肯定会遭遇不测!” “你的意思是,周家鼎骗我……” 左右环顾,发现那些撺掇自己出城的大臣,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心中也明白几分。 “武王,请恕属下及众兄弟无罪,立即回宫。” “好,无罪,无罪……快回去。” 看着满地血污,周保权都快吐出来了。 “等等!” 司徒鑫提着剑,走到一众官员跟前,警告说:“再敢胡言乱语,我手中宝剑不识人!” 周家鼎在望江门外等候一个时辰,等来的不是周保权道歉,而是使者的脑袋。 【使者:说好了的不杀来使啊!】 攻城! 号令之下,擂鼓震天,岳阳军开始抢滩登陆。 周行逢把武陵修的太好了,滩头不远就是两人多高的石阶,周家鼎这边,还没到城头,就得用云梯了。 守城的武陵军贴脸放箭,砸石头,用长枪长矛往下戳,有效阻止了正面冲击。 然而,临江一侧过于开阔,这边行不通,岳阳军就换地方,如此一来,守城一方的人数劣势很快就凸显出来。 城中确实有两万多人,可其中一多半都是地方支援的,兵员素质很差,要分别把守东、西、南三个区域,这样一算下来,每个防守地点还不足七千。 周家鼎不仅全军精锐,还全力集中攻击南侧的望江门,至于东侧、西侧,分出一小部分兵力前去佯攻。 “刘统制,传下令去,先入城者,赏金升官!”然后,又觉得筹码不够,说道:“攻入城中,劫掠一天,统统无罪!” 岳阳军彻底疯狂。 安顿好周光圈,司徒鑫立即回转前线,他知道单靠守军无力支撑,就令人去发动老百姓。 老百姓怕死?好说,告诉他贼人进来之后,会干些什么就行了。 一时间,武陵城墙之上挤满了人,城下也挤满了人,都要致对方于死地。 城墙如果会说话,一定是“我走?你们继续干!” 如此下去,破城只是时间问题,可偏偏时间站在了周保权这边。 黄昏时分,站在城楼上的司徒鑫擦掉脸上的汗与血,猛然间看到远处的沅江之上,一支庞大的舰队正在靠近。 顿时,他兴奋起来,高声喊道:“将士们听着,援军来了!” “援军来了”的消息,飞一样地传遍了整个武陵城,也震惊了周家鼎,他吃惊地问道:“杨师璠回来了?” 手下刘洪、何敬真一脸懵逼,没接到任何报告! 何敬真紧张地说:“主帅,不知是真是假,不如……向夷州方向撤退。” 夷州靠近后蜀,实在不行,就投奔孟昶去吧! 周家鼎咬牙切齿,他不甘心!就差那么一点点了,拔出宝剑,嘶吼道:“攻城!有敢退后者,格杀勿论!” 利诱、威逼,已经都用上了。 武陵城中人心振奋,自然反抗的更加激烈,只是,随着沅江上舰队不断靠近,有人发现了不对。 司徒鑫,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艘楼船飘扬着的旗子上,绣着巨大的“唐”字! 唐?大唐?这不是援军! 司徒鑫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振奋的情绪,瞬间转变成了无边的绝望,手中宝剑滑落都不知道。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完了。 与此同时,斥候来报,大唐战船距离望江门不过十里,几乎失去理智的周家鼎一听,来人是唐国水师,而非杨师璠,心中也泛起了苦涩。 “刘承勋是来帮我?还是帮周保权?不,都不是,他是来趁火打劫的!” 原来,我们都是小丑…… “哈哈哈!”周家鼎仰天大笑起来,刘、何两位手下知道了情况,也瞬间感到浑身无力。 “统帅,我们该如何?” 周家鼎苦涩地一笑,说道:“事到如今,我们就去迎接大唐水军吧。” 来人正是郑彦华,他所率领的七万五千人,仅仅动用了五万而已,在武昌节度使王崇文的陪同下,浩浩荡荡逼近了武陵。 第118章 出击吧,大唐水师 “长江上下”的两件事情,都不符合李煜的预期。 一件是淮南这边,原以为后周内乱,自己这边会暂时减缓一些压力,甚至说,重新收回和州、安庆等沿江州府,然而,赵匡胤行动之迅速令人吃惊。他果断地放弃了“占据汴梁”,将战略重心整体转移到黄淮中部与淮南西部,尤其是舒州-池州一线,这给对岸的朱令赟很大压力。幸好,为了安抚李重进,润州防线的南唐兵力主动收缩,李煜能够分出一部分支援朱令赟。 但毫不夸张地说,淮南一侧的南唐军事压力,正在逐渐逼近极限。 此外,扬州那边的情况也不乐观,卢绛奉命渡江之后,与李重进派出的军队合作,沿着漕渠(大运河)前往泗洲。按照李煜与陈乔的约定,一旦逃出生天,就躲进河湖遍地、水网复杂的洪泽一带,而泗洲就在洪泽水域的边上!扬州到泗洲,一天时间都用不了,可卢绛寻人、一去不返!莫非是自己判断失误,李重进真敢杀掉郭宗训、小符皇后?连他们都敢杀,陈乔、药娘及一众营救人员自然也危险。 无奈之下,李煜只能每天催人打探消息,心如油煎地等着。 另一件,则是荆南战事,按照李煜最乐观的估计,至少也需要一个月左右,能够拿下来武平就不错了,至于攻取南平的任务,则在扫清洞庭之后,将任务交给李从镒,这相当于将天大的战功交到自己这个八弟的手中。 然而,由于武平内乱,整个战事都被极大的压缩了,不仅战争烈度降低,战争时间也会大大缩短,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但同时,李煜也面临一个新的抉择,那就是要不要趁机占领湖南全境。此前,这绝对不是一个选项,能够守住洞庭湖、切断长江入口,就需要郑彦华长期驻守,更兼武平治下十九个大州,整个疆域与南唐不相上下,要全境占领,需要消耗的兵力更多。 为今之计,还是稳扎稳打吧! 李煜在为淮南殚精竭虑的同时,郑彦华、刘政咨这边倒是顺风顺水。 显德七年,正月二十五日,沱涟湾。 杨师璠火急火燎地回防武陵,经湘江一入洞庭湖,就看到了湖面上大量的战船。 一开始,他心情放松了很多,以为驻守此地的是周家鼎,此人只要还在沱涟湾驻扎,就说明武陵无忧。 但是,靠近之后,他看到了迎风招展的旗帜上,赫然绣着“唐”! 大唐水师! 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水面平静,没有战斗过的痕迹,那就说明周家鼎没有受到攻击,结论很明显,他投靠南唐了! 打游戏最憋屈、最愤怒的是什么?被偷家。 杨师璠一瞬间就做出了决断,他命令,不回应旗语,全军准备进攻! 刘承勋屹立在指挥舰上,遥遥地注视着武平军的举动,心中也不由钦佩,杨师璠名不虚传、果决勇毅,只可惜我们各为其主,而你又是疲惫之师。 “号令全军,后军守住沅江入口,前军左出,防止敌军逃窜入长江,右军应敌!” 刘承勋手下的江宁水师五万人,前、中、后路军各一万五,另有五千跟随指挥舰,作为策应与机动。 非常“巧合”的是,宁国节度使李天富的三千人,就在右路军当中。 命令下达,双方毫不犹豫地投入战斗。 武平这边,杨德中指挥的舰船冲在最前面,以经典的“楔形攻势”企图冲散南唐战船,迎战一方除了宁国节度使李天富之外,还有奉化节度使朱登朝、修水节度使马奎,三方合计九千人,一百余艘战船,包括楼船、中型艨艟及走艇等,唐军水师采取的策略是“包围打法”,原因很简单,这是一场富裕仗,懒得跟你弯弯绕。 战船对冲,巨大的震动传来,双方都有不少士兵落水…… 双方接触之后,擂鼓声、嘶喊声、哀嚎声骤起,原本平静的沱涟湾上,死神发出阵阵低吟…… 水中的鱼鳖被惊扰了,纷纷潜踪,这些生灵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只知道很快就有东西吃…… 南唐水师构筑的第一道防线,不久之后就陷入了“反包围”的境地,很显然,杨师璠不想陷入“添油战术”当中,在杨德中率兵冲击的同时,杨师璠亲率两万大军、三百余艘战船,快速涌进了沱涟湾腹地,意图很明显,他要进入沅江。 按说,此时大唐水师应该快速出击,为李天富、朱登朝及马奎解围。 然而,刘承勋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身边的龙幼安也一语不发。 他们都有点可怜这三个人了,没办法,谁让你们招惹了太子殿下? 意图篡位、里通外国、官商勾结……哪一条都是灭族的死罪,这么看起来,太子殿下还是很仁慈的,如果他们获取战功,或许……。 战船上,大腹便便的李天富已经面如土色,这些年,除了沉迷酒色、欺压良善之外,他根本就没练过一天兵,手下的战斗力根本谈不上,尤其这些士兵都是源自宣州地方豪强家族,相当一部分跟着出来,就是混军功的! 朱登朝、马奎的情况,也大概如此! 私下里,他送给刘承勋不少好处,就是希望得到“特殊照顾”,眼下,这照顾的也太特殊了。 杨德中也惊讶地发现,作为“先锋”的大唐水师,战斗力没有自己预计的强悍,双方战舰接触之后,自己这边纷纷跳帮,很快就控制住了局势。 “杨都统,唐军外强中干,尽快合围,一举全歼!” 杨师璠也发现了,心中升起一线希望,看来传言“唐国孱弱”并非假的,怪不得后周能一举拿下淮南。 “付刺史,组织兵力,协助杨刺史!” “遵命!” 杨师璠没有停留,他的意图始终如一,快速驰援武陵,就在接近沱涟湾口的时候,刘承勋下令了。 江宁水师合围! 洞庭湖一侧,从被向南围拢,沅江一侧,自西向东围拢,远远的看去,每一艘船上都闪烁着冷峻的锋芒。 刀剑、弓箭、长矛、巨槊,不时碰撞,传来刺耳的金属声。 尤其楼船之上,唐军摆弄着一个巨大的装置。 那是改良之后的“猛火油柜”,除了体积更大之外,后段增加了风箱、牛皮鼓两个装置,在释放猛火油之前,先通过风箱向牛皮鼓加压,然后点燃前面的“火楼”,释放之后,喷火距离达到十五到二十米。 于是,杨师璠看到了不一样的情景。 常规水战中,应该位于中间位置的楼船战舰,此时一马当先,率先靠近了武平船队,临近船只准备给这个笨重的“巨无霸”一点颜色时,对方先下手,给了他们“一点温度”。 猛火油柜喷薄出长长的火焰,如同凭空出现的火蛇! 数艘武平战船还没搞清楚,已经被烈焰包围,喷出来的火焰遇到任何东西,都像粘在了上面。 之所以能喷这么远,之所以燃烧这么剧烈,是因为猛火油柜中的不是石油,而是汽油。 楼船之上,还有数丈长的巨槊,它们如同船桨一样,被架在船侧二层,持槊的南唐士兵像是扎鱼一样,居高临下,对着下面惊慌失措的武平军发起进攻。 紧接着,五万江宁水军从容不迫地完成了包围,原本认为大唐水师“外强中干”的武平军,此时意识到,自己被刷了。 轻敌冒进,还没有冲到沅江口,就被压制到一旁的狭小水域。 唐军继续抵近,走艇、快船不断穿梭,将和州之战中用到的燃烧瓶,噼里啪啦地砸在对方战船上…… 残阳如血! 杨师璠神情恍惚地站在船头,身边已经是熊熊烈火包围,他知道,大势已去了。 杨德中已经战死,整个武平军损失六成,而大唐水师在外围的部分,都没机会打进来。 愤怒之余,他亲自将被俘的张文表押在船头。 “张文表,武平数十年基业,就毁在你的手里了!” 张文表恐惧地看着杨师璠,疯子一样的杨师璠,结结巴巴地说:“不如,你我一同投靠大唐……” “哈哈!” 杨师璠癫狂地大笑,回望整个水面,接天大火,远处似乎是南唐水师的指挥舰船。 “张文表,我们一起去见周行逢吧,昔日大楚三杰,是时候团聚了。” “你……” 杨师璠举起了宝剑。 《资治通鉴》对张文表的结局,留下了三个字“脔其肉”。 脔,小块的肉,此处作为动词用,意思是将张文表切成了小块的肉,足可见杨师璠对张文表的痛恨程度了。 这下,张文表真成物理意义上“饺子馅”了。 第119章 胜利后的麻烦 是夜,李煜焦躁不安地在东宫踱步,时不时地向大殿门外看去。 子时已过,距离卢绛前往洪泽已经是第十一天了,在没有消息,天亮之后他就赶往润州大营!也许卢绛说得对,一开始就直接发兵攻打扬州,管他那么多干什么! 寒风吹过来,让他发热的脑袋冷静了一点,又无奈地叹口气。 殿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传来,两个人,能够感觉出,跑的很急促。 “太子殿下,好消息!” 一前一后,前面是刘政咨,后面是清风,刘政咨手中拿着一份奏表。 李煜一个箭步窜过来,从刘政咨手中夺过来,展开一看,什么玩意儿,黑漆漆的。 刘政咨擦着汗,说道:“太子殿下,先回殿中……灯下再看……” 李煜急糊涂了,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现代社会,到处都有光亮,他急匆匆回到大殿,来到灯下。 这不是有关卢绛的消息,而是西南军情奏表,虽然不符预期,但也很重要。 李煜看完,脸上没有出现刘政咨预料的“喜悦之情”,他随手放在一边,重新陷入沉思。 “西南大捷,为何殿下闷闷不乐?” 郑彦华、刘承勋这次确实称得上是“大捷”。 刘承勋指挥的洞庭湖一战,武平水师彻底围剿,歼灭四千余人、俘虏一万多人,主将杨文璠兵败自裁。 郑彦华会师武陵,在周家鼎攻城之际,来了个“黄雀在后”,五万大军还没怎么打,周家鼎投降归顺,周保权手下倒是有些硬骨头,拼命抵抗了一阵子,但终究寡不敌众,最终,周保权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表示愿意称臣。 “刘卿,你觉得是大捷?” “臣入仕以来,我大唐还没有取得如此大的胜利!” 见到李煜仍然紧皱眉头,刘政咨低声地说:“李天富、马奎及朱登朝三人,业已在洞庭一战中身亡……” 李煜听到,无动于衷,这三个人本就该死,尤其是那个李天富,自己穿越之际,他就已经勾结后周,意图谋反,自己只不过是借机处决他们罢了。 事实上,如此体面的死法,他们根本就不配!朝廷还要给他们发嘉奖,哪儿的事儿啊! 清风近前,问道:“太子殿下,莫非是担心武平余孽反扑?” 李煜见两人迷茫,也不再绕弯子,正好让刘政咨给自己出出主意。 “刘卿,本王原本计划,仅仅是打下岳阳、慈利、临澧一线,也就是长江南岸的据点,至于意图,你应该清楚。” “太子殿下是打算以此为跳板,进军南平。” “没错,也就是说,西南战事最终的目标,是占据江陵,这又是为什么,你可知道?” 刘政咨想了一下,说道:“线报上说,后周在荆南地区准备上千艘战船,难道太子殿下的目标,是这些战船?” 李煜点头,说道:“没错,荆南以北的襄州(襄樊),彼时控制在郭荣手中,后周军队只要从襄州借道江陵,上千艘战船就顺流直下,必然威胁大唐西南边境。所以,必须要拔掉这根钉子。” “殿下,如今后周已乱,江陵那边还算是威胁吗?” 李煜郑重其事地说:“没错,威胁更大!襄州虽然地处淮南,可驻守在那里的山南东道节度使王仁镐是赵匡胤的铁杆,你觉得赵匡胤不会染指江南?” 刘政咨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这也不怪他,毕竟他不知道历史上赵匡胤开创了北宋王朝,只知道他是“赵点检”。 “既然如此,太子殿下只要命令刘承勋拿下南平,事情迎刃而解。” 李煜苦笑一下,说道:“原本是可以的,可眼下,武平如同砧板之肉,亡国在即,南平的事情就难办了。” “臣愚钝,南平高氏的势力,可是远不及武平周氏啊!” “与实力无关!我问你,既然可以拿下湖南全境,你说,拿还是不拿?” “开疆扩土,自然要拿!更何况,南楚版图本就……” 李煜抢过话来,说道:“本就被我大唐占领,后来周行逢、刘言、王进逵等人叛乱,我朝得而复失了,对吗?” 刘政咨点头。 “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马楚是从谁的手中被重新夺走的?” 这还用想,自然是从当今国主李璟手中夺走的。当时,南唐朝堂上下一片哗然,有不少人将国主李璟当做笑柄,损兵折将、耗费钱财,最终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如今,南唐再度占领武平,国主应该高兴才对……等等!刘政咨一个激灵,夺回武平的是太子殿下,国主会高兴……吗? 太子行使的是“监国责任”! 年前,前往洪州求援、要求放权的理由,也是长江防线紧张,如果按照原计划,所要拔出的节点都在长江防线上,自然归属太子殿下的权力范围,如今,南唐大军已经占领武陵、朗州,只要一声令下,很快就能覆盖湖南全境! 到时候,这打下的地盘……谁说了算? 而且,拿下湖南全境虽好,却要消耗兵力镇守,这样南平却无暇顾及了。 刘政咨不知不觉间,脑门上浮现一层冷汗,他只顾得“打胜仗”的喜悦,却忽略了皇权争斗! 顺着这个思路,武平南部八州之地,均与南唐接壤,相比金陵,洪州距离更近!而国主李璟就在洪州! 到时候,太子殿下的“战功赫赫”,一把拍在自己老爹脸上,他会高兴?高兴个屁! 即便李璟脑子转不过来,对太子殿下表示肯定,冯延鲁等人定然会从中挑拨,将他们选中的人推上太子职位! “太子殿下,当初为何不警告刘承勋,不许他攻打武陵?” 李煜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因为还有郑彦华在,他率领的可是洪州四十二路军抽调出来的,这其中有多少裙带关联?还有,你别忘了魏文虎、范识宇、徐舰三人,他们可是冯延鲁插在洪州军的眼线,我要是做的太明显,哼。” 确实,如果“天予不取”,这群冯党必然会搬弄是非,后续计划彻底黄了。 清风也想明白了,忙问:“太子殿下,如今可有弥补的措施?” 李煜苦笑一下,说道:“不但没有,反而问题更加严重,你们可知道,扬州李重进要我以进贡之名,才能同意卢绛前往淮南的事儿。” 两人点头,李煜继续说:“如此一来,本王有失国体的罪名,算是坐实了!” 刘政咨脑袋飞速的运转,他想要找到一个化解之策,可想来想去,一点头绪都没有。 李煜突然开口:“办法,倒是有一个,就看从镒能不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了。” 邓王?他不过是个花瓶王爷,虽然担任三路军总监察使,可怎么打仗这种事情,还不是郑彦华、刘承勋说了算。 不对!刘政咨突然想到,军情奏表不仅是送到金陵的,邓王李从镒还会准备一份,送到洪州,如果他“如实禀报”的话,那太子殿下…… “殿下,臣立即前往拦截!” 李煜拍了拍他肩膀,说道:“刘卿,你不怕死,难道不怕连累我?自我监国以来,你就是我的心腹,谁人不知?”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还不至于,我已经写好奏表,派人送到洪州去了。” 刘政咨张了张嘴,不知道该不该问,李煜见他的样子,淡然说道:“我告诉国主,武平节度使周保权深明大义,既知暴周内乱,主动请求纳入我大唐版图。” 这就是一份投名状,把自己的功劳推得一干二净。 第120章 故人归来(一) 从另一个角度看,李煜也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为什么一定要洪州派出援军?防备的就是自己的生物老爹李璟猜忌,也规避掉“冯党”给自己扣帽子的理由,真要细究起来,攻破武陵城、活捉周保权的可是郑彦华,是洪州派的人。 而刘承勋,自始至终都只是在洞庭湖活动,连沅江、湘江都没有深入,仍然在“长江沿线”的范围之内。 换句话说,“太子监国”并没有越界。 实际上,南唐的两个都城,金陵、洪州之间存在一定的信息不对称,在洪州方面看来,讨伐武平的原因是“干涉内政”,也就是武平派出军队策应后周、截杀契丹使节,而在金陵布局的李煜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包括让马光赞写信一事,也是瞒着中主李璟进行的——反正都是要“教训一下”,李煜借机实现自己的战略规划——只要结果对南唐有利,洪州方面不会反应太过于剧烈,至少表面上如此。 刘政咨心有不甘,说道:“明明是太子打了胜仗,这下,要便宜邓王了。” 李煜一笑,说道:“无所谓,何必在乎这些虚名,捞些实惠才是重要的。” 什么是实惠的?当然是权力。 然而,真正的权力,从来不是别人赐予的! 如果赵匡胤仅仅是被册封为“殿前都点检”,你觉得他还有能力“黄袍加身”吗?!别做梦了。 李煜面对的情况也一样,给你监国的权力,意味着随时可能被收回,只有自己争取到足够的权力,别人才会忌惮,才会主动赋予你更大的权力! “太子殿下,下一步怎么办?” 李煜没有直接回答,反问:“江北的情况如何?” “赵匡胤盘踞许州,基本完成了对淮北势力的拉拢整合,至于下一步动作,还有待探听。” “大体上判断,短期之内赵匡胤应该处于观望状态,一是他觊觎汴梁已久,不会轻易放弃,而契丹、刘汉那边动作频频,他的势力会死盯北境,伺机攻取。二是淮南这边,李重进与赵匡胤水火不容,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前些日子,泰州、黄州、蕲州三地周军集结,此时已经全部汇集到了随州一带。” 李煜走到地图前,沉思许久,缓缓开口:“汉阳军,柴永清,赵匡胤会退到随州,防备的就是他。” 柴永清,字竺庆,显德四年(公元958年)后周设置汉阳军,一直担任节度使,他与郭荣、李筠、张永德、李重进、韩通等人一样,都是后周开国之主郭威的忠实拥趸。 “太子殿下,赵匡胤势力一部分撤出淮南,自然对我大唐有利。” “话虽如此,可你看随州、襄州两地的距离。” 也就是随州到襄樊的距离,一百多公里,水陆都可以行军。 李煜说道:“赵匡胤用兵如神,不要小觑,他始终盯着江陵府,对荆南念念不忘。” “太子殿下作何打算?” 李煜转身:“八百里加急,告诉刘政咨,要尽快拿下南平,最好是趁着洪州方面没有反应之前!” “那么,郑彦华那里……” “让卢郢带兵一万协助,其余不必管它!” “遵命!” 刘政咨走后,李煜又将目光转向了清风。 “侯家的商船准备的如何了。” “按照太子吩咐,已经准备了五十艘大型船只。” “有多大?” “这……运粮船,一艘船能运四千到五千石。” 南唐一石粮食大概是六十公斤,算下来,大点的最多能运三百吨。 “通知侯家,可以出发了。” 清风疑惑:“太子殿下,用私船,究竟要运什么?” 李煜说了两个字:“钱粮”。 这是李煜攻占荆南地区的另一个重要目的,仅次于焚烧后周战船、堵死赵匡胤南下出口。 南平政权,历史上也被称之为“北楚”“高楚”,它的创立者是高季兴。 高季兴原是后梁将领,被册封为荆南节度使,后唐取代后梁之后,原本荆南地区十州之地,就剩下了江陵(荆州),以及附近的归州、峡州两个小地方,高季兴也不嫌弃,圈地自萌、猥琐发育,这个政权竟然也存在了四十年。 南平高氏奉行事大主义,自己从来没有称帝,但日子过得比皇帝要舒服的多。 原因在于,南平虽然地域狭窄、民少兵弱,却占据非常优越的地理条件,南方十国(南唐、武平、南汉、闽国等)向北方通商,或者向中原政权进贡,都绕不开高氏的地盘。 高氏一族见谁都恭恭敬敬,但是,“薅羊毛”是必要的,只要是过路的,要么明着索要好处,要么暗中抢劫,“钱”与“粮”这两大类财富,在南平宫殿当中堆积如山。 要是南北政权追责,他就立马认怂,表示一切都是误会啊,别生气、还给你,然后呢,该怎么干还怎么干。 因此,南平高氏在五代十国时期有一个响亮的外号,“高赖子”。 如今,南平之主是高保勖(xu),他完美地表现出一个败家子的风范,放纵荒淫、招妓入府、大兴土木、排挤贤臣,南平百姓称之为“万事休郎君”。 李煜没兴趣管高保勖的爱好,他心疼那些钱,那些粮! 龙翔军建立,炼制石油,开发火药武器,制造铠甲……这些事情都是李煜私下做的,朝廷不给钱,李煜也不敢要,虽然通过打击“福州商会”的方法,搞到了一批钱,却是杯水车薪。 甚至说,太子府的私藏也被他折腾的差不多了。 打下南平,钱粮的问题即可解决,还能进一步扩充自己的实力。 真以为穿越之后,成为太子就能为所欲为,扯淡呢。 对比之下,李煜当前的境况,甚至不如明末崇祯,朱由检好歹是皇帝!而且,他祖宗开了个好头,杀贪官!他身处在一个大一统的国家框架之下!手里还有一群太监和锦衣卫帮忙! 李煜所处的五代十国,可没这么好的条件。 清风听命离去,东宫之中,又剩下李煜一个。 “怪不得皇帝都自称寡人啊。” 吐槽归吐槽,天也快亮了,李煜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耳畔听到了有人呼唤,“太子殿下!” 声音很熟悉,又很遥远,“太子殿下!” 这次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李煜茫然抬起头,人太困了,身体动作即便看似正常,可脑袋还是混沌的,眼前一片朦胧。 “太子殿下,臣陈乔参见!” 哦,陈乔啊,你回来了……陈乔! 李煜猛然站起来,用手拼命地揉眼睛,渐渐才看清眼前站着的两个人:陈乔与药娘。 不是做梦吧?李煜抽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疼,不是梦,他绕到桌前,一把将跪在地上的两人拉起来。 “你们……何时回来的?!” 陈乔哽咽,说道:“太子殿下,臣与药娘姑娘刚回金陵!卢将军亲自护送,未来得及通报,惊扰太子了。” “不,没有,让我缓缓。” 李煜打量着陈乔,整个人瘦了两圈,不仔细看真认不出来,再看一眼药娘,震惊地问道:“药娘,你的脸怎么了?!” 第121章 故人归来(二) 一道醒目的伤痕,出现在药娘的脸颊上。 李煜情不自禁地上前,刚伸出手,药娘惊慌而羞赧地低下头,李煜也反应过来,赶紧把手缩回去。 “发于情,止于礼”,这个时代,男女之间禁忌颇多。 现在,药娘的身份是教坊歌姬,不是李煜的嫔妃,手,动不得。 “陈卿、药娘,你们受苦了,请受李煜一拜!” 陈乔、药娘赶紧阻止要下拜的李煜,他们二人的封建等级观念很深,可不像李煜这么放得开。 “太子殿下,臣受不起!” “殿下,药娘不过是卑贱伶人,怎能如此!” 李煜是真心的,仅从药娘脸上的伤痕,也能猜到,他们一路上吃了很多苦。 寒暄完毕,李煜让两人安坐,急切问道:“汴梁一行,情况如何?” 陈乔回答:“太子殿下的计划悉数达成,汴梁大乱、几乎荒废,符皇后、梁王郭宗训也平安带了出来。” 终于,一颗悬着许久的心,落地了! “人在何处?” “想必,此时已经到了扬州了。” 那就好,仅有李重进的扬州,不过是淮南一处据点而已,而有了小符皇后、梁王郭宗训的扬州,就会变成一颗“核弹”。 “陈卿,详细说说经过……” 显德七年,正月十五,辰时之前。 陈乔一行从善利水门逃过之后,大船沿着汴河水道迅速南下,当时,虽然大雪漫天,但一来汴河汹涌、二来时间不长,所以河道并未结冰,逃生之路还算顺利。 然而,船行至宋州附近,河道陡然变浅、淤塞严重,不得已弃舟登岸,改乘马车。 幸亏陈乔事先准备,带了不少盘缠,一路买车买马还算顺利,他们原计划逃到亳州之后,再买舟南下,涡水可以直通濠州,距离淮河也一步之遥了。 意想不到的是,刚刚离开宋州不久,后面就来了追兵! 原因很简单,汴梁内乱之后,王朴进宫请示小符皇后,以梁王的名义召符彦卿、史弘肇等一批将领勤王,随后,王朴就发现小符皇后被替换成了宫女兰芳,梁王则是一个化妆的傀儡娃娃。 看到这情景,傻子都能想明白,是南唐宫女干的好事! 王朴立即去找负责皇宫御林军总统领符令通,下令封禁皇宫、不许任何人出入!但为时已晚,药娘已经把人带了出来,从皇宫之后的曲江上岸了。 如果这个时候,王朴立即派人去追,那么陈乔等人势必插翅难逃,然而,一个对王朴而言,不亚于天塌下来的消息传来,郭荣没了! 郭荣龙驭宾天的消息,一直范质、郭椿隐瞒着,但对于王朴,范质隐瞒不下去,就在后周的官位来说,两个人肩膀头一样高,重大的事情必须一起商量。 王朴一听,直接昏过去了。 等到他清醒过来,整个汴梁彻底成为一锅粥了,尤其北城守将雷德骧已经命令手下军队,开始分批次向南城挺进,与“义社十兄弟”当中的石守信、王审琦等人打的不可开交。 后周的一众身居高位的大臣,王朴、范质、魏仁浦、李谷、窦仪等都聚集在了一起,情况是相当尴尬,守着一个死皇帝,活着的皇后、太子人没了!你要说不是政变,鬼才相信。 既然是“政变”,那就找个替罪羊吧,人是现成的,赵匡胤。 所以,当赵匡胤回到汴梁,正在州桥与石守信玩命的李筠,一见面就骂他是叛国贼,就不难理解了。 因为是朝廷发出的公告。 但是,暗地里,王朴立即派出了人,从水陆并进、全面撒网,去追击陈乔等人。 当然,这个过程,陈乔等人并不知道,他们在宋州逃亡不久,就听闻各府各州画图抓人的事情,更加不敢怠慢。 事实上,如果陈乔等人正常赶路,反而问题不大,因为从汴梁传出消息,是需要时间的,又因为要抓的人特殊,各地也只能暗中进行。所谓“抓人传闻”,或许仅仅是捉拿一般逃犯。 “惊弓之鸟”的一众人,对任何风吹草动都很敏感,他们越是抓紧南逃,就越引人注意。 最终,在宋州、亳州的交界处,被盘问的士兵觉察异常。 陈乔不是普通百姓,作为南唐高官,决断力还是有的,果断冲关逃跑,幸亏身边还有蔡振一众手下,拼死护住一行人。 等进入亳州之后,李煜派去的接应之人不断出现,尤其宿州境内,南唐义士聚集了上千人,为了陈乔等人脱困,与后周镇淮口守军一场混战,一度引起了武宁节度使的震动,山东守军大批集结。 “药娘姑娘的脸,是在被周兵追赶时,车辆倾覆所致,臣等命大,总归是逃出来了!” 李煜不禁唏嘘,他茫然问道:“蔡振、穆坚、谭宗、肖正等人,众歌姬、乐官等人,还好吗?” 陈乔闻听,低头不语,药娘忍不住轻失拭眼泪。 “回禀太子殿下,蔡虞侯等人……全部殉国!” 李煜猛地站起来,失声问道:“全部?!” “……全部,包括觉悟长老及众弟子,因怕连累臣等,自愿滞留在汴梁危城!” 李煜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个熟悉的脸庞。 “臣金陵防卫营步军都虞候,蔡振!” “臣四门防御使,穆坚!” “臣镇守司飞骑尉,谭宗!” “阿弥陀佛,太子殿下……” 许久,李煜慢慢起身,在晨曦的光芒中,缓缓向东宫大殿门外跪下,叩首。 世人都说,时势造英雄,那是因为,世人只看得见英雄。 结束这乱世,实现华夏大一统,绝不是一两个人的功劳,而是无数生命填进去。 “陈乔,你功在社稷、功在万代!” “陈乔不敢当!” 李煜转头看了看药娘,说道:“药娘,自今日起,你褪去奴身,暂时屈身十二教坊领主。” “药娘惶恐!” 李煜恢复神态,说道:“官,本王现在封不了,你们二人也尽量低调,免得树大招风。明白吗?” 二人了然,汴梁一行不是秘密,但汴梁一行的经历,绝对是天大的秘密! “对外,只让人知道,你们进贡事宜期间,正好碰到了后周内乱。” “臣明白。” “药娘明白。” 李煜有些羞愧地说道:“只是,太委屈你们……还有死去的他们。本王保证,一定为死者建立英烈祠!” 陈乔动容,说道:“臣即便愚钝,也知道太子殿下用心良苦,如今江北一片混乱,大唐必然可以中兴!” 李煜说道:“陈卿,言之过早……来人,先送药娘回去休息!” 药娘知道,太子与陈乔有国家大事商量,这就不是她一个女子可以参与的了。 转身刚要走,李煜又说:“药娘,宫藏中有不少名贵药材,你又懂医术,随便去取!”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药娘内心柔软的一面,试问,天下女子,有谁不在乎自己的容颜? “谢殿下!” “去吧……” 见到药娘离开,不等李煜询问,陈乔就从怀中拿出来一份东西。 “太子殿下,这是卢将军嘱咐我的,用了些手段才拿到。” 李煜接过来,见到空白的纸上,赫然印着“大周国玺”。 “无人察觉?” “殿下放心,药娘给符皇后、郭宗训用了药,臣真心佩服,再也不看小看伶人了。” 春秋时期就有“鸡鸣狗盗”之徒立下大功,世上奇人多了去了,不服高人有罪啊! “这个东西,关键时候是能发挥大作用的。陈卿,你们是从海州回到金陵的?” “对,卢将军暗中筹划,甩开了李重进的手下,我等一路顺淮河到海州,再绕道静安。” 李煜点点头,说:“也就是说,李重进的人把符皇后、郭宗训亲自带回扬州。” “应该如此。” 李煜叹口气,望着外面初升的太阳,心想,很快就要热闹了。 第122章 寿州内乱 李煜猜想的不错。 陈乔、药娘回归南唐的第三天,江北传来一个重磅消息,寿州驻守的周军内讧! 寿州归属忠正节度使向训管辖,向训,字星民,周唐“淮南之战”的主力之一,郭荣的心腹爱将,大周正统的忠实维护者。 引发叛乱的是寿州团练使李怀仁,外号“酒篓子”,赵匡胤的忠实追随者之一。 “寿州叛乱”的发生,几乎是必然的。 寿州虽然位于淮南地区,但地形呈现南北走向,几乎一半的边境线都贴着淮河,尤其境内西部平原、东部八公山脉,南部则是岗地,换句话说,从淮北渡河前往寿州,远比从淮南攀山越岭进入寿州,要容易的多。 由于这一便利条件,盘踞黄淮的赵匡胤绝不会放弃寿州,“汴梁事变”之前,早就与李怀仁暗通款曲。 更加上寿州下游,就是濠州、泗州,在同属于周朝军队系统下,各地守军的信息是很难保密的。 所以,卢绛、李重进等人前往洪泽湖(泗州附近)迎接陈乔及郭宗训等人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淮南地区。 事实上,汴梁事变、郭荣宾天、皇后及太子失踪的消息,此前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但各地守军都没有轻举妄动,原因很简单,一是后周的官僚系统仍然在正常运行,郭荣钦定的“铁三角”在把持朝政,三省六部各个机关并没有荒废。二是,皇帝挂了很正常,特别是在五代十国时期,哪个武将没有伺候走几位皇帝?除非对郭荣非常忠心、有感情的将领,其他的人也无所谓。 老皇帝死了,换个新的上来就行了呗。 问题就在于,下一任皇帝究竟是谁! 是盘踞在汴梁的张永德?是镇守扬州的李重进?是占据许州的赵匡胤? 瞎站队是要出人命的。 现在好了,小符皇后、郭宗训出现了,人已经被李重进带到了扬州,一切猜测都没有意义了。 郭宗训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人家手中可是握着国玺,那代表着正统! 这时候可以站队了,也必须要站队了。 李怀仁自然是站在赵匡胤这一队,得到郭宗训前往扬州的消息后,他立即率领手下攻占了节度衙署,胁迫寿州大小官员听从自己安排,同时在寿州全境之内张贴告示,宣布李重进劫持皇子郭宗训、盗取国玺,御前都点检赵匡胤奉旨讨逆,凡有跟随向训者,皆视为叛逆同党。 这一套下来,行云流水,相比“黄袍加身”这场戏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就凭李怀仁的脑子,他断然想不了这么周全,事先都由赵普安排好了。 李怀仁的行动如此顺利,是因为忠正节度使向训并不在寿州城中。 两人“貌合心不合”不是一两日了,向训也早有准备,将自己的亲信及手下都安排在寿州东南,背靠瓦堡湖。 这样做的好处是,一旦李怀仁作乱,他面临的情况就是“以低打高”,从西部平原向东部八公山脉运动的过程中,有大量可以设伏的地点,向训可以从容不迫、逐段阻击。另一方面,如果李怀仁得到援军,自己不敌的情况下,还能从瓦堡湖撤退,经淮河前往扬州与李重进会合。 然后,“寿州内乱”的烈度并不强烈,双方虽然磨刀霍霍,准备的也极为充分,但存在一个问题,就是寿州守军十分有限。 寿州不大,也不是临江要冲,驻守总兵力一万有余,李怀仁手中掌控四千,向训手中掌控六千,双方基本算是势均力敌。 “爆炸点”位于保义镇,这是寿州节度衙署所在,李怀仁行事果断,对于不肯就范的官员痛下杀手,一时间衙署内外血流成河,就连官员家属也不放过。 向训闻听消息之后,立即亲率军士前往平叛,双方在保义镇东南的“衙门郢”展开激战。 作战计划约等于没有,目标却十分清晰,就是彻底干掉对方!可麻烦的是,双方军士来不及改旗易帜,连穿的军服都是一样的,真正打起来之后,立即就陷入混乱状态。 短兵相接,血肉横飞! 总归,向训这边还是占一点人数上的优势,多出一千人投入混战,逐渐就形成了对李怀仁的包围之势,更重要的是,向训这边是有骑兵的。 冷兵器时代,骑兵对步兵可以形成碾压优势,尤其五百骑兵属于后周亲军卫队,在兵器、铠甲、战斗力上都更加强悍,在包围之势形成之后,向训命令骑兵侧翼出击、迅速完成对李怀仁部的包抄。 总计一万人左右的战争规模,又是在较为开阔的地带进行战斗,包围战术发挥的作用很有限,因为堵不住缺口! 李怀仁与向训共事多年,对他惯用的战法很了解,都是集中全部兵力正面硬刚,给对手造成严重杀伤、形成心理压力,然后分兵两翼包围,再派出骑兵策应。 所以,一发现向训出动骑兵,李怀仁立即下令后撤,回到寿州城内,企图依靠城防支撑。 但是,李怀仁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寿州城中的人,有不少与他并不是一条心的,人家是心向大周的,赵匡胤算什么东西?老子不承认。 还没来得及杀掉的部分官员,携带手下从城内反击,最后打开寿州城东门,迎接向训进城。 按说,这个时候,李怀仁最优先的选项,就是带兵离开,沿着淮河北上进入阜阳地区,这里就是赵匡胤的地盘了。 李怀仁,不愧是“李坏人”,他做了一件极其丧天良的事情——纵火焚烧寿州城! 反正老子要走了,这里也不能留给你! 很快,寿州城内四处起火,不仅商贾、地主、富户被劫掠一空,更多老百姓的家产在大火中变成了灰烬。 向训即便恨得咬牙切齿,可这时候也不顾上追及,以后自己还要在这一片混呐,都烧了可怎么办?于是,分派兵力与李怀仁部打巷战的同时,还要组织老百姓救火。 而李怀仁趁机北上,越过淮河之后,逃之夭夭。 虽然“寿州内乱”的战争规模不大,可是造成的损失不小,最重要的是,李怀仁的这一举动,让整个后周朝廷的局势从暗流涌动,变成了“秃子脑袋上的虱子”。 不装了,摊牌了,老子造反了! 第123章 定安元年 李煜接到“寿州内乱”的消息后,第一反应不是饮马长江、趁乱取城,而是担心李重进脑子一热,派兵去支援向训。 要是真那么干,郭宗训绝对活不过三天,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将这位梁王太子给弄出来,岂不是前功尽弃? 理由很简单,黄州、蕲州两地,距离扬州的距离(水路)也就是三天左右,黄州防御使崔翰,蕲州防御使张琼,这两个人唯赵匡胤马首是瞻,李重进一旦敢出扬州城,他们肯定会北上潢川,去支援李怀仁。 同时,李重进掌握的舒州、和州、庐州、滁州四地守将,也要动起来,做好被偷袭的准备。 如此一来,淮河东南区域的后周军队,主要是李重进手下掌控的势力,都会被调动起来,注意力集中到寿州战事上。 别忘了,扬州东边七十公里,有个地方叫泰州! 泰州镇抚使杨信、团练使荆罕儒、东都大营指挥使胡大体等人,手中可是握着三万多兵马的,他们打不过对面的林仁肇,可要打你立足未稳的李重进,毫无压力。 李重进出城支援,杨信就敢入城杀人! 说的好听一点,李重进“如同一把利刃”,插入到膏腴之地。 说的难听一点,李重进“如同一只羔羊”,落入了群狼环伺。 幸好,李重进不是一个蠢蛋,他不但没有去支援向训,同时,还让距离扬州最近的滁州(西部)、雄州(北部)增派兵力,把自己这边围得水泄不通。 得到这一消息的同时,刘政咨、诸葛兰匆匆赶到东宫,向李煜传递了一份重要军情。 现在的太子东宫,俨然成为了“南唐前线指挥中心”。 “太子殿下,朱令赟来报,对岸的周军有大动作!” 李煜闻听,放下手中的笔,赶紧接过来军情奏表,紧张地读了起来,难道赵匡胤要对江南下手了? 看完之后,眉头稍微放松了一下。 周军在长江以北大量集结,但地点却是枞阳,位于池州对面。 赵匡胤就是脑袋被驴踢了,他也不会选择枞阳泅渡、登陆南岸的,一方面,是因为池州附近河道纵横,仅长江在这里就分成四股,要想到达岸边,中间还有十几条小河流与大片淤泥地。另一方面,池州不是什么要害地区,就算勉强攻占了,也不能迅速进军金陵,战线还会拉的很长。 唯一称得上“有价值”的,就是从池州登陆之后,大军挥师南下,这里可以绕开九江、彭蠡等重兵把守的区域,直扑洪州。 也就是自己生物老爹李璟所在的地方…… 李煜一时不明所以,问道:“刘卿,你怎么看?” 刘政咨说道:“枢密院商议之后,意见截然相反。” “哦,说来听听。” 李煜饶有兴趣,看了一眼诸葛兰,怪不得他跟着来了,“不同意见”一定是他提出来的。 诸葛兰,时任枢密副承旨,这个官职源自于五代十国时期,一般由诸卫将军充任,官位不高,南唐这边为从五品,后蜀、马楚等最低正七品。 刘政咨知道诸葛兰是李煜亲自提拔上来的,说话也比较客气:“依臣看来,周军屯兵枞阳,意在池州、铜陵一线,朱令赟将军希望尽早拿出方案,一旦周军发难,也好有个准备。” 朱令赟为人谨慎,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换个角度想,其实就是随机应变的能力不足,战场形势随时变化,一味地按部就班怎么能行? 李煜点点头,说道:“朱令赟的担忧不无道理,探明枞阳周军有多少了吗?” “枞阳地小,容不下多少兵力,目前大约聚集三万人。若是继续补兵,池州方向的情势就危险了,周军无法长期驻守,一定会迅速南下!” 李煜看了一眼诸葛兰,意思是,该你说了。 面对刘政咨这样的老油条,还有太子殿下,诸葛兰有些紧张,有些局促地走到地图跟前,说道:“臣以为,周军此举是虚张声势,枞阳聚集的军队,很快就会撤离!” “哦,说说缘由!” “太子殿下,刘参议,你们可曾去过淮南地域?” 两人一怔,刘政咨还算去过,毕竟打仗的时候到处跑,但他确实没有去过枞阳,至于李煜,从穿越而来,还没离开过金陵。 “臣世居淮南,对于山川地理、风土人情还算了解,枞阳虽然临江,但无险可守,可称之为天然屏障的,只有西北的大别山脉!” “大别山地势较高,是长江、淮河的分界山,按照太子殿下所说,赵匡胤想要在黄淮站稳脚跟,就必须控制大别山!” “太子殿下、刘参议请看,大别山东南麓,依次为黄梅、宿松、潜山、怀宁、桐城、庐江六府县,推己由人,我若是赵匡胤,绝不会将兵力囤积在枞阳,而是调配江淮,以谋大事!” 果然是截然相反的意见。 刘政咨认为,赵匡胤屯兵枞阳,是为了攻打池州、意在南唐,而诸葛兰则认为,屯兵枞阳是权宜之计,真正的目的是迷惑南唐,借机北逃。 李煜突然觉得,这一幕好熟悉,教员在“四渡赤水”指挥时,就用过这一招。 两人说完了,等着李煜抉择。 “两位,军情有限,目前还不好判断,不过,朱令赟手下有十万之众,就以最坏的打算,赵匡胤意图进犯江南,也能拦得住。” “不过,以我对朱令赟的了解,他急于向枢密院奏表,只不过是怕担责任罢了!” “既如此,刘卿,以枢密院的名义通知朱令赟,一旦发现周军有渡江迹象,立即准备应敌,务必将敌人消灭在江上。” “敌不动、我不动,千万不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诸葛兰明显心有不甘,说道:“太子殿下,何不主动出击?若我军能够先夺得大别山一线,就能俯视长江……” 李煜很佩服他的勇气,看来,他还没有弄明白淮南的情况,南唐现有兵力,能够守住长江就不错了。 “莫急,淮南故土,大唐肯定是要收回来的……眼下还不到时候,别忘了,咱们旁边的邻居可不好惹。” 李煜所说的邻居,指的就是吴越钱氏。 刘政咨一听,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太子殿下,近日吴越与扬州方面,互动非常频繁,会不会策划什么大阴谋?” “林仁肇退守荆溪,距离吴越国都不过咫尺,大阴谋谈不上,但肯定是要与扬州方面沆瀣一气的,哼,钱俶这个老小子,大概也是听到风声了。” 刘政咨问道:“莫非,是郭宗训入驻扬州一事?” 李煜有些忧虑地说:“只盼着刘承勋早日凯旋吧!” …… 很快,寿州内乱、枞阳异动就被一个更大的“暴雷”掩盖了。 李煜、刘政咨、诸葛兰会面后的第二天,扬州方向传来消息,郭宗训继位! 继位诏书,张榜天下,吴越、南唐先后收到正式国书! 国号仍为大周,国都仍为汴梁,年号定为“定安”! 与继位诏书一同发出的,还有《讨赵贼匡胤檄》! 第124章 借天子以令诸侯 太子东宫,李煜捧着一张纸,看的津津有味。 《讨赵贼匡胤檄》 大周天下,上承天运,志平乱世,民心所向! 赵贼匡胤,出身卑鄙,圣主不弃,跻身朝堂! 贼影潜滋,狼子野心,排除异己,残害忠良! 结群朋党,以待时机,窃据神器,祸乱汴梁! …… 拥兵自重,不思忠君爱国, 备受皇恩,反行弑主之举。 龙驭宾天,四海为之恸泪, 皇子陷难,五岳为之倾摧! …… 重进大周旧臣,皇亲世家之子, 幸承恩于先帝,当厚馈于新主。 虽才能之浅薄,亦志安于社稷, 顺宇内之推心,遂举讨逆旄旗。 …… 忠良之士,义愤填膺,特此昭告四方, 共讨赵贼,以清君侧,复我大周国祚! 李煜接到扬州送来的国书、檄文后,内心狂喜! 李重进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郭宗训称帝之后,扬州将以“陪都”的名义存在,对于忠于郭荣的后周将领,汴梁的政治意义将大幅度减弱,跟赵匡胤干仗,也不必再顾及他“殿前都点检”的身份。 换句话说,后周“亲郭”一派,必然逐渐将战略重心转移到南方,矛头自然是对准赵匡胤。 徐铉、李平、孙晟三人见太子心情好,能理解,也有担忧。 李平作为江宁戍卫指挥使,最担心的是金陵安全,他沉不住气,问道:“李重进已经被任命为镇国将军,册封淮王,名义上掌管淮南一切军政事务,扬州与金陵距离如此之近,太子殿下为何不忧反喜?” 李煜放下檄文,笑盈盈地说:“李卿,你所忧虑的是什么?” “自然是金陵安危。” “哈哈,你是觉得,我这个大唐太子比他大周皇帝还要金贵。” 李平一怔,他不是这个意思,可也不能否认啊!憋得脸红。 李煜宽慰李平,说道:“放心,能够对金陵造成威胁的,或是赵匡胤,或是钱俶,但绝不会是李重进。” 见李平不解,李煜进一步解释道:“扬州虽近,但兵力稀缺,李重进能够自保已经不易,何谈威胁金陵?而且,为了保住郭宗训,他定然有求于我大唐,当然,吴越也会支持扬州的。” 说着,李煜走到桌案前,拿出一幅全新的地图,那是他让画院待诏顾闳中重新绘制的。 “众卿,你们来看——” 此时,整个后周的地盘上,出现了三个势力。 第一个,郭宗训,他的身后是李重进及小符皇后代表的外戚势力,能够掌控的地盘包括江苏、山东、安徽大部、河南东部、河北南部,此外,汴梁及周边地区也会效忠郭宗训,但由于赵匡胤在中原地区的势力干预,很难与扬州形成策应。尤其当前实际控制汴梁及周边的人是张永德,不能排除他自立为帝的可能性,一旦张永德成为皇帝,他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因为相当一部分禁军及将领都在汴梁,更何况文臣集团,相当于获得了一套完整的政权班底。 第二个,赵匡胤,他控制了河南、湖北、山西、山西、甘肃的部分地区,相当于拥有了整个中原,人口、土地资源最丰富,要兵源有兵源,要粮食有粮食,一旦他腾出手来,会积极执行赵普制定的“先南后北”政策,到时候不仅是李重进,南唐、南汉诸国都会遭殃。 第三个,李筠,汴梁沦陷之后,李筠率兵前往西北,与朔方节度使冯继业联合,目前仅占据灵州、庆州、延州三地,并且,北边有定难节度使(割据势力)、北汉做邻居,日子不好过,短时间内不会有作为。 “刘卿,你说说看。” “臣恭贺太子殿下,周朝幼主继位之后,我大唐这边做事,就更能放得开手脚了。” 李煜很满意,问李平道:“李卿,你可懂了?” 李平称得上是南唐第一老实人,脑子转的没那么快,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莫非,我大唐要帮助李重进戍卫扬州?” 说对了,但仅仅说对一半。 扬州作为陪都,郭宗训呆在这里确实危险,且不说身边就有一个野心勃勃的泰州镇抚使杨信,就是在淮南的兵力,也无法和赵匡胤抗衡,被灭掉是分分钟的事儿。 为了自身安全,郭宗训就只能寄希望于南唐、吴越两个邻国发兵保护。 吴越钱氏祖训,一定要奉中原政权为正统,如今郭宗训近在江北,肯定会好好表现。 那么问题来了,南唐为什么要听郭宗训的指挥? 因为,南唐“太肥了”,这块肉很多人都想吃,一旦南唐对郭宗训发出挑衅、威胁的行为,他就能发布诏令,让后周将领带兵征讨。 到时候,那些后周将领不一定真心去保护郭宗训,但一定真心的想灭掉南唐,信不信,诏令一出,赵匡胤立即会高呼着“皇帝万岁”然后打过来,同时,吴越也会参与进来。 而当前,荆南地区尚未彻底平定,李煜不会冒这个险,所以,南唐一定要保护扬州! 再说,李重进已经派人把国书送来了,南唐已经放弃了帝号,听从郭宗训也不是耻辱,名义上理所当然。 另一半原因是什么呢? 帮助李重进戍卫扬州,能够“借天子以令诸侯”! 没错,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借着郭宗训的名义,做一些李煜想做的事情,所以刘政咨说“更能放得开手脚了”。 一番解释,李平总算转过弯来,可他还是不明白,“令诸侯”的诸侯,会是谁呢? 李煜转头看了一眼徐铉,笑道:“徐卿,大唐朝中,你的文才最佳,今天唤你来,是要写两份东西的。” “臣惶恐,不知太子殿下,要臣写什么?” “一份回表,给大周新皇帝郭宗训的,要写清楚,我朝拥立新君,只要是礼制之内的事情,都可以答应要求。” 刘政咨听了暗笑,什么是“礼制之内”?太子殿下也太奸猾了,合不合礼制,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臣遵命,还有……” “写一封信,一封招降的信。” 徐铉一怔,问道:“不知殿下想要招降谁?” “不是本王要招降谁,是大周皇帝想要招降刘鋹。” 刘鋹,南汉皇帝,历史上着名的“噶蛋专家”、商纣王的忠实信徒、隋炀帝都自愧不如的奇葩。 第125章 围攻泰州 正如诸葛兰所料,枞阳周军果然是虚张声势,郭宗训发布“讨贼檄文”之后,迅速转进到大别山东南麓,占据有利地形。 枞阳周军收缩,李煜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样放松的还有李重进。 自从小符皇后、郭宗训进入扬州城之后,这些天来,李重进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惊恐、兴奋、迷茫……整个人被复杂且强烈的情绪所笼罩,直到郭宗训的登基大典完成之后,他才感觉身上的担子轻了一些。 无论如何,总算保住了大周的血脉。 刚进扬州的时候,小符皇后、郭宗训十分畏惧。 毕竟皇帝郭荣对待李重进这个外甥,有些不厚道,人家心里有怨气很正常,加上所谓“登基大典”太过简陋了,简直就是草台班子,别说“文武百官”了,整个扬州文臣武将加在一起,都难以凑够一百个! 这就让小符皇后有一种感觉,只要李重进愿意,随时都能逼宫,让郭宗训禅位,然后将母子二人干掉。 只是,这一想法,有点小人之心了。李重进就算不是一个君子,但绝对配得起“忠臣”二字,他确实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想法,但绝不会做得那么绝。 被册封为“淮王”之后,李重进的第一道命令,就是要求泰州镇抚使杨信“进京朝圣”,也毫无疑问,杨信只要敢来,李重进就会把他干掉。 杨信又不是傻子,先是推脱“事务繁忙”,再借口“身体有疾”,后又说“时机不对”,概括为一句话,老子不去! 非要我去也行,但是“全军将士崇敬皇帝,日思夜念”,要去,我就带着军队一块去! 李重进心里跟明镜一样,杨信绝不会来,他发出第一道命令的同时,就已经准备攻打泰州了。 不打下来不行啊,“卧侧之塌岂容他人鼾睡”,扬州、泰州唇齿相依,双方各为其主、水火不容。 扬州的周军只有两万,这是不能动的,要用来戍卫都城。滁州、濠州、泗州、楚州各出兵一万,李重进又要求吴越钱俶发兵,钱俶倒是不含糊,直接支援三万人马,由兵马钤辖使沈承礼统领,吴越军屯兵常州,距离泰州一水之隔。 南唐这边,自然也收到了李重进要求出兵协同的通知,于是,李煜派出了李元清的神威军……七千人。 不是李煜不想多出人,是有人反对,这个人正是钱俶。 南唐与吴越之间,虽说没有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但也极为紧张。 钱俶担心,南唐借着攻打泰州的机会,趁机抢占狼山,这是吴越靠近长江的一处高地,南唐如果占据此地,也就相当于堵死了吴越与后周之间的咽喉。 李重进虽然不高兴,却也没办法,相比南唐来说,吴越更加亲周,也更好拿捏,他不愿意得罪钱俶。 因此,李煜就喜提“打酱油”的角色,即便如此,三国联军加在一起七万七千人,攻打泰州绰绰有余。 但是,李煜暗中通知林仁肇,在长江润州段埋伏水师,防止杨信、荆罕儒等沿着长江逃窜。 眼下,消灭泰州守军是三方共同利益,在共同利益面前,敌人可以暂时成为朋友,尤其对于李煜来说,荆罕儒必须死! 定安元年,正月三十,正式发兵。 扬州方面,李重进亲自领兵,水路并进,一万水军沿着通扬河东进,意在占领泰州西南的姜堰渡口,在此登陆之后,从北门进攻。三万步兵经过正谊、浦头、坝项等镇,陈兵在泰州正西侧的开阔地。 吴越方面,沈承礼三万大军渡过长江,从龙窝口登陆,沿着南官河一路挺进,目的是堵死泰州南边的通道。同时,分兵围困泰州东门,防止杨信向海安、如皋逃窜。 南唐方面,李元清率领七千神威军,利用润州大营的战船渡江,这七千人不进入泰州境内,而是顺流直下在泰兴登陆,附近的古马干河是泰州水师所在地。 事实上,一旦杨信等人抵挡不了,要逃窜就只有一条生路,就是在长江逆流而上,赶到黄州附近登陆。 如果向北逃窜,海州、楚州的守军不会放过他们,向东逃窜,除非他们能顺利逃到崇明岛,否则就是掉进海里喂鱼。向西逃窜,别闹了,扬州就在西边。 就这样,后周分裂以来,第一个倒霉蛋儿诞生了。 收到李重进攻打泰州的消息,杨信、荆罕儒等人毫不意外,为此,他们已经准备多日了。 吴越、扬州联军接近泰州城之后,还没有做好攻城准备,扬州城西门、南门就自己打开了! 要投降吗? 当然不是,城中涌出了人,很多人,一万、两万……五万?! 陈兵泰州正西的李重进懵了,他原本是想把杨信、荆罕儒等人逼出来,就在开阔地带进行大决战的,可眼下,自己原本占优势的兵力,变得不值一提了。 活见鬼了,泰州城中哪儿来这么多兵! 但很快,李重进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兵,而是老百姓! 没有任何队形、战术,手里拿着的东西五花八门,锄头、木棒、擀面杖……而且,他们也不是冲出来的,是被后面的人赶出来的! “杨信,好竖子!” 李重进破口大骂,没想到堂堂大将,竟然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数,让老百姓当挡箭牌! 真实的事情经历,比李重进看到的要卑劣的多,杨信、荆罕儒料到李重进必然会来攻打自己,而自己手中这点兵根本不是对手。 于是,吩咐手下胡大体,封锁泰州城之后,挨家挨户的抢人,不是青壮年,而是孩子、女人、老人! 杨信把这些人绑在城墙上,让家中青壮年出门应敌,要想救你老婆、孩子、爹妈,你就去杀人!拿回来一个人头,换你家里一条人命! 于是,李重进就看到了令人惊讶的一幕。 客观上,李重进手中兵力虽少,可对手是老百姓的话,问题就不大了。 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冷兵器时代,职业军人与普通百姓之间的战斗力,存在指数级别的鸿沟。 训练有素的士兵,一千人对阵普通百姓一万人,也是占据优势的,可以理解为一个泰森对阵一百个一年级小学生。 人都是怕死的,老百姓别说杀人,见到死人都发怵! 果然,泰州城涌出来的数万人,冲着冲着速度就慢下来了,看着对面后周大军刀剑林立、战马嘶吼、队列严明,腿肚子都转筋。 李重进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让老百姓自行撤去,这时候,泰州城楼上响起了震天的擂鼓声。 所有人都向城楼上看去,看到了惨绝人寰的场景—— 泰州守军押着大量妇女儿童及老人,让他们跪在城墙之上,挨个斩首! 荆罕儒站在城头,得意地高喊:“想要保全家人,就往前冲!” 第126章 沈承礼 饶是李重进这个“黑面大王”,征战多年,多么残酷的战场都经历过了,可也没遇到过这么无耻的做法。 史书上,“驱民御敌”不过是四个字,可这四个字的背后,浸透了多少无辜人的血泪。 黄巢用过,李自成用过,皇太极用过…… 滁、濠、泗、楚四州调来的军卒,虽然战斗力不比戍卫扬州的禁军强悍,可要攻破老百姓构筑的“人阵”,并没有什么难度,骑兵一个冲锋,战场就立即能够开辟一条通道。 然而,这么做的结果,就是城楼上更多的老弱妇孺被害。 泰州被驱赶出来的青壮年,已经被折磨疯了,城墙上掉下来的头颅,不知道是谁的父母、谁的妻儿,或许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冲吧,死了就当是全家团聚了! 于是,原本迟疑的队伍,像是一条被毒蜂蛰了一下,瞬间骚动起来,无数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朝李重进的列队冲过来。 李重进犹豫了,虽说慈不带兵,可对面的不是兵!就算狠下心来,纵兵杀民,又能怎么样?泰州城那么多人,累也累死你!再说,自己也要顾及政治影响,郭宗训刚刚登基,正是归拢天下人心的时候。 泰州民众越来越近,情势刻不容缓! 一旦陷入包围,泰州城中的军队杀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扬州防御使、副将翟守珣纵马赶来,谏言道:“淮王,贼众人多,应尽快撤退,末将率轻骑向右侧包抄!” “撤退?” “杨信驱民御敌,城门前必然混乱!” 李重进眼前一亮,没错,老百姓的行动没那么迅速,只要轻骑快马能够冲到城门口,哪怕几十匹靠近之后,就能迅速控制局势。 “翟防御使,本王带兵北撤,混淆视听,你当趁机行事!” “末将明白!” 随即,李重进命令步军都指挥使王全斌率军三千,正面应敌,务必阻挡住泰州民众组成的临时军队,自己则亲率剩余力量,快速向左侧移动。 一时间,兵分三路。 李重进采取的策略,完全是应急之下的无奈之举,意图非常明显,就是避开数量庞大的老百姓,步兵、骑兵绕到后方,逼近泰州城的西门。 然而,有一点李重进没有考虑进去,就是王全斌的性情。 《宋史·列传第十四》评价“胆识过人,好杀招乱”。 王全斌十二岁的时候,为了救父亲主动去当人质,在“兴教门之变”当中救过李存勖(后唐庄宗),够勇! 然而,攻灭后蜀的过程中,杀掉多少蜀军无法统计,但结果则是“人人作乱”,也就是说,杀到最后后蜀军队已经不知道啥叫害怕了,只想着造反。 老郭说过,恐惧到极限就是愤怒,能把人逼到这种份儿上,这人肯定不是善茬。 就这样一个人,李重进让他去抵挡泰州民众,结果可想而知。 王全斌一马当先,冲锋在前,身后三千“骁勇军”紧紧跟上,如同群狼冲入了群羊之中。 很快,在左翼运动的李重进就发现了不对,自己在迂回,王全斌怎么冲到自己前面去了! 不仅如此,由于王全斌冲的太猛,泰州民众也向两侧奔逃,其中一部分又挡到自己前面去了。 “愣货!” 【李重进是山西人】 想要通报王全斌,已经来不及了,李重进一咬牙,命令全军进攻西门,好端端的一次“佯退”就这样泡汤了。 最倒霉的是翟守珣! 本来,一千轻骑趁乱出击,很快就能冲到城门边上,已经刀出鞘、箭搭弦了。 此时,在城楼上观望的荆罕儒,发现了王全斌部分离向前冲锋,速度极快,驱民御敌的策略宣告失败,立即下令将还没有出城的老百姓驱散,拉吊桥! 等到翟守珣冲到跟前,迎接他们的是一阵箭雨,以及泰州守军无情的嘲弄。 杀红了眼的王全斌,这会儿也清醒过来,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李重进又恨又恼,无奈下令“全军北撤!” 没办法,假撤退变成真撤退了,最好的方案,就是前往姜堰渡口,与安申齐率领的水军汇合,一同围攻泰州北门。 所谓泰州北门,其实还剩下一个废弃的城楼,因为通扬河泛滥的关系,大部分城墙都坍塌了,能够登陆的地方虽多,可不便于大规模军队上岸,杨信将大量民房推倒、道路损毁,意图阻止李重进进入。 同时,在最主要的泰安街周边,布置了一万左右兵力,裹挟不少老百姓,准备打巷战。 泰州南边的公户门,也分配了八千左右兵力,这里虽然不及西门前面开阔,但有一条河穿城而过,两岸没有坚固的城防建筑,也要加强防备。 在李重进忧心忡忡,杨信、荆罕儒等人有恃无恐的时候,一个人的到来扭转了战局。 吴越两浙兵马钤辖使沈承礼,他带领的三万人需要渡过长江,然后拖战船、人员集结,中间浪费了不少时间。 但是,不同于李重进的瞻前顾后,沈承礼是来帮忙的,打的是你后周的人、杀的是你后周的百姓,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或者说,有一种痛快,因为寿州地处淮南,曾经是南唐的地盘。 因此,沈承礼一上岸,就展开了摧枯拉朽的攻势,还是那句话,他是来帮忙的,根本就不考虑分兵如何、布阵如何、战术如何,能打老子就打,不能打老子就撤。 事实是,很容易打,一路上基本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一直挺进到公户门附近,才真正遇到了敌手。 二话不说,攻城! 吴越能够在五代十国时期独霸一方,不可能全靠后周罩着,军队的战斗力也不俗。 更何况,沈承礼率领三万大军,这一仗不是打给李重进看的,而是打给吴越王钱俶看的! 吴越“三代五王”,个个都情愿“归土中原”,昔日后梁、后唐及后周兵强马壮,屈居人下还算说得过去,如今后周分崩离析,怎么能顽固不化呢? 沈承礼很不服! 吴越也可一统江南!也可一统天下! 自然,沈承礼也有资本,钱镠创建吴越国时,他就在幕府中任职,还娶了钱瓘(钱镠之子,文穆王)的女儿,至今已经是五朝元老。 吴越军队强攻城墙的同时,战船也顺河而来,逼近了泰州穿城河的水道。 杨信在衙署休憩,他早已安排好了撤退计划,等到搜刮的财物准备停当,趁夜色从东门杀出,只要到了古马干河水道,就能逃出生天了。 然而,军情来报,当他看到吴越援军猛攻公户门及水道时,惊出了一身汗。 三万人! 吴越鼠辈,你们可真下本儿啊! 第127章 泰州瓦解 你,不要说自己“没有野心”。 所谓清心寡欲、安贫乐道、知足常乐,可以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一切根源都是“实力不足”。 沈承礼有野心,也有底气,按辈分,当今吴越王钱俶的喊自己一声姐夫,吴越富足的程度远超过人的想象。 看看吴越国的主要城市,苏杭二州,自古繁华,越州、婺州、衢州、温州、福州,囊括两浙,鱼米之乡,商贾云集。 历经三代五王,钱氏从不称帝、左右逢源,有得到了不少赏赐与权力,尤其是“海运通商”,丝绸、瓷器等大量行销海外,可谓集天下之财富! 尽管吴越国与南汉、南唐、闽国等发生过战争,可吴越大部分时间都扮演了“捅刀子”“打闷棍”的角色,境内从未出现大的战事,生产力得到很好的保护。 “吴越其民,至于老死,不识兵革,四时嬉游,歌鼓相闻”——《表忠观碑》 国富民强,还要屈居人下? 因此,泰州之战,沈承礼表现的格外卖力,一是练兵,检验一下吴越战斗力如何,二是示威,要让后周、南唐等不敢小觑。 李煜闻听这件事后,一定拍手称快,沈承礼,你继续作吧! 乱世之中,有一条名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最后三个字的内涵,是让人低调、低调、还是他妈的低调! 南唐这边,李煜搞了那么多动作,表面还是怂的跟三孙子似的。 公户门驻守周将胡大体,素以阴损狡诈着称,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巧设陷阱,不断诱敌深入,将吴越前锋引入到城门楼下,用弓箭集中射杀,造成很大伤亡。 待到吴越军队暂时退却,又立即以城中百姓为诱饵,挑衅沈承礼,吴越军队不辨真伪,与泰州百姓缠斗的过程中,胡大体再命令弓箭射、礌石砸,进行无差别攻击。 沈承礼很快意识到,自己这边军队在攻城方面,存在很大短板。因为,多年来历次征战,吴越国也从未攻打过大型城池,经验相当不足。 转变策略,水路突破! 相比攻城,水战方面吴越军队显得驾轻就熟,很多数士兵,从小都是水里面泡大的。 南官河穿城而过,水源在长江,可水面却远不如长江,尤其入城一段,非常狭窄。 这也难不倒沈承礼,先集中兵力,用火箭烧毁拦河木栅栏,同时派出大型战舰,与河道两岸的泰州守军缠斗,争取进攻机会。 很快,十几艘狭长、坚固的龙舟被拖了过来。 南方龙舟的速度,可是能在河道上玩儿漂移的…… 兵器藏于龙舟之中,士兵拿起船桨,蓄力、划桨、冲刺! 于是,泰州守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在烧毁的拦河木栅栏下,不过一丈多宽的水道,“嗖嗖嗖”什么东西就飞过去了! 一艘,两艘,三艘……十艘! 一条龙舟上可以坐三十到五十人,转眼之间,四五百人就冲到了泰州城内! 靠了岸边,扔了船桨,拿起兵器,反身向公户门冲过去! 胡大体还在城头耀武扬威,猛然间就听到身后一阵喧哗,接着听见惊恐的喊声:“义忠军进城了!” 【吴越国被称之为“义忠国”】 入城的吴越军目标很明确,尽量不与敌人缠斗,最重要的是将城门打开! 胡大体手下八千人,已经损失了不少,听到背后偷家的消息,震惊之下,立即命令手下撤退。 撤退不是单纯的逃跑,而是躲在老百姓里面一起跑,退回到内城之中。 公户门被打开之后,吴越军队水陆并进,迅速杀入到泰州城内,可放眼看去,也是傻了眼。 到处是人,活人,死人,不死不活的人,根本就没办法分辨哪些是军队,哪些是老百姓。 这个问题,对于沈承礼来说,似乎也不是问题。 攻破公户门,对于吴越军队来说,既定目标已经完成了,可以暂作休整,等待李重进那边的命令。 沈承礼没有等太久。 姜堰渡口,李重进四万人早已分批登陆,但是前进速度很慢,一是不熟悉泰州城中布局,二是很多民房、道路被毁,四处燃起大火,大大降低了进攻效率。 此时,王全斌发挥了自己“二愣子”精神,也是为了弥补过错,他敏锐地发现,很多老百姓都朝着城中心跑去,立即带领手下“骁勇军”紧紧跟随。 沿途,一边巷战,一边清理道路,以最快的速度奔赴城中心,原来,这里是泰州衙署所在地,旁边就是很大的演武场。 被绑架的老弱妇孺,都聚集在这里。 “救人,传话!” 救人,不是王全斌多么仁慈,这些老幼妇孺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但是,与城内外参与作乱的泰州民众有关系,救下这些人,泰州守军也就失去了胁迫力。 传话,不是传给李重进,而是让士兵四处宣传,“城中老弱妇孺已悉数被李重进将军所救”,让城中老百姓听的,老百姓一旦得知自己亲人没有了危险,接下来,他们会做什么? 畏惧消失,仇恨加倍! 很快,被阻挡的李重进、翟守珣就发现,泰州城中的老百姓开始退却,同时,开始围攻泰州守军。 一群老百姓扑倒一名荆罕儒的手下,拳头、脚、牙齿、石头、木棒……很快,这名士兵就变成了一摊泥。 一群泰州守军,被几千名老百姓堵在房子里,放火烧。 …… 大队人马进入内城,李重进命令全军,先不要进攻,做好防御即可。 因为,绵羊会在愤怒下变成恶狼,眼前的情景,好像已经不用他们动手了。 泰州城中的异常变化,也让南边公户门的沈承礼觉察到,他不会错失这样的好机会,立即点齐兵马、亲自带队,冲向台州衙署。 活捉杨信,才是这一仗最大的战功! 仗打到这种地步,泰州城基本瓦解了。 正在李重进觉得大势已定,等待杨信前来投降的时候,返回的王全斌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衙署空无一人! 翟守珣猛然想起,问道:“淮王殿下,我军是否在泰州东门布防?” “奉天门?自然没有,那是吴越盟军的防区,另有唐国人马协助。” 扬州军是自西向东赶往泰州的,东部设防根本来不及,所以,李重进根本就没考虑。 翟守珣不安地说:“吴越、唐国未必真心助我大周,如果杨信等贼众逃窜到古马干河……” 李重进也猛然明白,立即下令:“轻骑追击,不能让杨信入长江!” 第128章 黑云都?神威军! 李重进的担忧一点都不夸张。 眼下,自己虽然顶着“淮王”及“淮南节度使”的名号,可整个两淮地区把他当回事儿的,只是一小部分。 长江防线,他最多能掌控舒州以西、潜山一带,再往上游的黄州、蕲州不属于自己的管辖范围了,杨信要逃,只能沿江而上。 杨信逃了,泰州之战约等于失败一半。 这可是新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战,必须要赢得漂亮! 杨信确实在逃,听到吴越三万大军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好了。 事实上,后周大将鄙视吴越、南唐这些江南国家,也不是什么秘密,但存在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后周必须是完整且统一的政权。 就像电影中,一帮小混混打了一个人,可这个人叫山鸡,背后是洪兴的,带头大哥叫陈浩南,手下小弟一大堆。 可现在不同了,泰州实际上沦为一座孤城,杨信的带头大哥赵匡胤,远在许州。 沈承礼、李重进南北夹击,先后入城,败局已定。 跑吧! 杨信带着搜刮来的财富,在两千亲兵的护卫下,迅速朝泰州东面的奉天门运动,荆罕儒则率兵三千,沿途断后。 等李重进反应过来的时候,杨信已经冲出了奉天门,在这里遇到了一些小麻烦,沈承礼率领的一部分吴越军队,在到达公户门之后,沿着护城河运动,寻找突破口。 结果,突破口没找到,反而与奉天门的后周守军接触上了,双方倒也不废话,直接开干。 只是,奉天门这边的战斗规模很小,泰州城的东面河沟纵横,本就不适合大量军队集结,而且杨信事先吩咐,将重要的桥梁毁掉大半,只剩下自己逃跑的一条路线。 因此,杨信亲兵队伍冲到这里,伙同此处的守军,很快把不到一千人的吴越军队消灭干净。也正是因为这些吴越军队,阻碍了杨信逃窜的速度。 再次准备上路的时候,原本断后的荆罕儒也追了上来,后面跟着一大群追兵,正是翟守珣率领的骑兵! 四条腿追两条腿的,优势很明显,再加上杨信这边赶着不少大车,车上装的金银、铜钱等财物,重量可不轻。 荆罕儒苦劝:“主帅,快走吧,钱财乃身外之物!” 杨信心如刀绞,看着那些财物,如同饿极了的婴儿看到了柳岩。 “走!” 一咬牙,杨信翻身上马,急匆匆向古马干河逃窜。 临行前,他让士兵掀翻车子,把金银财宝撒的满地都是,如意算盘是,没有人不爱财,你翟守珣见到这些东西,还不立刻去捡? 杨信的如意算盘落空了,翟守珣不但没有被金银财宝迷住眼,手下那些不开眼,因为低头去捡、动作迟疑的士兵,也被他砍去脑袋,杀鸡儆猴。 “贼人就在眼前!破敌之后,都有重赏!贻误战机,立斩不赦!” 翟守珣不似王全斌,他治军严格,该狠的时候才狠,闻听统领的喊话,军士们立即清醒过来。 “活捉杨信!” “为泰州百姓复仇!” “天子仁厚,投降不杀!” 仅仅一下迟缓,再追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杨信、荆罕儒带领剩余的五千人马过了张湾溪之后,立即命人把桥毁掉。 整体上,泰州东侧的溪流河沟都不深,游泳、淌水都能过河,只是,好几千人跳水里、爬出来,再去追人,耽误功夫就大了。 而且,眼下是农历一月份……江南就算不下雪、不结冰,河水的温度也不高。 无奈,翟守珣只能命人修桥,同时,派人向城中的李重进汇报。 杨信、荆罕儒猛跑十多里,前面就是古马干河了,以为逃出生天,顿时放松了下来。 回头望去,偌大的泰州城,已经成为人家的了。 荆罕儒打气:“主帅,我等速速赶往黄州,休养完毕,卷土重来!” 杨信说:“本想筹措一些财物,给赵点检送去,也好谋个好位置,唉。” “主帅不必忧虑,如今皇帝亡故,北方混乱,赵点检正是用人的时候。” “也罢,事不宜迟,快上船。” 正欲前往渡口处,猛然间,远处道路上尘土飞扬!定睛一看,原来是十几匹快马,疾风一样冲了过来! 杨信、荆罕儒第一反应就是:不是自己人。 应敌!杨信亲军立即纵马上前,打算快速解决掉眼前的一小股敌人,然而,这些人一路冲过来,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对劲,两军对垒,最起码要搞清楚对方是谁,如同电视剧里“说出吾名,吓汝一跳!”的桥段,战前通名虽不是硬性规定,却也是一种识别手段。 但很快,杨信这点疑惑就消失了,眼前的场面让他震惊无比! 对方十几骑而已,冲入自己这边上百人的骑兵队伍当中,如一阵风一样,快速穿透,整个过程中,根本看不清楚对方做了什么! 然而,等到尘烟散去,自己这边的亲兵,已经有几十人落于马下。 杨信大脑在拼命回忆,这副情景,怎么那么熟悉呢?好像听人说过,又好像亲眼见过。 黑马、黑盔、黑甲、黑色披风,每个人手中一柄夸张的长剑。 “黑……黑云长剑都!” 杨信瞠目结舌,难道吕师周复活了?看到的是鬼魂吗? 听到“黑云”二字,荆罕儒也如同被马蜂蛰了一样,惊恐地看着远处的十几骑。 不对,不是十几骑,远处,古马干河的方向,烟尘四起,铁蹄阵阵,几千黑衣黑甲的骑兵快速冲过来,如同黑云摧城! 为首者,南唐神威军都指挥使李元清。 “快跑,快跑,上船!” 杨信歇斯底里地喊道,他知道,手下这群人已经毫无胜算,想要活命,就别顾什么体面了。 神威军,前身就是杨行密的黑云长剑都,也是如今南唐唯二有战斗力的骑兵部队,另一个分支在鄂州。 杨信、荆罕儒各自跳上战马,飞速向渡口方向跑去,已经不顾上身后的士兵了。 李元清绕到泰兴,耽误了不少时间,担心赶不上战机,命令十几骑作为先头部队,察打一体。 他兵分两路,三千神威军驻守在长江入口,自己带领剩余的兵力,快马追赶上来。 跑了一半,就发现泰州城方向狼烟四起,立即加快脚程。 幸好吴越军在奉天门拦截了一下,这才堪堪赶上。 “荆罕儒,休走!” 李元清纵马奔驰,神威军大声呼喊荆罕儒的名字,吓得他胆战心惊。 一起逃跑的杨信,觉得奇怪,怎么都喊荆罕儒,他干什么了? 李元清出发前,李煜吩咐过,其他人不问,荆罕儒必须给我送回来! 第129章 冲!冲!冲! 李元清很兴奋。 神威军原本驻扎在剑州(福建北部),闽国灭亡之后,被划分到大将林仁肇麾下。 军队,作为一种人类社会组织形式,具有生物体一样的遗传性特征,比如人民军队当中“杨根思连”“硬骨头六连”“南京路上好八连”等,代表了“精气神”的传承。 神威军传承的“精气神”源自于黑云长剑都,从作战装备,到作战模式,再到作战训练,这支军队最好的管理方式,就是把它放到战争前沿。 一支进攻型的军队,只有长期处在战斗场景中,才能日臻精进,才能补充血液,战斗力才不至于逐渐丧失。 然而,“淮南之战”后,中主李璟畏惧后周,在迁都洪州的时候,把这支最强悍的骑兵也带走了,此后较长一段时间,神威军就只能蜷缩在洪州城中,如同一只困在牢笼中的野兽。 毕竟,在大后方,抓盗贼、剿土匪也用不着神威军,“冯党”更是想把这支军队攥在自己手里。 李从善这辈子做的最聪明的一件事儿,就是在李煜请求增援的时候,把神威军送到了金陵。 眼前,泰州之战,也是神威军回到金陵后的第一战。 神威军的将士们很着急,毕竟,跑得慢了,人头就被抢光了! 客观说,杨信亲兵卫队(骑兵)两千人,战斗力也不俗,他们知道步兵抵挡不了多久,跑出去一段之后,兵分三股。 一股护送杨信、荆罕儒前往渡口。 一股在路途中停下,以逸待劳。 一股则调转马头,飞速截击神威军。 值得一提,古马干河南北走向,距离泰州城(东边)十多里路,这中间虽然开阔地不少,但沟沟壑壑、灌木丛生,将整个空间分割成大小不同的地块。 杨信亲卫军的意图,是经过一次冲击之后,让神威军分散开来,他们道路不熟悉,就能延缓追击的速度。 只是,这种想法太天真了。 李元清将手下人马划分成三部分,前行八百人,中行一千二百人,后行两千人,梯队排列,首尾相接,很经典的追击战术。 【骑兵之道:前行锐,中行居,后行钝。】 前队八百人的作用,是为了突破防线或冲散敌军,甚至说,只要给对方造成骚乱即可,因为第二波攻击人数更多、转眼就到,能扛过第二波攻击已经很难了。 如果侥幸,还有第三波攻击。 “追击战术”是最能体现骑兵作战机动性、连续性优势的,对于神威军来说,也是最优选。 原因很简单,一是神威军配备的武器是长剑,长度在一米四到一米六左右,借助战马的高速运动,实施劈砍、穿刺,距离越近就越有优势。二是人、马身上都配备重甲,根本不用考虑防护问题,但这意味着战马、士兵的短时间消耗很大,作战时间不能拖得太长,一个字,突出“快”! 同时,骑兵与骑兵对冲,不仅要拼装备,更要拼勇气。越来越近,杨信亲兵发现,对面的南唐神威军士兵脸上,看不见决绝、严肃、悲壮等情绪,而是一个个满怀着期待。 “胆小鬼”游戏,启动! 马头接触的一瞬间,杨信亲卫军下意识地收紧缰绳,同时手持长枪刺出去。 而神威军这边,每个人都狠踹马腹,战马得到命令,不但没有减速,反而给了一个加速度!与此同时,神威军每个人都瞬间将身体转移到马身一侧,单手抡起长剑,斜下劈砍下来。 “加速度”是一瞬间提供的,能够混淆敌方视距,最前面一排杨信亲卫军,非常自信能够刺到对手,然而,一眨眼的功夫,对方身体挪位,马头也逼近了自己的胸前! “嘭——” 战马相撞的一瞬间,一名杨信亲兵只看见眼前一道刺眼白光,接着天旋地转,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翻跟头。 “嘭嘭嘭——” 紧随而来,一连串的战马相撞,神威军的动作整齐划一,杨信亲兵一脸懵逼。 从李元清的视角看,骑兵对冲的结果有两个,一是对方溃散,二是陷入混战。很显然,第二种情况从不在神威军的选项上。 长剑一击,无论得手与否,神威军都会继续冲锋,绝不回头纠缠,直到冲出敌阵,或者死在阵中。 对冲之后,杨信亲兵损失五十余骑,神威军损失……零。 长枪最多在重甲上面留下一个印记,长剑对准的可是人的脖颈。 杨信亲兵惊恐的回马,发现冲过去的神威军并没有偷袭,而是继续向前追击! 正当他们庆幸死里逃生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沉重而富有节奏的铁蹄声……中行一千二百人的神威军赶来了! 这还打个屁,跑吧! 这次,跑得快的,真正活了下来,跑得慢的,成为神威军的剑下亡魂。 同样,中行神威军也不纠缠,仍然保持梯队次序,继续向前追。 冲!冲!冲! 李元清亲自率领的后行两千人,一路冲下来,只看到了停驻的马匹、倒地的尸体,偶尔遇到杨信手下跑散了的骑兵,也是顺手挥一剑的事情。 杨信、荆罕儒如惊弓之鸟,只盼着能快点赶到古马干河渡口,一路不停地挥舞马鞭,马屁股上血迹斑斑。 距离渡口只剩下二里路了,可身后,传来了让杨信、荆罕儒恐惧的马蹄声。 回头一看,一片黑云已经涌了上来。 这么快! 因为神威军的马匹训练,都是奔着把马跑死的目的,加上这些都是与契丹交易的优良马种,不仅快,耐力也是一流的。 “荆罕儒,休走!” “活捉荆罕儒!” 荆罕儒郁闷的要死,怎么冲我来了! 渡口就在跟前,可杨信一众也被彻底围困,再跑,除非跳河里。 “你们,唐国骑兵?” 环视一圈黑衣黑甲的神威军,一种莫名的压力出现,每个人都心惊肉跳。 李元清轻催战马,来到阵前,长剑一指:“谁是荆罕儒!” 所有人,包括杨信,目光齐刷刷地盯在荆罕儒身上。 “本将就是,你是何人?!” 荆罕儒有些骨气,就算刀架脖子上,也不能认怂。 李元清盯着他看,看的荆罕儒直发毛,好一会儿,李元清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姓荆的,你让太子殿下好生惦记。” 荆罕儒发蒙,太子殿下?唐国李煜?我不认识他啊! 李元清继续说:“我乃神威军都指挥使,李元清,奉大唐太子之命,前来捉拿荆罕儒。你们不想死的话,最好退到一边。” 荆罕儒想骂街,旁边的人,包括杨信,一听李元清这么说,纷纷跟自己保持距离。 “荆罕儒,还不下马就缚?” “笑话,老子宁死不屈!” 话刚落音,荆罕儒就感到自己后背,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身体不稳,落下马来。 回头一看,是杨信! “主帅,你……” 神威军不管那个,人掉下来,立即一拥而上,把荆罕儒捆的跟阳澄湖的螃蟹一样,不上称二两,上了称二十斤都打不住! “荆将军,事出无奈,你舍身取义吧!” “杨信……你个……” 神威军不惯着他,嘴巴一堵,扛到了马背上。 杨信紧张地问:“李将军,我等可否登船离去?” 李元清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杨信,周围的神威军也被逗乐了。 “李将军,你不是说,只捉荆罕儒吗?难道,要食言!” 李元清不紧不慢地说道:“没错,我是说要捉荆罕儒,可没说要放过你们。” “你……!” “放心,我也不会杀你的。” “究竟要干什么?!” 李元清冷笑着,把手指向来路,说道:“但是,他们会!” 杨信惊恐地看去,大路上一片烟尘,是翟守珣追上来了。 趁着无人察觉,李元清赶紧命人带着荆罕儒先走…… 第130章 丧事vs喜事 对于李煜的安排,李元清是有些腹诽的,后周皇帝近在咫尺,李重进向南唐求援、请求渡江攻打泰州,多好的机会!何不派出大军,直接夺回扬州、泰州、泰兴、如皋等比较近的失地?这种机会,恐怕再也不会有了! 然而,太子殿下仅仅让他捉一个荆罕儒,甚至,连泰州城的边上都不准靠近。 腹诽归腹诽,命令还是一丝不苟的执行下来,只是,李元清不愿深入参与后周内乱,他觉察到身后翟守珣的军队赶上来,就将道路让开,要打,你们自己打,老子不奉陪。 翟守珣判断出对方是南唐军队,但无暇多问,因为杨信就在跟前。 “叛臣贼子,还不下马受缚!” 杨信绝望地看了一眼四周,渡口近在眼前,更近的则是翟守珣的刀剑。 完了! “翟将军,你我也曾并肩作战,希望不要为难这些军卒。” “是生是死,全凭圣上发落,轮不到你说话,下马受缚!” 杨信面如死灰,哆嗦着,佩剑扔在地上,自己摇晃着下马来。 “绑!” “余者,放下武器,跟随本将回城!” 主帅都被俘虏了,手下人自然不愿意送死,纷纷投降。 见局势已经得到控制,翟守珣才调转马头,面向李元清。 “敢问,阁下是唐国将领李元清?” “正是大唐李元清!” “敢问,阁下是周朝将领翟守珣?” “正是大周翟守珣!” 唐国、周朝,大唐、大周,两个武将,斗嘴方面谁也不想吃亏。 对视良久,翟守珣微微一笑,问道:“李将军,泰州城中已经安定,是否一同前去?” 李元清毫不示弱,说道:“迟早要去,就不劳烦翟将军了。” “我随时恭候。” “我一定赴约。” 两人面上客气,心中却发冷,没错,咱们早晚要见面,比较大的几率是在战场上! 李元清未敢停留,毕竟泰州已经成了李重进的地盘,连夜带着荆罕儒返回南唐。 翟守珣回到扬州城,才发现荆罕儒不在了,这才想起来询问杨信,得知被李元清掳走,不解其意,将此事告知李重进。 李重进思索一番,说道:“大概李煜下令,也是为了给李璟一个交代。既然如此,将胡大体交给沈承礼,让他带回吴越发落,李璟的面子给了,钱俶的面子也不能落下。” 李重进思虑比较周全,毕竟南唐、吴越都出兵了,带走两个俘虏,又不是重要的人,没什么关系。 只要杨信在自己手里就行了。 很快,李重进也撤回扬州,留下翟守珣、王全斌,两人分别封为泰州节度使及泰兴防卫使。 李重进必须要拿下杨信,因为他是赵匡胤的死党,在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上,有很大用处。 因为此前,郭荣龙驭宾天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扬州。 韩通受王朴委托,历尽千辛万苦,秘密从沂州绕行海州,没办法,靠近汴梁的水路、陆路都被赵匡胤盯得死死的。 终于见到了郭宗训与小符皇后,将哀耗告知。 小符皇后闻听消息,直接就晕过去了,醒过来嚎啕大哭。 郭宗训也是哭,虽然一个七岁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哭的是什么。 “韩将军,圣上……安葬了吗?” “回禀娘娘,已然下葬于轩辕丘。” 【轩辕丘,新郑地区,庆陵】 “规制如何?” “虽赵匡胤叛乱,汴梁被毁,但国丧规制丝毫不敢怠慢,娘娘请放心。” “赵匡胤!贼子!” 小符皇后咬牙切齿,心中对赵匡胤的恨意如滔滔江水,这也亏了药娘在南来一路上的引导(洗脑?)。 然后,小符皇后提出一个要求,必须在扬州举行国丧仪式。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现在,人不能亲自到陵前祭拜,怎么着,也得对着灵位祭拜吧! 李重进答应了,正好,也要着手攻打泰州,当即决定,将杨信抓来,在祭拜郭荣的仪式上血祭! 韩通此行带的人不多,没有参与作战,但承担起了扬州的戍守任务。 否则,李重进也不会那么放心,亲自征讨。 扬州这边办丧事,南唐那边也在办丧事,只不过,李煜不觉得伤心,反而觉得老天没长眼。 李天富、朱登朝、马奎三人死在了洞庭湖的战斗中,朱登朝、马奎两个人,死了就死了吧,贰臣贼子。 可是,李天富算起来,还是南唐皇亲,还有他的“老相好”刘彦青,则是宣州刘氏、豪门大族的人。 照例,金陵这边是要出一份丧诏的,追封爵位、表扬功绩。 写丧诏的事儿,自然是交给徐铉,只不过,李煜看了之后,又在上面加了一些东西,好好“夸”一下李天富。 比如,“碧莲步摇”“泥垢碧池”之类的,徐铉看了之后,表示不懂。 李煜解释道:“此乃梵文,赞颂他二人的功绩。” 徐铉深信不疑,因为李煜精通佛法! 有堵心的,也有开心的,刘承勋的奏表送来了。 南平以平! 南平一共三座城,江陵、峡州、归州,疆域与新加坡有一拼,毫无战略纵深可言。 刘承勋率三万攻打江陵,龙幼安率领两万攻打峡州,卢郢率领一万攻打归州,另有武昌节度使王崇文在长江上机动。 这阵势,没打就能把高保勖吓晕过去。 彼时,南平还是有几个硬骨头的,比如梁延嗣、孙光宪等人,刘承勋举兵包围江陵时,他们迅速组织兵力进行反抗。 南平一共有多少人马呢?军队一万七千人,战马不足一千匹。 没办法的事儿,要知道,历史上高保勖“纳土归宋”的时候,北宋官方记载的数据,“荆、归、峡三州十七县共计十四万两千三百”,按照十抽一的比例,兵源也才一万四千人。 打起来没多少悬念,更兼刘承勋带了秘密武器。 土炸药包! 也就是临出发前,李煜说的“火气很大的东西”。 刘承勋率兵登岸,包围江陵城之后,没有采取正常的攻城方式。 他命人在城墙下面挖洞,然后塞进去土炸药包,城墙上的南平军奇怪地看着这一切。 直到点燃导火索,一、二、三……砰! 一硝二磺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 刘承勋表示很满意,很客气地让对南平军喊话,要不要再来一波? 高保勖立即表示,不来了,大门敞开,您请进吧! 刘承勋几乎是兵不刃血,拿下南平之后,在龙幼安的督促下,立即封存宫殿、藏库、粮仓,同时贴出告示,安抚老百姓。 其实,南平的老百姓恨死高保勖了,这小子,十七个县里,恐怕村村都有丈母娘。 南唐军队秋毫无犯,还赈济贫苦,自然得到了拥戴。 但对于刘承勋、卢郢两位主帅而言,拿下南平,自己的任务只完成了一半,另一半还在云梦泽(长湖)。 第131章 云梦泽 李煜穿越之前,学的是“物流专业”,他深知一个高效的运输系统有多重要。 身处这个时代,水运的优势要明显超过陆运,而水运不仅要控制巷道、港口,还要有船才行,要很多很多的船。 “有商人来告,中朝造战舰千艘,在荆南,请密往焚之”(陆氏《南唐书·后主本纪第三》) 后周在荆南建造、停靠舰船的位置,就是云梦泽。 云梦泽,江汉平原上一系列湖泊构成的,孟浩然“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的诗句,描绘的就是这里的景色。 “西南战役”发起的时候,李煜命令新提拔的龙幼安充当监军,就是防止刘承勋贪念旺盛,见到南平“高赖子”一族几十年积累下的巨大财富,忘记了自己的任务。 攻打下江陵城之后,龙幼安第一时间封库,以李煜的名义,要求卢郢镇守。 从地图上看,江陵城位于“四水环围”的状态,前面是长江,后面是云梦泽,左边扬水,右边是田关河。 相当于,长江水从扬水分支之后,进入云梦泽兜了一圈,再从另一侧的田关河及支流重新回到长江,所以,进攻云梦泽的路线一共两条。 一条路线,刘承勋迅速从扬水水道挺进,逼近云梦泽。另一条路线,龙幼安率领步兵,从江陵城后逼近。 两军会合之地,就是余家湾,后周的千艘战舰,密密麻麻、整整齐齐,排列在水面上。 出发之前,刘承勋的心情就忐忑不安,比攻打江陵城还紧张,原因很简单,后周军队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 要知道,江陵城距离云梦泽很近,最近的位置,差不多是天安门到颐和园的距离,后周在此处陈列上千艘战舰,而面对南唐横扫南平的举动,毫无反应,这就很不寻常。 刘承勋缺点是“贪”,既贪财也贪功,这样的人往往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先谋后动”,以确保万无一失。 于是,刘承勋先排除小股人马,收集民船、乔装打扮,以“捕鱼人”作为伪装,趁着太阳西斜的时候,悄悄潜入云梦泽侦查消息。 相比之下,龙幼安的动作显得有些冒进,一万人马直接扑向余家湾,驻扎在云梦泽旁边的密林当中,静等天黑。 事实上,两人如果直接发起进攻,很快就能结束战斗,因为余家湾的后周驻军,总共不到八千人。 相比之前,刘承勋偷袭巢湖水道、窃取战船时,这些兵力确实多了不少,可两相比较,南唐这边可是有数万人的。 那么,后周这边为什么没有察觉呢?不是没察觉,是察觉了也没办法,云梦泽守将荆南水军统制陈福生手下就这么多人! 刘承勋、郑彦华、王崇文在长江上动作,陈福生早就发现了,也想向汴梁汇报。 可是,此时汴梁已经经历了战火,朝廷中枢的大臣根本就不顾上!无奈,他只能向最近的汉阳军求援,但是,此时的汉阳军节度使柴永清也在提防赵匡胤,也就是“枞阳屯兵”事件。 整体上,后周没有内乱之前,水师系统分为三个部分:第一个,压箱底的是“汴梁水师”,是周世宗郭荣亲自监督建立起来的,昔日,汴梁水系非常发达,为训练水军提供了便利条件。 第二个,是征讨南唐之后建立起来的“淮南水师”,主要聚集在巢湖、洪泽等水域,以淮河作为调度线,淮河水师的班底大多是南唐降将。 第三个,就是“荆南水师”,它是专门为汉阳军准备的,归汉阳节度使柴永清管辖。但是,荆南水师建立的时间太晚了,以致于郭荣去世,战船还没有造完,军士训练也是草草进行。 没错,云梦泽停留的战船,就是荆南水师的,此时根本没有形成战斗力! 聪明反被聪明误,小心反倒翻了船。 刘承勋是统帅,他不动,龙幼安也不能动,这样就给汉阳军赢得了调防时间。 云梦泽,诗一样的名字,暮色深沉,“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美得令人心醉。 只是,天上的晚霞,很快就会落入湖水之中,变成殷红的血水…… 是夜,确认云梦泽后周守军只有八千之后,刘承勋放心地调兵遣将,他的战略意图,不仅是要歼灭陈福生,还要把这上千艘战船夺走! 大功一件啊! 南唐水师浩浩荡荡,在夜色的掩护下,快速驶入了扬水,经过一个时辰左右的小心航行,眼前水面豁然开朗。 当然,几百艘战船逼近,没有动静是不可能的,就算你不点灯笼、火把,靠近余家湾之后,哗啦啦的水声也传出去很远。 猛然间,南唐前面的游击小艇撞到了什么,水面上立即传来刺耳的铜铃声音! “哗啦啦……叮铃铃” 远远地散播开去,沿着水面传出很远,余家湾的后周荆南水师觉察到异动,立即骚动起来。 “有人偷营!” 消息传到陈福生耳朵里,他立即要求手下,按照计划行动。 刘政咨惊讶地发现,荆南水师将自己的战船拖出来,一字排开,阻挡在云梦泽较为狭窄的水道上了,接着,后周军队点燃了一把火! 这是自残吗? 非也,陈福生事先将造好的战船,停泊在云梦泽的中间位置,阻挡南唐的战船,都是没有造好的,或者是旧船,上面堆满木料,一把火烧了之后,阻挡刘承勋前行的道路。 同时,一批小型战船隐藏在外六台、锣鼓场两侧,这两个地方,算是扬水与云梦泽的分界点,一南一北,周边有很多冲积而成的小岛,便于隐藏。 刘承勋看到前面水道“豁然开朗”的时候,废船就燃烧起来了,南唐水师刚要加速,就不得不停下来,为了避免首尾相撞,只能向两侧分开。 如此一来,又中了陈福生的埋伏,在南唐这边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几百艘小船从岛屿藏身之处冲出来,火把、火箭一起招呼! 一时间,南唐水师措手不及,好几艘战船瞬间燃起了大火,荆南水师则隐匿在岛屿之上,趁机对陷入混乱的南唐士兵,展开射杀。 待到缓过神来,刘承勋愤怒了,自己小心翼翼、苦心准备,本想着偷袭别人,反过来自己被埋伏了。 这种心情,就好像是被人揭穿秘密的魔术师。 陈福生一时得手,也只能高兴一时,他与刘承勋的实力差距太大了,南唐水师反应过来之后,立即兵分两路,左右围剿。 手下副将提醒,首要任务是夺取战船,而非剿灭陈福生部。 刘承勋摇头,说到:“对方早有准备,否则也不会烧船堵路,吩咐下去,围剿敌军的同时,要留条生路。” 这一安排,就是为了让逃窜的荆南水师带路。 第132章 四方入场 刘承勋有恃无恐,主要是经过观察,他发现攻击南唐水师都是一些小船,速度虽快,但造成的杀伤力着实有限,对方守将的目的,应该是为了阻遏进攻。 反观南唐这边,大型楼船一共来三艘,高一丈六尺,长度二十丈左右,操持长矛、长钩、刀斧的军士一百九十人,船弩手一百三十人,弓箭手一百五十人,穿甲将士二百九十人。 三艘楼船,可以看做是三艘航空母舰,其余的斗舰、艨艟、走舸、游艇等,可以看做是护卫舰、侦察舰、巡逻舰等。 其中,相当一部分战船,正是“和州之战”中,刘承勋亲自在巢湖水道抢来的。 事实上,单论水军的综合战力,南唐是超过全盛时期的后周的,整个江南更无敌手! 很快,陈福生“构筑火线”的策略,就在南唐水师面前瓦解了,刘承勋在命令一左一右、追击(跟踪)后周溃兵的同时,自己亲自坐镇一艘楼船,缓缓靠近云梦泽上的火焰墙。 然后,刘承勋也下令放火,具体说,是在燃烧的废船之上,再加一把火。 加快燃烧效率,烧完了,水面的通道也就打开了。 如果这个时候,陈福生手下的军队足够,就能将刘承勋围起来打,甚至赶到一片火海当中。 只可惜,苦等救援的陈福生,自己人没等来,岸上的龙幼安也开始进攻了! 郭荣生前,将陈福生安排在这里,主要的工作是守卫与监工,周围没有什么威胁,吓死南平也不敢打后周战船的主意,还得好吃好喝伺候着。 故此,陈福生的八千人当中,有一多半都是步兵,就守在余家湾渡口边上,这也是陈福生的“指挥部”所在地。 一万人对四千多人,趁着夜色发起进攻,悬念有,但不大。 悬念就是,陈福生在余家湾渡口前两里之内的开阔地,横七竖八地挖了许多陷阱,里面也放了不少零碎。 尖竹签、废刀剑、毒蛇毒虫…… 挖陷阱,人类对抗历史上最原始的方法,档次不高,却很管用。 一开始,黑灯瞎火的状态下,龙幼安这边吃了一些亏,发现问题就要解决问题,命人一边探路、一边填坑。 由于事出紧急,陈福生这边挖陷阱挖出来土,都没来得及运走。 在云梦泽上的废船烧干净同时,龙幼安这边也开辟出了通道,这下水陆夹击,该陈福生着急了。 等他跑出大营的时候,迎面看见的,就是漫天流星。 龙幼安将南平所有的箭矢库存都搬出来了,平均下来,每个士兵身上九十到一百三十支不等。 箭头部位缠上麻片,浸润猛火油,点燃后发射。 一轮齐射,三千支,接着是第二轮,三千支,再接着第三轮,四千支。 转眼之间,余家湾渡口的周军大营,陷入了一片火海,在乱箭之中丧命的多达千人。 “统制大人,快走吧,守不住了,湖面也来人了!” 湖面上确实来人了,但手下人没说清楚,来的是两拨人! 一拨是自西向东,直奔渡口的刘承勋,他要与龙幼安会合,将陈福生围死在渡口的方寸之地。 可另一拨,则是从云梦泽北部港湾杀过来的,陈福生也懵了,自己在北边根本就没有驻扎军队! 但是很快,陈福生就想明白了,来人一定是襄州的军队! 从襄州出发,南下汉江,再从支流沙洋河进入云梦泽,领兵前来的正是山南东道节度使王仁镐! 王仁镐得知赵匡胤起兵之后,整个人比较兴奋,立即率领部队前往淮北,打算兵合一处。 当赵匡胤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气的差点吐血!立即命人送信给他,让他赶紧滚回到襄州,盯紧荆南地区。 赵匡胤无比清楚,日后要平定江南,江陵可是最重要的立足点! 更何况,哪儿还有大周投入巨资打造的千余艘战舰! 王仁镐接到信之后,顿时意识到自己行动鲁莽了,带领手下军队往回赶,刚到襄州就听说了南唐攻打武平的消息。 武平距离南平一水之隔…… 想明白的王仁镐,这才亲率大军赶到云梦泽,一进来,就看到了火光冲天! 王仁镐当即下令,先抢船,人可以不管。 因为,王仁镐也搞不清楚,陈福生到底是哪一头的,可战船抢到手里,功劳就归到自己头上。 王仁镐让人高喊“大周水师,前来增援”的口号,迅速逼近云梦泽中间的水营,一条条崭新战船就在眼前。 还没来得及高兴,北侧星星点点,有船只快速靠近,前面是一排拼命逃跑的小船,后面则跟着一艘巨无霸! 在溃兵的带领下,刘承勋一部的楼船终于躲过火墙,指挥使朱弼率先靠近中央水营,迎面就看见了王仁镐的舰队。 一边挂着“周”,一边挂着“唐”,短暂一愣神之后,朱弼放弃了追赶溃兵,王仁镐这边也放弃了夺船,同时发起了进攻。 战舰接舷,周、唐水军开始了一番混战,这下,双方都有楼船,都有强弓硬弩,一时间不分上下。 南岸,龙幼安、刘承勋合围,几乎就要将陈福生全歼了,猛然间听到云梦泽中央杀声震天,远远看去,水上一片修罗场! 什么情况?! 龙幼安反应快,在岸边高喊:“刘统帅,快去支援!” 陈福生已经是强弩之末,没必要牵制太多兵力,对面不管是谁,但肯定是敌人! 刘承勋明了,号令另一艘楼船前去策应,自己这边则打算绕行包抄,同时,顺手牵羊,从东侧将后周战船抢走,拖入田关河。 巧了,王仁镐也是这么想的,他与朱弼纠缠的同时,就派手下去抢战舰,拖入到沙洋河。 王仁镐距离最近,自然最先得手,可要短时间把上千艘战船拖走,也不容易,刚拖动百余艘,突然发现东南方向出现一支舰队! 黑夜之中,船上灯火攒动,远远看去,如同一条火龙。 王仁镐紧张极了,难道这是南唐预留的后手? 事实上,刘承勋也很懵,来人谁呀?! 死里逃生的陈福生,看到这一幕苦笑起来,不来都不来,说来一起来! 东南方向的入口,只有田关河,而从田关河进入云梦泽的,只可能是汉阳军。 柴永清! 前些日子,柴永清固守汉阳,没有答应支援陈福生的要求,主要是因为赵匡胤在大别山东南麓调兵,尤其是屯兵枞阳的行为,显得很可疑。 后来,枞阳军队北撤,柴永清才放下心来,立即派人前来增援陈福生,因为,这千余艘战舰本来就是为汉阳军建造的。 柴永清站在船头,发现有人拖船,二话不说,直接派人拦截。 因为看不清楚对方是谁,没有贸然攻击,等到看清楚了,大爷的,襄州王仁镐!打,给老子往死里打! 一片云梦泽,四方势力争。 一方是南唐,刘承勋、龙幼安率领。 一方是后周汉阳军,柴永清率领,忠于郭荣,现在认扬州郭宗训为皇帝。 一方是后周襄州军,王仁镐率领,他是赵匡胤的铁杆,认为李重进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一方是陈福生,手下剩下一千多残兵败将,他忠于谁,自己都不知道! 第133章 三方缠斗 四方势力当中,最先清醒过来的是陈福生。 他选择了……逃,逃到哪儿都行,反正以后,大不了去当山贼,反正不打算再给朝廷卖命了。 站在他的立场上,南唐肯定是将自己视为敌人,仅仅余家湾上,令南唐军队吃了那么大亏,以刘承勋的个性,绝对不会饶了自己。 去投奔赵匡胤也行不通了,现在柴永清从背后偷袭,把王仁镐打得损失惨重,王仁镐回去一定会添油加醋,说自己早就投奔了李重进。同理,柴永清那边的路也堵死了,汉阳军是最后加入战场的,这些战舰是“荆南水师”的根基所在,你陈福生说自己忠于大周,为何王仁镐在这儿? 心灰意冷的陈福生,率领手下残部登陆,头也不回地逃逸入山林之间……他没有下线,在未来的南唐与后蜀战场上,会再度出现。 对于刘承勋、柴永清、王仁镐三方势力来说,陈福生脱离战场无足轻重,三方围绕云梦泽中央的水营混战,目标是一致的,谁都想把眼前战船据为己有,同时,也想把对手两家就地歼灭。 太难了! 站在南唐的角度,如果是刘承勋单独对战柴永清或王仁镐,胜算是比较高的,一方面,他们都是远道而来,军心疲惫,还没有休整就立即投入了战斗,士气受损。另一方面,南唐水师这边不仅人数占优势、装备占优势,还有很多生力军,戍卫武陵城的卢郢手中,包括江宁军、洪州军一共四万人!实在不行,戍守公安的李延邹,戍守高陵的柴克贞,两人各自手握一万重兵! 可眼下,柴永清的汉阳军,王仁镐的襄州军,也出现在云梦泽。尽管两人打得不可开交,可人家归根结底都是后周将领,说不定哪根筋搭在一块,联起手来干自己呢? 岸边的龙幼安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就这么打下去,损兵折将,关键是没有任何意义! 云梦泽,说白了就是一个“造船厂”的所在地,不是什么战略要点,把南唐士兵的命丢在这儿,实在划不来。 “快,通知主帅,步兵转移到外六台策应,我军战船迅速撤离战场!” 走艇飞快,前去送信,而此时三方缠斗已经白热化了。 刘承勋亲自指挥的楼船及辅舰,与柴永清一部战斗正酣,南唐水师朱弼率领一部,也与王仁镐打得不可开交,剩下一部在左宣威统军王兴带领下,则玩命地拖船,上百艘战船由慢到快,逐渐从云梦泽中央离开。 见到这情景,柴永清、王仁镐回过味来,我们打个屁啊!对面是南唐军队,死敌啊! 兄弟,今天先不打,先干南唐水师! 很快,情况就发生了变化,刘承勋及朱弼两人明显感觉压力增大了。 “刘统帅,龙监军已率军前往外六台,速速撤离,速速撤离!” 刘承勋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战船,心中那个难受啊,这要是都拖回去……罢了,老子得不到,你们也别想得到! “砍断联锁!命令王兴,护住战船离开!” “命令朱弼,烧船!” 刘承勋自己,则在楼船上指挥策应,用船弩、弓箭、投梭等远程武器,持续对柴永清输出。 于是,燃烧罐,再度登场! 在“和州之战”,南唐版莫洛托夫鸡尾酒首次登场,战果不俗,刘承勋来到荆南之前,又对“燃烧罐”进行了改进,体积更小,瓦罐更薄,扔的更远! 【龙翔军:那是额滴……】 在柴永清、王仁镐惊异的目光中,几千个喷着火舌的瓦罐从南唐战船上投掷出来,落到散发着新木香气的战船上。 “哗啦——” “叮咣——” “啪嚓——” 襄州军、汉阳军见到了神奇的一幕:小小的火苗,落在船上之后,瞬间变成了一片火海!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特殊的芳香味道,浓烟直冲天际,变成黑色的灰烬,如雨落下! 被照顾的不仅是新造战船,还有柴永清、王仁镐的现役战船。 事实上,“火攻”算是水战的常用手段了,只是,这两个后周将领都没有想到,对方的火为什么烧的这么剧烈! 等想起来自己船上也安装了“猛火油柜”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因为三方混战,贴的太近,各自害怕伤及自己。 猛火油柜的杀伤力不俗,问题是,操作起来比较麻烦,等到你这边准备好发射,对方已经撤离了,还不断地往你船上砸“燃烧罐”,那玩意儿,就是砸到船帮上,也照样是一片火! 刘承勋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火海,下令:“撤!” 谁又能想到,小小的云梦泽,原本是手到擒来的战斗,结果搞得比攻打南平还热闹。 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 金陵方面,李煜详细看完了刘承勋的奏表,真是惊喜交加,好在,结果不赖。 接下来,就要考虑如何守住的问题了。 军事布局方面,郑彦华以朗州、澧州为核心,先稳定洞庭湖地区,再徐徐向整个湖南境内推进。刘承勋驻守南平,保留三万军队即可,其余两万及宁国、奉化、修水三地节度使军队,全部回防金陵,增强长江防线。 如此一来,加上武昌节度使王崇文,三人就能形成鼎足之势,不仅能够将柴永清的汉阳军死死困在中间,也能有效预防襄州的王仁镐从汉江南下! 李从镒,八弟啊,你可得好好给七哥当差! 李煜估计了一下,武平、南平打下来之后,周保权、高保勖肯定是要送到南唐来,这倒不要紧,饭还是管的起的。 麻烦的是,整个荆南地区还有不少地方,属于“割据中的割据”,他们也未必听从周保权、高保勖的,这些将领还要派人说服归降,尽量不动刀兵。很显然,这种活儿刘承勋、郑彦华是干不了的,他们见到敌方将领,首先考虑的就是怎么干掉。 李煜想了半天,脑海里浮现一个人,韩熙载。 劝降这种事儿,韩熙载最合适了,名气大、能力大,本身也是“衣冠南渡”中的一员,在荆南地区能找到不少故交,在南唐官位也不低。 坊间还流传一种说法,韩熙载与时任后周殿前辅政御史的李谷交情莫逆,两人曾有一段对话——李谷:“中原用我,取吴国(南唐)如探囊取物”,韩熙载:“吴用我为宰相,必将长驱以定中原”——如今,韩熙载虽然没有当上宰相,也算得到了重用,后周也乱套了。 有了这样一个背景加持,韩熙载出去纳降,事半功倍。 只是,调任户部尚书这一级别的官员,李煜是没有资格的,眼下,只能让他以“协助李从镒安抚荆南”的名义去。 只是,韩熙载是否愿意? 第134章 高赖子的家产 翌日早上,李煜早早起来,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只要得空就伏案写作。 刚把一篇“烧制水泥”的内容写完,殿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抬头一看,清风一脸急切又喜悦地表情。 “太子殿下,侯家商船回来了!” 李煜一怔,随即把笔撂下,走出来惊喜地问:“当真?!” “就在秦淮码头!五十艘,一艘不少,蔚为壮观!” 李煜高兴的一拍手,说道:“告诉侯家族长,所有东西,都存入私库,明白吗?” 清风点头,又从怀中拿出“一本”清单,没错,“一张”清单已经写不下了。 李煜接过来,认真阅读,一开始笑颜逐开,越往后看,眼睛瞪得越大! 高保勖,不愧是“高赖子”的传人,你真行! 清单上,单纯算能用做“货币”的物品,黄金一千七百斤,白金(白银)三千五百斤,铜钱三百六十四万缗,丝绸一百十五万匹,珠玉翡翠等物八百箱……弹丸小地,四十年来靠着“耍无赖”积累下的财富,顶得上南唐三年的国库收入了。 这些东西,一艘船就能够运回来,李煜总共可是派出去五十艘船的。 其余的船,用来运粮食。 荆南是什么样的地方?正所谓“湖广熟,天下足”,南平地方小没错,可南方粮食转运北方,江陵是一个很重要的节点,“高赖子”一族在峡州、归州建立数个大粮仓,郭荣能够平定中原,就很依赖“江陵-荆门-襄阳-南阳-许州-汴梁”这条运粮路线。 四十九艘运粮船,一艘船按照二百五十吨计算,每个士兵每天五斤粮食,足够润州大营(林仁肇)、池州大营(朱令赟)吃一个月了。 有了这些钱粮,李煜就有了底气,他接下来的一系列计划才能顺利实施。 有人把古代社会想得太简单了,认为皇权至上,无所不能,一个国家的太子怎么可能为钱发愁呢?没钱,可以巧取豪夺啊,尤其那些大臣、地主、富商手里有钱有粮,你派兵抢过来不就行了? 天真至极。 古代不乏强势的君主,有几个敢劫富济贫的?就连自诩天下第一聪明的“君父”嘉靖皇帝,不也得靠严党给自己搂钱吗?他能不知道严嵩手里有钱?为什么不直接抢严党? 当权者敢这么干,下场就只有一个——死无葬身之地——因为,这么干就是和整个官僚系统作对,就是和整个封建制度作对,反过来,所有体制内的人都会跟你反着干! 农民起义都能风起云涌、改天换地,更何况手中有权、有人、有钱的权贵阶级,他们要造反,组织力、执行力要比农民起义高出几十倍。 大不了换个人当皇帝,很难吗? 张麻子之所以敢抢黄四郎,是因为,他本就不是县长,也没打算真正干下去。 不知为什么,想到“钱”,李煜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了韩熙载,听说这老小子日子过得很滋润呐,吃穿用度,皆为一流,府中养着无数美女歌姬、天天开party,他的钱从哪儿来的呢? 南唐官员、地主豪绅们,你们等着,等我羽翼丰满……想要做到“谁有钱挣谁的”,现在还真不行,即便哪一天不得已而为之,也要做好准备、做好策略才行啊。 历史上,李煜(原主)登基之后,确实提出了“率分”的改革措施,也就是通过改革屯田制度,将各州县屯田租税的十分之一拿出来,用以发放地方官员的俸禄,这一做法既能够鼓励耕种(赋税越多、官员收入越高),又缓解了土地兼并,更让老百姓不用被恶意压榨、盘剥,算是比较成功的。 “太子殿下?” 见李煜拿着账本,陷入沉思,一旁清风急忙催促:“徐侍郎、刘参议在殿外等候。” 李煜回过神来,吩咐请进来。 一文一武,走进大殿之后,躬身行礼。 李煜笑道:“你们二位一起来,倒是不多见。不必拘礼,坐下说。” 确实如此,徐铉身为礼部侍郎,刘政咨身为枢密院参议大夫,平时议事的内容大不相同,在东宫碰面的机会很少。 徐铉:“太子殿下,臣特来请示,‘舆论宣传’是否还要推进?” “舆论宣传”是李煜交给徐铉的任务,早在陈乔、药娘进入汴梁之时,就已经启动了(第78章)。当然,徐铉不知道“舆论宣传”什么意思,李煜给了一个通俗的解释,造谣。 造谣对象,自然是后周,他要让南唐老百姓都产生一种认识,周朝军队是恶魔,他们进来之后,就会抢钱、抢粮、抢娘们儿,无恶不作,要彻底打破老百姓对后周的美好幻想,让南唐的“公知”失去话语权。 徐铉本人对“舆论宣传”有些抵触,毕竟一个念圣贤书的人,让他去造谣,有些为难。身为一个传统文人,自然不会知道“创造敌人”的意义,好在,徐铉的执行力不错。 “徐卿,你先说说效果如何。” “这……大唐三十二州,除了清源军留从效所在泉州、漳州之外,臣均以安排人去做,只是,洪州以南的诸州府,力度不够。” “力度不够?徐卿,缺钱的话,你直说就好了。” “不,不,臣不是哪个意思……若是,经费多给一些,自然更好。” 李煜一笑,不就是钱吗?多大点事儿!昨天你来要钱,本太子可能要哭穷了,今天嘛,真不叫事儿。 “徐卿,钱不是问题。但是,你宣传的方法要改进一些,老百姓多是不识字的,要多用一些他们喜闻乐见的形式。” “太子殿下请指教。” “我已吩咐人写了几出戏,几个话本,你去多找一些戏班和说书人,给足他们报酬,让他们四处去演出,记住,不准收老百姓的钱。” 是人都喜欢听故事,故事里有好人也有坏人…… “臣遵命。” 刘政咨见李煜始终笑意盈盈,心中就明白几分,说道:“恭喜太子,荆南已平,可以专心应对长江防线了。” “刘卿,神威军已经回来了吗?” “是,李元清已经按照吩咐,将荆罕儒带回金陵,另,明日扬州将会祭奠仪式。” 李煜点点头,荆罕儒带回来,等到契丹那边送来战马交易时,正好做个人情,让他们带回去处置。荆罕儒原本就是契丹降将,萧衍能够从他嘴里获取更多信息,到时候,契丹内部的“表面和谐”也会打破,明争暗斗加剧。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即便当前,南唐还需要契丹在北方牵制符彦卿、史弘肇、赵匡胤等人,也不能让他们过得太舒服。 “徐卿,扬州祭奠郭荣的仪式,必然是按照国丧进行的,当前,金陵礼部尚书缺位,恐怕需要你走一趟了。” 徐铉:“分内之事,太子殿下不用担忧。” 李煜转头,又问刘政咨:“淮南的情报网恢复的如何了?” “恢复七成,连日以来,收到的消息大多是关于赵匡胤调兵遣将的,大概是要有所动作。” 第135章 南汉往事 李煜一听,摇了摇头。 刘政咨见状,不明所以,问道:“太子殿下,可否是嫌情报系统恢复太慢?” “非也,非也!”李煜收起笑容,反问道:“刘卿,你可知道,今年新稻几月成熟?” “六、七月份。” “这就是了。赵匡胤虽挟兵自重,但军粮方面只能自己想办法,淮河以南的稻米,淮河以北的麦子,几乎都要在六月才能收割,在此之前,他是不敢有大动作的。” 中原地区,历来都是产粮大区,赵匡胤肯定会把战略重心放在这里。 目前,张永德临时主持的“汴梁政权”,还控制着河南较大的范围,如洛阳、淮州、孟州等,尤其黄河两岸是重要的小麦种植区,最重要的是,“汴梁政权”的家底厚啊,光是汴梁城中及周边的粮库,就够养兵了。 刘政咨试探地问:“太子殿下是说,赵匡胤短时间内不会南下?” “至少要到六月份吧,不过,以赵匡胤的谋略,他可能会选择蛰伏更长一段时间。还是那句话,欲取天下,必夺汴梁。” 徐铉一听,更不理解了,问道:“殿下,既然如此,为何不趁着赵匡胤实力不足时,挥师北上,夺回失地!” 淮南十四州,每一个南唐忠臣心中的痛。 李煜怎能不想呢?他安抚一下徐铉,解释道:“即使能够夺下淮南之地,也怕无法守住,蛇打七寸,一击不死,反遭其害。” 南唐反攻的时机还不成熟,包括“国民动员”“物资补给”“后备兵员”诸多问题,最大的阻碍,则源自朝廷内部的,也就是洪州方面。 中主李璟的“战斗意志”有多薄弱,李煜是心知肚明的,自己这个生物老爹在“怂”这一方面,可谓惊天地泣鬼神。 刘政咨似乎是安慰徐铉,说道:“如今,张永德、李重进、赵匡胤三个后周大将,割据一方,各有优势,他们之间相互提防,也恰恰为太子殿下争取了时间。” 李煜暗中赞许,没错,他要趁着这一段时间,做好万全的准备。 第一个需要准备的,就是拔掉“脚上的钉子”。 “徐卿,你今日来,可是信写好了?” 一经提醒,徐铉这才想起来,今日到太子殿中的正事儿,赶紧从身上拿出一封信。 日前,李煜召见徐铉、李平等人,吩咐下写一封“招降信”,现场写出来,李煜怎么看都不满意,让徐铉回去好好润色,一定要把“拱火”“挑拨离间”的意思写清楚,最好能够让人一读,就能火冒三丈,但同时,又不能祸及自身。 招降对象,就是南汉刘鋹。 南汉是相对于北汉而言的,皇帝都姓刘,很显然是想攀附汉高祖刘邦的血脉关系。 只不过,这个南汉政权,在历史上的名声实在不怎么……正常。 南汉国祚不短,实际掌权皇帝五任,疆域与南楚、南唐、吴越接壤,主要是两广及海南地区。 南汉政权创建者是刘隐,建国之后,完全照搬了盛唐的模式,如三省六部制度,刘隐其人军旅出身,残暴果断,《资治通鉴》上记载“士民百余人谋乱,隐一夕尽诛之”。 不算上南汉追封皇帝,刘隐虽然残暴,但好歹也算是正常人,接下来,他的后继者全都是妥妥的变态。 刘隐死后,其弟刘?继位,这个人的变态之处,就是喜欢无缘无故杀人,具体细节不做描述,总之,他身边每天都在实践“满清十大酷刑”这部电影的升级版。当然,历史上的残暴君主多了去了,刘?之所以能脱颖而出,是因为他把残杀当成纯粹的日常乐趣,据说看到别人痛苦时,他就流口水。正因为如此,刘?有了一个外号——“蛟蜃”。 刘?死后,其子刘玢继位,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刘玢更是放荡不羁爱自由,老爹尸骨未寒,他就坟头蹦迪,日后更是不理朝政,最喜欢的就是“海天盛筵”开年会的场景。相对而言,刘玢的变态占了一个“淫”字,具体也不描述了,相信史官记录的时候,一定会痛苦而兴奋地喊:“my eyes!my eyes!” 刘玢死后,其弟刘晟继位,这位变态也是不把人命当人命的主儿,他切瓜的时候,会让人用脖子当案板,一刀下去,西瓜开了、脑瓢也开了,自己还洋洋得意。刘晟弑杀的登峰造极之作,就是刀子向内,他一共有十八个兄弟,让他杀了十五个。不是因为另外三个兄弟,他心慈手软,放过去了,而是这三个人命好,提前病死或战死了。 接下来登场的,就是李煜借着郭宗训的名义,要招降的对象,南汉末代皇帝刘鋹! 刘鋹是刘晟的长子,也是五代十国的“三无皇帝”,无庙号、无谥号、无节操,他统治之下的南汉朝廷,不仅集合了前几代皇帝所有的变态嗜好,还成功地创造了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太监王朝”。 满朝文武坤皆断,绝无一人是男儿! 刘鋹的逻辑是这样的——官员们手中有权力,自己又有家室,一定会用手中的权力为子孙谋福利,这样的人,肯定不会一心为国家(自己)效力——因此,“至其群臣有欲用者,皆阉而后用”。 想当官?先自宫! 除了官员变太监之外,刘鋹还大量任用女官,当然不能指望这些女官去管理朝政,她们的职能就是取悦刘鋹而已,宫中还有波斯女子封为“萧闲大夫”。此外,刘鋹还喜欢人与野兽搏斗,领先朱厚照好几百年。 按照天理人伦来说,刘鋹这样的混蛋玩意儿,国破家亡之后应该不得好死吧。 错了,历史上,刘鋹被俘之后,送到了汴梁,赵匡胤不仅免除了他的罪过,还册封为右千牛卫大将军、恩赦侯,相比李煜(原主)的“违命侯”要好得多,即便是死了之后,还被北宋追封为南越王。 娘的,哪儿说理去! 借郭宗训“大周皇帝”的名义,要招降刘鋹,也是李煜深思熟虑的结果。 历史上,李后主确实给刘鋹写过一封信,只不过,这封信不是郭宗训让他写的,而是赵匡胤。 内容是一样的,都是让刘鋹投降,刘鋹自然不会同意,这就给了赵匡胤发兵灭掉南汉的借口。 如今,李煜要重演这一历史事件,自然不是因为好玩儿,而且,他对南汉暂时也没兴趣,真正的目的,隐藏在“招降”的背后…… 一想起“招降”,李煜又想起韩熙载了,他问徐铉、刘政咨:“二位,我欲派人前往荆南,协助邓王招抚众将领,你们觉得韩侍郎如何?” 刘政咨略一思索,说道:“再合适不过了。韩侍郎名声远扬,江南故交不少,一介文臣,至少不会惹出麻烦来。” 徐铉点头称是。 李煜叹口气,说道:“只是,招抚荆南事关重大,金陵这边又只能以协助邓王的名义,不知韩熙载愿不愿意去。” “太子殿下,若有顾虑,臣安排人先去打探一下如何?” “哦,如何打探?” 徐铉说道:“今夜韩尚书府上举行夜宴,遣人送来请帖,臣本已推辞。如今,可派人送去一些礼物,顺便打探消息。” “可有合适的人选?” 徐铉想了想,说道:“顾闳中。” 第136章 幸运儿与倒霉蛋 招降,在众多战争手段当中,是最温和的一种,当然也可能带来极为“爆裂”的后果。招降时机、方法、力度拿捏的好,就能实现“不战而屈人之兵”,反之,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不但不会投降,还会进一步恶化两国的敌对关系。 眼下,李煜要对荆南、南汉两地,分别行使招降之策,目的却是截然相反:荆南方面,打算派遣韩熙载过去,是真心实意的招降,希望与武平、南平各地割据将领“化干戈为玉帛”。南汉方面,则是奔着激化矛盾去的,所谓“招降信”更准确地说,是一封“挑衅信”。 任命韩熙载为招抚使、前往荆南招降之前,李煜必须搞清楚,这个老小子是怎么想的。此去荆南,事关重大,直接影响着南唐大后方能否稳定,派去招降的人,必须尽心竭力,如果是虚与委蛇的态度,必然会坏事儿,还不如啥都不干。 闻听徐铉推荐顾闳中去打探消息,李煜猛然间想起了那幅传世名画《韩熙载夜宴图》,对啊,之前他觉得新绘制的“后周时局地图”笔法就很眼熟,正是出自顾闳中之手! 历史上,顾闳中绘制《韩熙载夜宴图》的时候,韩熙载的官位是中书侍郎、光政殿大学士,史学家给出解释,认为韩熙载之所以荒诞不经、夜夜笙歌,是由于受到南唐旧臣势力排挤,也害怕南唐当权者怀疑他“私通江北、串联逆反”,所以装作夜夜笙歌的样子,让别人放松警惕。 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徐卿,我没记错的话,我朝中书侍郎是从三品?” “正是。” 李煜心中有了主意,说道:“你安排顾闳中去赴宴,让他透露一个消息,就说太子有意封他为中书侍郎兼光政殿大学士,不过,要看他能否干好荆南招降的差事。” 徐铉不解,问道:“金陵官职任命,三品及以下的,太子殿下可以自行决定,何必欲擒故纵?” 徐铉潜台词是,应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先把官封了,韩熙载去干活也更有劲头。 李煜心里却很清楚,韩熙载这个人,真正的才华都集中在文学、艺术领域了,他没有多少治理国家的经验,历史上他主导的改革事件,就没有一件是成功的,如他担任铸钱使时期,推动铁钱代替铜钱的政策,直接造成了南唐国内劣币驱逐良币,商人投机疯狂收敛铜钱(十铁一铜),最后老百姓无钱可用、通货紧缩。 还有,就是韩熙载的性格问题,性格散漫,属陀螺的,不抽他就不转,并且心高气傲、骨子里狂妄,他在《行止状》中写道:“时方乱离,迹犹飘泛。徒以术精韬略,气激云霓”,意思是,我逃到江南来了,因为时运不济,跟个臭要饭的一样,空有一身治国安邦的能耐,无处施展。 在李煜看来,韩熙载这个人“视为谄笑弄臣尤为可惜,举为治世之臣尤为可笑”,要重用他可以,必须根据具体情况分析,让韩熙载身上的能量最大程度发挥出来,至于掌管国家大事,还是算了。 “徐卿,韩侍郎行为举止,朝中多有微词,本王想先让他做出点成绩来,也好堵住悠悠之口。” 徐铉本意是为韩熙载鸣不平,毕竟,他往日也没少发牢骚,一些文臣也为韩熙载感到可惜。 不过,韩熙载身上的问题,也是有目共睹的,见李煜这么说,徐铉也没有理由反对,就答应下来。 说起来,顾闳中真是幸运儿了。 南唐那么多画院待诏、翰林待诏、秘书佐郎,画技好的不在少数,偏偏他因为一幅《韩熙载夜宴图》名留青史,有多少人是因为这幅画,知道历史上有个“韩熙载”的。 荆南招抚人选定下来,剩下的就是南汉了。 刘政咨问道:“太子殿下,不知,招降刘鋹的书信,打算派何人去送?” 这个问题才更为急迫,因为荆南虽乱,好歹也算是南唐地盘了,南汉可不一样,用现代语言说,那可是一个“主权国家”。 历任南汉皇帝,可从来不承认“中原政权”,比如南汉“高祖皇帝”刘?,就将后唐皇帝李存勖贬称为“洛阳刺史”。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送信之人,本王早已物色好了,龚慎仪。” 龚慎仪,时任金陵给事中,在门下省任职。 南唐着名倒霉蛋登场! 历史上,龚慎仪真的被李后主派去送信了,结果就是“鋹得书,怒囚慎仪不遣。” 刘鋹看了书信之后,差点把龚慎仪也变成太监,幸亏南汉还有一些头脑清楚的“太监大臣”,极力劝阻,这才避免了龚慎仪“失坤之苦”,不过,刘鋹也没有放过龚慎仪,把他囚禁起来,一直到了南汉灭亡,龚慎仪才回到了南唐。 还没结束啊! 南汉灭亡不久,赵匡胤顺手就把南唐给灭了,龚慎仪对于北宋政权来说,也算是有功之臣,于是被封为徽州刺史。 如果事情到此了解,那龚慎仪的结局还算不错,虽为亡国之臣,却不失功名富贵,直到他遇见了卢绛。 南唐被灭,卢绛誓死不降,不但不降,就连劝降的堂兄弟,也被他一刀噶了,然后起兵抵抗。卢绛的部队准备进入福建打游击,路过歙州,此地正是徽州刺史龚慎仪的地盘。 卢绛:开城门,我要进去,共商抗宋大计。 龚慎仪:不行,我投降了宋朝了,你绕道吧! 卢绛:开门,再不开门弄死你。 龚慎仪:我拒绝。 卢绛:你找死。 然后……没有然后,卢绛破城,龚慎仪穿着宋朝的官服,被处死。 以至于后来,卢绛被许诺了“丹书铁券”之后归降了宋朝,仍然被赵匡胤所害,借口就是卢绛杀了龚慎仪。 龚慎仪一辈子做成了两件大事儿,一件丧失了自由,一件丧失了生命。 李煜重新“复刻”龚慎仪去南汉送招降信,倒不是出于什么历史恶趣味,既然龚慎仪送信没有性命之忧,那他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只是,以后让他距离卢绛远点吧…… 刘政咨、徐铉对于谁去南汉送信,没有意见,也没有建议。 刘政咨担忧:“太子殿下,借口大周皇帝旨意,一旦穿帮……” 李煜一笑,说道:“不会穿帮,此事,原本就没有打算瞒着扬州的郭宗训,反而要向他通告。” “臣恐引发怀疑。” “郭宗训也好,李重进也好,我大唐出头,替他们招降南汉之举,都是对他们有利无害的,断然不会拒绝,即便有怀疑,也不会是来自扬州方面,而是吴越方面。” 刘承勋想了想,点头称是,南汉位于南唐、吴越的南部,三国接壤,如果招降不成、引发战争,吴越不会畏惧南汉,反而会怕南唐趁火打劫。 “所以,必须要告知郭宗训,有了这位大周天子的干预,吴越即便不协助,也不敢捣乱。” 转头看了一眼徐铉,说道:“此事,徐卿前往扬州,参与大周国丧之际,就陈述给少年天子即可,最好吴越使臣也在当场。” 徐铉应允。 刘政咨心中却猜的八九不离十,太子殿下主动替后周招降南汉,实际上“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想到这里,近前说道:“两万江宁水师,修水、宁国、奉化三地节度使军已经回到金陵了。” 第137章 南唐大军阀 李煜闻听刘政咨的汇报,心中顿时踏实不少,这也意味着,他争夺“实权”的行动可以正式展开了。 真实的权力,不是看似“高大上”的、唬人的头衔,天庭中“四大天王”的名头再响亮,本质上也就是看大门的,孙猴子即便被封为“弼马温”,照样能够大闹天宫,见到天庭最高统治者也敢称他“玉帝老儿”。 “大唐太子”,这个名头确实很高了,可在李煜看来,不过是翔上镀金而已,他要的权力,绝对不是别人赐予的。 没错,李煜一直以来想要掌控的就是军权。 “招降刘鋹”只是一个幌子,是一盘大棋中的第一步。 当前,南唐所有的武装力量在内,不过是五支部队而已。 第一是林仁肇统领的“润州大营”,也是闽国降将集团的聚集所在,这支部队战斗力很强,但是在南唐军事指挥系统中不受待见、饱受排挤,李煜能够对林仁肇以礼相待、信任有加,完全有把握争取过来。 第二是“洪州军”,也是南唐当前兵力最强的军团,但是,当前洪州军已经“一分为二”了,一部分由郑彦华带领,镇守荆南地区,最高统帅是八弟李从镒。另一部分,则戍卫洪州,由李璟亲自掌控,李从善为四十二路兵马副元帅。这些人马,李煜虽然不能控制,但好歹是掌握在自家人手里。 第三是“江宁大营”,这是戍卫金陵的主要军事力量,指挥权在兵部手中,前些日子扫平南平,刘承勋、龙幼安所带的部队就属于江宁大营。关于江宁大营,李煜也有办法搞定,如今兵部尚书卢俦远在洪州,“冯党”又在兵部安插不少自己人,但兵部侍郎刁彦能、侍中郎张易等人,则是可以争取的对象。更关键的是,有一个人虽然不在兵部任职,但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就是卢绛!卢绛是卢俦之子。 第四是“神卫军”,由都虞侯朱令赟统领,这一点就很扯淡,“都虞侯”这个职位在军事系统中并不高,南唐这边也就是从四品的武官,可得益于祖上门荫,朱令赟手中握着十万大军!虽然说官位不代表一切,但大部分情况下,可以反映出一个人的能力。“神卫军”原本是驻扎在洪州的,因为唐、周之间的战争,滞留在长江方向,李璟也多次想要调回,李煜想要达成目标,必须在调兵发生之前,将神卫军抓在自己手里。 第五是“清源军”,这是李煜唯一不能掌控的,或者说,是整个南唐都无法掌控的。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占据泉州,掌管一切军政要务,换句话说,清源军的地盘上,法律、行政、税收、军事等一切事务,都是留从效说了算。 这样的武装力量,有一个统一的名字,军阀! 不除掉留从效,不灭掉清源军,南唐就好像是坐在一个“休眠火山”之上,哪一天,留从效要是不高兴了,或者联合吴越,或者勾结南汉,都会对南唐的稳定形成严重威胁。 事实上,清源军所占据的漳州、泉州等地,原本是闽国的一部分,南唐与闽国战争之后,这两个地方被泉州散指挥使留从效占据,并表示向南唐称臣,南唐为了减少战争损失,也就默认了,并封他为清源军节度使。 到了定安元年,为了不断拉拢留从效,已经将他的官位升迁到中书令,册封为“晋江王”,是名副其实的土皇帝。 李煜想要铲除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可不是一时间头脑发热,既是从“大一统”的角度出发,一个统一政权,怎么能允许存在“国中之国”?同时,灭掉留从效,也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归结原因,一个字,盐! 五代十国时期,全国产盐之地主要是扬州(江都、海陵)、楚州(盐城、涟水),然而,这两个地方都被后周占据了。中主李璟曾经乞求,愿意每年都奉献大量土产、税赋,只为了换回海陵盐场。结果很显然,后周是不会同意的。 自从淮南失陷之后,南唐就如同被戴上了“紧箍咒”,每年都需要大量的钱财、物资去换盐,用现代经济学的话来说,就是被后周“经济制裁”了,形成了严重的贸易逆差。 李璟虽然懦弱,可并不昏庸,他知道再这么下去,后周根本就不用打了,就能把南唐拖死,于是要求开辟新的盐场,这个地方就在泉州。 泉州地区的晋江、惠安等地,是良好的盐场所在,建成数个盐场之后,起到了很好的缓解效果,可是,留从效作为泉州的“土皇帝”,怎么可能放过去这一块肥肉? 很快,泉州盐商崛起,又直接带动“福商集团”兴起,南唐的钱财确实往长江以北流动的少了,但只是换了个方向,一路向南了! 作为军阀,留从效可是不会交税的……而盐税,对于一个古代政权的重要程度,不用多说。 此前,李煜已经将矛头对准了“福州商会”,算是一次敲山震虎,目的是观察一下留从效的反应,从结果上看,留从效不但丝毫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了。 具体表现,就是上报朝廷,说海堤泛滥,冲垮了盐场,产量要锐减,相对应的,盐的价格也要提高。 这个消息传出来,光金陵就发生了好几次“抢盐风波”了。 不能再等,李煜很明白,赵普为赵匡胤制定的“先南后北”统一政策,也同样适合南唐。 表面上,出兵为郭宗训征讨南汉刘鋹,实际上,借这个机会一举灭掉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 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同时,李煜还好趁着讨伐刘鋹的机会,重新整合军权。 洪州系统的军队,他暂时不会碰,也不能碰,但是朱令赟手中的十万人,必须要分化出去。 在卢绛前来金陵领命的时候,他采纳了“分兵计策”,也就是将林仁肇布置在长江防线的润州大营军队,一部分迁到了荆溪-太湖附近,另一部分,则以“补充军力”的名义,交给了朱令赟。 表面上,这是让朱令赟扩大自己的势力,可是,润州大营的军队原则上仍然听从林仁肇调遣,自己再以调兵南征的名义,从朱令赟手中分走三万到五万军队,这样一来,朱令赟实际能够掌控的兵力,只剩下四万左右。 如此一来,李煜至少可以控制南唐七成以上的兵力,洪州方面的牵绊,就会减小很多了。 接下来,除了静等扬州方面的回复,还要抓住时机,让朱令赟知道应该拜哪座山头。 “刘卿,有件事情交给你。” “太子殿下吩咐。” “江宁大营、润州大营将士们,好酒好肉吃上三天,需要多少钱?” 好酒好肉?两座大营?刘政咨听了就直冒汗,真不愧是太子爷,你以为养兵是过家家吗? “这个……粗略计算……八万人,需要十二万缗。”刘政咨赶紧补充道:“用精铜钱。” 李煜一听,眉头一皱,才这么点?! “好,让各应军需司准备接收,酒肉会尽快送到。” 刘政咨擦了擦汗,心里嘀咕,太子殿下这次究竟是抢了多少? 李煜不会直接给钱,他将这笔生意交给侯家去做,借机与军队供需系统建立关系,同时发展在南唐的商业实力,只要做大之后,侯家就是自己的“白手套”。 而且,这次酬军士,李煜特意将朱令赟的神卫军排除在外,目的不言而喻。 朱令赟,明白了吗,跟着太子有肉吃! 第138章 打造亲卫军 刘政咨、徐铉拜别,各忙各的。 李煜又让人去请李元清、潘佑。 南唐军饷也确实够低,除了几处重要的中央戍卫部队(殿前军、亲卫军、都护军)之外,各大营很难做到足饷,这种情形,对于执行“募兵制”的朝廷来说,就是潜在的威胁。 钱给不够,训练、器械、纪律等方面都会下降,进一步会造成兵员素质越来越低,就算南唐保持了庞大的军队数量,面对后周大量“职业军人”构成的军队,也是不堪一击的。 更别提一些杂牌军,什么“新拟军”“新生军”“新义军”等,这样的兵力规模越大,南唐的财政无效消耗就越严重。 由此,李煜由衷地佩服周世宗郭荣,他在纷乱的五代十国时期,能够建立起一支“专注于打胜仗”的军队,实在很不容易。 借着这次机会,先对神威军进行一点“小改革”吧! 李煜要彻底抓住这支军队,将它打造成“太子亲卫军”。 趁着等人的功夫,李煜又伏在桌案上,对着描绘不太精确的南唐地图,仔细回忆起来。 虽然自己穿越之前是个学渣,可他也知道,中国南方是存在很多“有色金属”的矿藏的,尤其是铜矿。 目前,南唐铜矿开采主要集中在铜陵——“铜陵”,光听这名字就知道了,这地方铜不少——李弁时期,就设置了铜官督,一度是南唐铜供应的主要来源,其他地区虽然也在开采,但力度明显不足。 李煜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地图上找到了一处所在,德兴!他记得,高考文科综合有一道训练题,亚洲最大的露天铜矿、伴生金矿及伴生银矿在哪里? 答案就是德兴铜矿! 事实上,德兴铜矿从唐朝中叶才开始勘探开采,距离南唐时期,不过几十年光景,它的潜力还没有被挖掘出来。 李煜在地图上圈了一下,又努力回忆了一下高中时期的化学知识,所谓“湿法炼铜”的工艺,直到宋代才被归纳出来,原理却很简单,就是置换反应“fe+cuso4=cu+feso4”。 原理有了,剩下的交给徐游带人去琢磨,工匠当中隐藏着不少高人,而侯家去开采与冶炼,最多两年光景,铜钱危机就能够得到缓解。 唐代之后,矿产开采就逐渐开放了,如唐玄宗时期发布的命令“凡天下诸州出铜铁之所,听人私采,官收其税。”和现代社会一样,“民营资本”参与进来之后,采矿、铸钱的成本也会大大降低。 历史上,南唐不得已“铸铁钱”不单纯是因为铜荒,更主要的原因,是连年战争、国库空虚,财政方面不断提高税赋,导致物价上涨、货币供应不足。如今,后周方面的威胁大大减轻,是时候让老百姓喘口气了,虽然李煜不能直接颁布全国性的“减免税负”政策,但他可以从金陵入手,削减财政支出的角度入手,上游消耗减少,下游征收压力也能缓解一下。 李煜忙的差不多时,李元清、潘佑也赶到了。 “太子殿下恭安!” “李将军,潘卿,不必拘礼。” 李元清、潘佑同时被召见,两人也是一头雾水,因为他们的职务,八竿子打不着。 但是有一点,两人很清楚:能够进入东宫商议事情的,都是太子殿下的心腹。 所谓“心腹”,便是只听李煜一个人的命令,像严续、韩熙载、朱令赟等人,虽然在朝中的势力不小,但他们从来没能走进过东宫大殿。 于是,李元清、潘佑心照不宣,相互一拱手,自己人。 “李将军,神威军伤亡如何?” 一开口问伤亡,李元清有点尴尬,据实回禀:“迁入金陵以来,和州一战,泰州一战,伤亡五百有余,马匹死亡三百多,另外战甲也多损坏。” 神威军一共七千人马。 “想必,战甲不是损坏,而是大多腐朽了吧!” 李元清更恐慌:“属下无能!” 李煜宽慰道:“此事不能怪你,铠甲军械,应该工部定期修缮制造的。” 潘佑一听,表情立即紧张起来,说道:“太子殿下,属下……” “好了,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 李煜笑了笑,让他们坐下,说道:“神威军消耗巨大,国库能够拨发的军饷有限,难为二位了。” 转头看向潘佑,问道:“潘卿,工部军械司每年要制造多少兵器?” 潘佑苦笑道:“太子殿下,近两年军械司基本不制造新兵器了,很多工匠也流失掉了。” 南唐的制式武器,很多都是沿袭盛唐时期的,如弓箭、陌刀、机弩、戟矛等,至于铠甲一类,没有固定的产量,主要为军队中的将领提供,普通士兵不可能人手一副。 制造铠甲可比制造兵器难多了,也贵得多。 “李将军,神威军若是扩充到一万人,你可愿意?” 身为将领,手下自然多多益善,哪儿有不愿意的。 “殿下,神威军扩充自然是好事,只不过……” “只不过,不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加入神威军,对吗?” 这次,李元清坚定地点点头,要是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那还叫神威军? “本王会指挥林仁肇,让他从润州大营中挑选精干士兵、优质战马,补充给你,另外,所有神威军的装备,都会重新打造。” 李元清震惊,失声问道:“此话当真?!” 李煜看了一眼潘佑,说道:“自然当真,不过,此事需要潘侍郎去办。” 潘佑汗都下来了,太子啊太子,我刚说的你没听见?工匠都没了!就算有人,一万套装备,你知道需要多少钱吗? 五代十国时期,军队防护盔甲的种类增多、非常凌乱,最常见的就是皮革、麻布材料的,装备给普通士兵还行,如果是神威军这种军队,肯定是要用金属材料的。 南唐这边,装备最多的军队铠甲可以看做是“简装版明光铠”,但不完全是铁质的,随着技术发展,出现了一系列合金材料,铠甲重量也得到了减轻,相应的,成本更高。 “潘卿,有问题吗?” 有!问题很大!可是,潘佑不敢说。 看得出潘佑的窘境,李煜补充道:“钱管够!” “回禀太子殿下,那没问题了。” 只要给钱,什么都好说,李煜无奈地摇摇头,嘱咐道:“工部情况我不了解,潘卿你自行应付,尚书刘适那边若是询问,就说是朱令赟部铠甲损坏,不要牵扯到神威军。” 潘佑说道:“殿下,刘尚书那里倒不要紧,麻烦的是,工部侍中查元方。” 查元方?李煜一脸疑惑,工部有这个人吗? 潘佑解释道:“查元方兼任水部员外郎,他是……查文徽之子。” 查文徽,南唐五鬼之一,前任工部尚书,人是死了,可在朝中的根基还在。 李煜眼神冰冷一些,喃喃自语:“原来是他。” 第139章 韩熙载夜宴图(一) 从“五鬼”到“冯党”,换汤不换药,这股强大的势力如同寄生虫一样,吸附在南唐的肌体上。只是,李煜没有功夫去对付这些人,先让孙晟去继续深挖情报吧! 想到这里,李煜说道:“既如此,打造、修缮铠甲的事情,就另选地址,避开工部的一些耳目。” 潘佑倒没有意见,反正军械司的铁炉久不生火了,而且,也没有硬性规定,说打造、修缮铠甲的工作,必须在军械司的场地进行,只要手续合法就行。 私造铠甲兵器,等同于谋反! “潘卿,你觉得幕府山如何?” 幕府山,指的是杨吴时期,杨行密建立的幕府所在地,也是“黑云都”的诞生地,在长江与秦淮河的中间支流上,位于金陵城西北角,如今早已荒废。 “幕府山……完全可以,甚至可以说,相当便利。” 杨行密割据淮南的时候,就在这里打造兵器,至今还保留了一些炼铁炉、水利鼓风机等,重新收拾一下,所占场地要远比军械司的大得多。 “我稍后安排刘政咨、何敬洙去交涉,你配合一下,确保从刘适手中拿到许可。” 潘佑提醒道:“殿下,工部许可只是一方面,还有,少府监那边,恐怕需要太子亲自出面了。” 少府监的职能是“管百工技巧诸务”,简单地,可以把“少府”看做是一个劳工输出部门,少府监是专门管理御用工匠的,“六部”虽然各有一些体制内的匠人,但为数不多,必要的时候都得向少府监调人。 潘佑之所以提醒,是因为少府监的名字是陈林,他的父亲名叫陈觉! 陈觉,也是“五鬼”之一。 李煜听明白之后,恨得牙根痒,冯延鲁、冯延巳、陈觉、魏岑、查文徽,这五只“鬼”除了冯延鲁之外,其余四个都死了,原本以为朝堂会清静一些,没想到,他们的后代竟然还能身居要职。 仅仅一个少府监,管理者上万名御用工匠,这些工匠的职能涵盖染织、造纸、冶炼、营造、铠甲及弓弩生产等各个方面,每年光是工资支出就不可计数,更何况,还有大量的采购需要(生丝、棉花、矿石等),太肥了。 李煜气的脸色铁青,好容易冷静下来,说道:“绕过少府监,就以工部的名义去招揽工匠,不要吝啬钱财,只要手艺好的,统统收进来!” “臣遵命。” 李煜说道:“李将军,你适当的时候也帮帮忙。” “末将遵命!” 无论如何,神威军必须控制在自己手里,断然不能让它重新回到洪州,而且,李煜要不惜成本,将这一万人打造成天下最能打的重装骑兵,让曾经的“黑云长剑都”都望尘莫及! 此时,夕阳西斜,一天又要过去了。 画院待诏顾闳中接到了徐铉的通知,手中提着贵重的礼物,匆匆地赶往了韩熙载的府上。 历史上,关于韩熙载的府邸记载有一定出入,如《景定建康志》中记载,韩府应该在金陵城东面,靠近天禧寺,也有的文献记载,应该在金陵西门附近。仅仅“东西之别”来看,韩熙载的府邸应该在东边,因为金陵东边的蒋山附近,有一处是徐铉宅邸,他既然能够邀请徐铉前去,想必是离得不远。 顾闳中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人物画家,他不知道,自己此一去,就会名留青史了。 戌时二刻,韩府门前,彩灯高照。 韩熙载的府上举办夜宴,在整个金陵城都不算新鲜事,众人的眼中,都将韩熙载看做是一个有钱、有闲、有才的“花老头”。 可是,老韩心里苦啊! 他南渡以来,是真心想做出一番事业的,可惜一直得不到重用。 李璟主持朝政的时候,顾虑韩熙载的身世问题,他父亲韩光嗣是被后唐明宗杀的,后唐也是“唐”,明宗叫李嗣源,虽然是沙陀族,可好歹也姓李。因为这层关系,南唐这边对韩熙载一族也有些成见。 再然后,就是“五鬼当朝”,韩熙载更加得不到重用,不仅如此,在对抗“五鬼”的过程中,与韩熙载并肩作战的好友江文蔚被害死了,可“五鬼”竟然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这也让韩熙载心灰意冷,觉得南唐朝廷不值得自己去保。 “后周南征”之后,韩熙载的心彻底凉了,他反倒害怕得到朝廷重用,因为太子李从嘉从各个角度来看,都比刘禅(阿斗)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是这时候当上宰相,自己无力回天,将来屎盆子就得一大堆扣自己头上。 那还能干啥呢?喝酒吧,接着奏乐接着舞! 太子也好,国主也好,看到俺老韩(山东人)这副样子,大概就不会有啥希望了。 至少“南唐进贡”之前,韩熙载就是保持这个状态,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要多奢靡有多奢靡。 直到陈乔、药娘回到金陵,直到听说了汴梁内乱,后周分崩离析,最后指导了当今大周皇帝郭宗训在扬州登基,整个淮北乱成一锅粥。 心思缜密的韩熙载,猛然间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一切看似巧合,甚至说是“神助”,背后肯定是有人精心策划、大胆实施的。 是谁呢?国主李璟吗?不会的。 朝中大臣呢?徐铉、严续、殷崇义、冯延鲁?开玩笑,不会的。 前几日,自己的门生朱铣急匆匆来报告,说邓王李从镒率领大军,已经平定荆南!与此同时,淮南后周军队毫无动静! 韩熙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终于可以确定,一切事情的操作者,就是太子李从嘉! “俺老韩真是有眼无珠啊!” 看来,这位大唐皇子是在扮猪吃虎,韩熙载重新燃起了斗志。 经过一番打探,韩熙载越发验证了自己的想法,可越打听,他的心就越凉,因为此时与太子亲近的人当中,没有一个是朝中权臣! 潘佑、李平、孙晟、陈乔、刘政咨、刘承勋……这些人原本的官职都不高,都是太子殿下监国权限之内提拔上来的,很显然,太子已经在建立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权力系统。 天无绝人之路,韩熙载很快就打听到,徐铉也备受太子青睐。 韩、徐两人的关系还算不错,此番夜宴,他专门派人送去了请帖,希望从徐铉口中探得一点消息。 只是,徐铉没来,顾闳中来了。 第140章 韩熙载夜宴图(二) 顾闳中其人,于后世来说是大名鼎鼎的画家,可在五代十国时期,甚至说在两宋时期,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以致于翻遍《南唐书》《新五代史》《旧五代史》等史书,也难以觅得踪迹。 不是古人“眼不识珠”,而是南唐一朝,着名的画家实在太多了,如黄荃、董源、徐熙、周文距、曹仲玄等,徐铉本人的画技也不差,之所以选中顾闳中,恰恰是因为他默默无闻。 有时候,一些重要的信息,经过小人物的“无意透露”,才显得更加可信。 顾闳中来到韩熙载府上,里面已经是高朋满座,眼前情景,可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够在江南文化圈里震倒一片。 这也是韩熙载的聪明之处,他所邀请的客人,不仅有名望,以衬托的自认高贵,更没有权臣、武将,有意无意地传达着一个信息:俺老韩没有啥野心,不要盯着我。 韩府下人引路,来到宴客厅,饶是顾闳中经常入宫作画,也被眼前的富丽堂皇、奢侈高贵所震惊,家具陈设反倒其次,光是莺歌燕舞的歌姬、穿着大胆的侍女、纵情享乐的宾客构成的“海天盛筵”景象,也让顾闳中大开眼界。 好在,他是带着任务来的,脑子里时刻绷着一根弦。 韩府下人让顾闳中稍等,自己前去禀报。 少顷,迎面走来一人,躬身施礼:“敢问阁下,来此何事?” 顾闳中赶紧还礼,说道:“在下顾闳中,徐侍郎事务缠身,受其所托,前来赴宴,特送上礼物。”说着,连同请帖一同送上。 来人非别,正是韩熙载的得意门生、前科状元郎舒雅,时任翰林院编修。 舒雅一听,顿觉唐突,往日老师宴请时,也有人辞不赴宴,但还未发生过“遣人送礼”的事情。 “如此说来,辛苦顾大人了,宴会杂乱,请随意。” “不必客气。” 舒雅接过礼物、请帖,自行退去,随即就到后堂面见韩熙载,他正在换衣服。 “子正(舒雅的字),为何不在前面招待客人?” “韩师,徐侍郎有事不能前来赴宴。” 韩熙载一顿,又接着整理衣服,说道:“意料之中,徐铉如今是太子面前的红人,繁忙一些是自然的。罢了。” 见老师语气中失望连连,舒雅赶紧补充道:“韩师,徐侍郎遣人送来礼物,你看……” “哦?”韩熙载迟疑了一下,转过头来:“谁人前来?” 如是礼部官员或徐铉亲信(如徐锴),韩熙载告诫自己,一定要小心一些,说不定就是来兴师问罪的。自己是何等名声,韩熙载是很清楚的,他以酒色风流示人,不是没有玩砸的时候。 那是烈宗李弁时期,韩熙载投奔南唐一段时间,久久得不到重视,心中有气,就开始纵情歌舞、蓄养伎乐。 韩熙载本人是江北望族,南渡以来,家财也十分丰厚,外加上烈宗李弁给他的俸禄不低,生活质量自然没得说。更何况,韩熙载的文名远播,江南贵族、文人、官宦、僧道等都向他求文章,不乏“一掷千金以求一文者”。按照这种情况,韩熙载应当活的非常滋润。 然而,蓄养伎乐歌姬,夜夜笙歌,顺便再纳几房小妾,花钱就似流水了,每月的俸禄与外快,根本就不够支撑的。 韩熙载倒也有办法,每当没钱了,他就故意穿上破烂衣服、装成要饭瞎子,反过来向自己豢养的歌姬要钱,一时间传为笑谈。 这种事情传到烈宗李弁耳朵里,你韩熙载不要脸,朝廷可丢不起人,于是就用内库的钱赏赐给他。 这一下可好,韩熙载打开了新世界大门,一没钱就跑到烈宗李弁跟前哭穷,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中主李璟时代,李璟可不惯着他,下令他遣散歌姬、艺人。 韩熙载表示同意,哭哭啼啼,将一大群美女送上车,可是,这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等到俸禄到手了,仍然把人接过来。 这下把李璟气坏了,恰逢“五鬼”在后面说他坏话,一怒之下,就将韩熙载贬到了和州。 多年之后,韩熙载才重新回归金陵,多少也收敛了一些。 因此,听说徐铉没来,但是派人前来送礼,韩熙载脑海里立即出现了在和州的不好记忆。 “韩师,此人学生也不了解,是画院待诏顾闳中。” 韩熙载一琢磨,说道:“子正,你去吩咐,让歌姬侍女穿的庄正一些。” 舒雅领命,正欲离去,韩熙载又喊住他,吩咐道:“让朱铣去招待顾闳中。” “学生遵命。” 朱铣,也是韩熙载的门生之一,时任户部秘书郎。 韩熙载看了看自己的一身衣服,踌躇再三,还是褪去华贵的丝绸,换了一件相对普通的便服。 来到大厅,少不了一阵寒暄。 韩熙载道:“诸位均是府上常客,不必拘谨,闻听李副使新作雅乐,今日诸位有耳福了。” 李副使,指的是太常寺教坊副使李嘉明,如今,金陵皇宫中十二教坊的正使是药娘,昔日韩熙载手下的歌姬,如今他也攀附不起了。 李嘉明微微一笑,说道:“今日舍妹献艺,诸位多多雅正。” 言毕,一名妙龄女子缓缓走出,端坐位置上,弹起琵琶来。 清音渺渺,婉转动听,不少人都沉浸其中。 顾闳中无心欣赏音乐,他是带着任务来的,但不知如何打开局面。 这是,朱铣得到了吩咐,原本应该陪着韩熙载、陈致雍的他,此时来到偏座,与顾闳中攀谈着。 “顾待诏,久仰久仰。” “阁下……莫非是朱秘书?” “正是在下,兄台怎知小弟?” 顾闳中微微一笑,说道:“兄台善书,谁人不知,徐侍郎也赞不绝口。” “过誉了!” 徐铉确实与朱铣有过交集,徐铉奉旨为蒋庄武帝庙所撰碑文,就是朱铣誊清抄录的,可见其书法一绝。 寒暄完毕,两人都很尴尬,第一次见面,没话说啊! 但同时,两人又都是带着任务的,不说话,憋得慌! 还是朱铣率先打破沉默,问道:“兄台,此曲可还中听?” 顾闳中自然是一番夸奖,朱铣趁机说:“此曲原为《新柳枝》,专门请徐侍郎雅正过,可惜,此番他未能前来。兄台,可知徐侍郎何事缠身?” 顾闳中心中一动,但面色不改,看似无意地说道:“太子急召,听说年前送去洪州的考核奏表已经批复下来,想必是朝中人事变动的事情吧!” 说者有心,听者用心。 朱铣又不动声色地问道:“哦,想必徐侍郎又要高升了吧?” 顾闳中装作很努力地思考,然后说道:“这个,在下倒没听说,反倒是听说韩侍郎要高升了,今晚宴会,不就是为了庆贺吗?” 朱铣心中一惊,忙问道:“兄台可知,韩师升任何职?” 第141章 韩熙载夜宴图(三) 既然你主动问了,那我就“半推半就”地告诉你吧! 原本,顾闳中是想找机会,面对面地向韩熙载传达太子的意思,转念一想,朱铣是韩熙载的得意门生,两人又同在户部任职,可谓利益息息相关、荣辱深深与共。经过朱铣之口,传入到韩熙载的耳朵里,才更有可信度。 于是,顾闳中将自己“无意听来”的消息,传递给朱铣,末了,还不忘记恭喜韩熙载。 朱铣得到消息之后,顿感百爪挠心,但还是耐住性子,陪顾闳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新柳枝》一曲奏完,才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去。 韩熙载听曲之时,心中就颇不宁静,一直想着“徐铉遣人”入府的事情,隐隐有一种不安。 有唐一代,门阀势力备受当权者警惕,唐太宗李世民力推科举制度的背后原因之一,就是为了削弱门阀势力,而黄巢作乱之后,也将自己无法入仕的原因,一定程度上归结为门阀氏族身上,因此很多门阀中人都被清洗。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相比之下,五代十国是一个过渡时期,北宋之后,就进入了“士大夫与朕共治天下”的新模式了。 韩熙载出身于“南阳韩氏”,加上北人南迁,一个大家族完整地进入到南唐政权管理下,说不畏惧横祸,那是扯淡呢。 一曲之间,韩熙载脑子里想了很多种可能,比如,“冯党”又在背后说自己坏话,太子李煜派人来调查自己,若是表现不好,直接被噶。 曲罢,朱铣匆匆赶来,与韩熙载耳语几句,他脸色微变,情绪似乎完全翻转,可旋即又陷入沉思。 “诸位稍坐,在下换身衣服。” 席间众人应承着,都不以为意,韩熙载平日也较为散漫,加上着名的歌姬王屋山走进来,她婀娜的身姿立即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除了两个人,一个是太常博士陈致雍,一个是韩熙载的好友、觉悟的偶像,德明禅师。 “韩师,太子殿下要举荐你!” 一到无人之处,朱铣一脸兴奋地通报,但是,他没有从韩熙载脸上得到期望的神情。 “太子殿下?举荐何职?” 韩熙载一皱眉,自己已经是正三品的官员,太子殿下举荐,难道要让自己做户部尚书?那也没什么意思。 朱铣忍住激动,说道:“中书侍郎兼光政殿大学士!” 南唐沿袭盛唐的“三省六部制”,这个制度在封建社会的生命力很强,具体说,三省就是中书、门下、尚书,而六部属于尚书省之下的六个部门,即“兵刑工吏户礼”,韩熙载当前是户部侍郎,属于尚书省官僚机构系统,类比现代官僚制度来说,就是干行政的,对国家重大事务的干预力度较低。 但是,中书省则不然,有唐一代,中书省都是国家的最高权力机关,掌管中书省的官员包括中书令、中书侍郎、中书舍人等,其中,中书令是一把手,坐上这个职位的人,通俗地被称为“宰相”! “宰相”不是一个固定官职,而是一种职能认同,历朝历代都有许多官位,实际上扮演着“宰相”的角色,如军机大臣、内阁官员、同平章事等。 韩熙载被举荐为“中书侍郎”意味着什么呢?五代十国时期,南唐中书侍郎等同于“副中书令”,协助中书令管理一应事务、参与国家大事决策,换句话说,是中书省“在编宰相”。 衣冠南渡以来,韩熙载的“宰相梦”终于快要实现了,可他却高兴不起来了。 “韩师,为何闷闷不乐?” 朱铣觉得奇怪,多年以来,韩熙载总是抱怨自己得不到重用,可眼下,机会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为何萎靡不振? 韩熙载烦恼地说:“福兮祸所伏,太子殿下,这是要我立个投名状啊。” 朱铣不解,韩熙载苦笑道:“欲升中书侍郎,需先荆南招降。” “韩师,是担心无力胜任?” “非也,此去荆南,我韩氏一族的命运,就被捏在太子手中了,再不能像如今这般,可以抽撤连环、进退自如。” 韩熙载忧心忡忡之际,身后传来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韩侍郎何必作茧自缚?” 韩熙载一惊,转头一看,来人是德明禅师、太常博士陈致雍。 陈致雍微微一笑,说道:“叔言,我二人来的突兀,切勿见怪。” 对他们二人,韩熙载倒不设防,反而有些宽慰,忙问道:“刚才的对话,二位也听见了。” 德明禅师说道:“听了一二分,猜了四五分,韩侍郎,机会就在眼前,你倒踌躇起来了。” “哦,依大师之见,我应顺从太子殿下吩咐,前往荆南?” “天下之事,成败在势,如今之势,岂能无视?” 陈致雍则说道:“叔言,你是小心的过分了。” 韩熙载真诚地打躬作揖,说道:“二位,不要打哑谜了,有话直说,解我心忧。” “哦,叔言何忧之有?” “致尧(陈致雍的字),大唐朝堂势力众多,何故太子值得信赖?” 陈致雍知道,什么事情,韩熙载都看的很明白,他之所以这么问,只不过是想借别人之口说出来,给自己一点信心罢了。 “弘冀太子、李景遂昔日风光一时,争权夺势,结果如何?如今从嘉太子不费吹灰之力,便掌握了监国之权,天命所归,此其一也。” “周朝虎视眈眈,夺取淮南、陈兵江北,自从嘉太子主持金陵以来,郭氏不仅没有建树,反而内乱,一分为三,难道是巧合吗?权谋之用,此其二也。” “荆南之地,大唐得而复失,从嘉太子调兵遣将,不日取得武平、南平重地,大唐疆域,扩充一倍!雄心壮志、铁腕手段,此其三也。” “有此三者,叔言你这样的聪明人,难道还看不出端倪?天变了!如今,太子急用治世之臣,岂不是老兄你表现的时候到了。” 陈致雍所说,韩熙载自然知道,他之所不能下定决心,关键还在于韩氏一族,在南唐被视为“外人”。 “此去荆南招降,俺老韩一家,就没有回转余地了。” 是啊,若是花天酒地下去,虽然名声不好,但南唐灭了,可以去南汉,南汉没了,可以去吴越,吴越再没了,还可以投奔孟蜀。天下大了去了,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陈致雍哑然一笑,说道:“叔言忧虑之事,在于韩氏一族的安危,小心谨慎、自然无错,可是,难道忘了与惟珍(李谷)之约了吗?” 韩熙载自然不会忘,当年意气风发,说出“吴若用我,定能长驱直入中原!”的豪言壮语。 德明禅师开口:“韩侍郎,你可听说了宁国节度使李天富的事情?” “自然听说,征战武平身死,朝廷给了不少抚恤。” “阿弥陀佛,李天富身为宁国节度使,更是皇族,暗中勾结周朝,从嘉太子设计诛灭,说明什么?” 韩熙载、陈致雍都感到吃惊,同问:“此事,禅师如何知道的?” “我有一好友,济安寺主持觉悟,是他信中所示,另,后周内乱,觉悟师弟也出了不少力。” “此话当真?!” “信中得知一两分,贫僧猜测四五分。” 韩熙载突然觉得,自己天天以歌舞升平的表象来隐藏自己,真的是作茧自缚了,蒙蔽别人的同时,也蒙蔽了自己! 觉悟等人甘愿滞留汴梁大相国寺,但托付陈乔带一封信,李煜事先检查过书信,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便托人转交给德明禅师。觉悟写信给德明,倒不是要背叛李煜,而是告诉德明禅师,真正可以依仗的人是谁,别站错队了! 事实上,待到郭宗训、小符皇后来到扬州之后,所谓“搞乱汴梁”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因为,张洎当夜拜访的人是赵普,如今被扣留在赵匡胤处了!只要稍加审问、推测,赵匡胤就能明白事情原委。 同理,王朴、范质等人,从宫女兰芳装扮的小符皇后,以及傀儡娃娃装扮的郭宗训这件事上,也能猜出是南唐搞的鬼,可这种事情,是不能对外说的。加上赵匡胤作乱的实施,也就顺水推舟了。 加上韩通已经来到扬州,想必李重进也知道了事情原委! 换句话说,后周分裂后的三大势力,都知道“汴梁之乱”与南唐存在莫大关系,可即便如此,三方裂痕间隙已经发生,无力回天。 德明禅师说道:“太子殿下根本就不在乎氏族、宗族,只在乎能否为自己所用。” 第142章 韩熙载夜宴图(四) 才饮午间酒,又逢晚宴席。 终日满堂客,伎乐四十余。 以“纵情酒色”为掩护,避免君主猜疑、妒臣陷害的例子,自古以来都有很多,德明禅师的一席话,无非是点醒韩熙载,你所做的一切,若非太子殿下真的愚蠢,那就是压根不想戳穿你。 如今,太子殿下已经主动给你台阶,还是向上的台阶,韩老兄,你就别装了。 韩熙载聪明绝顶,他早已洞察出南唐的政治风向发生了变化,也清楚地看到南北局势发生了逆转,之所以久久下不了决心,无非是被“五鬼”害的太惨了。 “可怜江司马,忠魂无处鸣!” 想起江文蔚,他始终意难平,陈、冯、魏、宋等人祸国殃民,仅仅福州一战,南唐将士伤亡两万余,兵甲丢失十万套!而罪魁祸首,仅仅是流放、降职而已,不过数年,他们又摇头摆尾的回来了! 如今“五鬼”虽然已经被“冯党”所取代,可国主李璟仍然将他们视为座上宾,自己呢,一腔热血,换来什么?! 每每想到这里,韩熙载“中年愤青”的执拗劲就上来了,感觉胸腔中挤满了一股怨气。 韩熙载的想法,不能说不对,但人总是习惯于将责任推到他人身上,从而忽略了自己的问题。 南唐党争,绝非是“五鬼”可以概括的,事实上,徐铉、韩熙载、江文蔚等一众人,本身也代表了一股势力,双方之间的斗争,主要是围绕着采取何种军事政策展开的。 “五鬼”主张对外用兵,包括南楚、闽国、吴越等,开疆扩土。但从表面上看,貌似“五鬼”更加为南唐考虑,实则不然,“五鬼”集团的利益核心就是军功,不对外打仗哪儿来军功呢?而且,借着对外征讨的机会,“五鬼”集团才好发战争财,这一点,很像现代美国的“军工复合体”概念。 而韩熙载等人,他们的军事政策,是与接壤诸国保持良好关系,同时坚持李昪“保疆安民、休养生息”的政策,积蓄力量,主要战争方向对准的是后周。因为韩熙载是从北方逃来的,他知道后周统治者的野心与能耐。 除去“党争之祸”,韩熙载个人的问题,也很严重,他太过于“理想主义”了,在主持南唐内政改革方面,很有点北宋王安石的味道,恨不得一夜之间就让南唐变成盛唐。 作为改革者,一旦急功近利,就会损害既得利益者,“五鬼”又首当其冲,不搞他搞谁? 另外,还要客观地评价一下韩熙载的战略眼光,在重大历史节点上,他的观点是很超前的。 保大四年(公元946年),当时正是南唐与闽国交战时期,韩熙载极力劝阻李昪,要尽快从福州抽身,挥师北上、攻占汴梁。因为此时,后晋内乱,契丹耶律德光攻入中原,但契丹人不会久留,抢掠之后就会撤退。韩熙载警告,如果契丹一旦撤走,南唐又没有抓住机会,就会给中原势力喘息的机会,而南唐想要再统一天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语成谶。 陈致雍、德明禅师两人说完,见韩熙载低头不语,便喊了朱铣,一同退了出去。 给韩熙载留下点私人空间。 此时,大厅之中,王屋山正在跳着轻佻、撩人的舞蹈,德明禅师一见,立即将头转到一边,心中默念“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朱铣、陈致雍在这样的场合当中,也不知有多少次了,就立在一边观看,舒雅则拿起了牙板,开心地为王屋山伴奏,这一切都看似自然,殊不知,都是演给一旁落座的顾闳中看的。 韩熙载独自一个人在后堂,想了很多,矛盾集中到了太子李煜与国主李璟两人身上。 “从嘉太子,从嘉太子……你真的能超越国主吗?” 【登基之后才称之为“李煜”,小说语境与对话语境区别开了】 韩熙载很清楚,李煜是如何登上太子位置的,也知道,一开始他根本就不愿意做太子。 难道,自己真的看走眼了?这个李从嘉,能够隐藏的那么深? 韩熙载不知不觉间,焦躁起来了,他褪去外套,只穿着月白色的内衬,热的把袖子也卷了起来。 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韩熙载啊韩熙载,越活越胆小了!娘的,赌一把!” 猛然转身,快步来到了宴会大厅上,见正在跳《六幺》的王屋山,若是往常,女子妩媚妖娆的姿态,他觉得无比美妙,而此刻的韩熙载,却觉得有些刺眼。 尤其,对面坐着的就是顾闳中! “子正,住了吧!” 舒雅正在忘情地打着牙板,听到韩熙载喊自己,立即停下。 “去,将羯鼓抬出来,我来擂一曲《破阵乐》!” 接着,又对王屋山说道:“换剑舞!” 原本沉醉在靡靡之音的众宾客,不解其意,倒是陈致雍、德明禅师心中已经了然了。 韩侍郎,已经做出了抉择。 接下来,顾闳中看到了这样一幕情境:莺莺燕燕、靡靡之音当中,巨大的羯鼓被抬了上来,众人尚未从奢靡音乐之风中回过神来,耳边传来振奋人心的“咚咚咚”,《破阵乐》回荡在偌大的宴会大厅。与此同时,王屋山手持长剑, 开始在客厅当中舞动,原本还与韩熙载歌姬、小妾打闹嬉戏的男宾客,也很快感受到了气氛不对。 掀翻红罗帐,坠入寒冰窟! 弟子舒雅、朱铣还从未见过韩熙载如此振奋的一面。 …… 两日之后,刘政咨、孙晟、潘佑三人前来东宫,向李煜汇报事情。 期间,清风走进来,呈上一幅画。 “太子殿下,待诏顾闳中呈上画作。” 李煜一听,立即命令展开观赏,果不其然,正是历史上那幅《韩熙载夜宴图》! 只不过,画面和前世记忆中有些不一样,比如,自始至终画面上都没有出现穿着红衣服的人。 那人是郎粲,他出现在原画当中,是因为中了状元,不过应该是六年之后的事情了,此时,自然不会出现在韩熙载的夜宴当中。 还有,李煜记得历史上那幅《韩熙载夜宴图》应该是五个片段,而顾闳中交上来的,只有三个片段。 第一个片段,画的是众人听琵琶,韩熙载一脸愁容。 第二个片段,画的是韩熙载亲自击鼓,脸上的表情十分振奋,画中女子也不是扭着腰肢,而是舞着宝剑。 第三个片段,画的就是送别的场景,看来,这次韩熙载夜宴结束的很早,中间两段没有发生,送别众人的韩熙载,表情显得很淡然,双手被在后面,几个宾客的脸上反倒有些不解、疑惑的表情。 李煜一笑,说道:“刘卿,可以准备去荆南的船只了。” 刘政咨不解,他是真的布置了解一幅画能看出来什么,问道:“太子殿下确定?是否,需要提前知会一下邓王?” “不必,本王会写一封信,告诉从镒,一切招降事务,都交给韩熙载去办。” 第142章 宋州事变 荆南割据情况虽然严重,武平、南平主力已经被消灭,余者不成气候,对于李煜来说,当前荆南战略重心是“守”。 邓王李从镒只要不傻,或者说,他但凡还有一点政治头脑,就不会唯洪州方面命令行事,真正能够决定他“三路军总监察使”位置坐稳的,以及能否胜任“荆南都督”职位的人,只能是七哥李煜! 这一点,李煜已经在给他的信中,非常“委婉”地表达了,加上刘承勋、王崇文、郑彦华三位大将当中,前两位都可以看做是李煜的人。 刘承勋不用怀疑,王崇文为什么也听李煜的?事实上,他不是听从李煜的,而是必须听从钟国后的,所谓“武昌节度使”,实际上驻扎地就是在鄂州,而钟国后的父亲钟泰章的根据地,就是鄂州! 鄂州钟氏,如今确实凋敝了不少,可钟国后娘家手里(氏族势力)还握着一支武装力量,便是“黑云长剑都”分解之后的另一部分,如今名为“玄衣卫”。 空剩下一个郑彦华,率领部下在湖南境内打游击,但他名义上暂时属于长江防线的战斗序列,此时此刻,李煜作为太子,也是名义上的领导者。 所以,李煜看到了新版的《韩熙载夜宴图》,已经猜到了韩熙载的态度变化,可以放心地把他派往荆南地区。 孙晟提醒道:“太子殿下,荆南基本平定,剩下的就是安抚百姓、恢复生产,真正要提防的,还是许州赵匡胤。” “孙卿,赵匡胤又有什么动静了吗?” “是,近日密报,赵匡胤大举征兵,手下已经聚拢八万新兵,加上他的旧部,兵力可能突破十万。” 所谓旧部,除了“义社十兄弟”之外,还包括田重进、王仁镐、高怀德、张令铎、赵彦徽、张广翰、王彦升、崔翰、张琼等人,尤其淮南守将没有参与汴梁兵变,手中兵力没有任何折损,真要细究起来,赵匡胤兵力可能达到十五万。 质量不够,数量来凑,赵匡胤手下军队的战斗力,绝对是赶不上原来的殿前军四部的,可有的时候,乌合之众反而更可怕。 刘政咨说道:“赵匡胤动作频频,但可以肯定,短时间内不会威胁江南。” 孙晟反问:“散观,为何如此笃定?” “很简单,船,赵匡胤手中可用的战船,十分有限,汴梁水道、巢湖水道、云梦泽等后周的战船驻地,要么被李重进或张永德控制,要么被我军夺走,他要发展水军,需要不少时日。” 李煜点点头,问孙晟:“孙卿,赵匡胤在襄州、随州及汝南,是否有大动作?比如,大量购买木料、招揽工匠?” 孙晟摇头,说道:“这倒没有听说,但依臣判断,赵匡胤若要以水师威胁江南,落脚点应该在申州、光州、随州一带。” 这三个地方,中心包围的是信阳地区,距离湖北很近,战船建造好之后,可以直入长江。 “兴建水师,不是一朝一夕的,江北局势最大的变数,应该是在汴梁周边。” 孙晟想起什么,说道:“禀太子,昨日收到契丹方面的飞鸽传书,信中除了提到战马运输的事宜之外,还提到冀州符彦卿调兵南下的消息。” “什么?!” 不仅李煜,刘政咨、潘佑两人也吃了一惊。 “天雄军南下?” 孙晟肯定地点了点头,说道:“确实,但易州、霸州、雄州等后周军队并无动静,反而加强了防线,契丹一时也不敢妄动。” 李煜听了,多少有些失望,若是契丹一举南下,必然调动现有后周军队前往阻击,赵匡胤即便在不愿意,他也必须北上。 届时,南唐这边还等个屁,直接发兵去夺淮南失地。 失望归失望,在刘政咨的启发下,李煜还是看出了点端倪。 “符彦卿南下,绝非是去攻打许州的,他的目标应该在这里——”李煜走到地图边上,用手一指:“宋州”! 天雄军必定是去增援宋州的。 所谓宋州,就是河南商丘境内,五代十国时期,这里是非常重要的水路交通枢纽,如今也是河南境内重要的高铁、高速交通枢纽。 李煜之所以如此笃定,自然是“上帝视角”帮忙,他知道赵匡胤开创了宋朝,而宋朝的“宋”,一种说法就是赵匡胤担任归德军节度使时,就是镇守的宋州。 潘佑担忧地说:“赵匡胤夺下这里,相当于盘活了黄淮以西的大部分地区!” 事实也是如此。 定安元年,二月二、龙抬头,赵匡胤亲率三万大军,石守信、田重进、曹彬、曹翰等随行,大举进攻宋州。 赵匡胤攻打宋州,除了考虑漕运优势之外,更重要的,就是为了截断汴梁与扬州的联系。 目前,汴梁张永德控制着商丘周边的虞城、柘城、鹿邑,而赵匡胤的军队已经占领太康、淮阳、扶沟等地,两方面势力最近的,就是太康与柘城之间。 涡河横在中间,亳州近在咫尺。 此时,镇守宋州的是潘美,这个名字,在“七侠五义”一系列的着作中出现过。 没错,就是那个“潘仁美”,各种演义中大名鼎鼎的坏人。 可事实上,潘美从来没有干过那些混蛋事儿,也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机会干。 “汴梁大乱”之后,潘美果断选择了朝廷阵营,被任命为宋州节度使、兼两淮招讨使,郑子明为行营都监,率兵四万八千人,同时,统领杞县、宁陵、睢县等团练乡兵。 潘美选择“汴梁政权”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忠于郭荣,早在郭威起兵之际,潘美就是郭荣的侍从,亲密程度可见一斑。 宋州,就这样将很多人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 赵匡胤对于宋州是很有感情的,而他攻打宋州时带上曹彬,也是深思熟虑的,在后周历次主要战争中,潘美都是曹彬的副手。 一句话,志在必得。 “汴梁政权”的实际掌控人张永德,自然也知道宋州的重要性,只要宋州在自己手中,南路、北路、东路的交通就能保持通畅,扬州、汴梁、冀州三个节点连城一条线,整个大周的“东面半壁江山”(包括安徽、山东、江苏、河北南部、河南东部)就能连城一片! 一旦时机成熟,联系灵州的李筠,三面合围,就能吃掉赵匡胤。 攘外必先安内啊! 第143章 涡河对峙 三万大军逼近宋州,潘美自然不敢怠慢,统领者可是赵匡胤! 赵点检打仗有多厉害,潘美是领教过的,另外,曹彬、石守信也不是善茬儿。 谁又能想到,曾经同殿为臣,曾经同袍之谊,如今却要刀兵相见了。 中原腹地,本就无险可守,若不是涡河阻拦,赵匡胤三万大军定然会直扑宋州,潘美聪明的地方就在于,他没有据城防守,而是将手下四万八千人一分为二,三万人防守宋州,自己亲自带一万八千人前往柘城,另外,虞城、鹿邑、杞县、宁陵等地团练乡兵合计五万人,也都调遣到柘城西南的朱回镇,在涡河东岸摆开阵势。 事实上,在兵力或战斗力差不多的情况下,柘城-太康战场对于防守方很不利,大平原的地形下,对方可以左右开弓,随便找个突破口。 潘美之所以冒险在涡河沿岸阻挡赵匡胤,就是为了增加战略纵深,一旦自己真顶不住,也能为回防宋州争取更多的时间。 然而,赵匡胤这边心理压力也不小。虽然兵力达到三万,可自己统领的殿前军数量只有五千左右,其余都是在许州、临颍、召陵等招募的,每每想到这里,赵匡胤都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 “汴梁之乱”发生前,他预计自己很快就能“黄袍加身”,然后回到汴梁做皇帝,所以出城的时候仅仅带了一万五千禁军!并且,在汴梁混战的时候,又损失了不少。 进入许州之后清点,包括石守信、王审琦等人率领的精锐部队,以及外地投奔自己的将领统兵,真正能打的也就五万人。 当然,这是相对而言,因为后周四支最精锐的队伍(龙捷、虎捷、控鹤、铁骑)一共才十二万,他手下的多为龙捷军、虎捷军,已经占到了殿前军总兵力的将近一半。 这说明,赵匡胤在后周军事系统当中的号召力,那是相当强的。 定安元年,二月三日,涡河东岸。 潘美在行军营帐中焦躁地踱步,思考着下一步的对策,同时也忧虑,恐怕赵匡胤深夜偷袭。 一阵急匆匆地脚步传来,潘美抬头,见控鹤指挥使崔彦进快步走进来。 “统帅,抓到一个细作!” 紧接着,军士们推推搡搡,推进一个人来。 潘美看了一眼来人,身上穿的是自己熟悉的禁军服装,内心感叹一下,让人给他松绑。 “姓甚名谁?” “回禀大帅,俺叫张二狗,不是细作,是来送信的!” 潘美、崔彦进对视一眼,心中明白几分,定然是赵匡胤派人送来的招降信。 “信在何处?” 张二狗赶紧撕开衣服,从里面拿出来一封信,一看之下,并非是赵匡胤的名义所写,而是曹彬。 其实,谁的名义都一样。 潘美有些忐忑,接过信仔细读起来,内容与自己预计的差不多—— “公乃大义之人,吾非作乱之辈,纵观天下局势,若无强主岂能平定乱世?” “周主孱弱,外戚干政,众将士出生入死,心中不忿者甚多。” “李重进、张永德、李筠、韩通之辈,窃取国器,逼死先主,此乃万恶不赦之罪!” “赵点检军中威望甚高,乃是众望所盼之人!” “昔日,公与彬同袍浴血,战高平、征契丹、讨江南,如今,何故为奸臣贼子效力?” …… 一封标准的招降信,先是戴高帽,然后威逼利诱,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拉关系,总之一句话,投降了吧! 潘美看完,脸色铁青,他把信交给崔彦进,自己缓步走到张二狗跟前。 “你所属军部是哪一个?” “回禀大帅,俺是虎捷军三部的。” “禁军兄弟,赵点检一共带了多少人?” “这个,俺不知道啊!真不知道。” 潘美一皱眉,问道:“准备何时渡河?” “统帅饶命啊,这个,俺也不知道?” 潘美不再问了,这个张二狗,看着有些憨傻一样,实则精明的一逼,对岸敢派他前来送信,肯定是精打细算的结果。 “好吧,张兄弟,你快回去,告诉赵点检、曹都监,信中所言我会好好考虑——明日——明日午时之前,一定派人答复!” 潘美特意将“明日”二字加重音,生怕张二狗听不清楚,又重新说了一遍“明日午时”。 接着,命人拿来一些钱财,赏赐给张二狗。 送走来人,崔彦进把手中信揉成一团,扔进火炉,忿忿说道:“赵匡胤还真是大言不惭!” 潘美可不这么想,他苦笑道:“赵匡胤是真有这个实力,若不抱定必死决心,宋州一线定然失守。” 崔彦进一拱手,坚定说道:“统帅毋忧,末将亲率控鹤一部,夜间偷营!” 潘美看了他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可惜的意味,摇摇头说:“崔指挥,这么做太冒风险了。” “统帅,战机稍纵即逝!” “再等等吧……” 崔彦进还想说什么,见潘美万分决绝,只好暂时退去。 等到崔彦进离去,营帐后面,帘幕一挑,走出来一个人,神情肃穆。 “仲询(潘美的字),这下你相信了吧?” 来人名叫王侁(shēn),字秘权,时任京东南路兵马都监,他虽然默默无闻,他父亲却不同一般,正是东京开封府的府尹、端明殿学士、当朝左丞王朴! “秘权,依计行事吧!” 话说,张二狗快速渡过涡河,回到西岸大营,将口信传递回去。 赵匡胤、石守信、田重进、曹彬等人得到口信之后,也在紧张地商议。 田重进:“点检大人,事不宜迟,准备渡河吧!” 潘美既然说“明日中午”答复,至少说明,他没有主动进攻的打算,趁夜色出击,胜算更大。 赵匡胤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他看向曹彬,问道:“国华(曹彬的字),你有何计划?” 以字相称,赵匡胤仍然保持很低的姿态,他不愿意把“军中兄弟”的好名声浪费了,之所以征求曹彬的意见,也不是因为多尊重,而是曹彬最了解潘美。 “潘仲询心思缜密、性情坚毅,绝不是好商量的,加上涡河阻拦,依末将看,还是等到明日中午,再做计较。” 田重进不以为然,说到:“曹都监,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一道涡河,莫非比长江还凶险?怕他作甚!” 曹彬为人谦和、宽厚仁爱,很少与他人争执,只是淡然说道:“田将军,末将就局势所言而已。” 然而,田重进、石守信最讨厌这种不温不火的脾气,转而向赵匡胤请战。 “二位将军莫急,我也与仲询共事多年,他念同袍之谊,我也不愿妄动刀兵,先等等吧。诸位,各自回去,好生安抚部下。” 见赵匡胤这么说,手下将领也只好退出去。 然而,很快一个人就去而复返,正是田重进! “点检大人,如何?” 赵匡胤冷峻地看了看对岸,潘美阵营,星火点点,熟悉的大周行军布阵,让他感到一阵痛心。 “依计行事!” 田重进一喜:“遵命!” 第145章 反间计 涡河,淮河支流,中原腹地的重要河流之一。 五代十国时期,尚有“水不逾涡”的说法,意思是,涡河的水流较急,不存在淤塞的情况。 然而,它毕竟只是一条河,寻常老百姓要渡河可能麻烦一些,但对于常年作战的军队来说,不是太难的事情。 是夜,田重进率领两千虎捷军、五千团练乡兵潜伏在涡河西侧,与此同时,七百厢军借着河水拍岸的声音,紧张地准备着浮桥。 后周厢军不算是主力部队,他们的职能主要是修桥铺路、运粮垦荒、保障后勤等,虽然有时候也会被安排作战任务,也主要是一些策应、埋伏之类的,这一点,与乡兵非常类似。 只是当前,赵匡胤这边已经顾不上了,有人用就行。 田重进率领的两千虎捷军是主力,一旦开战,其余部队也要跟上! 浮桥建好之后,田重进并没有着急渡河,他在等信号。 没错,潘美阵营当中还有自己的接应,这不难想象,毕竟整个后周军队在分裂之后,谁也说不准,各自阵营当中究竟有多少“二鬼子”,赵匡胤事先派人去送信,也只是为了打探消息,了解一下潘美的意愿。 张二狗能够活着回来,还得到不少赏赐,可以判断潘美还是念及旧情的,在很长一段时间,潘美都是曹彬的部下,要他动手“犯上”,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吃准这一点,赵匡胤才下定决心,立即偷渡,战略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先攻打下柘城,然后以此为跳板,向北直取宋州。 这也是潘美的基本判断。 很快,田重进发现了涡河东岸星火点点,三只火把,在黑夜当中不停地画圈。 “命令众军,快速渡过涡河,朝着火把指示的方向进攻!” 看情况,那里应该是潘美的左军位置,涡河经过太康、柘城中间的时候,流向是西北向东南,左军位置意味着距离涡河的河滩较远,地带比较开阔。 田重进心情大好,加上接应之人,快速突破左营,再在大平原地带迂回包抄,很快就能将潘美包饺子。 兵者,诡道也! 为了不打草惊蛇,全军渡河时,根本就没考虑骑兵,两千虎捷军身着“简装版步人甲”,身先士卒、冲锋在前! 他们的任务是出其不意,一举击溃潘美前军,为后续大部队打开局面,五千团练乡兵紧随其后,直扑中军大营。 在田重进渡河之后,曹翰率领的虎捷军骑兵及一万团练乡兵也跟上来。 五百米……三百米……二百米…… 突然,作为“信号”的火把骤然熄灭,田重进一行人正在疑惑之际,四周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赵贼偷营!” “包围来敌!” “为大周除贼!” 眼前突如其来的变化,即便是头猪,也知道自己被埋伏了,何况是田重进,沙场宿将。 他仅是稍有停顿,立即下令:“撤军!团练营两翼防备!” 这不是要拿团练乡兵当炮灰,而是让他们把道路让开,好让虎捷军冲在前面,把包围圈撕开一个口子。 否则,所有人都得死在这儿! 朱回镇最高处,潘美、王侁冷冷地注视着左军位置,旁边,跪着一个人,被五花大绑,正是控鹤指挥使崔彦进。 此时,他已经面如土灰,一副濒死的样子。 “崔指挥,如此安排,你还满意吗?” 王侁戏谑地看着崔彦进,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恨不得立即一刀砍死他。 崔彦进用乞求、恐惧的眼神看着潘美,说道:“统帅,我……我无意加害于你,只是不想同袍相残罢了。” 潘美一直厮杀的战场,冷冷地说:“不想同袍相残,这么说,你根本就没有把我等军士,视为同袍吧!” “不,不!赵点检已经允诺,只要我等投诚,必然以礼相待,潘帅、王将军,赵点检为人,难道你们不清楚吗?” 王侁忍不住,上去一脚:“老子清楚得很!” 原来,黄昏时分,王侁才从宋州赶来,将防守重任交给了行营都监郑子明,他得到了线报,崔彦进通敌! 事实上,崔彦进联系赵匡胤的事情,原本是不会泄露的,怪就怪他有一个好儿子,崔二峰(一说崔尔峰)。 崔二峰只是军中一名小校,同样不应该引起人注意,怪就怪这父子两个有相同的爱好。 贪财。 《宋史·列传第十八》总结了崔彦进的生平,其中一句话是“好聚财货,至无善政”,崔彦进每到一个地方,都是刮净地皮,“无善政”,就是没干过啥好事。 有其父必有其子,崔二峰这个小碎催自然也贪心不足,关键是,贪就贪了,你别显摆啊! 崔二峰不像他爹,不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一个小校,每天花天酒地不说,还经常招妓入营,搞得自己老婆、小妾天天闹。 【古代军营家属随行】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裤子。 赵匡胤花钱买通崔彦进之后,崔二峰负责保管钱财,以他的个性,自然不会低调,于是在宋州城中天天party,王侁想不知道都难! 幸好,控鹤军的政治素养是不错的,潘美接到王侁的情报之后,立即暗地里接触各路校尉、虞侯,也算是威逼利诱吧,总算先稳定住了局势。 一番逼问,也得到了崔彦进与赵匡胤约定的暗号。 于是提前布局,请君入瓮! 豫东地区的土质,种类非常复杂,其中一种是“煤土地”,就是烧煤的时候,在里面掺杂的胶泥土。 这种东西,遇到水之后,就会变得非常松软、黏性增强。 之所以将伏击地点选在行军左营的位置,就是因为,这里是一大片“煤土地”。 进入二月,虽然天气寒冷,可豫东的土地早已经开化了,而泥土中的水分还来不及蒸发掉。 所以,田重进一众走进去的,相当于一个大型的“苍蝇板”。 “把路让开!” 虎捷军作为先锋,行动速度很快,他们驱赶着乡兵,可很快就觉得不对劲,脚下越来越沉! 资料显示,“步人甲”的重量在58-70斤左右,相当于背着一个未成年人!这么大的负重,越使劲,脚下就越不听使唤。 即便两千虎捷军穿的是“简装版”,差不多也40斤左右,在“煤土地”里面行动极为艰难。 更何况,潘美这边不是无动于衷的,田重进的眼神逐渐惊恐起来,他发现黑夜当中,亮起了星光点点。 火箭! 涡河两边,可是到处都是芦苇丛与干草地…… “嗖嗖嗖!” 万箭齐发,如同流星雨降临,火箭在空中划出的抛物线,如同死神作画的线条。 “撤,快撤!” 混乱之中,田重进声嘶力竭地嘶吼,却被一片哀嚎淹没。 第146章 苦肉计 这是“汴梁沦陷”之后,大周军队内部的第一场战争,双方都有必须要赢的理由。 对于潘美代表的“汴梁政权”这边来说,赢了这一场仗之后,就能增强现有军队对战胜赵匡胤的信心,也进一步巩固“王师”的合法性。 对于赵匡胤的“许州政权”来说,这一场仗关系到自己的生存问题,关系到能否在黄淮站稳脚跟,一败涂地的结果,就是彻底沦为“叛臣贼子”。 谁又能料到,作为奸细的崔彦进暴露了,田重进的偷袭行为,反而成了瓮中之鳖! 无数火箭,从天而降,如同流星。 烂泥地,随时都有人倒下,哀嚎之声在黑夜当中格外骇人! 倒在地上的人,曾经是射杀他们的人的兄弟,或许,曾经他们还一起冲锋、一起淋雨、一起挨饿。 如今,道不同不相为谋,手足之人,也可以变成死敌之人。 站在高处的潘美一度闭上了眼睛,他很清楚,自己亲手设计的这个陷阱,不可能有人逃出去,退一步说,即便能够逃出去,田重进这些人也无法渡河求生。 按理说,作为第二梯队的曹翰,应该尽快率领部下冲上来,营救田重进,可蹊跷的是,对方在渡河之后,立即停止了前进,还在涡河岸边排兵布阵。 难道,要背水一战? 这很不合常理,曹翰不是杜聿明,田重进也不是黄维,赵匡胤更不是微操大师。 发现这一异常之后,潘美立即审问崔彦进:“赵匡胤的作战计划,你是否有所隐瞒?!” 崔彦进已经被踹到满脸是血,却也疑惑地说:“统帅,末将绝没有隐瞒,就是要夜袭!” 王侁没那么好脾气,直接抽出腰间宝剑,抵在崔彦进的脖颈:“姓崔的,放屁放干净点,否则,我抽你的肠子!” 崔彦进都快哭了,不是害怕,是委屈的! 他真心地想要让潘美放弃汴梁,一起开创一番事业,因为,赵匡胤的势力在那儿摆着呢!为此,与赵匡胤暗通款曲的时候,他还没少说潘美的好话,什么“一时糊涂”,什么“委以重任”,结果,自己反倒里外不是人。 “秘权,不必如此……” 潘美阻挡住王侁,他不是可怜崔彦进,而是笃定,赵匡胤绝对不会对他说实话。 “仲询……统帅,我军是否要出击?” 潘美紧皱眉头,他也很犹豫,眼下看似占了便宜,但战略上仍然很被动,原因就在于“天时”和“地利”两方面。 天时方面,黑夜原本就有利于进攻方,贸然出击,很可能被人“反包围”。 地利方面,自己所统领的军队,在开阔的平原上无险可守,最重要的是,涡河距离太康很近,距离柘城却很远!也就是说,赵匡胤属于“据城作战”,自己则完全暴露在豫东荒野之中。 “再等等,看赵匡胤作何动作。” 谁都可以等,田重进等不了,眼见突围无望,田重进立即下令:“熄灭火把,全军散开,各自为战!” 在黑夜的开阔地带,这是非常明智的选择,只要不扎堆、不点火把,箭矢的杀伤力就会锐减。 这下子,轮到潘美这边着急了,左营马步军统制张昕方见埋伏圈中偃旗息鼓,登时大喜,以为田重进部肯定损失惨重,不说被杀戮殆尽,减员也至少在七成。 实则,死伤人数五百有余,多是作战经验不丰富的乡兵,而甲胄在身的虎捷军,基本上没有伤亡。 什么叫“利令智昏”,这就是!张昕方太想打一场胜仗了,他的家人在“汴梁内乱”中死伤,对赵匡胤恨之入骨。 只是,你好歹是一个军事将领,对方死多少你看不出来,难道自己射出去多少箭,也不知道吗? 古代战场,不是用弓箭的就是神射手,在不理想的战场条件下,20-50支箭能射死一个人就不错了,更何况是大半夜! 而且,即便一些人被射中了,也未必就死,还残存一些战斗力(参考夏侯惇),多数所谓“射死”的士兵,实际上是后期感染死掉的。 于是,在没有得到潘美同意的情况下,张昕方下令,左营全部出动! “活捉田重进!” 勇气可嘉,行为天真! 左营三千人一头扎进了烂泥里,刚开始遇到零散的溃兵(乡兵),如同砍瓜切菜一样,杀得痛快,可紧接着,冲锋在前的张昕方就觉得不对了。 那些烧成灰烬的芦苇荡里,沟壑里,泥坑里,仿佛到处都是人,他们目标很明确,只要是点火把一方队伍,立即就围上来。 真正的混战! 打着打着,双方就分不清楚谁是谁,但对于田重进一方来说,优势却很明显,因为分散之前,田重进要求“各自为战”! 根据赵匡胤重新设置的军队结构,“三人为一小队,三小队为一中队,五中队为一大队”,再往上发展,一百人为一都,五都为一营,五营为一军,十军为一厢。 【小说参考《宋史·兵志九》】 人多了分不清,人少了就好分了,“三人小队”彼此是很熟悉的,“各自为战”的情况下,同一小队的三人肯定在一起,如果人数不够,就按照中队集结,以此类推。 黑夜中,混战一团,田重进这边乡兵相互呼喊,相互协作,张昕方这边则不然,一股脑冲进来。 别忘了,还有两千虎捷军,他们不需要分散,身披坚固的甲胄,如同洪水猛兽一般,直冲入张昕方的队伍。 潘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一向沉稳的也忍不住破口大骂:“龟孙玩意儿!” 立即转身,对手下副官吩咐:“鸣金!另,命中军指挥使蔡祥、张天恒各率领精兵五百,拦在撤退路线上,点起火把!” 为今之计,必须先保障张昕方撤出战斗,同时,也不能让田重进逃回去! 中军营中的士兵,都是禁军控鹤部,战斗力强悍的一逼! 潘美指挥作战的间隙,忍不住看了一眼涡河岸边的曹翰部,依然火把林立,却毫无动静。 “赵匡胤,到底搞什么鬼!” 很快,潘美的疑虑就解开了,在他陷入焦灼对峙的时候,斥候紧急来报! “主帅,鹿邑告急!赵匡胤派淮阳守军五千,已经攻破城门!另,石守信率两万军队,经涡河顺流直下,意图围困亳州!” 潘美听到奏报,一瞬间,感觉自己后脖颈凉气“嗖嗖”地往上窜。 此时的“鹿邑”,不过是个小县城,但距离亳州只有六十里路!涡河湍急,顺流运兵的话……亳州危险了。 转念一想,不对啊,已经打探清楚,赵匡胤此次只有三万人,眼前就拖出了将近两万人,石守信哪儿来的两万人? 猛然间,潘美将目光投向了涡河边上! 怪不得曹翰一直不动,他在虚张声势!那些火把,肯定不是人手一个! 如此说来……难道,不是自己“反间计”陷住了田重进,而是田重进主动投入陷阱,上演了一出“苦肉计”?! 亳州,亳州! 第147章 尹崇珂 亳州,盛唐开元年间被誉为“天下十望州府之一”,地处豫皖交界之处,涡河穿城而过,仅从地理位置上,可以看做是中原政权控制江南的“咽喉”所在。 被困在黄淮区域的赵匡胤,怎么可能放弃这座城池! 因此,“涡河对峙”一开始就是个骗局,赵匡胤用了看似蹩脚的进攻安排,将潘美耍的团团转。 一开始,就放出风去,说将亲自率领大军攻取宋州。 宋州是汴梁的东南门户,张永德、范质、魏仁浦等定然不敢掉以轻心,果然派出了大将潘美。 进一步,用钱财贿赂崔彦进,这才是一手妙棋,就知道你“贪”! 做戏做全套,赵匡胤与崔彦进数次通信,在纸上推心置腹,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诱潘美将军队带出柘城,陈兵涡河。 甚至,连崔彦进的儿子崔二峰招妓一事,也是赵普亲自安排的,怕的就是崔二峰不闹事,否则就无法引起王侁的注意与追查。 至于“涡河一战”,田重进主动要求陷阵,九死一生,把命交给赵匡胤,不愧是“莽将”加“死党”! 趁着在涡河对峙的功夫,淮阳守将、殿前副都点检高怀德率领禁军五千,快马长枪,直取鹿邑! 彼时鹿邑,总人口还不到五万人,且团练乡兵已经尽数前往柘城,仅剩下县衙的十几名差役,听说高怀德来了,别说打,吓都吓死了。 高怀德占领鹿邑的目的,是为了将它作为“跳板”,为攻打亳州做准备。 同时,占领鹿邑之后,还可以封锁涡河,阻挡柘城方向的援军。 高怀德兵发鹿邑的同时,石守信、曹彬率领两万人悄悄退回太康,绕道城南刘海庙,从这里登船、顺流而下。 也就是说,在夜色掩护之下,赵匡胤仅用了一万多人,就拖住了潘美的六万多人马! 试观天下,敢玩这么大的,恐怕只有赵匡胤。 郭荣在位时,为防备江南政权,将亳州设为防御州,时任亳州防御使的是尹崇珂,他与潘美是老相识。 在听说宋州事变,潘美率兵防御柘城的时候,尹崇珂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倒不是说,尹崇珂的军事天赋有多高,嗅觉多敏感,而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也可以认为,人在关注自己利益的时候,同一件事,和别人看到的就不同。 潘美、郑子明、王侁等人看待赵匡胤出兵,主要是站在“戍守汴梁”的角度,可尹崇珂看待这件事情,就是亳州安危的角度。 原因无他,亳州、宋州距离太近了! 最重要的是,宋州虽然是一个很重要的战略目标,但要攻克它,需要打通柘城、宁陵、睢县等多个节点,就算是把宋州占领了又如何?汴梁近在咫尺,随时都能发兵把城给围了。 意识到不对,尹崇珂就给潘美写信,可是,当信送到宋州的时候,潘美人已经到了朱回镇战场上。 久久没有回应,尹崇珂立即做了两手准备。其一,积极备战,涡河、洪河在亳州汇流,一方面加强沿河的城防,另一方面,在洪河上游暗藏战船,一旦赵匡胤的人沿着涡河进入亳州地界,可以从洪河上游杀个措手不及。 其二,坚壁清野,尹崇珂清点人马之后,绝望地发现,自己可以调动的不过四千七百多人,基本都是厢军,原本自己征战淮南时候带领的一部分侍卫司军队(龙捷军),已经派往汴梁驻守了。 不得不说尹崇珂也是个狠人,立即号召亳州城中百姓,尤其是富户,将金银细软、粮食、牲畜等统统带上,甚至连门板都卸下来,沿陈治沟一路北上,进入到宋州管辖范围。 【龙捷、虎捷属于侍卫司(侍卫亲军)序列,龙捷为骑兵,虎捷为步兵。控鹤、铁骑属于殿前司(殿前禁军)序列,控鹤为步兵,铁骑为骑兵。】 最后,驻守亳州的厢军发挥特长,在进入亳州的道路上设置各种障碍。 如果不是时间不够,估计尹崇珂能沿着涡河建立一圈“长城”。 狠人与一般人的显着区别,一是做事情不讲后果,二是不给自己留后路,要知道,这时候赵匡胤可是没有打过来,万一判断错误,尹崇珂这么干,很可能激起民愤,上面的人也不会饶了他。 很庆幸,也很不幸,尹崇珂判断对了。 事实上,亳州之战要比涡河之战开打的早,否则,也不会有人去给潘美送信了。 高怀德留下一千人镇守鹿邑,自己率领四千人继续快马加鞭,直扑亳州。然后,曹彬、石守信经水路到达鹿邑之后,又留下三千团练乡兵,鹿邑总兵力达到四千人,一旦潘美反应过来,势必追击,原陈州指挥使刘福、御营监察田少镗负责阻拦。 换句话说,高怀德先一骑绝尘,来到了亳州边上,由于对手下禁军战斗力足够自信,压根就没等曹彬、石守信,直接发起了进攻。 打下亳州,可是大大的功劳! 正常情况下,尹崇珂毫无胜算,他手下四千七百多人,兵力上占得那一点优势,与禁军铁骑战斗力一比,根本就不值一提! 然而,也有优势,那就是亳州是老子的地盘! 尽管时间仓促,但尹崇珂把能堵的路都堵死了,沿着涡河能登陆的地方,也都堆满了“建筑垃圾”,民房上的砖瓦都拆了。 反正要坚壁清野,那就做的彻底一点。 高怀德手下是四千骑兵,骑兵快的优势,在层层障碍之下,完全发挥不出来。 那就去他大爷的,下马! 就算不骑马,禁军还是禁军,地面作战也恐怖如斯。 第一次交锋,在亳州城北光景宫外围,这里靠近三国时期着名的枭雄曹操修建的“地下运兵道”。 真得感谢曹丞相,东汉末年修建的地下运兵道,经过历代修缮,变得越发完善了。 尹崇珂采取“诱敌深入”的策略,派出一队人马挑衅,厢军士兵经验不足,没有把握好“佯败”的时机,双方一接触,就被禁军砍杀几十人。 余者一看,别“佯败”了,装不下去了,跑吧! 几百人作鸟兽散,飞快钻入地下运兵道,而大部分禁军是没来过亳州的,压根也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军事设施,立功心切作祟,也跟着钻了进去。 名字叫做“运兵道”,可不光是用来运兵的……地下建筑,蜿蜒延伸、纵横交错,说它是一座地下长城也不为过,里面各种暗道、陷阱、断头路。 很快,冲入地下运兵道的禁军,尸体就被扔了出来,铠甲、兵器都被拿走了。 与此同时,城墙之上箭矢如雨,石头乱飞,堆在城墙下面的一堆堆干木柴,也被点燃,烈焰翻腾。 等到高怀德来到近前,立即制止手下人再进去。 “没脑子的玩意儿,快,放火烟熏!” 没用,地下运兵道有的是通风口。 高怀德重新聚拢人马,他打量着眼前这座城池,虽然不大,却坚固异常。 不愧是曹孟德的老家啊! 第148章 亳州之战 公元192年,“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因利益争端、各怀鬼胎,最终以失败告终。曹操作为诸侯之一,失败之后就率兵回到家乡亳州,开始投入人力、物力,修建地下运兵道。 依靠这座“地下长城”,曹操在兵力较弱的情况下,与来犯之敌进行“地道战+运动战”,为数不多的士兵,通过地道走出城外,又从秘密入口进来,反反复复、迷惑敌人,不断偷袭、出奇制胜。 七百多年后,尹崇珂屹立在亳州城墙之上,冷冷地看着下面的高怀德,他正指挥手下禁军四处寻找地道入口,然后点火、烟熏、灌水。 亳州防御判官胡庆贤登上城楼,近前禀报:“统帅,是否组织反击?” 尹崇珂转头一看,除了胡庆贤,亳州防御司军王宝林、步马都尉薛彻也来了,三人表情都很严肃。 “诸位的家人,都撤离了吗?” 胡庆贤说道:“已经随百姓前往宋州,末将等人了无牵挂,要与亳州共存亡!” “百姓们呢?” 王宝林负责此事,说道:“老弱妇孺多已经撤离,仍有不少青壮,愿意守城。” 尹崇珂点点头,转头又看城下,吩咐道:“不忙,待到天黑,再做计较!” 之所以要等到天黑,就是为了让“地下运兵道”的功能发挥到最大化,高怀德手下禁军确实很猛,但他们身为骑兵,最大的优势是机动性,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 因此,高怀德冲到亳州城下,也只不过击杀了一些厢军的散兵游勇,朝着城墙上放了几箭,想要大举攻城,必须等待后续援军。 这就叫“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城下,高怀德在骂街,是名副其实的“骂街”,因为沿途街道之上,各种障碍物数不胜数,仅仅是从外城(相当于野地)来到内城大门前,就消耗了很多时间,眼看天色已晚,城头上的亳州军还在挑衅。 “你过来呀!” 高怀德简直七窍生烟,下令放火! 四千禁军手持火把,骑着快马,一边疾走一遍往城里扔,效果是有的,影响最大的就是城西。 亳州城虽然坚固,却也不是铁板一块,城西启源、启封、涡南等十三镇,因为涡河改道的缘故,老百姓纷纷东迁,几乎挨着亳州城墙,民居没有那么讲究,草房、柴屋居多,高怀德下令火攻之后,这里的情况最为危急。 尤其当下,亳州地处淮北,冬春交接之际刮得是西北风! 风借火势,火助风威,灼热的火苗飘荡到亳州城内,也点燃了不少房屋。 只是这样一来,高怀德更进不去了,他耳边回荡着—— “你过来呀!” 夜幕降临之后,亳州厢军从隐秘地道出城,手持长矛、钩镰偷袭骑兵,厢军战斗力虽弱,但是扎不到人,总能扎到马。 一群人,悄然潜伏,猛然冲到马队跟前,戳几个血窟窿,转身就跑,高怀德手下禁军再去追,别说马同意不同意,埋伏在后面的厢军也不同意。 弓箭伺候! 就靠着这种方式,将一众禁军折腾的筋疲力尽。 高怀德也意识到,不能让手下人马分散,这四千人已经折损了一百多,如果是追击战,或者是大规模军团冲锋,单单这一百人就能撕开敌军的缺口! 在这么打下去,绝对是赔本买卖。 很不情愿,又不得不下令,让手下骑兵集合之后,退到涡河南岸扎营,一直等到石守信、曹彬赶来。 三人会面,石守信很不讲情面,上来就训斥一顿高怀德。 “高将军,咱们的马是白来的吗?!” 没问人,先问马,中原根本就不产战马,必须从河西花钱买! “贪功冒进,你的辎重部队呢?” 高怀德心中不忿,却不敢反驳,石守信在“义社十兄弟”当中地位显赫,可以说是当前赵匡胤最信任的人之一。 按照官职来说,石守信虽然也是殿前副都点检,可是,他被赵匡胤册封为黄淮步马军总都统。 也不怪石守信发火,高怀德一路跑得挺快,粮草、军械、帐篷、云梯、冲车……运输这些辎重的部队,他一个没带。 “铁骑军后撤,暂时休养,命令余众,准备攻城!” 石守信虽然骂了一顿高怀德,但他也知道,动作必须快! 赵匡胤哪儿还拖着好几万人! 有了攻城装备的加持,石守信一方的底气就很足了,看着眼前这座亳州城,仿佛已经到手。 亳州确实不大(地级市),却像一粒铜豌豆!敢来咬,就崩你牙! 城西,残墙断壁,城门已经烧的残缺不全。 三千弓箭手按阵型排开,中间让出几条道路,手持长短兵器的禁军与抬着云梯团练乡兵伺机待发。 队列最前面是?轒輼车,后面则跟着一辆巨大的冲车。 这也算是攻城的经典阵型。 从“太平楼上”的始末,就知道石守信这个人,也是能动手就绝不哔哔的主儿,准备停当之后,攻城! 难道,尹崇珂就站在城墙上看着,一点措施都不做吗? 当然不会,四个城门已经彻底堵死,用砖头、石头砌上了,除此之外,他能做的事情很有限,总不能大半夜的,让手下去修城墙。 经过一阵观察之后,尹崇珂喊来了薛彻。 “薛都尉,你记一下,我做如下部署——” “组织城中青壮百姓,一半集中到西门来,其余分散到城墙之上,协助军士防守。” “你亲率五百人,潜入地道,伺机而动。” “贼人攻城,尽量用火、机弩、刀斧,少用礌石!” 最后一条比较奇怪,不是因为城中缺少礌石,而是城墙太低了,杀伤力有限,而且大半夜的,砸不中几个,留着白天再用。 不得不说,尹崇珂是真乐观,已经计划好打持久战了。 擂鼓声响,城下也点起了火箭,汇集成一条条火龙,射向亳州城上。 城上自然也不示弱,士兵躲在垛口处,一个劲的放箭,双方有来有往,箭矢在空中相撞。 很显然,亳州城上的箭矢数量,要远远少于石守信这边,一轮齐射就是三千支,而亳州守军才四千人! 用现代战争的术语,这叫“火力压制”,目的是为攻城门的部队争取机会。 于是,很快?轒輼车冲在前面,这种车的功能在于防御,用坚实的木料镶铁,打造一个屋脊顶,上面用厚实的皮革包裹,人推着车走在下面,能够避免伤害。 城门前面断壁残垣,烧毁的木头,此时形成了一堆堆火炭,推着?轒輼车的士兵还没走到门口,感觉脚底板都要熟了。 亳州守军一见人上来了,立即涌动起来,弓箭纷纷调头,朝向?轒輼车射去。 箭头上缠着麻布,麻布上浸透了桐油,点燃之后再射出去。 这点伤害,对于轒輼车不算什么,接着是第二辆轒輼车,靠过来。 鸟瞰下去,如同是搭建了一个“大棚长廊”,这么做的目的,是给操纵冲车的士兵提供保护的。 冲车不是车,就是两个轮子上面,架着一根大木头,通常是成人环抱粗细的树木,前面削尖,镶嵌一个铁帽,用来撞城门。 石守信很满意,目前,一切进展的很顺利,一个时辰之内,必定能够攻下亳州! 城墙上的尹崇珂,见城下准备的差不多了,点点头,告诉亳州的老乡们,上货! 第一波,一桶桶的桐油从城楼上浇下来,都是事先加热过的,浇到人身上立即熟了,遇到地上的木炭、明火,瞬间就燃烧起来。 这不算完,老乡们又抬上来一桶桶“五谷轮回之物”,噼里啪啦地浇了下来……经过大火这么一烘烤,那味道…… 生化武器啊! 第149章 亳州城破 石守信一方的攻城部队,实在受不了亳州老乡们的热情“投喂”,哇哇地吐了起来。 尹崇珂是故意玩埋汰、故意恶心人吗?自然不是,面对轒輼车这种工具,弓箭射不透,礌石也砸不穿(两侧斜坡),“生化武器”也许是最好的手段了。 如果尹崇珂手中有“猛火油柜”这种喷火装置,能够造成的杀伤范围更大。 可惜,亳州小城,没有那么先进的武器装置。倒也没关系,一桶桶炙热的桐油,跟不要钱一样从城头往下浇,管够! 亳州特产之一就是亳桐,亳州老乡可不单单用它来打家具,为啥“徽墨”有名?桐籽炼油、烧烟、制墨是一条龙的大产业。 很快,亳州城西一带,地面上流淌着一条条火龙,轒輼车能防得住刀剑箭矢,可防不住火,更防不住味儿。 石守信不是莽夫,见到眼前漫天大火,很清楚,眼下的策略并不奏效,立即下令撤出战场,再想对策。 曹彬观察了一圈,说道:“主帅,尹崇珂清楚西城薄弱,肯定重兵防守,不如绕道北门。” “哦,国华有好主意?” “随机应变罢了,北门靠近涡河,若是亳州守军故技重施,仍用火攻,可以引水破之。” 石守信说道:“主意虽好,可我军退却,怕会影响士气。” 曹彬说道:“留下军力,继续佯攻,分出一部分人,趁夜色悄悄潜入北城,用云梯登城,只要打开一个缺口,亳州必取!” 石守信很赞同这个方法,毕竟,目前自己的兵力,是尹崇珂的数倍。 “既如此,就辛苦国华吧!” “遵命!” 曹彬奉命而去,石守信转头看向城墙,火光冲天,照的如同白昼,城楼上人影瞳瞳,恍惚还能看到尹崇珂的身影。 “来人,去收集木料!” 石守信冷笑,喜欢放火是吧?好,老子助你一火之力! 西城附近到处是民宅,拆窗户、拖房梁、踹木门,木料有的是,石守信下令,统统都堆到西门口。 烧! 此时,对于亳州城楼上的人来说,放火就是一把双刃剑,逼退敌人的同时,也会损害自己。 城门不是铁打的,也是木头的!高温之下,迟早会烧成碳! 尹崇珂倒不慌,他知道,就算门烧光了,石守信也进不来,因为城门楼子里面,都已经用砖石砌死了! 与此同时,曹彬率领一万人马,分批向城北运动,出发之际,要求每个士兵口中含着一片树叶。 树叶不准掉,否则视为大声喧哗,故意通敌! 城北的人少吗?人一点都不少,但兵很少,尹崇珂手下四千七百厢军,一半都集中在城西抵挡石守信,其余三个城门及各处城墙垛口,兵力平均也就七百人。 亳州青壮年虽然也参战了,但他们没有战斗经验,别说杀人,看到一群人举着刀在城下叫嚣,胆小的都尿裤子。 石守信搞得动静越大,曹彬那边就越安全,很快,云梯悄然在黑夜当中搭上了城墙…… 一排排士兵慢慢向上爬,只要十几个登上去,后续的就轻松多了。 突然间,黑夜当中传来一阵阵惨叫,紧接着,云梯被掀翻,爬到顶端的士兵狠狠地摔下来! “赵贼偷城,加紧防守!” 凄厉、尖锐的喊声,警醒了城楼上的百姓,他们立即敲起锣,发出警报。 “怪哉,哪儿冒出来的人?!” 按说,曹彬不应该奇怪啊,他也姓曹,说不定真是曹操一脉的。 领兵的是薛彻,他手下五百人,从地道里钻出来,无声无息。 偷袭成功,就要赶紧撤,薛彻很清楚,自己这点人,都不够曹彬一划拉的。 紧接着,曹彬一部靠近城墙的士兵,就被从天而降的石头砸懵了,没错,老百姓不会用刀用枪,扔石头还是没问题的。 进攻的突然性丧失了,曹彬当机立断,下令:“强攻!” 亳州北面虽然城墙很高,可地形平坦,便于大规模进攻,又靠近涡河,不怕城楼上倒桐油。 对于尹崇珂来说,真正危险的时候到来了。 城墙之上,老百姓挤得密密麻麻,毫无章法,来来往往运石头,拼命往下扔,当兵的管不了全部,心急如焚。 因为,城墙之上的石头、滚木之类的,算是战略物资,这么没有计划地往下扔,很快就告罄了。 加上人员密集,曹彬组织箭阵,一轮轮的齐射,城上老百姓顿时伤亡惨重。 恐惧的气氛就这样蔓延开了……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战场上的形势,变化的往往猝不及防,前一刻还胜券在握,下一刻就全军溃败。 城北一隅,或许是死伤人太多,突然有人放声哀嚎起来! 声音凄厉,守城士兵还没来得及阻止,悲哀的情绪就蔓延开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哭声一片! 城下,曹彬的攻击更加猛烈,而且,涡河船上一种重型器械终于运来了。 井阑! 一种可以移动的高层攻城工具,下面四个轮子,上面一个阁楼一样的建筑,士兵爬上去之后,推着向城墙移动,远距离可以弓箭射,近了之后,可以直接用长矛、刀剑,还能跳过去,连云梯都省了。 井阑从淮阳运来,一共十三座。 亳州驻守军民,看到山一样的攻城兵器,慢慢地靠过来,心理阴影面积逐渐扩大…… 西城,石守信处,光闻空气中散发的酸臭味道,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大火也烧了快一个时辰了。 虽然石守信一众无法前进,可尹崇珂隐约觉得,危险的气息正在逼近。 正思索如何进行下一步,防御司军王宝林惊慌地跑来:“主帅,北城失守!” “什么?不可能!” 尹崇珂一直认为,北门是防守最严密的,这才一个时辰的功夫,怎么会被打下来! “胡庆贤怎么搞的!” 王宝林哽咽,说道:“胡判官……已经殉国!” 胡庆贤是被乱刀砍死的,一刻钟前,曹彬以被焚毁两座井阑的代价,将三百兵送到了亳州城墙上。 在这三百兵的掩护之下,数百架云梯搭在城墙上,曹彬部军士快速登城! 胡庆贤手下不过六七百人,血战不退! “誓与亳州共存!” 必死之心,何其壮烈。 必死之局,无力回天! 就像巨大的河堤,上面被撅了一个小口子,在洪水的压力下,瞬间就无法堵住。 城墙上的老百姓居多,战斗力很弱,大部分人没有武器,被“许州政权”的士兵杀的四散奔逃,很快,城门从里面被打开,绳索砍断,吊桥放下! 高怀德终于等到自己的高光时刻,连曹彬都没有请示,立即率领三千多铁骑军冲了进去。 曹彬见状,大喊:“来人!” 手下副将:“将军,何事吩咐?” “你快马赶上高将军,告诉他,不准惊扰百姓!” “遵命!” 曹彬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高怀德因为参与了“陈桥兵变”,以大功臣自居,可是事败之后,又被石守信、王审琦等一众人排挤,总想挣点面子回来。 太晚了…… 高怀德纵马进城开始,就亮起了屠刀,他可不管是不是当兵的,只要出现在大街上,一律砍掉。 实事求是地说,五代十国时期的将领,能够严格约束部下的不多,打仗与抢劫往往是一起发生的。 虽然事先,尹崇珂让老百姓收拾细软、赶紧逃命,可总有一些“舍命不舍财”的,特别是大商人、大地主,死也要守着自己金碧辉煌的院子。 亳州内城不大,纵马快跑,南北的距离也就一个小时。 北城被攻破的消息,很快就传播开来,尹崇珂在短暂惊慌之后,对王宝林下了两道命令—— 一,若有百姓要逃,一律从东门出去。 二,不惧死者,转入地道、院落,准备打巷战。 下完命令之后,尹崇珂拎起一把陌刀,做好了应敌准备。 城西大火已经快熄灭了,城门早就烧光了,石守信手下士兵全身浇上水,推着冲车,冲了过来! “咚——!” “咚——” 巨大的撞击,让城门上的尹崇珂的手微微抖动起来。 城门楼子里面的砌墙,在经过了几十下的沉重撞击,终于松动。 “哗啦——” 亳州城破! 第150章 意外结局 亳州城破,非战之罪。 事情是明摆着,单纯兵力来看,几万人打几千人,尹崇珂能够坚持那么长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 城破,尹崇珂一颗悬着的心反而放下了,剩下的,不过是为国捐躯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褪去宽大的官服,穿上紧身的战袍,从容地拿起了陌刀。 “亳州勇士,大周子民,随我赴死!” 将士、百姓高呼:“杀贼!杀贼!杀贼!” 声震云霄,仿佛惊动了上天,太阳也悄悄露出了头。 黎明时刻,石守信从西门杀入,迎面就撞上了尹崇珂,两边人马在狭小、逼仄的亳州街道上,展开了殊死搏斗。 真要打巷战,两边五五开。 石守信这边,将多兵多,武器精良,人员的平均战斗素养很高。 尹崇珂这边,熟悉环境,守土心切,加上地下纵横复杂的运兵道。 当然,巷战也极其惨烈。 刺、砍、扎、砸、抡、戳、咬……两方面势力纠缠在一起,为了将对方置于死地,无所不用其极。 没有战术布局,只有匹夫之勇。 尹崇珂是跟随着郭荣“战高平”“征江南”“平西蜀”的武将,单兵战斗力是不俗的,手刃数十敌军之后,身上挂彩,全身颤抖。 力气消耗完了。 手下士兵、百姓也死伤惨重。 即便如此,也将石守信困在城门前,将近一个时辰之久,太阳已经老高了。 “主帅,撤吧!” 王宝林也是一身血污,扶着脱力的尹崇珂。 “下地道!” 王宝林及众士兵拥簇着尹崇珂,前往最近的地道入口。 尹崇珂眼含热泪,喊道:“疏散,都疏散!” 亳州地下运兵道,本来就是军事设施,地下的情况,也只有军队的人了解,是无法让所有留守百姓都进去的。 装不下啊! 中午时分,曹彬、石守信两边人马,在谯望楼汇合,名义上占领了亳州城。 只是“名义上”,各处的抵抗仍然不断,高怀德还在城中纵马厮杀。 曹彬闻听,怒不可遏,立即向石守信汇报:“主帅,当务之急是安抚百姓,切不可再激化民怨了!” 石守信对于入城劫掠,并不在意,但他忌惮高怀德,妈的,城是老子攻下来的(?),桃子你去摘,还能在赵点检面前邀功?想得美! “国华,传我将令,敢于惊扰百姓、滥杀无辜者,就地处决!” 眼下,能够压制高怀德的,除了石守信自己,也就只剩下曹彬了。 曹彬二话没说,跳上战马飞奔出去。 亳州城破,潘美、王侁等人在干嘛呢?宋州郑子明在干嘛呢? 潘美接到尹崇珂的信之后,惊出一身冷汗,他立即让王侁带兵,沿着涡河前往亳州,自己则亲率军队主动进攻。 张昕方那边好歹是退了出来,指挥使蔡祥、张天恒两部人马接应,但抵不过穿着“步人甲”的虎捷军,眼睁睁地看着田重进突围出去。 涡河边上的曹翰,一见到时机成熟,立即也冲了上来,最后赵匡胤亲率贴身精骑一千,渡过了涡河。 部队集结,两军对垒! 潘美与赵匡胤,两位后周大将,终于面对面了。 “仲询,别来无恙。” “赵点检,风采依旧。” 两人的心情都很复杂,从史料上看,赵匡胤与潘美的关系太密切、太深厚了,据说赵匡胤要杀周世宗郭荣的儿子,潘美不从,还收为了义子,赵匡胤也没有计较。 如今,兵戎相见,不胜唏嘘! 赵匡胤苦劝:“仲询,我无奈而兴义兵,只为诛杀国贼张永德、李重进、范质等人,卿本佳人,何必弃明投暗?” 潘美不语,只是默默擦拭了一下宝剑,缓缓举起来。 “赵点检,今日无他事,唯有兵戈相见而已。”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赵匡胤,他身下的枣红大马骚动起来,猛然抽出宝剑! “如此甚好!” 两将催马,两军冲锋! 这一仗,双方都是用尽全力,最高将领亲临战场,士兵们都跟打了鸡血一样。 赵匡胤不是那种只会坐在大帐里面点兵的将领,他是从最基层干起,一刀一刀杀出来的。眼前的阵势,让这个醉心沙场的男人兴奋起来,他纵马在战场奔驰,指挥手下左突右攻。 潘美同样如此,挺枪冲杀,马头比自己亲卫队还要靠前! 涡河大战的同时,王侁带领三万援军,水陆并进,快速去支援亳州! 大军行进到鹿邑,遇到了陈州指挥使刘福、御营监察田少镗的阻挡。 小小一个鹿邑县,又变成了战场! 刘福、田少镗二人是以逸待劳,事先修建了防御工事,因此,尽管王侁兵多,一时间也不能突破。 与此同时,郸城、淮阳两地,赵匡胤也驻扎了兵马,他们等到王侁兵至鹿邑之后,立即从右后方发起进攻,形成包围之势! 而远在宋州的郑子明,听说亳州被围困,又见大量逃难的老百姓,以为亳州已经失守,立即发兵,连夜经过宁陵、睢县,直扑太康而来。 郑子明的计划是“围魏救赵”,逼近太康之后,许州就不远了,那里可是你赵匡胤的大本营,更何况潘美就在柘城附近,到时候兵马汇合! 两天一夜的时间,整个豫东南打成一锅粥! 再说亳州方面,第二天天亮之后,尹崇珂苦等的援军还是没有来,但依托地道、巷战,亳州的反抗还在进行着。 只是,这样下去,失守是迟早的事情。 地道运兵,讲究的是出其不意,敌人在首尾不能兼顾的情况下,自然有效。 可是,石守信四万多人,一旦开始分头寻找地道入口,麻烦就大了。 石守信也不派人进去,也不灌水、烟熏,直接把地道堵上,派兵把守。 曹彬好容易制止住了高怀德,命人发布安民告示,看似一切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一个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命令,在天黑之前传到了亳州,交到了石守信手里。 全军撤退! 石守信、曹彬、高怀德三个将领接到命令,一致认为是假的,把送信的士兵抓起来,反复拷问。 不是假的,是真的! “三位将军,命令是赵点检亲自下的,不管小人的事儿啊!” 石守信一把拎起小兵衣领,怒问:“究竟为什么?!” “属下不清楚,只知道,是许州的赵通判给点检传了消息,点检闻听之后,立即停战!” 赵通判,就是赵普,他镇守许州。 曹彬皱眉思索,说道:“莫非,淮南有变?” 石守信也说道:“前些日子,王仁镐出兵汉水,汉阳军柴永清也有异动,难道是他们俩打起来了?那关老子屁事!” 曹彬纠正道:“非也,我是说扬州李重进。”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石守信想起来“寿州事变”! 寿州以西,可都是赵匡胤的地盘,难道是李重进趁火打劫? 来不及想了,尽管石守信万分不甘,还是下令:“全军撤出亳州!” 当然,临走的时候,城墙能毁掉的,都毁掉,能抢的财物,也都抢走,人能带走的,也都带走。 总之一句话,贼不走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赵匡胤下了不得不撤退的命令?这件事情,还真的和李重进没有关系,他此刻正在忙着郭荣祭司的事情,不宜动兵。 答案是,李煜发兵,进攻黄州! 第151章 举手表决 渡江攻打黄州,虽是李煜下令,却并非他的本愿。 时间线回归“定安元年,二月初二”这一天,据孙晟报告,符彦卿南下,赵匡胤北上,双方貌似要干一架,但李煜根据自己对历史的记忆,认定赵匡胤是为了谋取宋州。 毕竟,有宋州,才有宋朝。 然而,他们都低估了赵匡胤的战略眼光,“许州政权”真正所图的是亳州。 这个消息,是徐铉带回来的,他代表南唐前往扬州,参与对后周前帝郭荣的祭司活动,同时身负一个重任,就是让郭宗训同意,由南唐朝廷出面,去招降南汉刘鋹。 “招降诏令”很容易就拿到了。 因为从“扬州政权”的角度看,南唐此番去招降的后果,如果南汉同意,那就自己受益,如果南汉翻脸,那就南唐背锅,反正不管怎么样,对自己都很有利。 唯一不爽的,自然就是吴越国王钱俶了,在他看来,李璟(实则李煜主导)此举是与自己“争宠”。 天下谁不知道,我吴越才是最忠心于大周的! 回到金陵,徐铉将此行汇报给李煜,又把淮北打成一锅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出来。 “太子殿下,李重进正犹豫要不要发兵,而且,吴越国似乎很热心……” “哦,吴越愿意发兵,支援李重进,进入淮北?” “可能性极高,毕竟,我朝主动去招降刘鋹,让他臣服后周新帝。” 李煜心中鄙夷,这是来“争宠”的吗?不过,淮北大举兴兵,以赵匡胤的胃口,真的只是为了吞下宋州吗? 自己一时间想不通透,就令清风去找刘政咨、孙晟,恰好卢绛也在金陵,听说近几日探望陈乔,也命人一并请来。 其他人没来,孙晟自己先跑来了。 “太子殿下,机密军情!” 孙晟急匆匆进入东宫大殿,迎面看到徐铉,有些意外。 “孙卿,什么军情快说!” “这……” 孙晟这次拿来的情报,是李煜亲手打造的情报系统送来的,内容都是通过《千字文》加密的,曾经一再强调,这种情报必须与兵部、提举司等机构的情报分开,除了自己的核心集团,其他人不准接触。 徐铉,到底算不算太子心腹? “没关系,说吧,徐卿是自己人。” 一句话,徐铉、孙晟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对了一下眼神。 你好,同志! “淮阳密探飞鸽传书,赵匡胤、潘美在太康城外对峙,另,赵匡胤手下大将高怀德率领禁军,准备攻打鹿邑。” 李煜消化着这一消息,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鹿邑,那不是在涡河南岸吗?不对劲,高怀德没事干打鹿邑干什么,那不是距离宋州更远吗? 等到刘、卢二人赶到,陈乔也跟来了。 “太子殿下!” “无需多礼,孙卿,你把情况说一下。” 李煜百思不得其解,可在卢绛、刘政咨看来,事情很明白。 卢绛开口:“太子殿下,你只关注汴梁周围了,来看——”说着,指着桌案上的地图,“鹿邑距离亳州不过六十里路,赵匡胤若控制此城,岂不是堵死了扬州、汴梁的联系吗?” 不愧是沙场宿将,一针见血。 刘政咨极为赞同,说道:“黄淮之地,赵匡胤占去了三分之二,再卡住亳州,张永德、李重进双方就不能呼应。” 李煜问道:“还有徐州呢?也是交通要道。” 卢绛摇摇头,说道:“徐州距离汴梁太远,李、张二人如果选择徐州为接应点,他们的动作都会被赵匡胤及时察觉,提前布局。看来,这竖子定有东进的图谋。” 李煜开始觉得事情严重了,如果让赵匡胤得逞,自己的“二虎驱狼”计划,就会变成“一刀两断”了。 赵匡胤就是那把刀! 陈乔说道:“太子殿下,汴梁、扬州不会坐视不理,肯定会在亳州发生大战。” 李煜点头,这个他知道,问题是,这两拨人能不能牵制住赵匡胤,同时,他又有些自嘲,赵匡胤这是多瞧不起南唐啊! 刘政咨略一思索,猜中了李煜的心思,说道:“太子殿下,不如在淮南搞出点动静来。” 卢绛、陈乔、孙晟三人同时抬起头,震惊之余,又有些期待地看着李煜。 李煜一皱眉,说道:“刘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荆南拿下之后,李煜就坚定“先南后北”的战略规划,对于后周的张永德“汴梁政权”,郭宗训的“扬州政权”,赵匡胤的“许州政权”,都采取回避政策。 一定,一定,不能跟他们发起冲突!必须要为自己的计划争取时间! 刘政咨信心满满,说道:“殿下,虽然不能与后周正面冲突,但借花献佛,还是可以的。” “你想挑起李重进与赵匡胤的冲突?不妥,不妥!” 李煜摇头,赵匡胤不打李重进,原因是小皇帝郭宗训在扬州,虽然是造反,可也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赵匡胤肯定不会上当的。 事实上,真要打起来,李重进根本就不是对手,分分钟就能把他灭了。 “非也。臣的意思,是给李重进送上一份大礼。” “具体说说。” “前些日子,赵匡胤屯兵枞阳、虚张声势,调遣了大部分黄州军队,可命朱令赟趁机渡江、虚张声势,然后直取蕲州!” “殿下,眼下蕲州空虚,江宁大营发动突袭,不会造成太大伤亡的情况下,就能夺下来!” “黄州靠近汉阳军,柴永清必然来抢,不必真的打起来,但拿下蕲州之后,我军也不要占领,直接交给李重进!” “如此一来,李重进会更加愿意与大唐结盟,同时——” 刘政咨这个时候,才图穷匕见,冷冷说道:“分散李重进兵力!” 虚张声势,声东击西,暗度陈仓! 卢绛一拍手,笑道:“妙!日前,李重进攻打泰州,已经分散了不少兵力,如果让他拿到蕲州之后,人马会进一步分散!” 李煜点点头,这么做确实对南唐长远利益有好处,表面上,自己给李重进“做嫁衣”,可这件衣服传上去,也会束缚住李重进的手脚。 再说,蕲州很小,下辖十五镇,又不是特别重要的战略位置,易攻难守,李重进为数不多的兵力一再分散,日后如果南唐与扬州政权发起冲突,各个攻破,更加容易! 只是…… 李煜问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诸位,我已经安排龚慎仪已经动身去了刘鋹那里了。” 刘政咨试探地问:“殿下,龚慎仪刚离开金陵,可以去追。” “不行,清源军的问题必须尽快解决,刘卿,你知道金陵盐价到什么程度了吗?” 算下来,一两盐比一两猪肉贵。 一方面,干掉留从效的计划不仅不能停,还得加快速度。 可另一方面,牵制赵匡胤,继续让淮北保持割裂,也符合南唐的利益! 怎么办? 几乎本能地,李煜说道:“好吧,不如我们举手表决。” 众人发懵,什么是“举手表决”? “同意渡江作战的,举左手,不同意的,举右手。” 刘政咨一脸不可思议,还能这么玩儿?啥事,你太子爷决定不就行了! “诸位,举手吧,少数服从多数!” 迟疑了一下,刘、卢、孙三人举起了左手,陈乔与徐铉举起了右手。 三比二,就看李煜怎么决定了,他不同意,就是三比三,打平。 最后,还是得他自己拿主意。 李煜想了想,说道:“那就打吧!” 李煜之所以同意,是看出了“求战心切”,特别是卢绛,一脸急不可耐的样子。 三个武将表情一喜!果然是“闻战而喜”。 打一场也好,南唐也该出一口恶气了,更何况是稳赚不赔。 第152章 兵发黄蕲 攻打黄州、蕲州,板上钉钉。 最兴奋的是卢绛,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样子,谁知,李煜却浇了他一桶凉水。 “此番攻打黄州、蕲州,只要朱令赟出手即可,江宁大营、润州大营都不许动。” 刘政咨、孙晟等人反应一般,卢绛却不干了,他一皱眉说道:“太子殿下,莫非是觉得末将废物一个?” 李煜赶紧安抚:“卢将军有万夫不当之勇,本王岂敢轻视将军?只是,黄州、蕲州位于金陵上游,距离朱令赟的防区最近,何必要舍近求远?” 朱令赟部驻扎在池州-铜陵一线,确实距离黄州更近,这个理由,说给徐铉、陈乔听还行,而对于熟悉军事的刘政咨、卢绛,就太过于糊弄了。 因为,武昌节度使王崇文距离黄州、江州指挥使胡则距离黄州更近,李煜这样安排,肯定是有深意的。 见卢绛不依不饶,刘政咨赶紧插话:“太子殿下,卢将军报国心切,难能可贵,不如就随军同行吧!” 话是偏向卢绛说,实际上,却是给李煜“打助攻”。 所谓“随军同行”,意思是,卢绛算是从润州大营借调的,他必须听从朱令赟的安排。 但从朱令赟的角度看,卢绛如果随军同行,就好像是被安排了一个“监视者”,心里肯定不会舒服。但是,朱令赟不能拒绝,这倒不是因为李煜身为太子,能够强制命令。 因为,润州大营五万余人,除了大部分换防到荆溪-丹阳湖一带之外,另有五千多人马,被分配给了朱令赟,名义上,李煜是为了增强朱令赟的防守力量,实际上,是为了撬动神卫军铁板一块的局面。 卢绛进入朱令赟的作战体系之后,他可以直接指挥那五千原润州大营的人马,造成事实上的兵权分割。 李煜听出了弦外之音,问道:“卢将军,你意下如何?” “只要能上阵杀敌足矣!” 李煜一笑,果然是性情中人。 只不过,无论是佯攻黄州,还是实打蕲州,都没有多少仗可以打。 郭荣在世的时候,黄州、蕲州一直都不是后周的战略重点,只是在淮南之战时,为了遏制湖口(鄱阳湖)南唐水师出兵,也预防南唐渡江之后,沿着大别山脉进入中原腹地。 如今,后周内乱,赵匡胤兵力收缩,这两个地方的守军加起来九千有余,黄州五千,蕲州四千。 朱令赟手中十几万大军,去打这两个地方,名副其实的“大炮轰蚊子”。 目标已经确定,剩下的问题,就简单多了,备足粮草、点兵点将,开拔! 朱令赟接到攻打黄州的命令,先是震惊,再是郁闷,后是愤怒。 震惊的原因,是认为李煜太大胆了!尽管江北局势缓和,长江防线的压力减轻了,可他却患上了“恐周症”,江宁大营、润州大营都跟后周干过好几次了,他却守着自己的防线,一直岁月静好。猛然接到主动进攻的命令,真怀疑李煜是神经错乱。 郁闷的原因,是润州大营调遣的士兵,指挥权交给了卢绛,对于卢绛这个人,朱令赟是知道的,猛人一个。但是,猛人通常脾气不好。论官位,卢绛是凌波都虞候兼沿江都郡署,而自己只是神卫军都虞侯,卢绛要比自己高一级。但是,卢绛指挥的军队规模,常年在五千到一万左右,自己却指挥十万大军!卢绛能服吗?这也没办法,谁让朱令赟摊上了好爷爷、好爸爸! 朱令赟的祖父是朱延寿,辅佐杨行密建立了南吴,而且,杨行密还娶了朱延寿的姐姐。朱令赟的父亲是朱匡业,三朝元老,官至神武统军、中书令。李璟看在朱令赟祖上有功,还封了他一个“江阴侯”,虽然是个虚职,也够唬人了。 愤怒的原因,是李煜区别对待!凭什么江宁大营、润州大营有肉吃?!现在要打仗了,倒是想起我来了,活该我是大冤种? 李煜早就猜到,朱令赟接到命令后会愤怒,攻占南平,夺了“高赖子”的家产之后,李煜发了一笔大大的横财,命令侯家专供军需,好酒好肉让将士们吃了三天,这三天里,朱令赟就只能闻味儿。 没错,侯家总管也去池州大营送酒送肉,但说的很清楚,是送给润州大营的兄弟们的,你们别抢! 朱令赟气的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难道去质问李煜?他不敢,再说,朱令赟听令洪州,池州大营军需自然也由洪州供给,不过,就以户部尚书冯延鲁的德行,他会不克扣军饷?还想吃肉,吃屁吧。 李煜是成心这么干的,一是要让军士对朱令赟产生不满,不要小看一顿肉、一顿酒的威力,池州大营一个月也未必能吃上一顿!二是要让朱令赟好好接受一次“挫折教育”,明白站队的重要性,在李煜看来,这厮命太好了,十万大军,那可是南唐压箱底的家当!结果呢,金陵一战,全部葬送! 神卫军左路指挥使王晖劝诫:“将帅,太子殿下统领江防,军令既然下达,还是尽早做准备,省的被人抓住把柄。” 战棹都监刘崇谅心中鄙夷,对朱令赟愤慨嗤之以鼻,于是拱火道:“将帅,王指挥所言极对,打下黄州,才不是草包啊。” 刘崇谅有揶揄朱令赟的资本,他父亲是南唐大将刘仁瞻,紫金山一战之后,刘仁瞻手下将士假借他的名义,投降了后周,此时刘仁瞻已经病死,莫名其妙地被安上一个“投递叛国、胆小如鼠”的帽子。后来,郭荣还追封刘仁瞻为“彭城郡王”,这严重影响了刘崇谅。所以,一看到能力平平、官位平平却身居高位的朱令赟,心里就窝火。 朱令赟不爽归不爽,他也知道,军令如山,更何况,卢绛还在一边看着呢! 憋着一口气,那就发兵! 朱令赟亲率水师三万,另加上润州大营五千人,对外号称五万大军,直扑黄、蕲二州! 与此同时,鄱阳湖口、九江、江州、武昌等地南唐守将,也收到了消息,众人全都纳闷,用得着这么大阵仗? 用得着,而且,很必要。 黄、蕲州不难打,李煜此举,主要是为了造声势,最好让“许州政权”的将领都认为,南唐这是要准备大反攻了。 只有这样,才能牵制赵匡胤,迫使他放弃攻打亳州、截断两淮的计划。 赵点检,别忘了,江南这边还有一位虎视眈眈的主儿! 时间线回到“亳州之战”,在尹崇珂独木难支的紧急关头,石守信、曹彬、高怀德等人仓促退兵。 原因就是,赵匡胤收到王仁镐、张琼等人的紧急军情,报告南唐举兵进犯,赵匡胤这才想起来,江南那边被自己忽视了。 尤其是听说,黄州、蕲州被困是李煜搞的鬼,赵匡胤牙都快咬碎了,好你个李六郎,干破坏老子的好事儿! 老子迟早打过长江,灭了南唐宗庙,还要把你小姨子夺过来! 发狠归发狠,军情最要紧。 赵匡胤不是那种被负面情绪左右的人,如今,自己已经是骑虎难下,淮南绝对不能出现岔子,他立即下令收兵,但仅仅是退出亳州,并没有彻底放弃涡河一线。 石守信、曹彬、高怀德撤出亳州之后,兵分三路,石守信占领了鹿邑,曹彬继续南下,控制了淝河、桑营、洪山三镇,高怀德驰援赵匡胤,从柘城东边进攻。 如此一来,潘美、王侁不敌,想要退回柘城已经不可能了,只能沿着黄河故道,一路向北撤退,有惊无险地回到宋州。 许州政权、汴梁政权一番大战,最终在南唐这个“外部因素”之下,加快了结束进程,结果呢? 三方好像都获利了。 赵匡胤一方,虽然没有拿到亳州,但鹿邑、柘城及涡河南岸数镇到手,扩大了在黄淮的地盘。 潘美一方,虽然战败,但宋州、亳州得以保全,这两个城池的重要性,远比鹿邑、柘城要高,汴梁那边也有所嘉奖。 李煜这边,便宜就赚大发了,原因就是,卢绛太猛了! 第153章 凶猛的卢绛 定安元年,二月初四,赵匡胤指挥大军东进的第二天。 由于南唐这边获得是“二手消息”,也就是契丹飞鸽传书、通告运马船队启航的消息中,夹杂了一条“天雄军南下”的情报,李煜与刘政咨等人分析之后,认为淮北有变化,后来,又经过了扬州归来的徐铉证实之后,方才决定出兵,因此所以行动迟缓了一些。 但是,南唐水师的动作很快,大军在安庆集结,先急行军一昼夜,来到湖口,然后安排人、马登船。 因为时值农历二月,江面水流相比六、七月份的汛期,显得平静得多,逆流而上的压力也小了不少。 次日中午,身为先锋的神卫军左路指挥使王晖到达广济(武穴),距离蕲州已经一步之遥,按照计划,王晖北渡长江,从梅川河进入东渠,向蕲州迂回,战棹都监刘崇谅率部继续挺进,如果经过蕲水入江口遭到蕲州守军进攻,则坚守原地、伺机出击,为王晖部吸引火力。否则,继续赶往黄州。 朱令赟率领大部队,中间不做任何停留,直扑上游黄州。 黄州与鄂州隔江相望,鄂州钟氏也收到消息,做好随时接应。 大军浩浩荡荡,众将士也是兴奋异常,这算是池州大营历经“淮南战败”之后,第一次大规模出征作战,对手还是把自己欺负到死的后周! 唯独一人,也就是朱令赟,感觉大脑里一团浆糊。 李煜的要求,概括起来,就一个字“打”,打成什么样?没说,只要求阵仗一定要大! 这算是什么作战计划! 黄州,历来兵家必争之地,南邻长江,北部是大别山脉,西部是武陵山脉,东边是江汉平原的一部分,地势险要。 据守黄州,相当于为中原政权势力提供了一个南下大门,以赵匡胤现在的地盘,他可以直接从光州(潢川)出发,翻越大别山脉,经新县、麻城、团风一线,逼近长江防线。 朱令赟左思右想,总觉的自己就像是一个“诱饵”。 唯一的作用,就是把赵匡胤给引过来。 单纯能有这样的直觉,说明朱令赟还不愧是“南唐名将”。 同时,这场战争规划当中,朱令赟所携带的兵力最多,可却是名副其实的配角。 黄州临江,江心位置冲击出一个小岛,这导致江水一分为二,对于敌对的鄂州而言,相当于一个天然的屏障。 朱令赟脑子再单纯,也不会选择在临江一侧登陆,一旦船只在江心岛搁浅,那就是活靶子。 黄州以东,有一条长江支流,就是巴水,一千多艘战船云集在下巴渡口! 朱令赟制定的作战计划,兵分两路,战棹都监刘崇谅率领水师,沿江挑衅,吸引黄州刺史司超的注意力,尽量将守军都吸引到长江沿线。 另一方面,朱令赟自己亲率一万马步军,经巴水进入白潭湖,从黄州后方进攻。 池州团练使戈彦率兵五千,屯兵下巴渡口,准备随时策应。 黄州防御使崔翰手中,一共就五千兵,一见到这阵仗,立即龟缩城中坚守。 刘崇谅的任务,虽然是佯攻诱敌,可他没打算就这么苟着,分兵之后,立即找合适的位置靠岸,整顿人马准备攻城! 所以,在朱令赟还没有赶到战场的时候,沿江一带就已经打起来了! 黄州这边喊打喊杀,阵仗搞得越来越大,与之相反的是,蕲州这边毫无动静。 具体来说,就是王晖进入蕲水之后,一路上似乎没人在意,越往前走,越有一种“钻圈套”的感觉。 实则不然,此时的蕲州防御使张琼,正在被一个人玩命地暴揍。 卢绛! 卢绛带领的是五千润州大营的士兵,他与王晖一道,进入梅川河之后,换马上岸。 船只在内流河的行进速度,远远赶不上马匹,所以,王晖小心翼翼地沿着蕲河挺进的时候,卢绛已经一马当先,奔着蕲州就去了。 五代十国的“蕲州城”,也就是后世的蕲春县所在地,西、北部邻着蕲水,与中原政权最近的战略城市是庐江,但是要翻过大别山。 张琼据城防守,一个在战争绝境场景中能够将赵匡胤救出来的人,绝对不怂,甚至说,他是不少南唐士兵的噩梦。 周世宗郭荣第二次征南唐时期,张琼就跟随赵匡胤,“十八里滩砦”一战被南唐军队层层包围,陷入混乱,当时南唐士兵手持盾牌,已经接近赵匡胤所在战船,“太祖命琼射之,一发而踣,淮人遂却”,一箭射中领头的,余者不敢近前。 再后来,攻打寿春,赵匡胤也是命悬一线,南唐寿春守将命令万箭齐发,张琼用身体挡住赵匡胤,自己大腿上中的一箭,“镞着髀骨,坚不可拔”,张琼疼的晕死过去。醒来之后,就出现了经典一幕:张琼要了一杯酒,一口喝干净,跟军医说一个字“拔”,史书记载,“破骨出之,血流数升,神色自若”,颇有当年关云长刮骨疗毒的风范。 排除张琼是否装逼的猜测,反正,这个人不好惹。 确实如此,当张琼接到报告,说南唐池州大营前来攻打蕲州,第一反应不是加紧城防准备,而是率领手下冲出城去。 本来,蕲州虽小(五县府),可城墙也算坚固,你老老实实守着呗! 赵丽蓉奶奶说的太对了,人太狂了,不是啥好事。 张琼带了两千人出城,另外两千驻守,蕲州城西南二十里处,卢绛与张琼碰上了,这俩都挺猛,也都挺狂。 卢绛一开始就没打算等王晖,他依仗的就是五千润州大营的兄弟,见到对面烟尘四起,卢绛驻马,用大枪指着对面说:“一人一首,不要抢。” 首,就是首级,俗称脑袋。 气定神闲的样子,好像不是去砍人,而是去摘果子。 说完,一挺长枪,战马已经窜出去了,身边的亲兵及身后的将士一看,真愣啊! 一军官长都冲上去了,当人家手下的能看着吗? “士气”这种东西,说得高级点,就是信仰加持,如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脑子一热。 此时,润州大营这些军士的脑子不是一般热,应该是高烧,烧迷糊了的那种,刀砍身上都不觉得疼。 瞬间混战! 蕲州守军一开始真没把这群“南人”(或“淮人”)当回事儿,后周能够入殿前军队伍的,身高、力气、武艺等都是经过严格考核的,一看对面冲过来的人,平均都比自己矮一头。顿时就感觉,自己这边的胜算多一分。 真是这样吗?一交手,他们发现这群“南人”士兵,抡起刀剑来是真玩命,似乎每一下,都要把人斩成两段才罢休! 战场就跟打铁铺一样,刀剑相碰,或落在盔甲上,叮叮咣咣。 战场人数是5:2,张琼这边明显处于劣势,原本,他想凭借着“周军战无不胜”的威名,一举冲垮卢绛,可打着打着,战场形势就发生了奇怪变化。 南唐士兵根本就不逃,甚至都不躲! 哪怕是一对一,个子矮的南唐士兵,就跟蕲州守军对砍,你挨一下,我挨一下,就跟回合制游戏一样,就看谁血厚。 张琼拼杀间隙,看了一眼卢绛,似乎明白原因了。 卢绛已经枪挑数名士兵,长枪扎在尸体上拔不出来,抽出宝剑继续砍,真正意义上的身先士卒。 有亲兵靠近保护,被卢绛一脚踹开。 “杀敌,围着我干什么!” “杀敌,破城!” “一雪淮南之辱!” 张琼脑海里出现了一丝动摇,这群人,根本就不是打仗的,是来泄私愤的。 若说没有安排,也不对,卢绛安排了五百弓箭手,就在队伍后面压阵,伺机出手。 陷入混战之后,这些手持弓箭的士兵也没闲着,干脆围过来,距离厮杀双方不过十步距离,瞅准机会就放冷箭。 很不幸的是,张琼大腿上又中了一箭,貌似还是上次那个位置…… 略一迟疑的功夫,卢绛快马已经冲了过来,手中长剑对准张琼脑袋,空气中划过一阵“破风”的声音。 张琼一激灵! 幸亏腿上中箭,他身体伏在马背上,原本很低,顺势一歪,躲过了这一剑,但是盔缨被削掉了。 本能地,在卢绛没有回马之时,张琼催马逃出战场。 “撤回城中!” 撤退比进攻要难得多,战场焦灼,不是你想脱离就脱离的,而且,一听到“撤”这个字,士兵本能地就会想到“败”这个字,心理压力陡增! 跑吧! 卢绛正杀得兴奋,一见张琼要跑,想都没想就追了过去。 “竖子,留下脑袋!” 张琼心说,不给!我还留着给赵匡胤砍呢! 【历史上,张琼获罪之后,被赵匡胤下令处死】 哪儿那么容易跑掉呢? 张琼回头看了看身后,两千人马,一场打下来,身边竟然只剩下一千骑。 不是所有士兵都战死了,而是很多还被围困着,撤不出来! 当俘虏吧…… 卢绛还在后面紧追不舍,马追不上,箭矢可是追得上,润州大营士兵一边跑,一边射箭,双方距离始终保持在十丈左右。 张琼原本打算回城,不经意地向后一瞥,心彻底凉了,蕲河之上,旌旗招展、战舰云集! 王晖率领的战船,已经从东渠驶出,在靠近蕲州不足三里路的地方,重新进入蕲河。 看样子,至少有五千人! 也就是说,南唐准备了一万人来攻打蕲州,自己这边刚刚损失了一千! 蕲州回不去了……自己赶到,卢绛也赶到了,城门都来不及关! 张琼悔不当初,老老实实守城多好。懊悔也没用过了,想办法脱身才是! 蕲州城北,唯一一条路就是沿着蕲河,钻进大别山。 主意打定,张琼咬牙忍痛,招呼残兵加速逃命! 第154章 越发凶猛的卢绛! 蕲州下辖五县,地盘不大,蕲城虽然坚固,可在卢绛的穷追猛打之下,张琼根本就来不及防御。 张琼败兵靠近蕲城,守城士兵立即发现了,出城阻挡,总算为张琼争取了一点时间,只不过,他们太低估卢绛的战斗力,张琼前脚刚进城,吊桥未起、城门未关,卢绛就一马当先地杀进来。 城中顿时大乱! 要说清楚的是,乱的是后周驻军,自从蕲州失守之后,张琼手下没少作恶,欺男霸女、劫掠钱财,“淮人命贱,当奴之”,史书上记载,张琼“琼性暴无机,多所凌轹”,也不是啥好玩意儿。 淮南被占领的一年多时间里,蕲州老百姓被祸害的很惨。原本蕲州是很富裕的,相比临近的黄州,人口多出一倍(16万人,宋初),稻米、薏苡仁、药材、陶器、造纸等物产极为丰富,张琼作恶的结果,导致大量老百姓逃亡,百业凋敝。 南唐时期,有一支“白甲军”,就是蕲州老百姓自发组织的,老乡们逃亡深山、湖泽之地,用白纸做铠甲,用农具做兵器,自发与后周军队打游击,当时已经兵败的蕲州参军李平(不是金陵李平),成为游击队队长。 很显然,张琼也知道自己的名声,兵败、城破之后,他肯定没办法在蕲州立足,就是被卢绛俘虏,他也难逃一死,城中老百姓都能活啃了他! 召集部下,从蕲州北门杀出之后,一头扎进了大别山,沿着蕲河向北逃窜,只要翻过大别山,到达岳西县,就能重新整顿、卷土重来。 “卢绛,你他妈给我等着!” 卢绛根本不想等,压根就没停下脚步! 按说,攻下一座城,就要立即安抚百姓、宣布主权,战争也该进入尾声了。 可是这种事情,卢绛不屑于干,后面还有王晖呢,交给他就行了,老子继续追! 不过,临行之前,卢绛还是当着蕲州老百姓的面,砍了一个人的脑袋,挂在城头上示众。 此人名叫李福,在淮南之战时,担任南唐蕲州镇守官,他造反杀了当时的蕲州知州王承巂,投降了后周军队,然后又在这片土地上狐假虎威。 脑袋挂在杆子上,全城老百姓拿石头去砸,尸体则被拖出去喂猪。 张琼跑着跑着,一回头,妈呀,卢绛在后面招手呢! 自己手下并不全是骑兵,没那么多马呀,两千骑兵在前面,身后的步兵倒了血霉了,卢绛左劈右砍,先把后周军队的士气湮灭掉,后面跟上来的步兵再围着补刀。 后周士兵伏尸千里三十里! 张琼这边也不是一味地逃跑,每隔一段,也会组织反击,打算寻找好的地势、以逸待劳,等到卢绛赶到之后,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后周军队还是很幸运的,在付出惨痛代价之后,终于来到一处所在,檀林镇。 蕲水在这里一分为二,向西走,道路比较平坦,向东走,就进入了大别山腹地,翻过界岭山之后,可以快速转进岳阳县,实在不行,还可以东出大别山,与太湖县守军汇合。 蕲州老乡用事实告诉张琼一个道理:世事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张琼残部一进入檀林镇,“白甲军”就收到消息了,那些已经落草为寇的老乡们,就开始了沿途骚扰。 而“卢绛追击”的消息,也被传来传去,传成了“大唐军队前来收复失地!” 这个错误的消息,如同一个重磅炸弹,冲击波沿着蕲水荡漾开来! 消息每到一个地方,大唐旧臣、淮南故民就行动起来,他娘的,反了! 这是卢绛没有想到的,一路上,不少老百姓看到“唐”字的大旗,跪在路边恸哭不止! 而张琼,也真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民战争”。 卢绛一路追击,因为冲的太猛,回头一看,自己的步兵已经拉下好远,于是,卢绛果断决定,分兵! 一共就五千兵,两千步兵沿途组织“白甲军”,去联系蕲州参军李平,准备战马、兵器,前往岳西县。 卢绛带领剩下三千骑兵,猛追张琼! 张琼是真的吓破胆了,仓惶逃窜,经过花亭湖之后,赶往太湖县,要与太湖守军头刘之洋汇合。 太湖县兵力不足千人,张琼逃到城外的时候,刘之洋立即前往救援,紧接着,卢绛率军冲锋,刘之洋也重蹈了张琼在蕲州的覆辙,连县衙署都没回去,直接就被赶跑了。一战击杀周军二百,太湖县光复! 还得跑啊! 张琼、刘之洋一对难兄难弟,带着两千残兵,沿着大别山东麓狂奔,王贺、黄泥、周铺三镇的后周守军前来接应,他们看到的是杀疯了的卢绛。 润州大营骑兵根本就没废话,眼睛里似乎只有张琼,每遇到零散周军队伍,一个照面冲过去,瞬间击溃。 此时,天色已晚,张琼经过一天的逃亡,终于靠近了潜山,回头再看,身边骑兵剩下了不足一千,每个人都面色土灰。逃命的过程中,刘之洋被卢绛射下马,生死未知。 看到手下狼狈不堪,自己也是一天水米未打牙了,张琼就命令原地休息,从附近百姓家中抢来锅、米做饭。 可是,米饭还没煮熟,卢绛就又杀了过来! 张琼又怕又恨,打了这么多年仗,没见过这样的!逮着蛤蟆捏出农夫山泉来! 吃饭很重要,保命也很重要,张琼二话没说,继续跑! “兄弟们,加把劲,进了怀州,好酒好肉伺候!” 卢绛敢这么追,就是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本来俘虏刘之洋之后,他也打算让手下人休息,可转念一想,自己这边累得够呛,张琼也是强弩之末。 果断放弃休息,追! 追到张琼埋锅造饭的地方,真巧,熟了。 卢绛下令,捏成饭团,一边吃一边追! 幸亏,李平总算联系上了,亲率两千旧部抄近道出了大别山,在太湖县以北四十里处,与卢绛接头。 卢绛没那么多废话,让李平沿途善后,去抓后周残兵败将、收缴各种辎重,自己手下换马再追! 子时,张琼还拖着一口气,终于来到了潜山城外,生存希望近在咫尺,可惜被一条河挡住了。 潜山城南边十五里路,就是蕲河支流之一,潜水。 行啦,张琼,你的路走到头了。 卢绛战马得到更换,人数也占优势,赶上来之后,立即毫不保留地对张琼展开了输出。 疲军之师,何敢言勇?没啥悬念,张琼残部基本斩杀殆尽,但是打扫战场的时候,没有找到张琼。 卢绛也顾不上了,战场上那么混乱,或许是淹死到了河中。 打扫完战场,卢绛又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潜山城。 卢绛立即命人换上后周军队的服装,举着战旗,趁着夜色渡河,五百精骑来到城下,谎称自己是蕲州败军。 潜山守将李腾没有识破,城门开放的一刹那,五百精骑一扫颓势,火速冲入城中!卢绛率兵紧接着赶到,夜色之中,城中火光四起!此一战,杀敌五百,守将李腾被斩,潜山光复! 休整一夜之后,卢绛就如同上紧了发条的闹钟秒针,滴滴答答地向前! 下一个目标,怀宁! 而怀宁守军,早就听说了有一个叫卢绛的南唐大将,就跟疯子一样,追着后周军队打! 原本,由于“汴梁事变”之后,淮南守将就心不齐,有的忠于郭荣,有的追随赵匡胤,可事实上,两边人都不顾上他们。 如今,卢绛来了,极度的恐慌也在周军中传播开来。 定安元年,二月初六,卢绛率领两千五百精骑,快速突袭怀宁,后周右饶卫将军、怀宁守将王环组织防御,怀宁没有像样的城墙,只能用木桩、壕沟来阻挡。 卢绛仍旧一马当先,越过障碍,正面突击,或许是怀宁老乡被强迫修建工事时故意放水,也许是时间太仓促,王环的防御体系就跟纸扎的一样,不堪一击。 南唐骑兵分三路,中路卢绛冲锋在前,左右两路包抄,入城之后,高喊:“大唐杀回来了!” 怀宁百姓得到这个消息,纷纷回家找菜刀。 不到两个时辰,王环手下千余人全被诛灭,王环带数名亲兵逃窜,怀宁光复! 卢绛安抚百姓之后,继续前进,下一个目标,桐城! 初六傍晚,卢绛杀到桐城之后,还在谋划如何进攻,就有不少百姓出城迎接,一打听,桐城守将弃城北逃!临走之前,带走了大量劫掠财富,还放火烧了桐城衙署、城防等重要设施。 那还说啥啊,追吧! 一直追到天黑,卢绛也没追上,没办法,这群孙子太能跑了,不过,掉队的一些周军就没那么好命了,被卢绛带回桐城,交给当地百姓处理。 再向前,就是庐江,谐音与“卢绛”一样,可卢绛没在追了。 他是猛将,不是憨将,庐江县距离庐州(合肥)太近了,已经触及到了赵匡胤的地盘。 收兵! 回去的路上,卢绛也没闲着,他出来大别山之后,是经过太湖向北追击,前后一百多公里,回来的时候,可没有再走大别山。 一路向南! 太湖之南,还有宿松、黄梅两县! 那就别客气了,顺手拿下吧,其中,攻打黄梅县的过程中,苦等了两天一夜的王晖,也派兵前来支援,全歼! 原本,仅仅是攻打蕲州而已,卢绛凭借着润州大营的五千人马,硬是在淮南溜了一大圈! 太湖、潜山、怀宁、桐城、黄梅、宿松,六县重新回到了南唐的怀抱。 第155章 黄州之战,打响! 幸亏卢绛及时收手,没有真的去攻打庐江,否则,赵匡胤就不是从涡河流域撤兵防守了,很可能紧急调动兵源,直扑淮南! 金陵方面,李煜接到前方线报,也是又喜又恨。喜的是,卢绛实在是一员猛将,“大一统”的进程中有这样的猛将,何愁大业不成!惊的是,卢绛你也太猛了,差点把整盘计划给搞报废了!淮南肯定是要收回来的,可不是现在啊! 打的挺爽,可结果未必好。 李煜穿越之前,曾经到物流企业去参观过,负责人告诉他,一个仓储一天只允许接单一百吨的时候,有人问了一个问题,为啥不多接点单,企业不是能更赚钱吗?答案是不行,接单太多的话,仓储系统运转的负荷增加,稍微出现一点差错,就会拉爆整个物流链。 用东北着名二人转演员赵老根儿的话解释,就是“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儿”。 李煜手里没那么多兵力,也没那么多资源,为啥总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因为打江山就是一鼓作气,战略资源是充分集中的,可守江山恰恰相反,战略资源要分散出去。 当前,池州大营十万、润州大营五万、江宁大营四万,外加上神策军、抚州军、三部节度使驻军等,总计二十万多人,数字不少是吧? 可是一分摊到“守长江”这三个字上,就不多了。 而且,不管打不打仗,人要吃饭,马要吃料,衣食住行、刀枪弓箭、战船铠甲……哪一样都要钱! 朝廷经费与军队对接,一个铜板都不会多给,李煜私下所做的事情,钱都是“抢”来的,富商集团算一个,南平算一个,武平算一个。 卢绛,你悠着点,我还准备去抢留从效呢!千万别把赵匡胤给我招来! 此时,王晖、卢绛、李平等人,已经合兵蕲州,同时控制湖口对岸的所有码头、渡口。 就在卢绛“两天一夜”追着周军跑的过程中,黄州战役也逐渐升温,而且,战争烈度也超出了朱令赟的预料。 刘崇谅“帅五千临近黄州,超惶骇,固守中城”,黄州刺史司超的军事才能一般,战略眼光确实不差的,他认为,南唐赶来攻打黄州,肯定是做了万全准备、志在必得。 当下形势,说两国“攻守易型”并不为过,黄州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所以,司超坚守城池的同时,派出多路人马求援。 同时,察觉到南唐异动之后,司超命人将沿江船只全部收拢起来,拖入城中水道,令人坚壁清野,将城外百姓强征为军。 这些举措,如果是对于江北、东西两侧的进攻,还是奏效的,对于刘崇谅影响不大。 人家本来就是水师,你坚壁清野了,也算给刘崇谅扫清道路。 刘崇谅一直想证明自己,也想为父亲刘仁瞻证明,所以进攻的格外积极。 只是,正面攻城部队,总共也就一千多人,其余四千分成两路,一路向西迂回,绕道邓家滂,此处多为水泽湖泊,直通黄州城内河流,黄州那点兵力根本就无法防守这么分散的地方。但是,对于池州水师的士兵来说,难度也不小,因为必须先登陆,寻找小船。 司超事先已经把所有船只都拖走了啊! 无奈之下,只能向对岸的武昌节度使王崇文求助,可王崇文这个时候人在荆南,因为郑彦华、柴克贞、卢郢、李延邹等人在湖南打游击,李煜派去“招抚使”韩熙载没人接待,于是,王崇文就只能亲自出马,带着韩熙载深入荆南,挨个去劝降。 好在鄂州刺史杨守忠闻讯,立即遣人送去了五百多艘小船,加上刘崇谅自己带的舟艇,勉强够用。 刘崇谅安排另一路一千五百人,用最原始的方式——游泳——从黄州东南方向的水泽潜入,这一伙人虽然很狼狈,但事后证明,他们起到的作用最为关键。 另一路,朱令赟亲率马步军一万,进入白潭湖之后,寻找合适地点登陆。 刚开始一切还挺顺利,外城守军本来就不多,可知道朱令赟风风火火赶到黄州城边上,傻眼了。 黄州北面是一条人工运河,相当于天然城防,船都停靠在白潭湖了,这还打个屁! 黄州防御使崔翰是最高指挥官,对于朱令赟来说,也很不幸,他也是驻守运河沿线的将领。 朱令赟一咬牙,没关系,老子人多! 司超领兵一千五,崔翰领兵三千五,自己这边可是一万!强渡! 在朱令赟的傻缺命令下,南唐士兵脱掉铠甲,跳入冰冷的河水,强行渡过去,崔翰也不客气,组织城墙上的后周士兵放箭。 泅渡一半,箭如飞蝗,“城壕皆赤,死伤不可计其数”,侥幸爬到对岸的南唐士兵,要么冻得浑身哆嗦,要么兵器丢到水中。 可是,爬上岸也没用,岸边扎满了木桩、栅栏、拒马,过不去。 于是,朱令赟又让士兵化身为“搬运工”,浑身哆嗦着去拆障碍。 城头上的崔翰脸上冷笑,朱令赟,你也就是一个虞侯的能耐! 崔翰,字仲文,籍贯西安,素有“智将”的美誉。这位老兄,可是和李汉琼一起,在边境上砍过契丹人的,功勋卓着。 征淮南的时候,也不过是二十多岁,寿春战役、南关战役,都有他的身影,虽然都是指挥一些小战役,却基本没有败绩。 “不要慌,瞄准点!” 此时,城下的南唐士兵,就如同猎场上的兔子。 听到自家防御使大人的话,后周士兵更是从容不迫,搭箭、瞄准、放箭! 在历朝历代的战争中,“人海战术”都不是一个好词儿,悲哀的是,在大部分战场上,都是采取了这一战术。 神卫军通判乔虚年,好歹还算活泛,眼看军士们排着队送死,立即下令,在周边寻找材料,门板、窗户、树木,一切能用的东西,都堆过来! 朱令赟看着死伤惨重,也是心惊胆战,组织弓箭手列阵还击、企图压制。 早干嘛去了? 耗费了半个时辰,南唐军队才开始搭建浮桥,幸运的是人工开凿的运河,水流很慢,大浮桥的难度比较小。 见到浮桥出现,朱令赟的心情稍微好一些,立即下令,准备二次攻城! 乔虚年劝道:“主帅,周军气焰正盛,要避其锋芒,城中守军不过四、五千,即便困也能将他们困死,何必急于一时?” 朱令赟觉得有理,可又觉得面子挂不住,死伤了好几百,就此停手?本来,攻打黄州,朱令赟就是满腹牢骚,带着一肚子气来的。 “乔参军,你惧战吗?” “属下不敢,只是,敌酋狡诈,还请主帅从长计议,才可万无一失。” “哼,小小黄州,若是在此处耽搁太久,岂不被人耻笑!” 朱令赟压根不听,组织唐军渡河攻城,可运河当中漂浮的同袍尸体,还没来得及捞出来,谁看见心中不胆怯呢?没有人不怕死! 曹刿论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如果一开始,战斗就不曾停止,鲜血与死亡会成为战士们的“肾上腺素”,可中间这么一停顿,可就是“彼盈我竭”了。 朱令赟拔出佩剑,发出号令:“攻城!” 第156章 败局与转机 黄州难攻之处有三:城坚、斜面、无门。 其一,城坚,黄州本就贫瘠,苏轼有云“黄州真在井底”,建城所用的都是石料,看着不审美观,但是坚固异常,而且地下也是用大石块堆砌的,想要挖地道进去,难如登天!如果刘承勋来攻打黄州,一定会找李煜多要点土炸药包。 其二,斜面,黄州以北无险可守,人工运河就是无奈之举,但是聪明的黄州工匠将城墙砌成向外的斜面,看上去到处都是空隙、突石,真要往上爬,除非是专业的攀登运动员。 其三,无门,这对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来说,是最不友好的,没有攻击点。事实上,不是没有门,而是城门本就很小,崔翰、司超占据黄州之后,直接把城门拆了,砌墙,与原本城墙融为一体。 朱令赟凭着自己的经验,认为绕道城后攻击,可以打敌方一个措手不及。 情报不到位,真是害死人! 攻城令下,战鼓响起,南唐将士踏上浮桥,冒着头顶的箭矢向前! 朱令赟这次好歹聪明一点,又增派一千射手,用来压制黄州守军,但是作用似乎不大。 因为,崔翰下令,自家弓箭手根本就不露头了,只要记住唐军浮桥的大概位置,“盲射”就可以了。 一时间,唐军盾牌上的箭都来不及拔下来,被射中的也不在少数。 眼见局势越发有利,朱令赟忐忑的心情再次放松下来,可崔翰明显不这么认为。 突然间,城墙上的箭矢停滞,偃旗息鼓,仿佛人一下子都消失了。 战场陷入一种怪异的氛围,唐军这边争先恐后、抓住时机通过浮桥,崔翰那边毫无动静! 正疑惑的时候,一个站在浮桥上的唐军,身体猛地晃动了一下,好像浮桥被什么力量推动了。 他本能地往下看,人工运河的水位似乎高了一点,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身边响起了一阵阵惊呼!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运河上游,只见一条白线,由远到近,水流的声音越来越响! 开闸放水,水淹唐军! 朱令赟这才意识到,这条人工运河,肯定不是用来运东西的……这就是一个陷阱! 上游水闸关闭,所以运河水流才这么平缓,崔翰等到浮桥建起来、人员走上去,然后号令上游去掉挡板,引长江之水! “快,快上岸!” 朱令赟也不顾的被箭射中了,也顾不及自己主帅的身份了,纵马冲向河边,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 太晚了…… 这条人工运河是经过特殊设计的,水冲下来,不仅会填满整个河道,就连人工堤都能淹没! 一瞬间,几百名唐军就被卷入了洪水当中,侥幸爬到对岸的,也被冲的七荤八素,这时候,崔翰又露头了,命令手下继续放箭! “朱令赟,有你这样的人带兵,赵点检平定江南,指日可待!” 朱令赟目眦俱裂,死死盯着城上的崔翰,而崔翰一脸风轻云淡,不愧是“智将”,冷静地很。 乔虚年苦劝:“主帅,暂停攻城吧,不要落入敌酋圈套。” 对方一人未伤,自己这边死伤好几百,朱令赟怎能甘心?他缓缓拔出宝剑,在地上划了一条线,自己迈了过去。 “凡过此线者,断不能退,违者立斩!本将亦然!” 朱令赟才能平平,骨气还是有的,否则,也不会再历史上的“采石矶之战”失败后,投火自焚,以身殉国。 随即,朱令赟下令:“重新搭建浮桥,准备云梯、防盾、抓钩,攻城!” 一动不动,剑不归鞘! 手下亲兵立即围拢上来,举着盾牌,为朱令赟抵挡箭矢,真要把主帅射中了,败得更快、更惨。 身为一军统帅,朱令赟才能虽有限,勇气倒可嘉,不算辱没了祖父朱延寿的威名。 战局到了这种地步,黄州北部战线的唐军也意识到,必须拿出一点决断与血性来了,各路校尉、指挥身先士卒,冒着城头上的箭矢、石头抢修浮桥,玩命渡河。 有唐一代的工程器械,虽然不如宋、明、清时期先进,但也有所进化,拿云梯来说,不是简单的一个长梯子,更形象地说,是一种有基座的攀爬装置,不会像老三国电视剧里一样,一群士兵抬着梯子往上爬,城头上的人把梯子掀翻,人就直接掉下去了。 基座很重,还有轮子,轻易是掀不翻的,南唐军队用简陋的浮桥,好不容易将一批大型云梯送到对岸。 唐军开始攀爬云梯,城下的箭阵拼命地火力压制! 一丝曙光乍现…… 崔翰观察着战局,见洪水一样的唐军开始攀城,自己这边弓箭、礌石等也消耗的差不多了,立即一挥手,命令:“把绞龙柱抬上来!” 绞龙柱,又名夜叉檑、留客住,就是一根混铁圆柱,两边用绳索缠绕,有点像“悠悠球”的内部结构,混铁柱子放在云梯上,依靠重力向下滚动,城上的人则可以拉动绳索、收放自如。 这种防御器械,重量在五百到八百斤,单靠重力就能把云梯上的人压下去! 当然,用于战争的工具,不可能这么“温和”,整个混铁柱上,嵌满了生锈的长钉! 一路滚下去,不是砸死,就是扎死! 很快,云梯上的唐军就被这个“大杀器”击杀惨重! 三次尝试,均无功而返,朱令赟都开始怀疑自己了,拄剑而立,浑身微微地颤抖。 城北战场陷入僵局的同时,刘崇谅的进攻也不太理想,一千五百人进入邓家滂,按照“十人为队,百人为都”的兵制,队正、指挥使各自行驶指挥权,计划从水泽、滩涂等不起眼的地方,出其不意进入黄州城。 猜猜看,司超、崔翰为啥没有在城西安排太多兵力? 因为,真心用不着,城西本来就是低洼之地,而黄州坐落在山脉的延长线上,地势本来就高,建城的时候又大幅度抬高了地基! 大队人马、大批战船进不来,也就意味着大型工程器械也进不来。 黄州守军发现上千艘小船涌来,立即组织人员防范,幸运的一点是,黄州军队不多,这里都是被司超强征的黄州百姓。 老百姓用不了弓箭,也不会使刀剑,后周军队就教他们用石头砸! 黄州这地方,不缺石头,最可怕是,崔翰、司超两人,也不缺民心。 崔翰“轻财好施,家无余赀,晚年酷信佛教”,元代宰相脱脱主修的《宋史》中,评价曹翰、崔翰两人功绩相当,但“崔之论奏平燕,未免出于率尔;而曹之杀降卒,屠江州”,崔翰善谋,善谋者善取民心。同样,司超作为一名职业军人,驻守淮南众多地方,当过蕲州防御使、舒州团练使,如今身为黄州刺史,深知“打仗打的就是民心”,《宋史》将司超与杨业(杨家将)并列,可见其为人宽厚、仁慈。 老百姓就是这样,统治者不残害自己,他们就安分守己,如今黄州之战爆发,他们让打谁就打谁! 不偏不倚地说,南唐这边,不把老百姓当人的将领也有的是,不能一味强调老百姓的觉悟有多高,这是事实。 所以,刘崇谅西面进攻也极为不顺利,因为没有大型工程器械,唐军只能用抓钩、绳索。 下面爬,上面砸! 所幸的是,黄州西侧的城防也比较拉胯,有些地方坍塌无人修缮,还有一些阴沟、狗洞之类的空隙,“分散指挥”的一个好处,就是人不会那么死心眼,一处不通,另寻他处。 对比来说,朱令赟“三败”无收获的时候,黄州以西已经有部分唐兵进入城内了。 刘崇谅继续在临江一侧(南门)吸引火力,战马在阵前来回奔波,旌旗招展、喊杀震天,但进攻幅度很小。 这自然引起了司超的怀疑,他派人去联络崔翰及各处将领的时候,战争的转折点也出现了。 从东南方向“游泳潜入”的一千五百唐军,终于在快冻死之前,撬开了水门,进入了城内水道。 水道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船只,唐军看的眼睛都红了。 烧了吧,取取暖。 一把大火,从黄州东南的堡砦燃起,看守此处的只有几十名后周士兵,待到他们冲过来,发现浑身湿漉漉的唐军,用一种渴望的眼神盯着自己。 唐军:我想干仗,你过来。 周军:为啥,你不怕死? 唐军:怕死,更怕冷,咱们干一架,我热热身。 周军:…… 一千多光着膀子的唐军扑向城中,战争的天平,终于开始倾斜。 第157章 惨胜也是胜 入城唐军直扑南门,不少人奔跑的过于激烈,冲到南门附近时,身上已经不着寸缕。 试想这样一幅画面:一群糙老爷们儿,浑身冒着热气,沾满血污,手里拿着刀剑在街上裸奔……后周驻军多为北方人,哪儿见过这阵势,还以为是南方神秘的巫术。 刘崇谅这么干,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五代十国时期的黄州,本不适合常规的攻城方式,当初后周占领的时候,也是南唐守将直接投降了。 唐军进攻时的体验,就跟当年国军的机械化部队陷入淮南的烂泥坑里感觉一样,最科学的战术是“围而不打”,生生地困死守军,只可惜,南唐没有那么多时间。 一愣神的功夫,唐军冲杀到跟前,城内南门驻守的周军应敌之际,发现这群人根本就停不下来,简直是主动陷阵,或者追着人打。 因为,一停下来,冷啊! 刺史司超大惊,怎么也没想到刘崇谅会用这一招,他指挥手下下城围堵之际,刘崇谅自然也感觉到了城中异动,立即停止作势,开始对城门进行了猛烈的攻击! 城墙内外,厮杀一片。 入城唐军看似混乱,实际上,有着清晰的目标,刘崇谅给他们的任务就一个:打开城门。 “攻城战”过程中,城门一旦打开,对守城一方是极具有震慑力的,古今亦然。 司超是职业军人,他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城门早已加固,他很有自信,能够拒敌于城外。 坚固的堡垒,大多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司超、崔翰对待南唐归降军民,比较宽厚,既可以说是“不忍杀戮”,也可以说是为了收买人心,一部分南唐旧部低级将领仍在城中当差。 其中一个叫毛镗的人,年近五十,还只是一个校尉,他负责守卫城门。 作为一名普通的南唐士兵,毛镗从军之后,就一直待在黄州,这期间,他因为醉酒杀人,按照律法是要处死的,幸运地是他遇到了一个贵人,帮他赔偿死者家属,救下一条命。 这个人叫刘金。 刘金是杨行密手下“三十六英雄”之一,南吴建立之后,先官至濠州团练使,后转战江南各地,最后镇守黄州。 后来,南唐代吴,刘金去世了,他有一个儿子,被李昪提拔起来,担任了黄州刺史,刘金儿子的名字叫刘仁瞻。 如今,城外攻打黄州的人,正是刘仁瞻的儿子,刘崇谅! 对于毛镗,说是报恩也好,说是心向南唐也好,在东线唐军入城之后,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了。 临场策反几个南唐旧部士兵,冲到城门下,斩杀后周士兵。 这一切令人猝不及防,等到司超下了城墙,正待组织绞杀入城唐军的时候,几人已经打开城门。 “我等是大唐旧部,前来迎接王师!” “黄州城破!” 毛镗几人还算聪明,开门前也脱了个光膀子。 刘崇谅见状,立即纵马在前,杀入城中,迎面正遇到指挥的司超。 此前,一个城上,一个城下,四目相对,恨意满满。 “诛杀贼兵,除恶务尽,不要残害百姓,违者立斩!” 刘崇谅也早就发现,城上不少人是黄州老乡,生怕自己手下的兵不分青红皂白、只顾泄愤,一旦有人领头滥杀,他也无法控制。 司超欲死战,被亲兵拼命护住,尽快向城北撤去,打算与崔翰汇合。 然而,司超拒绝了,他对手下人说道:“城破,即为死战之时。” 胜败乃兵家常事,不是司超死心眼、不想跑,而是没地方跑了。 战争一开始,就注定城破必亡,因为黄州三面环水、一面城门!唐军打进来不容易,自己要出去也不容易! 正是料到这一点,司超在开战之前,就派出去多路人马求援,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案,依靠外部力量为黄州解围。 黄州下辖,后周占领陶镇、浠水、团风等地,都有驻军,少则几百,多则几千,距离最近的浠水援军,此刻应该快赶来了。 因此,只要死战到底,就能迎来生机! 于是,在双方皆抱着“死战”念头的情况下,战场从黄州城外转入黄州城内。 南唐军力虽多,但并没有形成摧枯拉朽的局面,原因就是,真正进入城中的,只有刘崇谅部,朱令赟那边还在爬城墙,在付出极大代价之后,终于在北面打开一个缺口。 朱令赟最大的转机,在于西线唐军攻破城防之后,他们原本就“各自为战”,一部分去支援刘崇谅,另一部分则摸到了城北城墙上,人数虽然不多,但产生了很好的策应效果。 崔翰不得不从为数不多的兵力当中,分配一部分出去阻拦,可以说,在外部强攻、内部骚乱之下,崔翰这个“智将”的智力也没啥用了。 任何计谋的作用都是有限的。 但是,崔翰与司超不同,他没有想要死战到底,自己以区区两千兵力、伤亡两百的代价,成功阻拦朱令赟一万大军,导致对方伤亡至少上千人,已经是立了大功了。 眼见局势不可挽回,崔翰果断地下令——“撤”! 撤到哪里呢?东北水门,经城内平湖,坐小船逃离黄州,重新集结人马,卷土重来! “分派人手,去接应司刺史,其余随我前往水门等候!” 崔翰如此计划,却不知司超没打算走,南门的战斗,已经演化成了“黄州巷战”。 而他派去的一千人,最终也不可能活着出来…… 浠水方向的援兵最多,正如司超所料,他们确实立即前来支援,但是在巴水附近,遇到了南唐部队阻击,池州团练使戈彦率兵五千,不仅让浠水援军未近黄州,还将两千多人全部赶到了巴水之东的望天湖,诛杀殆尽。 整场战役当中,这是朱令赟最有效的安排了。 至于团风、陶镇等地的援军,人数太少,且白潭湖是支援黄州的必经之地,神卫军通判乔虚年率兵前去阻击,大获全胜。 城中激战,一夜未休! 进攻之前,刘崇谅、朱令赟担心的是“进不去”,等到城破之后,他们的烦恼变成了“摆不平”。 直到六日天亮,司超仍在组织巷战,后周军队在偌大的黄州城中乱窜,时不时地偷袭。 朱令赟在发布安民告示的同时,也发布了“招降告示”,只要周军投降,无论官职、一律保全性命。 没人投降! 原来,攻破城后,才是噩梦的开始…… 最后,降将毛镗出了个主意,悬赏! 毛镗自十几岁入伍,就一直镇守黄州,他深知黄州百姓穷苦凋敝,只要肯花钱,就是要逮偷吃官粮的白毛耗子,也不是问题。 这一招果然奏效,告示发出,凡生擒后周贼寇者,论功行赏,士兵百钱,将领千钱,司超万钱! 黄州老乡怎么会放过这个挣钱的机会? 七日下午,最后一支十几人的后周队伍,被几百老乡们团团围住,身受重伤的司超也在其中。 黄州攻克! 这场胜利,只能说是“惨胜”,南唐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但是,对于神卫军来说,还是值得鼓励的,这支历史上南唐“六军之首”的军队,貌似一次胜仗都没打过! 惨胜也是胜,最起码,朱令赟满足了李煜的要求——把动静搞大! 潜水一战,卢绛没有找到张琼的尸体。有幸逃脱,此刻张琼已经逃到了庐阳,逃出生天的还有崔翰。 蕲、黄战争一开始,两地都向许州发出紧急军情,这才有了赵普通知赵匡胤,撤兵亳州! 【时间线回收——黄州之战,朱令赟被写的比较蠢笨,是为了下文做铺垫,毕竟历史上,此人被写入史书也是因为一场“大败”而已——“作者有话说”中补充蕲州之战、卢绛追击路线图。】 第158章 一场交易 黄州的捷报,比蕲州迟一天传过来,李煜盯着朱令赟的奏表,眉头渐渐拧成了一个疙瘩。 此一战,神卫军丧生者两千多,受伤者三千有余!就打下一个小小的黄州! 朱令赟如果在跟前,李煜可能忍不住掐死他。 死伤将士的丧葬费、抚恤费、安家费等不说,光是兵器损坏丢失、战马死亡、辎重消耗等,就是一大笔钱,照这个样子打上三、五场仗,抢“高赖子”的那点家底,就消耗干净了! 娘的,朱令赟,你当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李煜很生气,但内心又觉得很欣慰,这不正是自己要的结果吗? 穿越以来,他就时刻提防着几个人,朱令赟算一个,还有皇甫继勋、徐元瑀、冯延鲁、刁衎等人,这些人在历史上南唐灭亡之中,都发挥了“巨大功勋”的作用。 如果,南唐偏安一隅,一直就这么“岁月静好”下去,李煜要削弱这些人的权力,或者干脆除掉这些人,难度是很大的。一直到大厦将倾的那一刻,都不可能有好的借口。 如今,借口来了! 卢绛带领区区五千人,就能夺下一州六县之地,伤亡不过百人!朱令赟,你身为池州大营的总统领,还有什么脸继续占着茅坑不拉屎! “清风,研墨!” 李煜要给洪州写一封奏表,除了嘉奖三军将士,尤其是凶猛的卢绛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削弱朱令赟的兵权——完全剥夺不太可能——让他回到一个都虞侯应有的位置上。 只有这样,才能在将来的那一场大战当中,挽救数十万将士的生命,才能为大唐复兴奠定基础。 “清风,告诉侯家,在准备一些酒肉,对了,还要铜钱,要好好犒劳将士们。” 清风迟疑了一下,说道:“殿下,酒肉问题不大,钱……” 李煜一愣,赶紧问道:“难道钱花完了?!” 不至于吧,整整运回来一粮船的金银玉器,南唐国库也就那样了! “并非如此,殿下,钱还很多,可是,铜钱没那么多!” 李煜想了想,明白了。 清风所说的“钱”,是有价值的东西,金子、银子、玉器、丝绸等,但“铜钱”代表的是货币。 南唐没有铜钱的原因,太过于复杂,与南楚、闽国的战争消耗,庞大的官僚集团薪资开支,大兴土木,供养寺院僧侣,对于后周的赋税,等等。 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盐,单单扬州控制的淮南盐场,每年就会造成上百万缗铜钱的贸易逆差! “德兴铜矿那边,侯家还没有开采吗?” “殿下,铜矿开采,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德兴铜矿好一点的位置,也早已被人占据,上百家铜场相互争夺、情势混乱,家主并非怠慢太子殿下的交代,正日夜督促匠人勘探。” 李煜一皱眉,心中疑窦骤起。 清风见状,赶紧跪下:“太子殿下,属下句句实言,不敢欺瞒!” 李煜无奈,赶紧将清风扶起来,说道:“我不是怀疑你,只是觉得此事蹊跷。” “殿下疑从何来?” “我没记错的话,德兴铜矿是盛唐中期才发现,这才多少年?听说一直不温不火,哪来的上百家铜场?” 李煜在等着清风回答,可等了好一会儿,清风低头不语。 “清风,我问你话呢?” 清风摇了摇头,李煜更加疑惑:“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太子殿下,此事过于复杂,非属下可以议论的。” 清风是自己的近侍,按照官位算,属于东宫首领太监,连他都不可以议论,背后的水有多深,可以想象了。 “好,本王不为难你,开办铜场的事情,你通知侯家,能快则快,凡是需要和地方官府、工部虞部打交道的,让侯家家主直接去找潘佑。” “遵命。” “把奏表送给枢密院,去吧!” 清风出去办事,李煜思绪仍然困在“铜钱”二字上,他不是学经济学的,对待货币、金融之类的也是一知半解,但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那就是贵金属的天然货币属性。 不是铜多高贵,不是铁多下贱,而是铜更难以获得,正所谓“物以稀为贵”,它相对铁更能保值。同理,金、银、丝绸也是,但这些东西价值太高了,不适合作为日常老百姓消费之用。 “钱,钱啊,话说回来,我很久没有用过钱了……都是扫码支付。” 李煜喃喃自语,幸亏身边无人,否则还会以为他发神经。 突然,李煜脑袋灵光一现,干脆,发行纸币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李煜兴奋地在大殿走来走去,初中历史课本上学过,北宋时期出现了第一种纸币(交子),距离现在也没多少年嘛,自己干脆印钞票吧! 只要打造一种南唐的法定货币,不仅能够解决铜不够用的问题,还能“大撒币”刺激生产,推动手工业发展,刺激资本主义萌芽……等等! 李煜努力克制情绪,告诫自己清醒一点,乱发纸钞的后果有多严重,他可是学过的,南宋、明朝就不提了,民国时期的“法币”导致通货膨胀,一亿元买不了一个馒头,还有落榜美术生也痛骂过,五十万马克买不了一个面包。 此事,需要好好琢磨、细细筹划才行……也许,扬州之行,就有破局之道! “来人!” 门外小黄门立即走进来,说道:“殿下吩咐。” “去请徐侍郎。” 徐铉啊徐铉,这件事儿还得你去办,没办法,谁让你是“大唐第一外交官”呢! 李煜让徐铉去办的事情,就是到扬州去面见郭宗训,将此次黄、蕲之战的始末说清楚,所谓“说清楚”,主要是说清楚南唐对扬州政权多么的“忠心耿耿”,另外,还有一笔交易。 徐铉刚回来不久,再度踏上去扬州的路,不禁有些唏嘘。 一路上,他在脑海中预演着各种情形,郭宗训会怎么问,小符皇后会怎么说,李重进会如何刁难,以及扬州官员会怎样给自己下套。 太子啊太子,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差事! 果不其然,徐铉一到扬州,就感觉气氛变得异常冷肃,负责接待的扬州刺史姚凤恭,也全然没有了“吊唁郭荣”时的热情,只安排他到官驿休息。 临走前,姚凤恭“善意地交代”道:“徐侍郎,扬州现为大周国都,一应礼制、法度都依照汴梁标准,你要小心行事。” 徐铉听得出警告的意味,这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但他不卑不亢,回复道:“徐铉只是使者,见到大周皇帝,自然懂得分寸。” 言外之意,你姚凤恭算什么东西,在这儿狐假虎威? 姚凤恭听得出弦外之音,冷哼一声,悻悻离去。 第159章 以地换盐 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 有唐一代,直至南宋,中华大地上四座大规模的城池,分别是长安、洛阳、汴梁及扬州。 扬州所谓“两重城”,是指罗城、子城,以蜀冈为界,之下为罗城,总面积为15平方公里左右,之下为子城,总面积为3平方公里左右,这个规模比后周的汴梁还要大一些。 不仅规模大,以扬州为中心的淮左区域,还是天下最富有的,“赋税所出,江淮居半”,单单扬州一地的盐税,就占到了全国赋税的三成,再加上粮食、丝绸、瓷器及庞大的海外贸易,可真是富得流油了。 即便郭宗训、小符皇后(已经是符太后了)是皇室中人,来到扬州,恐怕内心也要承认自己是“土包子”,也不难理解,为何李重进一谏言,立即就把扬州立为新国都了。 暖风熏得游人醉,只把扬州做汴州! “山猪吃不了细糠”这句话绝对扯淡,是山猪不愿意吃吗?是吃不到! 而此刻,徐铉没有功夫去感叹扬州的繁华,他心情忐忑地等待着召见,大脑里一遍一遍地预演即将到来的责问。 一直到上灯时分,广陵官驿门前来了一队人马,领头的两人,除了负责接待的扬州刺史姚凤恭,还有一员武将,正是韩通。 “淮北之乱”爆发,韩通欲领兵前去解亳州之围,却被李重进拒绝,理由就是“保卫京师更重要”,李重进也是有苦衷的,扬州虽大,可官僚系统并不齐备,尤其缺乏能征善战之人。 韩通也深知这一点,但他不想被李重进牵绊,于是专门去请示符太后,随即,就被派来接徐铉了。 徐铉、韩通也算是故人,郭荣“三征江南”之时,徐铉数次去面见郭荣,希望后周收兵,南唐自愿去帝号、称国主,放弃淮南十四州。一席话,说的郭荣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这就跟两拨人打架一个道理,一方认怂了,不还手了,再打就失风度了,毕竟那个年代还是讲究“出师有名”的。 这是中国礼仪之邦的文化底蕴,高丽的棒子、日本的鬼子、越南的猴子是绝对不会理解的。 眼前情景,不像是接人入宫面圣,倒像是押人奔赴刑场。 徐铉早有所料,他乜了一眼姚凤恭,八成是这小子安排的,从一名“外交官”的角度看,这种做法很弱智。 难道,你们没有觉察到,“大唐使节”这四个字的分量越来越重了吗? 如今的“大周皇宫”位于罗城,李重进命人收购多所大型园林,组织能工巧匠,在极短的时间内建立起来,同样,扬州衙署、太学、盐漕察院、江都县署等,也都集中在罗城,俨然就是汴梁的翻版。 一番周折,徐铉总算来到了皇宫,见到了幼主郭宗训。 明知道座位上坐着的孩子,只是一个政权傀儡,可表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徐铉恭敬跪下,三呼万岁。 好啦,郭宗训,你可以去玩啦,好好看牵丝戏去吧! 问话的主要是两人,符太后与李重进,陪同的包括中书令赵锽、礼部尚书李德诚、扬州刺史姚凤恭等,这些人如果比起汴梁“铁三角”,简直就是草台班子。 一上来,符太后就怒斥:“唐国为何言而无信?!” 徐铉不卑不亢,说道:“太后娘娘明鉴,大唐既奉大周为正朔,政令、军令、商贸、纳贡无一不从,何来背信弃义之说?” 符太后冷笑,说道:“那你倒说说,黄蕲二州之事!” 该来的总归会来的,徐铉深吸了一口气,按照李煜的交代,细心解释—— “太后娘娘、皇帝陛下,淮王及诸位臣公,黄、蕲二州战事,并非大唐主动挑起,实乃被迫应战!” “一来,淮南百姓,原本就是我大唐旧民,怀念故国,乃是人之常情,但大唐从未借此生事,反而不断安抚,以换取两国太平。” “二来,黄州之乱,乃是后周守将崔翰、司超不施仁政,肆意妄为,以致于官逼民反。日前,崔、司二人强征百姓,欲进犯鄂州,企图为赵匡胤夺下江南之地,鄂州刺史杨守忠忍无可忍,被迫反击,谁知崔、司二人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实在不堪一击。” “三来,蕲州之战,乃是赵匡胤心腹大将张琼挑起,多日前,赵匡胤陈兵枞阳,后撤回淮北,张琼心有不甘,私下进攻池州、湖口,无奈之下,长江守军才反击,哪知道张琼弃城而逃?” “如今,黄州、蕲州虽然已经落入我军之手,但微臣奉太子殿下之命,前来交涉,愿意将二州交给大周管理,只愿双方不再起干戈。” 一番话对答下来,符太后哑口无言,对于军事方面,她本就了解不多,包括问题也是李重进、韩通帮忙准备的。 “如此说来,唐国愿意撤出二州?” “自然如此!” 听到这句话,符太后自然一脸欢喜,可转头看淮王李重进、广陵行军都部署韩通两人,一脸严肃,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无奈。 符太后冰雪聪明,装作无意地问道:“李卿,唐国此番诚意,你如何看待?” 李重进还能怎么看,怎么看都难看!眼前的事情,就是从一根筋变成两头堵! 原本,蕲州、黄州及下辖地区在崔翰、司超、张琼等人手中控制,尽管他们都是赵匡胤的铁杆儿,可名义上,这些地盘都属于大周,属于“内部矛盾”的范畴。 可是现在,南唐掺进来一脚,关键是,蕲州、黄州又给打下来了,不但打下来,还专门派人给你送过来! 这不是好事儿吗?好个屁! 李重进如果从南唐那边接过来蕲州、黄州,也就对天下宣告,扬州政权正式与南唐结为同盟,这是非常强烈的政治信号。到时候,不仅赵匡胤会大肆宣传,说李重进勾结南唐、绑架朝廷,囚禁符太后与郭宗训,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讨伐军”的首领。 同时,此举还会引起吴越的猜忌,要知道,吴越国王钱俶对于后周的忠心程度,更准确地说,是对于“郭氏江山”的忠诚程度,是天下割据势力中最强的。 李重进既不想得罪吴越,又不想为赵匡胤作嫁衣裳,更不想放弃黄蕲二州,到嘴边的肉,岂有不吃的道理? 可是,这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既要,还要,又要”的好事? 有,李煜已经给李重进准备好了。 见李重进迟迟不开口,徐铉主动说道:“淮王,蕲州、黄州之事,若是大周贸然介入,恐怕别有用心之人中间作梗,太子殿下提出一个方案。” 李重进忙问:“什么方案?” “一百万石盐!换取二州。” 以盐换地?后周众臣面面相觑,他们还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 徐铉说道:“若是淮王直接派人接收,大唐内部定然有人反对,不仅如此,恐怕大周内部……也有人非议,而以盐换地,并非没有先例。” 确实如此,“二征淮南”的时候,扬州就已经沦陷,李璟曾经提出,愿意以江北和州交换淮南盐场,只是,当时郭荣不答应。 那个时候,后周军力强大,早晚都能打下来的地盘,为啥要和你交换?可如今不同,李重进急需扩大自己的地盘,瞬间就觉得这个建议太好了。 “唐国太子的建议,太后娘娘意下如何?” 皮球又踢给了符太后,可符太后见众人神色,也能猜出几分。 “淮王,此事你来定夺吧!” 李重进心中已经同意,可是,还要讨价还价。 “徐铉,黄、蕲二州地僻人稀,以盐换地,也要兼顾公平,一百万石太多了,八十万如何?” 徐铉面露难色,说道:“此事,臣需要与太子殿下商议。话说回来,两州之地,财富何止千万,以地换盐,也只是一个借口,我朝不愿意再起纷争,若是太少了……岂不是被人一眼识破?” 徐铉啊徐铉,真有奸商的底子。 八十万石盐!整个南唐吃一个月都够了! 至于交换蕲州、黄州,李重进只看到了地盘属于自己,利令智昏,却没有看到潜伏的危险。 黄州对面是鄂州,上游是三江口早已经被刘承勋、王崇文等控制,真要打起来,“扬州政权”一点便宜都捞不着! 再说蕲州,给你又怎么样,大别山东南麓的黄梅、太湖、桐城等六县之地,早就被卢绛扫平了,这种情况下,蕲州就相当于是“饺子馅”! 李重进一锤定音:“最多八十五万石!” 徐铉很为难地说:“既如此,在下立即派人送信,告知太子。” 第160章 大唐盐票 送信,只不过是虚张声势、掩人耳目,徐铉是为了给李重进一种错觉,这笔买卖,自己占了大便宜。 人无近虑、必有远忧。 从短期层面看,确实如此,黄州一战,池州大营损失惨重,南唐国帑消耗巨大,将打下的地盘白白送给李重进,李煜这边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 但从长期来看,李重进就如同温水里的青蛙,一方面,黄、蕲二州作为长江门户,直接阻挡着北边的赵匡胤,再打,就是“扬州政权”与“许州政权”起冲突。另一方面,南唐的整个长江防线(南岸)铁板一块,北岸势力则犬牙交错、相互制衡,如果“南北之争”重新燃起,南唐可以逐一瓦解。 李煜接到徐铉的信,第一时间派人渡江、赶往扬州,回复就两个字“同意!” 原本,李煜的心理预期只有五十万石,他了解扬州、益州两个产盐重地的产能,全年也就一百五十万石左右。 八十五石盐,对于南唐来说,那不是盐,那是救命的灵丹妙药! 连金陵这样的城市,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抢盐风波”,其他各地,就不难想象了。 最重要的是,这批盐,不仅仅是解决盐荒的问题,还能为李煜的“印钞计划”奠定基础。 发行纸币,是需要锚定物的。 想当年,教员在遵义发行“红军票”的时候,就是锚定的食盐,即“食盐苏维埃货币”。 跟着伟人的步伐走,准没错,自己印的纸钞,就叫“大唐盐票”吧! 先限定只能购买食盐,就类似于60、70年代的“粮票”“糖票”“肉票”一样,这仅仅只是开始,未来,还有很多东西可以作为锚定物。 只要纸钞锚定的物资类型足够多,总有一天,可以发行“通用货币”。 在五代十国时期,食盐是完美的货币锚定物,消耗量大、人体必需、单价较小,只需要印发与铜钱等值的纸币,通过兑换方式,想办法流通到普通老百姓手里就行了。 至于发行规模,还要看自己手里有多少“准备金”,防止有人恶意挤兑,李煜粗略算了一下,“高赖子”及“福商集团”那里搞来的黄金、白银、丝绸等值钱东西,按照最低市价,差不多可以兑换七百多万缗。 一进一出,相当于市场上多了一千四百万缗的流动性。 当然,“扬州政权”不会一下子把八十五石盐都送来,自己也不可能一下子把七百万纸钞印出来,第一轮印五十万缗就差不多了。 《南唐书·后主本纪第三》记载:“(南唐)比国亡,诸郡所积铜钱六十七万缗。铜钱一直(通“值”)铁钱十。” 按照这个数字计算,第一轮印出来的纸钞,价值比历史上南唐灭亡时国家财政剩余的铜钱都多。 而且,只要德兴铜矿开始大规模产铜,未来也不必担心兑换问题。 现在,还剩下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的“白手套”是否够用。 清风本家,也就是侯家的忠诚度不成问题,可毕竟是一个小家族,基本盘就在金陵,不可能触及太远的范围。 而且,侯家的生意主要是两类,一是粮食贩运,每年从淮南、湖广等地收购粮食,在南唐中部、北部销售,二是铁器铸造,主要是一些农具、日用品,比如锄头、铁锅什么的,规模虽有,总体来说并不大,也不属于暴利行业。 虽然在封存十二家福州商人的财富时,将一些绸缎庄、当铺、金店等交给了侯家打理,但资产并不多。 相对应的,李煜已经交给侯家不少任务,开矿和铸造兵器还算是“专业对口”,其他方面,像是协助徐游采购原料、制造火药、炼制烈火油、供应军需等,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再这么下去,侯家就算是老弱妇孺一起上阵,人也不够用。 是时候多增加几副“白手套”了。 “清风!” 这几日,清风一听到李煜喊自己,就忍不住心惊肉跳,就怕这位太子爷又有什么奇思妙想。 “太子殿下吩咐。” 李煜微笑着说:“辛苦侯家这么久,还没有见过家主,今日,我在宫中备下酒宴,你去请来一叙。” 清风一怔,作势下跪请罪,李煜一把拦住。 “怎么又跪!” “殿下,侯家可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唐的事情?” 李煜哭笑不得,安慰道:“没有,很好,我只是借此机会,有事相托。” 清风半信半疑,但听从命令,赶紧出宫请人。 穿越许久,李煜对身边人有了一个总结,往往越是忠心的人,在自己面前表现的越拘谨,搞得自己跟个渣男一样。 暮色西沉,东宫园囿。 在清风的引荐之下,李煜见到了一脸拘谨、小心翼翼的侯家家主,侯无双。 李煜第一眼看到侯无双,就觉得他不应该去做生意,如此魁梧的身材、坚毅的面相,不去征战沙场、做个将军,真是可惜了。 “小民侯无双,拜见太子殿下,殿下恭安!” “起来,不必拘礼!” 走近了看,李煜越发感叹,真不愧是唐太宗钦定“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侯君集的后代。 “侯家主,此乃私宴,安心入座。” “这……谢殿下!” 一坐下,李煜就单刀直入,问道:“侯家生意,能否覆盖江南?” “小民惭愧,侯家生意规模很小,除金陵之外,其他经营地区较少,饶州、信州、歙州、抚州也有一些店铺。” “本王吩咐侯家的事情,是否有些吃力?” “这……” “如实告知,不必有什么顾虑。” 侯无双镇定了一下,说道:“金陵之内的诸多事务,小民自当倾心尽力、尚能应付,唯独德兴采矿一事,人手实在捉襟见肘。” “缺人好办,本王可以安排,唯独一样,你要在朝廷法度许可之内,全心去开采铜矿!其他方面的事情,本王暂时不会再麻烦侯家了。” “多谢殿下体谅。” 有时候,就算泼天富贵摆在眼前,也要有能耐接住。 李煜说道:“侯家主,想必清风已经告诉过你,只要尽心为本王办事,侯家富贵不可限量。不要跪——” 制止侯无双、清风二人之后,继续嘱咐道:“侯家替我掌管私库,不会让你白干,我会拿出一部分,扶持侯家。相对应的,侯家也要争气,本王需要你们建立一个庞大的商帮,至少,要超过福州、两浙、洞庭的那些商帮。” “回禀殿下,单靠侯家,恐怕……” 李煜一笑,说道:“这个自然,大唐巨富商贾、地方豪强太多了,可这些人,未必能为我所用,其中以商通敌的也不在少数。所以,本王要侯家去联合忠君爱国的商人,不需要资产太大的,经营类型也不能冲突,明白吗?” 侯无双商海沉浮,有什么不明白的,资产巨大的商人,很难被控制住,太子殿下想要的是一个完全能被掌控的商业集团! 当年,侯家送清风入宫,不正是为了当下的局面吗? 想到这里,侯无双俯身跪拜,说道:“侯家二百一十八口,唯太子殿下马首是瞻!” 清风也跟随跪拜。 这次,李煜没有拦着他们。 等到二人拜完之后,李煜又提出一个问题:“当下,可有符合条件的商贾人选?” 侯无双略一思考,说道:“有四家商号,符合太子殿下的要求。” 第161章 五大商号 商人,在古代社会是一种较为特殊的群体。 “士农工商”,商人的社会地位排在末位,可商人普遍有钱,经济地位又比较高,这就造成了“身份撕裂”的现象,所以攀附权贵、贿赂官员、拉帮结派这种事情,商人是最热衷于去做的。 清风(侯青锋)幼年被送入宫中,侯家又拉关系、铺路子,本质上,就是为了在朝廷中安排人手,为家族生意寻求政治力量庇护。 如今,能够攀上李煜这个“高枝儿”,侯家自然喜不胜收,同时,侯无双也知道,自此家族的命运与太子的命运会紧紧绑定在一起,当李煜问起其他合作商贾时,他毫不犹豫地推荐最适合的人选。 “小民经商多年,这四家商号,绝对值得信赖!” “为何如此笃定?” 侯无双信心满满,说道:“此前,这四家与小民一样,在江北都有生意,自周人占据淮南之后,我等五家一同撤出,避免无意资敌。” 李煜点点头,这倒是一种爱国行为。 商人逐利,天经地义! 然而,两国若处于敌对状态,一国商人向敌国贩卖商品,相当于保障对方的战争资源供应系统,这种事情毫不新鲜,春秋的秦国灭赵,明末的建奴入侵中原,背后都有商人集团的影子。 “你且说说。” “是,太子殿下,这四家商号,分别是汝南袁氏、申丘廖氏、庐阳赵氏、长乐司马。” 侯无双所说的四家当中,前三家都属于“衣冠南渡”的家族,更具体地说,属于是门阀家族。而“长乐司马”则属于北上的案例,司马家族原本是闽国望族,素来与王氏(王审知、王延翰等)政权有矛盾,闽国灭亡之前,为躲避迫 害就迁移到了南唐。 回顾历史,“门阀”兴起于东汉,繁荣于三国,衰败于隋唐,消亡于五代。 昔日的名门望族,在历史潮流当中,不仅规模日益缩小,也逐渐淡出了权力体系,凭借着祖上积累的财富,转变成了商人身份。 汝南袁氏,主要从事药材、香料、茶楼、酒肆、客栈等生意,在金陵有一家车马行。 申丘廖氏,从事贩运木材、陶瓷、砖瓦、烧炭等行业,有自己的营造队伍,南唐好佛,金陵及周边很多寺庙的修建,廖氏家族都有参与。 庐阳赵氏,主要从事豢养织工、收购丝绸的商业活动,大本营在润州。公元960年左右,中国的丝绸产地集中在吴越、南唐两国,尤其是润州,更是先进丝绸工艺及人才的输出地,着名的“水波绫”就产自润州。 长乐欧阳,欧阳氏的基本盘是长乐府(福建),主要从事海外贸易,对外输出茶叶、陶瓷、丝绸、漆器等产品,换回海外香料、玻璃、象牙等奢侈品。 李煜了解了大致情况,还算满意,但也有遗憾。 比如,那个“长乐欧阳”家族,业务范围完全可以放宽一些,不要专盯着奢侈品,更重要的是农产品、矿石。 最遗憾的,就是没有一家是从事漕盐生意的。 “侯家主,有一件事,本王必须确认,这四家人,有没有与朝中官员存在利益绑定?” 一问之下,侯无双有些局促,不安地说:“太子殿下,若说毫无关联,必定是谎话,经商之人难免要……贿赂一些官员。” 李煜一笑,说道:“贿赂不算,我所说的是超越一般钱权交易的东西。” 自己找的“白手套”,不能是别人提前用过的。 “这点殿下放心,虽说经商之人,不得不与朝中官员攀附关系,却不代表是自愿如此,况且,我等五家的生意规模都不大,只不过是花钱消灾,只为了经商过程中少些麻烦。” “那就好!” 李煜说着,举起酒杯,侯无双赶紧起身。 “侯家主,此一杯酒,我敬你,有些事情我不便出面,就拜托你了。” 侯无双诚惶诚恐,再三感谢。 临行之前,李煜交代了第一个任务,联合其他四家,先兑换出一批精铜钱,自己要用来奖励三军,至于交换,就从侯家保管的私库中兑换金银。 送走侯无双之后,清风赶紧回到东宫,见李煜屹立园囿之中, 手头那点钱,很快就折腾干净了,还得想办法搞钱啊! 加税?自己没那个权利,况且,老百姓赋税很重了,自己不喜欢挣穷人的钱。 当然是谁有钱挣谁的! 孙晟调查的大富商、地主及地方豪强的名单,可以派上用场了。 汝南袁氏、申丘廖氏、庐阳赵氏、长乐司马,再加上金陵侯氏,一共五大商号,要助力他们做大做强,成为自己手中的五把利剑。 “殿下,夜凉露重,早回殿中吧。” 李煜不为所动,自言自语地说:“明日,徐铉就要回来了,以后本王不会再派任何人前往江北!” 郭荣,我对你最后的敬意,已经让徐铉传达了,你听到了吗? 时间线回到一天前,也就是徐铉被姚凤恭、韩通带入“扬州皇宫”,讨论完关于黄州、蕲州的话题之后,徐铉拿出来一篇祭文。 “符太后,此乃大唐太子亲笔所做,以祭奠大周圣主。” 符太后一听,内心一暖,又想起“逃亡一路”之上,自己备受药娘、陈乔等人的“照顾”,深受感动。 【大姐,你是被迷药熏坏脑子了。】 祭祀文书,通常是六部之中的礼部准备,虽然郑重,可本质上就是一份官方文件,走走样子而已。 一国太子亲自撰写,实在是超越规制了,甚至说有些“僭越本国”,毕竟李煜的生物学父亲李璟还活着,能写出祭司宗主国的东西,看来是真的将郭荣视为“君父”一样的存在。 南唐的人,果然是对大周忠心耿耿! 只不过,这种事情对于李煜来说,实在……无所谓。 一个拥有现代灵魂的人,一个时常被迫写工作报告、拍领导马屁的物流社畜,写这种东西,就跟网上发帖子一样不经意。 “唐国太子有心了,来人,呈上来哀家看看。” 太监呈上去,符太后仔细阅读—— 邢州望族,汴梁皇家。 少年坎坷,器貌英奇, …… 乱世存高志,诚毅韵流芳。 功绩绝千古,英名昭日月。 …… 励精图治,立三十之宏愿。 神武雄略,乃一代之英主。 …… 为政清肃,乾佑而立太子。 英姿勃勃,显德而登大宝。 …… 决战高平,一战挫戎狄之锐气。 兵发晋阳,三军灭刘汉之嚣张。 …… 总之,李煜就是一顿彩虹屁,其中还不乏揶揄贬低自己的,什么“天兵既到,淮南为之归附”“北伐幽燕,三州重归汉土”,这些当然是李煜从历史的角度出发,对郭荣这个雄才大帝的敬佩。 但话锋一转,祭祀文书中重要的一句—— 赵逆拥兵自重,据许州而妄图帝州。 叛军虎视眈眈,占淮北而觊觎淮南! 这句话,实则是说给“扬州政权”所有人听的,郭荣自己是听不见了。 李煜就差举个大喇叭,在李重进、韩通、赵锽等人脑袋前喊,迷瞪啥呢,赵匡胤随时都来灭了你们! 第162章 出乎意料 翌日,徐铉回到金陵,将“以盐换地”事宜详细交代,金陵、扬州各自准备换防,八十五石盐一个月内筹集完毕,陆续运到。 李煜很满意,干脆将这件事交给徐铉主持,目的之一,也是为了进一步笼络他。 毕竟,徐铉算是进入自己“核心班底”较晚的一个,通过这么一个大差事,能让他更加忠心自己。 少顷,清风回禀,侯无双已经与赵、廖、袁、欧阳四家会面,四个家主了解始末缘由之后,都表示愿意奉献犬马之劳……顺带着,飞黄腾达。 李煜明白,侯无双能与其他四家交好,不是因为什么“志趣相投”,而是各自经营领域不会重叠,生意上不但不会冲突,还能相互借势借力。 这也是李煜要求“经营类型也不能冲突”的原因,如果有一天,自己的“白手套”先干起来,就会束缚住自己的手。 “太子殿下,五家商号正在准备铜钱,午时就能点清。” “哦?这么快。” 当然快,这四家急着给李煜交“投名状”,过了这村,就没这店。 这点小钱儿,投资的可是未来的一国之主! 清风说道:“若是侯家一己承担,自然吃力,可是五家联合,就水到渠成了。” 此次渡江作战,池州大营出兵三万,外加润州大营五千,赏钱、抚恤金、丧葬费……算下来至少二十万缗,看来,自己还是小瞧这些商人的家底了。 “备好之后,先送入卫尉寺,交给李平保管。” 李煜虽不谙“帝王之术”,也知道管理学实践的常规操作,那就是“奖惩配合”,通俗地说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儿”。 池州大营班师回朝之后,李煜已经下令犒劳将士,好酒好肉伺候着,主要目的是安抚朱令赟。 朱令赟把仗打成那个熊样,肯定担心受罚,李煜如果露出一点“追责”的苗头,他肯定会发动所有关系,想尽一切办法逃避责任。 究竟谁会保朱令赟呢?太多了,“冯党”算一个,池州大营的军饷、军需由洪州负责拨发,冯延鲁位居户部尚书的位置,手下一众爪牙,分散在六部、四司、三衙等职位上,全指着克扣军饷、以次充好捞钱。此外,朱令赟根基深厚,杨吴旧臣家族、南唐开国元勋之中,也有不少人会出面保朱令赟。 然而,臣子一众要保朱令赟,并不是最难对付的,最让李煜头疼的,正是当今国主、自己的生物老爹李璟! 李璟继位之后,几乎没有重责过大臣,就连犯下滔天大罪的“五鬼首领”宋齐丘,这位可是逼迫李璟退入后宫、交出大权的主儿,就这样,李璟也仅仅是将他“削官为民”,还他妈“赐金养老”! 一切的一切,就是为了一个好名声! 大家注意,都看我,我宣布一个事情,我李璟,是个大……好人! 好人做不了好皇帝。 李煜的计划很简单,安抚下朱令赟之后,亲笔给洪州写奏表,将朱令赟黄州之战的失败说清楚,损兵折将、贻误战机,又把“扬州威胁交出二州”的罪名也安在他的头上。 如此一来,朱令赟必然会被降职,剥夺或削弱一部分兵权,李煜再将心腹卢绛、马承信、呙彦等人安排到池州大营,就能控制住这一支南唐最大的军队。 军队在手,天下我有! 值得一提的是,南唐军队系统,李煜也是搞了很久……也没彻底搞明白。 事实上,整个五代十国时期,各个割据势力的军队番号、编制并不统一,大多是在盛唐时期军队系统基础上分化、演变出来的。 就拿军队番号为例,就比较混乱,后周有“天雄军”,节度使为符彦卿、镇守冀州,而南唐也有“天雄军”。马氏《南唐书·卷十九》记载,“烈祖以文进为天雄统军,宣润州节度使。”这就是说,南唐在李昪时期就建立了“天雄军”,而天雄军驻守润州,到了李煜这会儿,林仁肇的润州大营就是天雄军。 相对应的,朱令赟手下的神卫军,也就是池州大营。 整体上,南唐军力包括“六军”,分别是神卫军(朱令赟)、天雄军(林仁肇)、龙卫军(柴克宏)、天威军(何敬洙)、雄武军(李宗)、神武军(李弘义)。“六军”的设置,都是以一万人以上为标准的,设置统军一名(可以缺位),分为左右两厢,各自设置统制、都虞侯、指挥使等职务。其中雄武军、神武军实力较弱,基本不参加对外作战,尤其在“淮南之战”发生后,主要承担金陵戍卫的职责,目前合称为“江宁大营”。 除了“六军”之外,南唐还有一个武装系统就是侍卫诸军,那就比较杂乱了,什么宣武军、凌波军、奉节军等,要么属于洪州“四十二路兵马”序列,如李元清的神威军,要么掌握在各地节度使手中,如武昌节度使王崇文手中的龙翔军(右厢)。 对于李煜来说,目前他已经掌控润州大营、江宁大营,以及神威军、龙翔军、玄衣卫及部分节度使,只要把池州大营攥到手里,就能掌握南唐一半的军事力量! 等到洪州的罪责诏令批下来,李煜再带着赏钱去池州大营,借机拉拢各位将领,架空朱令赟。 李煜对朱令赟没有恶意,毕竟是历史上殉国的将军,比那些“软骨头”“叛国贼”强多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德不配位,反遭其累! 朱令赟,你实在不是一个当大将的材料。 翌日,枢密院参议大夫刘政咨赶来,面容忐忑地交给李煜一份文书。 “刘卿,脸色那么难看?” “太子殿下,这是洪州方面的回复。” 在满怀期待中,李煜展开,刚读了几句,李煜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了。 这封回表,不是惩戒朱令赟的,甚至都没提褒奖卢绛、王晖、李平等人的事情,一股浓浓的兴师问罪味道,矛头指向了自己! 李煜的罪名,就是穷兵黩武,强迫池州大营将领,贸然攻打黄州、蕲州,无端挑起战事,致国家于危难之间! 而回表中更多的内容,则是为朱令赟开脱的,什么“良将苦劝,一意孤行”,什么“劳师动众,劳民伤财”,总之把自己贬低的一无是处。 “刘卿,这封回表,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刘政咨擦了下汗,说道:“洪州枢密院、兵部签发的。” 李煜眯起眼睛,冷冷地说:“冯延鲁,肯定是他搞的鬼。” “太子殿下怎么想?” 李煜把回表扔在一边,说道:“兵部尚书卢俦,绝对不会参与这份回表的签发,因为卢绛也参与了这次作战行动。至于枢密院,哼,掌管枢密院的是从善,唉,这个蠢弟弟!” 刘政咨小心翼翼地询问:“太子的意思是,纪国公是被冯党的人欺瞒了?” “还有其他原因吗?” 自李煜被册立为太子之后,李从善一直不服,钟谟强谏要李璟改立太子,结果被贬,李从善也从郑王贬为国公。 如今,李煜在金陵戍守长江方向,干的越来越好,李从善必然心生嫉妒,这也就会给人以可乘之机,而此时的洪州,能够左右朝堂的一拨人,也只有“随主南巡”的冯党了。 “殿下,你看此事如何应对,要不要……” 李煜已经冷静下来,笑道:“要不要什么?我自己写个罪己诏。” “臣该死,不是那个意思!” 李煜摆摆手,说道:“你是想让我给国主上书,好好解释一番,对吧。” 刘政咨点头。 “没有必要,我向国主、国后,未必知道这件事儿。” 想了想,李煜眼神又凌厉了一些,按照黄州、蕲州的作战时间推算,洪州那边不可能知道的这么详细,如今回表如此精准地点出自己的“罪状”,只有一种解释。 出征之前,朱令赟就已经向洪州方面通气了。 朱令赟,我小看你了! “殿下,此事不可掉以轻心啊,一应计划刚刚展开实施,万一……殿下被剥夺监国之权,功亏一篑!” 李煜默不作声,心中已经在酝酿一个大胆的计划了。 第163章 骚乱 “黄蕲战役”已经结束三天了。 人马归营、刀枪入库,伤者就医、死者入土,一切安静的有些诡异、安静的充满压抑,安静的……让朱令赟感到窒息! 按照以往惯例,无论胜败,一场仗打下来,朝廷总要有所表示,或奖或罚,哪怕是派个使臣骂一顿呢。 可眼下的情势,仿佛池州大营已经被遗忘了。 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或许是自己提前写信魏大人,洪州方面的人起了作用,自己多年来的“投资”与“妥协”,总算没有浪费掉。 这个“魏大人”就是魏国忠,“南唐五鬼”之一魏岑的侄子,“冯党”的核心人物之一。 朱令赟所谓的“投资”,自然就是送金银、送美女之类的,而所谓的“妥协”,就是在池州大营军需、军饷、军械等一应的供应中,任由“冯党”去克扣贪污罢了。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十万之众的吃穿用度、兵器、战船……背后能涉及多少利益? 反正老子不贪污、不受贿,我是大唐名将、大唐忠臣!最重要的是,老子的俸禄够吃够用,当兵的是死是活,干我屁事! 沙瑞金书记的总结:这是懒政! 一时的风平浪静,让朱令赟紧张地情绪慢慢放松下来,可三天的时间,对于李煜来说,足够干很多事情。 东宫大殿,孙晟、李平、刘政咨三人也安静地等着,等着李煜的雷霆之怒。 然而,李煜看完他们的汇报,感叹一句:“卿本庸才,奈何为贼?” 朱令赟,你连当坏人的资格都没有! 李煜真心地感到纳闷儿,像朱令赟这样的人,是如何在五代十国这样群雄割据、旷古乱世中爬上高位的?他是如何生存到现在的?难道,真是因为南唐的匹配机制太优秀! “孙卿,金陵方面的内鬼,查清了吗?” 孙晟说道:“秘书郎刁衎、内殿传诏徐元瑀等及家人,已经由李指挥控制。” 李煜转头看向李平,他是江宁戍卫指挥使,妥妥的“京官”,负责整个金陵的防卫。 “臣就地押解,保证没有惊动他人。” “刘卿,让你联络的人,办妥了吗?” 刘政咨面含得意之色,答道:“万事俱备。” 李煜点点头,环视三人,吩咐道:“可以开始了。” 三人默契地退了出去。 李煜看着三人的背影,悠悠地说道:“龚慎仪,再忍忍吧,很快就去救你。” 两日之后,池州大营,丹阳驻地(马鞍山)。 神卫军是个番号,因为驻扎在池州的人数最多,所以代称为池州大营,有三万左右,其余分布在铜陵、芜湖、当涂、东至等地。 而丹阳驻地,正是朱令赟的帅帐所在地,守军一万。 晨光微熹,火头军还没开饭,池州大营内就一阵喧哗。 卢绛所带领的天雄军(润州大营)五千人自从调配到池州大营之后,两方人马是分开驻扎的,吃饭、训练也各自为政。 池州大营的士兵,一大早就被阵阵肉香馋醒了,纷纷向军灶围拢过来。 待到众人看清,巨釜中不过是白米粥,旁边的伙夫兵,都在切大头菜,哪儿来的肉香? 香味,是从隔壁天雄军的灶台上传来的。 两日前,他们也曾大快朵颐,但酒肉分到士兵手中,分量就很“可爱”了,充其量就是解解馋。 如今,看到天雄军一字摆开十几口大锅,里面羊腿、肘子满满当当,伙夫还不停地用钩子钩下一块肉,扔到嘴里品尝,顿时羡慕不已。 “我说,炊头老哥,人家天雄军大口吃肉,咱们就喝稀粥?” 做饭的老卒瞪了他一眼,说道:“咋地,你小子馋了?哼,我也想天天给你们炖肉,没有!” 众人一听不乐意了:“都是当兵的,凭啥人家吃肉,咱们喝汤,还他妈喝的是米汤!” 炊头本来就一肚子气,他一大早看到食官署的人赶着十几辆大车,装满了鲜肉美酒,喜滋滋地去领,结果被人揶揄一顿。 “这是天雄军花钱买的,没你们的份儿!想吃啊,找你们管事儿的去领!” 一回想起来,灶头猛地把搅汤的勺子一摔,说道:“爱吃吃,不吃滚蛋!有种别跟我闹,去找当官的!” 当兵的糙人居多,一听灶头爆粗,自然忍受不了,张口就骂:“王八羔子,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一定是你们贪墨了军饷!老子告你一状,让你脑袋搬家!” 这下,不仅是灶头火大,一旁帮厨的火头军全不干了,纷纷扔下手中家什儿,围拢过来,双方破口大骂。 “哗啦——” 不知是谁,一脚踹翻了煮粥的巨釜,滚烫的汤水撒了一地,还烫伤了灶头。 “丫头养的,敢动手,兄弟们,抄家伙!” 军营斗殴是很严重的事件,可屡禁不止,双方厮打在一起,叫骂声、推搡声、砸锅声此起彼伏。 很显然,火头军这边处于劣势,一共也没多少人,可等着吃饭的士兵是越聚越多,听说情况之后,也是无名火起,纷纷加入了群殴。 最后,火头军这边实在扛不住了,灶头抄起一根燃烧的木柴,一下砸在一个士兵的脑袋上,那人四肢顿时僵直,浑身抽搐起来。 “娘的,交厨!” 交厨,就是交出火头军的权力,老子不伺候了! 众人这时候也冷静下来,赶紧去救人,可双方怨气哪儿那么容易化解? 偏偏这个时候,天雄军“拱火”来了,士兵们举着分发的肘子,一边满嘴流油的咬着,一边问道:“神卫军的兄弟们,你们的赏钱发了吗?一人两千钱(两缗),立功、受伤的五千钱!” 按照金陵的物价,一个铜钱能买五斤大米,金陵城中普通老百姓,一家一年能挣三、五千钱,就能生活的很好了。 神卫军这边刚刚平息下来的怒火,瞬间又被点燃了,人们一下子围了过来。 “兄弟,此话当真?!” “当真!打完蕲州,刚回来我们就发了,对了,死了的兄弟还给安家费、丧葬费,诶,听说太子殿下把钱都送来了,二十万缗呢,你们没发?” 普通士兵,一月军饷一缗,那可是玩命换来的。 二十万缗! 钱呢?太子殿下已经发了,咋没到我们手里?那都是我们的钱! 神卫军中比较聪明的,已经想到了一个结论,钱,被自己这边大官贪墨了,否则,人家天雄军怎么有酒喝、有肉吃、有钱花?! “娘的,咱们出生入死,真他妈不值得!” “黄州攻城,死了那么多兄弟,他们的妻儿父母怎么办?心太黑了!” “都是当兵的,卢将军的兵怎么就那么命好?” “这是不把咱当人啊!” 丹阳驻军聚集在一起,从刚开始小声埋怨,到后来大声咒骂,情绪越来越激动。 有的士兵,起床气还没撒干净,就遇到这种事情,脑门儿上的青筋直蹦! 吵骂声音越来越大,话题范围也越来越复杂,当然,天雄军这边继续拱火。 “听说了吗,池州团练使戈彦,还把好酒好肉送给周军吃呢,为啥?怕死呗,到头来克扣的不还是咱们!” 【这是真事儿!】 一名天雄军凑过来,对神卫军众人说道:“听说……朱虞侯又在金陵买了个大宅子,讨了个小老婆!” “我还没媳妇呢!” “买宅子的钱哪儿来的!” 另一名凑过来,说道:“这算啥,听说你们这边死了一个人,周军就给朱虞侯一两金子!” “好啊,感情咱们的命,是给当官的换钱花!” …… 越说越玄乎! 天雄军帅帐前,卢绛看着远处人群聚集、义愤填膺,心中暗笑,朱令赟啊朱令赟,你为啥要自作聪明呢?别说你一个都虞侯,就算是真王爷又如何? 同时,他也为李煜的计划捏了一把汗,暗中吩咐手下前军指挥使蒯鳌,随时准备包围神卫军! 终于,神卫军士兵的愤怒累积到了“爆发阈值”。 “兄弟们,咱们去质问统帅,看看到底是谁在喝兵血!” “同去!” “娘的,大不了反了!” 羊群效应是很可怕的,更何况,这些人可不是羊。 第164章 王垕竟是我自己 朱令赟也起了个大早,此时正在帅帐当中饮茶,陪坐的有通判乔虚年、左路指挥使王晖、丹阳马步参军刘琪、水军监察御史陈起等人。 众人一大早聚集,因为昨日就接到通知,太子殿下将亲自前来犒劳三军,正待商议如何迎接。 朱令赟心中得意,无论金陵与扬州方面达成何种协议,自己打下来黄州,就算是有军功的,而且“太子亲来”也足以说明,自己在军中地位仍旧稳固。 谁知,刚起了个话头,就听到军营当中一阵喧哗,不多时,叫骂声越来越响。 “镇岳(乔虚年的字),外面何故吵闹?” 通判,就是军队的“大管家”,各种杂事兼顾,也能参与军队驻地事务。 乔虚年也一头雾水,起身说道:“主帅,稍安勿躁,属下这就去看看。” “好,快去快回。” 乔虚年刚走出帅帐,就看到乌央的人群涌过来,不少士兵身上挂彩。 为首的正是灶头,他捂着脑袋,骂骂咧咧。 乔虚年快步上前,厉声喝道:“放肆!军营之中,聚集喧哗,你们要干什么?!” 别看一群军卒来的时候,义愤填膺、毫不顾忌,可一见到军中主管,气焰立即湮灭了下去。 毕竟,军令如山、法不容情,哪有大头兵不怯官儿的? 一众火头军吃了大亏,最是愤懑,灶头咬了咬牙,把身上的皮围裙解下,狠狠摔在地上:“乔通判,小的交厨!” 乔虚年一愣,大早上的,这群伙夫是吃枪药了吗? 他一皱眉,语气柔和一些,说道:“何故交厨?” “哼,这话,可问不着咱们做饭的!” “灶头,不必阴阳怪气,有话直说。” 灶头一指自己的脑袋,说道:“乔通判,军士们嫌餐中无肉,就把小的打了,锅也踹了。可俗话说,好娘儿们没米也焖不出饭来,食官署不给小的分肉,难道要小的揦自己大腿?大人们高高在上,吃香喝辣的行,也体谅一下小人们的难处!” 灶头一起头,又把士兵们的不满激发出来了。 “就是,通判大人,凭啥人家天雄军吃肉喝酒,我们吃糠咽菜!” “都是当兵的,待遇的差别咋就那么大?”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我们图什么!” …… 乔虚年被唾沫星子淹没了,他越是让众人安静,结果动静就越大,终于有人喊了一句至关重要的话—— “怎么还不发军饷?!” “军饷”这两个字,就像是一个导火索,既点燃了丹阳神卫军的愤怒,也引起了很多合理的想象! “朝廷早就把军饷运来了,为什么不发!” “我老婆、孩子几天没吃饱饭了!” 【古代从军,允许家属跟随,居住在驻地】 “朱虞侯是拿我们的军饷讨小老婆、买大宅子了吧!” …… 渐渐的,乔虚年从杂乱的声音中,提取了一个重要信息,有人搞事儿!如果自己处理不当,恐怕会引起哗变! 必须,立即,马上,镇住场子! 想到这里,乔虚年退后一步,“铛”地拔出肋下佩剑,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众军,稍安勿躁!” 营中亲军也围了上来,纷纷亮出武器,一时间剑拔弩张。 当兵的对刀剑之音,极为敏感,前排听到利剑出鞘的声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诸位!军中膳食、饷银,都是按照法度提供,绝无贪墨之事,究竟是谁造谣生事!” 乔虚年在神卫军中还是有些威望的,黄州一战,他负责搭建浮桥、阻击来敌,挽救了不少士兵的生命,众人也比较尊重。 一见通判大人急了,众人的脑袋瞬间也清醒不少,特别是听到“造谣生事”四个字,简直就如同“我要扣帽子了”一样,谁也不搭腔。 最紧张的是灶头,今天的事儿,就是从他那儿开始的,众人默契地向后退了一步,把灶头推了出来。 “通判大人……这,这与我无关啊。” 不管有没有关系,要平息眼前的事情,就只能拿你开刀了! 今天,你就当一回王垕吧。 “来人,把灶头抓起来,军法从事!” 亲军正欲上前抓人,人群中窜出来一个人,年纪不小、须发皆白,他一把拦在灶头前面,说道:“通判大人,将士们聚集,无非是因为待遇有别,怀疑将帅克扣军饷,何不让将帅出来解释一番,也好打消疑虑?” 乔虚年一愣,对眼前这个人没印象,厉声问道:“你是何人!” “小的毛镗,原是黄州驻军校尉,随大军转还,现任军中队正。” 队正,相当于排长,手下管着30-50个人。 “大胆毛镗,轮得到你教将帅做事?一同绑了!” 毛镗毫不畏惧,一边束手就擒,一边大声喊道:“兄弟们,都别动!就怨咱们自己倒霉,没跟对人!” 乔虚年惊出一身冷汗,吼道:“堵上他的嘴!再敢煽动军心,就地正法!” 众将士皆怒目而视,却没人敢再提出异议。 正在这时,从一旁的天雄军驻地,突然传来了急促、凌乱的马蹄声,众人不自觉地回望,只见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在晨曦中卷起一阵烟尘,为首的一匹白马在众人簇拥之下,很快冲进了神卫军的大营。 马步缓行,向帅帐靠拢,士兵们让出一条道路。 为首的年轻人,他们不认识,可年轻人身后的,他们都认识,正是战棹都监刘崇谅。 随行的,还有凌波都虞侯、神威军指挥使李元清! 白马止步,乔虚年逆着朝阳看去,等看清来人的面庞时,吓得脸色土灰,立即扔掉手中佩剑,快步上前、跪下参拜。 “太子殿下恭安!” 太子?这个人是太子! 醒悟过来的众人,也赶紧下跪叩拜。 耳目灵通的人,都觉得奇怪,不是说这位太子爷,一直都是“红粉罗帐做英雄、从来都不去军营”的,现在却是一身戎装、英姿勃发,与传言之中的人物,大相径庭。 金陵到丹阳,不过百十里路,李煜早就来了,只不过,他停驻在天雄军营房之外。 “乔虚年,你唱的这是哪出儿戏?” 乔虚年额头渗汗,紧张地说:“回禀殿下,营中私斗,臣正在处理。” 说完,忍不住看了一眼刘崇谅,心中狐疑万分,他怎么和太子在一起? 李煜翻身下马,并没有去理会乔虚年,反而去扶起毛镗、灶头二人,亲自替他们松绑。 “你们二人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乔虚年浑身一激灵,死死盯着二人,生怕他们说出骚乱原因来。 毛镗是刘崇谅带回神卫军的,刘崇谅又是跟着李煜一起来的,李煜又直接去问毛镗……乔虚年,你情报如果灵通一点,悬着的心早该死了。 果然,毛镗将事情缘说了一遍,不能说“实事求是”吧,至少也是“添油加醋”。 再回头看乔虚年,脸都黑了! “乔虚年——”李煜听完,脸色也极为难看,厉声问道:“战后奖饷,为何还没有发下去!还有,本王明明下令,好酒好肉犒劳大军三天,怎么让将士们喝粥!” 乔虚年心里骂娘!我哪儿知道啊,自己从来都没收到过钱! “太子殿下,臣实在冤枉,户部、兵部及江宁军需司,都没有调拨钱粮!” 李煜当然知道,钱是他扣下来,存在卫尉寺的。 “哦,这么说,是朝廷克扣了?你干脆说,是本王克扣了粮饷!” “臣不敢!” 乔虚年“扑通”跪在地上,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好,好的很——”李煜转头看了一眼卢绛,问道:“卢将军,天雄军的赏赐是否已经分发出去?” “回禀太子殿下,昨日已经分发,此刻,将士们正在吃肉喝酒。” 卢绛声音很大,就是要让所有军士都听到。 果然,跪着的神卫军又开始窃窃私语。 李煜招呼众人起来,说道:“诸位将士,你们卫国守土、血洒疆场,朝廷绝对不会亏待大家,今日之事,我定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该给大家的赏赐,一个铜板都不会少!” 众将士闻听,齐声欢呼。 李煜屹立众人跟前,仍然面色冷峻,不言不语、不动如山,任凭将士们发泄心中的不满。 神卫军越是不满,他的计划就越容易执行下去。 沉默,有时候是一种强大的力量,李煜越是不说话,呼喊声越激烈,排山倒海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帅帐当中的朱令赟等人。 远远地,朱令赟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揉了揉眼睛,猛然清澈了,太子李煜! 他怎么提前来了?! 这时,李煜制止了将士们的欢呼,说道:“本王一定查清,钱粮被谁所扣,诸位先行散去——”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卢将军,将你营中的酒肉先分摊出来,让神卫军的兄弟们一同享用!” 欢呼再起,然后,人们才逐渐散去。 “哗变危机”看似解除了。 可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把“贪墨钱粮”的事情坐实了,要追责的话,军中通判难则其咎! 乔虚年心中发苦,没想到,王垕竟是我自己。 第165章 请客斩首,当不当狗? 朱令赟看到眼前阵仗,脑子“嗡”了一下,赶紧甩大氅,快步走到李煜近前,躬身施礼。 “太子殿下恭安!” “恭安?朱虞侯,本王可是一点都不安。” “这……从何说起?” 李煜眯了眯眼睛,说道:“不如,就从你给本王一个下马威说起好了!朱令赟,你干的好事!” 朱令赟一哆嗦,赶紧跪下,还没开口解释,李煜已经一甩手,走进了帅帐。 李元清、卢绛跟随着,也走了进去。 这倒不奇怪,两人是跟着来的,奇怪的是,隶属神卫军的刘崇谅也跟了进去! 不仅如此,原本与朱令赟一起饮茶的王晖、刘琪、陈起三人,也跟着走进去了! 帅帐之外,登时只剩下两人,一个是跪着的乔虚年,另一个是跪着的朱令赟。 这幅情景,朱令赟还蒙着,而乔虚年已经猜了七七八八,一种莫名的恐惧弥漫在心头——刘崇谅、王晖、刘琪、陈起四个人,已经选择站队了——至于卢绛、李元清,人家原本就是太子殿下的人! 朱令赟发蒙,是因为那句“你干的好事”,过滤一遍自己做的事,莫非,是自己与魏国忠联系的事?不会吧……难道洪州方面给太子施压,而太子前来兴师问罪?那不是自己的本意啊! 为南唐修史的马令评价过一句话,南唐真正意义上的“名将”,在淮南战场上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余下的不过是碌碌之辈。 当然,“名将”这种东西,对比之下才更有意义,就像《三国演义》的名将当中,张飞、关羽、吕布等风光的时候,魏延、张辽、邓艾等人就只能沦为二流。 同理,南唐李弘冀、刘仁瞻等人活着的时候,朱令赟绝对是排不上号,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一线名将都陨落了,朱令赟的地位自然就提升了。 可是,朱令赟真的不行,一是战略眼光不行,二是政治头脑不行。 战略眼光方面,历史上的“金陵之战”,朱令赟屯兵湖口,可面对李煜的火速求救,他始终踌躇、磨蹭再三,原因是,他认为自己一旦离开湖口,后周会趁机攻打洪州,自己的补给线也会被切断!于是,他要求洪州守将柴克贞带兵接应自己,守住湖口之后,他才愿意发兵金陵。 只要稍微分析一下,就不难发现朱令赟的想法有多蠢!金陵就在长江边上,还是南唐的国都,江南最重要的城市,后周军队会舍近求远吗?!好吧,即便后周将领都是傻子,一定要去攻打洪州,从长江、经鄱阳,翻山越岭,这是多大的战略纵深!随时都可以支援! 结果,朱令赟一直磨蹭到后九月份,才去救援金陵,已经无力回天了! 政治头脑方面,朱令赟也欠火候,仍然以“金陵之战”为例,李璟人在洪州,你就死守洪州,难道李璟就那么热爱洪州吗?他时时刻刻都想回到金陵啊! 如今,朱令赟一封“告密信”送到洪州,换来的是什么呢?李从善、冯延鲁等以枢密院的名义,给李煜发了一封“问罪诏”,说的严重一点,也就是骂了李煜一顿,根本就没提要怎么样。 李煜可是当今太子,行使监国之权,他挨顿骂没什么,你老兄可要倒霉了! “赟愎谏自用,腹无远谋”,此乃南唐卫尉卿陈大雅的评价,精准极了。 浑浑噩噩,朱令赟走进帅帐,后面跟着的乔虚年,已经心如死灰。 一抬头,朱令赟感到了一种羞辱,李煜正端坐在帅座之上! 军中不比朝堂,一军统帅的位置,不是谁都可以坐的。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员工在单位要听领导的,可领导去了员工家里,就必须保持基本的尊重,不能一屁股坐在人家床上。 应该怎么坐呢? 主帅的位置空着,搬两把椅子,并列而坐。 李煜没打招呼,自己就在了将帅的位置上,而其他的人,竟然都没有拦着。 事实就是,陈起、王晖等人,已经接受了李煜的拉拢,至于刘崇谅,他本来就不服朱令赟! 刘政咨办事的效率,还是可以的,“请客”在将领这一层,很到位,但是还没完。 中国古代历史上,当权者“请客”的例子很多,最着名的就是赵匡胤“杯酒释兵权”。 不要被电视剧、演义故事所误导,真正的“杯酒释兵权”,绝对不是赵官家办一场酒宴,然后跟诸位大将一碰杯,好了,你们交出兵权吧! “杯酒”只是一个象征,强调的是赵匡胤与将领们的情谊,用情感作为束缚,然后许诺给大量钱财、田产,当然还有一些“威逼手段”,让他们交出兵权。 硬要说举办宴会,也行,但肯定是鸿门宴,宴会上喝酒,两侧埋伏五百刀斧手。 李煜此行,也带了“刀斧手”,就是李元清手下的神威军! 三千神威军,威风凛凛、不动如山,身披新铸造的铠甲,此刻就围在神卫军的驻地之外! 见朱令赟进来,李煜缓缓开口:“诸位,黄、蕲大捷,本王本应该早来祝贺,只是朝事繁忙,脱不开身,还请见谅。” 卢绛赶紧“递砖头”,问道:“殿下,不知何事,能否说来听听,或许末将能够效劳。” 李煜冷笑,说道:“有人向洪州传递消息,说本王祸国殃民,列举了不少罪状,国主震怒,特意发来问罪诏书。” 刘崇谅说道:“何人如此歹毒!自从殿下监国以来,周朝内乱、荆南平定,此乃国运之兆!” 李煜摆了摆手,“愤然”地说:“诋毁之言,本王并不在意,清者自清,只是,小人借机挑拨我与纪国公的关系,害的我们兄弟间隙,是可忍孰不可忍!” 疏不间亲!疏不间亲!疏不间亲!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朱令赟脑门都是汗,感觉自己像一只老鼠,被猫来回的戏弄,同时也懊悔万分,人家是太子啊,国主的儿子,国后的命根儿。 可是,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怎么和李从善扯上关系了。 见朱令赟窘境,李煜觉得差不多了,忙说道:“诶,朱将军,既然进来了,就赶紧坐下议事吧。” 议事?议个屁! 朱令赟心理防线崩溃,诚惶诚恐地跪下,说道:“太子殿下,末将有罪。” “朱将军,你何罪之有?” “这……发往洪州的……” 李煜赶紧打断他,说道:“诶,即便有罪,也不过是受人蒙蔽罢了。对不对?” 听了这句话,不单是朱令赟,就连乔虚年也为之一震,太子殿下的口气,莫非……不打算追究? 怎么可能,李煜不是李璟,要做一个烂好人。 对不对?对啊!我就是被人蛊惑的! “殿下英明,末将一时不察,中了小人圈套!” 中了什么圈套,他自己都不知道,只是顺坡下驴。 李煜冷然一哼,说道:“本王已经查清了通敌叛国之人,秘书郎刁衎、内殿传诏徐元瑀二人,业已伏法,本王近日会派人前往洪州,说明情况,朱将军,你做的事情,本王该如何向国主汇报?” 朱令赟,选择权在你手里。 “这……末将甘愿受罚,自请降职罚俸……” “好!” 李煜猛然站起来,说道:“朱将军果然大丈夫也,敢作敢当!我看,罚俸禄就算了,将军清廉,罚了俸禄如何养家呢?” 朱令赟懵了,什么意思,“自愿降职罚俸”不就是一句客气话吗,大臣们犯错了,不都这么说吗? 不罚钱,那意思就是,降职! “殿下,末将……” 李煜没让他说出来,抢话道:“依我看,朱将军仍在神卫军任职,保留都虞侯的官职,就负责统领丹阳驻军吧!” 说完,李煜还很“诚恳”地请求:“刘都监、刘参军、王指挥使,你们就给本王一个面子,万万不要把朱将军离间亲王的事情,给捅出去!” 众人赶紧起身,说道:“太子殿下体恤下属,我等遵命就是。” 丹阳驻守的神卫军,一万人而已,倒是真符合都虞侯的身份。 一旁,乔虚年听得心惊胆战,整个过程中,没有人在乎自己,也没有人在乎朱令赟。 刘崇谅不失时机地说:“殿下,池州大营绵延几百里,神卫军分散各处、戍守长江,不可一日无帅啊,末将有个不情之请,太子殿下暂任神卫军统帅如何?” “这……” 李煜心想,太好了! 在刘琪、陈起、卢绛等人一致“强求”,李煜“勉为其难”,说道:“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待到洪州方面搞清楚之后,朱将军,你再官复原职,如何?” 如何?很好啊……朱令赟茫然地点点头。 “既如此,本王就先保存虎符。” 李煜从帅案上拿起一个木匣,里面装的就是南唐神卫军的虎符,有了它,在象征意义上,这支军队就归自己指挥了。 “诶,朱将军,乔通判,你们坐吧!接着议事。” 还有什么好商议的? 帅帐之内,众人都已经唯李煜马首是瞻! 帅帐之外,三千神卫军的铠甲兵器作响! 听话的,喂你一根红萝卜,不听话的,喂你一顿大棒子。 威逼完了,下面该利诱了,李煜是有备而来的。 此时,神卫军的早饭也已经吃完了,李煜带着众将走到大营中,准备检阅队伍。 吃点好的就是不一样,油光满面、精神焕发,可接下来李煜的一席话,让所有军士心花怒放。 “诸位将士,本太子此番前来,就是要犒劳大家!来人,抬上来!” 一个个沉重的大箱子,依次抬到了军士们面前,一字排开,蔚为壮观。 “打开!” 箱子打开,满满当当的铜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此番,除了战功奖赏、伤亡抚恤之外,每人发两月军饷!” 此话一出,营中欢呼! 第166章 再画一张大饼 朱令赟在为眼前失势黯然伤心之际,他不知道的是,整个池州大营都在上演同样的戏码。 在李煜授意之下,刘政咨早已提前布局,阳新、武穴、巡洋、彭泽、铜陵、繁昌等驻地神卫军守将,都先后收到“大礼包”,以及池州大营“换帅”的通知,当然,个别将领还收到了“特别关照”,孙晟的情报系统,会将他们家人近况细说一遍,包括老婆是否偷汉子,孩子是否新长牙,等等,一些小事儿查的清清楚楚。 在“威逼+利诱”的双重攻势下,李煜实际上获得了池州大营的控制权。 换句话说,从南唐东北门户润州,到西南边陲的荆南,从长江沿岸的金陵,到鄱阳以北的宣城、奉化、修水,一半兵力已经掌握在了李煜手中。 从决定实施“汴梁计划”那一刻,李煜及拥趸们就没有回头路了,幸运的是,这一路走下来,主要的战略目标已经完成。 但随之而来的一个新问题,就是在“继续苟着”与“去他妈的”之间做出决策,事实上,这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选择题,因为要选择的并非“如何做”,而是“何时做”。 李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马上做”。 因为,继续“苟下去”,李煜已经很难不被注意到了,不要说洪州哪些虎视眈眈的人,就是在金陵哪些不谙世事、置身事外的老臣(如严续、萧俨等),也能明显察觉到,李煜的“监国之权”已经膨胀到超出被赋予的范围。 一头逐渐长大的老虎,就不能再像一只猫咪一样,隐藏自己的锋芒了。 事实上,洪州方面允许“征武平、讨南平”之时开始,李煜才正式踏上了扩大权力的第一步,这对于李璟、李从善来说,无疑是一个昏招,但对于南唐来说,却是历史的机遇。 削弱朱令赟的兵权,则是李煜权力版图上最重要的一部分。 看着排队领钱的将士,李煜心潮澎湃,心中默默说道:“弘冀太子,你未能完成的功绩,交给我吧!” 转头看了一眼朱令赟,见他蔫头耷脑,李煜问道:“朱虞侯,你没话跟我说吗?” 朱令赟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殿下体恤将士,实乃我等福分!” 李煜听了,自然很不满意,他屏退众人,正色对朱令赟说:“洪州告密一事,你打算如此容易搪塞过去?不许跪——!” 朱令赟双腿打弯儿,被李煜厉声制止,身体摆出了一个很不自然的s型,尴尬极了。 “殿下,末将……也有苦衷!” “我知道,你与冯延鲁、魏国忠等人绑定太深,这也难怪,你、郑彦华、何敬洙等人,原本就是南吴将领一脉,与闽国归顺将领不对付。” “末将绝非朋党……” “朋党可以,但不要营私!” 李煜冷冷地说:“若是一心为了大唐,如何抱团,本王可以不管!如今,后周内乱,正是大展宏图的机会,本王希望你别站错队!莫非,你觉得如今冯党,比昔日五鬼还要厉害?” 朱令赟冷汗直冒,却仍然一语不发。 李煜略显失望,说道:“罢了,你不愿意说,本王也不强求,为将者,尽好自己的本分。” “末将遵命。” 李煜能够猜到几分,朱令赟不愿多说,只是不愿意卷入皇家权力旋涡罢了,况且,他凭借着祖上战功、父辈荫泽,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只不过,手段不太高明而已。 他不说,有的是人说,比如刁衎、郭元瑀。 基于利益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看似很牢固,可在生死面前,就变得脆弱不堪了。 李煜永远相信刘政咨的刑讯手段。 与长江防线的波诡云谲相比,此刻的洪州,却是异常平静,至少表面如此。 昔日,“五鬼”之首宋齐丘,被李璟斥为“尚诡谲,造虚荣,植朋党,嫉贤能”,又说“富贵满溢,犹不知惧”,以致于宋齐丘失势之后,晚景凄凉。 很显然,“冯党”吸收了一部分教训,变得不再张狂跋扈,无论是敛财夺权,都转入了暗中下手,最关键的是,他们为自己推出了一个很好的“代言人”,李从善。 李从善觊觎太子之位,在南唐朝廷中早就不是秘密,至于他的势力发展到哪一步,李煜还没完全搞明白。 大致上预测,在“冯党”助力之下,抚州、吉州、袁州等南部诸地,应该已经被收入麾下。 洪州“六部”是可以独立行使权力的,就如同樱花镇官员配合征收“朝贡税”一样。 如此一来,南唐南部的民怨日渐加深,搞不好,也会向后周一样出现“一分为二”的局面。 这是李煜绝对不能允许的! 一封“问罪诏”,实则相当于一份“挑战书”,也可以看做是这次李煜发动“丹阳兵变”的直接原因。 “朱虞侯,还有一件事,本王不太明白——” 李煜收回思绪,语气平静地问:“神卫军既然隶属洪州,冯党那些人,为何敢克扣你的军饷?” 朱令赟神色失望,说道:“殿下,难道你从末将的官职,还想不明白吗?” “都虞侯”是从五品,但在重文轻武的背景下,却是实权不小了。 尤其在五代十国时期,包括李弁、郭威等一众皇帝,本质上都是藩将出身,“都虞侯”这个职位是军队中最重要的一种,以军事系统较为完善的后周为例,排在前面的分别是殿前都点检、殿前副点检、侍卫亲军马步军司都指挥使、副指挥使,排名第五的就是“都虞侯”。 南唐虽然与后周有些差异,但大差不差。 李煜想了想,说道:“看来,你也是被当枪使。” “末将……惭愧!” 归根结底,都虞侯的身份是与所属军队深度绑定的,也没有自主裁量权,掌握再多的兵也没用,除非,自己能出任节度。 “朱虞侯,人贵有自知之明,更贵能识时务,我记得百胜军节度使的位置空了许久了。” 南唐百胜军驻守赣州,统领虔州、汀州、龙南、上杭等地,因为太靠近清源军,为了避免留从效猜忌,原节度使王会去世之后,就不再设置。 朱令赟一听,眼神放光!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要让自己坐上百胜军节度使的位置? “殿下,末将肝脑涂地!” 筹码必须加到一定程度,人才会真正心服。 李煜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缓缓说道:“洪州方面,不要惊动那些人,毕竟,能要点军饷也不错,明白吗?” “末将明白。” 事不宜迟,李煜要马上回到金陵,还有一堆事情等待善后。 但是,临行之前,他将神威军留下一半,由左厢指挥使张雄统领,李元清率领另一半护送自己,回转金陵。 这就意味着,当前的丹阳驻地,同时存在了神卫军、神威军、天雄军。 原因无他,就是看着朱令赟! 回城路上,纵马长江,李煜望着江水滔涛,豪情油然而生! 《卜算子》 淮南战事过,草木皆嵘峥。 江南健儿千骑没,血洒一江红。 周氏尽鸡犬,唐家皆虎龙。 一腔壮志成慷慨,挥剑斩西风! 【别笑了,不押韵,严重不韵!】 第167章 先耍一个小计谋 金陵方面,事情确实很多,但最主要的有三件。 第一件,关于盐的事情,“以地换盐”已经在执行了,扬州首批送来的五十万石盐,在徐铉的主持下,秘密送到了白鹭洲。 第二件,关于人的事情,刘政咨与刁衎、徐元瑀进行了“友好交流”,相信不久,他们就能供出一大堆人名字,怎么处理这些人,也要提前做好准备。 第三件,关于信的事情,在卢绛前往洪泽一带,寻找陈乔、药娘的时候,李煜给他的任务,不仅是要将人安全的带回来,还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一样东西(第105章 李李合作)。当时,药娘用了一些江湖手段,控制住了符太后、郭宗训,而郭宗训的身上,带着“大周国玺”。李煜要卢绛带回来的,自然不可能是大周国玺,但是,趁人不注意,“借国玺一用”,在空白帛书上盖个戳,还是可以的。 李煜想了想,这三件事儿,倒是可以揉成一件事儿。 首先要解决的,就是“金陵盐荒”。 五代十国时期,南唐有点类似于韩国,人口分布非常不均衡,大部分集中在金陵城市圈,李煜册封太子的时候,全国人口五百万左右,仅金陵及周边就聚集了八十多万。 这么多人聚集,各种物资消耗是很惊人的,特别是盐,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导致哄抢。 徐铉安顿好之后,立即赶往东宫,向李煜汇报相关事宜。 “太子殿下,扬州盐船已经悉数卸下,是否即可知会盐铁司?” 盐铁司下分盐司、铁司,均是朝廷部门,其中,盐司下包括盐巡院、盐运监,是面向市场,销售官盐的部门。 面对盐荒,李煜也很着急,可要解决盐荒,绝不是大量投放就行的。 “徐卿,你可否统计过,金陵盐荒,每年发生过几次?” 徐铉一怔,不知道李煜为啥问这个问题,有意义吗?不管一年发生几次,只要发生了就得想办法解决!尽管如此,他还是思量了一番。 “回禀殿下,一年差不多两次,分别是长江汛期与冬季来临。” 长江汛期,江水暴涨,不利于漕运,盐就会涨价。 冬季来临,天气严寒、光照时长缩短,盐场生产的总量减少,盐就会涨价。 李煜点点头,说道:“没错,这两个原因看似很合理,但仔细想想,金陵可是就在长江边上,产盐之地也距离不远,如果金陵都闹盐荒,那北方地区岂不是无盐可吃了?” 徐铉恍然大悟,说道:“殿下的意思,盐荒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李煜点了点头,没错,金陵盐荒是天灾、人祸共同酿成的,所谓人祸,就是盐商囤积居奇! 换句话说,金陵缺盐,这是一个事实,但也没有那么缺,商家以正常价格销售,也不会出现青黄不接的局面。 当下,金陵漕盐主要有两个来源,一个是淮南,商人们从扬州、益州大量购买,中间少不了后周的盘剥,运到金陵自然是想要暴利出售。另一个是泉州,也就是清源军控制的地盘,以福州商人为主力,他们人多势众、盘根错节,只要抱起团来哄抬盐价,“盐荒”就会快速爆发。 现在,李煜手头有五十万石盐,这些盐如果投放到市场,正常来说,够金陵城市圈吃上五、六年了。 (1石60公斤,50万石是3000万公斤,平均每人分配37.5公斤,1人1天按30克粗盐算,够吃2500天) 当然,盐并不仅仅用来炒菜做饭,还有很多行业也需要,另外,漕盐的“一石”,与运粮的“一石”存在差异,分量要轻得多,大概只有40公斤左右,但无论怎么算,解决眼前盐荒是肯定够用,后续还有三十五万石呢! “徐卿,咱们可以打个赌,若是将这批盐直接送到官盐铺,很快就会售罄!” 徐铉点头,盐商手里可不差那点钱,再说了,盐这种东西又不会坏,留下来慢慢卖,开春了还能运到其他地方。 “殿下,如此一来,岂不是进退维谷?” “你来之前,我就思量这件事情,不如……” 李煜凑近徐铉跟前,小声交代,如此这般。 徐铉听了,脸色非常难看,担忧地问道:“殿下,难道不怕老百姓骚乱吗?”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放心,你不要低估商人的贪婪。依计行事吧!” 徐铉无奈,告退之后,着手准备去了。 当天下午,金陵城中就传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淮南战事再起!盐要涨价! 如果单单是“淮南打仗”这样的消息,老百姓不会太关注,毕竟打了好几年了,只要不打过长江,仿佛危险就距离自己很遥远。 但是,“盐要涨价”这个消息,却关系到自己,如同原子弹的冲击波一样,迅速在街头巷尾传开了。 一开始,人们将信将疑,很多盐商也没收到消息,只是观望。 到了第二天,金陵官盐署放出了一个重磅炸弹,一斤盐涨价五十文钱! 这意味着什么呢?原本,一斤盐只要十文钱,涨价了之后,也就是二十、三十文钱,而官盐价格一般是高于市场价的,但相差不多,一般也就是多个一、两文钱,因此是老百姓判断盐价的“风向标”。 官盐一下子涨到五十文钱!翻了一倍! 这下老百姓坐不住了,纷纷涌向盐铺,可盐铺也不傻,而且消息要更加灵通! 几乎同时,金陵盐商开启了“捂盘惜售”模式,家里有盐的老百姓忐忑不安,一点没有的,也只能一两一两的买。 骂娘之声,在金陵内外络绎不绝! 而这,正是李煜想要的效果,人不吃盐,十天半个月也死不了,可自己的计划成功了,金陵的盐商得死一半! 于是,李煜又放出一个“大杀器”,命令江宁大营、润州大营,全面封锁江面,禁止任何商船渡江! 这一下,彻底堵死了扬州、益州漕盐的运输途径,金陵盐商更加疯狂了! 有多疯狂呢?就跟a股冲上7000点时的股民一样。 短时间内,金陵盐价就飙到了一百文钱一斤! 自从计划实施开始,徐铉就天天往东宫跑,每天汇报盐价的时候,表情都很不自然。 “徐卿,又来了,今天盐价如何?” 徐铉忧心忡忡,说道:“殿下,再不想办法,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哦,这么严重?” “唉,臣今天听说,有人专门守在盐铺附近,看见有人出来,就跟踪过去抢!” “抢盐?” 徐铉点了点头,脸上忧虑万分。 李煜反而一笑,说道:“很好,时机已经成熟了,你去安排吧,先放一万石,价格不要降太多,每人限购三两。” 徐铉虽然不解,也不敢违抗,悻悻离去。 随即,李煜喊来了清风,吩咐他去找侯家家主。 “让侯家及其他四家放出消息,自己可以搞来盐,价格嘛,五十文钱一斤,但要一万石起卖。” 清风不解,提醒道:“殿下,外面都涨到一百文钱一斤了!” 李煜一笑,说道:“钓鱼要用鱼饵,但饵料不能太多,否则容易脱钩。” 官盐署放出去的,是“打窝”用的,真正钓鱼的,是五大商号。 很快,官盐低于市场价销售的消息,立即在金陵传播开来,老百姓蜂拥而去,虽然价格便宜不了多少,但限购每人三两,也花不了多少钱,可以解决燃眉之急。 麻烦的,仍然是供应量有限! 与此同时,金陵盐商发疯了一样,要求泉州方面送盐,没办法,长江过不去了。 时间就是金钱啊! 就在盐商们“守着金山没锄头”的时候,金陵商界传来一个“小道消息”,侯家商号、廖家商号、袁家商号等五个商号,囤积了一大批盐,等待出售。 一打听,这五家商号,从来没有做过漕盐业务,都是别人抵债送来的盐,数量有限,价格也是市场价的一半! 立即,盐商们闻风而动,五家商号的门都差点挤破了。 一万石起卖?没关系,老子要了! 钱不够?没关系,先把铺子抵押出去! 打起仗来,再多盐都不愁卖! 原本,李煜还担心出手太晚,结果短短三天,分给五大商号的三十万石盐就被抢购一空! 李煜得到这个消息时,正与刘政咨商议事情。 徐铉汇报完之后,见仍然忧心忡忡,笑道:“徐卿,不必担心了,你去把剩下的所有盐都投放出去,价格恢复到正常状态,不,降价,五文钱一斤!” “五……五文钱!” “老百姓买了高价盐,已经损失了不小,这就算是补偿给他们的。” “殿下英明!” “去办吧!” 刘政咨看着徐铉离去,笑道:“殿下,这一手可够损的,估计不少盐商要破产了。” 李煜冷笑,这是他们自己作的! 发财可以,发国难财,就是作死! 李煜、刘政咨继续商议事情,外面盐商的天,可要塌了! 很多盐商等不及泉州漕盐,又贪便宜,就去找五大商号采购,可一万石(60万公斤),又不是个小数目,付不起钱就打欠条,以自己的资产、店铺抵押。 他们的如意算盘,是挺上几个月,就能大赚一笔。 可是,刚做美梦,官盐价格就从八十文掉到了五文!还不限量! 老百姓蜂拥而至,多多的买,就当是补亏空了! 这下,盐商傻眼了,看着仓库里白花花的盐,一夜之间贱如沙子!赔的血本无归! 赔钱是小事,五大商号的债你得还……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还不上就交铺子、卷铺盖,走人吧。 这还不是最令人绝望的,因为“盐荒风波”,泉州那边成千上万的车船,运着大量的食盐,怀揣着发财的梦,正在往金陵赶。 等到他们来到金陵,黄花菜都凉了,盐价暴跌,你总不能再运回去吧。 这时候,好心的“五大商号”又出面了,以一文钱三斤的价格收购,然后存起来,再销往南唐其他地区,稳定盐价。 李煜对“五大商号”没有从事盐业的遗憾,这下子终于解决了。 第168章 驱虎吞狼 五大商号低价收购、扬州“以地换盐”、盐商抵押所得,由此获得的食盐总量,至少也有一百万石,未来一年多的时间,南唐对“盐荒”的抵御能力大大提高,最重要的是,这些盐资源都控制在李煜手中。 这种做法,就和建国初期上海治理资本家、买办哄抬物价一样,只要盐商敢屯居积奇、哄抬价格,老子就大量抛售,把价格打下来!然后,趁机抄底! 治理“盐荒”小有收获,李煜并未沾沾自喜,他很清楚,这种“小聪明”只能一时凑效,想要动摇商人阶级的利益,困难重重,绝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功的。 而且,眼前这件事,远比治理“盐荒”重要。 一连几天,刘政咨都会来向李煜汇报审讯进度,有时候,身上还会带点血。 那些血,自然不会是刘政咨的……至于刁衎、徐元瑀究竟受到了怎样的“优待”,李煜不愿去想,怕做噩梦。 李煜劝道:“刘卿,这种事情,你可以交给别人做。” 刘政咨一脸无奈,说道:“抽耳光、甩鞭子、下烙铁这种活,手下人还行,稍微复杂点的手段,别人都不顶事,只能自己来。” “好了……他们交代了吗?” “属下分开审讯,刁衎倒是交代了不少,徐元瑀嘴巴比较紧,不过,也是时间问题。” 说着,刘政咨摊开一份名单,上面写了几十个人的名字,既有与“冯党”联系密切的朝中大臣,也有不少商贾、地主、僧侣等人的名字。 李煜重点看了富商、地主等“非官方人士”的名单,简单对照了一下,很多人在孙晟之前提供给自己的名单,存在重叠现象。 “看来,这些人需要特别关照一下了。” 原本,李煜只是想搞清楚,金陵存在哪些“内鬼”,参与到了洪州“问罪诏”一事当中,查了一圈,最后确定了刁、徐二人。 不是其他人没查出来,而是查出来之后,李煜觉得暂时不需要动,他们还有用——比如,皇甫继勋,这个白痴在自己设计的“金陵战役”中还需要扮演重要角色——刁、徐二人官位较小,动了之后也不会有影响,还能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话说回来,刁衎、徐元瑀究竟是犯了天条了吗?竟然需要刘政咨亲自审讯! 没错,他们两个确实犯了天条,死一万次都不足以抵罪的那种。 历史维度上,公元974年,宋军发动了对南唐的最后一次进攻,这是一场灭国之战,长江防线完全被突破,宋军兵临城下。 南唐将士在外浴血奋战,金陵百姓自发组织反攻,大街小巷、秦淮河畔,到处都是杀人场! 懦弱的李煜(原主)则隐藏在坚固的宫城之中,每天与和尚、道士谈经论法,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仿佛宋军打的就不是南唐江山! 李煜(原主)自己生性懦弱、胸无大志,这是客观存在的,可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敢,战争前期,也曾亲自指挥加固城防,为将士们打气加油,为什么到后来,就整天在皇宫当中,“不闻窗外事”了呢? 很简单,消息被阻隔了。 秘书郎刁衎、内殿传诏徐元瑀,他们的职位并不高,说白了,就是在皇宫当中传递文书的小官而已,可偏偏是这两个小官,将金陵之战的所有信息暗暗隐瞒了下来,但凡李煜(原主)问起来,就告诉他,天下太平! 就这样,一直隐瞒到城破,南唐灭亡! 刁衎、徐元瑀又撺掇李煜(原主)投降,就这样,顺利地跟着这位“违命侯”来到了汴梁,成为了大宋朝廷官员。 如今,两人面对的是了解历史的“穿越者李煜”,还能饶得了他们? 刘政咨看了一眼,问道:“殿下,这些虽然都不是做官的,可他们能与冯党有牵连,就必然有官员相助,甚至说,他们自己人就在朝中做官。” 李煜一笑,说道:“我还真怕他们不这么干!” 几千年的历史发展,形成了一条普遍规律,那就是,有钱的人想要权,有权的人想要钱。 权与钱,钱与权,就像西门庆与潘金莲! 但是,钱权联姻,又很容易露出马脚,收拾起来也更容易些。 刘政咨继续说:“既如此,殿下打算从谁先下手?” “不是从谁先下手,是一起抓!” 刘政咨有些吃惊,提醒道:“殿下,冯党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个抓,都怕打草惊蛇,一起抓的话,阵仗就太大了。” “那本王就搞个更大的阵仗。” 这话,刘政咨不太理解了,李煜解释道:“藏一个针,最高明的做法是什么?” “殿下明示。” “自然是扔到一堆针里面。” 李煜所说的“一堆针”,就是兵发泉州! “刘卿,汉朝(南汉)那边的消息传过来了,龚慎仪被囚禁起来,是时候动手了。” 刘政咨恍然大悟! 以发兵征讨刘鋹为借口,将一些有问题的官员带上,到了战场环境下,怎么干都成!至于那些富商、地主之类的更好对付,大军行进途中,随便找个借口,就能捎上他们全家。 太子爷,还是你狠! “殿下,事不宜迟,趁着如今长江防线安定,要速速进行!” 李煜同意,却说:“大军开拔之前,还要派人先行南下,去送一封信。” 这就是李煜所说的第三件事。所谓“信”,准确点说是一份国诏,盖着“大周国玺”的国诏,上面的内容怎么写,则由李煜决定。 “臣斗胆猜测,是送给留从效的?”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刘卿,既然你已经猜到,这件事情由你去办吧,务必要保密。” “遵命!” 李煜要利用空白的“大周国玺”帛书,写一份国诏,要求留从效去攻打刘鋹! 当然,刘鋹就是个幌子,真正的矛头,对准留从效。 留从效名义上归属南唐,实则与吴越、后周也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与南汉刘鋹,也暗通款曲。 难听一点,将他称之为“四姓家奴”并不过分。 说好听了,留从效构建的军阀势力,相当于在吴越、南汉、南唐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是江南三国的战略缓冲区。 现在,李煜要打破这种平衡—— 如果留从效按照指示这么做,那就是“驱虎吞狼”之计凑效,刘鋹、留从效两败俱伤之后,到时候自己再去收拾残局。吴越不可能作壁上观,但碍于“扬州政权”的面子,他只能与南唐合作,对比之下,南唐更占据地理、兵源方面的优势。 如果留从效不按照要求做——他自然是有理由,名义上,清源军属于南唐的编制,留从效完全可以不把大周国诏当回事,他反驳的理由只能是“听令大唐”——等到金陵派兵前往南汉,他就没有任何理由推脱,必须出兵!而留从效一旦出兵,泉州、漳州等地防守力量会大幅下降,李煜还可以趁机灭掉他。 如果留从效连南唐的也不听,那更好办了,直接干他!到时候,还能以大周皇帝郭宗训的名义,拉上吴越钱俶一起,南北夹击留从效。钱俶自然是不愿意为南唐出力,可是,李煜打的旗号是“招降南汉,共辅周主”,吴越作为后周(扬州政权)的小跟班,不情愿也得出兵! 所以,留从效,美好的“军阀时光”快要结束了哦,且行且珍惜。 第169章 天策、天威、天命:三大侍卫亲军 征讨清远军的作战计划,基本完成,剩下的就是等,一是等留从效的反应,二是等刘政咨抓人,三是等作战部队集结。 当然,等归等,李煜不是坐在宫殿里百无聊赖,他还要去做一件事情,这件事情,真切地关系到自己生命安全。 从穿越第一天开始,他的安全,主要由太子府卫队(周泰、秦泰)负责,贴身保镖则是清风,之所以搬入东宫,除了处理国事方便一些,更重要的则是要李平提供御林军的保护。 毕竟,自己做的一系列事情,是触及既得利益集团的。 南唐已经死了一个太子李弘冀,自然,也能再死一个太子李从嘉(李煜)! 午时二刻,幕府山下,军器监中。 工部侍郎潘佑正在核对盔甲、护具、箭矢等数量,只觉眼前一晃,抬头看去,李煜笑盈盈地走进来。 他急忙起身:“太子殿下恭安!” 李煜不废话:“潘卿,进度如何?” “臣正在核对数目,除了神威军领走的五千套之外,新铸盔甲、兵器还有三千二百套,另,需要修缮的五千七百套,已经完成了七成。” 李煜有些惊喜,脱口而出:“这么快!” 潘佑说道:“殿下舍得花钱,臣就能多招揽一些工匠,眼下,幕府山军器监有七千多人。” 李煜更惊喜了,问道:“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你哪儿找来这么多人?!” “淮南、马楚、中原等地逃难的人当中,就有不少匠人,他们衣食无着,甚至沦为乞丐,招揽告示一贴出去,人们就蜂拥而至了。” “大功一件!潘卿,你这是大功一件!一定要好生对待这些匠人,干脆,就在幕府山建立村落,让他们安顿下来。” 潘佑一笑,说道:“殿下,这种事情,还不是水到渠成吗?” 李煜想起来,后世很多地名,比如北京“火器营”、开封“歇马营”等,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匠人,或者广义上的“手工业者”,在古代社会可是宝贵的人才! 李煜吩咐道:“将这些人编入工部,凡是手艺好的,不仅要优待,还要加强管理,绝对不允许他们脱离掌控!” “是……臣明白!” 同样的话,李煜也对徐游说过,因为,他那里也聚集着大量工匠,而且种类更丰富。 瀚舟山,位于金陵城北二十里,原本有几座庙宇,不知为何,里面的和尚啊、尼姑啊一夜之间消失了,李煜就吩咐人收拾出来,铜像融化了做铜钱,直接交给徐游。 徐游的身份是“郡公”,实际的职能是“大唐科技部长”,除了自己主抓的“火药武器开发”之外,还承担着冶炼、纺织等方面的技术研究,从职能划分上看,潘佑应该归徐游管理。 “潘卿,你话中有些迟疑?” 潘佑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殿下,用来锻造的精铁不够了。” 潘佑口中的“精铁”,就是含铁元素比例比较高的铁矿石,李煜听了,只是叹口气。 “潘卿,先将手头的精铁用完吧,其他的,本王再想办法。” 一直以来,精铁的来源主要是与契丹交易,不要说历史上的南唐,就是到了2024年,“缺铁”的问题仍然存在。 中国没有富铁矿啊! “潘卿,你原本在虞部就任,对吧?等军械铸造完之后,亲自领人前往丹阳勘探,也许,会有点收获。” 潘佑不解,但很听话,立即应允下来。 丹阳,就是马鞍山,在高考文科的记忆攻击下,李煜想起那里有铁矿区,只不过开采难度比较大。 也没关系,到时候用炸药就行了。 “对了,潘卿,现有骑兵军械,完整的能够凑出五千套吗?” “绰绰有余!” “很好,你提前准备,随后会有人来取的。” 来取骑兵军械的人,正是刘崇谅。 为了顺利夺取朱令赟手中兵权,李煜开启了“大撒币”模式,但有些人,对于钱财是不动心的,他们更渴望荣誉。 刘崇谅就是这样的人。 刘崇谅的父亲刘仁赡,是当之无愧的名将,骁勇善战、忠心耿耿,甚至为了大唐,在寿州一战中,不惜“大义灭亲”,亲手杀掉通敌的小儿子、刘崇谅的弟弟刘崇谏! “身为唐臣,誓与寿州共存亡,尔虽我吾子,临阵脱逃、投敌叛国,家法不容、军法难饶!” 当时,刘崇谅胆战心惊地站在一边,看着弟弟被打了一百军棍,奄奄一息! 众将士前去找刘夫人(刘崇谅母亲)求情,甚至母亲大义,说:“不孝之子,不忠之臣,留之何用!” 最后,刘崇谏被斩首,母亲绝食而死! 刘仁赡苦撑九个月,寡不敌众,病死于寿州城中,余者将领投降! 可是,到了最后,那些投降的将领反而升职加薪,自己父亲却在坊间,留下一个骂名! 天理昭昭,天理何在?! 刘崇谅不在乎钱,他要为父亲正名! 而李煜就抓住了这一点,答应自己成就大事之后,不仅为刘仁赡恢复名誉,还要建立宗庙! 具体的做法,就是刘崇谅脱离神卫军队伍,加入到李煜要打造的“三大侍卫亲军”的序列中。 三大侍卫亲军的性质与“龙翔军”一样,本质上,就是李煜打造的私人武装,军饷,李煜自己去想办法,而且,要用合法的外衣去包装一下。 第一支是天策军,之所以要将“神威军”从五千扩充到一万,目的就是让李元清用训练神威军的方式,为自己打造一支战斗力强悍的私人武装。天策军都虞侯正是如今的神卫军左厢指挥使张雄。 第二支是天威军,从原本的神卫军中挑选精兵强将,将刘崇谅从神卫军战棹都监的位置上调出来,册封为天威军都虞侯。 第三支是天命军,这支队伍大有来历了,在朱令赟领兵攻打黄州的时候,李煜派出随军密使,前往了鄂州。 年前,徐锴从洪州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了钟国后的一封密信(第52章 御前会议(三)),用这封密信,就能够调动鄂州钟氏的王牌武装力量,玄衣卫! 跟随神威、神卫两军一同来到金陵,李煜就将玄衣卫安排到了江宁大营,率领玄衣卫的钟林,与钟国后家族颇有渊源,算是远房子侄一类的,李煜打算将玄衣卫改为天命军。 天策、天威、天命! 三支队伍,都属于重装骑兵,每一军五千人,李煜不计成本地为他们打造最好的铠甲、兵器。 至于李元清,李煜册封他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只能听从自己一个人的调遣! 此番南下泉州,绝不仅是摆平留从效那么简单…… 第170章 大唐火药库 离开幕府山,前往瀚舟山。 相比“幕府铸造局”的热闹,“瀚舟火器局”则是一片平静,刚走到山脚下,李煜就被严阵以待的士兵拦住去路,清风赶紧上前交涉,拿出太子王符之后,才被允许通行。 对此,李煜很满意,看来交代给徐游要“严格保密”的嘱咐,他执行的很好。 因为,此刻整个瀚舟山,就相当于一个巨大的“火药库”! 相对于后周来说,南唐制造火药的原料是不缺的,硫磺、硝石这两样东西,在南唐境内及周边(湖南、湖北、江苏等地)都能够找到,木炭更是不缺,山林村落中处处都隐藏着“烧炭翁”。 得益于自己所学的物流知识,李煜要求硫磺、硝石、木炭分别存储,制造武器的时候,再分批运到,整座山都严禁烟火,吃饭都是山下做好再送上去。 但是,要把火药变成武器,显然不是仅有原料就行的,例如,“一硝二磺三木炭”的说法,也就是,最科学的配比应该是硝75%、硫磺10%、木炭15%,这样才能将“黑火药”的威力发挥到最大极限。 南唐固有的火药制造配方,则是比较“随缘”的,包括到了《武经总要》出版的年代,火药的成分、配比也不够科学,如《火药法》中关于黑火药成分的记载,硫磺是二斤一两,硝石是二斤半,里面还掺杂了黄蜡、黄丹、桐油、松脂等各种乱七八糟的成分。 大约当时制造火药的工匠认为,只要是能点着火的,或者能助燃的,都放进去,准没错。 可事实上,硝石(氧化剂)含量过低,就无法保障燃烧效率与爆炸威力,这样生产出来的火药,点燃了之后只会冒出一阵烟,用来纵火或制造“生化武器”是足够了,但要产生剧烈的爆炸效果,就很难。 荆南一战,徐游交给刘承勋的“土炸药包”,只是瀚舟火器局研发出来的“1.0版本”,李煜拨给徐游不少钱,让他继续研发,但《武经总要》中五花八门的各种火器,如“火蒺藜”“火鹞子”“突火枪”等,制作难度太高,只能慢慢摸索、徐徐图之,当下的重点要放在爆炸性武器上,包括土炸药包、震天雷这两种。 相对来说,土炸药包的技术难度较小,只要捆扎的时候,细心、用心、小心,不要出现破损漏气的情况,点燃之后就能炸。 可对于“震天雷”这样的武器,技术难度就大多了,需要反复试验。 五代十国的时候,可没有什么“标准化”的说法,工匠们造出一批铸模,用坏了就再造一批,这就可能造成震天雷的外观、尺寸、铁皮厚度等不一致,火药放进去多少合适,更是需要反复实验,否则震天雷就是个铁疙瘩,砸中人最多脑袋上起个包。 走进火器局,远远就听见山的一侧,响起“轰隆”的爆炸声。 清风害怕危险,说道:“太子殿下,不如先在这里等着,属下前去招呼徐郡公。” “不必,本王要亲眼看一看。” 守门的一见是太子前来,又惊又喜,赶紧带领李煜前往试验场地,远远的,就见徐游缩头缩脑地在一面土墙后面,手里捧着一个铁疙瘩愣神。 “徐卿,辛苦你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徐游急忙转身,果然是太子,他进走几步前来请安,又立即退了回去,把手中的震天雷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 “太子殿下,何故到此地?臣正要去宫中汇报!” “哦?” 见徐游一脸兴奋,李煜也猜中几分,问道:“莫非,手雷弹你已经研发成功了?” 手雷弹就是手榴弹,当然,做法与现代意义上的有差别,就是一个铸铁罐里面装满火药、弹丸,口上插入一小节竹筒,把引线导出来,用的时候点燃引线,抡圆胳膊扔出去。 没错,本质上,就是“震天雷”装了一个竹筒当手柄,竹筒的作用是防止滚动、压灭引线,只要密封措施做得好,扔到水里也能炸。 “是,不过,臣想到了更好的方法。” 李煜毕竟不是学理工科的,他深知自己能想到的方法,在实践当中未必行得通,因此,提醒过徐游,如果匠人能想到更好的方案,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试验。 一听,李煜来了兴趣,忙问什么办法。 “殿下所提的手雷弹方法,引线太短,扔不及容易伤到自己人,而且落在地上之后,即便炸了,最多伤到腿,威力太小。” “徐卿如何解决的?” “不倒翁!” 见李煜不解,徐游干脆让人搬出来一个“雏形”,就像是一个纸扎人形。 椭圆形竹编的框架,一头牢固地绑着五个“震天雷”,引线拧成一股,长长的如同一个人的辫子,另一头,则是装着些碎石头。 “殿下,将这个不倒翁从城上扔下去,它肯定能够站起来,这样,震天雷的高度就和人的身高差不多,一旦爆炸,主要杀伤上半身。” 李煜脑袋里登时冒出两个字——“跳雷”——当然,这个简单的装置不用跳。 试想一下,敌人蜂拥而至、围拢城墙,在他们扎堆往上爬的时候,城楼上突然扔下来几百个这种玩意儿……震天雷与敌军脑袋高度平行,然后爆炸开来! 甚至,还能提前“布阵”,尤其是在巷战环境下,几千个“不倒翁”挡住去路,敌人凑近的时候,扔一个火把进去……连环炸! 李煜一把攥着徐游的手,想给他一个拥抱,这举动吓得徐游赶紧后撤。 “殿下,臣,臣没有那个兴趣。” “徐卿,本王只想表达一下对你的感谢,过来,听话。” “我不!” “唉,可惜了。” 随即,李煜跟随徐游,来到了一个巨大的院落。 瀚舟山原本有几个大寺庙,这是其中之一,宏伟的大雄宝殿已经被清空,里面整整齐齐,堆放着一层层木箱。 “殿下,两月以来制造的震天雷,都在这里,后面的厢房,存放的是炸药包。” “一共有多少?” 徐游翻阅了一下记录,说道:“震天雷七百箱,每箱十个,一共七千个。炸药包比较多,十寸的一万个,二十寸的三千个,三十寸的八百多个。” 李煜点点头,嘱咐道:“一定要保管好,放火的同时,也要注意通风干燥。” 徐游应允,又请示下一步如何做。 李煜一笑,说道:“本王拨给你的钱花完了?” “倒是还有剩余的,但不多了。” “本王再拨给你白银一千斤,继续造!” “还要造?” 李煜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你不知道即将到来的那场大战,究竟有多激烈! 不考虑长江防线、秦淮河水寨、金陵外围,单单说十三座城门的防守,需要多少?一个城门分配一万个震天雷,一万个炸药包,分别就需要十三万个! “徐卿,造出这些东西,你功的功劳,不亚于凌烟阁二十四功臣!” 徐游眼前一亮! 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是谁?那是大唐盛世的奠基人,李靖、房玄龄、秦叔宝、尉迟恭……能与这些人比肩,夫复何求! “殿下放心,游一定尽心竭力!” 李煜点头,又追问了一句:“本王给你的‘大唐科技树’那本书,你读了吗?” 一有时间,李煜就抄抄写写,将自己能够回忆起来的现代科技,主要是原理、概念,写成了一本书。 徐游从怀中掏出来,说道:“臣长读不辍,实在感叹殿下怎么会如此博学!” 李煜有点不好意思,说道:“还好,本王自幼喜爱读书、想象力丰富。” 这倒不是假的,否则,历史上的李煜怎么可能成为“词帝”! “属下愚钝,里面有很多看不明白,比如那个蒸汽机、高炉炼铁之类的,需要继续琢磨。” 李煜安慰他说:“那些东西,必然可行,不必怀疑,但牵涉的工艺太多,徐卿不必都揽在自己身上,多找些工匠去商议,也不急于一时。如今,你看哪些好操作的,先做实验,成功之后本王负责找人生产。” 徐游翻了翻,说道:“殿下写的水泥、香皂、大蒜精之类的,倒是可以一试。” 李煜思索了一下,做出了一个总结,徐游认为可以实施的,主要是在当前历史条件下,容易搞到原料的。比如土法水泥,原料在自然环境中都能得到,黏土、陶瓷碎片、生石灰等。 这也是历史局限性。 “徐卿,不急于一时,制造火器的时候,可以积累相关经验,多培育一些匠人。” “遵命!” 李煜分析当下的情况,要提前几十年达到“科技大爆发”的效果,至少需要三个条件:一是足够大的地盘,这样才能保障原材料供应,如煤炭。二是培育人才,只会填词作赋、四书五经的人,是不行的,同样,不识字的工匠也是不行的。三是社会分工,如今还是“小农社会”,老百姓没有真正参与到社会大生产当中。 总之一句话,急不得。 第171章 澄心堂纸 点“科技树”的事情急不得,可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加急完成,那就是发行“大唐盐票”。 李煜虽然对金融学一知半解,但他也明白,发行纸币不是“发纸币”,平白无故,塞给别人一叠纸钱,然后告诉他们,以后就用这个买盐!真要这么做,一说明自己是个蠢蛋,印了一堆钱,费时费工,一点好处没捞着不说,还意味着印出来多少面额,将来就赔多少面额的东西。 二来,也没人相信啊!印出来的东西再好看,也不是名人字画,在老百姓看起来除了做糊窗户纸之外,就是擦臀、引火等之用,实在是价值不大。 所以,在“大唐盐票”作为一种新鲜事物诞生时,它的发行必须存在一个合适的契机。 而在当下,就是最合适的契机了。 “金陵盐荒”年年发生,已经在老百姓心理上形成了应急机制,尤其这几天的盐价,如同先神州火箭升空、再到蛟龙潜水艇下海一样,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几乎对每个人都形成了强烈刺激。 在这个时候发行“大唐盐票”,不仅可以快速引起老百姓的关注,还能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们手中“一张纸”代表的强大国家信用。 李煜的底气,就是充足的食盐储备! 一方面,扬州方面还欠三十五万石、五千六百万公斤盐,等到运来之后,就全部存到官盐署。 另一方面,侯、袁、赵、廖、欧阳五家的商号,以一文钱三斤,到了最后甚至一文钱十斤的低价,囤积了五十万石盐!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很多金陵盐商为了发大财,在向“五大商号”买盐时,因为现金不够,就把店铺抵押给了五大商号,如今,盐价暴跌,大多数都血本无归,“五大商号”顺利地接收了他们的铺子。 盐商本质上是一种“批发商”,因为有唐一代之后,盐业就开始实施“就场专卖制”,在制盐、收盐、运盐、销盐四个环节中,国家只参与到前两个环节中,通过给盐场、商人办法“纲盐执照”,从而控制产盐环节、批发环节的税收。 经过这一次盐荒风波后,至少金陵范围之内,五大商号掌控了大部分的批发环节,除了直接面向老百姓贩卖食盐之外,还可以对货郎、酒店、茶铺、油店等商家批发盐,更何况,“五大商号”本身也有不少店铺,也能够成为盐的终端销售点。 这样一来,就为“大唐盐票”的发行提供了充足的条件。 如何突出“大唐盐票”的价值呢? 就是专项专卖、不打折。 李煜设计的“大唐盐票”,除了在上面标注金额之外,还标注能够兑换食盐的分量,例如“当年十文一斤”,意味着这张纸钞不仅能够当十枚铜钱花,同时,不管任何情况下,只要在一年以内、指定盐铺购买,都能买到十斤盐! 这样一来,就能有效避免了通货膨胀,老百姓不至于被盘剥。 “大唐盐票”的发行思路就是这样,可接下来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防伪印钞! “大唐盐票”吹得再天花乱坠,说白了,就是一张纸啊! 造一张纸的成本,可比造一枚铜钱的成本低多了。 自从南唐“以铁代铜”之后,铁钱的流通规模,远远超过了官方发行规模,用脚后跟猜想,也知道肯定有人在制造假币。 可是,打击制造假冒铁钱的成本也很高,夸张点说,张三懂得铸造技术,随便找个铁锅、锄头啥的,就相当于搞定了原材料,支起一个铁匠铺,一天少说也能生产几百枚铁钱。 然后,找个地方埋起来,等到做旧之后,就拿出去花。 南唐保大二年,一枚铜钱可以换三枚铁钱,到了交泰年间,一枚铜钱就可以换七、八枚! 所以,李煜想要自己的印钞计划有效实施,就必须堵死造假钞的可能性。 方法是有的,就在澄心堂。 澄心堂,建立于中主李璟登基之后(中兴年间),原本,只是南唐宫城中的一处“宴请宾客之地”,后来,逐渐改为君臣商议事情、内府藏书之用。 历史上,到了李煜登基成为南唐后主,澄心堂已经成为重要的政治符号,很多南唐政令,包括政务、人事、军事等命令,都会从澄心堂发出去,实际上扮演了枢密院的角色。 除了发挥办公场所作用之外,澄心堂还是一个“造纸坊”,这里专门为宫廷生产御用纸张,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澄心堂纸”! 被后世誉为“南唐三宝”的,就包括李延圭墨、龙尾石砚、澄心堂纸,历代书法家更是将澄心堂纸称之为“天下第一”,如蔡襄就专门写了《澄心堂纸贴》,赞颂这种纸的优点。 蔡襄是何许人也?宋代的大书法家,与黄庭坚、米芾、苏轼合称为“宋四家”! 他对澄心堂纸的评价是:“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 此外,欧阳修、王安石、元费、潘谷等人,都对澄心堂纸赞不绝口,称其“密如蚕茧、滑如春冰、浸水不透”。但是,澄心堂纸的配方、工艺,随着南唐覆灭,一度失传。 这么好的材料,简直是制造纸钞的理想材料! 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澄心堂纸的造价并不便宜,《南唐澄心堂考》上记载,光制造工序就一百多道,真有人要仿制,估计也要赔到姥姥家。 印钞念头出现之际,李煜就开始了篆刻工作,原主的记忆、手艺还在,刻印章还不是难事。 除了花纹模具、面额模具之外,李煜需要准备三方防伪印章,一方是汉语拼音“datangyanpiao”,一方是李煜自创的错金刀体的“大唐盐票”四个字,最后一方是六个字“东方红,太阳升”! 印章刻完之后,交给工匠,用錾刻工艺制作出来模具。 一切准备好之后,就可以进入制钞阶段了。 是夜,李煜来到了澄心堂的造纸作坊,清风早已经通知工匠,做好第一次印钞准备。 “清风,今夜之后,这些参与的造纸工匠,都要集中管理,包括他们的家人,也要安顿好。” “属下明白。” 印钞,从造纸的最后一个环节开始。 “压纸”的时候,“东方红,太阳升”的印章模版,一同压下去,在纸张纤维上留下印记,这样等到晾干之后,纸张上就会留下字迹,类似于现代钞票的隐形防伪。 汉语拼音“datangyanpiao”的符号,不是每一章都有,随即在每一张纸的位置上出现。 “大唐盐票”四个字印在正中间,周围花纹、日期、金额等字符,则是通用模板。 第一批,仅仅印出来十张澄心堂纸,晾干、印刷、校对、裁切,整整折腾一夜。 晨光微熹,李煜手里拿着一张成品“大唐盐票”,兴奋异常,丝毫没有觉得辛苦。 “清风,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殿下,这不是……盐票?” 李煜平静地说:“这是强国路引!” 第172章 军事会议 第一轮,“大唐盐票”发行五十万,采用五文、十文、二十文等不同面额,主要用于日常消费。 纸钞发行工作,李煜交给了侯无双负责,同时责令潘佑建立“纸钞局”,从工部调拨几名枢机(会计一类)人员,这也算“南唐央行”的第一任班底。 为了增强“大唐盐票”的吸引力,李煜要求铜钱与纸钞兑换时,采用“逢五让一”的方式,也就是老百姓拿五文铜钱去兑换,可以得到面额为六文的纸钞,从“贪小便宜”的心理出发,可以采集人们兑换的积极性。 最重要的,当然是要确保“大唐盐票”能够买到盐! 这会儿,盐多的是…… 于是,凡是“五大商号”及相关的店铺,都贴出告示,最大程度扩大宣传面,很短时间内,金陵及周边的老百姓都知道有这么一种神奇的纸片。 多数老百姓是穷困的,手里那点钱,肯定不会冒险,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有人兑换了“大唐盐票”之后,立即就去买盐,生怕上当受骗。 结果,不仅能够买到,“大唐盐票”还比铜钱增值!这一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在老百姓中引起了巨大轰动。 不仅如此,“五大商号”及控制下的店铺中,也可以用盐票购买其他东西,比如茶叶、酱醋、调料等,在一开始发行的状态下,“大唐盐票”就像是连锁商超推出的购物卡,只要认准店铺,就能消费! 一个新鲜事物的出现,即便是基于特定的目的,也很可能造成意料之外的效果。 比如,现代电子支付出现后,它不仅让消费变得更加便捷,也意外地消灭了扒手,因为人们都不带钱包了。 “大唐盐票”的出现,也是如此,凡是承认它购买力的店铺,生意就会更多,原因无他,纸钞比铜钱携带更方便,买到的东西也更多。 随着时间推移,其他商铺为了自己的生意,也得被迫接受“大唐盐票”。 只要保持稳定的货币政策,不断扩充锚定物,整个国家的财政将会得以改善,对于李煜来说,军费将不是问题,治贪也更加容易。 处理完印钞事宜,李煜关注的重心,就全部放在了泉州方面,目前,清源军才是威胁南唐的关键所在。 一个人脚底下长了个脓疮,注定是走不远的。 如果不考虑“马楚”的地盘,南唐现在的疆域形状,就像是一条大腿,“脚底板”的位置,就是泉州!而留从效的清源军,就是那颗脓疮。 至于南汉,充其量是个脚垫子。 定安元年,二月廿六,宣政殿中。 这一日,上朝议事的全都是武将,包括李煜自己,也穿了一身戎装。 到场人员,包括镇海节度使林仁肇,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李元清,天策军都虞侯张雄,天威军都虞侯刘崇谅,天命军都虞侯钟林,神卫军都虞侯朱令赟,枢密院参议大夫刘政咨,镇国将军兼中书令何敬洙等,基本包含了李煜所掌控的全部南唐军事力量将领。 一群武将开会,不用那么多弯弯绕。 李煜单刀直入,说道:“诸位将军,刘鋹扣留了龚慎仪,对我大唐极尽侮辱之言,是可忍孰不可忍!本王已经决定发兵征讨,今日议事,只商讨如何攻打!”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谁有不同意见,就憋回去!今天是让你们出主意的,不是来质疑的。 事实上,也没人质疑,从“后周动乱”之后,这位太子爷的一系列操作,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也暗暗的觉得,大唐复兴有望。 众人都看向刘政咨,他是枢密院任职的,枢密院是南唐最高军事机构,他又是太子眼前的红人。 “太子殿下,刘氏伪汉,上有辱天朝、下不得民心,天下有德之人当群起而讨之,大唐义不容辞!只是,刘汉经营多年,境内六十余州,若要占领全境并非易事。” 李煜说道:“马楚自归附我大唐以来,疆域自然也归属大唐,如今,昭、桂、连、贺、郴等地,却被刘鋹占据,必须要夺回来。” 众将领表示认同,他们都知道,韩熙载被任命为“招抚使”,正在湖南境内到处招降呢! 啥叫招降?光凭一张嘴吗?战场上得不到的地盘,谈判桌上也得不到。 先定下基调,给攻打刘鋹寻找合法性,下面就是战术问题了。 “诸位将军,各位有何高见?” 这次,众人又将目光投向了何敬洙。 何敬洙虽然领兵不多、才能平庸,可一众武将当中,他的官位最高! “殿下,各位同僚,以在下看来,刘汉尽占岭南之地,发兵攻打极为不便,而刘汉国都兴王府(广州)临海,水路征讨方为上策。” 应该说,何敬洙的建议很科学,是“直捣黄龙”的打法。 历史上,刘鋹正是因为听说北宋要进攻兴王府,才惊慌失措,立即启用长期遭受冷遇的潘崇彻,可潘崇彻当时已经有了投降之意,南汉灭亡随即进入了倒计时。 但这一方案,对于南唐来说有一个现实困难,南部兵力稀少,唯一的出海口又在留从效手里控制着。 更何况,当年北宋灭掉南汉,是从湖南境内发兵的,交通更为便利。 而当前,南唐并没有彻底摆平“马楚”(湖南境内)的势力,要入境作战,只能取虔州-会昌-上杭一线,一方面,这一线与南汉的战略重地雄州、敬州等地接壤,要长驱直入兴王府,谈何容易? 另一方面,李煜压根就没打算真打!其余人不清楚,刘政咨很明白,太子殿下的真正目标是夺取泉州、漳州,灭掉留从效。 刘政咨说道:“百胜节度使据守虔州(赣州市),以收复马楚故地的名义,进攻上犹-崇义-汝城-郴州一线,沿途设伏,调动刘汉雄州兵马,围点打援,诸位意下如何?” 林仁肇原为闽国将领,对岭南方面的情况了解较多,他肯定道:“雄州防御使、西北面都统潘崇彻虽是一员虎将,但君臣不和,刘鋹对他多有猜忌,善用攻心计,很容易搅动岭南局势。” 只是,雄州是南汉的东北门户,潘崇彻一动,留从效也必然会跟着动,潘崇彻无论是处于边境安全,还是企图自保,都会谨慎对待南唐进攻郴州的举动。 根据历史上潘崇彻的举动,他大概会“称病不出”,只派出少量军队前去支援,真正的防御中心,仍然会放在东边的清源军身上,以及北边的会昌-上杭一线。 要知道,百胜军也有上万兵力驻守,潘崇彻的压力并不小。 真正困难的是,如何调动留从效参与进来,清源军统治下的南安、同安、龙岩、龙溪等十二县,完全可以从水路并进,尤其南汉饶平与清源军诏安两个地方,仅仅隔着一道水关。 朱令赟开口:“殿下,何不诏令清源军从诏安湾进发,只要在沿海闹出点动静,陆上进攻压力就会减小很多。” 诏安湾临近诏安县,南出城州岛,就能快速进入大埕湾,近处可以攻占潮州入海口,远则逆流而上,让南汉敬州(梅州市)、循州、齐昌府等失去韩江屏障。 李煜却摇摇头,反问:“朱虞侯,我军可有海战能力?只怕到时候,会受制于人。” 这个人,不用说,自然是留从效了,他说怎么打就怎么打,就算不派兵,又能如何? 朱令赟一皱眉:“殿下,若征讨刘汉,刻意回避清源军,恐怕是行不通了。” 李煜点点头,说道:“朱虞侯所言极是,为今之计,先要打出样子来,断绝清源军的幻想,让留从效真心实意地参与进来。当然,也可以让渡一些地盘——” 最后“地盘”两个字,李煜把声音加重、拖长,为的是看众将领的反应。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这一场军事会议的“隐含目标”。 刘崇谅、李元清、张雄、钟林等人,听了都一皱眉,表情就说明“不同意”,何敬洙不置可否,朱令赟倒是表现的更为激烈。 “太子殿下,虔州守军不少,金陵这边调配得当,夺取马楚失地不成问题,万万不可便宜了留从效啊!” 朱令赟心心念念的“百胜军节度使”地位,就取决于这一场战争了,他可不愿意留从效分一杯羹。 第173章 引猴下树 对于朱令赟的小心思,李煜并不反感,毕竟,个人利益、大局利益一致的前提下,他会更加用心做事。 “朱虞侯,若不调动清源军,你可有好主意?” 李煜一问,朱令赟脸一红,他无意中瞥见了李元清、刘崇谅两人脸上的戏谑之色。 这也难怪,自己刚刚说过,攻打南汉不能绕开清源军,如今一听说要让渡给留从效一些地盘,又立即改口,前后变化,堪称“变色龙”。 “这……末将以为,刘参议之计可行!” 李煜再问,林仁肇、何敬洙等人也表示赞同,毕竟,真要打海战,就要从长江出海口运兵,不论路途是否顺利,光是粮食给养就很难保障。 绕来绕去,还是要屯兵虔州,这也是无奈之举。 其一,“马楚”(湖南)地盘上,虽然已经没有较大的割据势力,可不代表没有反抗力量,昔日,南唐与马楚一战,南唐本来已经拿下了楚地全境,却因为失去民心、将领作乱,硬生生把吞下去的一块肥肉又吐出来。两国之间积怨已久,从湖南地界攻打南汉是行不通的。 其二,岭南地形制约,从广西境内的越城岭,一路向东包括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陵,“五岭”阻隔之下,为南汉提供了一道天然屏障,南唐虔州位于最东侧大庾陵“缺口”上,虔州向东直线距离一百多公里,就是瑞金。当年,教员率领红军长征行走的路线,就包括“五岭逶迤腾细浪”的一路,从瑞金出发,最先翻过去的就是大庾岭,然后深入两广、湖南、江西、云贵等地,最终到达甘肃会宁。 既然如此,也就别磨蹭了。 李煜开口:“此番作战,本王册封林将军为招讨使,各位可有意见?” 一般来说,领头的提出了方案,询问属下意见,那就不应该有意见。这跟单位领导开会“搞民主探讨”是一样的,领导只不过换一种形式,让大家同意他的要求而已。 但是,朱令赟有意见,意见还很大。 “太子殿下,林将军骁勇善战、谋略精通,只是此番南下,牵扯到前闽的地盘与旧臣……末将唯恐林将军被束缚手脚。” 朱令赟的一席话,牵出“三家分闽”的事情来,闽国覆灭,南唐得到建州、汀州等地盘,吴越趁虚而入占领了福州,置于泉州、漳州则被原本的闽国将领留从效占据。 话里话外,暗示林仁肇回到“闽国故地”之后,可能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来,比如临场叛变。 林仁肇是火爆脾气,归顺南唐以来,也最忌讳别人怀疑自己的忠诚,厉声质问:“如此说来,朱将军世居淮南,今又统兵江南,莫不是心中仍然不忘杨行密?” “你……一派胡言。” 李煜心中暗笑,“林虎子”的嘴上功夫,倒也不弱,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说我林仁肇回到岭南,就会怀恋闽国、心怀不轨,那你朱令赟一直待在杨行密建功立业的地方,如今已经改为南唐了,难道不会心存叛逆? 真要追究起来,五代十国有几个将领是从一而终的,何必呢? 说起来,朱令赟刚被削弱兵权,又让李煜画了个大饼,急于表现是正常的。 李煜赶紧打圆场,劝慰道:“二位将军,都是大唐肱股之臣,将领不和、兵家大忌,本王怎能放心出兵?” 林、朱两人一惊,这才意识到刚才意气用事。 “殿下,末将……” “好了,两位不必心存芥蒂,此次南征,本王决定同行。” 太子亲征?! 李煜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在一群人中扔进去一个马蜂窝,立即就炸开了。 “太子殿下不可!” “两军对战,情势瞬息万变、风险难料!” “殿下只需稳坐金陵,末将等也有主心骨。” …… 众人当中,只有刘政咨没有开口,虽然他也很吃惊,但一关联近期发生的事情,反而释然了,同时佩服李煜的大胆。 原本以为是“声东击西”,到头来,却是“一石二鸟”! 不经意地,他瞥了李煜一眼,似乎无意当中,李煜也和他对了一下目光,两人心照不宣。 然而,刘政咨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想通了李煜的大胆计划,紧张、刺激、害怕、兴奋等各种情绪翻腾着,感觉全身燥热难耐,后背热汗涔涔。 “诸位将军,本王主意打定,绝对不会更改了,下面,将作战计划公布一下。” 众人见苦劝不住,也只能作罢,又一听作战计划,顿时来了精神。 打仗,就意味着有了立功的机会,军人不立功,一辈子也没出息。 “林将军,你为岭南招讨使,统管三军,引一万兵马剑指雄州,迷惑潘崇彻加强防守,伺机南下,攻打敬州、潮州。” “朱虞侯,你为百胜军节度留后,率领一千军士,轻刀快马,以最快速度赶到虔州,整顿一万百胜军,伺机进攻汝城!” “何将军,你为江宁节度使,统领修水、奉化、宁国三地驻军,合计九千人马,驻扎龙南地区,南北策应。” “余者,跟随本王!” 余者,指的就是天策军、天威军、天命军,合计一万五,人数最多,战斗力最强。 最好的,自然是留给自己,最艰巨的任务,自然也是留给自己。 攻打南汉,虽然借口很完美,公私兼顾,公的一面,就是“奉大周命令征讨”,私的一面,就是刘鋹扣留南唐使臣龚慎仪,但为了一个人,还不值得这么做。 李煜的意图,本就不是打下南汉,看似大动干戈,但兵力都集中在南汉、南唐及清源军节度使的“三方交界”处。 声势要足够大,对外号称“十万大军”,彰显国力!震慑刘鋹! 敬州、潮州、雄州等地,只要打下一处,就能作为诱饵,吸引留从效前来。 单单是“利诱”还不够,还必须消除留从效任何“骑墙”的幻想,对外宣称,南唐联合吴越,一同讨伐刘鋹。 这样一来,留从效就会从“两边骑墙”变成“骑虎难下”,政治、军事所处的境地,就像现在的蒙古,不愿意也得跟着。 李煜将这个计划称之为“引猴下树”。 因为“山中无老虎,猴子做大王”,整个清源军能打的军队,也就两万人左右(陈洪进投降北宋之前)。 当初,南唐没有一举灭掉留从效,一是因为他为人圆滑、四处讨好,二是因为泉州、漳州这两个地方,实在是太鸡肋了。 从地图上看,清源军节度使所管辖的十二县,多数都是山地,打仗的成本太高,而且,人口又主要集中在沿海地区,对于三面政权的威胁不大,也可以说,毫无威胁。 然而,风水轮流转,因为“泉州盐场”开发出来之后,清源军节度使反而能拿捏南唐,这是绝对不允许的。 无论怎么看,清源军都不值当李煜麾下精锐出动,但是,盐场值得、出海口值得、吴越与南汉更值得。 第174章 心思各异 定安元年,二月廿三,祭祀渔神。 虽然是小众节日,可泉州沿海一带颇为重视,毕竟“靠海吃海”,大部分海边百姓都祈求风平浪静、鱼虾满仓,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本去经营盐场、海外贸易的。 往年,留从效作为泉、漳十二县的“总县长”,都是会参加祭祀仪式的,其间,还会“大赦境内”,这是建立自己威信、安抚两州百姓的好机会。 虽然只是一方割据势力,留从效还是很懂得经营民心、塑造认同的,仅这一点,就比相邻的南汉好了几百倍,刘鋹可是连大臣命根子都要夺去的家伙。 没办法,土地瘠薄,人口不多(投降北宋时仅15万户),不团结不行啊! 今年,留从效没来,他在衙署之中焦急踱步,时不时看一眼桌案上的诏书,脸上的忧虑又添一份。 留从效的节度衙署,本质上就是自己的“藩王府”,在所谓“衙城”中央,居住、办公、待客等功能一应俱全。 同时,留从效自成为节度使之后,就加强了对泉州城的修缮,在昔日闽国奠基人王潮所建子城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规模,在外面增加了罗城,兴建七门,看样子是打算把“土皇帝”的座位坐穿。 今日一封诏书传来,让留从效的“土皇帝”梦清醒过来,他猛然发现,自己安逸太久了,几乎忘了身在三国夹缝当中。 一想到这里,无名怒气升起,对门外侍卫喊道:“人还没到吗?” 话刚落音,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似乎专门等着留从效喊这一嗓子。 “属下来迟,还望晋王宽恕则个!” 留从效的“晋王”之晋,指的是晋江,也是南唐封的。 一抬头,泉州统军、节度副使陈洪进,统军副使张汉思,清源军左厢指挥使王忠顺,清源军右厢指挥使董思安、泉南防御使苏光、漳州刺史留从愿等人,一股脑地走进衙署大殿。 清源军控制地盘之上,主要的实权人物都到了,留从愿更是留从效的大哥。 “诸位无需多礼,今日召见大家前来,是因为金陵送来了这个东西——” 留从效用手一指,一众人这才发现,桌案上放着一个黄绸帛书,疑惑地凑上去,内容还没看完,先看到了硕大的“大周国玺”四个字。 众人瞳孔不由地一颤!可随即又迷惑起来。 陈洪进问道:“晋王,这是何意?确定是金陵送来的?” 留从效点点头,说道:“确信是金陵枢密院遣人送来的,太子李煜已经向扬州纳贡,这意味着南唐奉郭宗训为大周正主,诸位,好好读一下诏书上的内容。” 后周内乱,泉州这边早就得到了消息,留从效一直犹豫,应该向谁表忠心。没错,尽管名义上已经归顺南唐,可实际上,留从效不仅与吴越暗通款曲,同时也积极向后周示好。 读完之后,漳州刺史留从愿忍不住说道:“这简直是拿咱们当枪使!” 诏书内容,就是要求清源军配合,一同攻打南汉刘鋹! 留从愿、留从效是一家子,自然要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战事一起,粮草、兵马都要大量消耗,还是为别人做嫁衣裳。 别说格局小,谁都一样。 陈洪进却满腹狐疑,反问道:“晋王,末将并不怀疑这封诏书真假,只是……” “济川(陈洪进的字),咱们自己人,有话直说。” “是。晋王请想,如果是大周与大唐交涉,要求出兵招降刘鋹,诏书不应该是从洪州发出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 张汉思年纪最大、阅历丰富,说道:“国主李璟坐镇洪州,距离扬州太远,如今太子李煜监国,金陵发出诏书也不奇怪。” 陈洪进心思缜密,反驳道:“慕山(张汉思的字)兄此言差矣,洪、扬二州相去甚远不假,可一路送到泉州,中途岂不是正经过洪州?国之大事,岂会如此草率。” 留从效问道:“济川,依你看,该如何解释?” “晋王,八成是太子李煜自作主张,这差事办好了,大功一件,其他人……也就没有威胁了。” 留从效顺着这句话往下想,觉得颇有道理,自从原太子李弘冀、皇太弟李景遂死后,南唐储君看似没有悬念,实则暗流涌动,最大的竞争对手李从善,此刻可是正在洪州担任“四十二路兵马副元帅”。 “济川的意思是,这件事情牵扯到大唐内部争斗。” “属下妄言了。” 事实上,留从效也想到了这一层,他只是想要人给自己一个肯定罢了。 这下子,事情麻烦了,如果真是如此,自己到底听还是不听? “诸位,今日相邀,就是商议个主意,咱们到底参不参与征讨刘鋹的事情中。” “参不参与”不是单选题,泉州方面必须要出兵,但出多少、怎么出、具体参与多深,却是值得商榷的。 “不参与”就意味着走个形式,派出千把人,跟着走一圈。“参与”就要大张旗鼓,倾尽所有兵力为之一战。 张汉思谏言:“晋王,泉、漳二州贫瘠兵少,自保尚有困难,何故作茧自缚?” 留从效点点头,这句话说到自己心坎上了,一直以来,清源军节度使奉行的就是“骑墙政策”,只要比自己强大的,都去依附,简直与吴越国一脉相承。 “济川,你意下如何?” 陈洪进是清源军节度副使,留从效之下,就数他的权力最大,而且兵权在手,必须征求他的意见。 “晋王,若是我等虚张声势,大唐朝廷怪罪下来……怎么办?” 留从愿插话道:“济川,诏书上盖得大印,可是大周国玺,泉、漳二州名义上是大唐藩镇,咱们不理会又有何妨?等到唐军真的来了,就推脱说不辨真假、尚未准备,搪塞过去也就是了。” 陈洪进一皱眉,说道:“晋王,诏书上可是写了,吴越钱氏也参与到征讨刘鋹的战事中来。” 这意味着,南唐、吴越、大周在征讨刘鋹的事情上,达成了一致,作为夹缝当中的清源军,也就没得选了。 留从效说道:“我已遣人前往李弘义处,打探虚实,情报显示吴越并没有动员军队。退一步说,即便钱俶准备南下,肯定要借道泉州,绝不会如此风平浪静。” 李弘义,字仁达,原为闽国将领,五代十国时期着名的“投降仙人”,先后向闽国、南唐、吴越称臣,又先后背叛,最后被钱俶干掉。 留从效与李弘义曾经军中同袍,私交匪浅,最重要的是,李弘义一直割据福州。 没错,“福商集团”的那个福州,虽然福州名义上归属吴越,但却能够在南唐境内生意做大做强,很大原因就是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发挥了作用。 张汉思沉吟一下,对众人说:“诸位,莫非征讨刘鋹一事,是太子李煜的独角戏?” 一时间,众人都陷入了思考,但想法不同。 留从效、留从愿兄弟二人,自然是不愿意搅和进来,废话,老子军阀当得好好的,为啥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张汉思、王忠顺、董思安没有明确的倾向,在留从效之前,他们就闽国任职,谁当老大他们听谁的。 陈洪进表面平静,内心汹涌澎湃,他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第175章 调兵遣将 不想当军阀的节度副使不是好的统军将领。 陈洪进原本是留从效的手下,闽国没有亡国的时候,官职仅为步行军都校,他发迹于“泉州兵变”,当时,闽国皇帝王延曦被部下朱文进所杀,朱文进派人前往泉州招降留从效,留从效招揽手下亲信五十二人(实在是小打小闹的级别),秘密除掉了招抚使黄绍颇,自立为泉州刺史。 留从效又干掉了朱文进,闽国末代皇帝王延政抵挡不过,又加上南唐、吴越介入,最后一败涂地,被俘虏到金陵软禁。 从此之后,留从效正式上位,陈洪进的身份也水涨船高,一直升级为清源军节度使的“二当家”。 人生的“大成”与“大败”都会被铭记,陈洪进发迹于一场叛乱,自然对造反这种事情非常热衷,内心始终惦记着清源军节度使的位置。 然而,多年以来,这个想法也只能藏在心里。 原因无他,留从效虽然是“逆风开局”,但在治理泉州、漳州方面,却是可圈可点的。 用来赞扬古代明君的词汇,诸如“息兵安民”“保守疆土”“重视文教”“发展农业”等,用在留从效身上一点都不为过。 从历史唯物主义角度推测,留从效如果拥有“一国之地”,一定比南唐统治者李璟干的更好,因为“一切历史事件的最终动力均源自于经济发展”,清源军所管辖的范围之内,资源稀缺、人口稀少,但留从效通过整建泉州海港,鼓励海外贸易,大举发展海运等措施,也让当地实现了经济、文化的繁荣景象。 《十国春秋·闽四》中记载,留从效“招徕海上蛮夷商贾”“蠲除各种苛捐杂税”,经泉州海港向外的贸易,覆盖了东南亚、东非、阿拉伯等地区,泉州城内更是“云屋万家,楼雉数里”。 历史维度上,单就人品来看,留从效也是值得赞颂的,为人朴素、不忘旧恩,王延政被软禁在金陵时期,留从效对他的家人以礼相待,多有资助。 这样的“军阀”,对于老百姓来说,自然是长命百岁才好,可对于陈洪进来说,则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留从效在一天,自己就是“老二”! 明明大家都是造反的,凭什么你成为清源军之主,我不服! 留从效见众人沉思不语,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只要坚守泉州、漳州,还可以继续左右逢源、安享富贵。所以,征讨刘鋹之事,我军绝不深入参与!” 张汉思忧心忡忡,说道:“晋王,若是没有这份诏书,我们假装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唉,阳谋无解。” 留从效问道:“慕山,此话何意?” “若是不配合大唐太子,就会授人以柄,若是南唐借机攻打泉州、漳州,可谓名正言顺!相反,如果我等前去攻打刘鋹,光是雄州潘崇彻,就得罪不起,更何况刘鋹麾下二十万大军?若是如晋王所说,我等出工不出力,恐怕也不行!” 留从愿性子急,追问道:“慕山,怎么又不行?!” “阳奉阴违,就相当于把自己路堵死了!多年以来,泉、漳二州之所以能平安无事,无非是因为我等谁也不得罪,此番征讨刘鋹,是出于大周招降之故,一旦被察觉有和稀泥之举,大周定然嫉恨,而吴越更不用说了,也会横插一脚。” 留从效听了这一通分析,眉头紧缩,李煜啊李煜,你好狠的计策!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泉南防御使苏光开口了。 “晋王,诸位同僚,我看事情倒也没那么严重。” 留从效立即问道:“苏将军,你有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谈不上,晋王、诸位同僚似乎忘了一个人。” 众人异口同声:“谁?” “国主李璟!张统军既然推测,此事是太子一人搞出来的,为何我们不去请示一下洪州方面?” 留从效眼前一亮,对呀!事实上,不管是不是金陵在搞鬼,南唐方面,真正具有最高决策权的人,在洪州! 依据自己对李璟的了解,他肯定不是那种爱管闲事儿的人,再说,昔日南唐与马楚之战,本就吃过大亏,国主李璟更加不思进取,如果这次赌对了,让洪州方面知道是太子一人行为,眼前所谓“阳谋”不就破解了! “苏将军,真乃智将也!” 陈洪进表面恭维,内心却十分不爽,原本,他希望撺掇留从效出兵,自己请战,趁机拿到五万军队的控制权。 不是说清源军只有两万人吗?那是正规军队,就是属于“能打的”那一批,加上各地厢军、乡兵、团练勇,五万多人。 陈洪进自己手中只有三千多,属于泉州的戍卫部队。 换句话说,留从效虽然将陈洪进捧的位置很高,可也对他加了提防,就让陈洪进驻守泉州,留在自己身边! 都是千年老狐狸,谁也别耍小聪明。 陈洪进不死心,提出一个疑问:“晋王,若是金陵派出军队,又该如何应付?” 是啊,征讨刘鋹,肯定是要进入清源军的地盘的,你名义上归附南唐,要是不允许人进入漳州、泉州地界,不就等同于造反吗? 留从效叹口气,说道:“若是唐军意图泉、漳二州,也就只有撕破脸了,到时候,反倒可以向刘鋹、钱俶求助,哼,他要驱虎吞狼,我们也能隔岸观火!” 南唐又不是没打过,闽国都灭了,不也一样没有拿去泉州、漳州? 这么多年,留从效担任清源军节度使,有一件事始终没有忘记去做,那就是对民众的“南唐仇恨教育”——亲爱的兄弟姐妹们,别忘了,南唐毁了闽国,还夺走了建州——如今,他们又来抢泉州、漳州啦,起来,抵抗! 张汉思说道:“晋王,诸位,也不必过于悲观,若是唐军大队人马来到,可效先前之故尔。唐军知难而退,最好不过,实在不行,再撕破脸也不迟。” 张汉思所说“先前之故尔”,是“闽国内乱”(公元950年)时期,李璟准备进军福州,留从效从中作梗,阻截粮草,导致唐军供给不足。 然后,留从效威逼利诱,要求驻守泉州的南唐军队撤走,当时的驻守将领无名氏(没查到)人在屋檐下,只能先假意答应,谁知,第二天留从效就在郊外大摆酒宴,名其名曰“为大唐军队饯行”,箭在弦上,唐军只能撤离。 如此一来,南唐最后一个武装力量离开清源军地盘,留从效拥兵自重,开始了“名义归唐,自立为王”的幸福生活。 商议完毕,留从效立即命人前往洪州送信,同时,立即动员各地军队,纷纷向重要关口集结。 二月廿四日,清源军左军开拔清流关,扼住南唐进入漳州的咽喉,留从愿又调动一万厢军,加强龙岩的防御力量,为漳州增加一层屏障。 二月廿五日,清源军右厢指挥使董思安率领精兵五千,由泉州向北,征集民夫、乡兵,强化德化、仙游、莆田一线,避免吴越国从背后偷袭。陈洪进固守泉州,张汉思领兵两千前往上杭场,驻守此地,等待唐军到来。 地方小有地方小的好处,就在李煜召开“军事会议”的当天,留从效这边已经调完兵、遣完将了。 李煜万万没想到,穿越而来,最大的变数,竟然会出现在留从效身上! 十天之后,兵至虔州的李煜,将会迎来一场巨大的危机…… 第176章 打包带走 严续很头疼。 虽然官职同平章事,又与皇家联姻,可谓位极人臣,但他一直以来只想当个“太平宰相”,无奈的是,他不找事儿,可事儿总找他。 萧俨更头疼。 身为大理寺卿,他一直刚正不阿、断事明允,无论是烈宗李昪,还是对中主李璟,都可谓问心无愧,对于南唐朝廷更是忠心耿耿,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陷入政治旋涡当中。 这两个人的烦恼,源自于枢密院发出的一纸调令。 “令,户部侍郎徐玠、金陵御道少卿史磊、武勇都兵马使宋藏、秘书郎刁衎、待诏徐元瑀、判户部事苑海胜等一众官员,随军同行!” 古代征战,朝廷指派官员随行,本就是正常举措。 可这一纸调令,不太正常,因为上面提到的这些人,此刻都在刑部大牢! 事实上,李煜早就下令给刘政咨、陈冠侯,可以“快刀斩乱麻”,直接干掉完事儿。 如果真这么干了,严续、萧俨也不必头疼了。 严续有个弱点,就是“耳朵根子软”,别看自己没本事,却喜欢别人奉承自己,以上官员被囚禁之后,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家人、同党拿钱拼命疏通,金陵这边最有身份的人,严续算是排位靠前的,自然也就求到他这儿来了。 实事求是地说,严续倒不是贪财,颇有点“倚老卖老”的装逼劲头,人前胸脯拍得山响,毕竟,这种事情以前也不是没干过,自己出面给同僚求情、盘桓,国主李璟好歹也会卖个面子。 严续把“烫手山芋”接过来,转手就扔给了萧俨。 萧俨没想那么多,大理寺卿专门负责审案子,其中一个重要职能是“复核案件、平反冤狱”,算是分内之事。 于是,刘政咨的刀还没来得及落下来,人就被提刑司带走了。 接着,萧俨就后悔了。 早知道是太子授意,老子才懒得管! 再说,萧俨对这些官员贪赃枉法、中饱私囊、欺压百姓的事情,也早有耳闻,妈的,死有余辜! 这时候再埋怨,已经晚了,古代司法审理流程虽然与现代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周期很长,就算是真判了死刑,也得“秋后问斩”,这一过程就给了人操作空间。 按照“正常发展”预期,以上官员大概率是“大事化小、无罪释放”,撑死了罢官为民。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是,李煜不是李璟! 当他得知自己要杀的人,还在刑部大牢活得好好的,不但没有暴跳如雷,反而有些意外欣喜。 “既然还有人找死,那就随了他们的心愿吧!” “随军同行”的主意,就是李煜提出来的,除了关在刑部大牢里的,又进一步扩大范围,江宁县尉梁绪兴、户部三库少监李耀东、仓场衙门中奉杨重远等,一并捎上。 李煜也犯坏,新增名单上的人,明确指出要萧俨派人去“请”,先放到监牢里待命,然后打包带走、随军南下,严续负责监督! 萧俨啊萧俨,不要光顾着低头审案,也要抬头,好好审视一下眼前形势! 严续啊严续,不要光想着装逼,也要掂量一下,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能耐! 这算是一个善意的提醒。 严续、萧俨是彻底傻眼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关键是那些花钱办事儿的人不依不饶,天天去哭闹。 二月廿六,东宫大殿,正在审核军事部署是否存在纰漏的李煜,迎来了满脸沮丧的严、萧二人。 “太子殿下恭安!” 李煜知道他们会来,但装作很惊讶,立即起身相迎:“严相、萧卿,真是稀客,快快请起!” 严续形神落魄,看来这些天被折腾的不轻,那些官员家的大老婆、二姨太、三小妾的一众人,天天堵在相府门口哭,过路的都以为严续噶了。 “太子殿下,老臣前来请罪!臣体察不清、忠奸不分,本愿为大唐朝廷稳固,却让小人钻了空子!” 李煜心中冷笑,严续这老小子,认错都不老实,还想着往自己脸上贴金。 相比之下,萧俨倒是直接的多,说道:“殿下,罪官一众三十九人,悉数已经捕捉入狱,臣正在加紧审理!” 见两人懂事不少,李煜也不想再难为他们,毕竟,还要以南征之事为重,等到自己前往岭南,金陵一应事务还需要萧俨、严续效力。 “严相,你宅心仁厚、古道热肠,被人蒙蔽欺骗,非你之罪也,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谢殿下体恤!还有……”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严相贵为国戚,若有人惊扰府上安宁,实乃是打朝廷的脸,等同于谋反叛逆。放心,我稍后让卫尉寺派人去。” 闹事儿的好办,有多少抓多少,而且越多越好,这些人是很有用的资源。 “萧卿,事急从权,大理寺要、快、速审理,一、定、要、判罚的合理合法。” “要快速”与“一定要”六个字,李煜说的又慢又重,刻意提醒。 萧俨是很讲原则的人,以前,每次审理大案,他都要提前斋戒、闭门谢客、沐浴祈祷,为了不受任何牵制去公平公正地对待刑狱案件。 经过李煜一提醒,他义正词严地说道:“太子殿下,本官已经审理清楚了,这些人都应该被判流放,随军也可以,简直是便宜了他们。” “啊?” “殿下放心,我绝对是秉公办理。” 这下,李煜反而有点迷糊,说道:“那就好,罪官家产充公,大理寺那边……” “完全应当!太子殿下还想干啥?” “哦……我想想……萧卿,你今天没有不舒服吧!” “只要太子殿下心里舒服,臣就舒服!” 萧俨打躬,一脸庄重,表情仿佛再说:太子的原则就是我的原则,让咬谁咬谁,让咬几口咬几口! 归根结底,萧俨对朝中很多人也看不惯,虽然身居高位,却对南唐朝廷很失望。 有多失望呢?历史上,萧俨曾经对李煜说过:“臣非魏征,则陛下亦非太宗矣!” 一个孱弱的朝廷中,敢于直谏的官员,命运总是很坎坷的,情绪也往往是暴躁愤懑的。 萧俨记得很清楚,自己出任刑部郎中的时候,有人检举冯延巳“以良人为贱,广置姬妾,辄矫遗制”,说白了就是欺男霸女、逼良为娼,萧俨依据南唐法律要治罪冯延巳,却被以“民贫许卖子女”的借口搪塞而过,李璟最终也没追究。 失望,失望透顶! 可现如今,太子的一番举措,又将他内心的熄灭的“正义之火”重新点燃了,因此,萧俨也决定不走寻常路。 法律?法律管不了高官权贵! 谁能?拥有更高权力的太子! 萧俨继续谏言,说道:“太子殿下,罪官一众余党,狐假虎威、大肆敛财,侵占田产、房屋、商铺,臣奏请核实之后,无偿退还原主。另,一众家属、朋党、奴从等,应判处流放之刑。” 李煜欣慰地点点头,上道了。 “萧卿,你知道浮云县吗?” 第177章 劳动改造 浮云县,位于翕州境内,方圆一百二十余里。 汉景帝时期设县后,被分封给江都王刘非,当地人口引富春江灌溉,得良田两千多顷。 汉武帝继位之后,大力推行“推恩令”,刘非封地收回,浮云县被纳入到广陵郡。 隋末唐初,天下大乱,浮云及周边诸地收到兵乱、瘟疫、洪水等破坏,人口大量流失,从此一蹶不振。 杨行密建立南吴之后,复设浮云县,但由于连年战争,大量土地荒芜。 到了南唐建国,此地经营稍稍有些起色,但整体上处于“人口少、荒地多”的局面,刘政咨曾经向李煜建议,让郑彦华前往浮云县做“县令”(第22章 事后复盘(二))。 要一名军事将领去做“县令”,显然不是真实目的。 当时,“契丹使节事件”牵扯人数众多,都关进监狱也不是办法,杀了吧,罪过也没那么大。 于是,李煜任命乔匡舜为屯田员外郎兼领浮云县令,把上千人都送去开荒。 “屯田制”古已有之,又细分为民屯、军屯、商屯等类型,参与屯田生产的人,可以免除兵役与徭役。 南唐也有屯田,主要分布在淮南地面。 保大十一年,淮南大旱,“井泉枯竭,淮流可涉”,很多老百姓都逃荒去了,李璟命人“筑楚州白水塘,以灌溉屯田”,颇有成效。 然而,紧接着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吏缘为奸,抢夺民田为屯田”,在开发屯田的过程当中,很多老百姓的好地也被贪官污吏夺去了,因此爆发了巨大骚乱。另一件事,就是两年后,郭荣率兵攻打淮南,好不容易开垦的屯田又被占去了。 李煜从这两件事中得到一个教训,军队屯田的风险太大。 屯田就意味着粮食,粮食就是物资!为了物资,人啥事儿干不出来?所以,“军队不准经商”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最重要的一点,参与屯田的士兵,战斗力没有办法保障,干久了就真成农民了,还要花国家财政养着,军饷得发啊。 既然如此,就让军队安心打仗,农民安心种地,另找一批人去开荒种地,增加粮食产量。 李煜新开发的这一种,可以称之为“罪屯”,用现代化说就是让罪犯“劳动改造”,啥也别想,啥权力也没有,妥妥的免费劳动力。 所以,李煜才说这些人“是宝贵的资源”。 想死?想得美!劳动改造一辈子,好好给我大唐种地! 萧俨是朝中高官,国家行政区域自然了然于胸,他点点头,说道:“浮云三面环山、一面邻水,中间乃为平坦之地,曾是鱼米之乡。” “把人送到哪里去吧,来年,也能多产点粮食。” 至于刁衎、徐玠、史磊等一众官员,但愿他们能活着走到岭南。 南征安排,李煜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朱令赟率领一千人,已经提前出发了,前往虔州之后,要立即整顿百胜军,一年的松弛,估计百胜军的战斗力要大打折扣,能不能抓住机会,就看朱令赟自己的治军能力了。 何敬洙率领人马一共九千,李煜安排这些人南下,一是作为征讨主力,二是为了瓦解南唐腹地的军事勾结,宁国、修水、奉化三地的军队,长期被李天富为首的地方节度使所掌控,以致于“只知有将,不知有君”,这样的军队要么彻底瓦解,要么重新改造。 林仁肇率领人马最多,一共一万人,分别来自池州、江宁、润州三座大营,但是,李煜命令副将马崇义领兵五千,兵至抚州之后,就驻扎下来,剩余五千人沿着南城、南丰、广昌一线南下,只为控制住会昌-武平,这里是清源军西出上杭场的第一站,作用相当于“关门打狗”。 至于李煜自己,亲率天策、天威、天命三军,将直奔信州、建州、剑州,一路几乎是贴着吴越国与南唐的边境线。其中,天命军进入信州之后,立即驻扎,天威军进入建州之后,立即驻扎,最后自己亲率天策军去会一会留从效! 换句话说,此次南征,一共发动了五万多人马!并且,对外号称十万人! 如此规模的军力,一方面是为了迷惑留从效,因为真要干他,实在用不了这么多。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雄、敬二州,这两个位置太重要了,只要站住脚、一路向西,就相当于避开了“岭南五岭”,南汉的天然“马奇诺防线”就会失效。 进攻与防守同样重要。 金陵方面,李煜重用卢绛、陈乔、蒯鳌等人,坚持长江防守的同时,加强练兵、修补战船、补充兵器等,尤其是秦淮河的水寨建设,以及金陵十三门的加固工作。 毕竟,李煜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在金陵呢! 又宽慰了一顿严续,嘱咐了一下萧俨,就吩咐他们各行其是去了。 “我的事情多,重点要放在军事上,余下的你们去办。” 李煜大张旗鼓的搞事情,很多行为已经迈过了“皇权红线”,洪州方面就毫无反应吗? 当然不是,早已引起了“冯党”的警觉,国主李璟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黄蕲战役”之初,冯延鲁就在李璟面前逼逼叨叨了,表面上是称赞李煜“监国有方”,可话里话外,都埋下了不少“雷”。 其一,攻打黄州、蕲州的行动,没有得到洪州方面的批准,也就是说,这是李煜私下里发动的,一个太子越过朝廷,私自发动战争,这种行为完全可以定义为“谋反”了。 其二,李煜的成就,已经有了“功高震主”的意味了,具体来说,就是打下武平、南平,不仅将南唐曾经丢掉的马楚地盘重新夺回来,还扩张到了荆南地区,可问题就在于,当初丢掉马楚地盘的,正是国主李璟! 其三,金陵方面诸多将领的调动,官员的任命,与年初“奏表”上的有很大出入,比如徐锴送来的奏表上,根本就没提刘政咨、潘佑,可如今他们都升官了,尤其最近的朱令赟,完全丧失了对池州大营(神卫军)的控制。 一桩桩,一件件,李煜你要干什么?! 李璟虽然害怕钟国后,钟国后虽然对李煜宠爱有加,可前提是,你李煜要听话! 【李煜:穿越之前我听话(公司领导),穿越之后我还听话,那我他妈的不是白穿越了!】 如今,李煜的罪状上,恐怕又要增加一条“残害官员”了。 “冯党”的意图很明确,李煜的所作所为,明显不符合自己的利益,如今要全力支持李从善,撺掇国主李璟改立太子。 李煜收到的“问罪诏”,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出去的,然而,这仅仅是投石问路。 一个巨大的阴谋,正在洪州酝酿…… 第178章 后院起火? 二月廿八,暖风徐来。 刘政咨一大早就在殿外等候,见到李煜第一句话是:“殿下,最后一只信鸽已经回来了。” “契丹方面又有新动作?” “两个消息:一是交易推迟,二是刘崇(北汉)求援耶律璟。” 李煜一皱眉,对于第二个消息,他既不意外,也不感兴趣,未来一段时间内,北方陷入混战几乎是必然的,赵匡胤、李筠、符彦卿、张永德这四个人,在“干刘崇”这件事情上出奇一致,北汉求援契丹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关心的是交易问题。 “为何推迟?” “消息中没提,估计要三月中旬,货物才能运到。” “大唐方面的商船,有没有传递回来消息?” “来州(辽宁遂中)、辰州(辽宁盖州)、苏州(大连金州)大唐商船一直没有动静,倒是前往高丽的商船传来消息,貌似契丹发生了内讧。” 李煜仔细回想自己残存的“辽朝历史”,太稀缺了,能记起来的,都是一些零碎的概念。 但有一条,契丹喜欢内讧是出了名的,“爷娘妻子、兄弟姐妹皆能为仇敌也”,而且,契丹人狠也是出了名的,比如大名鼎鼎的述律平,为了坑死一群契丹贵族给耶律阿保机陪葬,亲手剁下自己的胳膊。 想到这里,李煜反倒不担心了,内忧外患,契丹更需要与南唐保持良好的交易,而自己这边,也要加快行动。 “岭南战役”包括三部分:中路军,以虔州(赣州)为支撑点,林仁肇、朱令赟分别统帅,志在敬州、雄州。西路军,何敬洙统帅,经萍乡进入马楚故地(湖南),佯攻郴州。东路军则由李煜亲自带队,攻打泉州。 投入总兵力不过五万有余,但毫不夸张,这算是南唐建国以来,“主动性”实施的最大的一次军事行动。 李煜不做赔本的买卖,如此大费周章,投入海量资源,甚至是“赌国运”的行为,必然是出于一个更大的战略目的考虑。 那就是获得出海口,扫清海上贸易的障碍! 此前,南唐前往契丹的“启航港口”是罂油山,又称之为“鹰游山”(连云港东西连岛),位于江苏境内。 辽朝应历二年(公元952年),南唐使者向契丹求援,就是从这里出发,但是五年之后,郭荣发兵占据淮南后,罂油山也落入后周手中,此后南唐与契丹之间的海上贸易,基本就断绝了。 历史上,荆罕儒刺杀契丹使节的事件,也是发生在这一背景之下,后周就是要彻底隔绝契丹与南唐的关系。 后续,契丹需要的茶叶、药材、瓷器等,南唐需要的战马、皮革、石油等,要运输到目的地的风险陡然提升,一方面是海运自然风险,因为无法再山东、江苏等港口休憩,商船的风险极大,二是运到长江入海口之后,还要地方后周、吴越抢劫。 人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渤海巷道”要彻底解决麻烦,需要的时间太长、困难太多,李煜计划先打通向南的出海口,扩大向东南亚、阿拉伯等地的贸易。 所以,“岭南之战”是必须要发动的,不仅要解决留从效,还要在南汉敬州、雄州的位置上撕开一道口子,建立一个根据地。 “刘卿,此番南下,你就不要去了,留守金陵,我带徐铉前往即可。” “殿下!臣身为武官,岂能……” “金陵的担子也不轻,西都节度使李从信(李煜十弟)资质平平,真要江北有失,怕会引起慌乱。” 刘政咨被信任,深受感动,说道:“臣恐怕能力不足,辜负殿下。” “刘卿不必过谦,你及孙晟、潘佑、李平、卢绛等人,能为本王守好金陵,大功一件,待到班师回朝,必然论功行赏。” “臣谢殿下厚爱!” 刘政咨没有劝李煜,因为他知道,这一仗必须李煜亲自去,不单纯是打仗的事情! 二人正商议事情时,清风从外面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太子殿下,那个……流珠求见!” 李煜愣了一下,流珠……是谁? 待到女子走到跟前,飘飘下拜,李煜才想起来,这不是自己媳妇儿、大美女周娥皇的近身侍女吗? “流珠,你不在府中伺候,怎么跑宫中来了?” 流珠张了张嘴,踌躇的很,这让李煜更加疑惑。 刘政咨、清风是识趣的,见此情形,不约而同地告退了。 “流珠,到底什么事?” 流珠说道:“殿下,太子妃她,她……” “娥皇怎么了?快说!” “殿下还是回府看看吧!” 李煜猛然想起来,自己差不多两个月没回太子府了! 该死,该死,一忙起来,竟然把自己美女老婆给忘了!依照娥皇的脾气秉性,肯定又是胡思乱想了。 眼下长江防线无虞,没想到自己后院要失火了。 “快,马上回去。” 李煜顾不得其他,自己快马往回赶,心中越发担忧娥皇的身体。 一到太子府,李煜撒腿往里面跑,门口的周泰及众侍卫吓了一跳,也跟着往里跑。 “殿下,发生什么事儿了!” “还问,天都塌了!” “啊,殿下莫慌,属下前去抵挡!” 周泰以为府中闯进什么恶人,李煜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说:“抵挡?你挡得住?玩去吧!” 又撒丫子往后面跑,剩下一群人在风中凌乱。 一脚踏入寝宫,只见娥皇怀抱着儿子李仲寓,正在抹眼泪,一边是庆奴在安慰着,眼圈也红了。 “娥皇!仲寓怎么了,不是,你怎么了?” 大周后抬起婆娑泪眼,瞧了一眼满头大汗的李煜,脸庞泪珠闪闪,真可谓“梨花一枝春带雨”。 “从嘉……” 一声呼唤,李煜感觉自己心都要碎了,赶紧走上前去,握住大周后柔弱无骨的小手。 “娥皇,不怕,不怕,为夫回来了,谁他妈敢欺负你,说,我弄死他!” “你欺负我!” “哦……我觉得,待人要宽厚,谁得罪你骂他一顿就好。” “你——” 这时候,儿子李仲寓好像是睡醒了,哇地一声哭起来。 儿子一哭,大周后哭的更厉害了,旁边的庆奴也帮忙,抽泣起来。 李煜给搞的莫名其妙! 哄了好半天,场面才得到了控制,李煜吩咐庆奴,将李仲寓抱走,自己就蹲在娥皇跟前,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老婆,你可千万别哭了,打我一顿消消气?骂我一顿开开心?怎么都行!” 李煜这会儿,总算体会到耿辉、扈大军等人被刘政咨审讯时的感受了。 大周后停止哭泣之后,神情就变得高冷起来,在李煜眼中,颇有御姐的风范。 “从嘉,你若是想要纳妃,我绝不阻拦,可是,为何要将国主赏赐我的烧槽琵琶,送给她!” 李煜更懵了,什么纳妃,我是一夫一妻的忠实拥护者,我对爱情是忠贞不渝的!还有,什么烧槽琵琶? “娥皇,不要为难我了,你说的我话,我实在听不明白。” 见李煜可怜巴巴的样子,娥皇说道:“好,我问你,烧槽琵琶现在哪里?” “当然是在府库……里吗?” 李煜脑袋嗡了一下,猛然间想起来,陈乔、药娘前往汴梁时,烧槽琵琶也一同带去了。 等到药娘回到金陵之后,李煜感念她的付出,直接把烧槽琵琶送给了药娘,本来嘛,作为皇宫十二教坊的统领者,有个好点的乐器是理所当然的。 “说呀,在哪儿!” 李煜很老实地说:“好像,也许,大概,差不多……是在宫中。” “你既然相中了她,就拿自己的东西送,为何送我的心爱之物?” 看中了她?谁?药娘吗! “娥皇,你一定是误会了,莫非,你去了教坊?” 大周后咬着银牙,说道:“怎么,教坊我去不得吗?至于将一名歌姬藏得那么深吗?” 李煜苦笑,你搞错了,我怎么会对药娘有非分之想? “娥皇,药娘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大周后一听,眼角又沁出泪珠了。 第179章 难道娥皇还不如黄道婆? 云鬓乱,晚妆残, 带恨眉儿远岫攒。 斜托香腮春笋嫩, 为谁和泪倚阑干。 原主能写出这首《捣练子令》,就可见情感多丰富了,又可想对大周后的爱恋了。 李煜情绪深受原主影响,穿越之前可是自诩“钢铁直男”的,自从见到大周后,也顷刻化为“绕指柔”,尤其见不得“美人垂泪”,瞬间又慌了。 “娥皇,事情并非你所想,我说药娘重要,乃是于国于民而言,并非出自儿女私情。啊呸——我跟她,绝对没有儿女私情!” 大周后是知晓情理的,见李煜发誓诅咒的样子,用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泪痕:“你倒是说说,烧槽琵琶是如何到她手里的?” 李煜犹豫了一下,这种事情,该不该对大周后说? 其中凶险,她知道了怕是要做噩梦。 “娥皇,此事,你不知道为好。” 大周后感觉自己被耍了,猛然起身:“那好,你就去把她娶回来,别偷偷摸摸地送东西!今日送一物,明日送一物,这府邸的好东西早晚被你搬空,我和仲寓怎么办!” 李煜委屈巴巴,说道:“我送什么了?不就是一个琵琶……” “还想哄我?府中金库都快被你搬空了!还有,字画、玉器、文玩……都哪儿去了!难道,你想要把我的嫁妆也都送出去。” 李煜听了,脸色逐渐严肃起来,他缓缓起身,用很郑重地眼神看着大周后。 “你,你别这样看我!” 美人委屈娇嗔,固然惹人怜爱,可在家国大事面前,个人情感就要退居其次了。 李煜伸手将大周后抱住,任凭她在怀中挣扎,就是不放,等到大周后没力气了,在怀中轻声啜泣的时候,李煜才开口。 “娥皇,你冷静了?接下来,为夫要说的话,你不要漏听一个字,更不能透露出一个字,明白吗?” 大周后扬起一张俏脸,充满了茫然。 于是,李煜娓娓道来,从“清凉寺遇险”,到“谋划汴梁进宫”,从药娘、陈乔只身犯险,到建立龙翔军……任何一件事,身居王府的大周后来说,都不亚于天方夜谭,惊险而刺激。 渐渐地,她责怪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又逐渐弥漫上了钦佩与爱慕的色彩。 “从嘉,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煜轻声说:“你是我结发之人,怎么会哄骗你?府中财物,大半确实是我拿去了,朝廷公帑捉襟见肘,想要办事情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从嘉,你做的事情……国主、国后他们知道吗?” “娥皇,你一向机敏,这种事情应该猜得透。为夫不想、也不能再做一个闲散王爷,大唐基业,更不能毁在我的手里!” 什么样的男人最有魅力? 不是搔首弄姿的小鲜肉,也不是夸张装逼的秀肌肉,而是拥有信心、毅力、坚韧等气质的男人,是不畏惧命运的男人。 “娥皇,烧槽琵琶,你还要吗?” 此刻,大周后看李煜的眼神,已经充满了崇拜,根本就没听见李煜说的啥。 李煜奇怪,大周后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不应该害怕吗!你老公干的事情,可是称得上“篡位造反”。 “这种事情,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我也好帮帮你。” “帮我?” “其他的忙,我也帮不上,钱财的话,倒是可以。” 李煜忙问:“你哪来的钱?” 大周后莞尔一笑,说道:“你忘了,我父亲虽然已经赋闲,可家中还有生意。” 《十国春秋·南唐三》中记载,周宗(周娥皇父亲)家资巨富,主要从事牛羊贩卖的生意,从淮南买进,卖到南唐各地,这一生意几乎是垄断的。 有一种说法,周宗之所以要把女儿娥皇都嫁给李煜,就是为了维护自己家族的地位,周宗、大周后去世之后,小周后(周佳敏)也被送入后宫、嫁给李煜,仍然是为了维系周家的繁荣。 李煜这下想起来自己的老丈人,对呀,又没有儿子,挣那么多钱,可不就得送给宝贝女儿花吗? (防杠:历史上周宗已经去世,小说中让他辞官赋闲。) 可转念一想,不行,现在确实急用钱,可暂时也不能薅羊毛薅到老丈人的头上,比起钱财,周宗身后的政治势力支持自己,才是更重要的,不要因小失大。 周宗在南唐的地位有多高,不需要列举官职,只要知道“元宗亲为摺袱头脚,以表殊礼”,就够了。 “娥皇,你若真想帮我,倒不如从自己拿手的技艺去做。” 大周后思索了一下,自己拿手的,弹琴、跳舞、谱曲、丹青、下棋、酿酒、女红……不知道李煜指的是什么。 李煜指了指身上,说道:“就是纺织啊。” “那是女红。” “好,女红,但不是用羊毛、蚕丝为原料,而是棉花。” 大周后不解,问道:“棉花,并没有丝绸好啊!” 李煜无语了,真是千金大小姐,可这也不能怪大周后,因为五代十国的时候,棉花确实没有普及开来。 中国种植棉花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魏晋南北朝,关于棉花来源,一说是新疆(唐灭高昌国),二说南洋诸国,无论来源怎样,但一直到明朝之后,棉花纺织产业才真正发展起来。 五代十国、宋元时期,棉花虽然已经被用于织布,但是产量很低、价格昂贵,所以《水浒传》中林冲被发配,很重要的一个财产就是“棉衣”。 造成这一原因的,主要就是纺织技术。棉花与丝绸、麻等材料相比,最大的问题就是“有籽”,在没有解决轧花问题之前,纺织棉线是比较困难的,另外,中原地区已经形成的纺织机,结构相当落后,操作复杂、工作效率低。 真正改变这一现状的人,就是伟大的黄道婆! 她将原本的手摇轧花改成了“手摇+脚踏”的方式,提高了效率,还发明了长弓、三锭脚踏纺车、提花机等,人们在黄道婆发明的基础上(明代),进一步引入了水力纺车技术、多人协作搅车等。 黄道婆用自己的聪明才智,让棉花一举成为中国古代最重要的纺织材料,“大批天下寒士尽欢颜”从技术角度得以实现。 李煜拿起笔,凭着记忆在纸上画,只要讲清楚了原理,以大周后的聪明才智,难道还不如黄道婆?她可不是只会风花雪月,从养蚕到纺织,再到绣花,都是一把好手,真正的实践派! “这么说,棉花比丝绸还要好?” “不是说棉花的品质比丝绸好,而是棉花种植推广之后,产量会更高,老百姓都能穿得起!” 大周后仍然疑惑,问道:“我听说,达官贵人家中的棉花,都作为观赏之用。真的有那么神奇?” 李煜看着大周后,认真地说:“非常神奇,难道你没听过一首歌,专门赞颂弹棉花的——弹棉花呀弹棉花,半斤棉弹成了八两八,旧棉花弹成了新棉花,弹成了棉被那个姑娘要出嫁!” “哪个姑娘要嫁给你!” 妈呀,李煜一脸黑线,又来了! “娥皇,你要是能把我说的纺织机器设计出来,那天下的姑娘出嫁,都要感谢你!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母仪天下!” “母仪天下”四个字,听得大周后一惊,警惕地看了看外面。 “娥皇,不用怕,为夫明日出发南征,等到我回归金陵,你绝不会是国后。” 大周后眼神激动,不是国后,那就是……皇后! “从嘉,我相信你,一定做好贤内助!” 李煜心中一软,轻轻环抱着大周后,在耳边说道:“此生如若不是卿,何愁青丝配白衣。” 大周后也柔情不少,但心中仍然忐忑,问道:“从嘉,为何一定要亲自去岭南,你,你会打仗吗?” 李煜一听,推开大周后,仔细盯了她好一会儿,猛然将她抱起来,走向床边。 “从嘉,你干什么,大白天的!” “娥皇,让你见识一下我的战斗力!” 第180章 奔袭 若说李煜不担心金陵安危,绝对是扯淡,但要说有多担心,甚至上升到“灭国”,倒是有点危言耸听了。 历史上,无论后周,还是北宋,在全盛时期也未能彻底攻破长江防线,赵匡胤攻破金陵的时间是开宝八年,也就是公元975年。 换句话说,就算赵官家“和平政变”,顺利接收汴梁政权、称霸中原之地,至少也要十几年的准备时间。更何况现在,赵匡胤正在为了黄淮地区的麦子啥时候成熟着急。 这是一个难得的窗口期,李煜绝不会像原主一样,“祈一夕之安寝”,就这么能浑浑噩噩、无所作为,到头来国破家亡! 出征! 二月廿七,朱令赟率领骑兵一千,轻刀快马、驰出金陵,经抚州前往虔州,兵贵神速,其余人准备出发的时候,朱令赟部已经到达了宣城。 二月廿八,林仁肇率领大军一万,粮草、辎重等一同转运,经信江入抚河,顺流南下,到了抚州之后,五千人马驻扎下来,由副将马崇义统领,剩余的继续南下,经南城县、南丰县、广昌县,进入旴江,最后在赤水登陆,从宁都、宁化等地重新补充物资,直逼会昌-武平,这一线以东,就接触到清源军的地盘了,尤其上杭场的唐军,几乎与龙岩清源军保持着长期对峙局面。 二月廿八,何敬洙前往九江,屯兵此处的宁国、修水、奉化三地节度军队,被整合为“平南军”,这次毫不遮掩,直接进入赣江,经洪州、涉袁水,进入萍乡之后稍作休整,再度进入湖南,以醴陵为起点一路向南,直奔郴州。何敬洙率领队伍的战斗力较弱,李煜原本的计划当中,是以佯攻郴州,吸引南汉兵力。 三月初一,李煜率领三部亲军,几乎沿着吴越西侧边境线南下,吴越湖州、衢州等闻风而动,气氛变得紧张而怪异,李煜一边南下,一边催促吴越出兵攻打南汉,借口冠冕堂皇、政治正确,就是“奉大周天子之命”!钱俶,你到底跟不跟? 钱俶跟不跟,根本就不重要,洪州方面有哪些动静,才是李煜真正关心的。 金陵方面军队南下,根本就不可能瞒得过洪州方面,当然,李煜压根也没想瞒着,否则,也不会让何敬洙从赣江水路南下,洪州就在赣江边上! 为何让马崇义将五千军队,驻扎在抚州之后,就不再向前运动? 保大二年(公元948年),太子少傅、同平章事冯延巳被册封为昭武军节度使,而“昭武军”的驻扎地就在抚州。 冯延巳死后,右仆射兼门下侍郎李建勋被推举为新一任昭武军节度使,推荐李建勋的人,叫宋齐丘! 到了定安元年(公元961年),几乎可以认定,抚州已经成为“冯党”的基本盘,李煜不得不防。 值得注意的是,李煜将徐玠、史磊等一众罪官,全都安插在了马崇义的军队当中,目的嘛,很明确,李建勋真要敢动手,这些人就去做“肉盾”。 相对来说,朱令赟、林仁肇、何敬洙三人都是南唐大将,此番进军岭南,李煜对“行军进度”“具体怎么打”等没有做强制要求,正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只要最终战略目标达成即可。 但对于手下三部,即天策、天威、天命三军,李煜就没那么客气了。 这是穿越之后,李煜第一次走出金陵,更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进行长途跋涉,情形与当年“红军长征”有点类似。 幸运的是,他是在南唐自己地盘行军,一路上可以得到不少补给(粮食、战马等),也不用担心有人对自己围追堵截。 连续三天急行军,三月初四,李元清所率领前锋已经逼近歙州,就连趾高气扬、目空一切的天策军(神威军的底子),也被磨的没了脾气。 到达歙州之后,李煜下令休整,再这么跑下去,马得累死、人得吐血。 事实上,李煜自己第二天就颠得七荤八素,但咬着牙前进,中间护卫的是天命军(玄衣卫的底子),都虞侯钟林一边跑一边紧张地观察李煜,生怕他一个坐不稳,从马上栽下来。 徐铉、乔匡舜等文官更别提,早被甩在了后面,刘崇谅负责照顾,此时的天威军已经成为“收容队”,负责掉队的人员、战马安置工作。 徐铉纳闷,太子殿下至于这么拼命吗? 非常至于!李煜很清楚,手下这一群猛人,虽然已经被收服,可他们大半服的是身为太子手中的权力,对于自己这个人,未必就是真服从。 毕竟,“李六郎”的名声在南唐疆域之内,总是与诗词歌赋、红粉罗帐挂钩的,不玩命地拼一把,对方未必真把自己当回事儿。 远如秦王李世民,近如点检赵匡胤,他们本身所展示出来的勇气、毅力,足以折服众人,所以手下猛将如云,战斗力极为彪悍,这就是“个人魅力”发挥的作用,不容小觑! 李煜自然是比不了李世民、赵匡胤,身体素质差远了,一到歙州安顿下来,感觉全身骨头架子要散,可即便如此,他还是硬撑着去慰问了军士,同时发出严令:不准任何军士私自离队!更不允许惊扰当地官员百姓! 夜幕降临,累得半死的侍卫亲军,驻扎城外,自己埋锅造饭。 天策军营地,一群士兵围在火炉旁,一遍歇息,一边询问军灶把头。 “把头老哥,今天吃什么?” “煮菜熬粥,保证喂饱你!” “啧啧,跑了一天,就吃这?还没马吃得好。” 把头一瞪眼,说道:“你小子,有种去槽上吃料!” “把头大哥别生气,兄弟们累成这样,你不弄点肉给咱补补。” “我还想吃哩,你以为自己是太子?” 一名天策军说道:“唉,太子殿下肯定进城去了,好酒好肉,说不定歙州刺史还得奉上美女服侍,那叫一个舒服。” 旁边人撺掇:“要不,咱也进城?去花楼里找姑娘耍耍,敢不敢?” “这有啥不敢的,许当官的放火,不许当兵的点灯?走!” 一行人起哄架秧子,吵吵闹闹地往营寨外面走去。 人在群体当中,很容易产生“无意识服从”,尤其是在违反一些伦理秩序的行为中,这是因为,都存在法不责众的心理。 然而,这群倒霉蛋儿,刚偷偷溜出营寨二里地,迎面撞见了一群人,正骑着马缓缓过来。 双方就这样碰面了。 “你们几个,去哪儿啊?” 熟悉的声音,充满威严与威胁,借着篝火的弱光,把几名天策军士兵吓得浑身筛糠! 李元清! 在李元清的身后,缓步还走出来一个人,李煜! 二人携带卫队,身后跟着几十辆大车,上面堆满了草料。 “太子殿下、统领大人,我们……我们溜溜食……” 李元清冷冷说道:“正好,本将无事,溜溜你们。” 第181章 立威 天策军营地里。 饭还没端上,一出好戏上演。 溜号的士兵被捆成粽子,推推搡搡,来到大营空地上,不明所以的士兵立即围拢上来。 天黑,看不清几名天策军士兵的脸色,凑近了,依稀觉得他们表情很古怪,又像哭又像笑。 李元清的脾气不太好,手段更不好,试想,一个能够统领神威军的将领,要是没有一些强硬手段,怎么可能管得了这群“沙场机器”。 “溜溜你们”这四个字,有好几种解释,最简单的一种就是拖下去,挨上一顿军棍,比较复杂的就是,绑住手,用马拖着跑,名副其实的“溜人”。 几名天策军士兵,在战场上耀武扬威,这会儿吓得屁都快出来了。 “统领大人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李元清的字典里没有“饶”这个字,以往遇到违背军令的士兵,早就摁在地上执行军法了。 如今,这几个家伙让自己在太子面前丢了脸,岂能轻饶! “来人,一人一百军棍,给他们好好长长记性!” 听到这句话,不仅被捆的士兵脸色土灰,就连军监的都有点哆嗦了,往常,不都是二十军棍吗? 一百军棍,是可以把人打死的。 李元清沉着脸,冷声质问:“怎么,打人也不会了?” 执行军法的军监无奈,只好上前,抡起军棍就往人身上招呼。 每一下,都实打实地打,军队里都是老中医,一会儿验伤发现弄虚作假,自己也脱不了干系! “殿下饶命,殿下救命!” 一伙儿人很清楚,这种情况下,能够救自己的就只有太子了。 李煜缓步走过来,不是装深沉,是真的走不快! 腿里面和灌铅差不多,胯骨、两肋生疼,唉,这就是装逼的代价。 走到跟前的时候,二十多军棍已经落下。 “李将军,停手吧,再打下去,他们明天就骑不了马了。” “遵命,太子殿下!” 李元清立即恭恭敬敬,先向李煜行礼之后,才慢悠悠地喊了声“停”。 此刻,李煜很感激李元清,他这一举动,无疑是在帮助自己立威,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所有天策军的士兵,你们及我李元清的共同主子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李煜! 李煜看着眼前的几人,朗声问道:“军令是如何说的,重复一遍。” 几个人被打的呲牙咧嘴,断断续续地说:“不准离队……不准入城……” “大声点,重复一遍!” “不准离队!不准入城!违者军法从事!” “很好,念你们违法未遂,本王才能给你们讲下一个情面,若有再犯,两罪并罚!” 几名天策军磕头如捣蒜,心中暗道,侥幸,侥幸啊! 李煜直起身子,环顾一周,大声说道:“诸位兄弟——” “兄弟”二字,李煜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喊出去的。 “连日奔袭,辛苦诸位,将来你们的名字,都会写在大唐复兴的功劳簿上!” “想必有人见到本王入城,一定认为是去享乐了,若真如此,本王甘愿领上一百军棍!” 李元清不失时机地站出来,怒骂到道:“太子殿下不得休息,亲自在军中巡视,本将不过是去歙州借了几车草料,闲话就传出来了,若让本将查出来谁搬弄是非,非把他舌头割了!” 天策军中窃窃私语。 “我就说嘛,太子殿下亲自下的命令,怎么可能自己违悖。” “啧啧,别忘了,太子可是跟咱一样,一路骑马跑过来的!” “这几个小子,活该!” 李煜命人松绑,挨个将人扶起来,吩咐道:“去找随军大夫敷药,明日,你等不必跟随,在此地等待天威军。” 天威军行军较慢,估计第二天才能赶到,几人正好作为接应。 “谢殿下!” “好了,开饭,本王饿了!” 一片哗然,太子竟然要在军营中吃饭! 在众目睽睽之下,李煜拿着一个粗砂陶碗,来到军灶前面,吩咐把头:“多来点。” “是……是,太子殿下!” 满满的一大勺,稠米饭混合着青菜,李煜拿着筷子、撩起袖子,蹲在一边,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 李元清也走到跟前,盛了一大碗饭,蹲在李煜一旁,大口大口地往嘴里扒拉。 天策军士兵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纷纷去抢饭,然后一字排开,蹲在李煜、李元清左右。 这场面,就跟小时候吃小学食堂,拼命靠近班主任那一桌的感觉一样。 无形当中,李煜在天策军中树立了威信,也展现了爱兵如子的形象。 李煜边吃边说:“李将军,吃完饭,随本王一起去检查马掌。” “末将遵命。” 于是,在数千名天策军的注视下,一个太子,一个侍卫亲军的最高将领,两人吃完之后,又急匆匆地前往马圈。 检查马掌,李煜倒不是作秀,他是真的担心这些马有闪失。 南唐巅峰时期的战马保有量约为十五万匹,但是,其中“好马”的数量只有一半左右,李煜为了建立天策、天命、天威三军,已经调配了沿江防线的五千匹好马,加上沿途征调,算下来,每个士兵能够分配两匹,轮换着骑。 这些好马,大多数都是契丹交易所得,另有一部分是从吐蕃贩运的,一匹马价值都在200到300缗之间,算下来,大概人民币20到40万左右。 这哪儿是马,就是会跑的钱库! 说句不好听的,“人不如马”,一匹战马从投入使用到报废,需要的投资远超过十个步兵。 在发行“大唐盐票”之后,除了保留必要的准备金,剩余的钱,李煜差不多都拿出来,吩咐“五大商号”之一的袁家,让他们想办法去买马。 五代十国时期,走私的情况很常见,据说历史上“池州一战”,曹彬大败戈彦之后,缴获了三百多匹战马,结果一看马身上的烙号,竟然都是北宋军队的战马! 李煜、李元清来到马圈之后,军马监的人正在挑干草,契丹种马到江南之后,本来就需要很长时间适应,不能吃鲜草,否则容易拉肚子、长寄生虫。 “将军,明日放慢一些速度。” “殿下英明——”李元清松了一口气,他愿意配合李煜,可也要尊重实际情况,“铠甲、兵器太重,战马这么跑吃不消。” 李煜点点头,说道:“到达信州之后,情况就好一些了。” 到了信州,天命军驻扎,就可以将多出来的战马分出去,天策、天威两军的压力进一步减小。等到了剑州,天威军驻扎之后,就能保证天策军每人三匹马。 第182章 进军汝城 三月初八,朱令赟率部赶到虔州,百胜军节度副使马仁裕迎接,交付节度印信。 说起来,马仁裕还和朱令赟是“旧相识”,马仁裕世居徐州,祖上是大唐武宁军校,烈宗李昪时期,与朱延寿一共征战江南。 只不过,马仁裕的运气实在不怎么好,家中混了三代,自己到头来不过是一个武经郎,所谓的“节度副使”,只不过是原来百胜军节度使王会死了之后,南唐朝廷没有再委派,临时给他的一个虚职。 朱令赟一见面,就给马仁裕吃了一颗定心丸,老兄,你好运气来了! 此次发兵岭南,朱令赟升为节度是板上钉钉了,虽然管的人马少了,可官位上来了,自己官位上来了,马仁裕的“虚职”也就能转实职。 打仗,挣军功,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趋利而为,这是人性,人不要跟人性斗。 然而,一检查虔州百胜军的情况,朱令赟脸色就不好看了。 客观地说,有唐一代至五代十国时期,岭南的开发并不充分,戏谑一点说,要不是杨贵妃喜欢吃荔枝,估计很多驿站都不会建设。 进入藩镇割据、军阀混战的状态之后,粤、闽、桂交界之地更是盗匪横行,甚至一度商旅断绝、人烟不再,而南唐的防御重心又都在被北部、东部地区,对于腹地的虔州治理就力不从心了。 百胜军名义上一万,实则八千多,再挑挑拣拣,能打仗的只有五六千人。 这已经不少了,虔州(地区)人口加起来6万户,周边很多县城的老百姓,集中起来只有几千人。 人少也就算了,再看军备,朱令赟气的想骂娘。 刀剑生锈,弓箭破损,为数不多的铠甲,六成都快散架了,城中战马全部集中起来,也不过一千匹。 这是“百胜军”,“百败军”还差不多,打起来百分之百完蛋! 其实,朱令赟,你过度担忧了,你要相信“岭南大区”的优秀匹配机制。 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仅仅说军备方面,北宋灭亡南汉的时候,《新五代史·南汉世家第五》记载:“楼船战舰,武器盔甲,皆为腐朽”。 当然,这是宏观层面的,具体到攻城拔寨的战斗上,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以虔州百胜军这点家当,攻打一个汝城或许有戏,可要策应攻打雄州、敬州,至于继续南下潮州,简直是开玩笑。 尤其雄州防御使、马步军都统潘崇彻,不好惹啊! 论能力,绝对不亚于朱令赟,直逼林仁肇,可谓南汉“第一名将”。 当初南唐与马楚发生战争,就是他奉命趁乱夺取了郴州,在镇压岭南少数民族“溪峒蛮”的战斗中,更是凶猛,以八千之众对抗五万蛮兵,斩首一万有余! 然后,就应了一句话,叫“功高震主”,南汉皇帝刘鋹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搬弄是非的小人,直接给潘崇彻栽赃了一个造反的罪名,逼得潘崇彻不仅交出兵权,还“单骑入宫”请罪,这才保住了一条命。 事实上,南汉有才能的人太多了,比如邵廷绢、李承渥、吴怀恩等,哪怕刘鋹比李璟强那么一点,善用五岭天险及手下大将,南汉也不至于灭亡的那么快。 朱令赟了解清楚自己面临的烂摊子,耳边似乎传来李煜的“殷切嘱托”——朱将军,我相信你的治军能力! 还能怎么样,咬牙干吧! 朱令赟以小小的“都虞侯”身份,长期统领十几万大军,能力肯定是有的,根据眼前的情况,他立即做了三手准备:一,派出斥候,前往汝城、雄州打探消息。二,加紧训练军士,整顿军备,刀生锈了磨,甲损坏了修,全城动员起来。三,派出人前去接应林仁肇部,林仁肇带的的辎重多且精良。同时,两人虽同为中路军将领,但林仁肇是“总指挥”,眼下的情况,还真得与林仁肇商量。 期间,马仁裕提出,咱不能干等着啊,否则等到林仁肇大军前来,哪儿还有一点面子? 这个建议正中朱令赟的想法,算一下,林仁肇部最多三日后就会到达会昌,自己作为中军左路的总指挥,这段时间不能无所事事。 “马副使,汝城距离此地多远?” 朱令赟是想“开门红”,不是要“送人头”,用自己这点兵力直接去打雄州,那就是脑子被驴踢了。 但是攻打汝城,把握是很大的。 汝城是大庾岭上的重要关隘,被誉为“鸡鸣三省、水入三江”之地,西接郴州、东连雄州,人口不过三万,根据已经掌握的消息,汝城镇卫、防御使曹镤手下驻军仅一千。 马仁裕答道:“经关田驿奔袭,最多两天路程。只不过,汝城虽小,却四面环山,易守难攻。” 虔州与汝城直线距离不远,但是岭南,到处是山。 朱令赟一笑,说道:“未必要攻城,我等只要对汝城包围之势,阻挡向西支援的军队,就是大功一件。” 西面有何敬洙,此时,应该已经进入湖南地界,唐军只要扼守住汝城西南要道,浈江、武江以北就是一片死棋,南汉军队要去增援郴州,就只能自己去爬骑田岭。 “马副使,从百胜军中精选三千人马,带三天干粮,偷袭汝城!” 这个命令,算是“背水一战”了,三天之内如果不能堵死汝城西南要道,也就意味着朱令赟的后续给养送不上来。 只是,还有更好的选择吗?太子李煜已经给了自己一个机会,朱令赟必须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末将遵命!” 马仁裕也很兴奋,他在虔州被困得太久了,一度认为,南唐朝廷是不是把百胜军给忘了。 事实上,差不多……历史上的百胜军节度使,实则相当于“虔州城主”,后来南唐爆发了张遇贤起义,朝廷派李景逷(李璟五弟)前去镇压,成为新一任百胜军节度使、加封保宁王,可这位李景逷死了之后,百胜军节度使就被废除了。 “即刻准备,攻取汝城!” 三月初十,朱令赟、马仁裕以一千骑兵、两千步卒,从虔州西门出发,下午行至关田驿,稍作休整。 关田驿早已经荒废,聚集着不少南汉流民,朱令赟送上吃喝,向他们打听汝城的消息。 根据流民反馈,汝城正在闹饥荒,是人祸而非天灾,刘鋹横征暴敛,又准备修建宫殿,命令全国各地送去劳役,汝城被分配了二百名额,城中青壮年听说消息,连夜逃了出去。 守将曹镤在城中作威作福,丝毫没有察觉到南唐这边的动静。 朱令赟大喜,命令手下士兵换上流民的服装,先行一步赶往汝城。 “马副使,你领兵一千,迂回到汝城以北,待到城中内乱,务必堵死曹镤逃往郴州的路线!” “遵命!” 第183章 子城与罗城 兵分两路。 朱令赟率领五百骑兵、一千五步卒奔赴汝城以南的大坪隘口,马仁裕率领五百骑兵、五百步卒奔向汝城正北的土桥镇,准备采取“南北合围”的方式,一举拿下。 至于汝城以西,一条耒水自北向南、横亘眼前,东边就是大庾岭山脉,汝城守将曹镤不会傻到爬山涉水去逃命。 布置完毕作战计划,两支队伍在距离汝城最近的山岭分开,一左一右,在茫茫夜色中悄然逼近。 一个“潘多拉魔盒”也即将打开…… 十二日拂晓,朱令赟部率先到达攻击位置,可一进入大坪隘口,他就惊讶地发现,没人! 别说防御军队了,就连老百姓都没几个,搜遍了附近的村落,总算找到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已经饿的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朱令赟先让他们吃喝,等恢复了力气,一打听才知道,附近镇、村的人口都被汝城官兵绑走了。 结合之前获得的消息,朱令赟产生了一丝怀疑,如果是给南汉朝廷派劳役,用不着绑人啊!再说,绑了人要送到兴王府(广州)才对,怎么会绑到汝城之内? 莫非,虔州发兵的消息,被人截获,曹镤提前有所准备,开始加固城防? 一想到派出去的斥候都没回来,朱令赟就加重了怀疑,顿时气氛紧张起来。 “陈滨何在!” 虔州飞骑校尉陈滨纵马上前:“主帅,有何吩咐?” “陈校尉,你带领三十骑,前往汝城打探消息!” “遵命。” 此时,汝城确实聚集了大量人口,也确实在修建东西,只不过,不是为了加固城防,而是为了给曹镤建造府邸! 有个成语叫“上行下效”,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皇帝刘鋹要修建后花园,命令全国各州府郡县出人、出钱、出料,负责执行命令的各级官员,从中捞点好处是“天经地义”。 正如《红楼梦》里说的,贾府的大观园建造起来了,赖家兄弟家的小花园也建好了。 因为害怕暴露,百胜军不敢生火做饭,士兵们一边嚼着生冷的饭团,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很快,一人一马飞快冲回来,大声喊道:“主帅,陈校尉已经攻破城门!” 正在嚼饭团的朱令赟一听,又激动又诧异,手中饭团掉地上都没注意。 “此话当真!” 来人汇报,陈滨等人一路冲到舒城之外,发现城门根本就没关!不仅如此,城墙上也没有士兵防守,大批劳工正在往城里送木材、石料,其中一个“劳工”发现虔州百胜军,立即冲到跟前,竟是先前派出去的斥候! 原来,斥候一到汝城,就被抓起来去干苦力了,十人一队,被绳索拴住脚踝,士兵们充当监工,根本跑不掉。 确认消息之后,那还有啥好说的,朱令赟兴奋地命令:“全军出击!” 陈滨真的攻进汝城了?进,是进去了,但不是攻进去的。 三十匹快马一阵风一样,直接从城门冲进去了,根本就没遇到阻拦。 城门口负责监工的数十人中,一半在战马的冲击下、百胜军的刀锋下丢了性命,其余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成了阶下囚。 但是—— 冲进去之后,陈滨就傻眼了,这是一座城? 城墙破损,沿街长满了荒草,在没有窗户的房屋里,隐秘着惊恐的眼睛,四周一片死气沉沉。 路有饿殍,梁挂悬尸! “先把劳工放了!” 百胜军士兵也被眼前一幕震惊了,下马去解绳索,发现这些劳工不跑不动,目光呆滞,可一见到士兵腰间的干粮袋,眼睛里冒着绿光! 陈滨见状,赶紧命人把干粮都分了,一群快要饿死的人,瞬间有了活力。 士兵们手忙脚乱,把干粮袋一扔,心有余悸,动作稍微慢点,自己可能就被啃了。 这也太惨了! 陈滨命人把俘虏的汝城士兵带上来,“温柔地”用佩刀在他脖子上蹭了蹭,士兵肥硕的脖子立即出现一条血痕。 “汝城守将在哪儿?” “你们……是什么人?” 咔嚓—— 这个倒霉蛋用生命诠释了,不要用问题去回答问题。 “再带一个上来!” 有了前车之鉴,第二个汝城士兵就聪明多了,还没等问就说:“曹镇卫在自己府上,沿着大街向北走就到了!” 汝城很小,依地势修建,西北方向高、东南方向低,城中就一条大街,南北走向。 “说清楚点,曹镤府邸的具体位置!” 士兵结结巴巴:“沿着大街向北走,就一定能看见……” 咔嚓—— 这个倒霉蛋用生命诠释了,回答时问题一定要清楚! 按照陈滨的所见所想,干脆把这群欺压老百姓的兵痞全都砍了,还没动手,朱令赟率领大队人马赶到。 “陈校尉,情况如何?” 陈滨上前,将了解到的情况汇报之后,朱令赟左右环顾,也看到了触目惊心的情景。 “让这些人带路,前往捉拿曹镤!” 陈滨一激灵,幸亏没杀光。 一千多军队入城,在入城百姓看来是“天塌了”,毕竟整个城中也就三万人,这时候加上逃出去的,估计剩余两万左右。 此时,天已经大亮了,朱令赟、陈滨纵马在大街上奔驰,越向北跑,越觉得不对劲,因为一座巍峨高大的城楼出现在了眼前。 陈滨跳下马,抽出佩刀,压在一个俘虏脖子上,恶狠狠问:“这是怎么回事?!” 汝城士兵哆里哆嗦地指着城楼,说道:“这,这就是马镇卫的府邸!” 朱令赟也震惊不少,心中暗想,这他妈是府邸?谁家府邸比城墙还高,谁家府门比城门还坚固! 怪不得城门外一地鸡毛,原来城中暗藏锦绣! 朱令赟大脑飞速的运转,汝城地形、人口、战略价值……然后,他得出了一个与之前截然相反的结论,这个曹镤绝非只是贪图享乐的平庸之辈。 眼前分明是一座子城。 汝城地理狭长,如果按照常规的“一体化”建城方式,不仅城墙、防御的成本很高,而且会留给敌人大量空隙,成为“攻击点”,城中守军有限的情况下,很难防住。 但是,如果将狭长的地形“拦腰切断”,地势较低且开阔的地方建造“罗城”(外围大城),而地势较高的位置建造“子城”(内部小城),这样有两个好处:其一,大量资源集中在一起,能够增强子城的防御能力。其二,敌军从罗城进攻子城,沿途能够设置很多阻碍,这样一来,就相当于增加了整个防守方的“战略纵深”! 一想到这里,朱令赟脑袋“嗡”了一下,立即下令:“陈校尉,快派人折返罗城,守住城门!” 第184章 你的兄弟好吗? 陈滨也意识到了危险,招呼手下,立即纵马往回赶! 怪不得自己入城时那么容易,这分明是“欲擒故纵”,在汝城之外布下迷阵,待到人全进来了,再来个“一锅烩”,大意了! 朱令赟、陈滨所料不错,这正是曹镤的既定作战计划,当然,这个陷阱不是专门针对虔州百胜军的,他也不知道南唐啥时候打过来,修建“子城”是半公半私,在子城中不仅积累了大量金银财宝、建立花园宫殿,供自己享乐,还让城中富户、地主都搬进去,“权贵阶层”一荣俱荣。 至于罗城中的老百姓,那就是韭菜,需要了就去收割一茬。 陈滨冲关的时候,就已经有士兵跑回去报告了。 汝城团练使赵赫煊、通判田寓接到消息,也是吓了一跳,他们也没料到南唐会“不宣而战”,更没料到的是,虔州百胜军会偷袭汝城。 事实上,李煜早就对南汉刘鋹“下战书”了——龚慎仪还蹲在南汉监狱里呢——只不过,他们不知道而已。 登上子城角台,见到百胜军旌旗招展,朱令赟已经开始排兵布阵,两人二话不说,立即下令弓箭手阻拦。 通判田寓说道:“赵团练,派人去通知曹镇卫!” 曹镤还在睡大觉,昨夜举办宴会,此刻宿醉未醒。 赵赫煊一嘬牙花子,面露难色:“田通判,镇卫大人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这会儿找人送消息,岂不是让人送死?” 田寓也犹豫了,片刻一咬牙:“顾不了那么多了,擂鼓!” 擂鼓的作用,不仅仅是号令冲锋,还能用来“摇人”。 “咚咚咚——” 子城中,南汉士兵初听到擂鼓,都有些反应迟钝,毕竟汝城守军这几年“苟”的挺舒服,当兵的除了欺负老百姓这种工作之外,也没啥事干了。 “咚咚咚——” 急促、紧张的鼓声,终于惊醒了子城士兵,立即整顿队伍、武器冲上了城墙。 现在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子城里面的南汉军队,担心被罗城里面的南唐军队包了饺子,罗城里面的南唐军队,担心城门被堵成为“关门打狗”。 子城大门紧闭,朱令赟命令手下士卒摆出盾牌防御,战马、骑兵则退入罗城巷子之内,之所以不发起进攻,是等着陈滨的消息,如果罗城大门真的被堵,就只能让步兵先挡在子城大门口,自己率领骑兵前去救援。 这会儿,朱令赟有点后悔分兵了。 好在,陈滨不多时就快马赶回来。 “主帅,罗城无虞,属下已经派人将城门拆了!” 得到这个消息,朱令赟的心才落了地,转瞬间,一腔惊恐就转变成了愤怒。 “攻城!” 谈何容易! 一是,朱令赟远途奔袭,加上岭南道路崎岖,这次根本就没有带太多攻城设备,原本以为汝城城小、城墙不高,用云梯即可,谁知道曹镤重新修建了一座子城,比原本的汝城城墙高出一倍还多。 二是,名义上汝城守军只有一千人,可城中富户、地主也都搬入了子城,这些人也是有手下的,家丁、护院、伙计、族兵等等加在一起,少说也有三千人!一来一去,不仅是人数占了优势,如果是普通攻城,曹镤就只能动员老百姓,老百姓的战斗力、凝聚力较弱,可将这些有钱有势的人“绑定一起”,他们手下的战斗力就不能小看了。 百胜军第一波进攻,被守城士兵用密如雨下的箭矢逼退,一眨眼的功夫,几十人伤亡! 同时,眼见着子城的城墙上,人越聚越多,朱令赟敏锐地感觉到,曹镤上来了。 确实如此。曹镤宿醉,本来想像往常一样,睡到自然醒、然后接着喝,可是一听到擂鼓,军人的本能驱使之下,让他立即醒酒了。 一听手下汇报,曹镤惊出一身冷汗,南唐军队是怎么摸到汝城的?! 要打的话,为啥不去打桂东,不去打永兴,实在不行去打耒阳啊,这些地方都距离南唐更近。 “奶奶滴,成闹心跟老子过不去!” 急归急,气归气,曹镤披挂整齐之后,第一道命令就是,子城中所有人准备应敌! 来吧,让我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跑到汝城来了? 曹镤登上角台,俯身向下看去,百胜军刚刚将伤者、死者救回去,第二波进攻马上就绪,这次换云梯队伍,看来准备强登了。 朱令赟也不是傻子,非要一棵树上吊死,眼看城门角楼、角台、垛口都是人,已经派骑兵出去,围着子城绕圈,看看哪里的防守最为薄弱。 “防守薄弱”不是说人少,而是守城的“兵少”,如果都是一些城中富户家丁、地主私人武装,这种人对于守城是没有经验的,即便有人指点,攻击起来也比较容易。 骑兵不是虔州百胜军,是金陵带回来的,战斗能力、经验都很出色,纵马绕城一圈之后,回来报告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原本城北埋伏的节度副使马仁裕,一见北门防守薄弱,直接就带人杀了进来,斩首敌军五十多,此刻正在子城北面待命。 坏消息是,子城修建的太坚固了,太高了!子城入夜就关,日上三竿才开,城墙之上堆满了石头、桐油等防御物资,一点破绽都没有。即便是防守薄弱的地方,依靠手下这三千人,也很难有所作为。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 如果具有十倍于敌人的优势兵力,可以包围;如果具有五倍于敌人的优势兵力,可以进攻;如果具有两倍于敌人的优势兵力,可以分化、逐个击破。 原本,朱令赟这边是有三倍于敌人的兵力的,现在,情势反过来了! 打吧,肯定损失惨重,自己这点人,几轮下来就得报销一半。 不打,自己干啥来的!只要朱令赟敢下令撤退,曹镤肯定会派兵追及,沿途说不定还会遭遇其他南汉守军阻截。 骑虎难下! 这时候,陈滨找到朱令赟,低头耳语几句,朱令赟听了将信将疑,随即一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小子,够损,去准备吧。” 紧接着,朱令赟下令全线后撤,就在子城正南门的位置,设置下重重防御。 城墙上,南汉士兵一阵箭雨、礌石,眼见南唐军队撤退了,欢呼雀跃。 曹镤却没那么乐观,此人虽然暴戾,却也算精明,他远远望去,见对方大将气定神闲,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制止城头嘈杂,曹镤冲下面喊道—— “唐将通名!你是何人,为何无故犯我城池!” 不多时,一名小校骑马上前,手里举个“纸喇叭”,对城头喊:“我家将军发来问候,城头守军将领听仔细了,你的兄弟还好吗?” 兄弟?什么兄弟? “领头的那个,你低头看啥呢,没有了吧!” 身后唐军听了,哈哈大笑,纷纷起哄,城头上的曹镤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的“那个兄弟”,确实没了! 南汉的规矩就是,“想当官,先自宫”! 凡是五品以上官员,做官之前先把自己“小兄弟”切了。 曹镤、赵赫煊脸色极为难看,田寓倒是平静点,因为他官职低! 朱令赟这边,就跟排练好了一样,上千号人整齐划一,对着城头喊:“阉人!阉人!阉人!” 曹镤大声反驳:“老子不是阉人,老子是宦官!” 协助守城的富户家丁、地主武装一听,死命地憋住笑,真是越描越黑,宦官不就是阉人吗? 曹镤忍无可忍,命令:“开城门!” 第185章 发动百姓,放火 曹镤很愤怒,这是理所当然的。 太监、宦官、阉人……指的是同一类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封建皇权制度下的特有产物,不但中国有,外国也不少。 历史上,这一类人出现了不少“奸恶之辈”,如王振、刘瑾、魏忠贤等,但也有不少“大忠能人”,如郑和、寇连材、冯保等,这个群体,总能给人一种神秘之感,比如后世一提起太监,就会想起杜撰而来的“葵花宝典”,以及会其他邪门功夫。 可事实上,“宦官”这个群体总体上是悲哀的,不是因为大多数太监一生都在伺候人、地位低下,而是在心理及精神层面,他们是一群毫无自尊的人。 人类漫长的历史,本质上就是一部“父权史”或者说是“男权史”,而要成为太监,就要从生理层面去掉“身为男人”的器官。 一个不是男人的“男人”在男权社会中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从这个角度看,南汉真是超前,它开创了历史上第一个“宦官王朝”。 即便是明、清两代,进宫做太监已经成为一个相对体面的职业,北京皇宫里面的太监(朝代中期)也不过9000-人,注意,这可是在全国统一的前提下。 而五代十国时期,偏安一隅的南汉小国,仅仅刘鋹做皇帝的十七年内,就生产出来了多名太监! 满朝公卿皆无鸟,唯有皇帝是男儿! 俗话说,人越缺什么,就越在意什么。就跟韩国的棒子们一样,看见端午节、汉字、石锅拌饭……啥玩意儿都想偷,冲着全世界嚷嚷:阿西吧,唔理,唔理! 子城之下,唐军一个劲的起哄,“阉人”喊声不绝,就差脱裤子遛鸟了。 曹镤,猜个谜语,什么东西男人有,你没有? 杀人诛心,百试百灵。 田寓很聪明,这个时候,自己最好不要插话,毕竟自己还有根儿,可眼看曹镤就要打开城门,他暗暗着急,把目光投向了赵赫煊。 赵赫煊还是比较清醒的,他立即劝道:“镇卫大人,不要意气用事,一旦开城门正中了敌人奸计!” “尔等畏战不成?!” “非也,汝城兵力稀缺,唐军虚实不知,眼下固守子城才是上策!” “守?要守到什么时候!” 曹镤说得有道理,眼下,并不知道南唐有多少增援部队,如果等到大军围城,不仅汝城难保,恐怕郴州也会陷入危机。 “镇卫大人,我等固守城池,可派人潜出前往韶州(韶关)求援。” 田寓不失时机,说道:“属下认为,唐军定然没有增援!” 曹镤反问:“此话怎讲?” “看旗号可知,敌方是虔州的百胜军,大唐在虔州驻军一万有余,可眼前不过两千有余,又能如此行动迅速,定然是偷袭!” 偷袭作战,就意味着抢时间,不可能是大队人马。 曹镤愤然道:“既然如此,就更应该杀出城池,将来犯之地歼灭!” 田寓心中暗骂,死太监,你不知道自己手中有多少兵吗?!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你不是因为能打仗才当上一城守将的,是割了那玩意儿才当上的! “镇守大人,兵法有云,其下攻城,如今子城墙高坚固,我等以逸待劳,何必要自陷于不利之地?” 曹镤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田寓说得很对。 相比曹镤的愤懑不平,朱令赟表面平静,心中却焦急万分——怎么还不出来?! “骂阵”是个技术活,力度小了,对方无动于衷,力度大了,则会过犹不及。 眼见曹镤迟迟不出城,角台上的南汉弓箭手,又抄起家伙练习远程射靶,朱令赟知道“诱蛇出洞”的计划算是泡汤了。 那就只能等着陈滨实施“计划b”了。 此时的陈滨,已经找到了化妆成流民的士兵,在他们带领下,找到了罗城之中富商的店铺,粮食店、当铺、绸缎庄……汝城虽小,五脏俱全。 不知趣的家丁奴仆一刀宰了,东西全都搬到大街上。 接着,陈滨命令士兵,将城中穷苦百姓聚集起来,分东西! 如此“朴实无华”的劫富济贫行为,迅速召集了五六千人,这点东西哪儿够分的。 陈滨站在高处,大声喊道:“汝城的百姓们,大唐义军来了,汝城太平了!青天就有了!跟着大唐义军攻打子城,金银珠宝、粮食绸缎,都是你们的!” 饥民与土匪,中间只差一个领头的。 陈滨振臂高呼,被欺压的老百姓纷纷响应,都回去找家伙,准备和南汉士兵拼命。 陈滨赶紧制止,喊道:“不用大家拼命,只要去找能烧的东西,把子城围起来!” 子城规模,差不多就是一所大学的大小,至于能烧的东西,木柴、门板、房梁、破布……啥玩意儿都行。 不多时,曹镤、田寓、赵赫煊等人,就看到罗城方向走来大队的人,穿的破破烂烂,手拿肩扛一堆破烂,不知道意欲何为。 在朱令赟的指挥下,整个子城、六座城门跟前,很快就堆积起来小山一样高的可燃物。 “烧!” 一声令下,子城外围燃起了六个大火堆,火焰高度瞬间超过了城墙,离得近的南汉士兵被烧的哇哇直叫。 火攻,最常见的一种攻城方法。 可一般来说,都是伴随着火箭、投石机等使用,就这么“堆地放火”,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意思。 “加柴,不要停!” 汝城老乡很实诚,唐军人好啊,发粮食啊,给钱啊,让干啥就干啥。 干草、牛粪、枯树叶子……能收集到的可燃物,源源不断地运到,烧到最后,热浪翻涌,火堆三丈之内都无法靠近! 一靠近眉毛、胡子都燎了! 大火点燃之后,每到半个时辰,曹镤、田寓、赵赫煊等人就觉得不对劲了,明明距离火源很远,怎么感觉嗓子眼里着火了一样? “为将者,不通天文、不晓地理……庸才也。” 朱令赟长期执掌水军,在水面上来往,自然懂得一些天文地理的。 一进汝城,他就发现位置实在奇特,东西两侧是高山,汝城就建立在峡谷之内,扼住岭南、岭北的交通。然而,西北地势较高,气流从北向南流动,但同时,如今是三月初,江南正值东南风。 两股气流正好在汝城交汇! 更重要的是,汝城的位置,相当于一个小型盆地,外部气压高、中间气压低,不易散热! 这时候,在子城周边燃起大火,里面是什么情景,就不难想象了。 一个时辰之后,靠近城墙的树木、房屋在热浪烘烤下,也纷纷燃起火来。子城中的南汉士兵、地主富商,切身体会到了“吊炉烤鸭”的滋味。 两个时辰之后,罗城能找到的木料基本烧光,陈滨、马仁裕动员老百姓砍得树木,又紧接着续上,刹那间浓烟滚滚,整个子城又变成了熏肉炉。 三个时辰之后,大量木炭形成,朱令赟开始指挥手下人收集起来,往子城中抛洒…… …… 更可怕的是,子城地势太高,没有水井,没有河流。 大火足足烧了一天! 傍晚时分,一群半死不活的人,从子城的城墙上爬下来,被南唐士兵抓住,带到朱令赟面前。 “投,投降……水,水!” 朱令赟长出了一口气,立即命人清理火堆,运水浇地。 一瓢水泼地上,“刺啦——”一道白烟! 唐军浑身浇透,才敢冲进去,子城之中到处是火,不少人在烟熏、火燎、缺水之下,昏厥过去,俘虏他们不费吹灰之力。 曹镤等将领被拎出来之后,都是渴晕过去的。 岭南第一战,竟然是以这种方式结束的,实在是出乎意料。 然而,朱令赟点燃的这一把火,烧的不仅仅是汝城的子城,也点燃了整个岭南之战的导火索。 汝城失守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韶州,紧接着是雄州,两地守将还没来得及做出救援动作,就接到密探消息,会昌一带出现大量唐军! 林仁肇也来了! 同时,汝城正北的郴州守将,闻听“关隘被夺”,准备立即发兵,然而还没出发,耒阳、永兴先后告急! 何敬洙来了! 大战一触即发。 第186章 岭南总动员 在正常行军速度下,林仁肇没那么快赶到虔州,但朱令赟派出人去接应,一打听才知道,百胜军已经先行一步开拔汝城,这让林仁肇有点措手不及。 按照战前会议商定,朱令赟的任务首要是“扼守整顿虔州”,其次是“伺机攻取汝城”,最关键的一点,两人同为中路军,要共同完成攻取雄、敬、潮三州的战略目标! 林仁肇身为岭南招讨使,对于朱令赟私自行动的行为很不满,可又说不出什么,毕竟朱令赟是百胜军节度使留后(代理、候补的意思),他指挥百胜军展开攻取汝城的行动,也符合战前规划,可要细究起来,总归是有点不顾大局了,因为汝城战火一烧起来,南汉东北战线也会随之调动,相当于打草惊蛇! 不满归不满,林仁肇没空抱怨,命令部队急行军。 十二日,五千人马累的吐血,终于赶到了九州(会昌)。 林仁肇不敢怠慢,立即派出四路斥候,一路前往虔州去联络朱令赟部,另外三路前往武平场、上杭场、龙南场的南唐驻军。 所谓“场”,是盛唐及五代时期的一种特殊行政单位,在级别上高于“镇”、低于“县”,南唐境内有十五场,如龙泉场、石城场、万载场等。至于“场”的设置功能,主要有两个方面,一是连年战争、人口锐减,南唐将多个镇合并之后形成“场”,能够加强管理。二是用来驻军,有点类似于“建设兵团”的性质。 武平场镇遏使手下三千人,其中一千为乡兵,上杭场防御使手下五千人,其中四千为乡兵,龙南场防御使手下三千人,皆为乡兵,加上林仁肇亲率大军五千,合计一万五千人。 屯兵九州之后,林仁肇第一道军令就是,派游击将军马承信率领骑兵五百、步卒两千,携带必要辎重前往虔州,要求百胜军行军司马宋旸带兵两千,共赴汝城。 汝城不是已经有了朱令赟了吗? 没错,这些人就是去支援朱令赟的! 在林仁肇看来,汝城是一个“易打难守”的存在。 容易打的原因是,主要是地方小、守军少,说的直白一点,就算是“围而不打”,也能逼得汝城南汉守军投降。 至于难守的原因,主要是地理因素,大庾岭以西北的郴州,主要依靠汝城这一个“连接点”,与南汉政权保持联系,一旦汝城有失,周边的韶州(韶关)、英州(英德)南汉守军,绝不会坐视不理。 尤其当林仁肇听说,此时镇守汝城的将领是曹镤时,他才意识到朱令赟这次捅了一个多大的马蜂窝! 在南汉政治生态中,曹镤只是一条小丑鱼,可他背后的是一条大鲨鱼,正是知承宣院兼内侍省、内给事、开府仪同三司、骠骑大将军兼内太师……南汉最是位高权重的宦官,龚澄枢。 林仁肇原来就是闽国将领,驻地漳浦、闽汉相交,对于曹镤与龚澄枢的关系有所了解,简单说,曹镤是龚澄枢的义子。 看过《大明王朝1566》就不难理解,“父子关系”对于宦官的重要意义,那不仅是一种名分认定,更是一种“政治结盟”的方式。 真以为,曹镤在汝城搜刮民脂民膏,仅是为了送给皇帝刘鋹享乐?肯定是先送给干爹! 相对应的,如今“儿子”曹镤有难,龚澄枢绝不会坐视不理,否则,其他的儿子、孙子们一看,这拜干爹也没啥用,散了吧! 龚澄枢能够稳坐南汉宦相的宝座,手底下这帮“孝子贤孙”功不可没,他绝对不会允许“树倒猢狲散”的可能性。 事情果然如同林仁肇所料,就在援军出发当天,镇守英州、韶州的南汉守军也接到了命令,立即挥师北上,沿着福溪官道火速奔袭汝城。 朱令赟攻破汝城子城,俘虏曹镤、田寓、赵赫煊等人,同时开仓放粮、赈济百姓,一切看起来都挺美好。 福兮祸所伏。 为了“烟熏火燎”地逼子城敌人投降,朱令赟几乎烧光了罗城中一切能烧的东西,同时,陈滨为了预防自己被困死在城中,把罗城的城门都拆了。 拆家一时爽,爽完了呢?如果这个时候,南汉军队杀过来怎么办? 很快,朱令赟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赶紧命人去修补城门、城墙! 砖石不够,就只能拆民房了,好在汝城老乡们得到了实惠,干活还有工钱。 罗城刚修了一半,南汉援军就到了大坪隘口,此处距离罗城外围不到五里路,陈滨在这里埋伏三百步卒,权当警戒。 三百步卒都是钦州乡兵,校尉大人让他们镇守关隘,领头也深知,自己这边打起仗来真不行,干脆,挖坑吧! 还别说,这些人当“工程兵”绝对合格。 大坑、小坑,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在大屏关隘外围挖了一大片,自己人来了,他们可以带路,要是南汉军队来了,就自求多福吧! 韶州守备祁夔第一个赶到,也是第一个倒霉蛋儿。 一进入大坪关,他就发现远处隘口有人探头探脑,不多时,百胜军的旗号摇晃起来。 “来者何人?” “吾乃韶州守备将军祁夔,尔等莫非是唐国贼军?” “正是你百胜军大爷,孙子,送死来了!” 祁夔也不恼,确定对方身份之后,立即下令步卒开道、骑兵下马。 前面的路上到处是坑,骑兵就这么冲过去,马腿非折了不可。 “一群蠢材,以为这样就能阻挡本将!冲,杀光他们!” 目测,对方也就几百人,祁夔可是带了四千多人。 南汉步卒也不含糊,一声令下,开始冲锋! 你们猜,为啥让你看见满地的坑?那是为了让你们忽略看不见的坑! 一众南汉步卒绕过几个大坑,猛冲过去,转瞬就觉得脚下一软,“扑通——扑通”掉进了巨大的陷坑里! 坑里面还算干净,除了一排排尖锐的木桩之外,啥都没有。 前面的掉下去,中间的本能刹住车,只是,后排的看不到啊,继续往前挤。 这种现象,叫做“踩踏”。 很快,陷坑填平了,可以继续前进了。 只不过,南汉后续士兵需要踩着自己同伴的尸体前进! 对面的百胜军用虔州方言继续挑衅:“你过来啊——” 祁夔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只得下令手下用长枪戳地、探明陷坑,慢慢向前。 百胜军这下子就不客气了,关隘据险而守,开启“弓箭射兔子”的环节,还不停地从高处往下撇石头。 当然,百胜军步卒这边,知道自己只能拖延时间,大坪关隘失守是迟早的事,已经派人去给朱令赟、陈滨送信了。 祁夔一边组织手下强攻,一边让副将江瑜带领一众手下,从旁边九龙山(大庾岭南侧支脉)迂回,企图绕过大坪关隘。 当江瑜率众登上高处之后,远远地就看见汝州城中硝烟还未散去,唐军正热火朝天地加固城防。 “快,加快行军!” 如果能在唐军修缮完成之前,攻到汝城门下,大事可成! 镇守大坪关隘的百胜军正在抵挡,突然头顶飞来一阵箭矢,抬头一看,左侧山峦杀下一队人马。 “撤,快撤!” 大坪关占领之后,祁夔命人在此打扫战场,最重要的是填坑!否则,后面英州援军过来,又得出现一波非战斗消耗。 只不过,祁夔白操心了,英州守将黄损没有去支援汝城,反而在经过韶州之后,转道东进,前去支援雄州去了。 因为,雄州与龙南场中间就隔着一条桃江,龙南场防御使周晔得到林仁肇的命令之后,开始搭建浮桥。 与此同时,武平场、上杭场的南唐军队,也纷纷调动,会昌方向更是传来“南唐十万大军”集结的消息。 镇守雄州的潘崇彻自然警觉,立即向兴王府传递消息、请求增兵,雄州虽然是边陲重地,但一直以来防备南唐、清源军的守军,加起来不到一万人。 刘鋹即便再混蛋,也知道雄州的重要性,立即调动大军支援雄州的同时,敬州、潮州等边陲重地,也传来了南唐军队异动的消息。 空气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了。 第187章 各自救援 一日之间,兴王府接到了汝城、雄州、敬州、耒阳、桂东等多地的战报,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唐国犯境”! 南汉皇帝刘鋹颇为郁闷,也颇为不解,南唐至于为了一个小小的龚慎仪大动干戈吗? 原本,接到李煜送来的“招降信”,他勃然大怒,只是想好好教训一下龚慎仪、折损一下南唐的面子,而此时,他真想让人去把龚慎仪从牢房提出来,就在自己跟前阉了! 提起打仗,刘鋹就很烦,哪儿有在宫中与美女嬉戏来的痛快! 事实上,截止定安元年(公元961年),南汉已经有十年没有发生过战争了。 巧了,最后一场仗就是跟南唐打的。 那是保大九年(公元951年),李璟举全国之兵灭掉了马楚,南汉趁乱取了全州、郴州、贺州等地。 当时的李璟志得意满,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南汉“摘桃子”,命令统军使侯训进攻全州,结果“全州之战”南唐大败。 而且,败的很惨,侯训战死,几千人的队伍,最终只有几百人活着回去。 紧接着,马楚旧部周行逢、杨师璠等人作乱,南唐自顾不暇,只能撤军,最后马楚地盘也丢失了,成就了武平政权。 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因为南汉横插一脚,导致南唐“丢了夫人又折兵”。 刘鋹自然会联想到“报复”这一点上,只不过,他很自信。 老子十年前能打败你,十年后照样打败你!李璟,你永远是我的手下败将! 老刘,醒醒吧,这次来干你的不是李璟了。 调兵遣将这种“小事儿”,交给龚澄枢就好,自己还要赶紧去后宫,找自己的“媚猪”玩耍,顺便再剥几张人皮做靴子。 历史上,龚澄枢这样的存在,可以对标一个人,就是明朝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振,没错,就是那个“土木堡之变”的缔造者。 龚澄枢虽奸恶,却不是弄臣,他也知道汝城的重要性,如果南唐军队在汝州站稳脚跟,一路打到兴王府(广州)就顺风顺水,因此,于公于私都要赶紧派人救援。 急令枢密院、兵部(南汉同样是“三省六部制”)发出公文,要求各地前去支援曹镤,可问题是,南汉的大部分军队都掌握在宦官手里,甚至还有一些“大将军”是刘鋹的宠妾,而这些人又都集中在兴王府,指望他们带兵打仗,想瞎了心了。 因此,支援汝城的命令下达之后,很多地方都动起来了,却只是做了表面文章,比如附近的端州、新州、连州等地,倒不是这些驻地的将领阳奉阴违,而是手中的兵力实在捉襟见肘。 南汉灭亡的时候,全境之内的人口只有十七万多户,不到一百万人口,疆域更是只有南唐的一半,可南汉境内竟然划分出来60州!而南唐方面,加上丢失的“淮南十四州”,也一共才三十五个州。 这就意味着,单个行政区域内的人口很少,驻军自然不多。 如此一来,就算有心去支援汝州曹镤,一次带上个几百人、上千人,长途跋涉,去了就是当炮灰的。 韶州、英州算是驻军比较多的,距离较近,又都属于雄武军节度使吴珣的治下,因此,行动比较迅速。 只不过,吴珣作为南汉官场“老油条”,他派祁夔、江瑜去支援汝城的同时,又暗中吩咐老将黄损,前去支援雄州潘崇彻! 原因很简单,雄州是边陲重地,地势开阔、无险可守,又加上浈江穿城而过,是最理想的攻击目标。 雄州守军不到一万,一旦唐军攻破之后,沿江向韶州进攻,进入北江,就能顺流直下,威胁南汉都城兴王府! 简单地说,汝城是南汉的“手脚”,而雄州是南汉的“咽喉”,孰轻孰重,一清二楚。 汝城这边,朱令赟、陈滨、马仁裕原本是攻击方,这下子反过来,成了守城方了,心里别提多别扭。 心里别扭倒是其次,问题的关键是,虔州百胜军、朱令赟本部军都对汝城防守事务不了解,罗城残破不堪,而祁夔、江瑜则是有备而来! 难道也躲进子城坚守? 别扯了,看看曹镤等人被烟熏火燎成那个熊样,各个心有余悸。 赶鸭子上架,硬来吧! 祁夔率领韶州军逼近汝城的时候,城门刚刚修好,南唐士兵严阵以待。 按照战场攻防惯例,双方互相问候了对方家人、祖宗,然后开干。 南汉这边,韶州军四千,配备了云梯、牛皮车,非常聪明地避开城门,专门找城墙低矮的位置下手。 南唐这边就吃力了,原本就只有三千人,马仁裕分走一千,在正北方向坚守土桥镇,预防郴州方向的南汉军队偷袭。 朱令赟亲自上阵,手持佩剑指挥。 “百胜之军,百战百胜!” “杀敌一人,赏钱十缗!” “杀将一人,赏金一锭!” 也许,虔州百胜军许久没有“胜过一次”了,普通士卒见一军统帅亲自上阵,备受鼓舞、奋勇杀敌,面对云梯爬上来的南汉军队,眼神中流露出无比的渴望。 既包括对胜利的渴望,也包括对“缗”的渴望! 朱令赟也豁出去了,反正子城宫殿里面,金银钱财多的是,这时候不赏钱,留着买贡品吗? 只怕,战败了之后,贡品都轮不到自己吃! 陈滨也没闲着,在城中四处动员,还将子城中的粮食、绸帛、药材、香料等都拉出来,只要协助守城的老百姓,人人有份!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更何况,汝城老百姓这几年被欺负惨了,纷纷投入到守城行列。 伟人说得好: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 随着汝城老乡不断登上城墙,战斗局势悄然发生了变化,祁夔的兵再多,也不可能超过城中老百姓,那是以“万”计的。 很快,曹镤藏在子城中的大量兵器、箭矢、桐油等物资被运到罗城之下,源源不断地送到城墙上,至于金汁,城里面更不缺了。 百胜军从来没有打过这种富裕仗,但就弓箭手来说,看着眼前一捆捆箭矢,眼睛发晕,这要是都射完了,胳膊都得脱臼。 步卒登上城墙抵挡云梯,身后老百姓递家伙,一根长矛捅到韶州兵身上,都懒得拔出来,再拿一根新的,继续捅。 见南汉士兵从云梯上掉下去,后面的人立即一桶金汁浇下来,血水、粪水混合在一块,酸爽。 朱令赟也亲手砍了几个脑袋,身为大将,他很久没有亲自上阵了,竟然在这小小的汝城之上,重新体验了一把“血溅五步”。 祁夔也不是吃素的,眼看城头上的人跟打了鸡血一样,也亲自冲到阵前,组织弓箭手反击。 一轮齐射,老百姓、百胜军这边也伤亡不小,有扎在眼睛上一命呜呼的,还有扎在后背、大腿、胸口上哀嚎的。 朱令赟当胸中了一箭,幸亏身上有盔甲,这让他惊出一身冷汗。 没办法,汝城太残破了,城墙太矮了,再这样下去,祁夔就是命人挖墙或挖地道,迟早也能攻破。 “陈滨何在?” “属下在!” “快上桐油!” 陈滨一挥手,汝城老乡们背着大木桶,缩头缩脑地攀上了城墙。 “倒!” 在攻城位置最集中的地方,几十桶桐油倾泻而下,把一众南汉士兵浇透了。 紧接着,一个火把扔了下去。 “哇哇——” 火焰沸腾,一个个火人四散奔逃。 紧接着就是往下扔干草,也不知道谁家茅草屋又倒血霉了。 还没完,陈滨让人把烧子城时形成的木炭收集起来,足足上千斤,也一同撒下去。 …… 就这样,朱令赟在一座破城上,挺了快两个时辰,双方都到了强弩之末,可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打仗,最多的时候就是,拼谁能熬的更久!打的就是最后一口气! 很快,这口气就有人帮朱令赟续上了。 马承信、宋旸从虔州赶来了。 马承信率部两千五,宋旸率百胜军两千,尤其马承信手下,都是金陵“三大营”的士卒,战斗力要超过百胜军一个层次。 其中,五百骑兵风驰电掣,一上来就捅韶州雄武军的屁股,能够畅通无阻,这要多谢祁夔命人“填坑”! 朱令赟:好了,救兵来了。 祁夔:坏了,腹背受敌! 马仁裕:还来不来,不来老子去南门! 在惊险之中重获生机,朱令赟除了感慨之外,突然明白了李煜的一番良苦用心。 南下岭南,李煜、何敬洙分别为东路军、西路军,名份上只有一个统帅,偏偏中路军,将朱令赟、林仁肇分在了一起。 虽然林仁肇被任命为岭南招讨使,但这个官职,是相对于整个战局而言的,也就是说,太子李煜率领的“亲军三部”同样归林仁肇指挥。 具体到中路军的指挥权,林仁肇率领的“金陵三部”(池州、江宁、润州)军队,才是归属自己管辖,指挥权在“镇海节度使”的范围之内。 而朱令赟被任命为“百胜军节度使留后”,实则,他手中的权力已经是节度使了,而且在指挥兵力上,包括池州一千、虔州百胜军一万,也和林仁肇相当。 所以,从李煜的角度说,不存在对朱令赟、林仁肇厚此薄彼的情况。 两员虎将,一同被集中在了岭南战场上,还分配到同一个战斗序列,目的很明显,就是要让他们学会和睦相处! 古有“将相和”,今有“两将和”。 往大了说,林仁肇代表的闽国降将集团,朱令赟代表了杨吴旧部军事集团,这两股力量至关重要,两人和睦与否,直接决定了南唐的安危。 朱令赟擦了擦脸上的血与汗,看着由远及近、冲杀向前的马承信,早已料到,肯定是林仁肇一到岭南,就立即安排他前来救援。 “林将军,朱令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惭愧!” 这一刻,朱令赟心中的芥蒂也逐渐消失了。 第188章 离间计(一) 汝城之战,毫无悬念。 马承信、宋旸五千多人,摧枯拉朽般冲向残破的城郭,将韶州军围在城门之下,朱令赟等人在头顶抛洒各种零碎,箭矢、铁枪、长矛、石头……没用一个时辰,四千南汉士兵就彻底瓦解。 祁夔、江瑜战死,余者三千人成为俘虏。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汝城对于整个“岭南战役”的作用,相当于碾庄对整个“淮海战役”的作用,两者的相似之处在于,都是一个小地方,都对整个战局产生了重大影响。 汝城落入南唐的手中之后,南汉(大庾岭一带)北部郴州、桂阳、桂东、永兴四个与南唐接壤的地区,就彻底被孤立下来。 向南,则可威胁韶州、英州及连州三地,而这三地守军如果攻打汝城,则边陲重镇雄州就会处在孤立无援的状态,届时,南唐虔州、九州、龙南场等驻军,就能从容不迫地展开进攻。 进一步,雄州吃紧、自顾不暇,则敬州、潮州两地也会陷入“救还是不救”的挣扎当中,一旦分兵救援,则上杭场、清源军可能趁虚而入! 简单说,小小一座汝城,能够钳制南汉六州、四区之地,如此重要的战略节点,南汉竟然毫不重视! 相比之下,李璟要比刘鋹聪明的多了,他可以主动用江北和州(为丢失之前)换取盐场,但绝不会同意将丹阳小城交给后周! 李煜也一样,他“以地换盐”的地盘,是黄州、蕲州,但要是李重进想要武穴、池州这样的地方,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战事已毕,南唐军队回转虔州,朱令赟决定委派马承信、马仁裕两员大将,领兵五千,加紧修复城防、镇守汝城,同时与进入湖南的何敬洙联系。 朱令赟、陈滨、宋旸等则率领剩余百胜军,押解战俘回到虔州、前往九州,与林仁肇汇合之后,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在回程路上,朱令赟又下令五百骑兵、五百步卒,堵住关田驿道,彻底断绝南汉翻越大庾岭,偷袭崇义、上犹的可能性,此地属于虔州南进门户,地理位置也十分重要。 三月十七,朱令赟亲自押解曹镤等人前往九州,一见到林仁肇,倒头便拜。 “末将参见招讨使大人!” 如此大的礼遇,倒让林仁肇有些受宠若惊,他赶紧上前搀扶。 “朱将军,征战辛苦、功在大唐!” 男人之间,尤其是军人之间,间隙、成见一旦消失,更容易产生激情四射的友谊。 “将帅,汝城已平定,下一步如何打算?” “正欲与朱将军商议,听说,此一战抓住了汝城镇卫曹镤?” “不错,另有数千俘虏,由百胜军看押。” 林仁肇对俘虏不感兴趣,只对曹镤感兴趣,有了此人,雄州或可兵不刃血地拿下。 “曹镤人在何处?” “末将已经派人押解九州大狱,悉听发落!” 这是朱令赟的诚意,也可以看做是对林仁肇的敬意。 在战场上取胜,俘虏、钱财、人口、辎重……这些都是邀功请赏的筹码,朱令赟作为百胜军节度使留后,完全可以自己看押曹镤、田寓等敌国将领,战后就能获得不少嘉奖。 如今,他却将这份功劳送了出去,将来统计战功,自然是落到了“岭南招讨使”林仁肇的头上。 林仁肇心头一暖,说道:“朱将军,你我同心,太子大计可成!我欲派将军前往敬州,全权负责攻打吴怀恩部,不知意下如何?” “全权负责”,意味着兵权交给了朱令赟! 说着,林仁肇从腰间解下兵符,郑重地交到了朱令赟手上:“有此兵符,朱将军可调动龙南场、武平场、上杭场三部兵马。” 兵符,是每一个将领的梦想。 朱令赟心情激动,手握兵符,感觉自己在做梦! “将帅,这……使得吗?” “当然使得!朱将军纵横沙场,谋略与手段令人心悦诚服,夺取敬州大任,舍你其谁?” “末将领命!” 但随即,朱令赟就觉得不对,他疑惑地问道:“统帅,为何要舍近求远?” 南唐与南汉接壤之处,从九州向南来看,最近的是雄州,其次才是敬州,再次则是潮州,雄、敬、潮三州贯穿一线,构成了南汉东疆的铜墙铁壁。 林仁肇微微一笑,说道:“只要敬州打得好,雄州就不用打了。” 《孙子兵法》有云:上兵伐谋。战争实践当中,以谋略战胜敌人是成本最低、效果最好的方式,但这句话要辩证地看,如果只会用谋略、诡计,背后没有强大的兵力进攻支持,到头来也是镜花水月。 这就是所谓“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技巧都是浮云。” 见朱令赟不解,林仁肇进一步解释:“林某仕闽之时,久闻潘崇彻大名……” 潘崇彻,字略丞,岭南咸宁人,南汉大将。 潘崇彻入仕之初,效力于南汉刘?(汉高祖),官职为内侍省局丞,展现出出色的军事天赋,尤其在马楚内乱、抢占地盘的一系列操作中,发挥了重大作用,南唐占据的郴州等地,就是他从边镐手中夺走的。 以至于后来,马楚旧臣王奎、周行逢、孙朗等人,联合起来攻打连州、贺州等地,同样被潘崇彻击败。 到了刘鋹继位之后,潘崇彻官至西北面招讨使、大都统,这是什么概念呢,南汉都城兴王府北部、东部的大部分地盘,包括齐昌节度使、桂阳(桂阳监)节度使都在潘崇彻的治下,统兵十万以上。 然而,以南汉统治者的尿性,自然不可能将如此大的权力,交给一个人。 同时,南汉朝廷中龚澄枢、卢琼仙(女)、薛宗岳等人,也不会放任潘崇彻做大做强。 《续资治通鉴·卷九》中记载了潘崇彻的遭遇,就是“以飞语见疑。” 短短五个字,就决定了一名肱骨重臣的命运。 “飞语”,就是流言蜚语,有人通过造谣的方式,让刘鋹对潘崇彻产生了怀疑,从而夺取了他的兵权。 是不是很熟悉?到了南宋,秦桧仅用“莫须有”三个字就决定了岳鹏举的命运! 幸运一点的是,潘崇彻比岳鹏举命好,他不是那种认死理的,知道该如何自保。 最终,潘崇彻被排挤到了雄州,册封为防御使、马步军都统的官职。 按说,“马步军都统”的官职,在五代十国的武将中并不小,但刘鋹还有“骚操作”,他委派心腹薛宗岳去做监军,还命令“彻有疑心,可于营中斩首”(《点校·二十五别史》),这就意味着,潘崇彻名义上是雄州的一把手,实际上已经架空了。 第189章 离间计(二) 猛虎囚于笼而爪牙仍利! 朱令赟听了一番分析,恍然问道:“将帅,莫非是想要招降潘崇彻?” 林仁肇摇摇头,说道:“潘崇彻虽遭受排挤,但此人忠心可靠、性情秉直,绝非轻易能够招降,除非,让他意识到刘鋹哪里容不下他。” “末将倒是听说,刘鋹此人一向是容不得人的。” “没错,刘鋹善妒多疑、狡诈无情,对待耿直之臣都十分刻薄。只是,容不得人与容不下人,还是有区别的。” 容不得人,可能表现为“穿小鞋”“被排挤”“遭陷害”等,会让人活的比较痛苦。 容不下人,可就是要命了,必须想办法除掉! 一句话,不把潘崇彻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是不会投入南唐怀抱的。 “将帅,既已胸有成竹,就尽快部署吧!” 见朱令赟一脸急切,林仁肇也不客气,说道:“龙南场防御使周晔已经搭建浮桥,造成我军即将攻打雄州的假象,刘鋹必然会增派人手,要求周边守军策应,朱将军即刻赶往上杭,如此这般……务必造成敬州巨大压力!” 朱令赟答应的同时,又有些担忧:“将帅,末将率领大军前往敬州,九州这边怎么办?” 确实,朱令赟此一去,不仅要带走虔州百胜军五千、“金陵三部”(池州、江宁、润州)三千人、九州镇守军一千,同时协控“三场”兵马,能留给林仁肇人马,满打满算就只剩下两千人。 “朱将军是担心龙岩有变?” 朱令赟点点头,已经探明张汉思在龙岩屯兵一万,虽然不是清源军嫡系,可凭借人数上的优势,万一留从效“突然反水”,向汀州(汀州距离九州不足百里)发难……后果不堪设想。 林仁肇安抚道:“朱将军勿忧,不怕张汉思浑水摸鱼,就怕留从效龟缩泉州!” 别忘了,太子殿下的核心战略意图,就在清源军身上……所谓“离间计”,可不光是用在南汉刘鋹身上! 三月二十日,林仁肇亲自到九州城防大牢提出了曹镤、田寓、赵赫煊等人,吩咐人准备热水,让三人沐浴,又准备了名贵的衣服。 然后,请到厅堂、礼仪相待,向三人表示,南下岭南并非挑衅,而是实属无奈。 一是大周天子“强迫”,因为刘鋹拒绝了奉大周为正朔,南唐只能发兵做做样子。 二是为了自己颜面,攻打汝城是为了展示态度,让刘鋹释放南唐使臣龚慎仪。 林仁肇本就是岭南(闽国)人,四人乡音相近,又加上他谦和善待,三人顿时戒心放下不少。 见三人面容和缓,林仁肇说道:“三位不必忧虑,不久之后,在下就能遣送诸位回朝。” 曹镤一听,心中激动,忙问:“林将军,此话当真?不是哄骗我等吧?” 林仁肇朗声一笑:“林某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男子汉”“大丈夫”,这俩词对于曹镤、赵赫煊太不友好了! 田寓却一皱眉,躬身施礼,小心翼翼地问:“林将军,唐、汉两国已起干戈,贸然说出释放我等,实在不能不令在下腹诽,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一些。” 曹镤虽然不满田寓越俎代庖,却也心中狐疑,也起身道:“林将军,莫非假意释放我等,然后途中截杀?” 林仁肇心中忍不住吐槽,曹镤这样的玩意儿,怎么能当上一城镇卫使的?要杀你还不容易,用得着偷偷摸摸! “曹将军,田将军,莫要多想,此事说来也简单。” 听好了,我给你们编—— “大唐与大汉之争,真正的始作俑者是大周天子,如此拙劣的驱虎吞狼之计,两位还能看不出来吗?” “唐、汉两国已经十年未曾有过干戈,如今,国主体衰,更不愿意战火重燃,一切均处于无奈。” “如今,大唐已经有了台阶可下,便是……唉,罢了,迟早诸位也要知道,不妨直说——雄州守将潘崇彻托人送来消息,愿意归降——本将礼尚往来,先将三位送还,等到龚慎仪归朝之后,再将汝城归还。” “如此以来,双方人地,皆是先失后得,可谓两难自解,从此两国和平相处,岂不皆大欢喜?” 有价值的消息,总是隐藏在字里行间的。 语气上,林仁肇故意将“潘崇彻归降”的消息说的又快又轻,刻意降低重要性,说道“三位送还”时,又故意加重声音,刻意提高重要性。 然而,三人都敏锐地捕捉到了“潘崇彻要投降”这个消息,却又都选择故意忽略了。 曹镤说道:“如此说来,林将军思虑周全,两国罢兵、重归于好,指日可待!” 心中却暗骂,好你个潘崇彻,早就看出来你不是好东西,竟然投敌了! 林仁肇不失时机,赶紧说道:“曹将军,待你回到兴王府,还请多在大汉皇帝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曹镤忙不迭地答应。 临行前,林仁肇又送几人一些财物,尤其给曹镤不少贵重物品,利诱收买也是不可缺少的嘛! 随后,安排三人到九州城中官驿休息,实则,当然是软禁起来。 安排完毕之后,林仁肇立即以曹镤的口气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雄州,嘱咐务必亲手交给潘崇彻。 “离间计”想要成功,一个关键条件就是造成“信息不对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同时,送信之人还带了一样东西,就是曹镤的贴身玉佩,当做信物。 为啥要安排他们沐浴更衣?没错,就是要拿到贴身玉佩,这种东西属于私人物品,用在离间行动上,效果要比兵符更好。 与此同时,周晔在桃江(河流级别)之上不紧不慢地搭建浮桥,江边来来往往的,只有工匠与少数士兵,雄州守军与之隔河相望,大眼瞪小眼,搞不清楚唐军到底要干什么。 英州团练使黄损已经到了雄州,这让潘崇彻心中稍安。 事实上,加上英州军,雄州守军总规模也不过一万三千多人,让潘崇彻心安的不是兵力增加,而是黄损来了。 黄损,字益之,岭南连州人。 历史上,黄损官至尚书左仆射,一品大官,可貌似他不是太监。或许是因为他在任之后,一直都是“闲职”,在做官这一赛道上名不见经传,所以避免了胯下割肉。 然而在五代十国的文学赛道上,黄损是值得一提的,不仅后世的《全唐诗》收录了佳作,而且还被冯梦龙写进了《醒世恒言》,有了一段传奇经历。 黄损观察完雄州前线情况之后,立即向潘崇彻请战。 “潘都统,趁着唐军搭建浮桥的契机,一鼓作气、杀到北岸,龙南之地唾手可得!” 第190章 离间计(三) 老将黄损的一腔热血、义愤填膺,在潘崇彻看来,实在有些滑稽了。 潘崇彻何许人也?“自幼喜读兵书、颇有韬略”,他岂不知道战机为何?如果决意要挫败南唐军队,早在虔州异动之际,就发兵攻打九州、龙南场,根本不会等到林仁肇大军站稳脚跟! 非不能也,实不愿也。 潘崇彻是懂得如何自保的,昔日受到诬陷,刘鋹专门派人前来核实,潘崇彻一遍热情地接待找茬宦官,一边亲切地向他展示自己的贴身卫士,明白告诉对方,老子不是好惹的,别想在老子地盘上搞事情。 等到刘鋹召他去兴王府问罪,潘崇彻也能洞悉人心,他知道刘鋹担忧自己“拥兵自重”,就一个人来到皇宫里,注意,沿途也是没有任何人保护的! 见了刘鋹之后,趴在地上就请罪,态度要多谦恭就有多谦恭,自己贬低自己也毫不嘴软,以出色的“认怂态度”,得到了赦免。 官职?随便降低! 兵权?随你剥夺! 老子是宦官,无妻子、无儿女,只要留一条命就行! 因此,历史上“北宋灭南汉之战”中,潘崇彻虽然被重新启用,却留下了“拥兵不战,志在怼君,二心之臣也”的记录。 一句话,心凉了,大汉江山关我毛事? 然而,若说潘崇彻会投降,那也不现实,他自从入仕之后,先后效力于刘?、刘玢、刘晟、刘鋹,可谓南汉“四朝元老”,也有一些门生故吏,名节还是很在乎的。 黄损见潘崇彻无动于衷,脾气上来了,说道:“都统大人,末将前来支援雄州,吴节度(吴珣)可是担着干系。” 言下之意,吴珣为了雄州安危,已经不惜抗命了,你怎么无动于衷? “益之,你可知对面统军将领是谁?” “自然知道,乃是闽国旧臣林仁肇!” “林虎子的名声,难道益之兄没听说过?贸然发动进攻,不怕中了埋伏?” 黄损一愣,询问:“此话怎讲?” 潘崇彻耐心说道:“龙南之地,驻军不过三千之众,竟然敢在桃江上搭建浮桥,明摆着就是求战,我军若是涉水进攻,唐军趁泅半而攻之,岂不是自寻死路。” 黄损觉得此话有理,却心有不甘,说道:“难道眼睁睁看着,唐军建好浮桥、率兵攻城,末将实在不甘心!” 一见黄损动摇,潘崇彻说道:“黄将军勿扰,雄州虽然地势开阔、无险可守,可城池高达、兵精粮足,城中水军、骑兵、步卒齐备,粮食辎重更是充沛,何不据城而守、以逸待劳?” 一军主帅态度如此,黄损也没有办法。 相比雄州、龙南两地的“不温不火”对峙,敬州这边就热闹多了。 三月廿一,朱令赟领兵南下,大军驻扎镇平(蕉岭县)、占据石窟河上游。 敬州团练使吴怀恩、镇卫使杨廷义闻风而动,一面沿着梅江布防(石窟河汇入梅江,穿城而过),一面加强五门防守,敬州城东、西、北各一个城门,南边则有两个(上南门、下南门)。 吴怀恩将重点防御放在了东门、北门,其中,东门正对着南唐军队的水上进攻路线,命人在梅江架设木桩、铁柱、拦索,而北门则是南唐军队陆上进攻路线,命人加紧修葺、加固箭楼与角台。 三月廿三,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朱令赟亲自指挥大军,向敬州扑来! 尽管此前,吴怀恩、杨廷义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可探明唐军数量之后,还是小心肝一哆嗦。 两万人马!水陆并进! 南汉不是南唐,也不是后周,两国能够在长江动辄布防数十万人! 眼下,吴、杨二人手中的兵力,仅仅三千左右。 吴怀恩火速派人前往兴王府求援,不出意外,求援奏表再度被龚澄枢截下来了。 龚澄枢没有汇报给刘鋹,第一时间将心腹内府局令李托找来,两个大聪明一商量,立即英明地断定“军情不实”。 事情是明摆着的,距离南唐边境更近的雄州都没有动静,敬州急什么?尽管如此,还是回了一封信,告诉吴怀恩“唐军虚张声势,兵力匮乏,坚定守住,就有办法!” 这时候,南唐水师已经顺着梅江逼近下南门水寨,镇卫使杨廷义率领五百士卒,临时募兵三千在江边阻击,幸亏提前在江面上布防,南唐战船无法继续推进,于是在水面上陷入了胶着状态。 其实,南唐以水军攻打敬州是很吃亏的,因为岭南地区战船稀缺,只有上杭场的战船七十余艘,等到防御使高审思从汀江运来之后,朱令赟才发现都是中型艨艟,有一些甚至是商船改造的。 随军副将是谢彦,原为润州守备营副指挥,此次也跟着林仁肇前往岭南。 谢彦被称之为“智将”,他发现唐军水师在战船方面存在不足,索性放弃了水战,将战船全部当做“运兵船”。 敬州的地形很特殊,梅江川流而过,将整个城市分成了南北两部分,同时,整个梅江城防河段形成了一个“几”字形,“几”字左上角的位置,就是敬州下南门。 北部是敬州衙署所在地,重兵把守,而南岸多为民居、商铺、码头等。 谢彦果断放弃直接攻击,命人在拦江索、木桩等位置处,将士兵运往南岸,继续向前迂回,到达“几”字湾的部分,动手搭建浮桥! 与此同时,朱令赟、武平场镇遏使陈况、上杭场防御使高审思,率军猛烈攻击敬州北门及城墙。 敬州与上杭场距离不过四十里,这里的南唐军备物资价值得到了充分发挥,投石车、云梯、神机弩等全都搬出来,一万大军、兵临城下! 三月廿三,入夜时分,吴怀恩接到了兴王府的回表,一看上面的内容,气的吴怀恩破口大骂。 “龚澄枢,你个死太监!” 其实,他自己也是太监。 为啥一看就知道是龚澄枢搞的鬼?很简单,回表落款的打印是“内侍局”,这也是一个南汉特色,很多官名前面都有一个“内”字,比如“内府局令”“内中尉”“内都指挥使”等。 镇卫使杨廷义得知消息之后,紧急与吴怀恩商议:“吴帅,还是向齐昌府求援吧!” 齐昌府是南汉陪都,镇守此处的是齐王刘崇兴,也就是刘鋹的五弟。 齐昌府下不设置县府,是一个单独的军事机构,刘崇兴手下有两万人马。 最重要的是,敬州是齐昌府的东面门户,一旦敬州有失,必然会威胁齐昌府的安全。 吴怀恩无奈,虽然向藩王求援不合规矩,可眼下事急从权,一边骂一边写信。 与此同时,一封书信也摆在了雄州防御使潘崇彻的桌案上。 信的内容,浓缩为一句话,就是“愿以曹镤等人,换回龚慎仪,两国罢兵!” 落款人,林仁肇。 第191章 离间计(四) 潘崇彻反复读了信,林仁肇言辞恳切,不像是耍什么阴谋诡计,可不知为什么,他隐隐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犹豫再三,还是让人将信使带上来,亲自问话。 大战在即,敌方来使,这种事情是瞒不了人的,监军薛宗岳、英州团练使黄损也在场,两人也看过了来信,心思却完全不相同。 在黄损看来,林仁肇遣人送信完全是脱裤子放屁,都已经大军压境了,提什么“换人”“罢兵”,你当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兵者,国之大事也”,关系到生死存亡! 然而,薛宗岳的想法完全不同,他虽然是刘鋹派来雄州做监军的,却也是龚澄枢的心腹之一,对于曹镤自然不陌生,如果“人质交换”能够促成两国罢兵,对自己的仕途有利。此事,薛宗岳已经构思如何“抢功”了。 南唐使者非别,正是虔州百胜军行军司马宋旸。 彼此通报姓名后,潘崇彻单刀直入:“此信乃是你家元帅所写?” 宋旸不卑不亢,答道:“在下亲眼所见,不会有假。” “如此说来,曹镇卫等人,确实是在九州?现状如何?” “林将军给予优待,特意命人安排驿馆居住,衣食用度,丝毫没有亏待。” 宋旸对答如流,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说的都是实话。 潘崇彻脸色一沉,冷声说道:“林仁肇欺我愚钝吗?在本将看来,这就是一封诈书,借口交换人质之际,攻我城池!” 宋旸一愣,随即戏谑地说道:“人人都说潘都统洞察天机、才智敏捷,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黄损是急脾气,狠狠一拍桌子,说道:“宋旸,勿要阴阳怪气,惹恼了本将,一刀给你开瓢!” 宋旸则是一脸不屑,背过身去,说道:“要杀就杀,何必废话!” 薛宗岳心急,生怕自己的如意算盘落空,赶紧起身说道:“主帅,黄将军,正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必动这么大肝火?宋将军,有话边说,无需顾虑。” 气氛稍稍缓和一下,宋旸一拱手,说道:“潘都统方才说,我军借口交换人质,趁机攻打雄州,我倒要问问,龚慎仪现在何处?” 潘、黄、薛三人互相对视,对啊,龚慎仪现在关在兴王府的大牢,距离雄州远着呢,而曹镤等人就在九州,可谓近在咫尺,换句话说,南汉这边占据着主动权。 另外,以曹镤、田寓、赵赫煊三人换龚慎仪一个人,明摆着是汉南占便宜! 薛宗岳埋怨地看了潘崇彻一眼,继续问道:“宋将军,林将军打算如何交换?” 宋旸已经察觉出来,薛宗岳是急于成就此事的人,对他态度谦恭了不少。 “交换人质为轻,两国罢兵为重,还望将军能请示大汉皇帝,出具正式国书,届时,人质、国书一同交换。” 薛宗岳琢磨了一下,倒没有觉得有何不妥,可他总归是一个监军,只能再请示潘崇彻。 “潘都统,我看唐国此番诚意满满,你意下如何?” 潘崇彻暗暗咬牙,此刻,恨不得一刀砍死薛宗岳,什么叫“诚意满满”,明明就是“包藏祸心”! “宋旸,你伶牙俐齿,也哄不了本将。我问你,既然有意罢兵休战,为何桃江之上修筑浮桥?这不就说明,南唐打算拖延时间!” 宋旸微微一笑,背手说道:“潘都统既然怀疑,大可以趁着浮桥未建好,就出兵攻打。” “哼,你以为本帅不敢?实话告诉你,你入城之际,本帅已经命人前去偷袭了!” 黄损听了,心头一动,潘崇彻这是要搞哪样?不是刚说了,要据守雄州、以逸待劳吗? 宋旸脸色,又很快恢复常态,几乎察觉不出来,他朗声说道:“那就愿潘都统旗开得胜!” 攻打桃江浮桥,不可能的,潘崇彻一定是在诈自己。 即便真要打,也不会是现在,自己已经将曹镤、田寓、赵赫煊扣押在九州的消息传递到了。 潘崇彻这个时候开战,针对的就不仅仅是南唐,还有南汉宦官集团,尤其是宦相龚澄枢,他笃定潘崇彻不敢这么干! 同样的,宋旸所说的,潘崇彻一个字都不信。 龚慎仪的命值几个钱,值得林仁肇如此大费周章吗?至于什么“大周天子强迫攻汉”的说法,更是扯淡,周朝现在都乱成什么样子了! 见潘崇彻不语,薛宗岳忍不住了,说道:“潘都统,两国和睦……”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薛监军,此事还要从长计议,容本帅再想想。” 这个回答,薛宗岳很不满意,可转念一想,潘崇彻不掺和进来,也是好事,自己直接向龚澄枢汇报不就行了。 林仁肇判断的不错,龙南场有了动作之后,刘鋹方面立即派出了援军,但出人意外的是,支援军队并非南汉“六军十二卫”中的,而是兴王府直接派出的府兵(番禺镇军),步卒两万、骑兵五千,由端王刘守节统领。 这个端王刘守节,就是刘鋹的长子。 潘崇彻知道后,并没有因为援兵增加而高兴,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刘守节到雄州支援的同时,更主要的是制衡自己。 与此同时,远在敬州的吴怀恩、杨廷义听说之后,实在忍不住爆粗口,你大爷的!雄州又没开战,平明增兵干鸡毛啊,给敬州分点兵力不行吗?! 吴怀恩派人送往齐昌府的求援信,也迟迟没有回应。 不是齐王刘崇兴没收到,是不敢发兵,南汉皇室的“塑料兄弟情”是个什么德行,他一清二楚,自己救援未必有功,私自调兵却一定有罪! 然而,敬州市齐昌府的门户,正所谓“唇亡齿寒”,刘崇兴无奈之下,只能向循州刺史刘传求助,希望他能带兵支援敬州。 历史上,刘传就是镇压南汉农民起义军(张遇闲)的主力之一,也是较为生猛的将领,接到齐王消息之后,也大为震惊,立即发动循州及附近龙川、岭东等地的驻军,火速赶往敬州。 已经太晚了…… 三月廿五,刘传赶到敬州郊区,放眼望去,旌旗招展。 历经两天一夜的合围、切割,整个敬州北部及梅江两岸,到处都是南唐军队。 期间,朱令赟、陈况、高审思轮番进攻敬州北门,以及西北城防薄弱地区,大量运用神机弩、流火箭,整个敬州的城墙上扎满了箭矢! 吴怀恩发动城中百姓,死命坚守,唐军伤亡也很大。 岭南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物资频发,生活环境艰苦,造就了当地人民风彪悍的性格。 登城的老百姓手里虽然没有刀剑,但有鱼叉! 这玩意儿换个长一点的木柄,跟长枪、铁槊没啥区别,杀伤力不可小觑。 陈况作为一线指挥,身先士卒,手里挥舞着佩刀,在距离城墙三十丈的地方,指挥冲车、云梯攻城,朱令赟也让人将自己的帅旗高高举起,不停地擂鼓助威。 最后,在冲车、云梯的配合下,敬州外城终于攻破。 南唐士兵(主要是龙南场的乡兵)杀红了眼,踏着同袍的尸体,一窝蜂地冲进城内,见人就砍。 等到朱令赟、高审思进入外城,情况已经有些失控了,俨然有了屠城之势。 四处奔逃的百姓,被堵截之后,挨个放血! 受伤倒地,还在喘气的南汉士兵,挨个补刀! 朱令赟不是不想管,是管不了,这会儿要是敢阻止杀戮,很难保证士兵们不哗变! 只能寄希望于谢彦了,只要能够快速攻破内城,战事结束,一切就能恢复平静。 谢彦进入梅江之后,选择狭窄、平缓的码头,由南岸开始搭建浮桥,然后让人运送“大杀器”。 林仁肇从金陵携带的辎重物资里面,包括一千多个土炸药包,由于岭南潮湿的关系,一开始攻城没有用上,直到第二天晾晒了一上午,下午在轒辒车的掩护下,南唐“工程兵”采取掘进的方式,在荆州城墙上凿开洞口,安置炸药。 “轰隆——轰隆——” 炸药包这种东西,在五代十国以冷兵器作战的场景中,就是降维打击。 三百个炸药包用完之后,下南门已经成了一片瓦砾了,冲进下南门,就是敬州的内城。 完了! 吴怀恩看着四处起火、喊杀震天的城池,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愤怒地回望西南,那里,正是兴王府的方向。 为什么不救敬州?! 只要五千,不,三千兵马,老子就能守住! “吴将军,快走吧,循州刺史刘传大人血战西门,还有退路!” 走?不能让唐军占便宜! “杨镇卫,派人烧了粮仓!” 杨廷义一怔,烧粮仓?这怎么行。 “不烧掉,难道留给唐军去吃!” “可是,烧掉粮仓,城中百姓怎么办……” “哼,敬州失守,他们已经不是我大汉百姓了!” 第192章 李煜的离间计 三月廿四,剑州驻地。 李煜看完中路军情奏表,又交给徐铉、李元清等人依次传阅,众人从李煜表情察觉,林仁肇、朱令赟那里进展的很顺利。 唯独天策军都虞侯张雄看完之后,一皱眉,问道:“太子殿下,中路军为何集中兵力攻打敬州?这不是舍近求远嘛!” 刘崇谅也表示疑惑:“大庾岭以东三州中,雄州最为重要,中路军舍近求远、攻打敬州,岂不是将自己的腰背暴露给潘崇彻?简直自寻死路!” 听到质疑,李煜没有着急反驳,转向一旁的李元清:“元清,你怎么看?” “林将军乃是沙场宿将,历年征战、胜多败少,岭南战局如此安排,必然是有自己的打算吧。” 说了等于没说。很明显,对中路军的安排,李元清也存在顾虑。 按照一般军事常识,林仁肇此举,属于是“顾头不顾腚”的打法,如果南汉军队趁机渡过桃江、直逼九州,就会在中路军防线上撕开一道口子,严重威胁南唐“岭南三场”及周边几十个县镇,甚至能够将整个中路军一路赶下海! 即便不在乎中路军的损失,太子殿下也比较危险,别说继续南下泉州,恐怕都到不了清流关!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诸位勿忧,林仁肇集中兵力攻打敬州,再图潮州,肯定是料定雄州方面绝不会出兵!不仅如此,恐怕雄州不久,也是囊中之物了。” 见众人仍旧存疑,李煜耐心解释:“出兵之前,林仁肇告诉本王,雄州潘崇彻备受排挤、只求自保。如今,中路军越过雄州、集中兵力攻打敬州,说明林仁肇在实施离间计。” “原来如此!” 李煜继续说:“不止如此,未来几日,想必林仁肇还会做出后撤的举动。为了保证林仁肇那边打的顺手,本王已经派桂卿领兵奔赴清流关,吸引清源军的注意力,以减少中路军的压力。” 桂卿,字威显,时任信州靖边总辖使,史称“白马将军”。 历史上的桂卿,文武双全、有胆有谋,有个外号是“捉生虎子”,为南唐立下赫赫战功。桂卿虽然祖籍山东,可在闽越一带干的风生水起,自从上任信州之后,境内匪患、盗贼被他一扫而光,作为嘉奖,李璟时期就被册封为大司空、银青光禄大夫、国子监祭酒等,后来李煜(原主)登基,入朝担任殿中侍御史。 李煜之所以派遣桂卿前往清流关,就是因为他熟悉闽越、岭南一带的情况,而且,手段高明、善用奇兵。 从信州、经建州、到剑州,李煜都采取了“置换兵源”的方式,也就是每到一个地方,都将“三大侍卫亲军”预留一部分,再从驻守军队中抽取一部分,这么做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增加地方驻军的实力,毕竟三州之地距离吴越国太近了,如此招摇过市的军事行动,唯恐钱俶那边再趁火打劫(吴越的老传统了),几千重甲骑兵摆在那儿,能够产生不小的威慑力。 二是防备自己人,这就有点凄凉与无奈了,马崇义领兵五千驻扎抚州,只能发挥“守大门”的作用,也就是预防昭武节度使李建勋,但其他“冯党”的爪牙,照样可以从“小门”出发作乱,如今洪州情势不明朗,更要防备。 桂卿此去清流关,所带军队正是三州“置换兵源”,骑兵三千、步卒五千,为了后勤保障,李煜下令剑州刺史将全部辎重都搬了出来。 因为,打破清流关的王忠顺,只不过是第一步而已,桂卿真正面临的挑战,是龙岩的张汉思。 那里有一万清源军在等着。 李元清稍微有些紧张,问道:“太子殿下,一旦桂总辖攻打清流关,也就意味着,咱们与留从效正式撕破脸皮了,这……” “元清的意思是,这样后续攻击的突然性就丧失了,对吧。” “末将正是此意。” 李煜眯起眼睛,脸上浮现一丝冷峻:“下诏泉州那一刻,就已经谈不上突然性了,留从效肯定做好了万全准备。他防备我大唐之心,比防备刘汉、吴越更甚!如此贼子,岂能留之!” 干掉清源军节度使,政治意义上,是消除了“国中之国”的现象,保障南唐的主权统一。另一方面,泉州、漳州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 出海口啊,出海口! 怪不得后世的俄罗斯拼命争取克里米亚,一切都是为了黑海的出海口。 “元清,下令三军,今夜好好休息,明日强行军赶赴尤溪!” “遵命!” 一转头,李煜又看向徐铉,这大概也是徐铉第一次随军出征,整个人蔫头巴脑的。 “徐卿,身体如何?” 徐铉强打精神,说道:“臣无事,殿下吩咐。” 没事儿才怪。李煜穿越而来,原主虽然养尊处优,但身体底子不错,加上自己“物流人”的牛马精神,跑这么远勉强能支撑住。徐铉一介文官,马都骑不利索,实属为难了。 “稍后,还要你给钱俶写信。” “还写?” 一路上,李煜没少给钱俶写信,一开始是打着郭宗训的旗号,“恳求”吴越出兵,协助攻打南汉。李煜当然知道,依吴越国的尿性,除了暗地里下刀子,绝对不敢。然后,信的内容就越来越不客气,开始讽刺揶揄,果然不出所料,钱俶还是“只读不回”。 这次,李煜要写一封信,不管钱俶回不回,甚至说,不管他信不信,吴越军队都得动弹一下。 “没错,写一封信,但不是我写给钱俶的,而是留从效写给我的。” 那叫伪造! 李煜要伪造一封信,以留从效的名义,说明要趁南唐军队进入岭南的机会,清源军将攻打吴越的福州。 演戏要逼真,信中还要隐晦地传达出“真实理由”,是因为留从效不愿意与南唐军队产生瓜葛,担心被“假道伐虢”,因此借口“清源军与福州发生冲突”。 这样高难度的文书工作,非徐铉这位“善辩之士”莫属了。 这是李煜的“离间计”,但相比林仁肇的“离间计”,则要简单很多了。 一方面,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确实对福州有所企图,当年“三家分闽”的事情,本质上是闽国内讧,吴越趁机夺走了福州,留从效作为闽国的“本地人”,夺回福州在情理之中。另一方面,福州李弘义也是闽国降将,他与留从效关系密切,加上福州商人经常要借道清源军的地盘,前往南唐,又存在利益关系。 所以,只需要稍微“挑拨一下”,吴越钱俶一定会严加防范。 再加上,此刻留从效应让董思安在德化、仙游、莆田一带增加防守,双方只是都没有越线而已。 届时,李煜只需要将“留从效的信”转发给钱俶即可。 老钱啊,你看,留从效这小子憋着坏招呢,我可没把你当外人,直接就告诉你了,你快帮忙吧! 还是那句话,不在乎钱俶信不信,只要保证他看到信! 李元清听完李煜的计划,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说道:“太子殿下,为何不假戏真做?趁着清源军与吴越狗咬狗,一举拿下福州!” 李煜摇摇头,说道:“不行,还不是时候。” 李元清不服:“这是为何?据末将所知,福州李弘义本就是闽国降将,即便到时候吴越兴师问罪,我等也有理由。” 李元清口中的“理由”,就是为闽国后裔出头,如今,王氏一族大部分人都在金陵,情况与楚国后裔马光赞类似。 “只从军事角度考虑而已,如今,沈承礼手握吴越军权,这个人在泰州围剿杨信时的表现,你们也应该有所耳闻。” 吴越从未经历过大的战争,国富民强、军力强生,贸然开战对南唐不利。 “不是不打,是时候未到,再说——”李煜冷冷地说,“福州算什么?吴越钱俶,早晚要灭了他!” 吴越与南唐之间结怨已深,早晚必有一战,这是在座将领都知道的。 可是,当李元清发觉到李煜情绪、眼神、语气的变化,不知为何,这个纵横沙场的将领,感觉内心一阵寒意。 会议结束之后,众人散去,徐铉也准备回去“伪造信件”,却发现李元清脚步缓慢,心事重重。 “李将军,连日劳累,还是早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开拔。” “哦,徐侍郎,我正有些话想问你。” 徐铉一愣,他与李元清并没有什么交集。 “徐侍郎,你与太子殿下接触颇多,有没有觉得……太子殿下变了?” 徐铉眼神逐渐严肃,好一会儿才开口:“李将军观察敏锐,虽然到金陵述职不久,却能洞悉如此之深……不错,太子殿下的性情,确实与以往大有不同,要说变化,大概是更加果断了吧!” 李元清摇了摇头,说道:“果断,这可不够确切。” “依将军看,应该是……” “加上杀伐两个字,更加贴切,杀伐果断!” 徐铉深有同感,但他的内心没有恐惧,反而更为庆幸。原本,南唐江山岌岌可危,如今单就在江南诸国来说,绝对是实力最强的。同时,看太子殿下的意思,一切似乎才刚开始。 大唐,复兴有望! 第193章 进军尤溪 三月廿五,敬州失守! 吴怀恩、赵廷义、刘传等人率残部,仓皇逃窜到齐昌府。 朱令赟一边向九州传捷报,一边下令安抚百姓、张贴告示,凡是归顺大唐者,战时一切罪行免除,同时组织人在敬州救火、救人。南汉军队逃跑之前,一把火烧了官仓、太庙、学署等重要建筑设施,大火蔓延,几乎烧掉半个敬州城! 见到敬州惨状,气的谢彦、高审思等将领破口大骂:“死太监,别让老子逮住,否则,把你长条状的玩意儿一并切了!” 同日,李煜率领天策纵马飞驰,奇袭百余里之外的尤溪,剑州刺史兼永安军节度使陈诲随行。 陈诲,字巨训,南唐大将,与林仁肇同为“闽国降将集团”中的一员,昔日共同效力于王延政时,两人并列被称之为“铁虎”(陈诲外号“阿铁”)。 同时,陈诲祖籍就在剑州(建瓯),多年经营家门口的战务,他自然十分上心,在剑州地区征募强悍善战的山民,组成了一支上万人“忠义军”,正是永安军的前身。 如今,太子殿下亲征岭南、剑指泉州,陈诲非常兴奋,数次请命要充当先锋。 留从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昔日福州之仇,老子可是一刻也不敢忘! 陈诲与留从效的矛盾,还是缘起于“闽国内乱”,当时陈诲被俘、投降南唐,南唐这边不但没杀他,还封为战棹指挥使。当时南唐主帅是查文徽,中了镇守福州的闽国将领吴程的“诈降计”,陈诲奉命前去营救,中途就中了留从效的埋伏。 要知道,当时留从效也表示归顺南唐了,按说两人是一个战线的,此举无异是“卖队友”邀功。 更可气的是,最后陈诲退回剑州,留从效反而成了清源军节度使,占据了泉、漳二州,成了“土皇帝”。 依照李煜原本的计划,陈诲要继续镇守剑州才是,原因无他,剑州(延平)距离吴越古田太近了。 盛唐开元年间,古田就是福州重镇,五代十国时期该属于长乐府,吴越设置闽北节度使一职,屯兵闽清,辖治古田、凤都等地,简单说,古田就是应击南唐剑州驻军的前线。 双方就隔着一条闽江! 如此形势下,李煜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可又拗不过陈诲请战,只好让他率众三千永安军,分兵西进,沿着沙溪攻打漳平。 出发之前,李煜反复嘱咐:“陈卿,兵至漳平即可,不要贪功!” 李煜这么安排,是为了让桂卿与陈诲形成“钳形攻势”,牵制龙岩的张汉思,在表面上还没有与留从效撕破脸的情况下,迫使清流关、龙岩两地清源军收尾不能兼顾。 陈诲一口答应了。 可答应了,未必会照做,真要照做了,他也不是“陈铁头”了。 换句话说,自从陈诲率部出发的那一刻,李煜率领的东路军作战计划就开始失控了。 三月廿六,李元清率领天策军前锋一千,费了老劲才赶到尤溪城外,李煜率众,在后面紧赶慢赶,天黑之前尚未追上。 这一段路,简直是“噩梦行军”。 按理说,天策军强悍异常,区区百里的路程,不应该走的这么艰辛。但是,彼时岭南的道路,实在是不敢恭维。 天策军是重装骑兵,进入剑州之后,每人可以驾驭2-3匹战马,但是由于山路狭窄难行,战马根本就不能并排跑,四千人的队伍稀稀拉拉,硬是被拉长成“一字长蛇阵”,队伍首尾距离就有十里。 修路,必须修路! 李元清赶到尤溪城外后,原本打算驻扎在北面的大浦山脚下,静等与李煜会师。 万万没想到的是,尤溪守军发现之后,竟然主动出兵挑衅! 尤溪本就不是清源军的重点防御所在,因为这里距离剑州太近,留从效也担心双方擦枪走火、引起麻烦,仅在此处驻扎了五百乡兵。 这些情况,李煜早已派人探听明白,所谓“奇袭尤溪”只是一个军事术语,这地方根本就用不着袭击,说“接收”或许更恰当。 以尤溪为据点,可以直扑德化,再谋永春、清溪,就能将鹫峰山脉两侧的大部分地盘收入囊中,实现战略目标利益的最大化。 啥叫“最大化”,少打仗、少死人、少消耗,同时占据最大的地盘! 李元清很了解李煜的计划,所以他选择安营扎寨,可见对面冲过来一群不知死活的,神策军的将士都乐了。 这群乡兵,你们好歹看看对方的阵势,别说人数比你们多,就是战马也比你们多两倍以上! 李元清发现尤溪城的异动,吩咐副将邱邺:“带五十骑,跟他们耍耍。” 没错,就五十骑,邱邺听了,还嫌人多。 “遵命!” 一路道路难行,天策军本来就憋一肚子火,有幸出战的士兵跃上战马,笑逐颜开地冲了出去。 五十骑,十骑一行,并排冲锋,手持铁枪向前,根本就没做任何防御措施,也没带弓箭、长剑等武器。 没必要,单靠战马冲击、铁枪突刺就够了。 尤溪清源军五百人的队伍,前面一百为骑兵,手里摇晃着长枪、刀剑冲过来,后面步卒跑的也不慢,喊打喊杀。 两军交接的一瞬间,前排骑兵就感觉到自己撞上了一堵墙,不对,是一座山主动撞过来。 天策军十骑一行冲进来之后,清源军整个队伍立即出现了一个“豁口”,人被挑出去,或被串了糖葫芦,战马也被撞翻了。 名副其实的“人仰马翻”。 紧接着,第二行十骑……第三行十骑…… 刀枪扎在天策军士兵身上,“铛铛——”作响,这些铠甲都是李煜命人在幕府山重新打造的,枪扎上一个白点,刀砍上去一个白印。 邱邺冲在最前面,当胸被刺了一枪,登时大怒:“你他妈的,老子新领的甲!” 一枪抡过去,没错,抡过去,这股清源军的将领只觉眼前闪烁着无数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 半个时辰之后,战场恢复宁静,五百清源军乡兵死伤大半,余者束手被俘。 神策军五十骑,无一伤亡。 一名小卒跪在地上,眼神中充满惊恐:“你,你们是到底是什么人?” 邱邺拄着长枪,擦着上面的血迹,温和地说:“我们是好人。” …… 事已至此,李元清立即安排人攻入尤溪,由于城中兵力都“送完了”,仅剩下县丞、支使、衙推等一众小官,人手尚不过百,自然无力抵挡。 一咬牙,一跺脚,投了! 第194章 洪州异动 李煜、徐铉等巳时二刻才赶到尤溪,城中已经安顿下来,天策军秋毫无犯,百姓及投降官员也未出现大的骚乱。 这一点,让李煜很满意,打仗只是手段,关键的还在于赢取民心。 应该说,留从效在经营民心这一方面,比许多南唐官员要强得多,否则,他也不可能以区区数万之军,长期在南唐“侧卧之下”保持割据。 占据尤溪而图德化,南唐与清源军的矛盾也将逐步公开化。 此时,岭南战场上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一场与清源军的大战迫在眉睫,却不知道“爆炸点”在哪儿,双方就如同两个能够“一击致命”的剑客,面对面地进入沉睡状态。 大庾岭上,南唐与南汉已经是争斗不休,雄州外围,双方明枪暗箭、机关算尽,敬州战火,更是已经蔓延到山川与河流! 为什么清源军如此沉得住气? 因为,要师出有名。 留从效割据泉、漳二州是事实,可同时,归顺南唐也是事实。 这就好像是“品牌方与加盟店”的关系,加盟店交了钱,顶着品牌方的名义做生意,具体怎么干自己决定。但是,加盟店不能拒绝品牌方来检查、监督、干预,否则,就是一拍两散。 南唐就是“品牌方”,它给了留从效(加盟店)一个认证,就是“清源军节度使”,现在品牌方要来视察工作,你断然是不能拒之门外的。 当然,留从效也不是毫无办法,他可以合理地质疑“品牌监护人”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直营店”派来的呢?那自然就能合理地拒绝了。 “直营店”指的就是金陵,矛头对准了李煜! 于是,在十几天之前,留从效采纳了泉南防御使苏光的建议,向洪州派出了信使,特意核实“发兵岭南”的命令,是否是国主李璟发布的。 掐掐手指头,人很快就回来了。 时间线倒退到十几天前—— 彼时,何敬洙刚刚抵达湖口,林仁肇正在整顿三军,朱令赟的快马刚刚跑过宣州,李煜还在与娥皇商量“改进纺织机”的事情。 洪州,广恩门。 清源军漳南观察使李郅看到城门的那一刻,一路上忐忑的心情,总算是稍稍放松下来。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即赶往进奏院,将留从效、陈洪进等商议而出的奏表,火速提交上去(第175章 调兵遣将)。 监进奏院丞一看到“清源军节度使”六个字,先是一愣,因为洪州作为南都启用以来(才三个月),从未收到过节度使一级的奏表,于是,立即通知了枢密院。 于是,留从效的奏表,顺理成章地到了南都枢密副使魏国忠的手里。 看完奏表内容,魏国忠惊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出兵岭南”“征讨刘鋹”“协助伐汉”等字眼,每一个都像一把大锤子,敲的他脑瓜子嗡嗡响! 太子要干什么?这是要造反! 魏国忠一阵狂喜,等冷静下来之后,他并没有将奏表交给李从善(枢密使),而是火速赶往了冯延鲁的府邸。 冯延鲁是“冯党”的首领,洪州文官集团的“掌舵人”,他得知奏表内容之后,脸上没有出现魏国忠期待的喜悦之情,反而表现得忧虑重重。 “叔公,太子调兵岭南,已有谋逆之嫌,这是大好机会,为何闷闷不乐?” 魏国忠喊冯延鲁“叔公”,是从自己伯父魏岑的关系出发。 “此事大有蹊跷啊。” 魏国忠不解:“太子监国权限在金陵,南下岭南,已经不属于长江防御之列了,事态如此清晰,有何蹊跷?” 冯延鲁一皱眉,说道:“国忠,你难道没看明白?朱令赟也去了岭南。” “这……有何不妥。” “前些时日,枢密院以纪国公的名义发了一封问罪诏,难道你忘了?” 魏国忠自然不会忘记,这事儿,就是他撺掇李从善干的,事后还颇为得意,李从善对他的信赖更加强烈。 “兴师问罪的源头是什么?不正是朱令赟通报的消息吗?可如今,朱令赟已经被削弱兵权,却能被李煜所用,前往岭南征讨刘鋹,事情难道还不够复杂?” 一连三问,魏国忠哑口无言,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叔公的意思,朱令赟投靠了太子!” 冯延鲁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都是大唐臣子,什么投靠不投靠的,不要说这种话,影响团结。” “那是……” “朱令赟不过是一个都虞侯,能够带兵数万之众,全靠祖上福荫,他要建功立业,自然会抓住一切机会。可问题是,太子为何要给他这个机会?” 魏国忠的政治经验太过于浅薄,冯延鲁的一番话,无异于是打哑谜。 深入分析一下,冯延鲁要表达的意思是,朱令赟得罪了太子李煜,可李煜没有“一棒子打死”,反而给了他建功立业的机会。这就意味着,太子李煜已经知道了谁是“真正得罪自己”的人,南下岭南或许就是报复的第一步。 打个比方,张三撺掇李四去偷袭王五,王五察觉到之后,只是抽了李四两个嘴巴子,问出来是谁指使的,然后策反李四带路,自己准备好大棒子,再去找张三复仇。 张三就是“冯党”,李四就是朱令赟,王五就是李煜,只是,他去准备的不一定是棒子,还可能是大刀。 魏国忠想明白之后,脸色变得很不好看:“叔公,那我……们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 “清源军那边就置之不理了?” 冯延鲁摇摇头,拿起奏表说道:“例行公事。回到枢密院走流程,将留从效奏表交给李从善,至于他要干什么,就与我们无关了。不过,点拨一下纪国公也不错。” 城府如此,也难怪冯延鲁能够成为“冯党”的头子。 李从善还能怎么办?前有车、后有辙,以他的想法,自然要继续拿太子问罪。 这次,可是证据确凿、铁板钉钉。 留从效的奏表,很快就送到了李从善手里,魏国忠一个劲的暗示、诱导,终于让这位纪国公形成了一个认识。 太子拥兵自重! 不行,再这样下去,自己顶替太子、荣登大宝的机会就彻底没有了。 “魏卿,依你看如何处置?” “南北枢密院职能不同,想来,金陵方面已经无法约束太子,只有纪国公为国力挽狂澜了。” 除了废话,就是吹彩虹屁。 但李从善很受用,自感责任重大,他可是南唐兵马副元帅!就算金陵如何,调兵出征,怎么能不知会洪州方面! “我即刻进宫,去面见国主。” 李从善的意思是,上次“问罪诏”你不理睬,这次让亲爹发话,看你听不听。 魏国忠一听,立即阻拦:“纪国公,国主近日顽疾缠身,朝中事务,大多由国后做主……” 李从善止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李煜是钟国后亲生的! 同时,新春之后,国主李璟的身体越发衰疲,陈年旧疾复发,每日只能静养,据说太医进宫半月都不曾出来。 “国之大事,没有国主拿主意,如何是好?” 魏国忠近前,献上“良策”:“纪国公,虽说洪州为陪都,可国主在此,枢密院、兵部、三衙、六司的级别,都是高于金陵的。不如,以留从效奏表为借口,要太子殿下前来朝觐考察。” “朝觐考察”简单地说,就是进京述职,述职人员称为“朝集使”,理论上,六部都可以对地方官员发出诏令。 不过,南唐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发生过“太子为朝集使”的事情。 “纪国公,朝觐考察不过是朝廷惯例,太子挑不出毛病,而且,此事不必麻烦国主。” 真是好主意。 “魏卿所言极是,只是,留从效那里如何回复?” “清源军虽割据岭南,却是闽国故地,臣服我大唐,并无任何僭越,尤其昔日皇室王氏一族,如今还扣留在金陵。依臣看来,还是安抚留从效为先,纪国公若能招太子殿下前来述职,自然也就消除了留从效的顾虑,他日,定然对纪国公感恩戴德。” 魏国忠的话,说的很隐晦,李从善却能听出弦外之音,所谓“感恩戴德”,就是李从善若能帮助留从效解围,日后自己争夺太子之位,甚至争夺“国主之位”,他也能出一份力。 沉默。 李从善大脑在飞速的运转,最终,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一个错误的决定。 “以枢密院与尚书省的名义,诏令太子朝觐考察!” 李从善还没忘记,李煜身兼尚书令,把南都六部都搬出来,还怕镇不住? 时间线回到李元清攻占尤溪—— 按照李煜的计划,下一步就不再客气,直扑德化! 至于理由,南征岭南所有军队通用,就是“借道伐汉”! 留从效,你借不借呢? 第195章 谁给你的勇气,留从效吗? 立足尤溪,进入清源军腹地有三条路线。 其一,走水路(均溪)直奔大田,这条路线非常平稳,但路线太长。 其二,绕过九仙山(鹰云山)进军仙游,这条路线也很长,但路途平坦,骑兵的优势可以完全发挥出来。但是,仙游又太过于深入,只身犯险,很可能陷入清源军的重重包围。 其三,翻越鹫峰山脉,南麓的位置,就是德化。 比较之下,前两条路都行不通,拖延时间李煜不同意,作茧自缚李煜不想干,就只剩下一个选择,继续在岭南群山中前进。 一想到骑马走山路,李煜的坐骨神经下意识地跳动两下,表示抗议。 不过,这种抵触的心理,很快就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那就是愤怒。 三月廿七,寅时二刻。 睡得迷迷糊糊的李煜,被一声轻低又急促的声音惊醒:“太子殿下,末将有急事禀告。” “急事禀告”四个字就像一个生物开关,传入李煜耳朵,他混沌悬浮的意识立即澄清了,就像石灰水溶液中注入二氧化碳。 “李元清?稍等!” 话刚落音,李煜已经走出行军大帐,他也是和衣而睡。 “何事?” “漳州留从愿派来信使。” 李煜眯起眼睛,向远处火把照亮处看去,果见一人垂手等候。 少顷,信使被带上来,立即跪地叩头:“拜见大唐太子殿下!” “起来吧。” 李煜用尽量柔和的口气,故意询问道:“留节度派你来的?” 来人赶紧否认,说道:“是留刺史派小人来的。” 留节度是指留从效,留刺史才是留从愿。 “哦,信在何处。” 李煜心中,已经在猜测信中内容,其中可能性最大的就是“以请安为名探听虚实”,同时,为自己没有听从金陵诏令做辩护。 “小人怀中。” 说着,信使伸手入怀,旁边的李元清本能地握住剑柄,一旦此人有所异常,就会成为剑下之鬼。 精致信封呈上来,李煜一眼就瞟见了上面的朱红盘龙印章,心中一动,当下意识到,这绝不是留从愿写的。 “盘龙印章”是朝廷公文封装的官方标记,如今自己身在岭南,金陵方面要发信息,也不会采用公文形式。 那就只能是洪州了。 隐隐地,李煜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承旨南都枢密钧发,特诏吴王太子兼尚书令李从嘉入朝觐见!” 短短一行字,李煜看了三遍,期间,脸色变了三次,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 最后,李煜看清了诏令发出的时间,将愤怒压抑在心底,恢复平静如初。 他没料到,留从效还能玩出这一手儿,高,实在是高!既然自己整不了你,那就把事情全都捅出去,太子又如何,南唐朝廷中能够钳制你的势力多了去了。 更没料到,自己的七弟李从善,竟然能够愚蠢到这种地步!堂堂一个纪国公,国主之子,被人耍的团团转,说不定此刻自己还美呢。 又不得不佩服,留从效很会拿捏时机。 一方面,讨伐刘鋹的战斗已经打响,想要抽身,已经很难,更何况抽身之后、无功而返,自己就是罪莫大焉!另一方面,就卡在唐军入驻尤溪城的当口上,尤溪本来就是清源军与南唐的争议之地,你要拿就拿去,但是“圣旨驾到”,要你转回洪州述职,你还要如何前进?难道还敢抗旨不成? 敢! 李煜不动声色,将奏表收起来,说道:“使者一路辛劳,本王要好好款待一下。” 信使赶紧说:“小人还要赶紧回漳州复命,太子殿下,还是尽快照信中所言行事吧!” 此言一出,李煜原本波澜不惊的眼神中,流溢一抹冷冽之色。 “很好,来人,送使者一程。” 信使得意洋洋,转身欲走,旁边的李元清迅速抽出腰间佩剑,上前一步。 “咔嚓!” 上一刻,使者的脑袋还在得意摇晃,下一刻,这颗脑袋就在地上翻滚。 为啥要多说最后一句呢?你装啥逼啊!谁给你的勇气,留从效吗? 李煜擦了一下溅到脸上的血迹,沉声说道:“李元清,号令天策军集结!” “遵命!” 寅时三刻,尤溪城外。 岭南的夜风还有些凛冽,吹动宽大厚重的战旗,发出“呜咽-呜咽”的声响,五千天策军、一千天威军、一千天命军严阵以待,战马的铁蹄不安地在踩踏地面,将士们手中的铁枪、身上的铁甲反射着清冷的光辉。 亲卫军都指挥李元清,亲卫副将兼天威军副指挥邱邺,天策军都虞侯张雄,礼部侍郎兼岭南参军徐铉等人,神情肃穆、立在军前。 李煜重新披甲,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用冷峻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将帅、将士,这是他费尽心血、消耗无数钱财打造军队。 沉默。 有时候,沉默就是力量! 夜风呼啸,周围安静的可怕,人马的喘息、心跳似乎都如同擂鼓一般震天。 没有人窃窃私语,没有人妄动一下。 许久,李煜手中举着一封书信。 “众将士,知道这是什么吗?这是一封挑战书,一封留从效派人送来的挑战书!” 李元清心头一颤,来了! “在留从效看来,我等不过是插标卖首!” “在清源军眼中,我等不过是土鸡瓦狗!” “区区唐国弱军,能奈岭南勇士如之何?若敢踏进泉漳半步,定让尔等化作齑粉!” “速速离去,还可苟延残喘,保住一条狗命!” …… 这个时候,说什么家国大义,太虚了,要挑动情绪,最佳的方式就是让“留从效”好好贬低、侮辱一顿。 李煜口中的每一个字,就像一块石头,扔进了名为“愤怒”的池塘,涟漪荡开,愤怒的情绪,开始传播、放大! 渐渐地,所有军卒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弄死留从效! 知道天策军训练的时候跑死多少战马吗? 知道天威军选拔的时候累死多少士兵吗? 知道天命军组建之前的名字叫黑云都吗? “将士们,留从效要我们滚出清源军的地盘,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不答应!不答应!” “清源军的地盘是我大唐的国土吗?” “是,是,是!” “你们打算如何回应留从效的挑衅?” “杀!杀!杀!” 李煜的战马突然一声嘶鸣,两条前腿高高跃起,鼻息中喷出浓浓的白雾,如同一头发疯的怪兽。 立即,所有战马都开始咆哮! “李元清,出兵德化!” 东方泛白,李煜看着如游龙般的队伍,嘴角微微上扬,眸子中的冷气却丝毫不减。 留从效,你的如意算盘打空了,或者说,你下手太早了! 本太子压根儿就没打算瞒着任何人,也不会再为一个确切的目标找虚无的借口。 前往洪州送信的李郅,绝对想不到,自己前脚刚走,后脚何敬洙就率领大军从湖口出发,浩浩荡荡、光明正大地通过赣江,在洪州的瞩目之下通过。 但凡李郅晚走几天,或者,魏国忠能够派人追上李郅,留从效将来的命运,都可能被改写。 最为震惊的人,自然是李从善。 要说不嫉妒自己的六哥,只能骗别人,骗不了自己,李煜诗词写得好,音乐玩得好,相貌长得好,就连娶得老婆都比自己好! 这世界上的好事儿,凭什么都落在你一个人的头上?难道我李从善是后娘养的! 【从钟国后的角度说,李从善确实是后娘养大的。】 李弘冀死了,大家都是庶子,就因为你比我早生两年,太子宝座就应该是你的? 看着李煜一步步控制南唐大军,李从善的危机感也一天天强烈起来,他不能就此沉沦,他还有自己的筹码。 李煜干得再好,终归也不在洪州,自己却是一直“陪王伴驾”,尤其洪州荣升南都之后,哪儿哪儿都不顺心,李从善很好地把握住了这个机会,三五日就会进宫一次,对李璟嘘寒问暖。 他坚信,自己的孝心行动终究能感动李璟,只需要一个机会作为“触发条件”,将李煜从太子的位置上绊倒。 如今,机会来了。 调动数万大军,横跨整个南唐国土,谁给你的权力?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赣江招摇过市、抚州陈兵据守,李煜,你眼里还有国主吗?! 进宫,必须立即进宫禀报! 李从善打定主意之后,一连数天前往长春殿(李璟处理政务的宫殿),却总是未能如愿。 原来,李璟病情加重、精神萎靡,已经迁到深宫静养,命令不许任何人打扰,朝中一应事务暂由冯延鲁、卢俦等一应重臣处理。 “阿嚏——” 行军途中,李煜突然打了一个大喷嚏。 清风赶紧上前:“太子殿下,天寒露重,要不要多加一件衣服?” “无碍。寤言不寐,愿言则嚏,一定是有人念叨本王了。” “定然是太子妃。” 李煜哑然一笑,不置可否,娥皇夙夜担忧是肯定的,不过,惦记着自己的人多着呢。 李从善、冯延鲁、留从效……一众政敌,怕是都在祈求上天,让自己此行不得善终。 第196章 上兵伐谋 敬州失守的消息传来,终于让南汉朝廷重视起来,更准确地说,是让皇帝刘鋹紧张起来。 他急召内太师龚澄枢入宫,一见面,劈头盖脸地先骂一顿。没错,南汉宦官专权不假,可在刘鋹面前,谈不上什么尊严,随时都可能被拖出去扔到“蛇穴”里。 关于“蛇穴”,可以参考电视剧《封神榜》的片段,但稍有不同,刘鋹发明的“蛇穴”刑法,是在一个灌满臭水的坑里,里面放满了岭南特产的各种毒蛇。 “龚相,为何不发兵救援敬州?!” 龚澄枢心惊胆战,狡辩道:“陛下,林仁肇屯兵雄州、虎视眈眈,潘崇彻一再求援、急于星火,臣考虑雄州乃国都门户,首当以陛下安危为虑,故优先支援雄州。未曾想到,唐军如此奸诈狡猾,竟然舍近求远,以致于敬州失守。臣一心只为陛下安危,思虑不周,还请治罪!” 这哪儿是认错,简直是“推责、邀功、甩锅”的一键三连。 刘鋹余怒未消,厉声问道:“雄州战事如何?” 雄州称得上南汉的“东大门”,若真有失,就得号令其他各州、府军队前来勤王。 “这……”龚澄枢口气一变,“臣已获悉,雄州无虞。” “怎么个无虞法?” “唐军驻守桃江东岸,并没有对雄州发动进攻。” 刘鋹纳闷儿,反问道:“桃江东岸乃是龙南场,唐军驻守此地有何奇怪,既然没有对雄州发动进攻,潘崇彻求的哪门子救援?” 龚澄枢暗暗松一口气,终于将刘鋹的思路引入了“正轨”上。 “陛下,臣也觉得蹊跷,为何潘崇彻急于对雄州增兵?臣已打听清楚,在兴王府(番禺镇军)支援之前,雄武军节度使吴珣已经派出增援。” “吴珣?他不是去增援汝城了吗?” “陛下,汝城已失……英州团练使黄损正是遵了吴珣的命令,私自开拔雄州,致使汝城救援力量不足,韶州守备祁夔孤身救援,也已经以身殉国了!” 刘鋹暴怒,抓起桌案上的文房四宝砸了一通,狠狠地过了一把“桌面清理大师”的瘾。 “反了,反了!” 等到刘鋹发完疯,龚澄枢不失时机:“陛下,依臣分析,一切症结都在雄州,唯有潘崇彻最为清楚。” 刘鋹问道:“此话怎讲?” “雄州驻军及援军加起来,数万之众,林仁肇部不过几千而已,为何不一鼓作气、拿下龙南?” “黄损为何公然违命,前往增援毫无战事的雄州,难道仅仅是黄、潘两人私交甚好?” “监军薛宗岳几番谏言,要潘崇彻趁着唐军立足未稳,长驱直入,攻打九州,一旦九州危机,唐军首尾不得相顾,必然要会师救援,敬州也就不会丢失。然而,潘崇彻却力排众议、按兵不动,这其中有哪些猫腻?”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潘崇彻要么畏战,要么与南唐勾结。 老潘,别恨我啊,你也不是第一次背黑锅了,好人做到底吧! “潘崇彻”三个字印在刘鋹脑海里,就如同一个引线燃烧极为缓慢的炸弹,尽管已经剥夺了兵权,刘鋹仍旧不能放心。 在制衡武将兵权的方面,汉南做的比南唐、后周都要彻底,后两者主要采用的是“重文轻武”,而南汉不仅采取了类似措施,还通过重用宦官,将兵权牢牢捆绑在“朝廷中央”。 包括节度使、指挥使、团练使、防御使、观察使等领兵职位,基本都是宦官,而任何一个朝代中,宦官的直接服务对象就是皇帝。 不得不服,刘鋹以一种戏谑的方式实现了“节制天下兵马”。 可是“刘尔丹”,代价是什么呢? 它意味着一线将领空有指挥权,却丧失了裁量权,面对瞬息万变的战争形势,无法随机应变。如果当权者不是刘彻、李世民、朱棣这样的人,兵权越集中,战斗力越弱! 当然,刘鋹不会这么想,他只觉得手下是一群废物与贰臣。 “陛下勿忧,薛宗岳从雄州传来书信,两国战事或有缓和余地。” “哦,有何转机?” 龚澄枢赶紧从袖口里拿出一封信,呈上去:“薛宗岳传来消息,说是林仁肇遣使前往雄州,希望以龚慎仪交换曹镤、田寓、赵赫煊,还许诺,我朝若能奉大周为正朔,即归还失地!” 刘鋹接过信,大致看了一遍,就扔到了一边:“一派胡言!唐国辱我在先,还敢来提条件。告诉潘崇彻,立即发兵攻打九州,若再敢推脱,视同谋反!” “遵命,臣这就去办!” …… 林仁肇行邸,龙南场防御使周晔正在汇报雄州方面的动态。 “将帅,兴王府已经给潘崇彻调拨骑兵五千、步卒两万,加上雄州守军及黄损援军一万三千人,情势越发危急了。” 九州方面,加上龙南场留守,以及百胜军的增援,林仁肇手头只有五千人马。 双方兵力接近8:1。 闻听消息,林仁肇不仅没有表现出担忧,反而喜悦:“好事,好事啊。” 周晔不解,还好事儿呐,也对,打起来咱都不用跑。 “将帅,桃江浮桥,是否暂停修建?” “周将军何出此言啊。” “这……末将不才,兵法了解不多,可眼下形势,雄州若大举进犯江东,浮桥建好了,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了吗?” 林仁肇哈哈一笑,说道:“周将军,你以为本帅要你建设浮桥,是为了渡水作战、攻打雄州吗?非也,非也!” 周晔一愣,反问:“那是为何?” “就是方便汉军渡河,攻打你我。” 如果林仁肇不给出一个合理解释,周晔就要抽出佩刀,直接开砍了。 “周将军稍安勿躁,你提到兵法,可知兵法有云,上兵伐谋?” 周晔点点头,林仁肇继续说道:“潘崇彻乃当世大将,雄州更是岭南兵家重地,无论攻城、野战,我军都讨不到便宜,即便最终能打下雄州,也要死伤无数,致使军力大减。” “潘崇彻遭受排挤、嫉妒,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他既为名节、也求自保,断然不会轻易犯险,与我军开战,可一旦陷入长期对峙,也对大唐不利。” “最好的方式,就是从刘汉内部瓦解,将潘崇彻逼得无路可走!” 周晔瞳孔地震,插话道:“莫非是,离间计!” 林仁肇微笑点头,说道:“周将军部所建浮桥,就是一个诱饵,如今已经钓来了番禺镇军,将军可知,这支军队归谁治辖?” “内太师龚澄枢。”说完后,周晔恍然大悟,雄州监军薛宗岳是龚澄枢的心腹! 林仁肇道:“没错,增兵之前,雄州军队只听潘崇彻一人的,如今,番禺镇军前来,他们支持的是薛宗岳。双方勾心斗角,咱们就有机可乘。” “原来如此!” “不止如此——”林仁肇微微一笑,说道:“黄损手下兵马三千,派他前来的是雄武军节度使吴珣,而吴珣又是万王刘弘操(刘鋹的叔父)的心腹。” 刘弘操与刘守节的矛盾,已经属于是争夺皇位的级别了,不死不休。 善加利用各方矛盾,看似坚固的雄州,顷刻间就会四分五裂。 一番分析下来,周晔心服口服。 “将帅,若是雄州出兵,我等该如何去做?” 林仁肇说道:“附耳过来……” 三月廿七,随着温度上升,侍卫亲军队伍的行动也剧烈起来。 阳光穿过岭南山间的树丛,直射在路边的小草上,露珠晶莹剔透,光线穿透之后,折射七彩光芒。 但很快,露珠开始摇晃、颤动,不是风吹,不是鸟兽,是大地在震动! 铁骑(天策五千人、天威及天命各一千人)风驰电掣! 前往德化的道路,比预想的要好,这是因为其中一段是唐高宗年间修建的“桂阳驿道”,虽然战乱多年,却仍旧堪用。 修路!必须修路! 李煜再度下定了决心。 尤溪距离德化约一百一十里,寅时三刻出发,每三十里换一匹战马,下午就能赶到。 不得不说,在这里留从效做出了错误的战略判断。 他认为李煜贵为太子,即便随军出征,也不可能亲临战场,尤其是见到自己派出的信使之后,大概率会留在尤溪。 毕竟,尤溪是南唐与清源军势力分界线上的城市,一个太子,能够做到这一步,以振奋军心,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同时,在德化、仙游、莆田这条防御线上,他也没有投入太多兵力,因为他料定吴越肯定不会参与,将近二百里的防线上,也仅仅投入了一万五千人,由清源军右厢指挥使董思安统领,重点把守数个重镇。 董思安还算精明,他选择了距离泉州最远的德化,亲自驻守,目的就是为了延长战略纵深,同时,也防备附近山贼匪患趁火打劫。 结果,李煜来了,他带着微笑干架来了。 申时三刻,前锋钟林率先赶到德化以北,冷眼凝视山下的城池。 …… 与此同时,洪州城中,纪国公府。 正在吃晚饭的李从善,闻听下人禀告有人求见,初不在意,一听到那人名字,立即扔下碗筷、吐出食物。 “人,人在哪儿?!” “国公爷,人在府门外,等待召见……。” 李从善一把推开下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出去。 来的这个人,对于李从善意义重大。 正是耀州司马,钟谟! 第197章 雄州城中,勾心斗角 潘崇彻最近比较烦,比较烦, 他觉得事情越来越不简单, 想找人商谈,却发现身边全是蠢蛋。 包括黄损,两人虽然私交甚好,想法却是两个极端。 黄损一心想要出城作战, 潘崇彻只想苟安, 能“苟”一天是一天! 当然,“苟”是不可持续的,闻听敬州丢失,潘崇彻就明白,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很快,他接到了对南唐作战命令,这次签发机构是内府及兵部,同时政事堂还派出一名郎中,专门行使对番禺镇卫的监军之权。 命令内容,极其简单,概括而言,一个字“干”! 干你大爷! 潘崇彻难平心中郁闷,带着手下登上雄州城楼,权当散心。 远远望去,桃江之上的南唐军卒、民夫仍在不紧不慢地修筑浮桥,眼看就要完工了。 看着阵仗,似乎浮桥一建好,南唐军队就会蜂拥而至,这也是雄州城中大多数人的想法,尤其是普通百姓,有些富户已经准备收拾行李逃窜了。 “愚蠢至极!” 潘崇彻叹口气,他在军事判断上是较为自信的,甚至说有点自负,别看桃江上热闹非凡,可远处根本就没有唐军大部队驻扎,最多两千余人留守。 那座浮桥,就是一个鱼饵,专门钓一些蠢蛋的,比如薛宗岳,或许是已经接到了朝中内太师龚澄枢的密令,一天三遍找自己,催促立即出兵。 正在沉思之时,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转头一看,潘崇彻眉头立即皱了起来。 一行人匆匆赶来,包括英州团练使黄损、番禺镇卫使伍彦柔等将领,领头的正是内长侍、雄州监军薛宗岳。 人到近前,未等开口,潘崇彻就戏谑地说:“薛监军,你可真不经念叨。” 薛宗岳一怔,也不客气地说:“潘都统,末将想问,何时发动进攻?” “薛监军,你这是怎么了?前日,不是力荐本将要与林仁肇和谈吗?” 薛宗岳脸一红,这巴掌扇得有点狠了。 未接到龚澄枢密令之前,他确实想要和谈,能以曹镤等人交换龚慎仪、两国罢兵,他大功一件。 可现在,龚澄枢明显要放弃曹镤这个“干儿子”,他若继续坚持,然而会吃挂落儿。 “见风使舵”这一手,身为内侍太监一员,薛宗岳早就玩得炉火纯青,此一时彼一时啊。 “潘都统,身为臣子者,当以陛下意志为先,个人安危抛诸脑后!” 潘崇彻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城下说道:“既如此,我给薛监军一队人马,你做先锋如何?这可是立功的好机会。” “你……!” 黄损见状,赶紧上前打圆场,他倒不是为薛宗岳说话,而是担心潘崇彻太过耿直、口无遮拦,把薛宗岳得罪死了。 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惹急了这疯狗,给你个小鞋穿,现受罪。 “都统大人,如今城中兵强马壮,不妨率军攻击一次,一来试探唐军实力,二来安抚城中民心,如何?” 黄损开口,潘崇彻不愿驳他面子,也知道黄损是为自己好。 “本帅登楼,正是为了探查敌情,最迟今晚,浮桥就能建好,届时便是最好的偷营机会!” 黄损一拱手,说道:“末将讨令,愿作先锋!” 潘崇彻点点头,黄损打头阵,绝对没什么问题。 正欲下令,薛宗岳开口了:“黄将军,杀鸡焉用牛刀?刚才,潘都统已经说了,让我做先锋。” 潘、黄二人有些意外,可看到一旁的伍彦柔,立即明白了。 简单说,潘、黄、薛、伍四个人,分属于两大阵营。 潘崇彻看似“独善其身”,实则与黄损交情莫逆,黄损又属于雄武军节度使吴珣的麾下,进一步关联,吴珣是南汉万王刘弘操的心腹爱将。如果不是刘弘操罩着,潘崇彻之前得罪宦官集团,就不可能简单的“降职罚俸”那么简单了,早被噶了。 薛宗岳的派系就很明确了,他是内太师龚澄枢的心腹,龚澄枢又是南汉皇帝刘鋹的宠臣,支援雄州的伍彦柔属于兴王府镇威军的序列,也就是刘鋹的亲军卫队,因此他们自然是一伙儿的。 在打仗方面,薛宗岳虽然外行,可伍彦柔内行,他已经察觉到桃江之上南唐兵力不足,夜间偷袭的成功概率很大。 “如此大功”岂能拱手让人? 潘崇彻话已经说出去了,这会儿也不好往回收,于是冷冷说道:“那就辛苦薛监军了。” 说完,与黄损对视一眼,二人甩袖离去。 直到潘崇彻走远了,薛宗岳才啐了一口:“呸,装什么大尾巴狼!” 伍彦柔眉眼一挑,神色中流露出鄙视,虽然同为龚澄枢的手下,他也颇为轻视薛宗岳这样的人。 “薛老兄,差事已经揽下来了,可要干的漂亮一些。” “这……还要仰仗伍将军。”说着,怀中掏出一锭马蹄金,塞到伍彦柔手中。 “好说,好说。” 只要好处到位,一切都好说。 雄州上空,刚刚风起云涌。 德化城外,已经战火连天! “亲卫三部”在德化城外聚集之后,李煜观察了一下军容状态,虽然一路辛苦,可将士们的气势很猛。 终于可以大干一场了! 盛唐贞元年间,德化城尚未建立,只是建立了“归德场”,到了南唐保大七年之后,李璟下令将尤溪下辖的常平、进城两个乡镇,划入到“归德场”后,再正式以“德化”命名。 换句话说,德化建立的时间很晚,没有形成传统意义上的“城池结构”,衙署、县府、太学、支丞等办事机构也不完善。 从战争进攻方的角度说,坏处就是很难“一击毙命”,不是说城破了,敌人也就投降了,因为严格意义上说没有“城边界”这种东西。好处则是防守难度,全都是漏洞,有道路的地方就能进攻。 幸好,“亲卫三部”全都是骑兵。 “分兵四路!” “天策军三千、步卒一千,由李元清指挥,直捣黄龙,寻找德化守军主力!” “天命军一千、步卒一千,钟林率领沿浐河由西向东、寻找战机,一旦发现清源军,务必全歼,扫清道路!” “天威军一千,刘崇谅快马包抄,堵死德化东南交通要道,若敌将逃脱至此,务必生擒!” “另剩余天策军两千,由副将邱邺率领,本王随行,沿浐河北岸徐徐推进,解决流窜之敌。” 剩余剑州随行厢军,由张雄统领、原地驻扎,保护辎重,以及非战斗人员,比如徐铉这样的文官。 军令传递完毕,骑兵、战马仿佛暗暗蓄力,很快就按捺不住了。 李煜抽出腰间佩剑,用力一挥,划破空气,指向山下的德化城! “大唐勇士,随我出征!” 喊完一嗓子,一催胯下战马,率先冲了下去! 清风反应极快,立即催马追了上去! 李元清、张雄、钟林、徐铉……全军将士,一瞬间都懵逼了! 太子爷,你搞什么?这是战场啊,玩命的地方! 李元清狠踹了一脚战马,声嘶力竭地喊:“冲锋,随太子冲锋!” 第198章 德化之战,没工夫跟你们耗! 事实上,李元清想要喊的一句话是“把太子拦住”。 然而,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催动胯下战马冲了出去,战马的铁蹄扬起一阵烟尘,面前是太子李煜决绝的背影。 分兵在即。 嘈杂的战马嘶鸣、将士怒吼、刀枪碰撞之声中,李元清大喊道:“邱邺,你亲率一百骑,护在太子左右,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 邱邺一边答应,一边心里叫苦,太子爷呦,你昨晚是吃了什么鞭了吗? 这要是出点事儿,自己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李煜绝不是逞英雄,作为穿越之人,他很清楚自己“战五渣”的体质,可也明白,要激励手下将士,绝不能只靠嘴上扯淡,“伟光正”的词儿说的再多,都不如用实际行动表达一下。 类似案例发生的太多了,比如后周“高平之战”,如果不是郭荣御驾亲征,绝不可能以少胜多、大获全胜。又如“澶渊之役”,如果不是宋真宗听从寇准、亲临前线,宋朝连“花钱续命”的机会都没有。 出兵岭南,李煜本来就是冒着“杀头风险”干的。 以身犯险,也不过是为了提高自己在军中的威望。 而且,小小一个德化城,人口不过五万,驻军撑死三千,如果“天策军”为主力的情况下,不能速战速决、摧枯拉朽,自己费那么多精力、钱财就打水漂了。 董思安果然是“懂得居安思危之人”,留从效让他防御泉州东北一带,具体如何安排,他却很负责任的选择了德化。 一旦北方有变,甘愿自己第一波阻挡冲击。 只不过,这一波冲击有点太大了! 李元清率领的天策军主力骑兵,在毫无征兆的前提下,就出现在了德化守军面前,预警放哨的清源军刚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片黑云压了过来。 天策军骑兵压根就没挺枪举刀,身披坚实铁甲的战马,如同一辆辆坦克,从清源军身上碾压过去。 “哐哐哐——” 一阵紧急的铜锣响起来,紧接着就有人扯着嗓子喊:“唐军打过来了!” “咣当——!” 高处负责警戒的清源军士兵,只敲了十几下锣,身体就僵硬住了。 一支利箭,斜着射入了脖颈,直接穿透! 这名清源军士兵告别世界之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就是一片黑云压城的同时,飞蝗一样的箭矢从天上落下来。 弓箭,也是骑兵的标配装备。 董思安虽然重视德化,可手中兵力有限,一共五千清源军,德化分配了一千五,这是真正有战斗力的(至少上过战场),剩余三千则是乡兵,守城池、挖战壕、运粮草等还行,正面迎敌的经验约等于没有。 可天策军不会考虑这些,在训练过程中,任何挡在自己面前的人,都会被假想成“随时毁灭自己”的存在。 转眼间,铁骑已经冲破德化三道防线。 靠近西边城门之后,骑兵轮番冲阵、射箭,逼退守城士兵,步卒开始派云梯登城。 岭南乡兵哪儿见过这阵势,关键是,天策军箭射得很准,不说百步穿杨,也能在高速机动过程中八九不离十! 等到董思安收到消息,披甲整齐时,本就不太坚固的城门已经快被撞散了。 城头之上,也出现了零星的唐军,他们的战斗力比不上天策军,却也是剑州戍卫营训练出来的,这会儿跟打了鸡血一样。 没办法,领袖的号召力太强了! 一想到太子跟自己一起上阵,这些人就嗷嗷叫。 董思安临危不乱,亲手砍倒一名唐军,挥舞着宝剑指挥。 “砸,狠狠的砸!” “不要射人,瞄准战马射!” “倒金汁!” …… 城下的李元清,冷冷地看着城头上忙活的董思安,命令手下:“荡秋千!” 荡秋千,是骑兵攻城战术的“冲阵”用的,具体来说,就是一根木头,两端绑上绳子。 四名骑兵,一人拉着一个绳头,以极快地速度向前冲,快到敌阵(盾牌阵)的时候,一起松手,依靠惯性让木头冲荡向敌人。 眼下,德化城门已经歪斜,从里面伸出几十支长矛,阻挡步卒、陷入胶着。 很快,木头准备停当,四名骑兵用力拉起二百多斤的“撞木”,同时催动战马,整体上,像一列加速的火车头! “轰隆——” “撞木”如离弦之箭,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地撞击在城门上。 紧接着,第二轮,第三轮…… 在“荡秋千”的同时,天策军所有箭矢都集中在城门之上,又严密、又精准,压得德化守军不敢露头。 露头就秒! 董思安又急又气,指挥盾牌阻挡,继续往下扔滚木礌石,可上半身抬得稍高一些,一支箭就“嗖”地飞过来。 “噗呲——” 锋利的箭头,见肉就钻,贯穿了董思安的肩膀! 这一箭,让董思安清醒过来,眼前的这群人,绝不是一般的唐军。 很简单,打了好半天,没有一人落马,更没有一个伤亡,反而气定神闲。 “董将军,北城被攻破!” “董将军,浐河沿岸出现大量唐军!” “董将军,衙署被占!” 天命军很顺利,他们沿着浐河(穿德化城而过)攻击,在河道狭窄处迅速搭建浮桥,冲入城中。 李煜这边也比较顺利——不敢不顺利啊,邱邺一路提心吊胆,前面发现任何异动,立即亲自冲阵在前,清风更是不敢掉以轻心——加上浐河以北驻扎的,几乎都是泉州乡兵,一触即溃。 天威军这边,刘崇谅原本是负责“堵路”,反而吃了大亏。 绕路没绕对,一头扎进了南门,这里是董思安驻地,清源军正在修整,一听说“唐军来袭”,立即抄家伙准备去支援,半路上遇到了刘崇谅。 双方短兵相接,天威军就一千人,而清源军这边三千多,瞬间被包了饺子。 尽管甲胄坚固、训练到位,天威军还是损失了十几匹战马,人员伤亡近百。 所幸,被“打酱油”的李煜一众碰到,这才解围,清源军悉数躲在城中。 西门这边,董思安摁住伤口,绝望地嚎道:“巷战,转入巷战!” 老董,你疼迷糊了吧?跟骑兵打巷战,你以为自己手下是神机营吗? 南门这边,李煜心疼地看着人员、战马的损耗,厉声下令:“火速入城,剿灭残敌!” 老子没工夫在这里跟你们耗! 第199章 洪州城内,钟谟的算计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 一天激战,董思安独木难支,全面转入了“打巷战”状态,并非是有必胜的把握,只为了拖延唐军的进攻速度。 事实上,当他听到“唐军打过来了”的消息,第一反应不是意外——唐军肯定会打过来,他不抱有任何和平幻想——而是震惊、恐惧、疑惑等复杂情绪,难道南唐军队是飞过来的? 两日前,留从效派来了使者,董思安亲自接待。 据使者所说,他此行正是为了堵住南下的李煜,身上携带了“秘密武器”。 如今看来,“秘密武器”没有发挥作用,至于使者,估计没回泉州,已经回到姥姥家了 登楼远望,见到北面的山峦上烟尘滚滚,他恍然明白了,李煜率军是从“桂阳驿道”赶来的。 “唐军,好魄力……” 岭南的道路有多难走,董思安是知道的,鹫峰山脉是清源军最重要的一道天然屏障! 从一开始,留从效众人制定的战略计划,就忽略了唐军进军尤溪的可能性。 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两侧,西侧是清流关、龙岩、漳平一线,旨在保护漳州,东侧是德化、仙游、莆田一线,旨在保护泉州。 所以,清源军的作战布局,就像一个“铁桶”,四壁、底座都很扎实,唯独忘了加盖子! 德化失守,一路南下,就是永春,永春再破,泉、漳二州,清源军数十年基业,就灰飞烟灭了…… 董思安不敢往下想了,在命令全军巷战之后,董思安又派出心腹之人,装扮成老百姓逃离出去,务必要将军情传递到泉州,让留从效调兵遣将,在永春死守! 李煜用实际行动表示,老董啊,你想多了。 本太子爷还有三千剑州厢军,包围德化足够,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一时间,纵横交错、毫无章法的德化城中,两边人马搅和在一处。 李煜下令安抚百姓,只要老实待在家里,就没有性命之虞! 凡是窝藏清源军者,立斩! 凡是协助唐军清剿,重赏! 具体事务,交给邱邺善后! 大军连夜开拔,直扑永春! 所谓“兵贵神速”,就是这个意思了。 与此同时—— 朱令赟安排武安场、南平场驻军协防敬州,大军开拔,经韩江顺流南下、直奔潮州。 桂卿日夜兼程,陈兵清流关,与清源军左厢指挥使王忠顺短暂对峙之后,双方爆发了激烈的“夺关之战”,期间,王忠顺一度向龙岩驻军求援,希望张汉思能够分配一些兵力,可惜,张汉思担心上杭方向唐军异动,迟迟不可发兵。 陈诲披星戴月,在李煜、李元清等攻打德化的同时,也率领五千永安军抵近漳平! …… “岭南总动员”的同时,洪州也是暗流涌动,金陵发兵岭南的消息,已经在陪都官员中传播开来。 李煜率军进军德化的同时,耀州司马钟谟也进了纪国公府。 相比李从善的热烈欢迎,钟谟反而表现拘谨、表情冷淡,一见面先行大礼。 “钟卿,这是干什么,你我之间无须如此!” 钟谟被贬官,皆因力主让李从善取代李煜,成为太子,惹恼了钟国后,也惹恼了李璟。 所谓“耀州司马”,实际上跟罢官差不多,因为此时耀州仍在后周手中控制着。 钟谟此行,也是听说岭南异变,实在不放心,才冒险来见李从善。 “纪国公殿下,臣冒昧打扰,还请恕罪。” 李从善知道人多眼杂,赶紧迎接钟谟入府,进入大厅之后,又屏退左右。 见四下无人,钟谟终于开口:“国公,大唐岭南用兵,国主知道吗?!” 李从善叹口气:“我几次欲进宫,无奈国主身体抱恙,谁人都不见。” 钟谟一脸担忧,说道:“臣预感不妙,太子从未如此张扬过,且不说金陵江防、出兵荆南、攻打蕲黄、协战泰州……这些还在监国权力之内,就已经在军中树立巨大威信了,若是岭南大捷……国公,你的处境就越发不妙了!” 李从善自然知晓,只不过,从钟谟口中说出来,让他的忧虑更重,起身来回踱步。 片刻,他突然想起:“钟卿,也不必过于忧虑,我以枢密院的名义,特诏太子入朝觐见,届时只要让国主……” “什么?!” 钟谟没等李从善说完,惊地从座位上跳起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紧张地又问一遍—— “特招太子入朝觐见,真有此事?!” 李从善吓一跳,不明白钟谟为啥反应如此剧烈。 “没错,诏令前日发出的……” “为何要发诏令?!” “这……枢密副使魏国忠分析利弊,认为太子发兵岭南,存在僭越,令其赴京觐见不正好可以让国主决策?” 钟谟听了,颓然地坐下,眼神却越发冰冷,牙缝里挤出来三个字“魏!国!忠!”。 “钟卿,有何不妥吗?” 钟谟茫然地看了一眼李从善,心中“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堂堂一个国公爷,怎么会如此天真。 “国公爷,你难道忘了,太子出征岭南,手里面可是有几万雄兵的!他若对诏书置之不理,你就有幸躲过一劫,反之,太子若是奉召进京,恐怕这洪州城……不!这大唐江山,也要易主了!” 一句话,让李从善浑身一个激灵,身体仿佛被点穴了一样,呆若木鸡。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李从善恨不得拿把刀,在自己的脑门儿上刻一个“蠢字”。 必须是篆书,笔画最多的那种! 狗屁诏令!若是对于闲散王爷,还算是有用。如今,自己这个六哥带着几万人去干仗的! 朱令赟跟着! 林仁肇跟着! 何敬洙跟着! …… 自己呢,有谁跟着? “钟卿,这,这如何是好?” 钟谟也在努力克制自己情绪,他强忍住手的颤栗,问道:“国公,洪州这边目前有多少兵马,我是说,国公能够调动的。” “四十二路兵马,已经抽调七万五千人,支援金陵,如今在湖南境内平叛,剩下的,本国公能够调动大概……六万人。” 钟谟摇摇头,说道:“四十二路中,侍卫六军国公爷是指挥不动的,原则上,他们只听国主一人。” “那就剩下四万多。” “然而,这四万多也分散在洪州下辖各地,根本不可能召集入城……” 李从善忍不住了,问道:“钟卿,听你的意思,莫非是要整军备战?难道,太子会攻打洪州!” 钟谟冷漠又无奈地说:“国公,事到如今,再怎么防备都不为过了。难道,昔日玄武门之变……忘记了吗?” “玄武门”三个字如同蝎子一样,蜇在了李从善心口。 太子拥兵自重,国主身患沉疴,朝中暗流涌动,包括自己在内的诸位兄弟蠢蠢欲动! 像,太像了! 钟谟郑重说道:“为今之计,只能在洪州城中做点文章了!若是太子前来觐见,无论处于何种打算,都要将他控制住!” “这,这岂不是同室操戈!” “我的国公爷!已然到了生死关头,怎么还能有妇人之仁?大不了,出了事情之后,臣一力承担!” “钟卿,你是想……不可,不可!” 李从善焦急地走来走去,思索着折中的办法。 “国公!” 转身一看,钟谟已经跪在地上,沉声说道:“就赐微臣一个机会吧,只要一千死士即可,事若不成,臣绝不连累国公!” 沉默。 窒息。 痛苦地煎熬…… 片刻之后,李从善也一脸颓然,将钟谟扶起来:“只能如此了!” 第200章 腹背受敌 (订正一下:南唐时期,漳州被称之为“南州”,下面将错就错。) 三月廿七,李煜、李元清等连夜启程,率领“亲卫三部”奔袭八十多里外的永春。德化一战,歼敌七百有余、俘虏三千以上,主将董思安在巷战中被杀,余者皆降。 同日,陈诲率领五千永安军,顺利攻克漳平关,一千多守军被赶下了九龙江。按照李煜要求,陈诲应该驻守此处,牵制龙岩张汉思,策应清流关的桂卿,只是,这并不是“陈铁头”的风格。权衡之后,他认为漳平关没有驻守价值,因为清源军大部分都在漳州、泉州附近集结,没能力对南唐形成“关门打狗”的包围态势。既然如此,不如集中兵力、主动出击!四处搜寻船只,沿着九龙江顺流而下,奔袭九十里外的华安! 仍是同日,是夜,桂卿三千五百人对战王忠顺五千清源军、三千乡兵,王忠顺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理优势,一度让桂卿损兵折将。经过数次冲关,桂卿掌握关口情况之后,原地征集耕牛五百头,浇油点火,组织“火牛阵”冲关,造成清源军严重伤亡。同时,派出闽南籍善于翻山越岭的士兵,绕过山峦之后,奇袭清源军粮库!历经一天一夜的鏖战,清流关终于攻破! 如此一来,镇守龙岩的张汉思彻底成为了孤家寡人! 紧急军情送到安南,交给留从效手里。 留从效看完之后,第一反应是“骗人的”,总有刁民想害朕。 难道,李煜没有接到“觐见诏令”?不可能,使者每到一处,驿站都会传送情报,最后一处是德化。 对了,德化已经被攻破,这么说来,使者被噶了,李煜把诏令当狗屁。 他怎么敢?! 在他的认知里,李煜就是个镴枪头,绝对没有这样的魄力。同时,也没有能力指挥多线作战,还能行动如此迅速。 事实狠狠地抽了他一个耳光!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自己更无赖的,什么阴谋、阳谋、计谋,最终,一切都要以实力说话! 他一把攥着送信士兵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吼问:“王指挥(王忠顺)人在哪儿,让他亲自禀报!” “节度大人,王指挥率领残部前往龙岩了。” “蠢货,去龙岩干什么,后背都被人捅刀子了!” 留从效将人轰出去,自己在帅帐来回踱步、紧张思索,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 李煜根本就不讲任何政治规则,也不怕与自己撕破脸,能选择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裹挟漳州、泉州全体军民,开战! “张文显!” 外面快步走进一人,正是清源军镇南指挥使张文显,沉声问道:“节度大人,有何吩咐?” “本帅任命你为西北面防御都统,立即整合同安、泉宁、金湖等地军队,北上华安,阻击唐军!” 张文显一怔,问道:“苏防御使(苏光)问起,该如何应对?” 苏光此刻镇守长泰,手下只有两千正规军,如果同安、泉宁、金湖等地驻军撤离,也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更可能威胁到漳州。 “只要守住华安,长泰、漳州自然无虞,速去!” “遵命!” 紧接着,留从效派人,分别给留从愿、张汉思送信,要求他们全线收缩,据险而守,一定要尽力拖延唐军前进的步伐。 “拖字诀”,留从效用的很溜,上一次,就是这样将南唐军队“拖”走的。 所以,他相信这一次也一定能行,只要保全漳州、泉州,其他地盘就算暂时丢了,等到唐军撤退之后,仍然可以收回来。 如果留从效学过小学语文课文,就应该知道一个成句是“刻舟求剑”,之前唐军撤出清源军地盘,是因为继续打下去太费钱,而且还要承担马楚“游击军”的压力。 可如今,李煜明摆着就是不计成本来灭你的,还幻想就没意思了。 李煜也不得不承认,越往南打,抵抗力度就越强,留从效这样的“军阀”,确实有可圈可点之处。 但是,实力的差距是巨大的,永春方面别说骑兵、水军,就连像样训练的步卒也仅有两千而已。 天策军是不会给敌人一丝怜悯的,杀气腾腾、威风凛凛的方阵陈列在城下的时候,不少清源军士兵的手脚、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 “杀!杀!杀!” 节奏分明、铿锵有力的吼声,就像死神的吟唱。 即便如此,永春守军也拒绝投降,李煜很欣赏这种忠诚,下令攻城。 火箭、云梯、冲车、钩锁、金汁、礌石……谱写了一部“杀戮交响曲”。 永春守军用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认识到了“职业军人”与“业余军人”之间的巨大差距。 天策军五千重装骑兵席卷永春,一番激战,桃溪的水都变成了赤红色,甚至一度出现“抛尸堵河”的局面。 攻破永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时间优势,很显然不再留从效这一边。 因为,李煜的离间计终于发挥了作用。 吴越钱俶接到李煜的“伪造信”之后,踌躇再三,他不相信留从效会攻打福州,原因很简单,留从效没那个实力! 可是,他又不敢掉以轻心,毕竟福州李弘义与泉州留从效之间的关系,过于复杂,过于暧昧。 如果两家联手呢…… 既然如此,就下令让李弘义去对付留从效,一来防备清源军趁虚而入,二来也检验一下李弘义是否背叛了吴越。 这一招很高明,李弘义本身也是个“野心家”,接到命令之后,十分兴奋,这意味着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抢地盘了。 彰武军(李弘义是彰武节度使)火速集结,目标莆田! 作为曾经的闽国将领,李弘义攻打莆田就跟回老家一样,向导的都不用找,尤其福州商人提供的便利,比自己的军需供应系统还要好使。 留从效,我来了,准备迎接! 这是名副其实的“腹背受敌”。 …… 与此同时,潮州外围的朱令赟一反常态,他并没有积极进攻,大队人马在韩江上游驻扎,只派遣小股部队,前往潮州外围骚扰。 派出去的人,都是打着“清源军”的旗号。 第201章 家被偷了 五代十国时期,岭南仍属于“蛮荒之地”,潮州虽然名为州,但人口并不多,至于城池、交通等基础设施,更无法与中原地区相比。 但是,从军事角度来说,并不意味着潮州很好攻取。 南汉在潮州设置防御使,下辖海阳、揭阳、潮阳三县,因此也被称之为“三阳”,从名字上就不难发现,军事行动势必要拉长战线,在多个地区不断穿插、进攻。 对于朱令赟来说,“攻城拔寨”的难度,要远小于“持久作战”,一旦自己越过韩江,进入潮州地界,等待他的将是“四面开花”,南汉肯定会调动周边所有军事力量,来一场“蚂蚁吃大象”的盛宴。 最好的方式,就是引潮州守军主动出击。 于是,从南唐军队驻扎到韩江上游之后,一股股“清源军”一样的军队,就开始了对潮州的骚扰。 潮州防御使杨汉章、衙内马步军部指挥使苏章二人,长期镇守潮州地面,被称为“二章”,两人都是牙将出身,一同效力于南汉襄皇帝刘隐。 朱令赟设计“引蛇出洞”的策略,正是因为两人的出身。 昔日,“二章”辅佐刘隐升为“南平王”,奠定了南汉建国的基础,天德三年(公元945年),闽国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二章”极力要求出兵攻打诏安,以此为跳板,夺取漳州,在闽国灭亡前可以分的一杯羹。 事情如果成功,那就是“四家分闽”了,“二章”也有望升为节度使。 只可惜,当时的南汉中宗皇帝刘晟,光顾着内斗与享乐了,对开疆扩土这种有益身心的活动,丝毫没有兴趣。 结果就是,闽国灭亡之后,韩江以北的地盘都归了留从效。 好容易等到刘鋹继位,“二章”重燃征讨江北之地的想法,谁知,这位更猛,成天盯着文武百官的“小兄弟”,至于国家治理方面……窥一斑而知全豹,《十国春秋》记录了一件事,宦官李托因为进献两名美女,就从一名普通太监晋升为了内府局令,还有骠骑上将军、六军观军容使、开府仪同三司等职务。 打仗打得好,不如拍马屁拍的好。 “二章”继续苟着,这一苟,就是十年。 所以,听说“清源军”过江骚扰的消息,两人顿时兴奋起来。 娘的,不打你们,反倒自己找上门了! 正愁没有出兵的理由。 一直以来,留从效、留从愿兄弟都很会做人,“事大主义”玩儿的很溜,送金银、送物产、送美女,南汉又自诩大国,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藩属国”(此时交趾已经自立),自然不会为难。 对于有理想的武将来说,不稀罕这些,最喜欢“送地盘”! 苏章迅速集结军队,揭阳军、潮阳军、海阳军合计一万八千人,兵力看似很少,但在岭南已经可以横着走了。 毕竟,漳州那边只有两万厢军,双方人数接近1:1的情况下,潮州方面的战斗力要高出一倍。 发觉到潮州集结军队,朱令赟暗喜,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加剧了对“三阳”的骚扰。 一次性派出数十支小股部队,每个部队不过五六十人,轻刀快马、多带火源。 跑一路,烧一路,甚至差点将潮州西南的“官仓”点着了。 官仓里面存放的不仅有粮食,还有战备辎重,这下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可是,当潮州军队去围追堵截的时候,这伙儿人转身就跑,属泥鳅的。 “一群废物,还敢跟清源军作对,迟早灭了你们!” “清源军万岁,留节度威武!” “有种来打我噻——” 是可忍,孰不可忍! 事实上,只需要再多等几天,败退到齐昌府的吴怀恩,就能展开反击,届时敬州、潮州联动,据韩江合围南唐军队,朱令赟就危险了。 只可惜,“战略定力”这种高级情绪,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三月三十,海潮徐来。 潮州方面动员九千人马,直扑诏安。 听到消息的漳州刺史留从愿懵逼了,南汉?你们他妈凑什么热闹! 本来,为了防御漳州遇袭,与南汉接近的诏安、云霄、漳浦等地守军就严重不足,大部分都调配到漳州附近了!这一下,南汉算是“趁火打劫”,一路高歌猛进,连克数县。 事实上,有些地方根本就不用打,大军到了之后,抢劫、杀人、烧房子一条龙,然后宣布老子胜利了! “二章”越大越上头,可等到进军云霄(距离潮州一百五十里)的时候,苏章突然觉得不对劲。 连日来,骚扰潮州的军队去哪儿了? 一路上都是与留从愿手下厢军作战,这些人多数连马都不会骑,一见到大军攻击过来,大多数也是扭头就跑、鲜有抵抗。 朱令赟很快就给他一个答案。 四月初一,百胜军、上杭军、武平军及金陵军组建的“混合旅”,一共一万五千人,水师四千、步卒八千、骑兵三千,风风火火地从韩江上游下来。 我从江上来,带着刀与剑,夜夜很思念,想你快完蛋! “混合旅”直扑诏安,以此为据点,兵分两路,水师四千、步卒五千开始攻打潮州“三阳”地区,这时候,留守的南汉军队只剩下九千人,分散在三个地区。 逐个击破! 谢彦率领骑兵两千、步卒两千,开始深入漳州腹地,沿途追击“二章”的军队。 等到苏章反应过来,谢彦部已经堵死了回去的路,与此同时,漳州留从愿派兵阻击。 南唐、南汉、清源军三方,在云霄城外见面了…… 南唐:今天,一个都跑不脱! 南汉:你们不讲武德! 清源军:别瞎说,跟他不熟,这是老子地盘,你俩都滚! 南唐、南汉:你说啥?(一起走过来) …… 负责看家的杨汉章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中了朱令赟的计策,一边组织反抗,一边火速派人前往兴王府求援。 太晚了。 一方面,潮州方面,本来就被骚扰的精疲力尽,而朱令赟在韩江上游以逸待劳,同时准备了大量攻城器械,尤其是攻打敬州剩下的“土炸药包”,让岭南将士见识了一把黑科技。 另一方面,杨汉章不断收到苏章的捷报,一直都在准备过江占地盘,根本没想到刚打完敬州的朱令赟,会行动如此迅速。 两方对比,高下立判。 “潮州一战”反而成为朱令赟南下之后,打得最顺手的一仗。 四月初二,杨汉章仓皇逃窜向祯州,潮州“三阳”之地尽归南唐,与此同时,朱令赟下令高审思、陈滨等闽南将领,立即进行人口、物资转移,潮州城外坚壁清野! 朱令赟很清楚,南汉一旦反扑,自己根本就守不住那么大地盘,还是要集中兵力,最关键的就是守住潮州。 这样就能守住韩江入海口! 朱令赟站在潮州城头,回望西北,喃喃地说:“林将军,敬州、潮州已然攻克,能不能守住,就看你的了。” 第202章 计夺雄州(一) 朱令赟的担忧,不是孤立的。 以上帝视角鸟瞰,雄州,如同一个巨大的楔子,锚定在岭南这个棋盘上,举一枚而动全局! 李煜清楚,潘崇彻清楚,林仁肇更清楚。 当细作来报,雄州方面即将出兵、抢占浮桥的时候,林仁肇意识到,时机已经成熟了。 是夜,九州驿馆,一场好戏上演。 驿丞照例给曹镤、田寓、赵赫煊三人送来好酒好菜,以及一番阿谀奉承,话里话外,似乎充满了祝贺的意味。 多日相处,曹镤等人与驿站人员已经很熟络了,当察觉到驿丞话里有话的时候,曹镤立即邀请他一起享用酒席。 “驿丞小哥,外面,情势如何了?” 曹镤的话小心翼翼,又拐弯抹角,总不能直接问“两军开打了吗?啥时候放了我们?” 驿丞一听,笑得十分灿烂:“小的正要恭喜三位。” 曹镤三人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恭喜”这个词,在当下语境中有两层意思。 一是本来的意思,就是说“好事将近”,二是完全相反,意思和“该上路了”“回姥姥家”“下辈子见”一样。 眼前的山珍海味,瞬间就不香了,如果是第二层意思,那这顿酒席就是“断头饭”! 曹镤声音有点抽筋,问道:“驿丞小哥,此话……何意?” “在下也是听说,兴王府来了人,要接三位回雄州去。” 曹镤喜出望外:“当真?!” “应该错不了,在下听说,雄州守将潘崇彻的使者,已经去见林大帅了。” “好,好!驿丞小哥,请!” 谁不想活?曹镤三人身在九州,就如同溺水之人,如今可算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 然而,翌日,整整一天,再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就连前夜送饭的驿丞,见到他们也躲躲闪闪了。 刚乍现的曙光,仿佛立即被氤氲所吞没,这还不如没有任何消息,急的曹镤三人抓肝挠肺。 田寓忐忑不安:“曹镇卫,会不会事情有变?” “我怎会知道!” 一直到掌灯时分,曹镤三人在驿馆当中,精神已经接近崩溃。 林仁肇觉得“熬鹰”差不多了,派人将曹镤三人请来,三人一进帅帐,就看到林仁肇、周晔、宋旸等将领身穿戎装,气氛十分紧张。 “曹镤拜见林将军!” 田寓、赵赫煊两人也赶紧参拜,却见宋旸、周晔两人眉眼冷酷,一脸杀气,手都摁在了剑柄之上! “三位不必客气,坐吧!” 林仁肇倒是很客气,只是,很明显从脸色看出不高兴。 “林将军,唤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曹镇卫,明人不说暗话,尔等三人来到九州之后,林某待客之道如何?” “将军礼贤下士、宽厚待人,我等感激不尽!” “好,既然本将不曾亏待,三位也不要埋怨,公是公、私是私,如今雄州方面背信弃义,两军大战一触即发,先前商议的人质交换,就此作罢!” 太突然了! 曹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他意识到,自己就要性命不保了,立即慌神,“扑通”跪了。 人呐,境遇就怕前后对比,如果一开始抓住曹镤等人,直接斩首,三人可能还英勇就义、毫不迟疑,林仁肇这一招损就损在,先给人活下来的希望,再好好享受一番,最后再拿性命相威胁。 “林将军,究竟因何生异?!” 周晔上前,一把攥着曹镤,宝剑已经压在了脖颈上:“哼,撮尔小国,言而无信!明明说好双方罢兵,为何趁我军松懈偷袭!” 曹镤不知实情,郁闷得要死,偷袭?那也不是我干的啊! 田寓、赵赫煊也脸色灰白,赶紧跪下求情:“周将军,能否把话说明白些?也让我等死个明白!” 林仁肇上前阻拦,让三人起来,冷峻地说:“潘崇彻本已经准备好投降事宜,谁知雄州来了个伍彦柔,他撺掇薛宗岳开战,如今双方对垒、各有伤亡,三位,本将已无退路,而你们也没有活路了。” 三人一听,感觉自己括约肌都松弛了。 突然间,曹镤灵光一闪,急忙问道:“林将军,端王可也来到了雄州?” 端王刘守节,南汉皇帝刘鋹的嫡长子,唯一的太子人选。 伍彦柔是番禺镇卫使,而番禺镇卫军的最高统领,就是刘守节。 “刘守节也在雄州。” 得到确切答案之后,曹镤松了一口气,擦了一把汗说道:“林将军,事情或有挽回余地,端王宅心仁厚,在下与之相熟,愿意写书信劝解!” 避重就轻! 林仁肇早就打探清楚,刘守节前往雄州,表面上是增援,实则是为了制约潘崇彻、黄损,这两个人背后是端王刘弘操。 一个是太子,一个是皇叔,这情景是否很熟悉? 没错,两人的矛盾,与南唐文献太子李弘冀与“皇太帝”李景遂一样,归根结底是“皇位之争”。 截至目前,经历过多轮明示、暗示,曹镤等人已经对“潘崇彻投降”深信不疑,林仁肇要做的事情,就是“开闸放狗”。 你们自己去咬吧! 林仁肇假装为难,在帅帐中踱步,周晔、宋旸配合的也不错,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三人,时不时抚摸一下自己的宝剑。 “曹镇卫,写信,我看就不必了吧!” 曹镤心脏狂跳一下,完了,自己必然要噶! 谁知,林仁肇话锋一转,说道:“多日相处,在下相信曹镇卫的为人,决议放你先回雄州,面见端王,将事情说个清楚,如何?” 还如何,太好了! 曹镤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结结巴巴:“林将军,此话,当真……当真!” 周晔上前,“急切阻拦”道:“将帅不可,两军开战在即,岂能放虎归山?” 虎?是够虎的。 “无须多言,本帅心意已决,此举是为了两国百姓,何必要生灵涂炭!” 周晔无奈,愤恨地看了一眼曹镤。 “不过——”林仁肇话锋一转,“田、赵二位,还要留下来,等到龚慎仪前来,再交换人质,如何?” 曹镤点头若啄木鸟,田、赵两人肺都要气炸了,可是当面又不好内讧,就用埋怨与祈求的眼神看着曹镤。 田赵二人:曹老大,你可要想着点兄弟啊! 曹镤:放心,你们要是死了,那就死了吧。 第203章 计夺雄州(二) 桃江浮桥。 曹镤骑在马上,一步三回头,生怕后面的唐军放冷箭。 一直到马蹄子踏上了浮桥之后,他才狠踹了一下马肚子,一溜烟地向雄州城中跑去。 远远地,林仁肇望着曹镤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宋旸建议:“将帅,不如再向他处求援,或在城中募兵,一旦事态有变,也好有个防备。” 林仁肇摇了摇头,说道:“岭南用兵已经到了极限,连太子殿下都冲锋陷阵了,没有那么多兵可调用。至于募兵,老百姓协助守城还行,眼下是野战,老百姓见到死人都怕,怎敢提刀杀人?” 周晔说道:“咱们手下区区五千兵力,一旦潘崇彻与刘守节哪根筋搭在一块,同仇敌忾,局面就危急了。” 林仁肇说道:“周将军放心,若说没有增援,也不确切,信州靖边总辖使桂卿已夺取清流关,正在向九州靠拢。” 清流关距离九州,骑兵疾驰,差不多两天路程。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接下来,就看咱们的造化了!” 雄州城中,在刘守节的授意之下,薛宗岳、伍彦柔积极整顿军备,打算一鼓作气、夺过浮桥,杀九州唐军一个措手不及。 大军准备三更开拔,谁知道,二更时分,曹镤像无头苍蝇一样,冲进了番禺镇卫军的驻地。 卫兵一脸懵逼,什么情况,还有人敢闯兴军大营?二话不说,一顿胖揍,将人捆得跟粽子似的。 曹镤那个气啊,老子在林仁肇那儿,都没有受这么大罪! “端王在哪儿?我要见端王!” “薛内侍,我是曹镤啊,快来见我!” “伍彦柔!” 曹镤扯着嗓子一通嚎叫,终于把狼招来了。 正在商讨作战方案的刘守节、薛宗岳、伍彦柔等人,听到外面喧哗,命人查探,不多时,曹镤给带了上来。 “曹镇卫?!” 刘守节见到来人,惊讶异常:“你还没死?” 这种问候太亲切了。 “快松绑!” 围拢上来,伍彦柔问道:“曹镇卫,你怎么到雄州城中的?” 事实证明,林仁肇还是高估了曹镤的道德标准,他一开口就是—— “我逃回来的!” 要是说自己被送回来,原因就很难说清楚了,搞不好,自己也会被怀疑投敌。 薛宗岳一脸关切,毕竟两人属于“龚澄枢集团”的骨干,问道:“其他人呢?” “田寓、赵赫煊在逃跑的时候,被人发现,已经以身殉国了。” 好嘛,一句话说死俩,潜台词就是,别管他们了,什么“换人质”,玩蛋去吧。 接下来,曹镤一通编,硬生生把自己的经历,改编成了“忠君爱国之臣的逃亡记”。 众人一阵唏嘘,不过,人已经回来了,打起来反倒没有后顾之忧,实乃是天助我也! 谁知,接下来的一席话,如同在茅坑里扔了一个重磅炸弹—— “端王殿下,是否要对唐军开战?” “不错,三更时分就要开拔。” “不可,不可!” 刘守节一愣,反问:“曹镇卫何出此言?” “潘崇彻叛变投敌!” “啊!” “端王殿下,若是番禺镇卫军出城,就是自寻死路,届时唐军围拢上来,将大军堵在城门之下,进退无门!” “先等等——”刘守节脑袋发蒙,“潘崇彻投敌,你怎么知道的?” “末将困在唐军营中多日,这点消息还能探听不到?况且,人质交换一事的前提,就是潘崇彻投降唐国,否则,林仁肇何必在桃江等待那么多天?” 薛宗岳自从进入雄州之后,就被潘崇彻处处提防,早已不满。 此刻,他“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黄损支援雄州之后,潘崇彻仍不肯出兵,想必在那个时候,已经与林仁肇暗通款曲了。” 潘崇彻拒不出战是事实,只不过,他是心灰意冷、只求自保。 刘守节眉头紧皱,他知道朝廷中不少人排挤潘崇彻,原本人家“西北面招讨使”当的好好的,结果流言蜚语、造谣中伤之后,就被发配到雄州当了一个防御使。 这种待遇之下,要说潘崇彻没有怨恨之心,狗都不信。 伍彦柔回想起来,说道:“日间,我与薛监军前去请战,潘崇彻一改常态,答应的如此痛快,还让我等率军攻打唐军,想来是定好了计策!” 也是扯淡,让出兵的不是兴王府的刘鋹吗? 你一言,我一语,等到四人将各自“碎片信息”凑起来之后,得出一个结论—— 潘崇彻投降南唐,然后哄骗番禺镇卫军出城,等到大军来到桃溪之后,南唐军队就会发动进攻,退回雄州的城下,潘崇彻再打一个措手不及。 好毒的计策! “端王,这如何是好?!” 刘守节焦躁地踱步,片刻说道:“诸位勿忧,番禺镇卫军两万多人,潘崇彻手下不过一万,就算加上黄损的雄武军,总兵力也少于我们。” 伍彦柔、薛宗岳、曹镤三人听到这句话,已经明白该做什么了。 “端王,事不宜迟,先下手为强!” …… 潘崇彻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想“苟”,而身边是一群猪队友。 三更时分,番禺镇卫军迅速集结、准备作战,只不过,他们攻击的不是唐军,而是雄州大营! 四门城防营、衙署治所、军台粮库……“突然发难”之下,雄州守军还没搞清楚咋回事,就被蜂拥而来的番禺镇卫军砍了。 幸亏,潘崇彻一直提防着薛宗岳,他手下大部分军队驻扎在雄州东南的水师营地,浈江穿城而过、可进可退,刘守节虽然行动迅速,却不能第一时间控制住。 相比之下,黄损就没那么幸运了,他的三千雄武军,就在城中驻扎! 本着“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的原则,伍彦柔一点都没客气,一上来就把黄损围了,双方在城中开展激战。 当潘崇彻得知消息之后,又愤怒又疑惑,端王这是吃饱了撑得?! 真当我好欺负,逮着蛤蟆攥出脑白金来! 有功不赏,有罪不罚,金钱美女都能换大官,流血拼命却要被排挤! 尤其听到好友黄损被围,命在旦夕,潘崇彻彻底爆发了! 老子手里有兵,当兵的手里拿的是刀枪剑戟,不是烧火棍! 反了,反他娘的! 第204章 计夺雄州(三) 桃江北岸,唐军大营。 林仁肇屹立在山岗高处,一直等到三更时分,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山岗之下,黑暗之中,五千南唐军肃穆而立,岭南的夜风吹动旌旗,却吹不散令人窒息的压抑。 偶尔,山林中窜出一只小兽,无意中闯入密密麻麻的“两脚兽”阵营,瞬间就被浓郁的杀气吓的炸毛,头也不回地钻入岭南的树海。 终于,雄州火起! 见到城头上火把摇曳、火箭乱飞的一瞬间,林仁肇仿佛一尊复活的石像,他缓缓地、长长地从胸腔内吐出一口气,随即感到心脏开始剧烈的跳动! 一旁的周晔,此刻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将帅,打起来了,哈哈,计策成了!” 宋旸竭力克制:“将帅,还等什么,杀过去吧!” 林仁肇说道:“两位,沉住气,先让他们打去。” 这个时候去凑热闹,可能会成为“姜维第二”了。 潘崇彻手下万余人马,他想要脱身,非常容易,可撒丫子跑了,就太不仗义了。 黄损还困在城中! 如果能抓住薛宗岳、伍彦柔,潘崇彻别无他求,只想拿一把利刃,一片一片地切了两人,做成“生人片”,拿去喂狗。 用脚后跟去想,也能知道城中内讧,少不了两人的撺掇与蛊惑(他还不知道曹镤入城)。 这一打起来,不仅是两军将士死伤的问题,还会进一步激化太子刘守节与万王刘弘操的矛盾,“皇权之争”就彻底摆在明面上了。 换句话说,这场仗打完之后,将会迎来一场更大的腥风血雨…… 潘崇彻急火攻心,赶往城中救援的路上,只感觉胸口发闷,在战马不停的颠簸之下,终于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薛宗岳、伍彦柔!祸国殃民,该千刀万剐!” 事已至此,再怎么发狠,也不过是无能狂怒罢了。 潘崇彻亲自指挥亲兵卫队,一路血腥杀戮,终于冲到城中,将包围黄损营地的番禺镇卫军撕开一道口子。 然而,也正是因为潘崇彻亲自上阵,彻底导致雄州城中的战斗白热化! “潘崇彻造反了!” “剿灭雄州叛军,加官进爵!” “活捉黄损者,赏银千两!” …… 仗着人多势众,薛宗岳、伍彦柔不断鼓动手下军队,对番禺镇卫军之外的全部武装力量,包括雄州衙署的支使、参军、衙役、主簿等无关人员,进行了无差别剿灭。 趁乱打劫者也不少,从普通百姓,到商贾大户,不少都惨遭灭门之祸。 薛宗岳完美地体现出一个“阉人”的风格,做事做绝! 他必须要彻底剿灭潘崇彻的势力,这样将来追查起来,也找不到任何人证。 黄损救出来之后,潘崇彻要考虑的一个紧急问题就是——往哪儿跑? 但很快,两人就意识到一个绝望的事实——南汉已经没有立足之地! 逃回兴王府,向刘鋹解释自己没有投降、造反?别闹了,之前因为一句“彻携百伶人自娱”的谣言,刘鋹就差点自己砍了! 逃回韶州,再去投奔万王刘弘操?且不说自己能否平安到达,就算见到刘弘操,他也会毫不犹豫把自己脑袋剁下来,给刘鋹送去。自古以来,只有给领导背锅的下属,怎么可能有领导替下属顶雷! 逃向泉州,去找留从效?南唐这次来就是干他的! 逃向吴越,也不行,钱俶奉大周为正朔,南汉正是因为不鸟大周,才被南唐出兵征讨的。 想来想去,唯有林仁肇了。 潘崇彻史称“南汉第一武将”,这点事儿,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书信、使者、浮桥、驻军不打、交换人质……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林仁肇,你玩了一手很好的“离间计”。 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黄损,潘崇彻颓然地说:“益之,随我一同杀出北门,前往林仁肇处投诚吧!” 黄损虎目圆睁、须发皆抖,看得出来,他很不甘心。 不是因为“投降”这件事不甘心,是被人围起来揍一顿、没办法还手,很不甘心。 “真要投降!” “事到如今,你我兄弟,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吗?” 南汉不仁,你我不义! “好,良禽择佳木,投降就投降!” …… 黎明时分,雄州城已经完全陷入一场巨大的火焰狂欢中。 为了突围,潘崇彻的嫡系亲信部队几乎全部战死,杀到北门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不到千余人,他苦心经营的雄州水军,也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 潘崇彻血灌瞳仁,看着身后的追兵,咬牙说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子瑜,快走吧。” 黄损一边催促,一边命人将沉重的城门打开,想要活命,至少要逃过桃江! 沉重的城门,缓缓开放,潘崇彻一行人如丧家之犬,迅速向浮桥方向逃窜,等到他们冲到桃江岸滩时,赫然发现黑夜当中,整整齐齐地站着南唐军队! 人衔枚,马勒口。 “火把点起!” 一声令下,原本漆黑一片的桃江岸滩上,如同“接火龙”一样,瞬间亮起了一个个火把,从高空鸟瞰,就像一条流动的火焰河流。 “你们……” 一匹威武的战马缓缓走来,停到潘崇彻、黄损跟前,来人身材高大、面容坚毅,正是岭南招讨使、中路军总指挥、虎威将军林仁肇! “潘将军、黄将军,不必惊慌,在下亲自来迎接二位!” 说着,翻身下马,走到两人跟前,一拱手:“子瑜、益之,别来无恙!” 潘崇彻:“你是,林仁肇!” “不错,子瑜、益之,昔日闽汉相交,你我各为其主,如今林某真心实意迎接两位,共侍大唐,创出一番伟业!” 潘崇彻、黄损无言,他们知道如今林仁肇在南唐的地位,对待败军之人,能够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对视一眼,两人倒头叩拜:“愿在林将军帐下效力!” 林仁肇赶紧搀扶,命人安顿,又下令收拢雄州残军。 紧接着,剑指雄州:“大唐将士听令!速占雄州,剿灭阉军!” 周晔、宋旸等将领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得令之后,纵马向前,步卒紧紧跟上。 城门已破,前路没有什么阻挡。 除了林仁肇手下五千人之外,桂卿星夜兼程,寅时赶到九州,稍作休息,就带领五千人马赶到桃江之北,与林仁肇会合。 一万大军,呼啸般地冲入了混乱的雄州城…… 第205章 人形招降器 雄州之战,毫无悬念。 无论对于南汉,或是吴越,又或清源军方面,雄州被南唐接管之后,整个岭南的局势为之一变! 一方面,它意味着“梅岭驿道”彻底失去了作用,在此之前,南汉以雄州、韶州、桂阳监(汝城)构成“三角阵”,死死扼守大庾岭,南汉大军集结于此,随时可以通过“梅岭驿道”打入湖南、江西等地盘。 【梅岭驿道,盛唐开元四年,唐玄宗下令修建,一说是为了给杨贵妃送荔枝方便。】 另一方面,雄州、虔州、九州连城一片,重新构成了“南唐铁三角”地区,加上已经攻克的敬州、潮州,相当于沿着南汉东侧的边境,使得南唐的地盘扩大了一圈! 更重要的是,雄州对整个“岭南战役”的催化推进作用。 最先感受到压力的,就是驻守龙岩的张汉思,雄州纳入南唐的版图之后,意味着武平场、上杭场不再需要承受南边南汉的威胁,转过身来,可以一心一意地对付他。 王忠顺兵败清流关,随后也率领残部来到龙岩,一对难兄难弟正在商议对策时,听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消息。 陈诲攻破华安! 具体地说,不是攻破的,而是陈诲到了华安城下的时候,守将张文显直接投了。 留从效,想不到吧? 张文显也是闽国旧臣,亡国之后,虽说跟了留从效,却也得不到重用,长期担任漳东镇守使,按照现在的军衔来说,相当于地级市警备司令,手下也就千把号人。 如果不是军情紧急,留从效绝对不会让他统领同安、泉宁、金湖等地的驻军。 这是张文显的高光时刻,一下子指挥五千多人,浩浩荡荡地奔赴华安。 一到地方,张文显就摆开阵势——迎接陈诲入城,毫不犹豫地投了。 张文显只是官小,不是脑仁小,听说南唐军、南汉军、清源军在云霄附近混战,他就想明白了,抵抗毫无意义。 留节度,你整个地盘上的兵加起来,恐怕都不够朱令赟一划拉,还抵抗个屁! 再说,名份上清源军节度使就是南唐册封的,你、我都是南唐臣子,以前是“猴子做大王”,如今老虎进山了,该醒醒了。 陈诲很欣赏这种“识时务者”,再说,两人都属于闽国旧臣,虽然之前没有太多交集,但此刻,不妨称呼一声“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接下来,陈诲也开启了“卢绛模式”,一刻不停,立即开拔前往长泰。 华安与长泰的距离,只有八十里,而且,两地之间有九龙江连接,顺流直下、速度更快。 探子来报,镇守长泰的泉南防御使苏光都傻了! 不对,肯定是哪里搞错了,一开始的剧本不是这么写的。 因为在苏光看来,自己的位置是最安全的,北边有张汉思、王忠顺,西边有留从愿镇守漳州,只要南唐军队不是从海上来的,自己基本就扮演一个打酱油的角色。 陈诲是哪儿冒出来的! 跻身清源军的高级将领,苏光对于陈诲是比较熟悉的,一个能与“林虎子(林仁肇)”齐名的人,一个曾经在“福州之战”当中,一夜沿着闽江突袭七百里的猛人! 于是,他做了一个艰难又愉快的决定,投了。 废话,老子手里就两千人,一个月就挣几百缗,玩什么命啊! 陈诲赶到长泰的时候,看见的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景象,苏光营造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气氛,搞得陈诲很郁闷。 陈诲:你们好歹也抵抗一下。 苏光:不了,知道您老脾气不好。 …… 长泰、云霄接连失守,漳州也沦为一座孤城,最要命的一点是,陈诲并没有驻守长泰,也没有攻打漳州,而是整合部队,直扑同安场去了。 同安场,与龙南场、武平场一样,也是一个准军事单位,陈诲选择此处攻击,主要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 同安场正好位于漳州、泉州的中心,在这里“扎”下来,就相当于切断了漳、泉两地的联系。 很快,陈诲奔袭的消息,就传到了同安场镇遏使茅南轩耳朵里。 茅南轩,祖籍光州、世居淮南,盛唐光启二年,他的父亲茅奭跟随王潮入闽,曾经一度担任清源军节度副使。 “茅氏入闽”在地方志中值得书写,开创了后世的“兰溪茅氏”家族,或可以说,福州、泉州、漳州的茅姓,大多可以追溯到。 衡量了一下自己手下的人马,再走访一圈同安的百姓,茅南轩也做了一个愉快的决定,投了。 陈诲:好,好,你们商量好的是吧。 茅南轩:忠于大唐,责无旁贷。 自此,陈诲在闽南一带喜提“人形招降器”的称号。 如此一来,漳州刺史留从愿,已经成为瓮中之鳖! 留从愿没有坐以待毙,苦心经营漳州多年,他有与朱令赟一决高下的资本。 一是,全城皆兵,提前在漳州城中展开“大清洗”,凡是有投降念头,或认为不够忠诚的人,全都被干掉了,脑袋悬挂在城门之上,让漳州老百姓意识到,要么城破而死,要么立马就死! 二是,招募工匠、劳工,加强漳州城墙,这件事情一直在做,故漳州城市规模虽小,却坚固异常,此番重点加强了西溪北岸,整个河道充满了木桩、铁索,岸上也导出都是陷坑、拒马,完全就是一只“刺猬”。 三是,留从愿拿出了所有钱财,金锭、银锭、珠宝、玉器、珊瑚,成堆的“永隆通宝”(闽国时期的铜钱),成车的丝绸锦缎,以及南洋贸易获取的象牙、银币、香料……总之,一切值钱的东西,全都拿出来,用以激励城中将士与百姓的斗志。 四月初五,谢彦驻守潮州,朱令赟亲率大军七千,开始对漳州形成包围之势。 在漳州外围,唐军行动迅速,云霄、平和、南靖一线,共计一百五十多里的战线,仅仅用了一天就推平了,直到遇见漳州这座城池,前进的步伐戛然而止。 朱令赟:终于打到漳州了,跑的好辛苦。 留从愿:终于等到你们了,等的好辛苦。 第206章 漳州攻防战,打响 漳州城外,一片荒芜,留从愿将能拆庙、能烧的房、能砍的树,一个不留。 四周的视野好极了,地上的情况糟透了。 西溪以北,靠近漳州三台门(南门)的一侧,基本没有立足之地,碎石、瓦砾、砖头之类的还好说,光是大大小小的陷坑,就令人头皮发麻。 朱令赟登上岫山(圆山),隔水相望,漳州城墙、城内人头攒动,穿着各色样式服装的人都有,甚至还能见到不少女人、孩子的身影。 全城皆兵! 历史上,最后一任清源军节度使陈洪进投降宋朝的时候,境内人口一共15万户。 漳州属于清源军割据政权的“陪都”,人口自然不少,粗略估算,至少五万以上。 同时,与泉州不同的是,漳州这边在李煜发动的“岭南战役”过程中,尚未派出去一兵一卒。 换句话说,张汉思、苏光、王忠顺、董思安等人带出去的兵马,都属于清源军“泉州大营”,留从效宁可动“自己老窝”的军事力量,也不愿意消耗漳州,绝对不会是太喜欢留从愿这个兄弟了。 由于战略位置的特殊性,“漳州破、泉州失”的定律,早就在闽国灭亡时期得到了验证。 反观自己这边,七千人马,劣势很明显。 人少是其次,关键是士气不振,兵卒之间多有怨言。 朱令赟手下人马太杂,陈滨率领的虔州百胜军两千,高审思率领的上杭场卫军两千,陈况率领的武安场卫军两千,以及自己亲率(金陵)江宁大营一千。 一路打下来,在士气高涨、物资充沛的前提下,军队尚能够凝聚成一个整体。 可如今,战事已经持续一个月,基层兵卒之间地域、习俗、文化、方言之间的冲突,开始越发凸显了,打架斗殴的现象时有发生。 更要命的是,粮食给养运输也出现了问题。 “岭南战役”投入的总兵力接近六万,按照“五人供一”的规律计算,从抚州、建州、剑州、信州等地开始,先后征用的民夫、劳力至少三十万,倒不是说有三十万老百姓随军出征,而是他们通过各种方式,在为战争提供服务。 一进入闽南之后,战事日益激烈,单靠从“岭北”运输给养根本就供不上,只能就地征用。 依照五代十国的粮食、养殖等产能,再打一个月,不少当地老百姓就该去逃荒了。 唯一的破局之道,就是速战速决。 是夜,唐军大营,朱令赟准备召开“动员大会”。 命人在周边村镇买来牛、羊、猪各种畜生,剁成大块,扔到锅里煮。 命人将沿途采购的各种酒水装入大缸之中,军卒们每人都大碗地喝。 命人抬上来几十口大箱子,里面全是攻破敬州、潮州时获取的钱财。 对一些人来说,肉是断头肉,酒是辞别酒,钱是卖命钱! 灯火通明,朱令赟端着大碗,站在高处,下面七千人同样端着碗,凝望统帅。 “诸位将士,一水之隔,便是漳州!” “留氏割据闽南,已背先主!” “仍有不臣之心,谋乱大唐!” “如此恶贼,人神共愤,不诛灭无以得安宁!” “诸位将士,今晚尔等喝酒吃肉、分赏钱财,可知太子殿下亲征上阵,仍在杀敌冲锋?!” “明日一战,务必拿下漳州,自此闽南再无战事!” “先登城者,赏金一锭!” “凡是伤者,抚恤十缗!” “身死之人,大唐供养爹娘子嗣!朝廷将设立英烈祠,你们的名字与功绩,将被千秋万代铭记!” 朱令赟猛然举起酒碗,豪气干云:“敬我大唐江山,敬我大唐子民,敬我大唐勇士!” 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岫山之上,回荡着震天怒吼! “大唐万年!” 聪明的兵卒,则从朱令赟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个信息,就是“打下漳州之后,就不用再玩命了”,这仿佛是一个定心丸。 哪怕战死,自己爹娘、孩子由国家供养,这不是做梦吧? 最令人振奋的,就是“英烈祠”这三个字,军人以战死沙场为荣!可是以往,都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世人只记得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谁记得身为小兵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 现在不同了,有了“英烈祠”,老子也能名垂千古! 鸡血打完了,朱令赟、陈滨、陈况等人,就要考虑现实问题了,漳州怎么打? 众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西溪…… 拂晓时分,城头上熬了一夜的潮州军卒,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 这一夜,唐军不知道发什么疯,擂鼓声、喧哗声、战马嘶鸣声、刀剑撞击声,时远时近,一直没有停下来。 偶然的,城西南角文庙的位置,还会出现几个火把,城上士兵还没来得及射箭,火把就又熄灭了——不一会儿又亮起来。 断断续续,令人不胜其烦! 渐渐的,城头上的守军,也放松了警惕,反正你们也打不进来! 晨光微熹,城下再次传来淅淅索索、叮叮当当的声音。 一个潮州军卒倚靠在垛口,漫不经心,只是当他无意中向下一瞟,顿时浑身打了个激灵! 城下,密密麻麻的唐军,正在清理道路!用铁锹、锄头填陷坑,用门板、蒲席等铺路,他们小心翼翼却又行动迅速! “唐军攻城啦!” 一嗓子嚎出去,潮州城头立即骚动起来,很快垛口就挤满了人。 潮州司马吴霁闻讯赶来,立即组织人员反击,同时派人到城中,通知留从愿。 “不要慌,唐军没有攻城器具,用弓箭!” 吴霁说的没错,唐军确实没有攻城器具,但后续部队准备了大量盾牌与铁镐,还砍树做了简易的轒辒车,只不过时间太紧,没有轮子,完全靠人抬着前进。 朱令赟为了减少伤亡,在潮州城西、西溪上游搭建了浮桥,大队人马在夜色之中抢渡,不知不觉摸到了城下。 这样一来,留从愿处心积虑设置的河滩障碍,就成了“马奇诺防线”。 即便这样,唐军的压力也不轻,因为潮州外围还有护城河,引入西溪之水,从东闸、西闸进入城中,是一个完美的防御体系。 留从愿得知吴霁的消息时,四门(西门太平门、南门三台门、东门文昌门、北门太初门)也都传来了“唐军攻城”的消息,似乎一瞬间,唐军就包围了潮州! 【作者有话说:附图】 尽管未能亲眼见到,留从愿还是做出了判断——虚张声势。 唐军人马不满万,竟然还敢分兵! 他火速离开漳州府衙,赶往太平门,在他看来,南边有城门及两道水闸,守城者上万,根本不足为虑,交给吴霁就好。 唐军主力攻击的方向,应该是太平门! 朱令赟率军渡过西溪,迎面就是太平门,这里地势相对平坦。 为何不是太初门或文昌门呢? 一是文昌门太远,从最西边跑到最东边,大军就是活靶子,因此,朱令赟只会派出小股部队去骚扰。 二是太初门,地理位置太特殊,它沿着山体而建,也就是说,唐军就算能够爬上城墙,迎面撞见的就是一道山峦,爬上来也得累个半死。 兵法有云: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现代军事教科书上说:不要让敌人洞悉己方的作战意图。 第207章 最后的炸药包 (留氏好歹是一个割据势力,也该有点血性~) 留从愿赶到太平门时,战况已经开始白热化,但战况对潮州守军更有利。 唐军想要渡过护城河,就只能架设浮桥,原因是,护城河太宽、水流太急,用土填的方法行不通。 即便采用“填濠之法”,牛车也运不进土石,因为护城河外的地面,破坏的太彻底了,到处是大坑、小坑构成的陷阱。 尽管已经填平了一些陷阱,却依然狭窄,此刻,唐军只能用肩扛、拖拽的方式,往护城河运木料。 留从愿得意一笑,弓箭管够! 一声令下,潮州守军开启了“狩猎模式”,把唐军当做兔子射。 朱令赟料想到这一局面,他采取了两手准备。 一是事先准备大量盾牌、蒲席、门板等,让士兵举过头顶,硬生生地搭出来二里地左右的“凉棚”,以保护来回运输木料的士兵,同时,也组织弓箭手进行反击。一时间,城墙上下、箭矢乱飞,不少箭头在空中互撞。 二是朱令赟选择的功绩位置,严格地说,既不是太平门,也不是三台门,而是两门之间,潮州城墙西南角“拐弯处”,由于建筑角度的关系,这里能够承载的人数有限,同时射下来的箭矢数量较少。 当然,这对于留从愿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 因为,浮桥搭建好之后,你又怎么爬上来呢?大型云梯运不过来,只能用普通的长梯,或者挖地道、凿墙,无论哪一种,都是没希望的。 漳州城都是用大块石头砌成的。 花岗岩、大理石、石灰岩,这些玩意儿,闽南山里可不缺。 …… 南唐军队头顶着箭矢、石头、火笼等致命威胁,玩命地往护城河运木料,在同袍尸体的阻塞下,逐渐搭建起一个简易的浮桥。 紧接着,简易的轒辒车就被抬了上来,在厚重顶棚的保护下,能够大幅度减少伤亡,同时,南唐士兵也开始加固浮桥。 “长矛手准备!” “鱼叉队准备!” “金汁准备!” “鱼虾准备!” 怎么还准备鱼虾,这是要请人吃饭? 想多了,漳州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各种海鲜,海鲜卖不出去,发酵、捣碎、加水、烧沸,那味道飘散出来,徽州人闻了都得吐了。 南唐士兵刚一靠近城墙,就被滚烫的金汁、鱼虾发酵物浇了个狗血淋头,在烫伤的同时,伤口也会快速感染。 这不是最歹毒的,朱令赟检查伤兵时,发现中箭的士兵身体痉挛、口吐白沫,不少人莫名其妙的昏厥,很快就死了。 “随军郎中,这是怎么回事?!” 随军郎中摇了摇头,说道:“主帅,箭上有毒。” “什么毒这么狠?” “应该是现取的蛇毒,射箭之前沾染上去的。” 《捕蛇者说》:“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 何止永州,整个岭南、闽越之地,金环蛇、银环蛇、竹叶青要多少有多少。 朱令赟咬牙切齿,再回到阵前观察,发现好不容易挤到城墙根下的军卒,此刻不再被“射兔子”了,改成“叉鱼”了。 留从愿收集城中鱼叉,配合军中长矛手,开始对运用长梯登城的南唐士兵攻击。 基本上,都是瞄准脸部扎过去。 护城河中,早已经是红殷殷一片,反观漳州方面,伤亡极少,被射死的主要是没有盔甲的老百姓。 朱令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鸣金!” 才一个时辰左右,南唐军队就伤亡了四百多人,再这么打下去,天黑之前自己就能成光杆司令。 鸣金归鸣金,朱令赟却没有撤退,他悄然来到太平门下,用冰冷地眼神,盯着正在指挥的留从愿。 “取我弓来!” 朱令赟有个外号叫“朱深眼”,史书记载“目光敏锐如炬火,身形矫健善骑射”,射箭是古代武将的基本技能,而至少在五代十国时期,“神射手”排名上必然有朱令赟的名字。 另外,古代大将所用的弓,动辄“百斤”“千斤”,这明显有夸张演义的成分,但不能否认,在战场上“强弓重箭”是真实存在的,以唐代弓为例,一斤为660克,就算一百斤也有110磅。 要知道,奥运会使用的弓箭通常只有40到50磅,换句话说,一个奥运会冠军到了古代战场上,不一定能拉得开弓。 屏气凝神、搭箭开弓、瞄准前方、满月释放! “嗖——” 一支重箭裹挟着气流,摩擦空气,发出凄厉的破空声! 朱令赟瞄准,正是留从愿的头颅,他有把握这一箭射穿。 然而,留从愿似乎突然“特朗普附体”,脑袋好巧不巧地歪了一下,重箭贴着脸颊飞了过去。 那一刻,留从愿看到一股鲜血从自己脸上喷出来,赶紧用手一摸,一只耳朵不见了。 “小心冷箭!” 手下一拥而上,将留从愿摁倒,疼,完全体会不到了,只是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城头登时一场大乱! 陈况大喜:“主帅,何不趁机登城!” 朱令赟摇了摇头,随机命令:“全军转移,去太初门!” 事实上,从一开始,朱令赟的计划,就不是攻破太平门、三台门、文昌门中的任何一座,惨烈的战斗,都只不过是佯装而已。 这就是战争残酷的一面,用人的生命,去制造一个假象。 真正的突破点,是在北面的太初门,具体来说,就是太初门西边位置,那一段没有护城河,只有坚固的城墙,以及城墙后面高高的山峦。 高审思手下两千人,已经在此奋战了一个多时辰。 由于地势险要,留从愿没有在此处分配太多兵力,漳州守军戏谑地看着南唐士兵,他们正用锄头、铁镐挖城墙。 为什么南唐人这么蠢?就这么挖下去,十天也未必能挖穿! 于是,他们从容不迫地放箭、落石,金汁及鱼虾发酵物不停地往下倒。 物理攻击与生化攻击同时运用。 终于,在付出上百人的代价之后,城墙的地基出来了,高审思命令挖坑的士兵立即撤退。 漳州守军也松了一口气,但很快,这口气就再也出不来了。 又一批南唐士兵抱着“包袱”冲进来,开始往地基坑里填,塞得紧紧的,城上守军纳闷儿,好不容易挖出来坑,怎么又填上了? 高审思已经看到其他三门军队聚拢过来,摆了摆手。 意思是,可以点燃导火索了! 下岭南时,林仁肇携带的辎重当中,带了一千个土炸药包,除了受潮损坏的、攻打敬州消耗的,还剩下二百多个。 最后一批土炸药包了。 这一次,城墙地基下面被塞了一百个。 每十个土炸药包的导火索连在一起,为一组,十名南唐士兵同时点火! “轰——轰” 爆炸并不是一起发生的,二次、三次爆炸的时候,城墙才轰然倒塌。 随即,第四次、第五次爆炸,气浪掀起碎石块,周围的漳州守军被砸死、摔死上百。 硝烟散去,太初门西侧的城墙倒塌十丈左右。 朱令赟、陈况、高审思汇合,陈滨尚在文昌门没有扯下来。 将近五千人,够了。 朱令赟已催战马,拔剑挺立:“入城!” 第208章 诡异的平静 说法很多,比如,打的是物资,打的是后勤,打的是计谋,打的是科技……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也可以理解为,打仗打的是“职业性”。 确实,漳州军民,人多势众,乡兵就两万,加上所有百姓作为后勤,简直就是“优势在我”。 可归根结底,这些人只能算是“军迷”,而朱令赟的手下,全都正经的职业军人,日常工作就是玩命。 城墙一破,几千职业军人冲入城中,与此同时,恐慌的气氛就开始在城中蔓延! 尤其南唐军卒奋力登上北面的山峦之后,开始往下扔“包袱”,那包袱掉下之后,瞬间发出震耳欲聋的动静,附近的人要么炸死、要么震死! 靠着仅存的一百个土炸药包,朱令赟彻底打开了局面,原本蜂拥而至的漳州乡兵,被吓得四散奔逃。 “唐军有大杀器!” “唐军士兵是怪物,会吃人!” “快逃命吧,唐军要屠城了!” 勇气与怯懦,残忍与善良,正义与邪恶,都是相对应的…… 这个时候的南唐军卒,回想起攻城时刻的凶险,回想起惨死的同袍,纷纷化身杀神! 朱令赟不是林仁肇,他的威望不够。 朱令赟也不是卢绛,他的军法不严。 朱令赟甚至不是“岭南三场”军队的直接指挥官。 此刻,他有心阻止滥杀无辜,却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快速俘虏留从愿,结束眼前这一场人间惨剧。 但是,又不得不承认暴力的功能,它就像一个刀子,而漳州就像一个袋子,里面的人就是沙子—— 当漳州城完整无缺,整个袋子加上沙子,抡起来就能要人的命! 可是,当刀子在沉重的袋子上划开一个裂口,大量的沙子就会流出来,还会将袋子给撑破! 这大概就是所谓:兵败如山倒! 漳州府衙,留从愿刚刚包扎好伤口,手脚却还在颤栗,一想起朱令赟的那一箭,仍感觉后背在冒冷汗。 漳州司马吴霁跌跌撞撞跑进来,一句话,让心有余悸的留从愿,瞬间感觉,天塌了! “留刺史,城破!唐军杀进来了!” 留从愿直接蹦了起来,一用力,脸上、耳朵的伤口再度裂开,鲜血直流。 “胡说,漳州固若金汤,这才过去一个时辰,唐军能打进来!” 吴霁面如土灰,结结巴巴说不清楚,这时候,外面的喊杀声替他回答了。 陈况奉命,抓了俘虏带路,直扑漳州府衙。 一路冲杀,整个漳州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陈况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漳州内城。 开霞驿馆、常平粮仓、分守道场、潼南道、漳州卫、文昌坊……一直杀到漳州府衙。 留从愿持剑冲出府衙大门,正遇上满脸是血、一脸杀气的陈况,四目相对,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明白了。 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城中四处起火、狼烟滚滚; 百姓四散奔逃、恍如末日; 唐军四方截杀、何来怜悯? 下意识的,留从愿举起手中宝剑,送到了自己的脖颈处。 “铛啷——” 猛然间,留从愿手一麻,宝剑落地,睁开眼睛,陈况已经来到跟前。 “留从愿,想死?没那么容易吧,快下令投降,免得百姓遭殃!” ……漳州的大火,一直烧到深夜,终于渐渐熄灭了下去…… 中路军打得如此热闹,相比之下,李煜所在的东路军一反常态。 四月三十,李煜、李元清等人,已经攻克永春,奔赴安溪。 这一次,李煜命令天威、天命两军及剑州永安军统统由钟林、邱邺统领,一路奔向仙游及莆田方向。 福州李弘义已经西进了,原本防守仙游及莆田一线的董思安战死,如果不派兵震慑,泉州东部就会不保了。 可这个时候,留从效手下已经没有大将,他自己镇守南安,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防卫泉州的陈洪进。 一想到这一点,李煜就懊恼:“用力过猛了!” 李元清不解其意,问道:“太子殿下,李弘义骚扰清源军,不正是计划的一部分吗?” 李煜说道:“李弘义若只是骚扰,那还倒好,可他的胃口明显更大,恐怕想要吞掉莆田,这样在闽江南岸,就能获取更大的战略纵深了。” “即便如此,也是对我们有利的,如今,安溪距离南安只有四十里,四十里!” 四十里,也就是郑州到开封的距离,对骑兵来说根本不叫事儿。 李煜无奈,反问:“将军,你的意思是,我们奔袭南安?” “对啊,留从效就在南安!” “我问你,一旦把南安打下来,怎么办?” 李元清一怔,不明白啥意思:“打下来?那就是打下来!” 李煜摇摇头,说:“不对,南安是泉州的门户,更是留从效的根据地,河道纵横、阡陌交通,到处都是拥戴留氏的百姓。打下南安,未必能生擒或歼灭留从效,他一旦逃往泉州,又该怎么办?” 泉州,不好打! 所谓清源军的地盘,本质上就是“两座城市、十二个县”! 留从效接手泉州之后,可是费了不少功夫的,扩建城市规模、加固河道城墙、迁移地主富商、囤积兵器粮草……虽然比不上金陵,却至少比吴越都城要强。 李煜继续说:“所以,一定要让留从效留在南安,而他留在南安的大前提,就是不能派陈洪进出泉州,去阻击李弘义!” 李元清恍然大悟。 “所以,太子殿下才派天威、天命及永安军赶往仙游、莆田一带,这样才能稳住留从效与陈洪进!高,实在是高!” 李煜自嘲一笑,高个屁,这点小聪明,就是对那位伟人的拙劣模仿。 “眼下,你与张雄、刘崇亮共同统领天策军,一定要严格约束,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遵命!” 接下来,还得徐铉出马。 传召徐铉,不多时,清风将人领入营帐。 李煜大惊:“徐卿,你怎么这么瘦?” 徐铉略显疲惫,说道:“殿下,你也消瘦不少。” 是吗?李煜摸了摸脸,摸到一把胡子碴,多日不曾照过铜镜,早就忘了自己的样子了。 “徐卿,唤你来写两封信。” 一听到“写信”俩字,徐铉就神情复杂,这一路上,他光写信了。 李煜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写完这两封信,岭南战事也就结束,咱们就可以班师回朝了。” 第209章 我乃大唐太子李从嘉! 一封信,写给留从效。 内容很简短,性质很严重,李煜一口气给留从效定了三个罪名 第一,拥兵自重、心存叛逆! 留从效身为大唐臣子,心存侥幸、见风使舵,与朝廷离心离德,与南汉、吴越暗通款曲,勾结连环,自持清源军节度使的权力,不听从政令、军令,蚕食岭南众多县、镇地盘,存在叛乱谋逆的行为。 第二,巧取豪夺、动摇国本。 留从效接管漳州、泉州及“十二县”之后,不纳赋税、不交粮食,占据盐场之后,更加肆无忌惮,勾结福州商人集团,囤积居奇、造成盐荒,趁机收受贿赂、聚敛财富,此乃破坏大唐国本的行为。 第三,品行低劣、残害百姓。 留从效任人唯亲,在割据之地作威作福,藐视大唐派遣使者,善与当地豪强、富商、巨贾、地主、世家等勾结,对老百姓横征暴敛,动辄徭役沉重,致使大量流民四窜。 这三个罪名,任何一个都足够夷三族了。 最后,要求留从效“负荆请罪”,到安溪拜见大唐太子! 不难想象,留从效收到这封信之后,精神状态会发生哪些变化。 南安城,留从效节度行营中,节度副使留邵鎡、行军司马陈栎、泉西参谋吴壬辰等人,面色紧张,他们太熟悉留从效了,看表情就知道被气得不轻。 果然,书信看完之后,留从效就进入了暴怒模式。 “狗屁太子,还真把自己当盘菜!让我去朝拜?妄想!” “无故进犯岭南,倒打一耙、恶言挑衅,真当我留从效是泥捏的?” “老子的地盘是军功换来的!大唐?我呸!” “是可忍孰不可忍!” 狠狠将书信撕碎,揉成一团,扔在地上踩两脚。 一怒之下,也就真的怒了一下。 很简单,无论是从政权道统,还是从军事实力,留从效深知自己不能拿李煜如何,脑袋冷静下来之后,已经开始思索如何与李煜虚为委蛇了。 说白了,就是装怂、糊弄,自己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反正你李煜肯定是要走的,你走了,老子接着做“土皇帝”。 这是事大主义者的本性。 留邵鎡见状,内心很高兴,他巴不得父帅领兵与南唐干一架,什么狗屁大唐,小爷我也能打! 到底还是年轻啊! 历史上,留从效没有子嗣,留邵鎡是他的义子,亲生父亲是留从愿。 行军司马陈栎谏言:“节度大人,李从嘉来者不善,还是要认真对待。” 留从效道:“陈司马,你的意见?” “依属下看,唐军来势汹汹、连克数关,硬碰硬不是办法,不如主动求和,保全我清源军基业。” 这句话,正中留从效心思。 事实上,留从效真要与李煜掰持,也能找出不少光明正大的理由,比如,清源军归属南唐(名义上),无论怎么说,直接发兵攻打、杀将夺关,都有点不地道。 这就好比一个企业,总经理与看大门的有矛盾,可以用公司制度的名义,扣工资、削福利,甚至说直接开除,但不能以“工作不合规”的名义将人打一顿。 留邵鎡一听,不乐意了,说道:“陈司马,大唐兴不义之兵,欲除之而后快,哪儿还有退路?怎能不战求和!” 眼看就要吵起来,吴壬辰赶紧打圆场:“节度大人,两位,不要伤了和气,眼下情势紧急,应一致对外。” 吴壬辰跟随留从效多年,留从效对他极为倚重,口气缓和问道:“吴参谋,你拿个主意。” “节度大人,我等割据泉、漳二州,大唐一直都有提防,这次李从嘉借着讨伐刘鋹的名义,实则想要一石二鸟。” “我等不妨将计就计,漳州方面,命留刺史(留从愿)假意逢迎,派一些兵马,去征讨潮州,只要出工不出力就行了。” “我们这边,既然李从嘉要求拜见,节度大人就领兵前去,驻守在安溪二十里外的陈口关,属下已经打听清楚,李从嘉身边只有三千人而已,他定然不敢妄动,如此一来,面子给了他,里子还是咱们的。” “接下来,臣愿亲赴李从嘉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这位太子爷回金陵去,大不了,多送些财物罢了。” 吴壬辰的如意算盘是,料定李煜找茬清源军,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积累政治资本,只要留从效表示继续臣服,将来登基之后没有麻烦,也就不会深究了。 众人听了,也觉得有道理。 毕竟,南唐之前就有占据漳州、泉州的先例,但“强龙不压地头蛇”,留从效鼓弄人心,让南唐在闽南很不得民心,最终也只能撤出。 “吴参谋所言极是,就这么办吧!” 然而,如果留从效得知,漳州已经被朱令赟攻破、留从愿被生擒,就不会这么决策了。 没办法,陈诲占据同安,彻底切断了漳、泉二州的联系,任何情报都传不过来。 …… 翌日,当李煜得知留从效领兵五千,出了南安城、驻扎陈口关时,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清风,当真?” “殿下,留从效派吴壬辰为使者,正在外面等候。” 李煜一边穿甲胄,一边说:“把人绑了!还有,叫张雄进来!” 清风一脸迷茫,两国交战、不杀来使啊,怎么把吴壬辰绑了? “快去!” 片刻,张雄赶来,李煜简单交代几句,让他快去准备。 随即,李煜跨上战马,亲自来到营前,喊来李元清、刘崇谅。 “殿下,何事?” “别废话,押上留从效的狗腿子(吴壬辰),跟我来!” 四匹战马,疾风一样驰出安溪城,吴壬辰被捆在最后一匹马上,颠得七荤八素,心里更是郁闷。 什么情况,啥都不问就把我捆了,这是……去陈口关的路? 李从嘉就带两个随从,前往陈口关! 此刻,吴壬辰感觉自己脑子里一半是水,一半是面,在马背上一颠簸,全都变成了浆糊。 李从嘉,你是去作死吗?留节度带的五千人,可是清源军中的精锐,留邵鎡随行,虽然也很年轻,但要打你“李六郎”是不成问题的。 吴壬辰想什么,李煜不知道。 但是,他回头瞟一眼马背上的吴壬辰,打心眼里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解决清源军节度使留从效,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快! 二十里路程,快马加鞭,转眼即到。 远远看去,留从效部沿西溪驻扎,行营颇具规模,看来带了不少人。 越向前去,李元清、刘崇谅的心提的越高,太子殿下这是要搞哪样?只身探营?不要开玩笑! 就仨人而已,对方派出一个小队兵力,咱们就得玩儿完! 紧张之下,两人不由伸手去摸肋下佩剑,也后悔没有带长兵器。 李煜倒是很兴奋,抽了一鞭子,大喊“驾!”,胯下战马直接挂了五档。 “太子殿下,前方敌营,咱们速速返回吧!” 李煜似乎没听见,一直冲到了留从效的行营前面。 放哨巡视的清源军,早就发现了四匹马风一样地冲过来,立即派人前去请示值守的留邵鎡,傻小子一听,不敢怠慢,火速赶到行营大门之前。 “吁——” 李煜勒住战马,在留从效兴军大营十丈左右停了下来,李元清、刘崇谅两人一左一右,紧张地观察着对面。 刘崇谅:“殿下,太危险了!” 李元清:“殿下,速速离去吧,我来断后!” 李煜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没理会两人的劝诫,而是命令:“李指挥、刘虞侯,你们去把吴壬辰砍了,脑袋丢过去。” “在这儿?” “就这儿!” 刘崇谅要疯了!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留从效派去的使者,你看不顺眼,直接宰了就完了,何必跑到人家门口,当着数千敌人的面砍?! 眼见军营中出来一伙人,领头的正是留邵鎡。 “快,快!” 李、刘两人无奈,打马回旋,来到吴壬辰跟前,一个举剑砍人,一个接下脑袋。 一路杀伐,李煜对于死人已经见怪不怪了,可距离自己这么近的“斩首行动”,还是有点不敢看。 不过,对于吴壬辰,他心里没有任何的怜悯,历史上,南唐亡国之后,他被宋廷任命为岭南游击将军,专门追杀继续反抗的南唐军民,后来在翕州被卢绛干掉。 李煜只是提前送他回姥姥家了。 “扔,扔过去!” 李元清纵马上前,用力地将脑袋抛到清源军行营大门前,脑袋滚呀滚,一直滚到留邵鎡脚下。 这张脸太熟悉了。 在双方都一脸懵逼的状态下,突然,李煜用尽力气喊道—— “我乃大唐太子李从嘉!” “留从效,贰臣贼子、藐视天朝,本太子杀掉吴壬辰,就是给你个警告!” “识趣的,立即解散清源军,前来安溪请罪,本太子留你一条狗命!” 说着,又指了指身边两人—— “他叫李元清,他叫刘崇谅,人是他们杀得!” 李元庆、刘崇谅一头雾水,敢情,太子爷你跑了二十里路,就是为了装一把逼吗? 两人正要问话,突然,李煜低声喊道“跑!” 调转马头,用力给了战马一鞭子,一溜烟地跑了! 跑了! 他的背影,不带一丝犹豫! 他甚至没有回头! 身后传来清源军的怒吼—— “活捉李从嘉!” “杀人者刘崇谅、李元清,偿命来!” 太子殿下,不带这么玩儿的! 第210章 第二封信 李煜纵马在前面跑,李元清、刘崇谅两人,一脸黑线地在后面追! 这叫什么事儿?! 跑了二里地,李煜放慢速度,不是为了等待两人,而是观察清源军是否追上来了。 追上来了,乌央乌央的人,领头的正是留邵鎡。 留邵鎡很兴奋,只要追上李煜、活捉三人,不仅自己是大功一件,整个闽南的局势也将彻底扭转。 他火速率领一千骑兵,叫嚣着冲出兴军大营,与此同时,正在休息的留从效也接到了消息,一出自己的帅帐,最先看到的就是吴壬辰的脑袋。 身子还在外面,没抬回来。 “这是怎么回事?!” 手下结结巴巴地讲了一遍事情经过,当得知义子留邵鎡率领骑兵前去追杀,留从效也不顾的难受了,立即下令点齐剩余的骑兵。 “快,去追!” 留从效没说清楚去追谁。 在他的潜意识里,应该是追留邵鎡,这小子太愣了,这么明显的“诱敌之计”,竟然也能上当! 但同时,他内心又泛起了无限恨意,李从嘉太狂妄了,太不给面子了!老子都听诏出城、亲自迎接,还派使者去认怂,你竟然跑到老子大营门前砍人!一旦追上、活捉,就能以此要挟国主李璟,趁机索取一些好处! 于是,留从效率领剩余两千骑兵,跟着前面激荡起来的烟尘,迅速向安溪方向追去。 三千人追三个人,按理说,被追的都能吓尿了。 李煜却仍旧表现的很兴奋,时不时地回头瞟一眼,生怕人跟丢了。 李元清急了:“太子殿下,快跑吧,清源军的战马也不弱!” 这倒是真的,留从效打造的骑兵,突出了“少而精”的特点,由于吴越、南唐的牵制,清源军无法从契丹获得优质战马,但得益于海上贸易的发达(海上丝绸之路),可以从中亚、阿拉伯地区运回优质战马。 成本自然高的吓人,想要大规模装备显然不可能。 刘崇谅已经把长剑握在手里,随时准备拼命。 李煜回望一眼,说道:“那么好的马,自然应该归本太子!” 李元清郁闷,这都啥时候了,殿下你能不能别装逼?随即,也抽出肋下长剑,与刘崇谅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 前方一片丘陵密林,名曰仑苍岗。 靠近仑苍岗,两人的意思很明确,这么跑,迟早被追上,打算牺牲自己,掩护李煜逃回安溪。 就在李煜策马转过仑苍岗之后,李、刘两人同时勒住战马,调转马头,眼神冷冽地看着身后。 一片烟尘,清源军的骑兵,距离两人不过一百步左右。 “刘虞侯,你能杀几个?” 刘崇谅冷静地说:“一个!就杀留邵鎡!” 李元清一笑说道:“英雄所见略同。” 蛇无头不行,军无将自溃! 两人正欲催马上前,以身殉国,猛然间听到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的马蹄声! 太熟悉了,一般的战马造不出这种动静。 瞬时,密林之中、丘陵之后,冲杀出数千匹战马,黑袍、黑氅、黑盔、黑甲、黑铁枪、黑剑鞘,宛如一片黑云。 天策军! 两人心花怒放,再看军前一骑,正是去而复返的太子李煜,身后正是张雄。 “太子殿下,这是提前安排好埋伏了!” “我滴妈呀,要不要玩儿得这么刺激!” 自己人来了,那就不用跑了,李元清、刘崇谅立即催动战马,反方向冲锋! 留邵鎡追的正起劲,特别是看见李、刘二人停下,准备玩命,就以为对方黔驴技穷,走投无路了,心中难掩喜悦之情。 谁知,一眨眼的功夫,对面冒出来数千骑兵。 这个时候,再说撤退已经来不及了,两军前列的战马,相距不过五十丈左右,一旦前面勒住马缰绳,别说调头,后面的队友都能将人踩成馅儿。 那就冲锋,谁怕谁! 年轻,就是这么无知且勇敢…… 野外作战,是天策军的最爱,除了具备强大的战马机动能力之外,还有重甲加持。 清源军骑兵的战马不错,可是,由于工匠人才、冶炼技术、地理气候等多方面原因,留从效没有配备重甲,骑兵多用的是皮甲。 刘崇谅、李元清归队之后,天策军迅速分成三路,中路对冲,两翼包抄。 一个对冲,高下立判! 天策军一马一人、一杆铁枪,冲击单个清源军,就好像是解放军主战坦克装上兰博基尼。 铁枪如游龙,一扎一个准,瞬间透心凉! 两翼天策军相互配合,将一千清源军骑兵分割、冲散,立即攻守易型、以多打少。 李煜提醒:“别伤了我的战马!” 这财迷心窍的劲儿,也是没谁了。 不要急,富贵不止如此,留从效率领剩余两千骑兵又赶到了。 仑苍岗下,两拨骑兵开展了新一轮的厮杀。 李煜屹立在岗上,留从效策马于岗下,彼此都看到了对方。 留从效:有种,你下来呀。 李煜:有本事,你上来呀。 人马近身、短兵相接,天策军投掷完铁枪,纷纷抽出了肋下长剑,在精湛的骑术加持下,双手发力,寒光闪闪。 留从效,可知道“黑云长剑都”吗?它复活了,还从一变三。 清源军的皮甲,对付步卒刀剑绰绰有余,可是在高速运动的骑兵作战场景下,根本不堪一击。 重剑扫过,血溅五步。 但是,好歹也是清源军的精锐,尽管死伤惨重,队形也没有乱,仍旧保持有效的攻防体系。 留从效忍不住了,在随身护卫被一箭射下马后,他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再不撤,自己的三千精骑一匹马都剩不下! 李煜在高处,将一切收入眼底,意识到留从效要溜,立即纵马冲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的李元清,心中叫苦,我的太子爷,你就别作妖了。 眼动手动,李元清拨马拦在了李煜跟前,阻止他加入战场。 “拦我干什么,留从效要跑!” “太子殿下,你随在军后,我率兵前去追杀。”李元清一转头,厉声对天策军随从说道:“护好太子!” 李煜无奈,只能乖乖地跟在后面,此刻,留从效已经救出负伤的留邵鎡,残部一千骑兵迅速向陈口关撤退。 要跑,也没那么容易。 同样是骑兵,同样的路程。 留从效、留邵鎡等人是在长途奔袭后,展开战斗的。 相对应的,李煜之所以只身犯险,除了是诱敌需要外,也是给天策军创造“以逸待劳”的战机。 就像两个运动员,一个刚跑完马拉松,一个刚做完热身,然后一起冲刺100米,谁赢谁输? 最重要的一点,骑兵战术的精髓就在于“追”,要追的起到好处,不远不近,这样就能用弓箭消耗对方的有生力量。 弓箭是天策军的标配之一,只不过,身为重装骑兵,箭矢少了一些。 即便如此,等追及到陈口关清源军大营的时候,留从效心都在滴血。 一千骑兵,只剩下三百多! 天策军距离太近,几乎是贴着清源军尾巴追,就这样一口气冲进陈口关大营,驻守的清源军步卒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迎面扑过来的黑云裹挟进去。 重装骑兵vs普通步兵,后者就是砧板上的肉! 留守的清源军行军司马陈栎见状,脑海里就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现挖陷坑、组织箭阵,都来不及了。 清源军步卒以血肉之躯,去对抗天策军的重装骑兵,惨烈程度,可以预见。 “留节度,快走,回泉州!” 为何是回泉州,而不是回南安? 南安城太小了,清源军兵力尽出,天策军在后面紧紧追赶,进城之后,无异于自投罗网。 泉州城墙坚固、兵多将广,粮食、兵器堆积如山,只要回到泉州,别说天策军,就是唐军主力都来了,也未必能够打下来。 留从效领会陈栎的意思,忍痛看了一眼战场,惨不忍睹。 “走!” 疲敝之师,如丧家之犬般逃往泉州。 李煜在后面冷眼相对,也发现了留从效的企图,他命令李元清、张雄、刘崇谅保持速度,不紧不慢地跟着,始终距离清源军队伍一百步左右。 南安与泉州基本挨着,等跑到泉州城外围,留从效稍稍心安,可也觉得奇怪。 人呢?陈洪进为什么没有出来应敌? 顾不得那么多了,一直冲到泉州城下(德济门),高喊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仍然没有人回应! 留从效开始意识到事情不对,抬头一看,陈洪进出现在城楼之上,用一种戏谑的眼神看着自己。 “陈将军,快快应敌,放我等入城!” 陈洪进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目光投向远方,留从效转身一看,黑压压的骑兵正缓缓走来,将身后的道路包围的严严实实。 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颓然地低下头,再抬起的时候,瞳仁充血、睚眦欲裂:“陈洪进,你竟然背叛我!” “留节度,不要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我忠于大唐,背叛者是你。” 徐铉一共写了两封信,第二封信,就是给陈洪进的。 第211章 泉州降唐,闽南初定 落日晖下千艘船,涨海声中万国商。 柳永词道“钱塘自古繁华”,五代时期,泉州也不差,后世更不差。 横向比较,此时的岭南及闽南地区,有点类似于90年代的“缩小版中国”,越往北经济就落后,财富大多集中在沿海地区。 泉州城中的富贵,留从效心知肚明,陈洪进一清二楚,至于李煜,自然是势在必得。 唯一的问题,泉州城太坚固了,人员充沛、物资丰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又具备一个“准军事城防体系”。具体一点说,可以匹配东罗马帝国时期的君士坦丁堡。 只不过,对于拥有“上帝视角”的李煜来说,攻克闽南这最后一座堡垒,也不算太难的事儿。 因为,越是坚固的堡垒,越容易从内部攻破。 陈洪进,该你登场了! 徐铉写的“第二封信”秘密送到泉州,陈洪进接到信封、尚未看内容,就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 信中,李煜就表明了一个观点“留氏悖信,卿可代之,归顺太子,仍为节度。” 意思是,留从效及留氏一族的势力,已经得不到南唐朝廷的信任了,你陈洪进身为大将,可以取代他们,前提要归顺本太子,我仍然支持你做清源军节度使。 就用这么拙劣的借口,就能策反陈洪进吗?能。 精确地说,不是“策反”,是李煜给了陈洪进一个台阶下、一个好借口。 陈洪进早就想要取代留从效了。 留从效,诸位清源军兄弟们,看好了,不是我陈洪进要造反,实在是大唐太子的旨意,老子是弃暗投明! 《南唐书》记载“泉州副使陈洪进废张汉思,自称权知军府来告,国主即以洪进为节度使。” 南唐政权之下,清源军节度使的位置更替,按照先后顺序,留从效之后,应该是张汉思,张汉思之后,才是陈洪进。 历史上,陈洪进设下“鸿门宴”,将张汉思软禁起来,自己对南唐朝廷上书,谋取了清源军节度使、泉南观察使等职务。 李煜穿越之后,发动了“岭南战役”,搅动了闽南,历史发展轨迹自然也发生了变化。 唯一不变的,就是人心! 陈洪进毫不犹豫,表示臣服,不仅如此,还下令将泉州城中的留氏一族全部拘禁!所有对留从效忠诚的官员,全部下狱! 这是投名状,一旦这么做了,就表示“再无后路”。 此时,留从效残兵一众,被挤压在泉州城下,上面是刀枪箭矢,下面是天策铁骑,士兵们攥刀枪的手微微地发颤。 如若不降,他们面临的命运就是被诛杀殆尽,然后被扣上祸国殃民的帽子,在史书上留下耻辱的一笔。 李煜纵马来到前排,擦了擦脸上的汗泥,他没有下令冲锋,希望留从效识时务,也能看出来,留从效心中意难平。 出生于乱世之中,寄身于贫苦之家! 攻汀州先登之功,灭朱贼权谋一等! 少有壮志,恭顺孝悌闻名乡里之间! 喜读兵法,微末之师盘桓列强夹缝! 主政二州,知晓民间疾苦而轻徭薄赋! 大兴文教,开发闽南招徕海内外商贾! 他不是枭雄,也称得上英雄人物了。 只是,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所谓“华夏”,不仅有礼仪之大、服章之美,更有“大一统”的血脉基因! 藩镇割据,必须被消灭掉。 大唐天下,必须完全统一! 城楼之上,陈洪进劝诫:“留节度,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不惜命,难道非要数千军卒一起陪葬!” 义子留邵鎡破口大骂:“陈洪进,无耻小人,有何脸面在此狂吠!” 陈洪进不气不恼,说道:“留节度,纵使我念旧日之情,太子殿下那里,可容不下叛乱之辈。” 李煜用冰冷地眼神,盯着城楼上的陈洪进,表演实在精彩,能够同时将“势利小人”与“忠君之臣”的气质糅合在一起,不容易;他话里话外,要么挑拨仇恨,要么推卸责任,要么邀功自耀。 这种行为,后世公司领导经常干,简称pua。 李煜不会上当的。 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李煜下马,整理了一下衣服,又将腰间宝剑摘下,交给清风,只身向前走去。 上一次这种冒险的行为,还是穿越第一夜的时候,在伏龙桥。 李元清等人,自然不会让李煜只身犯险,天策军的几千张弓箭,早已经对准了清源军、尤其留从效的脑袋。 “李从嘉,你,你要干什么?” 李煜两手一摊,说道:“留节度,我两手空空,你还怕不成?” 废话!你是两手空空,你背后那几千头老虎呢?! 李煜每近一步,留从效就紧张一分,清源军士卒的心就猛跳一下! 五丈之外,从容站定。 “留节度,让你的兵放下武器。” 李煜语气很平静,发自真心的,没有一丝威胁的意思。 “李从嘉,你……” “你该称呼我太子殿下!” 留从效一下子语塞了,他盯着李煜的眼睛,内心的恐惧开始不断放大,对方的气度、从容、勇气……与想象中的南唐太子差太多了,他,好像能够洞悉人心。 “快,称呼我为太子殿下!” 留从效脑袋“嗡”一下,他瞬间明白,这句话不是侮辱自己,而是在救自己! 看看李煜身后,天策军如同恶虎看羊一样的眼神,自己这些人就是军功、是赏钱!再看头顶的陈洪进,自己在他眼中,就是攀高的梯子、就是垫脚的石头。 李煜低声爆喝:“留从效!” “当啷——” 宝剑从留从效手中滑落,他踉跄地走到人前,匍匐跪地:“太子殿下,微臣有罪!” 李煜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立即摆摆手,天策军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弓箭、刀枪。 “清源军众将士,放下兵器,本太子保证既往不咎、绝不加罪!” 当啷——当啷——当啷—— 主帅都跪地请罪了,当兵的还有啥好犹豫的,就连一直不忿的留邵鎡,也顺从地跪下了。 活着,太好了。 李煜深呼吸了好几次,在李元清的“陪同之下”,走到留从效跟前,没有扶他,也没有责骂,只是轻轻拍了他的肩膀。 “兵不刃血,泉州得以保全,是你的功劳!” 留从效浑身一震。 李煜仰起头,对着城楼高喊:“开城门!” 厚重的泉州城门缓缓开放,已经卸甲弃刀的士兵,让开了一条道路,李煜重新上马,看了一眼留从效。 “留节度,你不打算做点什么?” 留从效猛然明白,一瞬间,屈辱与愤恨的情绪消散,非常感激地看了一眼李煜。 他伸手接过马的缰绳, 牵着向城内走去! 这一举动,城楼上的陈洪进看在眼里,愤恨不平的情绪油然而生! 留从效为李煜牵马引路,也就说明李煜将他视为臣子,自己想要加害,就不容易了。 “好个太子殿下,手段不俗!” 泉州,在免动刀抢的情况下,被李煜收入囊中,这意味着闽南的战斗基本结束了,“清源军节度使”的名号去除,也启动了倒计时! 第212章 洪州,针对李煜的密谋 人类的悲欢不尽相同。 李煜不费一兵一卒,收复泉州,率天策军进入城内,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愉悦。 他尚不知,千里之外,洪州城中,一场针对他的阴谋,正在渐渐浮出水面…… 东湖之畔,涵虚亭中。 “涵虚亭”修建于盛唐真元十四年,到了南唐时期,李璟将洪州升级为“南都”,虽然仍冠以“亭”名,却几经修缮、扩大,成为名副其实的皇家园林。 辰时二刻,东湖之水仍旧冷彻,在微弱的晨曦之下,缥缈着薄薄的雾气,给平日人迹罕至的涵虚亭,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纪国公李从善屹立在亭下,面容愁闷,眉头紧锁,时不时地叹口气,六神无主地踱步。 亭中座位上,坐着三个人,他们表情严峻,甚至说有一些冷酷,眼神中流露出焦急,却又不敢打扰李从善。 这三人为首的,正是耀州司马钟谟,其余两人,一个是南都国子监司业张峦,另一个是着作佐郎孙忌。 在历史上,他们三个构成了“改立联盟”,强力要求李璟,将李煜罢黜,立李从善为太子。 三人度秒如年,见李从善仍在犹豫不决,钟谟实在忍不住了,起身说道:“国公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自从“谋杀太子”的念头出现,钟谟就意识到,已经不能回头了。 如今,张峦、孙忌以“僭越”的方式,悄悄来到洪州,更是冒了极大风险。 李从善缓缓转身,面容忧郁地说道:“一旦走漏风声,众卿及家人恐性命不保,本国公实在不愿行此下策。” “国公爷!” 钟谟一脸严肃,近前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此事不成,钟某一力承担,绝不会连累国公,死则死矣,就算诛我九族又当如何!” 张峦、孙忌义起身行礼,眼神坚定,一副慷慨赴义的表情。 事实上,李从善内心已经接受了钟谟的建议,只不过“谋杀太子”这个计划,太过于颠覆他的认知,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才华、气度、学识及人缘等,绝不输于太子。 唯一输的地方,就是出身!他的母亲是嫔妃凌氏,而太子的母亲是国后钟氏! “众卿,坐吧!” 李从善情绪缓和下来,眼神也流露出一丝坚定。 钟谟再问:“国公殿下,这次,可是下定决心了?!” “众卿决议如此,看来也是天意,从善岂敢违悖上天。” 张峦、孙忌终于松了一口气! 李从善只有亲口说出这句话,才代表计划能够继续进行下去。 而钟谟觉得,还有必要再加一把火—— “国公爷宅心仁厚,不知太子的厉害手段,他可不仅仗着国后宠爱!殿下可还记得邓王?明明是国公推荐他前往金陵、监视太子,可是,太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他甘心镇守荆南!” “不仅如此,就连老油条韩熙载,如今也甘愿被太子驱使,正在湖南奔走,招降马楚旧部!” “林仁肇不提,就连一贯明哲保身的朱令赟,在削权的情况下,甘心在岭南拼命!” “国公爷,你虽然有陪王伴驾之功,可终究不是军功啊!太子若是顺利登基,这大唐天下,还能有你一席之地吗?” 李从善听得心惊胆战,自古以来,新君上位、人头滚滚!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这个“六哥”,在坐上一国之君的位置之后,还会顾及兄弟之情。 或许,李从镒、李从信、李从谦、李从庆等兄弟,太子还会放过一马,可自己是明确的罪过太子的,下场如何,可以预见。 “钟卿,所言极是,本国公未尝不明白,只是……兹事体大,必须细细谋划。” 钟谟一喜,说道:“国公爷务需担忧,太子平定闽南,必然会应诏入都,而洪州,不正是国公爷的地盘吗?” 钟谟的话,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李璟病重,短时间内不会关注朝廷的事情。 四十二路兵马副元帅、南都枢密使、洪州刺史,全都是具有实权的职位,情报、军队、政务这些资源,都在李从善手里抓着。 “话虽如此,本国公也不想搞得人心惶惶、天下皆知,否则,岂不是与造反无异?钟卿,那是会动摇国本的。” “殿下,可记得臣说过,只需一千死士,大事可成!” “怎讲?” 钟谟看了一眼张峦,后者立刻会意,从怀里拿出一份《南都城防图》。 “国公殿下,洪州当前一共十六个城门,按照规矩,外臣朝觐要走章江门(西门,临赣江),首先要做的就是,阻止太子从此门入城。” “为何如此?” “章江门外,都是码头、渡口,门内则是商铺、民居,人多眼杂,不便于动手。” 李从善疑虑,说道:“如果不让太子从章江门入城,必然会引起怀疑。” “故而,此事需要国公爷与工部官员商议,在章江门搞点工程出来,届时以不便行走为借口。” 这个借口,倒是光明正大,因为从去年迁都洪州以来,大大小小的工程就一直进行,修桥、盖房、建路、挖河,理由就是现成的。 “这不难办,只是,要让太子从哪儿入城?” 张峦眼神一冷,用书一指:“顺化门!” 顺化门位于洪州东南角,此处远离洪州宫城,较为荒凉,即便入城之后,也有相当长一段路途属于“郊外”范畴,道路虽宽,两侧却都是杂树、山包,容易隐藏伏兵! 按照规制,军队“无诏不得入城”,太子最多带几个随从,埋伏一千死士在这里,万无一失。 李从善看着地图,已经感受到森森杀意。 孙忌察觉出李从善的怯意,立即谏言道:“国公殿下,不必担忧,除掉太子的罪名很多,只要对外声称是国主口诏,问罪于太子,而太子抗命,故而将其诛杀。” “孙卿,太子有哪些罪名?” “私自用兵(岭南、闽南),迫害臣子(留从效),卖国送土(蕲、黄二州),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进贡扬州,有僭越之嫌!” 最后这一条,确实很有杀伤力。 古代皇权社会什么最重要?名分! 李煜地位再高,也不过是太子,权力再大,也不过是监国! 而“进贡”这种事情,是很严肃的外交事件,象征着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的臣服,李璟身为国主,已经臣服了后周(即郭荣),现在人还没死,李煜竟然又向“扬州政权”(郭宗训)纳贡,这说明什么? 李煜要篡权,要自立为国主! 一国岂能有“二主”? 李煜,敢来洪州,有死无生! 第213章 不是结盟的结盟 听了孙忌的分析,李从善感觉成功的底气,又增加几分。 总结来说,钟谟、孙忌、张峦三人的计划,概括起来就是“请进来+打闷棍+扣帽子”,这一套政变模式在古代社会屡试不爽,用了都说好(指胜利者)。 事实上,这一套政变模式想要成功,有一个前置条件,那就是“候选人”身份要足够高贵。 比如,赵高、李斯假传圣旨之后,杀死扶苏,拥立胡亥,胡亥是秦始皇的儿子,身份方面是没问题的,他上台之后可以给政变行为洗白。 反过来说,如果采取这一模式发动政变之前,没有合适的“候选人”,或者“候选人”身份太贱,成功的几率就会大打折扣,如东汉末年的那几位,做了皇帝之后,天下也没几个人服的,照样军阀混战。 李从善的身份,绝对没问题。 李璟一共有十个儿子,但是,包括嫡长子李弘冀在内的前五名,可谓“来得早、走得早”,按照顺序继位,李煜是当仁不让的。 按照这一逻辑推导,如果李煜挂了,那么李从善做登基是水到渠成的。 当然,经常造反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一套政变模式的致命缺陷,就是“不可确定性”,比如,万一太子李煜就不进城呢?万一李璟突然病好了召见李煜呢?万一截杀的时候,李煜逃走了呢? “孙卿所言,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太子赖不掉,国主也不能置之不理,唯一的问题——”李从善顿了一下,犹豫地开口:“国后那里,肯定会想办法给太子开脱。” 如果李煜成功毙命于顺化门,万事大吉,反正,后续的故事随便编,如果李煜侥幸逃脱,他还有一个护身符,便是钟国后! 钟国后护犊子,天下皆知。 钟谟不会那么天真,只把成功的希望寄托于一千死士身上,要将各种突发事件都扼杀在摇篮里,他们还需要寻找其他帮手。 切入点,仍然在李从善身上。 “国公殿下,枢密院方面,可有能助力之人?” 李从善是枢密使,这句话问得没毛病。 可是,钟谟为什么偏偏关注枢密院的人?原因有两个。 一是枢密院是最高的决策机构,也是文人集团的基本盘,南唐又采取的是“以文制武”的方式,文官的力量不可小觑。 二是“政变”最应该争取兵部的人,可如今洪州方面,兵部尚书是卢俦!他儿子卢绛都在太子麾下,不仅不能找他结盟,还必须绝对保密! 另外,钟谟关注枢密院,还有一个满朝文武心照不宣的理由,那就是枢密副使魏国忠是“冯党”的人。 钟谟与“冯党”势不两立,他本人也被冯延巳、宋齐丘等人陷害过,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冯党”也不乐见李煜上台。 不结盟,不代表不合作,只要能争取“冯党”暗中相助,干掉李煜的几率就大很多。 李从善思索片刻,说道:“枢密院能用的人不少,却大多只限于朝堂之上,不过,魏国忠倒是可以争取一下。” 孙忌、张峦二人觉得扎耳朵,他们也不喜欢“冯党”,可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办法。 孙忌问道:“殿下,魏国忠能提供什么助力?” 李从善眼神一凛,说了三个人的名字:“魏文虎、范识宇、徐舰!” 这三个人,自然也是“冯党”集团的骨干,此时,他们并不在洪州,而是跟着郑彦华在湖南打游击,充当监军,名义上“为国征战”,实则,是冯党派出去的眼线。 监军,也是可以带兵的。 张峦说道:“这三个人是冯延鲁的拥趸,恐怕,魏国忠指挥不动吧!” 钟谟叹口气,说道:“张司业,你觉得,此事若是魏国忠知道,冯延鲁还会蒙在鼓里?” 魏国忠就连去厕所先拉屎、先撒尿、还是先放屁这种事情,都会先去请示一下冯延鲁! 李从善在“御前会议”的时候(第50章),已经领教过冯延鲁的手段,对于魏、范、徐三人也有一些了解,这伙人是属狗皮膏药的,用了就甩不掉! “众卿,我的意见是,即便要获得冯延鲁的支持,也绝不能引兵入城!” 钟谟点了点头,李从善的顾虑很到位,弄巧成拙的话,洪州请来的就是“董卓”! 从上帝视角出发,这可是五代十国呀,华夏历史上最混乱的时期,没有之一。 冯延鲁若是翻脸不认人,真可能趁着国主李璟病重的机会,随便指定一个王爷,比如默默无闻的李从庆,执行逼宫。 张峦问道:“国公殿下,若冯延鲁答应相助,应该引兵何处?” 这句话,倒是难住李从善了,既要考虑不能入城,又要考虑魏、范、徐三人对洪州形成支援效果。 钟谟说道:“据我打探,郑彦华部现在驻守醴陵,魏、范、徐三人若要调动兵马,最快的路线是走宜新官道,不许入城的话,最好的选择就是抚州。” 李从善不解,反问为何。 钟谟有些无奈,心里感叹,这位国公爷实在有些迟钝,解释道:“驻守抚州的昭武军节度使李建勋,曾经是冯延巳的拥趸……” 冯延巳、冯延鲁,“二冯”的手伸得真够长的! 李从善闻听此言,心中有些振动,默默地盘算,自己上位之后如何剪去“冯党”的党羽。 孙忌也叹口气,说道:“洪州城中,倒是有一些事情,真得魏国忠出面。” “哦,孙卿,何事?” 孙忌指了指洪州城防图,说道:“顺化门禁卫军统领史守冲,曾经是魏国忠的部下,早在金陵的时候,微臣就听说他们交情莫逆,似乎还有联姻关系,若是伏击地点选择在顺化门,就需要史守冲的协助。” 一方面,要让史守冲想办法将李煜送进来,不能引起任何怀疑,更不能警告。另一方面,送进来之后,要保证第一时间关上城门,否则李煜发现情况不对,一定会迅速逃离。 李从善沉吟良久,说道:“这件事,我亲自去办!” 钟谟等人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自己,总不能只在幕后。 三人见李从善表情平静,内心也越发踏实了,一年前没有办成的事情,这次,务必要马到功成! 千里之外,泉州衙署。 李煜进驻泉州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大赦清源军,包括仍在龙岩驻守的张汉思、王忠顺,命令他们向九州的林仁肇投降,交接兵权。 说起来,最幸运的就是张汉思了,不愧是老将(老狐狸),带兵最多的是他,一仗不打的也是他,到了最后大赦境内,功劳最大的也是他! 李煜看着“赦书”都不免发笑,要知道,这个张汉思在历史上是很惨的,被陈洪进活活窝囊死。 不日之间,天威、天命军也从莆田回防泉州,邱邺带兵与李弘义干了干了一仗,打出了1:10以上的战损比。 南方弱马,遇到重装骑兵,实在是没有什么悬念。 天策、天命、天威三军汇合泉州之后,留从效、留邵鎡,以及被朱令赟押送来的留从愿,内心最后一丝希望之火熄灭了。 在回转洪州之前,李煜要解决的只有一件事—— 如何安置陈洪进。 第214章 制衡陈洪进 表为岭南,实为闽南。 现在,仗打完了,留氏一族迁往金陵,软禁起来,下半辈子也就是富裕的庶人身份。 张汉思、王忠顺、苏光、张文显等降将,酌情留用,但遵循一条原则,就是远离闽南!愿意继续领兵打仗的,都去荆南,不愿意继续做官的,削职为民。 结果,除了年纪太大的张汉思愿意赋闲之外,其他的都很干脆,愿意迁往荆南,继续在战斗岗位上发光发热。 当官,妈呀,真香啊! 以上安排,对所有人都适用,除了一个人,陈洪进。 李煜已经许诺过,只要陈洪进反水,他就能接替“清源军节度使”的职务,如今,陈洪进已经履行诺言,轮到李煜事先约定了。 或许是在南唐官场混久了,李煜这个“四有”大好青年,第一个念头就是“说了不算,算了不说。” 原因是明摆着的—— 辛辛苦苦打了一个多月,耗费无数资源,牺牲大唐将士,就是为了消除南唐“国中之国、藩镇割据”的现象。 好容易攻破漳州、占据泉州,你让老子退出去,姓陈的继续当“土皇帝”?那不是自己抽自己嘴巴子吗? 然而,“爽约”这种事情,李煜是不敢干的,他自知自己陷入了复杂“权力的游戏”旋涡当中,这个游戏,有着铁一般的规则。 第一,陈洪进背叛了留从效,可对李煜来说,是名副其实的“功臣+忠臣”,如果李煜翻脸不认人,那么势必会让将士们寒心,这其中的“将士”不仅包括清源军旧部,也包括自己这边的,直接威胁到自己的公信力。 第二,陈洪进可不是政治小白,说投降、就投降,一点后手都不留。且不说他与福州李弘义复杂的关联,光是清源军旧部当中,不知道隐藏多少拥趸与死士,李煜敢动他,陈洪进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闽南地区就会陷入漫长的拉锯、游击战。 第三,陈洪进还有些可取之处,最不济,他是闽南地区的“地头蛇”,南唐这十年以来,从未染指闽南,想要治理清楚,确实需要一把刀。 尽管心有不甘,李煜还是不能撤销陈洪进“清源军节度使”的名头,当然,这是暂时的。 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撤销一个节度使的名头,需要国家最高统治者点头才行。 这个,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五月初五,时值端午。 李煜以宴请之名,邀请陈洪进前来赴宴。 “宴会”这个词儿,自从鸿门之后,就变得不怎么友好与欢乐了,尤其武将,听说参加宴会,潜意识下都会脖颈一凉。 好在,宴会就在泉州府衙,陈洪进心怀忐忑,倒不至于太害怕。 席间,人员寥寥,南唐这边,除了李煜,只有李元清作陪,而清源军这边,几乎所有的归降将领都到了。 李煜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确,本太子无意干掉你们,不用害怕,并且,宴会一开始,李煜就抛出了个重磅炸弹—— “本太子明日启程,赶往洪州朝觐,闽南诸事,就托付诸公了。” 陈洪进、苏光、王忠顺等人一听,心中忧喜参半。 喜得是,李煜声明离开泉州,也就意味着,他真的不会找清源军诸将领的麻烦,自己及家人也就性命无虞。 忧的是,李煜要走,恐怕很多人也要跟着走了,他们倒不是“故土难离”,而是多年积累的家业、人脉、名声、地位等,也要随之烟消云散! 唯独陈洪进,勉强保持情绪克制、神情平静,起身拱手道:“太子殿下,二州初定,不如多留些时日,也好安抚民心。” 李煜心中冷笑,还多留些时日,你陈洪进巴不得我现在就走吧!实则,陈洪进就是想探口风! 也罢,先随了你的心愿! “闽南风土人情、山水景致,令人流连忘返,本太子确想多留些日子。只不过,政务繁忙,还要以国事为重,陈卿——”李煜一脸“真诚地”看着陈洪进,说道:“漳州事务,还要你多费心了,节度使之位,非你莫属。” 陈洪进一听,赶紧叩谢:“不负太子殿下信任,属下竭诚全力办事!” 其实,心中却是又爱又恨! 一方面,李煜确实“言而有信”,任命了陈洪进继续作为清源军节度使,但另一方面,李煜说的很清楚,让他去管理“漳州事务”,而不是“二州事务”! 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世间万物,就怕对比。 漳州确实不错,可比起泉州来,差的可就太多了,城池规模、坚固程度、财富聚集、地理优势……都没有可比性。 最重要的是,漳州距离南汉很近! “岭南之战”开始之前,李煜就许诺给朱令赟“百胜军节度使留后”的职位,漳州就是朱令赟率兵打下来的! 换句话说,朱令赟的防区从虔州开始,一路南下,包括了雄州、敬州、潮州,以及龙南、武平、上杭三场,统兵八万!节度治所也从虔州搬迁到了雄州,卡死在大庾岭的出口上! 南防南汉,北控漳州! 这么安排,也是李煜很早之前的设想,他对朱令赟的评价是“善守非攻”,让他守城,远比让他带着水军在长江打仗有利的多,至少,神卫军(池州大营)不会重蹈覆辙,在不久之后的“金陵大战”中消亡殆尽! 这种情况下,陈洪进名义上还是清源军节度使,却是一只拔了牙的老虎! 陈洪进当然不满,可他不敢有意见。 天命军都虞侯钟林被任命为泉州刺史、泉南防御使,五千天命军正在集结! 天威军节度使刘崇谅被任命为福州刺史,统领仙游、德化、莆田以及福州(还没打下来),就驻扎在泉州以北的莆田,五千天威军也陆续集结! 两大侍卫亲军互为犄角之势,北拒吴越、南控泉州! 别忘了,同安靠海的地方,还有陈诲的永安军! 李煜虽是走了,可留下了一堆钉子。 苏光、王忠顺等人,自然了解陈洪进的处境,他们的态度是一致的:你活他妈该!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泉州又折兵! 李煜察觉陈洪进态度暧昧、心理别扭,于是又画了一张大饼—— “待到本太子到达洪州之后,立即向国主请封,陈卿当列同平章事、中书令,妻子(老婆及儿子)亦有封赏,静候佳音。” 许诺封官进爵,至于规制,“中书令”是历史上陈洪进死了之后,朝廷追封的。 太吉利了。 第215章 抚州,不速之客 林仁肇接到太子李煜回转洪州的诏令,表面上平平无奇,可细细揣摩一下,顿感城府之深、杀气腾腾! 诏令很简单,仅要求林仁肇率领亲信卫队,火速赶往抚州,届时与太子、侍卫亲军都指挥李元清、天策军都虞侯张雄等汇合。 这有什么可怕的? 注意,朱令赟留在了岭南,陈诲、桂卿留在了闽南,何敬洙身在湖南,钟林、邱邺留在了泉州,刘崇谅留在了莆田,陈滨、高审思、陈况、周晔、宋旸等人经过岭南一战之后,获得大量辎重与恩赐,正式编入了太子“南征”的战斗序列。 从金陵带过去的数万兵马,太子仅仅带了五千天策军随行,其余全都留在了岭南及闽南地区。 留下来的军队,包括天威军、天命军、神卫军、江宁大营、润州大营……一句话,都属于“金陵嫡系”,都受过太子殿下的恩惠。 换句话说,自抚州以南,直至入海,广袤的南唐国土之上,太子派出去、收进来的军事力量,已经占据了绝对优势! 别人才是“班师回朝”,太子则是“挥师入驻”。 林仁肇收起诏令,擦了擦汗,按照现在的形势,太子的命令,绝对比国主要好使。 啥也别说,啥也别问,老老实实收拾行李,带着潘谢彦、崇彻、黄损前往抚州,以后好好给太子殿下当差! 五月初六,李煜发出最后一封密信,率领天策军启程,赶往抚州。 密信是发给陈诲的,李煜认为,这位与“林虎子”齐名的“陈铁头”,一定能够在闽南发挥定海神针的作用。 密信内容,浓缩为八个字,就是“有逆必诛,便宜行事”。 这封密信就相当于圣旨。 洪州也好,金陵也好,距离海滨太远了,一旦闽南地区再发生叛乱事件,必须有一个人能够当机立断,在最短时间内诛灭。 天命军都虞侯钟林,天威军都虞侯刘崇谅,也担任着同样的使命,即“维稳”。 陈洪进,你最好老实一点,也能活的长久一点。 五月初六,天策军开拔,李煜的心思瞬间转变,下意识地去摸了一下怀中那份南都枢密院钧发的“朝觐承旨”。 外患未除,内忧再起! 李从善,我的好七弟,你比史书上记载的还要愚蠢,你想当太子,直接来跟我说就好了啊!反正我又不同意。 没有了行军羁绊、粮草运输等羁绊,李煜一众的前进速度很快。 五月十五,已经兵临抚州城下,林仁肇距离更近一些,早两天赶到了。 听说太子兵至抚州之后,林仁肇、马崇义、谢彦等人悬着的心,才稳妥落地,双方见面之后,少不了一番唏嘘。 客气完了,就是要紧事。 此番南下,马崇义驻守抚州还充当了“军事中转站”的功能,金陵发来的情报、公文等,都会先送到抚州,然后由马崇义及行军参谋鉴别,不重要的内容,就不再向岭南、闽南发送。 如今,行军营帐当中,已经积压了不少东西,需要李煜亲自批阅。 李煜翻阅了一遍,大部分都是关于长江防线、淮北纷争的情报,对南唐这边的影响不大,但有三分情报,李煜格外关注。 第一,是契丹方面,已经将今年交易的战马、猛火油、皮革等,运送到了金陵,刘政咨在情报中大骂吴越钱俶,这老小子又想趁火打劫,卢绛也因此差点率军开战。幸亏陈乔从中周旋,拉上了“扬州政权”李重进,许诺了一些好处,事情才圆满结束。末了,刘政咨奉命,将荆罕儒交给了契丹,荆罕儒回去招供之后,契丹可能会出现新一轮的风波。 李煜对吴越钱俶的行为,丝毫不感到奇怪,他要是不抢劫才怪,反倒是李重进“和稀泥”和“打秋风”的行为,引起了他的思考。眼下,李重进与赵匡胤势同水火,“汴梁政权”的张永德、“定难政权”的李筠基本指望不上,李重进也想要战马,苦于没有与契丹合作的渠道。 在淮南十四州没有丢失之前,南唐与契丹的贸易,可以通过罂油山港口(江苏连云港境内)周转,现在地盘正控制在李重进的手里……这一点,或许可以利用。 第二,是何敬洙方面,岭南之战中“西路军”本来是打酱油的角色,可凡事都有意外,何敬洙自己的能力虽然不怎样,可他碰到了比较生猛的卢郢,这位爷也不是喜欢听话的主儿,按照任务分配,他应该据守衡阳。 然而,衡阳距离郴州太近了,何敬洙经过萍乡、一入湖南不久,卢郢就知道了,立即派兵前来汇合。结果,两人一路向南,竟然攻破了郴州! 从战争成果角度说,这绝对是好事,可从整个战局视角看,那就未必了。 此前,朱令赟已经打下汝城,马承信、马仁裕驻守在这里,相当于给南汉扎了一针,疼也就疼一下,南汉的反应不会太剧烈。 如今郴州已破,与汝城连城一片,相当于给南汉当头一棒!岭南五岭,其中大庾岭、骑田岭的天险就失效了,南汉想要不注意都难,一定会集中兵力去争夺。 看来,何敬洙、卢郢暂时要驻守在那儿了。 第三,是发生在几日前的一件事,正在湖南境内肃清马楚叛军的一部分人马,突然来到了抚州。 这件事情,引起了李煜强烈的警觉! 李煜问道:“马指挥,领军之人是谁?” “末将多方打听,是洪州方面派出去的三个监军,据说,是接到了枢密院的调令。” 李煜眯起眼睛,表情极为严厉,沉声说道:“我若猜的不错,这三个人,此时应该在昭武军节度使李建勋的治所。” 马崇义立即肯定:“太子说的不错,不仅他们在抚州城中,就连所带的三千人马,也没有在城外扎营。” 此话一出,林仁肇、李元清都察觉到了异常之处。 按照常理来说,外部兵马是不允许私自出现在某地节度使的治辖境内的,就拿马崇义手下的五千人,也是金陵枢密院发出调令之后,才允许停留在抚州地界。 更别提,这一伙人马竟然能够进城! 李元清说道:“太子殿下,这其中有蹊跷,试想,郑彦华作为平定荆南总指挥,怎么会允许属下私自离队?” 马崇义一听,反问:“李指挥的意思是,这伙人是逃兵?!” 李煜摇了摇头,说道:“问题不在这儿。眼下,郑彦华多部虽然纵横马楚故地、由北向南游击,最近的距离已经到了萍乡,可别忘了,他们出发的时候走的是九江湖口。” 还不明白? 李煜进一步解释:“也就是说,在征讨武平、荆南的过程中,郑彦华手下的全部军队,暂列入长江防线,根本就不受洪州方面指挥。即便洪州枢密院要调兵,也必须先通知金陵方面,懂了吗?” 林仁肇早就想到了,只是按照这一逻辑往下推测,事态就太过于严重了。 “林将军,看你欲言又止,想到什么说出来。” 林仁肇环顾一圈,小心翼翼地说:“这伙儿人,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 第216章 李煜,抚州的风水不错 林仁肇语出惊人,除了李煜之外,其他人的脸色为之一变。 在座除了徐铉,都是武将,很快就想通了蹊跷之处在哪儿,打个比方,南方军区司令部没有通知北方军区,就直接将北方军区一支军队调出来,安排到自己麾下,理由就是,这一部队的士兵都是南方人。 而李煜,就是“北方军区”的总司令。 马崇义急问:“主帅,你的意思是这伙人,要对太子殿下不利吗?这怎么可能!” 林仁肇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马崇义,反问道:“马将军,你可知,太子殿下为何让你驻守抚州?” “这个,自然是负责接应、中转情报,以及看押金陵方面的罪官。” 李元清大致也想明白了,摇摇头说:“马将军,如果是这种事情,用得了这么多人?或者,直接交给李建勋不就行了。” 林仁肇点头,说道:“洪州方面,一直有人想要太子殿下让位。之所以要留下五千之众,至少是从人数上压制、震慑李建勋,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一席话,让马崇义细思极恐! 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趟,驻守期间,李建勋多次派人送来酒肉,还邀请他到府邸赴宴,这一过程中,若是李建勋心怀歹意,恐怕自己早就报销了。 李煜察觉到马崇义的窘境,宽慰道:“马指挥,不必后怕,只要我不在抚州,李建勋绝对不会轻举妄动,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怕你太过于谨慎,反而会让李建勋有所察觉。” 言下之意,如今自己来到了抚州,李建勋肯定会有所行动,三千增援就是证据! 李元清性子急、脾气爆,愤然说道:“太子殿下,既然已经知道李建勋的企图,何不先下手为强?!” 李煜哑然,转头问道:“下手?李指挥的意思,是发兵去打李建勋吗?” “这个自然!” “以何名义?” “李建勋谋逆作乱,意图谋害太子!” “你如何得知的?” “这……太子你说的!” 李煜摇了摇头,说道:“截至目前,所有结论都是我等推测而来,没有任何真凭实据,若是敢动手,别说打了,就是兵临城下,李建勋都能要你的命!” 李元清不忿,说道:“太子是嫌弃末将,打不过李建勋吗?” “唉,李将军,要人命不一定要打仗,你在洪州多年,难道不晓得御史台那群人的厉害?” 中主李璟迁都洪州,把整个南唐最能“咬”的一群言官都带走了,比如王鹄言、高攸远等,别相信史书上说什么“言官最后骨气”,扯淡,“冯党”麾下言官多了,让咬谁咬谁。 一时间,众人陷入了沉默。 李煜见时辰不早,开口说道:“马将军,天策军一路奔波、甚是辛苦,尔等在抚州驻扎、稳定后方,劳苦功高。今晚,本王做东,让诸位将士痛饮一番。” “清风,你去城中多买酒肉,不要忘了跟商家讨价还价,明白吗?” “遵命!” “诸位去吧,本王也有些乏了。” 众人没有饮酒的兴致,可太子都发话了,也只能照办,纷纷请辞。 李煜躺在简易的床上,很快就睡过去了,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抚州城中,李建勋也有些焦急,在衙署正厅来回踱步,旁边坐着三个人,正是从湖南战场上“溜号”的礼部侍郎魏稳虎、仪曹郎中徐舰、太常博士范识宇三人。 得知魏、范、徐三人要执行的任务(谋害太子),李建勋一肚子气,可碍于冯延鲁的面子,又不好发作。 三人来到抚州,确实是魏国忠安排的。 李从善去找魏国忠,暗示要除掉李煜,这种消息自然会第一时间又传到冯延鲁的耳朵里。 魏、范、徐三人能够当上监军,是冯延鲁力争而来的,如今要他们想办法回到抚州,他们自然言听计从。 事实上,当冯延鲁得知李从善的计划,就意识到自己独揽大权的机会来了,这个“独揽大权”的前提,自然是要推举李从善成为太子。 要把李从善推上太子职位,就要除掉李煜,然而,除掉李煜,又何必非要等他来到洪州? 抚州,风水宝地,李煜埋在那儿也不错啊! 然而,李建勋明白,这是造反!这是叛国!这是谋逆!这是要诛九族的! 老子节度使当得好好的,为啥要跟你们一起跳火坑? 陆氏《南唐书》对李建勋的评价是:“勋非不智也,知其国且亡,君父忧辱,则保富贵,一切无所可否。” 意思就是,李建勋不是傻子,他知道当时南唐必然亡国,于是选择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管你国主是不是受到羞辱。 这是一个极端利己主义者。 魏文虎为人阴险又机敏,他察觉到李建勋的不快,说道:“李节度,此乃大义之举,为何如此惆怅?” 李建勋停下脚步,怀疑自己耳朵上火了。 “大义之举”?你把谋杀太子当成天经地义的好事儿? “魏侍郎,这话我倒不明白了。” 魏文虎得意一笑,说道:“李节度乃是我大唐肱骨之臣,天下安宁,系于一身,怎能不为天下苍生考虑?” 一个大高帽,扣在了李建勋头上,他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与谋杀太子,又什么关系?” “李节度,真是忠心过头了,难道你不曾听过太子的名声?他一个只知道风花雪月、写词听曲的人,一个整天希望隐遁于世、清静无为的人,一旦成为国主,岂能管理好偌大国家?” 这句话,确实很有道理! 李煜(原主)就是这样的人,一直到了“违命侯”的身份,还不忘记卖弄词藻,写一首《虞美人》把自己命给玩没了。 “李节度,若是除掉太子,另立有德之人,贤明大臣辅佐,定然能恢复盛唐景象!到时候,节度大人可是首功一件,不亚于房玄龄、杜如晦!” 好嘛,房谋杜断都搬出来了。 这一句话,还真把李建勋给说动了,总之,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他都不会放过。 范识宇、徐舰上来,也是一顿忽悠,听得李建勋飘飘然。 这时,斥候前来,禀报:“节度大人,抚州外马崇义驻军入城,大量采购酒肉!” “哦,打听缘由了没有?” “听说,太子殿下已经到了行营,今晚要犒劳军士,负责采购的人,正是太子身边的东宫首领。” “如何得知?” 斥候答道:“采购之人咄咄逼人,狠狠压低酒肉价格,已经在集市上与商贩吵了好几次了。” 李建勋听了,挥挥手,让人下去,自己若有所思。 魏文虎一听,不失时机地凑上来,说道:“李节度,如何?被在下说中了吧,贪酒好色,也是太子的秉性!至于那个太监,之所以讨价还价,恐怕是为了中饱私囊!唉,上行下效,可见太子品行不端啊!” 李建勋来回踱步,许久,下定了决心。 “三位,今夜太子行营设宴,军士们必然痛饮,我等可伺机突袭之!” 三人一听,大喜过望! 第217章 不请自来,没你的座位 自古以来,要颠覆一个政权的方法很多,干掉继承人是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之一。 李建勋打定主意之后,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李煜的一万种死法”。 他可能是因为舟车劳顿,突然病故,毕竟李煜从小锦衣玉食,第一次出征打仗没经验,积劳成疾,得病死了很正常…… 他可以是因为部下叛乱,受惊而死,毕竟古代社会,特别是五代十国时期,“下克上”的事情没少发生,顺便还能除掉太子党羽…… 他可以是因为招妓入营,纵欲身亡,毕竟李煜一直都有爱好风月、风流成性的名声,皇家为了颜面,定然不会大张旗鼓调查…… 反正,人死都死了,理由随便编! 还有一点,李建勋是一个极度利己主义者,他很清楚,自己今天获得的一切,背后都是“冯党”的支持,朝廷的话可以不听,冯延鲁的命令必须执行。 人不狠,站不稳!干! “魏侍郎,尔等手下的三千人,战斗力如何?” 魏文虎一怔,问这话什么意思,莫非要用洪州的兵?这断然不行。 “李节度,我们刚从马楚地盘上撤下来,军卒疲惫、士气低落,至于战斗力……郑彦华不会给我们太好的兵,他们大多负责后方。” 李建勋一皱眉,敢情,你们是不打算参与进来。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据我所知,光是太子带到抚州的兵马,可是有五千之众。” 李建勋虽是节度使,可手头精锐兵力,也不过四千人。 范识宇感觉气氛不对,又怕李建勋打退堂鼓,眨巴着狡黠的小眼睛,说道:“李节度,兵不在多而在精,再说,此番要采取偷袭之举,人多了反而麻烦。” 道理是没错,可李建勋心有不甘。 仪曹郎中徐舰,为人最为阴险,起身说道:“李节度忧虑之处,在于抚州有失,我等虽然战力不佳,守城还是有余的,不如将手下兵马编入抚州城防营,暂归李节度指挥,如何?” 表面上,是给李建勋增加人手、扩大队伍,暗地里,若是偷袭不成,三人就能据城而守,把李建勋阻挡在城外。 如此一来,即便事情败露,国主李璟追究起来,还可以把脏水都泼到李建勋身上。 对了,史书上对李建勋的评价,还有四个字,是“妇人之仁”! 果然,李建勋不疑有诈,立即吩咐手下,准备夜袭李煜行营。 清风入城采购一事,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很多人都知道太子驾临抚州。 李建勋也不能充耳不闻,他想到的一条妙计,就是打着“犒劳军士”的幌子,为偷袭行动掩盖动机。 是夜,李建勋准备三千精兵,二更时分出城,他率领一百骑在前,拉着几车酒,信心满满地赶往李煜行营所在地。 远远地,就见到城外密林一侧,高耸的木杆上,挂着灯笼,火把、火堆星星点点,灯火通明! 走近了,就听到人声喧哗、猜枚划拳,酒碗的撞击声、此起彼伏,看来人已经喝嗨了! 李建勋心中暗喜,喝吧,多喝点,喝多了不疼。 “来人,赶着酒车,先去叫开行营大门!” 手下遵令,立即大声吆喝牲口,大大方方地向行营大门驶去。 守门及巡逻的士兵,仿佛也喝了不少酒,见有人赶着车前来,喷着酒气大喊:“来人止步,否则……嗝……放箭!” “兄弟们,我们是抚州昭武军,奉命送酒来了!快开门!” 一听到“酒”字,李煜行营士兵赶紧摆手,说道:“喝……喝不下了,送,送进去!” 昭武军小头领暗喜,立即招呼人,用缓慢的速度,赶车进去,尽可能拖长大门敞开的时间。 还看似无意间,抽了三下鞭子。 “啪-啪-啪!” 这是信号…… 后面的李建勋听到鞭子响声,嘴角一勾,冷笑着说:“兄弟们,鞭子响了,羊入圈了,可以宰了!” 一声呼哨,李建勋及手下一百骑兵从林中杀出,风驰电掣般,冲入行营! 李煜,太子殿下,我来了!哈哈哈……啊? 眼前景象,让李建勋觉得一种莫名诡异,士兵很多,但没有喝得东倒西歪,每个人手里拿着两个碗,一边碰撞作响,一边吆五喝六。 他们都盯着自己,以及手下的百骑,他们的眼神,与身边的刀枪一样泛着冷光。 中计了! 这个念头瞬间产生,在李建勋的脑海里爆炸,他惊恐地回头,发现大门已经关闭了! 自己的三千人呢?怎么都没跟上! 此时,行营外面的密林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杀声,算是对李建勋疑惑的解答。 “李建勋,你来送酒了?” 戏谑的声音在背后传来,李建勋麻木地转头,发现无数弓箭、刀枪已经对准了自己及手下,身着紫袍、头戴金冠的李煜,手里端着酒碗,笑盈盈地站在高处。 “只可惜,不请自来,酒席宴上没你的座位,阎王殿你倒是可以去坐一坐。” 李元清不待李煜命令,斜刺而出,枪走游龙,狠狠地扎进了李建勋的肩膀! 随即用力一挑,将整个人摔在马下! “狗东西,还敢跟太子玩心眼儿。” 随行亲卫士兵百人百骑,刚要动手,四面八方飞来无数箭矢,每个人都扎的跟花洒一样。 看着满地尸体,李建勋的恐惧,已经不能用颤栗、颤抖来表达,完全是将死之人的眼神,惊恐地环顾着四周。 冰冷的铠甲,冰冷的铁枪,冰冷的眼神……难道,“采购酒肉”一开始就是个骗局?就是为了引自己入局? 自然如此,否则,为何要吩咐清风入城、招摇过市? 这个时候,猜对了,也晚了。 李煜料想到军中可能有细作,众人商议之后,挨个派清风去通知林仁肇、李元清、马崇义等人,众人合力,在行营中设下埋伏。 与此同时,已经归降潘崇彻、黄损,在张雄的带领下,隐蔽在密林深处,伺机伏击。 抚州昭武军根本就不用打,只要报出太子名号、宣布李建勋罪状,大部分立即扔下兵器投降了,少数不配合的,脑袋与身体随之分离。 “太子……太子殿下,末将只是前来慰军,何罪之有,为何刀兵相见?” 李煜冷笑:“李建勋,你的嘴是鸭子嘴吗?真够硬的。来人,让他软一点。” 马崇义憋了一肚子火,听到吩咐,立即跳过来,给李建勋上了一套“大记忆恢复术”。 李建勋被抽的晕头转向,口中不停求饶:“马将军,你忘了,我还请你吃过饭呢!” “好啊,我请你吃耳刮子,吃,吃!” 一想到,自己差点死在抚州,马崇义将火气转化为动力,胳膊差点抡脱臼。 片刻,李建勋觉得自己脑袋又圆又重,可求生本能驱使着他,手脚并用地爬到李煜脚下。 “太子……太子殿下,都是他们的主意……” 接着,竹筒倒豆子,把知道的全说了。 李煜不想跟他废话,一脚将人踹翻,转身,对林仁肇说道:“林将军,下一步行动可以开始了。” 林仁肇点头,下令道:“来人,将李建勋衣服扒光!” 第218章 计入抚州 李煜非常鄙视李建勋,心中感叹,这样的人,是如何成为一方节度使的! 在他的印象当中,古代节度使都有不小的本事。 所谓“节度”,就是“节制调度”,包含了领导、管理、裁量、治理等多种意思,自盛唐到五代,节度使的权力不断扩大,统管一个地方的军队、人民、经济、文化、宗教等一系列事务。 这种弱智,在现代军队体系中,撑死指挥一个连。 几名军卒走过来,不管四七三十二,动手就扒李建勋的衣服。 李建勋一脸懵逼,你们要命还行,要想劫色,老子死也不从! 一番撕扯,李建勋衣服、铠甲都被剥了下来,扔到一边,他本人也在绝望当中,被人拉走了。 李煜吩咐道:“林将军,你去找一个与李建勋身材相仿的人,另外,天策军点齐一千,换上昭武军的衣服。” 这便是李煜口中的“下一步行动”了,让人伪装成李建勋及手下,前往抚州“撞门”,趁机控制城池。 马崇义、谢彦等人不解,太子殿下何必多此一举?既然李建勋已经伏法,明日前去接收抚州即可,老子就不信,哪个不要命的敢把太子殿下拒之门外! 同样有着疑惑的,还有徐铉,他忍不住问道:“殿下,出兵攻打抚州,似有不妥。” “徐卿,你担心引发内乱?” “这……殿下明鉴,抚州是我大唐的城池,昭武军与天策军一旦兵戎相见,恐怕会引起朝廷震动。” 李煜叹口气,说道:“城是我大唐的城,人未必是大唐的人!徐卿,你认为李建勋的行刺行径,难道是自己脑子发瘟?” “臣也能料想,背后肯定有朝廷中的人支持。” “没错,若是敌暗我明,这件事情,本王肯定不能声张,可如今——”李煜冰冷地看了一眼李承勋被拖走的方向,说道:“既然已经露出狐狸尾巴,本王岂有不抓住的道理!” 徐铉不解李煜攻击抚州的行为,是因为没搞懂这件事情的底层逻辑。 “谋杀太子”这一行为,如果在暗中进行,那李煜就不得不斗智斗勇,吃亏了也得自己忍着,他可没把握斗得过“冯党”一群权臣。然而,眼前发生的事情,表明“谋杀太子”这一行动是公开化了,那李煜就不需要继续斗心眼儿,反而能够发挥自己“手中军权”的优势。 唯一的麻烦在于,李建勋仅仅只是昭武军节度使,虽然满朝公卿都知道他是“冯党”的人,可“冯党”又不是认证商标,就在李承勋脑门上盖个戳! 为了将“谋杀太子”这件事,与躲在幕后的“冯党”建立联系,就需要与躲在抚州城中的魏、范、徐三人关联起来。 因此,出兵抚州是必要的,甚至说,这场“内战”本身就是意义所在,输赢都没关系,重点是一定要打起来! 片刻之后,林仁肇亲自带队,与乔装改扮的“李建勋”一同领兵,连夜赶回抚州。 “撞城门”的事情交给林仁肇,李煜是很放心的,他一定有分寸,不至于祸乱百姓。 这时,李元清走了过来,低声说道:“太子殿下,前往洪州送信的人,已经出发了。” “人可靠吗?” “殿下放心,暗中有死士相随,若是事情有变,必杀之。” “军中细作呢?” “一共排查出七人,经过审讯,咱们的安排并未泄露。” 李煜揉了揉额头,问道:“李指挥,本王纳闷,军中混入习作,为何不能及早发现?” 李元清一笑,说道:“殿下,你带兵时间太短,军中少则几千,多则上万,除了直接统领的什长、伍长,军卒之间不认识很正常。否则,军中为何每日都要换口令?” “这倒是个问题……” 李煜想起来,后世有一部军旅电视剧《士兵突击》,里面的主角也曾经被自己人“俘虏”过,在现代管理体制下,尚不能解决这个问题。 “尤其,一仗打下来,有些兄弟战死或失踪,人员调动很频繁,更不容易都认识了。” 李煜点了点头,转而说道:“好生安抚被俘的昭武军,他们没什么错。” “属下明白。” 事情暂告一段落,李煜感到脑仁疼。 事实上,从白天众人商议之后,他一刻也没休息,只不过是躺着假寐,这会儿身心一放松,感觉困意席卷而来。 清风近前,说道:“殿下,快去休息吧,林将军回来之后,我再行禀报。” “你也去休息吧。” 林仁肇率军来到抚州城下,远远看去,城墙之上灯火通明、人影瞳瞳,看这架势,是在等待李建勋的“捷报”。 很快,城楼上发现动静,立即射出一支响箭,以示警告。 “来者何人?” 两个军卒,一左一右押着一名昭武军校尉,策马来到城下,刀子在他背后顶了顶,低声说道:“你小子老实点,好好说!” 校尉浑身一个颤栗,随即对城上高喊:“李节度负伤,快开城门!” 城上一阵骚动,但城门没打开,走过来三个贼头贼脑的人。 “李节度,你在哪儿呢?事情办的如何了?” 校尉破口大骂:“娘的,让你开门,哪儿那么多废话,节度大人负伤了!” 如今,抚州城已经“鸠占鹊巢”,李建勋这种蠢蛋,压根就没想到,自己带着三千人出去,魏文虎等人的三千人,就占据了城中兵力多数。 范识宇立即制止了士兵开门,小眼睛一转,喊道:“李节度,近前来讲话可好?” 林仁肇心中暗忖,这人实在狡猾,示意“李承勋”策马上前,经过一番打扮,此时“李承勋”脑袋上血糊糊的,用布条缠着。 魏、范、徐三人看到了“李承勋”的身形、服装,黑夜之中,却看不清脸,仍然狐疑。 徐舰喊道:“李节度,为何闷声不语?事情办的如何了?” 校尉再度大骂:“节度大人脖颈中箭,喘气都困难,说的话你听得见吗!快开门——” 魏文虎心中一沉,觉得不对劲,他低声说道:“两位,李承勋不会是投靠了太子吧?” 此话一出,徐、范二人也是一惊! “李节度,按照军中规制,深夜不得开城门,不如现在城外扎营,明日一早再进来如何?” 三人一开始,就把李建勋当成了牺牲品,还美其名曰“给一个立功的机会”,李建勋若是得知此番情景,估计会把三人切成片。 校尉急了,这次不是受威胁下急了,而是被三人无赖、无耻给逼急了! “放你娘的屁,城外过夜,节度大人有个三长两短谁负责!” “你们三个王八养的,在老子面前作威作福,难道忘了,这抚州是昭武军的地盘!” “再不开门,老子打进去!” “抚州的兄弟们,节度大人被拦在门外,还有王法吗?” …… 城上有不少昭武军,有些还认识这名校尉,一听这动静,立即警惕起来,开始与身边的洪州军对峙。 洪州军一脸懵逼! 林仁肇对这个校尉很满意,示意一下身边的“李承勋”,他在马上左摇右晃,好像已经坐不稳,随时都会跌下去。 魏文虎见状,心中打起了退堂鼓,不是怕李建勋,而是怕城中的昭武军哗变! 再怎么说,这是人家地盘,军队虽少,可城中的人不少,一旦闹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 徐舰面露惊恐,问道:“魏大人,你看……” “让咱们的人守在城墙之上,无论如何,坚持到天亮!开门吧!” 城门缓缓打开,林仁肇微微一笑,伸手从怀中拿出来一样东西。 那是李煜的王符。 第219章 廖居素 有一件事情,魏文虎说的很对,那就是“咱们的人在城墙上”,只是,方式有点特别。 翌日,李煜在李元清、马崇义、谢彦等一众将领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来到了抚州城,远远地,就看到城墙上吊着三个人,经过一夜的折腾,已经剩下半口气。 城门之下,围拢不少抚州百姓,对着三人指指点点,但从众人的表情来看,只有纳闷与吃惊,并没有惊慌与恐惧,看来,昨晚的战斗没有波及到城中百姓。 事实是,昨晚的战斗激烈又短暂,当抚州城门打开之后,“李建勋”如同回光返照一样,一踹马肚子,带领手下士兵冲了进去,立即杀向城墙、角楼、瓮城等防御设施,林仁肇则第一时间封锁各条街道,派人占领节度治所。 接下来,短兵相接,飙血剧情。 魏文虎、范识宇、徐舰三人意识到上当受骗,也随即做出反应,指挥手下三千洪州军封锁城墙,但是,他们以为的“上当受骗”,仍然是“李建勋向李煜投诚”,这是要抓住自己,向太子邀功请赏。 一瞬间,三人就出现了严重分歧,魏文虎是“冯党”的中坚力量,他认为事情一旦暴露,性命堪忧,极力主张拼死反抗,只要能活着逃回洪州,就能依靠“冯党”的力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找个不怎么严重的理由搪塞过去。 但范识宇、徐舰两人,虽然也是“冯党”成员,但属于投机分子,他们不愿意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主张先投降,原因很简单,自己手头有洪州枢密院的调令!真出了事儿,还能将责任往李从善(枢密使)、魏国忠(枢密副使)身上推,他们的赌注是“李璟不会轻易杀文臣”。 但是,三人都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们没有把李煜作为首要的问题去考虑。 林仁肇出城迎接,拱手说道:“太子殿下,贼人伏法,城中无虞。” “伤亡情况怎么样?” “天策军伤了十几名弟兄,阵亡一人,抚州方面,死伤有上百。若不是有殿下的王符震慑,恐怕,损失会更严重。” 李煜的王符,其实就是一块唬人的金疙瘩,普通士兵也不认识,林仁肇高喊“我乃岭南招讨使林仁肇,太子的王符在此,投降免死”的话,才是真正起作用的。 李煜眼神凌冽,恶狠狠地看着城上吊着的三人,尤其是天策军,那是自己耗费无数心血打造的精英部队,是南唐重要的人力资产!在岭南残酷的战斗中,人都没死没伤,结果到了抚州,死在了“内战”上。 还有抚州军、洪州军,竟然死伤上百!别管这些人是谁统领的,说到底,都是南唐的军事力量,就这么毫无意义的消耗掉了! 该死,该死! 李煜产生了一种砍死三个人的冲动,若不是一边徐铉拼命劝诫,他真想这么干。 冲动是魔鬼,李煜也知道,这三个人,暂时不能死。 一是众目睽睽,李煜虽然是太子,但对于洪州官员没有管理权限,官位在七品以上,犯了事儿也得交给大理寺。 二是不是时候,就是是要杀掉三人,也要有所收益,只顾得泄私愤,不是明智之举。 “来人,先放下来,把他们与金陵罪官羁押一处,可以让李元清去照顾他们,只要留口气就行。” 每当这个时候,李煜就想刘政咨,或者陈冠侯在身边也行,这俩人最会“照顾”人。 进城之后,又是一顿安抚,抚州刺史、行军司马、节度副使、抚州支使、昭武军掌书记等一众官员,让他们各司其职,另外,留下马崇义暂时统领抚州军政事务。 抚州与洪州近在咫尺,不是久留之地,稍作休整,就得立即开拔。 否则,“抚州之变”的消息传到洪州,给“冯党”及李从善充足的准备时间,自己就被动了。 一想到去洪州,就会见到原主的父母,国主李璟与国后钟氏,李煜的内心就有些忐忑。 与此同时,李元清提前派出去的人,已经在奔赴洪州的路上了,快马加鞭未下鞍,将一封信送给李元清的故人,也是一个让李煜念念不忘、心生愧疚的人。 廖居素,字清斋,将乐人士,时任大理司直,在此之前,他已经担任校书郎二十多年,一直没有得到重用。 正是因为迁都洪州,官位才稍微升上来,不过,也仅仅是从九品到八品。 这样一个官阶低微的人,按说,与高高在上的太子是不会产生交集的,可在南唐历史上,廖居素是最悲情的忠臣。 历史上,李后主继位之后,廖居素不断谏言,希望原主能够励精图治,不要沉迷佛教,可原主是什么货色,怎么会听他一个小官的。 最后,廖居素心灰意冷,“闭门绝食,服朝衣冠立死井中”,跳井自杀之后,人们从尸体上搜到一封信,上面写着“吾之死,不忍见国破也”。 国破必死,国早晚要破,我不忍见到这副惨状,于是提前死了。 此事传播开来,人们将廖居素称之为“屈原第二”,只可惜,原主除了派徐锴去吊唁一下之外,没有做出任何的改变。 如今不同了,李煜穿越而来,一定要重用廖居素,更何况,他与李元清私交甚好,又在大理寺任职,对洪州的一举一动都很了解。 信送到廖居素住处,已经是深夜时分,仔细阅读之后,廖居素瞬间感觉大事不妙。 信中,讲明不日之后,太子将进入洪州朝觐——“清斋吾兄,南都城中,欲有对太子不利者,牵涉大宝继承之事宜,纪国公、钟谟、冯延鲁、魏国忠等一众恐效昔日玄武门之变!” “玄武门之变”这五个字,在盛唐之后,几乎就成了禁忌,难道又要在南唐上演? 廖居素最震惊的是,他从未听说过,朝廷有诏令太子入都的消息! 按照李元清的指示,他必须尽快搞清楚李从善、魏国忠等人搞得什么鬼,好提前有个防范。 然而,廖居素只不过是一个八品小官,大理寺与城防营之间又没有什么关联! 等等,城防营……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第220章 青云浦 事实上,在接到李元清密信的那一刻,历史的转折点就出现了。 廖居素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手里攥着的,是一把足以改变历史走向的钥匙,他如果心思活络一点,将这封信透漏给什么人(多半是“冯党”的人),那么,李煜的穿越之旅就可能戛然而止。 幸运的是,历史上的忠臣,仍然保持了自己的忠诚。 从华夏文明的宏大叙事出发,一个人也好,一个帝国也好,终究不会改变最终的历史走向,中华民族或许会走一些弯路,但终究会屹立在人类文明的巅峰。 【祝贺东风-31ag导弹成功试射】 廖居素一阵头脑风暴,终于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与洪州城防营有点关系的人,也是自己的挚友。 李觏,字远见,于江人士,时任洪州兵部粮廪司员外郎,一个六品的小官。 历史上的李觏,是廖居素自杀之后“收尸人”,还为其立传。 严格意义上,李觏只是兵部的编外人员,更不接触洪州城防营,但他的职务很特殊,就是负责经城门郎的伙食供给。 所谓“经城门郎”,名字是挺好听,其实就是看大门的,这些人也不是固定编制,每隔一段时间,就从洪州四十二营中抽调一部分,更像是“临时保安”。 南唐时期,一个监门将军手下,是不允许有常驻军队的,原因很简单,城门是城防的根本,监门将军手下人太多,要是造反、里通外合,敌方攻城就容易多了。 但是,这样就造成了一个问题,军队都是临时调配的,谁管饭?总不能守城门的士兵,到点了以后,乘坐“11路公交车”回到军营,吃完饭再溜达回来。 因此,值守城门期间,由兵部专门拨发钱粮,提供吃喝,李觏这个粮廪司员外郎,就是专门管这件事儿的,可以理解为“外卖员”。 不要小看这个差事,要知道,洪州可是一共有十六个城门,就算每个城门一百人,现代化的炊事班都得忙活好一阵儿了。 寅时三刻,月朗星稀,李觏住处。 对于廖居素的到访,李觏大感意外,两人情谊深厚,却因为差事没有交集,往日只在休旬之际相会。 “清斋兄,夤夜前来,所为何事?” “要紧事,快起来!” 李觏不敢怠慢,匆忙穿衣,来到前厅。 廖居素心急,直接问道:“远见,近日城中可有异动?” 一句话,李觏感觉云山雾罩,又知道老友脾气,绝不会没事找事,于是苦思冥想。 “异动?倒没听说,兵部这边,倒是有人抱怨钱粮紧缺,国主抱恙,一直没有解决……” “非也,我是指城防营方面!” “城防营一切如故,近日,还没听说换将调兵。” 廖居素心急如焚,在房间里踱起步子,想启发一下李觏。 “哎呀,清斋,究竟何事?你直接说了,我好帮你参谋。” 廖居素停下脚步,神情凝重,说道:“远见,你若知道此事,唯恐性命有虞。” 李觏眼神一凛,毫不迟疑地说:“若关乎我大唐安危,不惜身家性命!只是——” 他实在不相信,自己这个老友,能够掌握什么惊天的大秘密。 “李将军(李元清)遣人送来一封书信……如此这般!” 李觏的表情,随着廖居素的讲述,从疑惑到震惊,从震惊到恐惧,他努力控制住自己发抖的手,身体又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谋害……太子!他们怎么敢?” “远见,冯延鲁把持朝政多少年了?先当初,你我的功名,何止五品官?卖官鬻爵、克扣军饷、朋党营私……这些事儿哪一件他不敢干!更何况,如今连纪国公都牵扯在内!” 李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终于意识到事态有多紧急。 城防营归兵部管,李从善又是元帅之职,太子入城朝觐不能带兵……顺着这条线想下去,大唐即将迎来一阵腥风血雨! “远见,不日太子就要来到洪州,你要好好想想,城防营究竟哪里不对劲。” 不对劲?有! 李觏脸色一变,说道:“这几日,顺化门禁卫军统领史守冲抱怨伙食不够吃,有人专门送钱到粮廪司,要求增加供给。” “这,有何不妥?” “清斋,增加的分量,可是往常的三倍!” 廖居素一愣,猛然想起:“史守冲是一月之前,才调去做监门将军的吧?” “你怎么知道?” “大理寺有件案子,与史守冲手下有关,这不重要,关键是,史守冲调任之前,曾经是魏国忠的部下!” 两人同时一惊! 史守冲调任监门将军,他又是“冯党”的人,正常分量的伙食供给不够吃,立马有人送钱……他们打算在城门伏击! 李觏脸色苍白,说道:“史守冲手下,一定不止一百人,暗中隐藏了军队,只有这个解释了。” 廖居素摁住抖手,问道:“史守冲镇守那个城门?” “顺化门” “这不对,如果是太子朝觐,到达洪州之后,应该走章江门。” 李觏脸色更加难看,说道:“清斋,你难道还没听说,章江门已经封闭,据说是工部敕旨修路。” 章江、顺化是洪州城的南北正门,以太子的身份,章江门走不通,就只能走顺化门! 廖居素倒吸一口冷气,好毒、好周密的计策。 事实上,两人还有一点没有料到,顺化门增兵的同时,另有一千死士化妆成普通百姓,隐藏在顺化门与宫城之间的区域,他们才是真正的刺杀主力。 …… 两日后,李煜一众已经从抚州出发,赶到了洪州之南的青云浦,相当于是洪州城的外围。 这一路,仅有一千天策军随行。 这一千人,是优中选优的骑兵,考虑到“朝觐规制”,李煜提前让人、马卸下铠甲,即便如此,这一千人也不能入城! 清风、徐铉两位近臣,李煜没有带着。 他很清楚,这时候的洪州,对自己来说就是龙潭虎穴,万一……万一出了什么事儿,金陵方面还需要两人去照应。 随行将领,只有李元清、张雄,他们带着五十骑随自己进城。 但是,林仁肇、谢彦、黄损、潘崇彻各自领兵一千,将会驻扎在洪州城外。 穿越者的命也是命啊,不留点后手,李煜也不敢来。 朝觐诏令已经派人送去洪州,翌日,就要入城了。 是夜,青云浦驻地,李煜看着眼前的五十骑(优中选优再选优),以及李元清、张雄两员大将,缓缓地说:“今日不论君臣,诸位都是兄弟!明日入城,生死未卜,有什么要交代的,提前说。” 无人说话。 “有家人可要安顿的?” 全体沉默。 “最后问一遍,可有惧怕?” 万籁寂静。 李煜猛地抽出腰间佩剑,他从来没感觉到,这兵器如此沉重。 “明日,本太子与诸位一同浴血!” 第221章 以身犯险,是无奈的选择 五月,江南莺飞草长,处处生机勃勃。 承恩于盛唐之繁华,虽历经五代之乱世,洪州已然人口稠密、楼阁林立,舟车辐辏、商业繁荣,甚至在李璟迁都之后,呈现出了严重的“城市臃肿病”。 一大早—— 茶楼营业,茶客欢声笑语、高声谈古论今。 酒肆开放,真正酒香扑面、新酿应时出炉。 商贩来往,吆喝此起彼伏、人们讨价还价。 游人如织,既有阳春白雪、也有下里巴人。 在很多人看来,这都是洪州城极为平凡的一天。 但对少数人说,这却是关系到南唐命运的一天! 辰时二刻,礼部进奏院突然收到消息,说是太子奉命入都朝觐,值班的官员吓了一跳,他们从未接到通知。 几乎同时,兵部也收到消息,洪州城外、青云浦(州郡)都出现了军队驻扎,说是征讨岭南的大军,奉命护送太子入都朝觐! 接下来,御史台、洪州衙署、秘书省、太常寺及御林军内衙等部门,都凭空接到了消息。 由于国主李璟疾病缠身,朝廷已经很久都“不开张”了,六部的官员,也有多日不曾会面,却因为这一则消息,洪州方面各部的“一把手”迅速集结到了集贤殿,包括吏部尚书殷崇义、礼部尚书王崇质、兵部尚书卢俦、户部尚书冯延鲁、工部尚书陶敬宣及刑部尚书严绍改。 他们的身份,不仅仅是六部一把手,也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如殷崇义,除了是吏部尚书之外,还是左仆射、平章事,冯延鲁除了统领户部之外,还是南都尚书令、同平章事。 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完全达到了“左右朝政”的级别。 然而,眼前发生的事情,多数人都觉得被蒙在鼓里。 一见面,殷崇义就劈头盖脸地问:“太子入都,进奏院为何迟迟不通知!” 矛头指向了礼部尚书王崇质,作为“六部之尾”,王崇质也很郁闷,辩驳道:“太子入都之事,根本就没有经过进奏院批复!世美(卢俦的字),兵部可从签发调令?” 卢俦更是一头雾水,说道:“兵部也从未接到通知,这真是见了鬼了!” 一夜之间,数千军队就开拔到了洪州城下,这要是敌军进犯,岂不是要亡国? 严绍改、陶敬宣更是一脸懵逼,他们虽然都是位极人臣,但职务本身,与“朝觐之事”几乎没有关联。 能够成为“一人之下”的人物,在座众人都不简单,一对账,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冯延鲁。 尚书令统管六部! 见状,冯延鲁只是悠悠地说道:“诸位,你们似乎忘了,朝觐之人是太子,可不是外省官员。” 言下之意,太子就算私自来到陪都,在座的谁能阻拦? 殷崇义一皱眉,问道:“叔文(冯延鲁的字),就算是太子朝觐,至少也要通知太常寺准备吧!最不济,卫尉寺、鸿胪寺也要安排保护与司仪之事,满朝公卿都不知道,难道不奇怪?” 冯延鲁依旧平静,说道:“诸位,稍安勿躁,此事我早些时候听闻,应该是纪国公一手安排的。” 其他人闻听此言,瞬间释然,可卢俦眉头一皱,冯延鲁,你他妈糊弄谁呢? 纪国公李从善与太子殿下之间的矛盾,满朝文武皆知,再说,李从善协管枢密院,他哪儿来的资格安排朝觐的事,这是僭越之举! 隐约之中,卢俦感觉到一丝不安,他起身说道:“诸位,我要去一趟国公府,请便!” 殷崇义也觉得不对劲,起身道:“叔文,劳烦你在查一下,我进宫禀报此事。” “有劳了。” 殷崇义使了一个眼神,礼部尚书王崇质、刑部尚书严绍改,也一同跟了出去。 集贤殿中,就剩下冯延鲁、陶敬宣,两人的状态明显不同,冯延鲁气定神闲,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狠厉,相比之下,陶敬宣见人散去,就像虚脱了一样,开始浑身冒汗。 “冯尚书,此事,妥当否?” 冯延鲁乜了一眼,缓缓说道:“你不过是签发了修路敕令,是分内之事,怕什么。” “是,是,只是,不知道太子会不会同意……走顺化门。” “那就是国公爷要考虑的问题了。” 一切都是纪国公的吩咐,跟我冯延鲁无关,跟“冯党”也无关。 陶敬宣仍旧筛糠,问道:“殷尚书进宫了,万一国主……国后追查起来,怕是难办。” 冯延鲁突然冷笑一声,说道:“国主?他应该顾不得这些了,至于国后,她更没功夫。” 事实上,在前来集贤殿之前,冯延鲁已经密令魏国忠,销毁一切关于“太子朝觐”的证据。 凡事小心,总归不会错的,而且太子的可怕,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李煜能够来到洪州,说明一件事,那就是抚州的安排彻底落空!李建勋、魏文虎、范识宇、徐舰没能成功! 他们若是死了,事情倒还简单了,若是被太子活捉,洪州“冯党”哪怕留下一丝参与谋杀的证据,就会引起倾巢覆灭! 应该说,冯延鲁的判断是很正确的,殷崇义进宫也好,卢俦去纪国公府也好,不管查出来什么,都来不及了。 这会儿功夫,李煜应该已经被带到了顺化门。 …… 半个时辰前,青云浦驻地。 廖居素的情报很及时,却也很模糊。 李煜能够想到的是,顺化门一定有埋伏,然而,具体有多少人、如何计划、战斗力如何等信息,一概不知。 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拖延,先派人进入宫中,通知国主李璟及国后钟氏,然后再去朝觐,这样满朝文武也都知道太子来到洪州的事情,任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拖延就需要时间,对现在的李煜来说,他最缺的也是时间。 因为,这次李璟旧疾复发,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历史上,李璟病逝于公元961年6月28日,按照当前时间算,还剩下不到半个月。 所以,即便没有“矫诏朝觐”这件事,李煜也一定会来洪州,否则,“冯党”究竟会作出什么幺蛾子,根本不敢想。 历史上,原主之所以能够顺利继位,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很好被控制。 穿越后,李煜继承之路之所以难走,原因显而易见,就是他表现的太强势。 万一,李璟去世之前,自己未能在跟前,“冯党”极可能与李从善联手,对天下宣布,国主驾崩之前改了遗诏,册立李从善为新君。 到时候,自己听还是不听呢?听了,提前去喝“牵机药”,不听,南北两地、兄弟之间,就要兵戎相见! 在这种情况下,就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以身犯险,是无奈的选择。 临行前,李元清又汇报了一个消息,粮廪司员外郎李觏将会在城中接应。 “李觏?他一个员外郎,手中无兵无将,又能如何接应?” “属下不知,只希望,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玩命这种事儿,天策军没有一个怕的,李元清担心的只是,万一动静闹大了,被有心之人诬陷成“太子兵变”。 “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有心人。” 李煜跃上战马,转头看了看身后众人,大声下令:“入城!” 【预告:下一章,顺化门之变】 第222章 顺化门之变 殷崇义、卢俦分别“求证原委”的时候,李煜已经来到了洪州南驿。 按照礼制,这里应该有正四品官员负责接洽,然后,一同到廊下司会见御史台官员,等待一国之君上朝之后,再去宣政殿“汇报工作”。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之后,剩下的环节就比较轻松了,无非是摆宴席、赏歌舞。 然而,当李煜赶到南驿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名礼部员外郎(从六品),相当于原本是公司总经理接待,变成了传达室大爷接待。 意料之中。 职场惯用的手法,推出一个不谙“潜规则”的新手出来,有了功劳是领导的,出了事儿自己顶雷。 估计这名礼部小吏,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李煜无所谓,对小吏很客气,让他前面引路。 暗中,李元清低声提醒:“殿下,向左章江门,向右顺化门!” 李煜轻叹,他知道李元清的意思,即便此刻,自己硬闯章江门,也没人敢阻拦,大不了被扣个“不遵规制”的帽子,何必去冒险? 这算是“最后的忠告”了。 李煜感激,但不认同,一个风险出现了,就不能忽视它、绕过他,甚至假装他不存在。 毫不犹豫,转马向右! “冯党”也好,李从善也好,这次不成功,就会有下次,不怕贼来偷、就怕贼惦记,这种“暗箭”不是每一次都能躲得过的。 否则,历史上赵匡胤登基之后,也不会出现“斧声烛影”的疑案了。 从上空鸟瞰,洪州城池是一个椭圆形,滨水赣江一侧的章江门,人烟稠密、商贾繁荣,而与之相对的顺化门,则人烟稀少、道路难行,沿途更是杂草丛生。 不多时,众人策马来到城外渡槽,过了渡桥,便是顺化门所在。 远远看去,城楼、城门、城墙显得巍峨又破败,纵是写着“顺化门”三字的巨大匾额,也被风雨剥落、侵蚀的不成样子,城门洞中、影影绰绰,四下无人,氤氲之中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 李煜冷笑,“顺化”二字,真是好啊,是要让我顺从、服化对吗?老老实实地任人宰割? 意外的是,匾额之下,竟然有两匹马驻足。 走近了再看,李煜不由得瞳孔颤动了一下,其中一匹马上的人,紫袍金冠、面露富贵,看清那张脸之后,原主的记忆像是被激活了一样,疯狂地涌来! 李煜不由自主地加速,举动异常,李元清则下意识地去摸肋下长剑。 门下青年,正是李从善!旁边随从,则是耀州司马钟谟。 金陵一别,李煜与李从善两人,已经快一年没有见面了,谁又能料到,如今相逢,竟然暗藏杀机! “太子殿下!” 李从善翻身下马,躬身施礼,态度极为谦恭,但李煜细心地发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免礼!” 李从善来到顺化门,是经历一番思想斗争的,从内心深处出发,他并不愿意“手足相残”,原因无他,“后主素友爱”,原主对李从善非常好,包括第一次钟谟从中作梗、“请以从善为嗣”,以及李从善偷偷去看李璟遗诏的事情,李煜都没有怪罪。 钟谟、孙忌、张峦三人,也极力反对李从善前来,原因无他,都知道李从善容易感情用事,生怕他关键时刻,不能硬起心肠,到时候功亏一篑还是其次,恐怕性命难保! 最终,李从善给了一个三人无法拒绝的理由,就是“我要送太子最后一程。” 人之常情,更何况有着血缘关系? 于是,钟谟陪同,趁机也监视一下李煜,担心他发现端倪,不进顺化门。 “纪国公,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既然李从善以“太子”相称,李煜也一板一眼,话语中不带有任何一丝感情。 “闻听太子前来朝觐,特来相迎,同时,也恭喜太子南征得胜归来!” “哦,岭南之战,想必纪国公也出了不少力,待见到国主,本太子一定为你请功。” 两人说话之间,钟谟就垂手立在李从善身后,眼睛却瞟向了李元清及身后的天策军,一共只有五十骑后,都是原本洪州的“神威军”,战斗力彪悍。 “国主身体如何?” 李从善神情黯然,说道:“旧疾复发、新病侵扰,国主已经多日不上朝了,一直在后宫休养。” “既然如此,本太子立即前往长春殿,亲口将岭南之战的喜讯告诉国主。” 说完,一拨马,就要进城门。 不知怎地,李从善原本平静的心,猛地抽动一下,他失口喊道:“六哥……” 钟谟全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他用严厉地眼神盯着李从善,死死咬着嘴唇,生怕自己发出声——国公爷,你可千万别心软啊! 李煜瞳孔一颤,身体有些僵硬,故作轻松地回头:“七弟,还有事?” “六哥……等你朝觐完毕,我们一同饮酒作词,如何?” 李煜的嘴角,浅浅地勾出一丝笑意,说道:“好,七弟,等我!” 说完,纵马率先近了顺化门,李元清紧紧跟上,天策军刚全员进入之后,门内闪出一人,正是镇守此处的禁卫军统领史守冲,他冲外面的李从善、钟谟做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城门关上之后,钟谟立即回头,逼问带路的礼部小吏:“沿途可有人跟随?” 小吏惊慌,说道:“没有,从南驿到此处,就这么多人。” 钟谟忐忑的心,终于放下了,刚见太子入城门时那般痛快,还以为他留了后手。 拿出些银钱,打发走小吏,钟谟、李从善并未离开,他们在等,不多时,孙忌、张峦赶到,身后跟着二百死士。 “守好城门附近,不许闲杂人等靠近!” 这才是钟谟的终极安排,城内八百,城外两百,城门由史守冲手下三百人把守,“内、中、外”三层屏障,要确保李煜有死无生! “钟卿,这是……” 李从善也不知道这样的安排,顿感吃惊,可从三个拥趸杀气腾腾的眼神中,他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只是,李从善还不知道,他那一声“六哥”,最终挽救了自己的性命。 一入城,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先是身后传来重重的城门关闭声,纵马还没走上几步,两旁杂树、荒草丛中,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人。 看打扮,都是普通百姓,看眼神,如同恶狼盯羊! 人越聚越多,很快就阻挡住了前行道路。 这么心急吗? 李煜穿越以来,一共有两次“伏击经验”,一次是伏龙桥,他率兵去伏击别人,这一次,则是别人伏击自己。 李元清仗剑纵马,将李煜拦在身后,恶狠狠地喊道:“哪儿来的狗屎,竟敢挡道!识趣的赶紧滚,否则,爷的宝剑可不吃素!” 对方并不言语,一群人互相递了个眼色,猛然间扔掉手中的篮筐、扁担等伪装,亮出了冷森森的刀剑。 一个呼哨! 李元清以为他们要攻过来,谁知,密林之中一阵悉索,传来了弓弦之音。 身为武将,对这种肃杀之声太熟悉了,他刚喊一声:“小心暗箭!”,一支雕翎就飞了过来,直中李煜前心! 紧接着,大量箭矢如同蝗虫般,蜂拥而来! “快走!” 一声令下,战马嘶鸣,天策军人身、马身上,已经有不少中箭的,血流如注,伏在马背上的李煜,更是不知死活。 只不过,死士所用的都是轻弓,便于携带,但杀伤力有限,天策军一动起来,瞬间就冲入了对面死士群中,全部搅和在一块。 这样,为了避免伤害自己人,弓箭手就只能放弃,举刀冲杀出来,对天策军形成包围之势。 八百对五十二,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 可是,五十名天策军,是从五千人中精选出来的,单兵战斗力恐怖的一逼。 单单李元清一人,冲入死士阵中的一瞬间,已经拿下五条人命,继承下来的“黑云长剑都”的长剑,势大力沉、锋利无比,无论是砍杀、刺杀,早就被驾驭的炉火纯青。 当然,天策军作为骑兵,最恐怖的杀伤力并不是来源于单兵,而是“冲阵”,五骑为一组,战马的步伐都保持着高度一致,即便没有盔甲护体,硬挺挺地冲入死士阵当中,碰到非死即伤。 然而,对方人太多了,不断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远处的道路上,还出现了拒马! “撤回城门处!” 李元清一边护住李煜,一边引马向顺化门跑,然而,等天策军赶到城门时,迎面也冲过来一队人马,领头的正是史守冲。 “李将军,别来无恙!” “史守冲,你要干什么?” “别那么大火气,刚进城门的时候,李将军都不肯用睁眼看我,在下只不过想叙叙旧。” “叙你亲娘的小舅子,把门打开!” 史守冲皮笑肉不笑,指了指后面城门:“开不开,我说了算,你求我呀。” 李元清青筋暴起,看一眼伏在马背上的李煜,箭矢还在胸前插着! “史守冲,你如此为难我等,难道也要谋害太子?” “太子?太子不是在金陵吗,哦,对了,听说去岭南征讨了,何时来到洪州?” “你放屁!好个贰臣贼子,说,是不是冯延鲁指使你干的!” 史守冲眼神一冷,说道:“在下只是尽忠职守,不需要任何人指使,倒是你李元清,为何无故闯城!” 眼看死士就要围上来,李元清不敢再怠慢,立即拨马冲阵,史守冲也不示弱,挺枪迎了上来。 五十骑天策军面对死士,还游刃有余,可加上三百正规军,立刻就感到吃力了。 虽然守城士兵都是步卒,可正规军作战,根本就不讲单打独斗,全都依靠阵型,十几杆长矛一同扎过来,战马就会本能的后撤,天策军用长剑清扫,最多只能够到白蜡杆,将长矛斩断。 可人家早有准备,又不可能只有一根长矛。 转眼间,排在前面的五匹战马,前胸、肚腹就被扎出来许多血窟窿,哀鸣一声,瞬间坍塌倒地! 战马,就是骑兵的战友,马上的天策军摔下来之后,血灌瞳仁、如同疯魔,抡起长剑就冲上前去。 李元清与史守冲硬刚的功夫,李煜一众已经被彻底包围。 “乱臣贼子,连太子都敢刺杀,不怕诛九族吗?!” 如果怕诛九族,也就不能称之为死士了。 可是,守城步卒与死士有根本区别,他们根本就不知道眼前的是太子,只是奉命行事! 李元清一声怒吼,让其中一些步卒懵逼了,怎么回事儿,怎么是刺杀太子? 一见手下迟疑,史守冲大怒,格挡开来李元清的杀招,喊道:“诛杀太子之后,魏大人许诺人人加官进爵、重重赏赐!” 尽管如此,守城步卒还是犹豫,有些人是知道李元清的威名的,一想到自己参与“谋杀太子”的事件,感觉到裤裆都有点温热。 “娘的,废物!” 史守冲用枪挑死一名近前的步卒,威胁道:“事已至此,无法回头,太子若逃脱之后,全都得死!” 利益诱惑加上死亡威胁,终于发挥了作用,顺化门守城士兵再度一拥而上。 转眼间,天策军已经阵亡七人,战马更是惨不忍睹。 李元清焦急万分,心中忐忑,怎么还不来! 人,是最经不起念叨的一种生物,李元清内心在“千万遍呼唤”的时候,沿着洪州东侧的城墙,一条破败的道路上,战马的铁蹄声由远至近、由弱到强,飞速地赶来。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要不留后手,那是真的虎! 随着李煜一同进入洪州的天策军,一共有一千人,除了随行的五十骑之外,其余的也不会闲置着。 李煜一众出发不久,剩余九百多天策军,就在张雄的率领下,从青云浦出发,赶往进贤门。 进贤门位于洪州城东南角,距离要比顺化门更近,平日根本不开放,镇守此处的是兵部员外郎段处常,是一个嘴皮子与刀口子都很锋利的人。 《南唐书》记载,契丹扣留段处常,“处常怨其无信,誓死国事,当面斥责,以病卒于虏(契丹)”。 李觏所谓的“接应”,就是指段处常,两人并无交情,但当李觏言明事实之后,段处常一点都没有犹豫。 “太子打下来那么大地盘,壮我大唐国威,竟然还有人想要害他!” “段将军,如此说来,你愿意开门放行?” “废话!太子卫队在哪里?” “就在南驿!” “快去报信,我定率兵一同诛杀国贼!” “这个倒不用,将军立即驱散百姓,打开城门即可!” “不用我?啥意思?” 李觏苦笑一下,说道:“将军很快就知道了……” 原来,李觏担心段处常不配合,一大早亲自监督送来的伙食,自己在里面加了一斤蒙汗药! 劝不动,就药翻! “将军,城门钥匙在哪儿,将军,醒醒……!” …… 南驿到进贤门,也就是一鞭子的路程,张雄也不顾的百姓驻足、招摇过市,直接率领九百天策军冲入城中,随行的廖居素指引道路,一阵黑云般冲到顺化门内! 此时天策军,已经剩余不到二十人,李元清臂膀受伤,李煜趴在马背上。 张雄见状,睚眦俱裂,怒吼道:“兄弟们杀,一个不留!” 那是我的兄弟,那是我的手足! 事实上,根本不用吩咐,天策军的强弓早已经张开,对准外围的死士一阵收割。 所谓强弓,至少在100斤(120-150磅)以上,长箭射中目标,基本就是对穿,死的透透的。 史守冲懵了,这些人是哪儿来的?!他们怎么进入洪州?!魏国忠不是保证没有后援吗?! 史守冲,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你的价值已经失去了,从你供出魏国忠的那一刻起。 快马,长剑,疾风般冲锋,无情地斩杀。 死士不是死人,见到这种情景,也大受震撼,他们确实很勇,但终归不是正规军,面对天策军这种正规军事力量,就如同凌霄对战巅峰时期的泰森。 短短一愣神的功夫,顺化门内战局扭转,已经有人扔下武器,转身逃走。 开玩笑,两条腿的能跑过四条腿的?再说,天策军人数已经占据优势。 冰冷的长剑,横在了史守冲的脖子上。 李元清一脸血污:“你很嚣张啊!” “李……将军,别杀我,都是魏国忠指使的,我是奉命办事!” “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好好说,是谁指使的?” “魏……不,纪国公,是纪国公。” “不对,到底是谁?!” “……冯,冯尚书?” 长剑一压,史守冲脖子出现一条血痕,李元清冷冷地说:“承认了就好,你敢翻供,可不仅仅是诛九族。” 史守冲只求保命,对李元清的话,根本不在意。 他乜了一眼趴在马背上的李煜,箭矢射中前心,这么大功夫了,人应该死透了……了吗? 李煜慢慢地从马背上挺直身体,胸前还插着那支箭! 不可能,难道他是鬼? 李煜环顾了一下四周,短短半个时辰而已,顺化门已经血流遍地,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想看到的。 可是,他又必须以身犯险,得到这个结果! 不流血的谋杀,称不上谋杀,不做实这场谋杀,倒霉的就是自己。 “李从……太子,你,你还没死?” 看着史守冲惊慌失措的表情,李煜拔下胸前的箭,冷冷地说:“外面不穿铠甲,里面还不能穿软甲?史守冲,你现在猜一猜,谁能保住你的命!” 史守冲脸色灰白,蠕动的嘴唇,发不出一丝声音。 …… 顺化门外,两百死士紧张地等待着,他们身后,李从善、钟谟、孙忌、张峦四人,更加紧张地等待着。 门内的厮杀声,传入李从善的耳朵里,让他不停地抖动、颤栗,但同时,又有一种兴奋的感觉,太子的位置终于要轮到我了! 渐渐地,厮杀声小了,没了,顺化门里面发出一阵撤掉门栓的声音。 紧张,紧张到压抑! 期待,期待到狂躁! 城门开了一条缝,一个脑袋先被扔出来。 李从善心“咯噔”一声,以为是李煜的!可定睛一看,不认识! 死士中有人惊呼:“是自己人!” 猛然间,城门打开,一阵箭雨从里面射出来! 第223章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强弓长箭,射如流星。 顺化门外,两百死士原本的任务,原本是阻击门内逃生之人,但当城门猛然打开的那一刻,他们的任务被动转变为“人形盾牌”。 又不得不佩服钟谟,暗地里能招募如此忠勇的死士,面对死亡的威胁,竟然没有一人逃跑,箭矢射穿脸、脖、眼等致命部位,也并无一人退缩,反而在短暂慌乱之后,立即持刀向前冲杀。 几乎可以判定,在所有战斗形式中,基于“宫廷政变”引发的杀戮是最残酷的,它考验的不仅是战斗意志,更多的是人性。 钟谟在一瞬间就清醒过来,他转身护住李从善,用凄厉的声音嘶吼:“国公殿下,快走!” 能走到哪里去呢?李从善已经吓傻了! 天策军纵马杀出,转瞬就包围了门外众人,等到李从善木然地爬上马背,张雄已经率领数十骑占领了渡槽桥。 张峦、孙忌一直盯着战场的变化,他们虽然知道“天策军”(原洪州神威军)骁勇强悍,却未曾想到,短短几个月而已,整体的战斗力又提升了一大截! 而且,这还是没有身披铠甲、手持长兵器的“非完整体”。 人如猛虎、马若蛟龙,两百死士被围在中间,黑色长剑在高速运动状态下,毫无阻尼感地划破死士的喉管、皮肉,斩断骨头、肌肉,李元清甚至单手提着一条人腿,狠狠地砸向李从善! “国公爷,哪里去啊?” 一声质问,李从善终于从惊恐中清醒,他茫然地抬头,看着渐渐围拢上来的天策军,以及残肢断臂、鲜血横流的战场,颓然地下令:“停手,全都停手!” 这句话说的太迟了! 还能喘气的死士,剩下不到三十人,不过,天策军似乎有意放水,没有对钟谟、张峦、孙忌发动进攻。 顺化门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窒息的安静,似乎一瞬间,所有人都被神秘的力量控制了。 厮杀停止了,喘息停止了,就连思考也停止了。 唯独,沉重又缓慢的马蹄声,从门内传出,李从善艰难、羞愧地转头看去,只见李煜无动于衷、生死看淡的表情。 醒目的一点是,李煜胸口渗出鲜血,软甲能保住命,并不能完全抗伤害,皮肉之伤,在所难免。 李煜端坐马上,一边走,一边朗声念道:“别来春半,思弟柔肠断!” “六哥……” “宫墙飞絮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六哥……” “燕来音信无凭,南都路遥难逢!” “六哥……”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六哥……” “七弟,不是说要与六哥饮酒作词吗?在金陵之时,为兄念弟情切,填了一首《清平乐》,看来,七弟是不太喜欢啊。” 事实上,这首《清平乐》是历史上,李从善一去汴梁,被扣留为人质,原主思念心切所作,李煜拿来稍微改编了一下。 李从善眼泪夺眶而出,翻身从马背摔下来,手脚并用,爬到李煜的马前,伏地恸哭起来。 是恐惧,是羞愧,是后悔?李从善说不清楚,这个时候,他希望眼前的一切,都是一场荒唐的梦。 他想起了与李煜朝夕相处的时光,想起了兄弟之间亲密无间,为什么?自己竟然要走到这一步! 李元清、张雄没那么多感情,眼前的场景,只让他们更加怒火中烧! 就连廖居素、李觏两人,也冰冷地看着李从善,认为这位纪国公是在作秀,毕竟,谁人会不怕死呢? 李元清暴喝一声:“拿下贼人!” 天策军一拥而上,将钟谟、张峦、孙忌等人踹翻在地,剑锋压在后脖颈,只要稍稍用力,就会尸首分离。 这一声怒吼,中断了李从善的“回忆杀”,在残酷的现实中,他磕头如捣蒜—— “太子,此事皆有罪臣承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李煜眼睛眯了起来,事到如今,怎么还能说出如此愚蠢的话来! “从善,睁开眼睛看清楚,这里是顺化门,不是玄武门!” 李从善又惊又懵,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李煜下马,走到他面前,冰冷说道:“我若只为挫败你,何必以身犯险?你以为你是秦王在世!记住,今天这件事儿,与你无关,接下来发生任何事情,你就当不知道,明白了吗?!” 昔日“玄武门之变”,秦王已经立下不世战功,军中威望极高,是大唐太尉、尚书令、雍州牧、领十二卫大将军、上国主、天策上将……里面随便拎出来一个,是你李从善可比的吗?最多是一个李元吉! 而此时的李煜,已经成为“李世民+李建成”的综合体,其他的不说,就凭借“岭南战役”积累下的功劳,以及自己组建的天策军、天威军、天命军,就能横扫半个南唐! 所以,李从善,你不是主角,戏演完了、散场了,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紧接着,李煜来到钟谟跟前,看着这个“南唐第一搅屎棍”,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史学家评价:“钟谟天资聪慧,然甚浮躁,沾沾自喜,反复险黠”,由他牵头害死的人还真不少,比如洪州司务府正卿王建锋,就是他上书“历诋之”,李璟一气之下处死。同时,这货还劝李璟早点投降后周,私自许诺将寿州、濠州、楚州、光州等地先给后周,结果事情露馅,他又把尚书郎李德明给卖了,李璟一气之下,又把李德明给杀了。 再看了一眼张峦、孙忌,眼神中充满了可怜,历史上,这两位的死,也和钟谟脱离不了关系。 “钟谟,本太子一进城,就被人围了喊打喊杀,不合适吧?” “不合适” “还有,你撺掇纪国公搞出这么大动静,要是不见血,也不合适吧?” “那更不合适。” 很好,李煜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挥了挥手,李元清提剑上前。 剑锋扫过,人头落地! 如果有时间,李煜是真不想让他死的这么痛快。 再回头,看向一旁的张峦、孙忌,和蔼地问道:“两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两人的嘴都堵死了,说个屁。 “既然没话了,就上路吧!” 咔嚓——x2 李元清手起剑落,毫不拖泥带水,其余天策句士兵一看这架势,那就别愣着了,剩下的死士,也让他们成为“死尸”吧。 咔嚓——xn 李从善就跪在当场,目睹一切的发生,从记事开始,他就没见过这么多死人,之前的豪情壮志早就烟消云散了。 尤其看到一众天策军不怀好意的眼神,又忍不住哆嗦。 李煜暗暗叹口气,李从善一开始就不在死亡名单上,一半原因,或许是原主的情绪作祟吧,李煜真不打算杀这个弟弟,另一半原因,是因为李从善是南都四十二路兵马的副元帅。 四十二路军队,并非是完整编制的,有些人数很少,如章南漕卫营,只有几百人而已,但总数加起来,也有好几万。 其中,又有不少将领,属于是“冯党”的人,若是闹起来,内战的规模可不是顺化门这一级别的。 李从善必须活着,这样才能保证洪州军事武装系统的稳定,他才能名正言顺、兵不刃血地拿到南唐最后一份军权! 最重要的一点,李璟的人生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李煜要想办法稳住洪州的局势,还需要李从善的协助。 “从善,六哥要你做一件事。” “六……太子请吩咐!” “去兵部,拿出来一份调令,南征大军需要进城修整。” 李从善一个激灵,“南征大军入城”,这再明显不过了,太子这是要封锁整个洪州! 不错,林仁肇率领大军入城,彻底接管洪州之后,李煜才能放心。 见李从善一脸震惊加迟疑的表情,李煜近前,低声说道:“今日之事,只有一次,以后,为兄只想与你饮酒作词,再有行为不轨,兄弟情深,也抵不过刀剑锋利!” “臣……知道!” 李煜转身,吩咐道:“廖居素、张雄,你们两人带二百骑,护送纪国公去兵部!” “遵命!” 第224章 从嘉,你来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张雄率领天策军冲入洪州一事,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除非一路上人全都眼瞎了,朝廷才会无动于衷。 再加上,“太子入都”“陈兵青云浦”等消息,事先已经通知了进奏院,然后迅速发酵,紧接着在“六部”之间传开,各种小道消息、谣言、猜测满天飞。 日不过半,整个洪州城陷入了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当中。 李煜尚未觉察这种氛围,在解决完毕顺化门的事情之后,他命令李觏前去洪州府、卫尉寺去请人。 洪州府尹罗宗晋、卫尉卿常梦锡赶到之后,还没来得及震惊,就被李煜安排好了任务,简单说,罗宗晋负责“收尸”,留下三百骑封锁现场、给予协助。 常梦锡负责“带路”,李元清及剩余天策军护驾,一同前往宫城。 什么狗屁“朝觐规制”,哪儿还顾得上,眼下,李煜只想快点入宫见到国主李璟与国后钟氏。 亲爹诶,有人欺负你儿子,亲娘诶,快给我出气啊! 没错,李煜此行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告状”,矛头对准了“冯党”。 话说回来,难道洪州宫城当中,就一点消息也没收到吗? 准确地说,收到消息了,但李璟不知道,钟国后更不知道,那一座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本质上,就是一座座密不透风的“监狱”。 李璟登基之后,用尽各种方法削弱藩镇势力,推行“以文制武”的政策,实现了军事权力的高度集中,他本人就是南唐的“大元帅”,然而,物极必反,在不知不觉当中,南唐朝廷又诞生了一个更为庞大、严密的势力。 文官集团。 所谓“冯党”,只能说是文官集团中的翘楚,就好比众多香港黑社会社团中的“洪兴帮”,除此之外,还有不少小团体在内,比如,撺掇李从善谋害太子的钟谟等人,他们就是一个小团体。 在任何一个庞大的组织体系中,“拉帮结派”都不是新鲜事,因为,只要存在共同利益,人总是会聚集一处的。 问题仅在于,大大小小的派系,一旦将凝聚力转化为行动力,就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冯党”的势力,就主要集中在南唐朝廷上层,三省六部、宫官内侍、御史台、太常寺……等等,冯延鲁只打“高端局”。 李璟重病在身、命不久矣,又不能自己爬起来去打探消息,钟国后好歹是一国之母,又不是天天挎篮子上街买菜,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也是一无所知。 当务之急,就是尽快让李璟知道“太子入都”这件事儿,至于自己遭遇的“顺化门之变”,李煜并不打算透露。 纵马飞驰,直接来到宫城大门,守卫在此的御林军见状,本能地端枪提剑,一副如临大敌的状态,李煜若不勒马驻足,下一秒就会被射成刺猬。 这时候,李元清的作用就突显出来了,他长期驻扎洪州,认识他的人比认识李煜的要多。 “不得无礼,太子殿下驾到,正门打开!” 太子? 守卫们一头雾水,洪州倒是有太子宫,可太子本人,不是在金陵吗? 见守卫无动于衷,李元清正待发火,这时,从宫门(偏门)走出一人,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息,愁容满面。 李煜一眼认出,高喊一声:“殷崇义!” 莫说位极人臣,就算是平头百姓,直呼姓名都是忌讳,含有挑衅的意味。 殷崇义本就窝着一肚子火,冷不丁地被人喊了全名,更加恼怒,开口就要呵斥,可一抬头,浑身一激灵。 数月之前,他刚从金陵回来,那时候的李煜还有一种温文尔雅的风范,如今端坐战马之上,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戾气。 “太子殿下恭安!” 殷崇义紧跑几步,在马前叩拜。 众多守卫终于反应过来,吓得赶紧收起武器,跪地请罪。 李煜让众人起来,自己翻身下马,一把拉住殷崇义:“殷尚书,宫中情况如何?国主如何?国后如何?” 殷崇义发蒙,脑子处理不过来这么多信息,憋了半天,说道:“臣虽入宫,却未能觐见国主、国后。” “哦,因何不见?” 殷崇义叹口气:“国主沉疴在身,已多日不上殿议事,今日一早,闻听太子入都,此等大事,臣岂敢怠慢?本欲入宫禀报,可内侍总管何公公,执意不许。” 李煜一皱眉:“内侍总管?可是何慎?本王记得,昔日在金陵时候,他还只是殿前太监。” “殿下,圣驾来到洪州不久,原内侍首领染急症而亡,何慎才得以上位。”说到这里,殷崇义才反应过来,吃惊地问:“殿下,你何故来到洪州啊?” 李煜苦笑:“事情太过曲折,当务之急,是先入宫觐见国主。” 殷崇义面露难色,说道:“只是,何公公哪里……” 李煜冷笑、并不作答,翻身上马,说道:“进宫!” 在众目睽睽之下,李煜领头,一群杀气腾腾、身带武器的人,就这样纵马冲进了宫城! 殷崇义、常梦锡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大喊:“殿下,不合规矩,不能骑马,不能带兵刃……” 没人把他的话当回事,入城一战,已经杀红了眼了,还管什么狗屁规矩。 从此刻起,本太子就是规矩! 洪州宫城的布局,远比不上金陵,但规律是一样的,“前殿后宫”,冲到长定殿前,李元清一把拎过一个小太监,让他带路。 “将军,去……去哪儿?” “国主在哪儿休养?” “永寿宫。” “带路!” 小太监看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军士,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血腥味,身上还佩长剑,腿都软了,走一路跌一路。 沿途遇到御林军,李煜手持王符,喝退对方,一步也不停,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一直到了长寿宫,李煜让天策军四处警戒,自己只带了李元清走进去。 好死不死的,一进宫门,就被一个小太监拦住。 “大胆,国主休养重地,尔等竟敢闯进来,是何居心!” 李煜看了一眼李元清,问道:“你认识吗?” “不认识啊!” “那还等什么?” 李元清抬起一脚,将小太监踹飞出去。 太子很着急,哪儿有空跟你解释! “何慎,出来!” 李煜嗓门并不大,可长寿宫是李璟休养之地,别说大声喧哗,平日奴婢、太监走路都小心翼翼,生怕弄出一点噪音。 所以,李煜这一声喊,对宫中之人,就如同炸雷一样。 “哎呀,哪个不要命的乱喊,给咱家拖出去,掌嘴……” 何慎走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个精致的紫砂壶,一走三晃、不紧不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宫中之主。 “何老阉,你好大派头。” “老阉”就是指老太监,阉人嘛,这个称呼很有侮辱性。 “谁敢……太子殿下!” 何慎看清眼前之人,手一松,紫砂壶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在惊恐之余,立即踩着小碎步来到近前,伏地叩头:“太子殿下恭安!” “你刚才说什么,要给本太子掌嘴?” 何慎满头大汗,狡辩道:“不,太子殿下误会了,老奴是说,自己迎驾来迟,该掌自己的嘴!” 李煜说道:“原来如此,你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李将军动手!” “这,这……” “自己打自己,下不去手吧?没关系——”李煜走到摔碎的紫砂壶旁,说道:“把这个吃了,就不用打了,自己选!” 说完,拂袖而去。 李元清不能进去,他抱着手,饶有兴趣地看着何慎,看你怎么选? 在宫门前,李煜就已经想到,殷崇义见不到国主李璟,一定是何慎从中搞鬼! 按照内侍局的晋级标准,一个首领太监是正七品,而内侍总管是正四品,何慎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就能爬上来,若说背后没有“冯党”的支持,李煜绝对不信。 甚至,可能国主李璟身边原本的内侍首领,就是被人谋杀的。 寝宫在前,李煜急匆匆脚步,不知为何慢了下来。 人言,近乡情怯,在这种语境下,越是靠近亲人,情感就变得越柔和、越敏感。 无论对于原本的“李后主”,还是穿越而来的李煜,此刻,都觉得胸中憋了千言万语,却无从开口。 寝宫无人,只有浓浓的中药味道。 遥遥看去,一个老者躺在床榻之上,似乎是睡着了,正在李煜犹豫,是否要喊醒他时,耳边传来一句虚弱的询问。 尽管声音轻微、有气无力,可传到李煜耳朵里,他清晰地感到,自己的鸡皮疙瘩,一个一个的冒了出来! “从嘉,你来了。” 表面上,这是一句很普通的问候,却细思极恐,久卧病床、不出宫门的李璟,如何知道进来的是李煜(李从嘉)! 李煜震惊之余,病床上的李璟,已经睁开眼睛、侧转脑袋,一脸慈爱地看着他。 那张脸,熟悉又陌生,虽然病色浓重,却给人一种平和、不争的安详感觉。 “从嘉,快过来,让为父好好看看。”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李煜快步上去,跪倒在床榻前,脱口而出:“父王!” 因为仪制贬损,南唐君主不能称“皇”只能称“王”,李煜听了,觉得十分刺耳。 “父王,身体如何?” 李璟苦笑:“大约大限之日,已不久矣!” 李煜沉默,没有说什么宽心的话,事实也是如此,历史上的李璟,熬不过六月。 “你平安入宫就好……” 又是饱含深意的一句话,李煜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惊骇、恐慌等来表达,莫非说,自己所做的一切,李璟全都知道? “不必疑惑,一些事情,你将来会知道的。我只问你,你打算如何处置从善?” “我……” 李煜一时语塞,他脑子一片空白,这是什么剧情?史书里没有这种桥段啊! 一定是脑抽的作者在水! “兄弟之情,胜过万金,父王放心,我绝不会为难从善。” 李璟满意地点头,说道:“从嘉,为父不得不承认,先前对你误会颇深。弘冀去世之后,原本以为儿子们当中,已经没有能上沙场之人,未曾想到,偏偏是你!荆南、黄蕲、岭南等诸多战事,颇有当年秦王风范了。” 李煜欲言又止,该怎么解释呢,说“我不是你儿子,我叫李玉,玉石的玉,穿越过来的”,这事儿,自己都快不信了,或许,真是自己做了一场梦呢? 好半天,李煜终于下定决心,说道:“父王,我要登基!” 第225章 国主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装了,摊牌了。 李璟应该是早有准备,否则,永寿宫中也不会空无一人。 他,安静地等待着李煜前来,想要亲耳听听,自己的“六郎”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是,李璟万万没料到,李煜竟然会这么直接! “从嘉,你说什么?父王耳力不佳,你想要干什么?” 李煜缓缓起身,深施一礼,然后波澜不惊地说道:“我要,节制天下兵马!” 所谓“天下兵马”,包括两都禁卫军、宫城御林军、各州城防营、池州大营、润州大营、江宁大营、洪州四十二路军,以及各地节度使手中的军权! 直白点说就是,老爹,你该退位了。 “你,你不是从嘉!” “是的,登基之后,我就改名李煜。” 登基之后就改名字,是南唐的老传统,例如,李璟登基之前叫(徐)李景通。 “李煜……”李璟喃喃自语:“煜者,燿也,光华灿烂,凤飏电激,确实是个好名字。你,真的还是我的六郎吗?” 李煜平静地说道:“你永远是我的父王,只是,父王希望我是李从嘉,还是希望我成长为李煜。” 如果是李从嘉,他就只会吟诗作词、附庸风雅,有朝一日、国破家亡,唯一的安慰,就是死了之后,父子俩的名声响彻“词坛”。 如果成为李煜,他就可以挥斥方遒、征战天下,有朝一日、光复大唐,在这个时空里,避免后世种种苦难、种种耻辱。 李璟沉默了,事实上,他一直都在观察着李煜,情报源源不断地传来,一开始,他只是对这个儿子的变化感到惊奇,渐渐地,他发现事情开始超出自己的控制,一直到李煜突然发兵岭南,他意识到自己在想干预,已经晚了。 要知道,在五代十国这种乱世之中,李璟做了十二年皇帝、一年国主,期间,南唐在长江以南发动数次战争,虽然在天下格局当中显得弱小,却妥妥的一个“地区老大”角色。 一个能够当十几年皇帝,又被迫“降级”为国主的人,你可以说他能力不足,但绝对不会昏庸愚蠢。 最起码,李璟是能够审时度势的,当意识到后周过于强大之后,“认怂”虽然难看,却不失为一种保存实力的方式。 “从嘉,你已经是太子了啊,这国主之位,早晚都是你的!” 李煜摇了摇头,反问道:“国主?国主是个什么玩意儿!” “你说什么?” “我要登基称帝!” 此一时、彼一时,郭荣活着的时候,南唐统治者迫于压力,贬损仪制、自称国主,郭荣已经死了,后周一分为三、勾心斗角,自己又苦心经营、开疆扩土,登基之后还自称国主? 仗白打了?计白用了?钱白花了?郭荣白死了? “我要登基称帝!” 李璟一下子坐起来,原本气若游丝,此刻大口喘气,不可思议地盯着李煜:“你要做皇帝!” “父王,不,父皇,金陵宫城的鸱吻,装上去、撤下来,你不觉得麻烦吗?” 鸱吻是皇权的象征,南唐为了表示尊奉后周为正统,先是撤了鸱吻,后来又偷偷装上,后周(及北宋)使者来到的时候,再赶紧撤下去。 自欺欺人,丢死个人! 李璟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说道:“从嘉,这就是你以身犯险,进入顺化门的真正目的了!” 李煜没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没错,若是要灭掉李从善,或者要顺利继位,李煜根本就不用来洪州,回去金陵等着李璟咽气就行了。 办完丧事,李煜的太子身份,自动晋级,只不过,他晋级之后仍然是“国主”,没办法,谁让你继承的是你老爹的位置呢? 一场政变之后,事情就完全不同了,“父死子继”的逻辑荡然无存,李煜称帝,也就不存在名分限制,明摆着的,老子都造反了,还管你啥破规矩。 话锋一转,李煜说道:“父皇也是好手段,人在宫中,天下之事都瞒不过。”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别掖着藏着,开诚布公吧! 一想到,自己竟然一直被人监视,李煜就觉得很不爽,他万万没想到,历史上“自求其辱”的李璟,城府也如此深沉,手段也如此隐秘,恐怕,就连孙晟建立的情报网当中,也有自己老爹的人。 李璟叹口气,说道:“暗卫制度,是先皇(烈宗李昪)亲手建立的,昔日,为了能够与杨溥(杨行密之子)对抗,专门设置了情报机构,后来逐渐发展,这些人只听从一国之君的命令。” “父皇,有一点我搞不懂,你既然暗中眼线、耳目众多,为何不好好清理一下朝中大臣。” 李璟眸子一动,似乎猜测到,李煜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从嘉,你可记得小时候,为父养的一条黄犬?” 李煜想了想,原主记忆当中,确实有一条大黄狗,经常在宫中狂吠。 “那条黄犬,还曾经伤过老十(李从信),嫔妃们也都不喜欢,非要杀掉。” 李煜说道:“我记得,父皇最终还是没杀掉,只是关起来,一直到老死。” “没错,一条狗,养的时间长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人?我怎会不知道朝中大臣,朋党互斗,可君臣之间相处多年,加上他们个个手握实权,已经是尾大不掉了。” 李煜没有反驳,他想起后世的明朝,很多大明天子,明明知道身边的太监坏事做绝,却还要重用他们,没办法,只有他们才能对抗朝中大臣。 所谓“帝王之术”,简单地说,就是拉一派、打一派,维持平衡。 不过,如果李煜根本就不在乎这种平衡呢? “父皇,大唐昔日的辉煌,儿臣一定要光复。” 言下之意,你李璟处理不了人,我来处理,你李璟干不了的事儿,我来干。 我李煜比不了秦始皇,但可以做一把杨广,宁可背负骂名,也要为万世江山打下基础。 “真要走到这一步吗?” 李煜平静地说:“若不走这一步,儿臣怕是不能活着离开洪州。” 顺化门外一地死尸,血流成河,就算瞒得了普通百姓,早晚也会被朝中大臣知道,到时候,不能保证有人会狗急跳墙。 你姓李的能够颠覆姓杨的,凭什么其他人不能颠覆你姓李的? 还有一点,南唐此刻已经进入了一个关键期,连续多次用兵,光是军费消耗,早就把国库掏空了! 如果不是李煜灭掉武平、荆南、留从效等人之后,就将他们聚拢的财富充当军费,恐怕军饷都发不出来。 不让我当皇帝,我怎么搞钱? “父皇,退位之后,不用作为‘圣尊主’,我母后,也不必自称‘圣尊后’,而是堂而皇之的太上皇、皇太后!” 圣尊主、圣尊后的名号,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为了区别后周(北宋)的太上皇、皇太后。 李煜的意思很清楚了,现在退位,老爹你死之前,还能配得上一个“皇”字! 第226章 逼宫之举,已成定局 沉默。 无言。 只有,一阵阵抽耳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时快时慢。 “从嘉,你有把握吗?” 这句话问的很含蓄,也很模糊,既可以理解为,李煜能否把握“称皇帝”这件事,也可以指“搞定朝廷文官集团”这件事。 “事在人为!” “可眼下,洪州聚集的多是老臣,为父本想着,将他们带离金陵,你监国之时,也能少些羁绊,如今看来——”李璟露出忧虑的神色,“你也身陷其中,手也会被束缚住。” 李煜轻眯双眼,射出一道狠光,平静地说:“儿臣只知道,手可以握剑、可以持矛、可以挽弓,手中有劲旅。” 洪州城外,林仁肇、马崇义、谢彦等率领军队驻扎,小小城池,拿捏拿捏。 至于李从善,身家性命都在天策军手里,他只能听命行事,对于自己这个七弟,李煜还是有把握控制的。 李璟端详着李煜,许久终于说了一句:“殷崇义来了好多次了,这次,让他进来吧!从嘉,你去看看你的母后。” 李煜感觉内心一阵翻腾,苦涩、激动、无奈、紧张……总之,复杂情绪迅速裹挟了身体,将一身戾气冲洗的干干净净,有无数的话想要说,却又堵在喉咙里。 “母后”,这两个字的杀伤力太大了。 但是,他也理解了李璟的意思,内心大致上是接受李煜的观点了。 “儿臣,遵命!” 李煜倒退着走出永寿宫,然后头也不回,向门口快步走去。 李元清、殷崇义焦急地在门口等着,何慎还在抽自己耳光,已经快昏过去了。 李煜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何慎抽得更加起劲了,眼神中流露出哀伤、委屈,任谁看一眼,都会觉得内疚,都能唤醒博爱之心。 可惜,李煜穿越之前,最讨厌的就是“圣母婊”,他也不是“爱狗人士”——更何况,何慎不是自己养的狗,又是一条善于伪装、喜欢偷袭咬人的狗——这种狗,还是早点除掉的好。 “何老阉,别打了。” 何慎一喜,眼角挤出来几滴泪水,委屈巴巴地说:“老奴该死,顶撞了太子爷,掌几下嘴算什么,只要太子爷高兴就好。” 李煜一阵恶心,冰冷地说:“我不喜欢看人抽嘴巴子,你要有一颗忠心,就把紫砂壶吃了吧。” 地上的紫砂壶碎片,看着还挺厚的。 “吃,吃紫砂壶!” “怎么了,是本太子刁难你了?” “没有,太子不是说……” “那还不快吃!” 一瞬间,李煜就像是瘆人的猛虎,恶狠狠地盯着何慎,就连身边的李元清、殷崇义,也被这一句话,惊得头皮发麻。 “吃,我吃!” 李煜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头和蔼地说:“殷尚书,国主让你进去,不管说了什么,交给你什么,本太子都不希望第四个人知道。” “臣遵命!” 等殷崇义走进去,李煜转头对李元清说道:“从现在开始,你带领天策军的兄弟,守住永寿宫,所有太监、奴婢、太医等服侍人员,一定要严加检查。” “末将遵命!” 走出永寿宫,李煜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刚刚一席对话,虽然时间不长,却感觉自己已经窒息了。 强打精神,喊来小太监,让他带路。 “太子殿下,这次,去哪儿?” “凤鸾宫,去见皇太后。” 在小布尔乔亚文学中,女人往往是“秘密”的代名词,贵族文化语境中更是喜欢渲染“有秘密的女人才有魅力”的说法,可事实上,大部分的女性秘密,都可以归纳为感性范畴,只有少数女性的秘密才能撑得起宏大叙事,比如武则天。 李煜的生物学母亲钟氏,在众多人的眼中,都是一个气场强大、作风强势的女性,不能否认这是事实,作为南唐开国武将之女,性情果断,在政治方面也有一些手段,一度让人认为李璟惧内。 以前,李煜也是这么认为的。 刚刚经历了一场“父子对话”之后,李煜已经彻底打消了这种判断,比如说,钟氏根本就不知道李煜做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来到了洪州。 母子见面,李煜先前想好的所有话语、礼节、表情,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他只是本能地跪在地上,喊了一声—— “娘!” 严格意义上,这是李煜、钟氏母子的第一次见面。 钟氏虽然被事先禀报,见到李煜的一瞬间,仍然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与思念,抱住李煜哭出声来:“我的儿!” 一把揽在怀中,泪眼婆娑:“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岭南征战数月,人不瘦才有鬼了,不仅如此,脸也黑了,胡子茬多了,完全是武将的神态,丝毫不见曾经文雅书生的痕迹。 “儿臣不能亲身侍奉,实乃不孝!” 历史上的李煜,确实是一个大孝子,《南唐书》记载“后寝疾,后主朝夕侍侧,衣不解带,药毕先尝”,至于钟氏去世之后,“后主毁瘠骨立,杖而后能起”——失去母亲的李煜,一度瘦的皮包骨头,必须拄着拐杖才能行走。 母子痛哭一场之后,李煜起身,再度以庄严、标准的皇家礼仪叩拜,称呼钟氏为“皇太后”。 钟氏先是一愣,又立即驱散宫中奴婢。 “从嘉,你刚才喊哀家什么?” “皇太后!” 钟氏瞳孔地震,厉声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煜说道:“只要把《南唐荣光》这本书的前225章看完,就明白了。” 钟氏大惊失色,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打量李煜,喃喃地说:“从嘉,事态竟然发展到这种地步!” “母后,从嘉别无选择,形势逼人,唯有当机立断。”话锋一转,李煜说道:“难道母后,就不想摆脱‘圣尊后’这个称号?” 钟氏的震惊,并不是因为李煜私自入都,因为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本就应该继位,她担忧的是,李煜能否控制住局面。 同时,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很认同李煜的话,什么狗屁“圣尊后”,还是“皇太后”听着顺耳。 “从嘉,你父王……父皇那里,是否真的支持你?” 李煜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也不确定,更无所谓。 逼宫之举,已成定局。 一个“孝”字,可以生生把古人困死,但对于一个现代灵魂来说,没有太大影响,更何况,李煜不希望李璟“顺利退位”或“主动禅位”,他要让史书上留下一串“太子被迫逼宫”的文字。 唯有“迫不得已”,才会选择让老爹去做太上皇。 唯有“逼宫行为”,才能打破自己继承国主之名的底层逻辑。 如此一来,重新将“皇”字冠在父亲、母亲的头衔上,难道不是一种“孝”吗? 注意,是在人活着的时候,而不是追封谥号的时候! “母后,父皇现在身体不便,儿臣需要您的协助!” 钟氏凝神,长叹一口气,问道:“你想要母后当众斥责你,对吗?” 李煜只是跪地低头,沉默不语 钟氏抚摸着他的头发,怜惜地说道:“我的儿——” 第227章 前夕 长寿宫外,洪州卫尉卿常梦锡,已经数不清自己擦了多少次汗了,感觉自己的脑袋上面,有人一个劲的浇热水。 他踮着脚尖、瞪着双眼、伸着脖子,整个体态就像一只被人拎起来的大鹅,随时会被扔进铁锅里炖了,内心的焦急,远比沸腾的水更甚。 殷崇义已经进去快一个时辰了! 这期间,太子拂袖而去,李元清监督着老太监“吃紫砂”,不一会儿,又来了一队面无表情、身带利刃的军士,原本祥和、温馨的宫城,瞬间就蒙上了一层肃杀的滤镜。 天要变了?天要变了! 常梦锡觉得自己很幸运,他应该是众多臣子当中,最先见证历史的那一批了。 尤其在顺化门,他见到了钟谟、孙忌、张峦等人的尸体,以及被揍成猪头的史守冲,内心就坚定了跟随太子的信念。 第一,李煜有手段、有魄力,所立下的军功,已然超过了当今国主,早晚能够收回淮南,一雪国耻! 第二,李煜与“冯党”势同水火,自己为官多年,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弹劾冯延巳,然而,一直到冯延巳挂了、冯延鲁上台,自己都没如愿。 见到太子的所作所为,常梦锡有一种预感,“冯党”的丧钟已经敲响。 思绪纷乱之际,宫门前人影一闪,殷崇义同样一头热汗,边走边擦。 “殷尚书,国主,情况如何?” 殷崇义像看见救星一样,仿佛没听见常梦锡说话,急切反问:“孟图(常梦锡字),卫尉寺的仪仗是否完整?” 南唐的“九寺”体系,与汉、晋、隋、唐时期都有差异,卫尉寺增加了戍卫都城、宫城的责任,相对应的,本职工作之一,也就是执行“军器仪仗”的职能,反而削弱了。 常梦锡想了想,说道:“庆典所用羽仪、金鼓、节钺、旄旌等物,倒是不缺,只是许久不用了,难免破损。” “那就好,孟图,你即刻回卫尉寺做准备!” “殷尚书,准备什么?” 殷崇义稳了稳心神,一字一句地说道:“登基大典!” 登基?太子登基! 常梦锡下意识地掐了自己一把,用力太猛,疼的呲牙咧嘴。 天一样大的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从吏部尚书口中说出来了? 古代社会,能够称得上大事的就那么几件,帝王寿辰、皇子大婚、册立皇后、公主出嫁、皇帝驾崩等,其中,影响力最大的当属“太子登基”!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种事情,没有个把月准备,根本就办不成! “殷尚书,国主,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听到这句问话,殷崇义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他想起了李煜冰冷的眼神与话语——国主不管跟你说什么,本太子都不希望第四个人知道! “不要问,照做就是!还有,你派人去通知太医院,所有的御医,都到永寿宫来,国主不能出现任何差池!” 实际上,殷崇义的潜台词是,在太子登基之前,国主一定要活着! “是,是……”常梦锡一边擦汗,一边问:“还有什么事,需要在下办的?” “没有了,三省、六部、九寺、十三台的官员,我来协调,最麻烦的是尚服局,唉,不知道赶制天子冠冕来不来得及。” 常梦锡的认知再次被突破,他失声问道:“什么,天子冠冕?殷尚书,你是指十二旒冕、衮衣!” “孟图,不要问,赶紧办事,明日午时,新皇登基大典如期举行!” …… 凤鸾宫中,母子之间的对话,悄然转入了一个方向。 钟太后:“从嘉,鄂州的宗亲势力,已经投奔你了吗?” “没错,儿臣已经将玄衣卫,改为侍卫亲军之一的天命军。” “天命,天命……”钟太后自语道,“我儿当属天命所归,母后实在不愿意,作出违心之举,一旦对你斥责,恐怕会有人借题发挥。” “母后,只要知道儿臣没有僭越之意,其他人都无所谓,我还担心没人跳出来!” 跳出来正好,省的自己去找了,这叫守株待兔。 李煜并不介意,断头台上多留几个位置,人多了一起上路,热闹。 “好吧,母后到时出一道诏令,让文武大臣到宣政殿议事,来到的人,哀家在仔细观察。” 仅是奉命上朝,没问题,如果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撺掇诽谤,那就抓起来,这叫请君入瓮。 涉及皇权的争斗,就是这么残酷。 “从嘉,还有一件事,就是东宫的人手。” 李煜一怔,随即明白了。 从太子到皇帝,并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身份转变,还意味着一个完整的官僚系统上位,也就是太子本人的官员班底,包括三师、三少、詹事、中允等。 在登基大典上,这些人是要一同参与的,在入场、祭天、奏乐等环节中,都是不可或缺的。 然而,由于李景遂、李弘冀的争斗,南唐的东宫官僚体系基本崩溃,冯延巳曾经是太子少傅,已经挂了,江文蔚曾经是太子冼马,杀了。 加上,“两都制”下的洪州,本就是陪都地位,太子东宫是名义上的,一应官员根本就不配套,就连左、右詹事都空缺,这也注定了登基仪式只能仓促、简陋的进行。 李煜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母后不必忧虑,临行前,父皇对儿臣说了,明日就见分晓。” 对待任何问题,都应该从主要矛盾入手。 现阶段,李煜所面临的主要矛盾,就是“广大官员党政营私、混吃等死与大唐中兴、一统天下之间的矛盾”,如果有必要,他不介意毁掉整个洪州官员体系。 想到这里,他自言自语地说:“林仁肇应该已经进驻洪州了。” 情况差不多。 在洪州十六门城防统领懵逼的状态下,林仁肇、谢彦、马崇义、黄损、潘崇彻等人,手持兵部的调令,不由分说地接管了全城防务。 洪州四品以上的官员,无论是府衙,还是居所,守卫也都换成了陌生面孔。 一向老谋深算的冯延鲁,也开始慌神了,完全没想到,李煜不按常理出牌! 按说,发生了“顺化门之变”,最合理的做法,就是入宫请罪。 先让李璟骂一顿,然后,自己联合朝中官员,弹劾太子,就算不贬为庶民,太子肯定是当不成了。 再然后,随便扶持一个上位就行,反正,李璟又不止一个儿子! 谁知道,李煜就这么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地入宫了,据说,还带着兵器,进去就没在出来。 此刻,他向所有自己知道的神仙祈求,什么如来、观音、地藏王、土地爷,有一个算一个,最好让李璟死掉。 怎么死不重要,只要国主人没了,太子就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只可惜,他出不去,“冯党”手下们也进不来,消息彻底断绝。 对于多疑的冯延鲁来说,这是一种“小火慢煎”般的难受。 万一魏国忠被刑讯逼供,把屎盆子扣在自己头上呢? 万一史守冲怕死,将与自己诸多关联的秘密抖出来呢? 万一太子顾及兄弟之情,不杀李从善,与之勾结的事情保留了呢?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 这一夜,洪州的宵禁施行的特别早,老百姓深夜还能听到大街上巡逻的脚步声。 这一夜,尚服局的工匠们焦头烂额,手忙脚乱地赶制天子仪制的旒冕以及衮服。 这一夜,很多官员的府邸灯火通明,他们被“太子登基”的消息震惊之余,也在考虑如何选边站队。 这一夜,李煜蜷缩在“临时东宫”简陋床榻之上,睡得特别香甜。他相信—— 明天,一轮新的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第228章 我的登基,我做主 公元961年,五月廿日,晨光微熹。 洪州大大小小的衙署、治所、宫殿,凡是官员办公的地方,都挤满了人,无一人旷工。 这些从金陵迁徙过来的官员,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的部门这么多人! 也难怪,自从来到洪州,大部分机构都没发挥什么作用,最忙的就是工部,每天不是修桥,就是建路,不是盖房子,就是修园林,低阶官员找个地方住都不容易。 事实上,今天,很多人也不愿意来,可是他们没办法,一大早,守在自己家门口的天策军就“善意地”用剑柄敲门,提醒他们,赶紧起床上班! 不用起床,因为,很多人一晚上都没挨床。 大门口站着的是瘟神,也可以称之为杀神,绝对不是门神! 当三省六部、三司三衙、九寺及十三台等部门的官员聚集之后,他们听到了一个不亚于原子弹爆炸的消息。 巳时三刻,前往太庙,参加太子登基大典! 瞬间,一片哗然。 看来,传闻是真的了—— 太子领兵入都,逼宫国主退位! 纪国公李从善被软禁,钟谟、孙忌、张峦被杀! 史守冲拦截太子入都,已经被诛杀! 盛唐时期有“玄武门之变”,如今又有“顺化门之变”,上千人厮杀,血流成河! 其他皇子被逼自杀! ……众官员们,虽然心中可怖,却又觉得“一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没错,就是这个味儿,这才是大唐正统继承模式。 真理越辩越明,谣言越传越玄! 洪州官员,无论是哪个派系的,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知道自己的脑袋,还能在上面待多久。 在众多官员沉浸在恐惧、惊慌、阴谋论当中的时候,另一个消息也传来了,同样有着不小的震撼力。 凤鸾宫发出诏令,钟国后请大臣前去议事! 这个消息就很确定,因为是内侍局的人挨个通知的,于是,官员们又紧急地陷入一场头脑风暴。 太子登基,最高兴的应该是国后;国后这个时候发出诏令,明显是不想让官员去参与登基大典;不去登基大典,就会得罪太子;去了登基大典,就会得罪国后……于是,官员们顺理成章得到了一个结论,太子与国后之间发生了矛盾。 剩下的,就是如何抉择了。 这世界上最扯淡的事情,就是看似给你一个选择,实际上你根本没得选。 比如,去一个倒霉厨子开的餐馆,他给你一本菜谱,看似是要你选择菜品,可菜单上几十样,都写了一个名字——“拍黄瓜”。 官员们都很清醒,没有做主动选择,他们紧盯着各自的上级,冯延鲁、卢俦、殷崇义等这些人,你们去哪儿,我们去哪儿。 集贤殿中,“六部”一把手已经聚齐,每个人脸上都是疲倦之色,有的是一夜没睡觉,有的是一夜没觉睡,有的是一夜不让别人睡。 户部尚书冯延鲁,工部尚书陶敬宣,属于是“一夜没睡觉”的那种,生怕睡着了,外面的人闯进来,一剑把自己砍了。 吏部尚书殷崇义,兵部尚书卢俦,礼部尚书王崇质,则是属于“一夜没觉睡”的那种,卢俦一夜都奔走在城防营、漕卫营、御林军、十六门,王崇质负责登基的各种物品、人员准备,至于殷崇义,则是化身为陀螺,溜溜跑了一夜。 刑部尚书严绍改,属于“一夜不让别人睡”的那种,连夜审讯史守冲,以及抚州押送过来的“罪官”,天亮之前,终于把口供全部落实下来。 六人心思不同,但时不时,眼睛都朝一个方向去看,就是坐在集贤殿正中位置的人。 一脸落魄的李从善。 他感觉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可就在一天之前,他还是光彩熠熠,洪州刺史、枢密副使、副元帅、纪国公……这些头衔,以前多唬人,现在就多可笑。 “咚咚咚——” 猛然间,宫城中传来了震天擂鼓,每敲一下,所有人的心脏就猛跳一下! 紧接着,宫中太监一个接一个,喊着同一句话,传入人们的耳朵中。 “辛酉正午,国祚新呈,敬遣文武,祗告殿廷!” 殷崇义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到了最后一步,他环视了一周,径直走到李从善的跟前:“纪国公,该出发去太庙了。” 登基仪式之所以选择太庙,不是什么规矩,只是单纯地因为地方够大。 官员们陆陆续续的聚集、合流、排队,在威严、华丽的仪仗之下,缓缓向太庙走去,看队伍的那架势,不像是去庆贺登基,一个个神情莫测的表情,倒像是去出殡的。 也不怪众官员如此,按说,这样重要喜庆的时刻,应该奏乐《华颂》,可宫中乐队奏响的偏偏是《九殇》! 两个乐曲的区别在于,《华颂》是歌功颂德的,《九殇》是震慑鬼神的! 百官:别奏了,再奏就哭给你看! 李煜:老子就这审美,我的登基,我做主!不服啊!老子登基,就是要震慑一下牛鬼蛇神! 殷崇义走在前列,他已经尽可能去调度和赶工了,登基大典所需要的兵器、大扇、华伞、旗、旄、盖等物件,虽然凑齐,仪仗队伍却走的很不整齐,看上去真像是草台班子。 没办法,正常来说,一个月的准备,压缩到一夜。 太庙正中,已经搭起来一座高台,看到这个台子,殷崇义就想冲上去,拿一根绳子,把自己吊上去。 这叫什么玩意儿?! 太子登基的仪式非常繁琐,先要祭告天地,然后受宝宣表,接受群臣行礼,然后用很长的时间,去诵读各地送来的贺表,这还没完,僧人、道士、耆老等要祈福;紧接着,来到宫城奉天门,三省六部所有的机构,都要派出人来汇报工作,新君挨个接受他们的册案,代表着对官员的管辖权。还没完,接着新君就要去祭拜祖先……总之,这一套下来,一整天未必够。 眼前的礼仪规模,连正常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就连监察百官仪表、仪容、仪态的太监都没凑齐。 凑齐了也没用,这群人,个个跟死了爹一样。 “咚咚咚——” 威严的鼓声响起,奏乐停止,百官自觉地转身、低头施礼,文武两班、相对而立,中间闪出一条道路。 清脆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众人再度陷入了自我怀疑。 在“登基大典”这样的场合,太子没有用六骑车驾,而是自己骑马来的! 然而,等到李煜经过众人眼前,一瞟之下,看到的官员都是股沟一紧。 张御史,你看,太子穿的怎么是锦煌(黄色锦缎)龙袍? 是吗,我色盲! 李守备,你看,太子的冕旒是不是十二串珠啊? 是吗,我不识数! 皇帝才穿锦煌龙袍,国主应该穿紫色的。 皇帝冕旒是十二串珠,国主应该是九串。 …… 翻身下马,李煜径直走到李从善跟前,在场官员中,就属他的地位高了。 “七弟,昨夜睡得可好?” “臣不敢,臣睡得好!” “六哥睡得也不错,还梦见小时候,咱们一起打马球,你比六哥要强。” “臣……” “叫一声六哥吧!等我登上那个台子,恐怕,这辈子都不能兄弟相称了。” 李从善诚惶诚恐,低声:“六哥……” 李煜拍了拍他的肩膀,心中五味杂陈,转身向天台走去。 礼部制官赶紧迎上来,将祭天表文呈上,李煜看了一眼,没有接,直接走上天台。 台阶,一步一步,越走越高。 越高,感觉自己越孤独,呼吸的声音越大。 仿佛,脚下不是台阶,而是直通九霄的天梯。 站在最高处,李煜仰起头,看着高远、厚重的苍穹—— 在这苍穹之下,华夏先祖生生不息,历经了无数困难。 在这苍穹之下,中华民族踽踽前行,创造了灿烂文明。 在这苍穹之下,仁人志士向死而生,维护了家国统一。 在这苍穹之下,无数百姓衍衍生灭,他们平凡又伟大! 李煜跪下,向苍穹之下的生灵,向缘起炎黄的祖先,向历朝历代的英雄,向历史之神、国运之神,向还没有出现的伟人,向还没造出来的重装合成旅……真诚祈祷,愿中华秋海棠叶,早日归为一统! 完毕,起身,看着台下的众多官员,最终,眼神与李从善对视。 李从善一激灵,立即想起了天策军“和蔼可亲的交代”,慌忙下跪。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从此以后,南唐再无“国主”这个称呼! 文武百官如梦方醒,齐刷刷跪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煜面无表情,实则,心脏已经来到了六千转\/分钟,朗声答复:“众卿平身!” “谢万岁!” “传朕旨意,宣告天下,自今日起,国号大唐,年号寿昌!”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第229章 杀点人,众卿不要惊讶 天台之上,李煜的思绪,终于从九霄云外收回到现实。 接下来,大唐洪州官员有幸见证了“历史一刻”,那就是,一场国家最重要的庆典仪式,在短短一炷香功夫就结束了。 等李煜缓步走下台阶,礼部尚书王崇质憋得一脸通红,示意身边的祠部员外郎,也就是庆典唱册官宣布:“天子登基大典,正式结束!” 听到这一声唱喏,像一个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圆心虽小,却在洪州官员中激荡出波涛,瞬间窃窃私语起来。 就连一向稳重的殷崇义、卢俦,也觉得脑袋嗡嗡的,身体不由自主摇晃了几下。 一众翰林院大学士、同平章事、左右仆射等高官,他们都是吃过见过的,远的不说,就说中主李璟的登基仪式,那仪式、那排场、那隆重感,跟眼前的一比,简直天上地下! 要知道,民间大户举办个婚礼,还得操办三天呐?这就完啦,太草率了! 最令一众官员不满的是,李煜连祭天的表文都没读,竟然把国号定为“寿昌”! 于是,很多人在窃窃私语中达成了一个新共识,李煜之所以如此着急,就是因为“得位不正”。 自立称帝,在名分上僭越了国主李璟,藐视礼制,在行为上激怒了国后钟氏。 看来,李煜这个皇帝,是做不长久喽! 有不看好李煜的,自然也有钦佩李煜的,比如殷崇义,他是洪州朝堂罢朝多日之后,唯一被李璟召入永寿宫的,自然知道事情的始末缘由。 用伟人的话解释就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是一个名分推翻另一个名分的暴烈行动,用皇帝的名分,推翻国主的名分。 这样一来,大唐才能成为一个正常的国家。 纵观中国历史,自秦汉以来的大一统王朝中,平均下来,三个皇帝当中,至少有一个是通过政变获得皇位的,而成功晋级的皇帝当中,又至少有四成是对自己人下手的。 这么说起来,李煜的做法还算是温和的,最起码,他没有朝自己家人下手。 殷崇义佩服之余,也产生了一丝隐忧,如果猜的不错的话,接下来,宫中就要热闹起来了。 光是御史台的那群言官,肯定连哭带嚎地去向太上皇、皇太后告状,接下来,朝中各方势力可能联合起来,迫使李煜提前退位,让李仲寓提前继位! 李仲寓才三岁,他做了皇帝,自然比李煜更好拿捏。 然而,很快,李煜就用实际行动,让很多人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既然庆典已经结束,那就撤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没妈的找她。 小了,格局小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悄然之间,林仁肇、李元清率领一众天策军,已经包围了整个文庙,这次不同,所有人都兵器、铠甲满配。 林、李二人快步走上前来,看得出,两人很激动! “末将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武将嗓门大,中气十足,两人一同请安,震得四周立即安静下来。 “平身” 李煜面容和蔼,转头说道:“诸位臣公,稍安勿躁,朕初登大宝,当以勤勉政事为要,大家好不容易凑齐了,有件事儿就一起办了。” 众人面面相觑,包括殷崇义、卢俦、王崇质等大员,不知道李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能有啥事? 李元清沉声喝道:“把人带上来!” 铠甲贴片摩擦声,兵器相碰金戈声,人的喘息哀嚎声,由远到近。 李煜的眼神渐渐冰冷,充满决绝,这一场戏最高潮的一幕,终于开始了。 被羁押上来的人,有金陵方面的罪官,包括户部侍郎徐玠、金陵御道少卿史磊、武勇都兵马使宋藏、秘书郎刁衎、待诏徐元瑀、判户部事苑海胜等,他们在“南征岭南”的时候,就被编入了马崇义的行军队伍,等走到抚州的时候,基本就剩下半条命。还有昭武军节度使李建勋,以及从湖南战场回来,企图截杀李煜一行的魏文虎、范识宇及徐舰三人,他们都是洪州派出去的监军。 最后推上来的,是史守冲,顺化门监门将军。 这时候,一直没露面的刑部尚书严绍改终于出现了,他的身后,跟着几十名刽子手。 恐惧,开始在众多大臣心中滋生。 在众人当中,冯延鲁无异是最慌的那一个,尤其是他看到魏文虎被揍的惨样,一只眼瞎了,两条腿瘸了,裤裆淅淅沥沥流出的,绝对不是尿,尿不是红色的。 当魏文虎用剩下的一只眼,与冯延鲁对视的那一刻,整个人像是被注射了肾上腺素,嘴巴里“呜啊呜啊”地喊,冯延鲁胆战心惊,生怕他在这种场合,说出点对自己不利的话。 小人聚于利,小人长戚戚! 实则,魏文虎只是想提醒冯延鲁,老子要为你死了,你可得照顾好我的家人。 押人的天策军不惯魏文虎的毛病,一脚踹在头上,恶狠狠地说:“给老子闭嘴,若是惊了陛下,诛灭三族!” 这招好使,魏文虎立即闭嘴了。 一众几十号人,排成一排,跪在李煜的跟前。 昔日相见,李煜还只是“紫袍太子”,如今,鸟枪换炮,已经晋升为“黄袍加身”了。 当太子的时候,就能够杀你们,却偏偏留到了今天,为什么? 很简单,你们才是真正的台阶! 干掉你们之后,大唐的靡靡风气才能为之一新,“以文制武”的规矩才能被动摇,不臣之心的人才会畏惧,要推行的“新政”才能顺利实施。 当众人意识到,李煜要开刀杀人的时候,窃窃私语逐渐变成了喧哗之音,甚至有些人,开始义愤填膺了。 新皇登基,按照规矩要“大赦天下”,彰显王道教化! 这可倒好了,别说赦免,还要先拿官员开刀,什么意思?怪不得一路上演奏《九殇》呢! 李煜啊李煜,你就是不按照常理出牌,也不能把牌桌给掀翻吧! 李煜表示,“大赦天下”是肯定的,但有些人,不配。 对待如此聒噪,李煜没有理会,他背着手,冷眼看着这些人的表演,示意李元清可以开始了。 李元清开始宣读他们的罪状,这些都是严绍改一夜审讯、秉公执法得来的口供。 罪状包括:私征赋税、贪污受贿、克扣军饷、官商勾结……以及暗藏私兵、谋杀太子! 李元清刚开始宣布罪状,官员们都不以为意,因为,细究起来,几乎每一个官员都存在“经济问题”,光靠着朝廷每月发的那点俸禄,根本就活不好。 注意,不是“活不下去”,而是“活不好”,当官之人,仆人得要吧,丫鬟得要吧,大宅子得要吧,车马得要吧,小妾得要吧! 这也要,那也要,钱少了怎么能行。 直到听到最后两个罪名,“暗藏私兵、谋杀太子”! 没人再敢议论了,只要脑子不抽筋,都知道这八个字意味着什么。 每念完一个人的罪状,口供就会呈交给大理寺封存,大理司直廖居素现场办公,朱砂笔落下,也就算盖棺定论了。 “徐玠,判斩刑,家产充公,人口流放!” “史磊,判斩刑,家产充公,人口流放!” …… “魏文虎,判凌迟,首级悬挂示众三天,夷三族!” “范识宇,判凌迟,首级悬挂示众三天,夷三族!” “徐舰,判凌迟,首级悬挂示众三天,夷三族!” …… “史守冲,判凌迟,判凌迟,首级悬挂示众三天,诛九族!” 刑部尚书担任监斩官,从李昪开辟南唐至今,这是第一遭,光凭这一点,严绍改的事迹,就得在史书里面多两行字。 杀气森森,有人已经在计算自己,是否在三族或九族之内了。 罪行全部公布完毕,判斩刑的立即执行,上百名洪州官员,近距离欣赏了一把“砍头秀”。 “诸位臣公,若是有兴趣,可以到菜市口去观看凌迟。” 李煜说这话的时候,表面装的平静,实则努力压抑肠胃中的翻滚,尽管征战一路,他见到了不少血腥的场面,却始终无法适应。 面对李煜的邀请,大臣们纷纷表示,谢邀,不了。 震慑效果已经达到了,李煜说道:“众卿,可以回去了,别忘了,明天该上朝的上朝,该办公的办公,我大唐朝廷,不养闲人。” 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炼狱了。 谁知,当众人准备动身的时候,李煜又说了一句杀人诛心的话—— “在洪州设置‘奸臣圈’,安置牌坊,把这些人的祖宗十八代都刻在上面,让人唾骂!” 圈,畜生豢之所也。 第230章 我不是妈宝男? 李煜举行“丐版登基仪式”的同时,钟太后的凤鸾宫中,也在上演一场大戏。 内侍局的诏令发出之后,很多官员选择了“随大流”,但也有一些官员不买账,应诏来到凤鸾宫参与所谓“议事”,这些人不是有多头铁,一部分是受到了指派,一部分则是想搞一把政治投机。 其中,受到指派的人,多数为“冯党”,这是可以预见的,冯延鲁避嫌不去,必然要让手下去搅和。 而“政治投机”者,主要是辅佐李璟时间很长的老臣,在他们看来,人嘛,吃五谷杂粮的,哪儿有不得病的?病好了之后,仍然是国家一把手,皇帝也得听老子“太上皇”的。正所谓“危难之际见真情”,等到李璟痊愈之后,发觉自己的一片忠心,肯定会更加信任,这种人算是“帝党”。 议者,往来之语也。 有来有回,才能称之为“议事”,但自从这些人进入凤鸾宫,一点都没表现出商议的态度,直接就对着李煜开炮。这说明一点,尽管心思各异,却都认准了“太后对李煜不满”这一点。 冯党:太子未经召见、私自入都,不合规矩。 帝党:太子僭越国主,趁病重之际登基,有违臣子之道。 冯党:太子领兵入城、大开杀戒,属于逼供谋反。 帝党:太子拥兵自重,软禁国主于长寿宫,愧为人子。 …… 钟太后任凭他们去说,只吩咐内侍做好一件事——记录在案。 末了,等到这群人说的口干舌燥,眼泪流干,才发现有些不对劲,皇太后的表情、举止、态度,都显得很不耐烦,完全不像是责备李煜的样子。 “众卿家,你们说完了?” 众人面面相觑,陷入尴尬的沉默。 钟太后叹口气:“哀家唤你们前来议事,是想打听一下,哪家王公大臣的闺秀到了出阁的年龄,太子继位、称帝之后,按照规制是要纳妃的,你们都跟哀家说些什么!” 什么玩意儿?给新帝纳妃?你怎么不早说! “好了,你们的话,哀家都命人记下了,回头交给皇儿,散了吧,哀家累了。” 众人顿时换上了喝开塞露的表情。 是夜,李煜来到了永寿宫。 吩咐太医、奴婢、太监们撤下之后,李煜才进去,李璟及钟太后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参见父皇、母后!” “皇儿起来吧。” 李煜一抬头,看着李璟身上的锦煌龙袍,以及钟太后身上的明黄凤袍,会心一笑,说道:“还是这身衣服看着顺眼。” 李璟抚摸了一下,说道:“父皇未曾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穿上帝王规制的衣服。” 李煜近前,动情地说道:“父皇,儿臣不孝,久不在跟前侍奉,还望宽恕!” 说着,端起一旁的药碗,亲尝一口温热,小心翼翼地递到李璟跟前,一勺一勺地喂食。 历史上,李璟驾崩之时,原主还在金陵苦苦支撑着半壁江山,李煜此举,算是替原主尽一回孝心。 世上有万种遗憾,最难过的莫非“子欲养而亲不待”,按照历史脉络,再不尽孝就没机会了。 钟太后轻拭眼泪。 或许是“身份晋级”的缘故,李璟的情绪很好,他顺利地喝下汤药后,问了李煜一个问题:“从嘉,你打算如何应对大周?” 不愧是做过皇帝的,一开口,就是高屋建瓴的问题。 眼下,南平、武平、清源军、太行上-淮南六县,以及南汉四州一城之地,都被打下来了,如此激进的军事行动,必然会引起后周的警惕与不满。 李煜轻松一笑,说道:“父皇放心,如今,大周不足为虑。真要说有威胁的,只有一个人,就是前周殿前都点检赵匡胤,我听说,他已经自封为太尉了。” 太尉一职,相当于军委主席、国防部长、战区总司令,距离皇帝,一步之遥。 “赵匡胤?此人在大周将领当中,默默无闻。” 李煜哑然,从某种意义上说,李璟说的没错,“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没有发生,赵匡胤在五代十国时期的地位,确实算不上高,李重进、张永德的名头比他响多了。 “父皇,此人胸怀大志、腹有良谋,在禁军当中的威望很高。相比之下,郭宗训、张永德等人,实在不值一提。” “即便如此,不可小看郭氏的威望,我听说,你与扬州也纳贡了?如今你已经称帝,唯恐李重进兵犯金陵啊!” 李煜宽慰:“向扬州纳贡,是形势所迫,如今闽南已定,大唐没有后顾之忧,扬州方面就算要发难,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 客观上说,后周一分为三,最弱的就是“扬州政权”,赵匡胤兵强马壮,占据产粮区、人口最多的黄淮地区,“汴梁政权”的张永德也不弱,以河北为屏障,据守坚固的汴梁城,还能与西边的李筠形成掎角之势。 唯独扬州,只能说占据了一个“富”字,有钱是真有钱啊,粮食也不少,可战略纵深只有向东的泰州、泰宁等地,至于青州那么大的地盘,他想要吃掉,兵源是明显不够的。 “下一步,你如何打算?” 李煜听出了言外之意,所谓“如何打算”,主要是指如何处置洪州的官员,李璟还是有一些担心的,他多年以来“温柔对待”,将很多官员惯出毛病来了,生怕李煜处理不好,造成国家动荡。 对待这个问题,李煜选择了避开,他不想让李璟知道自己的打算,这宫中,到底有多少眼线,谁也说不清。 “当务之急,是解决军饷问题。” 穿越以来,为了奠定统一根基,几乎每一仗都是必须要打的,可打仗就要花钱。 虽说打了胜仗之后,自己也得到了不少钱财,可庞大的军饷,就如同一个“吞金兽”,以当前大唐正规军数量来说,每个月最少十五万缗! 这只是用来发的钱,还不包括战马、军械、军粮等各种支出。 “金陵国库还剩下多少?” “加上儿臣的府库,最多还能坚持三个月。” 钟太后突然开口:“皇儿不必担忧,用钱,为娘给你就是。” 李煜一愣,忙问:“母后,难道洪州国库富裕吗?” 钟太后先是瞪了李璟一眼,然后说道:“迁都之际,国库调拨五百万缗,用来扩建宫殿、城池,如今你也看到了,洪州狭小,很多都没用上。另外——” 说到这里,又看了李璟一眼,不屑地说道:“皇家私库及哀家宫中,金银玉石等物品,也有不少,皇儿尽管拿去用。” 皇家私库,说白了,就是李璟及钟太后的“小金库”,至于凤鸾宫的钱财,也属于太后的私人财产,有一部分是嫁妆。 李璟心里苦啊,后世的君子啊,千万别让老婆管你的工资卡(?)。 李煜听明白了,但他不乐意。 “母后,国库剩余的钱,儿臣可以用,至于私库,还是算了吧。” 才这么一点困难,就要动用父母私库,那不就是妈宝男吗? 再说,他已经想到了搞钱的方法。 钟太后有些不悦,说道:“从嘉,难道为娘的钱不经花?你推脱是什么意思?” 李煜哭笑不得,赶紧解释:“父皇、母后的私库,算得上是儿臣的最后一点依靠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动。”又向李璟保证:“父皇放心,从今天起,大唐的每一分钱,只可能用在开疆扩土上,绝对不会再对外纳贡。” 有钱就得打仗,否则,留着作为战败赔款吗? 李璟放心了,说道:“依你,依你!” 钟太后很不满意,天底下的娘哪有不疼儿子的?明明李煜把自己太子府的钱都搬出来了,当爹的竟然还一毛不拔,一气之下,把李璟的嘱咐也抛在一边。 原来,钟太后到永寿宫,带着那份“记录在案”的内容。 李璟担心李煜看了之后,心生不满,他已经听说白天的时候,太庙之上当众行刑的事情。 也知道,菜市口出现了“凌迟”这种行为艺术,全城百姓都嚷嚷动了。 新帝登基,杀人立威,不算是什么新鲜事。 往前数,李二凤干过,往后数,朱重八干过。 尤其朱重八干的最绝,开国功臣几乎斩杀殆尽,只有汤和、邓愈等几人幸免。 “从嘉,这是今天入凤鸾宫人的名单,以及他们说的话。” 李璟脸都黑了。 李煜接过来,仔细阅读了一下,说道:“聒噪之言,不必理会。” 李璟脸又红了。 名单上的人是不少,冯党、帝党都有,可大部分都是被当枪使的,像是中侍御史这样的言官,七品而已,至于一些老臣,像什么“谏议大夫”,都是赋闲官位,明显是想投机一把。 新编大网,可不是用来打小鱼小虾的。 钟太后拿出名单的同时,立即想到另外一件事儿。 “从嘉,今日议事,为娘是以为你纳妃的借口,搪塞过去的。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已经登基称帝,也确实该充实后宫了。” “啊?” “这有什么奇怪的,如今,你只有太子妃周娥皇一人,说不过去。” “不,不,母后,我有娥皇一人足矣。” 纳妃?大周后听说了,还不得大鞋底子抽自己! “胡说,自古皇帝,都是三宫六院,这与你喜不喜欢,没有关系,必须为皇家子嗣延续为先。” 李煜一时语塞,不知道说啥好,说不想要吧,假的,太假了。 只是,古代人与现代人的审美观差太多,按照古代标准选出来的美女,在现代人看来,简直就是如花的姐姐如果……如果不是心理变态,绝对不会选。 “母后,此事从长计议吧。” 钟太后脾气上来了,用对待李璟的口气,对李煜说道:“从长计议,要多久?昔日你娶周娥皇,还是为娘替你操办的,否则,你还整天往清凉寺里跑。” 这是真的,李煜没成婚之前,对佛法的痴迷非常严重。 “我记得,周宗还有个二女儿,好像叫周嘉敏,年纪也不小了。” “谁——!”李煜差点蹦起来,“周嘉敏?” 那是小姨子! 李璟也想起来了,说道:“确实如此,周宗二女、江南闻名,他也是肱股之臣,倒是门当户对。” 历史上,周宗与李璟的交情,那是杠杠滴。 “父皇,母后,你们所说的周嘉敏,今年可才十五岁!” “十四为人妇,怎么,你嫌人家姑娘年纪大?” 李煜苦笑,我是怕穿越回去吃枪子,写进史书里,让后人骂。 现代思维与古代思维的一次碰撞,最终成为了“娶不娶”的争论。 李煜坚决不同意,其他的都不说,就是大周后那一关,肯定是过不去的。 最后,钟太后一锤定音:“婚嫁大事,从来是父母之命,轮不到你做主!等到时机恰当,派人去周府提亲!” 得了,还是没逃脱妈宝男的命运。 第231章 换个地方搞钱 寿昌元年,五月廿二。 宣政殿很久都没用过了,殿前方砖的缝隙里,还留着没有拔干净的杂草,帘幕、摆设也都是新的。 当然,最新的就是李煜这个皇帝。 一众官员走进宣政殿前,发觉李煜正在殷切地、焦急地等着,一个个跟屁股着火了一样,立即快步走进去,扑通跪倒一片。 不管啥年代,让领导等自己,都是不明智的。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这感觉,太爽了。 官员起身,环顾四周,脸上纷纷露出尴尬的神情。 没座位! 今日小朝,前来议事的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大唐栋梁”,李煜提前来到之后,命小太监将椅子全都搬走,殿中就剩下一把龙椅。 还想坐?想屁吃呢。 “众卿,朕初登大宝,除了领兵打仗之外,其他政务还不熟悉,尔等都是大唐肱骨之臣,要尽心尽力辅佐。” 李煜一席话,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 这不是谦虚,是威胁。 “除了领兵打仗”的意思,就是老子擅长砍人,你们都小心点。 这一点,冯延鲁毫不怀疑,尤其是前往凤鸾宫的“冯党”手下,汇报完毕情况之后,他又是一夜没睡好觉。 不仅如此。 一大早,前往宫城的路上,他亲耳听到了洪州百姓的议论—— “听说了吗,咱大唐皇帝砍了好多当官的脑袋,都挂在城门楼上,啧啧,呲牙咧嘴的,真吓人!” “这算啥,昨天凌迟你看了吗,没去?亏了,真长见识啊!” “天子设置了‘奸臣圈’,就在章江门外面。” “啥是‘奸臣圈’?” “你没养过猪吗?就是畜生圈的意思,里面安置碑文,把那些奸臣的祖宗十八代都刻在上面,让咱老百姓骂!” “活该!这群贪官污吏,都应该一刀一个咔嚓了!” “凌迟才过瘾!” “有的都夷三族啦,不对,是诛九族……” 杀人不是重点,诛心才是。 卢俦出列,施礼说道:“陛下,兵部接到何敬洙奏报,刘汉征集兵马,意图进犯郴州,请求朝廷调拨军饷。”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前线战事耽误不得,卢卿,你尽数调拨就是了。” 此话一出,冯延鲁心里先咯噔一下。 果然,卢俦把矛头对准了他:“冯尚书,此事还要户部大力协助。” 冯延鲁脸色一沉,问道:“不知何敬洙要求多少?” “不多,十万缗。” 这还不多?洪州国库扫干净了,也凑不齐十万缗! “卢尚书,国库只有现银八千两,钱三万缗,实在是凑不齐。” 卢俦也拉下脸,问道:“冯尚书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出钱?” “若是不信,自己可以到库藏去查。” 言语之间,充满了不屑,甚至有些挑衅的意味。 冯延鲁之所以敢如此,是因为他有底气,吃定了李煜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很简单,洪州只是陪都,有国库不假,但规模与金陵没法比,各地税收是先送往金陵,然后再调拨给洪州一部分。 更重要的一点是,洪州根本就没有义务发饷! 洪州军费的开支,主要是戍卫陪都的军队,也就是所谓的“四十二路军”,而何敬洙在湖南镇守,这笔钱理应金陵方面出。 李煜心中冷笑,冯延鲁不拿钱是意料之中的,若是痛快地拿出来,后面的事情反而不好办。 “冯卿,洪州国库为何如此空虚?” 冯延鲁胸有成竹,说道:“陛下,江北、江南用兵频繁,金陵已经数月没有给洪州调拨银钱了。” “即使如此,迁都之际,金陵可是拨发不少,这才几个月?” 冯延鲁更为得意,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太上皇入都以来,因修缮洪州宫殿、路桥,已经消耗了不少,剩下这点钱,还是臣想尽办法,节省下来的。” 听明白了吗?李煜,钱是你爹花的,有种找他去要! 李煜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可是,想要刀一个人的眼神,是很难隐藏的。 卢俦愤然,问道:“那怎么办,难道要前线将士饿着肚子打仗?” 冯延鲁说道:“卢尚书,不必着急,眼看新稻就要成熟,等征粮变卖之后,不仅军饷有了,粮草也充沛。” 卢俦心中暗骂,你放屁!等到稻子收完了,前线的人早饿死了。 “何敬洙好不容易打下郴州,若是军饷不济、得而复失,这个责任冯尚书承担吗?” “卢俦!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这么说,是何居心?!” “我看是你监守自盗!” 一众官员,都不动声色地看着卢、冯两人互怼,而李煜就好像没听见,无动于衷。 殷崇义看不下去了,他知道两人不对付,可也不能在皇帝跟前吵。 “两位,朝堂议事,不要喧哗,陛下……” 突然,李煜开口了,他悠悠地说:“不对啊,太上皇明明跟朕说过,国库里尚有一千万缗。” 冯延鲁吓一跳,一千万缗?胡说,一开始也只有五百万! “这……陛下,太上皇卧病多日,对朝中事务不清楚,国库从来没有那么多钱。” “你的意思是,太上皇老糊涂了?” “臣不敢!” 李煜点点头,说道:“那就是没记错,确实有一千万缗。” 冯延鲁冒汗了,说是,多出来的五百万在哪儿?说不是,那就是认定李璟脑袋坏了。 “冯卿,真拿不出钱来吗?” 冯延鲁硬着头皮,说道:“陛下,建设宫殿、修路修桥、扩建园林,这些都是大工程,用钱太多,国库确实没有多余的。” 一口咬死,将脏水泼到李璟身上。 李煜一笑,说到:“没关系,那就换个地方搞钱。” 众人一听,全都愣了,除了国库哪儿还有钱? 李煜缓缓说道:“朕出征之前,已经命人将太子府的现银、铜钱、金玉都拿了出来,勉强凑够了军费,想必满朝文武,大家凑一凑,就够何敬洙用了。”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募捐?笑话,自古以来,募捐都是跟老百姓要,谁听说过向官员募捐的! 包括殷崇义、王崇质、卢俦等人在内,也是一脸懵逼。 冯延鲁心中冷笑,还以为李煜有多大本事,闹了半天,还是个小王爷而已。 这是自幼被惯坏了,没经历过社会毒打,向官员摊派,有人同意才有鬼,你就等着挨骂吧! 随即就被打脸了,“鬼”来了。 大理寺直廖居素站出来,说道:“陛下,臣愿意倾尽家财,为大唐募捐军饷!” 李煜大喜,说道:“好,廖卿为国分忧,官升三级!” 很多人在心里开骂,廖居素,你一个八品小官,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上朝都没你的份儿,谁让你进殿的! 自然是李煜,如果不是廖居素,顺化门之变发生后,李煜可能就挂了。 “还有谁?” 常梦锡紧接着走出来,朗声说道:“陛下,臣也愿意倾尽家财!” “好,常卿忠心可鉴,官升三级!” 这下,众人按捺不住了。 廖居素官位小,财产没多少,他跳出来可以抨击为“出风头”,可常梦锡是卫尉卿,是中央直属官员,从四品! 卢俦瞬间明白了什么,说道:“陛下竟然倾尽司库、变卖家产筹措军费,令人无地自容,臣家中虽然不富裕,但也能凑千两银子!” “好,卢卿,胜任使相!” 殷崇义、王崇质也缓过味来,纷纷出列,愿意捐献半数家财。 完了,一个比一个官大。 在李煜“殷切”的目光之下,众官员开始“情愿”地募捐了。 “臣家贫,愿意捐献一百两!” “臣俸少,愿意捐献八十两” “臣家中人多,只能捐献二百缗!” …… 李煜眼神越来越冷,看着这群跳梁小丑表演,平日里,一个个读圣贤书的,厌恶铜臭的,一动真格本性就暴露出来了。 从烈宗李昪时期,朝廷就坚持“再苦不能苦官员”的原则,因为李昪本身就是武将,通过发动政变才建立南唐,不舍得花钱,肯定是摆不平手下那波人的。 到了李璟时期,南唐的财富分配已经十分不平衡了,一个四品官员,一年的俸禄是80-100缗,相当于15-20户中等百姓家庭的年收入。 光靠俸禄,这群人就能活的很滋润了,但很显然,俸禄是小头,贪污才是大头。 对于“官员贪污”,李煜觉得很正常。 妈的,当官的不贪,那还叫当官的? 可是,光顾着自己贪,对国家安危、民生疾苦不管不顾,那就不合适了。 真以为李煜是为了让他们捐钱,那就错了,这点钱才哪儿到哪儿,今天召集来的官员,除了廖居素、常梦锡等人是提前安排好的,其他人,可都是富得流油。 片刻之后,殿中没了动静。 李煜一摆手,从屏风后面出来两名内侍,手中捧着花名册。 “你们,都记下了?” “启禀陛下,一字不差。” “很好。”李煜站起身来,冷冷地看着下面的官员,吩咐道:“拿着名册,让天策军挨家挨户去搜,发现与他们所说数目不对的,全都查抄!” 图穷匕见,李煜的真实目的是——抄家。 第232章 收获满满 一声令下,天策军出发了,每个人都很高兴,抄家嘛,有益身心的活动。 反正抄的是别人家。 李煜提前让人撤走椅子,关于作用,这个时候开始显现出来了。 人一着急、紧张,身体就会不由自主的“小动作”,所以有一个形容词叫“团团转”。 要是坐着,就很难观察出来喽! 李煜坐在龙椅上,饶有兴趣地观察着下面的人,百十来号官员,刚开始还算镇定,很快,就有人在沉默当中受不了,身体开始轻微摇晃,紧接着,仿佛裤裆里钻了只毛毛虫似得,不停扭动。 一群小丑。 然而,当李煜将目光投向冯延鲁,以及他身后的几名“冯党”的时候,戏谑的眼神又变了。 这些人都很镇定,丝毫没有因“抄家命令”而产生惊慌。 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谏议大夫苏桐城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出列跪地:“启禀陛下,臣,臣刚记错了,臣家中有现银三千两,现钱五千缗,全都捐献出来!” 李煜冷笑,这就熬不住了,心理承受能力也太脆弱了。 一个谏议大夫,正五品官员,年俸不过二百缗,家中光现银就有三千两,而国库现银只有八千两! “苏桐城,我记得,你刚刚只捐了五十两银子,这也差太多了?” “臣,臣年纪大了,头脑不清楚。” 李煜一拍龙椅,怒斥道:“好一个头脑不清楚,你这是在影射太上皇吗?来人,拖出去打!” 从此以后,“脑袋不清楚”这句话,将成为大唐官场禁忌。 随着苏桐城被拖出去,其他一些希望“亡羊补牢”的官员,也不敢再出来了。 找你们借钱,你们不借,等到抄家了,又想起来了有钱了,真把李煜当傻子吗? 不退朝、不说话,宣政殿如同尘封了千年的墓穴,死一般安静。 扑通—— 有官员精神太过紧张,直接昏过去了,摔在地上。 李煜只是摆摆手,让内侍们将人拖出去。 临近中午,李元清登上大殿,叩拜之后,一脸笑意地呈上来抄家明细。 “李指挥,收成如何?” 李元清环顾一周,咧嘴唏嘘:“陛下,洪州这帮文官,真有钱!” 正常情况下,说一个人有钱,那人肯定得意高兴,可当下语境,说这群文官有钱,比骂他祖宗十八代都难受。 李煜粗略看了一遍,他不是要看抄家抄了多少钱,而是都抄了谁的家。 还好,李元清办事靠谱,他带兵抄的都是“小官大贪”,至于殷崇义、卢俦、王崇质等人的府邸,压根就没去。 搞钱重要,收拢人心也重要,维护朝廷稳定更重要。 接着,李煜向众官员“报喜”:“李指挥这一趟收获不小,粗略算下来,也有五百万缗了。” 一百多官员,平均下来,每家的财产是五万缗,光这些钱,他们从出生开始当官,一直干到死,俸禄都不够。 先杀再审,没有一个冤案! 众人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心头又产生了无限悲凉。 老子容易吗?!好不容易当了个官,起早贪黑的贪污索贿,不辞辛苦地搜刮民膏,凭什么抢走我们的钱! 此处,李煜表示一句,朱厚熜。 行了,抄家就抄家吧,俗话说,打了不罚,罚了不打,只要继续当官,早晚老子还能贪回来,皇帝又不可能长期待在洪州。 李煜表示,你们都想多了。 卢俦施礼,说道:“陛下,这样一来,何敬洙的军饷就有了。” 李煜摇了摇头,说道:“不够,不够啊。” 卢俦提醒:“陛下,何敬洙只需要十万缗。” 李煜仍旧摇头:“众卿,还记得朕先前的话吗?太上皇说了,洪州国库尚有一千万缗,你们修完路、建完桥、盖完房子之后,还必须剩下一千万缗,明白吗?” 扑通—— 一下子有三个官员瘫倒在地上。 李煜太狠了吧,家都让你抄了,还不打算放过? 就算一个铜板都不花,国库之中也只有五百万,哪儿来的一千万? 直到这个时候,洪州众官员才明白,皇帝根本就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他们。 没错,李煜曾经感叹过一句,“大唐的官员太多了,也太老了”。 要进行吏治改革,很难,至少有唐一代之后,无论开国皇帝多么能干,最终都会被官僚系统绑架,所谓“弱宋”,某种意义上说,不是宋朝经济、军事弱,而是皇权弱,士大夫们太强!以致于政令出不了京城,全国治理乱如麻。 不过后世,为解决贪官问题,有一个人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他的名字叫朱重八。 当时,满朝文武都被宰相胡惟庸拉上了自己的战车,形成了“对抗皇帝统一战线”,以阳谋的姿态告诉你,朱重八,我们是一起的,你能怎么样? 朱重八给出了一个简单至极的答案:全杀了。 李煜是穿越之人,他不会仿效朱重八,杀人算是一种成本低、但效果差的方式,被抄家官员的结局,早就注定了。 冯延鲁成了众矢之的,几乎一半的官员,都将目光投在了他的身上。 你是精神领袖啊,还不说话! “陛下,臣启奏。” “哦,冯卿,何事?” “陛下明鉴,洪州不比金陵,清苦得很。官员想办法挣点外财,也在情理之中。陛下此举,怕是会让官员家人寒心。” 李煜已经不是官场小白了,他听得出来,冯延鲁一句话,发出了三层意思。 第一,金陵是风水宝地、富贵繁华,我们这些官员却来到了洪州,过着苦日子,这都是为了大唐啊!皇帝你享福享惯了,也得照顾一下我们这些忠臣吧。 第二,官员们家中是有钱,不见得都是贪污的,也可能是自己挣得外快,俗话说“替人消灾、拿人钱财”,这有什么错,这是自己创收啊。 第三,一个官员背后,就是一个大家族,得罪了一个官不要紧,背后那些人“寒了心”,你的江山坐得稳吗? 第一句是嘲讽,第二句是推责,第三句是警告。 李煜细细咀嚼着这句话,脸上泛起一层冰霜。 “冯卿,听你的意思,反倒是朕贪财,戕害百官了。” “臣直抒胸臆,绝不敢诋毁陛下。” “很好——”李煜起身,缓缓地走下来,问道:“严绍改,欺君之罪,该如何处罚?” 刑部尚书严绍改不假思索,说道:“死罪!” 李煜转头问冯延鲁:“朕让你们捐钱的时候,一个个都哭穷,现在搜出来这么多钱,算不算欺君?” 一想到城楼上挂着的脑袋,全体一哆嗦! 冯延鲁没想到,李煜如此不给面子,颤抖地说:“陛下,这,有的官员,也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 “罢了,朕也没说要治你们欺君之罪,只不过,国库的钱,数目不对,必须追查。” 众人反而松了一口气,那就查吧。 李煜一转头,目光落在了一个人身上。 第233章 宋摩诘 宋摩诘,时任南都工部侍郎,正四品。 这个人在史书上留下的记载不多,并非因为他身世不显赫,恰恰相反,至少在“南唐历史”的现实维度,宋摩诘一度是炙手可热的。 他有两个父亲。 其中一个,名字叫做宋齐丘! 至于宋齐丘,熟悉南唐历史的人,应该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在李璟上位之后,官职一路升迁,从镇南节度副使(洪州四十二路军之一),一路升迁为太子太保、中书令、太师,四次被拜为宰相,还被册封为“楚国公”,这已经跟李从善一个级别了。 人不能太得意,否则容易飘,最后要挨刀。 宋齐丘生动地演绎了“不作死就不会死”,在他权力达到极限的时候,做了一件愚蠢透顶的事儿,他要学董卓。 只可惜,李璟不是刘协。 公元955年,也就是郭荣发动第一次“淮南之战”的末期,南唐内外交困,宋齐丘就与同党秘密商议,打算逼迫中主李璟推入后宫,自己独掌握朝政大权。 结果就是,宋齐丘被流放到青阳,最后“幽禁而死”。 在李煜经历“顺化门之变”后,第一次走进永寿宫,父子两人交谈的话语中,李璟就表明了态度。 “体恤功勋旧臣,唯宋氏一族不必顾忌。” 李璟恨宋齐丘,恨到骨子里的那种。 想当初,烈宗李昪确定继承人的时候,选中了李璟,可宋齐丘不同意,非要举荐宣城王李景达。 差一点,李璟就失去做皇帝的机会了。 宋齐丘虽然死了,但朋党关系仍在,曾经的查文徽、陈觉等人,都是他的死党。 如果还不够形象,那么,“南唐五鬼”的共同首领,就是宋齐丘。 现在的“冯党”,其实就是“宋党”的发展产物。 宋摩诘是宋齐丘的儿子,说的在具体一点,是养子。 没错,宋齐丘没有子嗣,从自己兄弟那里过继一个侄子,至于没有孩子的原因,只能说,未必是宋齐丘不孕不育。 因为,宋齐丘的老婆,南唐官方册封的“封国夫人”,是一个娼妓。 【绝不是凌霄瞎掰,《马氏南唐书》:齐丘初馆于娼妓魏氏,借其赀给,遂以为正室,亦封国夫人。】 李煜盯着宋摩诘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宋侍郎,太上皇入南都以后,修了几座宫殿?” 宋摩诘早就慌神了,结结巴巴地说:“回禀陛下,一共修了长春、宣政、永宁、凤鸾四座宫殿。” 李煜立即大加赞赏:“诸位臣卿,你们好好看看,这才是我大唐栋梁,朕一问,就能脱口而出!” 众人不以为然,宋摩诘是工部侍郎,这是他分内之事。 就如同,问一个当妈的,你生过几个孩子,只要脑子没问题,肯定能答对。 宋摩诘得到赞赏,心情一松。 一旁的冯延鲁皱了皱眉头,他觉得不对劲,李煜转变的太突然了,肯定有猫腻儿,却又想不出来什么。 “好,我再问你,你们到了洪州,一共新建修缮几座桥?几条路?” 宋摩诘都学会抢答了,立即说道:“新桥一座,旧桥修缮三座,道路只修了宫城门前的,一共三十丈!” “都听见了吧,对答如流!” 李煜都翘起了大拇指,当着群臣的面,将宋摩诘一阵夸奖。 “还有吗?” 宋摩诘得意洋洋,说道:“回禀陛下,令为太上皇扩建了涵虚亭,臣亲自监工。” “没有了?” “没有了,陛下,几个月时间,能够修建这么多,臣已经殚精竭虑了。” 李煜满意的点点头,对群臣问道:“你们都听见了?” 在场的官员都点头,心中不服,难道陛下刚刚抄了咱们的家,就要奖赏这小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恩威并施? 打的是我们,枣儿给宋摩诘! 李煜重新回到龙椅上,微笑的表情渐渐收了起来,慢慢的,眼角眉梢,开始弥漫一股凌冽的杀气。 “一座新桥,四座旧桥,四座宫殿,三十丈路,一个亭子——”猛然间,李煜大吼一声:“宋摩诘,就干了这点活,竟然花了将近一千万缗!” 宋摩诘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整个人傻了! “朕在问你话!” “陛下……” “工部干活,砖是金子做的,还是泥是金子做的?!” “陛下……” “那都是朕的钱!让你们挥霍!” 冯延鲁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出冷汗了,后背湿乎乎的,自己的预感太正确了,李煜果然是在挖坑。 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宋摩诘可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口承认,就干了这么点工程! 惊喜来的太快,宋摩诘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身体在自动颤栗,根本就控制不住。 “陛下,臣记错了,还有,还有其他工程。” “哦,你倒说说。” “有,有御花园……” “放你娘的……什么厥词,御花园本来就有!朕已经派人调查清楚,自迁入南都以来,除了宫城几处大修大建了之外,其他地方基本没动!” 扑通—— 宋摩诘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苦苦哀嚎:“臣冤枉,臣不知道啊。” 李煜冷笑一声:“陶敬宣!” 工部尚书陶敬宣一哆嗦,惊恐地下跪,两只手摁在地上,有节奏的颤栗——动次打次,动次打次。 “你来说说,朕的钱都去哪儿了?” “这,臣属实不知啊!” “不知道?你这个工部尚书是怎么当的!” 一见陶敬宣,李煜就按捺不住杀人的念头,顺化门之变,他虽然没有直接策划参与,却是最主要的帮凶,如果工部不下令,没人敢在章江门修路。 陶敬宣用乞求的眼神,看了一眼冯延鲁,希望他出手搭救一下。 可冯延鲁的眼神,让他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 皇帝可以弄死他,“冯党”也可以,陶敬宣在“冯党”中的地位,远不及宋摩诘。 判断的依据就是,在天策军查抄的名单上,冯延鲁、宋摩诘及一众“冯党”核心,家中都没有巨量财富,收入似乎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李煜根本就找不出破绽。 反而陶敬宣,家中的“小金库”里面,银钱塞得满满的。 “冯党”有的是办法,将自己的财产隐藏起来,很显然,陶敬宣没有享受到这一待遇。 这就是为什么,李煜一开始就将矛头对准了宋摩诘,而不是陶敬宣,他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人”。 气氛极度窒息的时候,大殿门口响起了一个声音:“臣徐铉求见。”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门口,徐铉,他怎么也在洪州? 李煜松了口气,徐铉来了,说明罪证已经有了。 “臣徐铉,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平身!徐卿,怎么样?” 徐铉径直走到李煜跟前,没有通过内侍,直接将一本账册交给李煜。 “臣奉命调取账簿,这是自从迁入洪州之后,所有的工程明细。” 陶敬宣震惊了,皇帝竟然派人私自去工部调取账册,而他竟然毫不知情。 不过,不用担心,工部的账本做的很好,这也是他最后一张底牌,每一笔钱的出入,都是精心修饰过的。 果然,李煜翻看几页,眉头就皱了起来。 哈哈,李煜傻眼了吧,工部做账的功夫,可是不比户部差! 谁知,刚翻了几页之后,李煜就走到了陶敬宣跟前,冷不丁地,一脚踹在他脑门上。 “李元清,把他捆起来!” 天策军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陶敬宣捆成了粽子,陶敬宣不服,大声辩解:“陛下,臣冤枉,账册记载的明明白白,每一笔钱都是花在了正经用途上。” “没错,工程支出,一共不到十万缗,那你给我说一说,三千缗送给南都留守是怎么回事?” 陶敬宣懵逼了,什么? “还有,洪州知事,你送了一千缗,礼部员外郎,你送了五百缗。” “冯延鲁,你也有份啊,不少,送了你三万银子。啧啧,大手笔啊。” 冯延鲁大惊,撩衣跪倒:“陛下明鉴,这是诬陷啊。” 他一开口,其余官员也纷纷哀嚎—— “陛下,臣情似水、明似镜,绝对不会受贿。” “陛下,臣饱读圣贤书,绝对不会同流合污!” “陛下……” 李煜一摆手,李元清“嗖”地一下,拔出了腰间长剑,大吼一声:“尔等要造反不成!” 事实证明,还是暴力最好使。 殿堂上瞬间就安静了,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李煜扬了扬手中账本,问道:“冯延鲁,你说有人诬陷你,有何证据。” “陛下,工部账册,陶敬宣一人说了算,他要造假,没人会知道。” 李煜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陶敬宣,心中觉得可怜,上杆子当舔狗,都没人要你。 “冯延鲁,朕何曾说过,这本账册是从工部拿来的。” “啊,这……” “徐铉,告诉他们。” 徐铉冰冷地说:“这本账册,是从工部侍郎宋摩诘的私库中搜到的。” 众人的眼神,“刷”地又集中到了宋摩诘身上,尤其是冯延鲁,眼睛里都喷火了。 贪污国库的事情,“冯党”一直都在干,为了堵住其他官员的嘴,宋摩诘负责去行贿,行贿自然要记账。不然日后找人办事儿,都不知道去找谁。 事到如今,宋摩诘已经不觉得害怕了,他只是疑惑,李煜是如何找到账簿的,他存放的可是极为严密! 李煜环顾一圈,文武百官,没几个是站着的了。 官场,文官,根儿都坏了。 可要实事求是地说,剩下的人,就那么干净?不可能,李煜只是不想深追究,水至清则无鱼,事情做得太过了,反而会遭到反噬。 “朕只问一句,你们认不认罪?” 事到如今,家也抄了,证据确凿,再不认罪,指不定李煜会干出什么事儿。 “臣认罪!” “臣认罪” …… 收了钱的官员,脑袋一个劲与地面亲密接触,磕的李煜都心疼地上的砖。 唯独冯延鲁、宋摩诘及一众“冯党”骨干,没有开口。 因为冯延鲁没开口,他打算做最后一搏,因为,家中的财产很合理。 内心笃定,李煜绝对找不到赃款! 第234章 李璟的终极遗产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 这一场朝堂议事,更确切地说是“审讯”,从清晨到傍晚,足以打破南唐上朝“最长时长记录”。 无论站着、跪着的官员,没有一个人感觉饥渴,因为每个人的身体,时不时就会分泌出一股肾上腺素,恐惧、焦虑、愤懑、哀伤等各种负面情绪包裹下,就是端上龙肝凤髓也咽不下去。 李煜更是神采奕奕,他重新坐回到龙椅上,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等待冯延鲁自己开口。 事实上,其他官员也在暗中乜视冯延鲁一众人,只有他们没有说“臣认罪”这三个字。 死鸭子嘴硬。 终于,在极度的窒息感包围下,有人精神崩溃了。 御史主簿哀嚎一声,痛苦地说:“冯尚书,你就招了吧,我们受贿的钱,不都是户部销账吗?招了吧,死也死个痛快!” 冯延鲁一哆嗦,用极其怨毒的眼神,瞪了御史主簿一眼。 他相信,凭借自己在朝中多年的威望,足以震慑。 可事实上,这一句控诉,俨然成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随即,就有人开始附和。 “认罪吧,陛下有好生之德,不会杀咱们的。” “承认吧,不就是贪污了吗,多大点事儿。” “我家族世代清明,绝对不能把祖宗名字刻在奸臣圈上啊!” 还是那句话,“小人因利而聚”,在共同的利益面前,他们可以抱成团,可一旦利益与损失不成正比,很快就会有人反水。 李煜看了看天,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又见气氛差不多了,决定一鼓作气。 “冯延鲁,你老实交代,究竟贪墨多少。” 问话冯延鲁,实则,是敲打一众“冯党”骨干。 “陛下,老臣为官多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为何一口咬定贪墨之事?” “还敢狡辩?” “陛下已派人前去查抄,若是臣家财数目不对,甘愿受罚!” 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那就捡一个怕的。 李煜厉声:“宋摩诘!账册是从你家搜出来的,如何解释?” “这…陛下,账册之事,太过蹊跷,臣,臣也想不起来,为何有这样一本账册!” 李煜气乐了,说道:“你的意思是,账册是朕派人栽赃你的?” “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李煜指着账册,“上面还有你的私章,如何解释!难道,要朕找人来对笔迹?” 宋摩诘被逼的胡言乱语:“陛下,那是臣……写着玩儿的。” 这理由也是绝了。 宋摩诘也硬着头皮,反正,抓奸抓双、抓贼抓赃,你说我贪墨,钱呢? 话刚落音,门外小太监匆匆走进来,跪下说道:“启禀陛下,御史中丞李觏求见。” 李觏?众官员的神经虽然都麻木了,可还是忍不住吐槽,他不是一个六品的粮廪司员外郎吗,怎么成了御史中丞(四品)了! 选择比努力重要啊! 若不是李觏接应,想办法打开进贤门,一众天策军也无法及时赶到。 “臣李觏叩见皇上,万岁,万万岁!” “免礼。李卿,从早跑到晚,辛苦了。” “为国锄奸,不敢言苦。陛下,臣已经全部调查清楚,相关人员全部扣押,此乃冯延鲁一众贪污弄权的证据。” 李煜长出一口气,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等来了最好的结果。 “呈上来。” 又是账册,这次多了,李煜只能捡重要的翻阅,李觏在一旁汇报—— “陛下,冯延鲁一党贪墨的钱财,包括工部工程款、私设税赋、贪墨军饷,以及江南赈灾款。” “以白银计算,从保大十四年(公元956年)至今,共计五百七十万三千多两。” “另有冯氏在江南诸购置的产业,包括田产三千多亩,府邸十五所。” “绫罗绸缎、古玩字画、金石玉器等数量庞大,暂无准确数据。” “余者,冯氏同党贪墨巨大,有待进一步查抄。” 李煜越看心越凉,南唐建国至今(公元961年),也不过才二十四年的光景,妈的,“冯党”一年得贪多少? 事实上,李煜把问题想简单了,“冯党”贪污的数据虽然很惊人,但并不是冯延巳、冯延鲁能够做到的,包括已经死掉的宋齐丘、查文徽、陈觉、魏岑等,都有份。 只不过,到了冯延鲁成为“冯党”首领之后,这些不法之财聚集起来了。 李煜最后一丝怜悯也消失了。 从一开始,他真的、真的不想为难冯延鲁,毕竟“江南冯氏”的势力也很大,还必须要承认的是,冯氏兄弟都很有才华。 比如,冯延巳不仅是历史上的大词人,名声不输给“南唐二主”,而且也很有军事才能,“灭马楚”的过程中,表现的非常出色。 至于冯延鲁,在闽国之战时,也表现出一定气节,兵败就“引刀自刺”,经过抢救才活下来,另外,在经济改革方面,也很有见地。 然而,能力大,不代表人品好。 冯延鲁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在祸国殃民方面,已经触及了李煜的逆鳞。 既然李璟“顾念旧情”,那就去念吧,自己没必要自作多情。 放下账册,李煜心中感叹一句,冯延鲁,还真是一把理财高手。 那么多非法收入,竟然可以通过当铺生意、固定资产、漕运商船等方式,被消化的干干净净。 “冯延鲁,你该死。” 冯延鲁辩驳:“陛下,李觏在诬陷忠臣,千万不要被蒙蔽啊。” 李煜叹口气,说了四个字:“江右柳家。” 一句话,冯延鲁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宋摩诘眼前一黑,昏过去了。 冯延鲁结巴:“陛下,谁,柳家……” “怎么,你又要说,不认识柳人秦?” 听到“柳人秦”这个名字,冯延鲁颓然了。 怎么能不认识呢?所谓江右柳家,是江右商帮的首领,宋齐丘的莫逆之交。 如果说“五大商号”是李煜的白手套,那么,江右柳家,就是“冯党”的黑手套,以柳家构成的江南地主豪强势力,隐秘在民间,形成极大的门阀势力。 正所谓“山高皇帝远”,别说古代社会制度及治理成本,就算是放在现代社会,已经出现微信、智能手机之后,仍然会有很多地区,不是政府管理能力可以触及的,仍然要依靠村落家族去治理。 李煜说道:“显德七年,洪州户部私自在金陵摊派‘朝贡税’,共得三百七十万缗,尽数交给江右柳家,购置田产、放高利贷,冯延鲁,你真是一手好算盘。” 【参考:第58章 申屠令坚,自己去取军饷吧!】 钱是我的,未必在我家,只要供我花。 对外,还能维持自己公正廉洁的伟大形象。 “陛下,这……” “你一定奇怪,朕是如何知道的,对吗?冯延鲁,太高估自己了。” 自古“皇权不下县”,不是说皇权不能下,只是不愿意下,因为治理成本太高。反之,当皇帝的,想要干成一件事儿,总归是可以干成的。 退一万步,合法手段干不掉你,非法手段还干不掉你,地头蛇永远干不过强龙! 李煜耳边回想起李璟的话,“暗卫制度,是烈宗李昪亲手建立……”,早在南唐建立之初,就有这么一个特务部门了。 所以,以前的“宋党”也好,如今的“冯党”也好,他们做了什么,李璟应该是都知道的,他选择了息事宁人。 尤其到了执政后期,连宋齐丘都敢“逼宫”了,李璟更没有心思去大动干戈。 于是,南唐在腐朽之中,走向了历史的终结。 现在,李璟暗卫已经全部被李煜接管,这个组织,只效忠于皇帝。 李煜接手了暗卫体系之后,很快就意识到这股力量的强大,仅仅用了一天,就将所需要的证据全都收集齐备,这也从侧面说明,对“冯党”的调查从来没有停止过。 相比之下,自己太子府的暗卫,简直弱爆了。 除了皇位,这个“暗卫体系”,应该将是李璟留给南唐的终极遗产了。 它让李煜想到了一个名字——锦衣卫。 第235章 洪州改革(一) 永寿宫中,李璟茫然地躺在床榻上,回想起自己的一生—— 曾经少年风流,纵白马于江南; 曾经纵横沙场,尽显英姿勃发; 登基称帝之后,掌控江南之地; 平定妖人之乱,基业发扬光大; 征南楚、灭闽国,一时荣耀; 失淮北、守长江,何其狼狈! 如今,迁都到这“豫章故郡”之地,想要休养生息、东山再起,却发现积重难返、有心无力。 李璟继位后期,一定程度上重拾了李昪的“保守政策”,这导致先前频繁用兵,消耗民力、财富无数,却没有守住任何一个地盘,原因很复杂,简单说就是“思想错误”。 在李璟看来,只要地盘打下来,就应该是自己的。 不仅如此,周边的国家看到,也应该选择投降。 仅以江南小国的身份,就想要换来四周割据势力的臣服,就好像尹大统领领导下的韩国,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发发狠,就要求邻居东大自愿成为自己的属国。 对此,教员有一句话说的很好—— 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则和平亡! 斗争没有止境,不会一劳永逸,就算消灭了所有敌对势力,斗争仍然要进行下去,因为,斗争不会无故产生,也不会无故消亡,只会从一种斗争形式转变为另一种斗争形式。 见李璟眼神空洞,一旁的钟太后宽慰他:“大郎,从嘉既然已经继位,你就不要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安享清闲吧。” “梓桐,我是怕从嘉重蹈我的覆辙。” 钟太后想了想:“你所忧虑,在于马楚?” 李璟叹口气:“楚地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未必是件好事啊。” 钟太后:“昔日马氏被灭,是因为马氏残暴、不得民心,而又余党叛军作乱,边镐沽名钓誉、才智平庸,才损兵折将。我听说,从嘉恩威并施、善待百姓,还专门派了韩熙载前去招降,想必平定楚地只在须臾之间。” 李璟说道:“即便楚地平定,闽南、岭南的战事若连续不断,恐怕,举国之力也难以支撑!” 钟太后宽慰:“从嘉知人善用,胸中定有雄略,大郎若是不放心,等待身体康健,再过问不迟。” 李璟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但他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 历史上,南唐在灭闽、灭楚的战争中,之所以劳民伤财,没有占到太多便宜,根本原因有两个。 一是对战争认识不够全面,烈宗李昪一死,李璟急于建功,立即将自己亲爹嘱咐的“汝守成业”的话抛之脑后,在没有做好充足准备与规划的前提下,就发动了战争。具体表现为,对各种战后安排没有规划,比如,土地如何分配、战俘如何管理、敌将如何安置等,留从效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竟然允许留氏继续做清源军节度使! 二是对人才的运用不合理,南唐不是没有人才,比如大将刘仁瞻、柴克宏、林仁肇等,可李璟在高级官员的任用上,很显然是犯了重大错误,例如,冯延巳是南唐历史上任用时间最长的宰相,可这个人除了写词写得好,在治国方面综合能力平庸,更不要提“五鬼横行”,将南唐拖入无限制的党争与内耗。 李煜的政策恰恰相反,他知道抓住“主要矛盾”的重要性,穿越之初,就将主要目标放在了“分化后周”之上,因为后周是南唐的最大威胁,也存在一个很好的历史机遇(赵匡胤夺权)。 随后,趁着后周陷入分化状态,迅速出兵楚国及荆南,这些地盘经过“唐楚之战”后,本来势力就很弱,扫平之后,不仅南唐的大后方更加安全,还能够增加人口、粮食、矿产等物资,为将来统一全国奠定基础。 最后,集中全部资源,以最快的速度,消灭掉清源军节度使这一个割据政权,获得出海口,掌握泉州盐场,相当于为南唐扩展了一条“经济大动脉”。 接下来,李煜的战略规划又进入一个新的阶段,第一步,就是整顿官僚系统,落脚点就在“打击文官集团”上。 寿昌元年,五月廿五,奉天殿中。 李煜登基的第五天,“洪州新一届领导班子”悉数到场,包括林仁肇、马崇义、李元清、谢彦、张雄、潘崇彻、黄损等武将,以及洪州“硕果仅存”的重要官员,包括殷崇义、王崇质、卢俦、严绍改、李觏、廖居素等人。 议题只有一个,如何安置罪官。 按照李元清这种愣头青的意见,费那么多事干嘛,一刀咔嚓了。 殷崇义坚决不同意,他谏言:“陛下,冯党势力庞大、盘根错节,朝廷中有不少官员都是冯党提拔上来的,妄开杀戒,必然会引发地方不稳。” “林仁肇,你的意见呢?” 林仁肇说道:“陛下,烈宗行使休养生息之略,大唐才国富民强,如今四方均有强敌,不可再加内乱。” 李煜点点头,这也是他所顾虑的。 “潘崇彻,你觉得如何?” 潘崇彻被任命为镇海节度副使,就在林仁肇帐下听用,他有些惶恐:“陛下,臣乃降将,唯恐言论有所不妥。” “潘卿多虑了,若说降将,在座的不止你一个。既已经归顺大唐,就是朕的心腹,不必顾虑。” 潘崇彻稳稳心神,说道:“陛下,臣在伪汉为官时,虽然刘鋹横征暴敛、对民不善,但仍有优点,便是与各地豪强交好,故偏安一隅,还能维持国祚。大唐气象清新,陛下爱民如子,只要能抓住豪强势力、为己所用,必然能够事半功倍。” 询问一圈,主张杀掉罪官的人少,主张宽待的人多。 李煜思索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众卿说的都对,严苛与宽待,不是单一选择,可以两者兼顾”。 接着,李煜提出了一个方案,总结下来就是三个字:杀、流、禁。 首先,一部分人,肯定是要回姥姥家的。李煜瞄准的是一些“小官大贪”的人,按说,他们的罪过就是懒政,以及朋党,罪不至死。可李煜最痛恨的就是这些人,屁本事没有,占着编制,是造成南唐官僚系统臃肿的主要原因,每年要吃掉多少赋税! 最重要的是,干掉这些人,也不会影响到朝廷稳定。 其次,一部分人要流放出去,比如以“冯党”之中,有很多的小鱼小虾,从七品到从九品的官员,杀掉可惜了,李煜打算安排他们去个好地方——浮云县——事实上,如果没有发生“顺化门之变”的事情,像是徐玠、史磊等一众罪官,原本都是要去“浮云劳改场”去好好改造的。 如今,登基立威,这些人脑袋搬家,可该送去的人,还是要送。洪州一众罪官,包括三族六亲,加起来也有两千多号人,全部送去种地、做工,大唐不养闲人。 再次,一部分只能“禁”,就是囚禁起来,不杀不放、啥都不干。“文官集团”已经成为南唐身上的毒瘤,像冯延鲁这样的人,就是在国家肌体上的吸血大蚂蟥。偏偏这个大蚂蟥有一定号召力,所以,将他们留下来,就当成一个诱饵也好,后续可以挖掘出更多的贪官污吏、二臣贼子,或者说,只要李煜需要,随时可以让这些人交出一份口供。 李煜感叹一句:“两朝弊政,积重难返,不用一点特殊手段,是不行的。” 众人沉默,已经猜测到李煜接下来要干什么了。 李煜很清楚,朋党现象一旦出现,大大小小的利益团体在所难免,单靠打嘴仗,或者光靠正规手段是不行的。 这个时候,“暗卫”就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武则天创立的“梅花内卫”虽然不存在,但作为一国统治者,是不可能放弃特务机关的。 历史上,有唐一代的特务机构,官方名称是“靖安司”,到了宋代则有“皇城司”,明朝建立的“东厂”“西厂”及“锦衣卫”。 李煜在金陵建立的情报系统,其中一个责任就是“监视百官”! 如今,见识到李璟暗卫的强大,李煜真心觉得,刀把握在自己手里有多重要了。 “冯党”及一众官员的贪墨证据,在暗卫的协助下,收集的非常全面,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深度发掘了。 这才是让李煜真正费思量的地方。 比如,那个“江右柳家”,柳人秦本人就是进士及第,他的背后是整个“江右商帮”,全部推出去砍了,很痛快,也很高效,但后面要收拾残局的成本提高。 最重要的是,文官集团与地方豪强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旦动静太大,未免会引起地方势力的反扑,到时候,他们即便不造反,也可以煽动老百姓不纳粮、不交税、不从军、不服役,李煜将会重新面对李璟的困境。 唯一的选择,就是瓦解他们,让“五大商号”积极扩展势力,朝廷进行辅助,这样既可以攫取大量财富,还能消除地方势力造成的隐患。 第236章 洪州改革(二) 打造“南唐版锦衣卫”,本质上,就是在死气沉沉的南唐官场中,释放一条凶猛的鲶鱼,不断弱化现有文官集团的力量。 关于这一点,李煜身边的人,是深有感触的。 仅以金陵官员为例,聚拢在李煜身边的人,大部分属于武将集团,如刘政咨、李平、卢绛、林仁肇等,至于“元老级别”的文官,如韩熙载、严续等人,虽然没有被边缘化,但发挥的作用相对较弱。 不过,此事需要从长计议,等到回金陵再做打算。 一转头,李煜发现,殷崇义的脸色很不好看。 这也难怪,矛头对准文官集团,更确切地说,是洪州官僚系统,殷崇义作为吏部尚书,肯定会过多联想。 “殷崇义,你是否愿意调回金陵?” 殷崇义一愣,立即回复:“臣听从陛下安排!” 废话,谁不愿意回金陵啊,就好像同一个公司的经理,有人在四线城市,有人在北上广深,待遇完全不同啊! “很好,只不过调任之前,朕要你做一件事。” “陛下吩咐!”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建立一套官员考成机制。” 殷崇义听了,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李煜这个天子不是那么好说话的,这是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啊! 明朝张居正搞出来“考成法”之后,就成了全体官员的眼中钉、肉中刺,甚至成为了亡命符。 “陛下,官员考成之事,一直都是都察院负责,臣插手进来……” “无妨,吏部只需要定下规矩、建立制度,保障所办之事得到监督即可,其他的,朕想办法。” 殷崇义松了一口气,这意味着,吏部考成只需要“制定目标”,但执行的如何,不需要承担责任。 从真实意图上说,李煜并不想要一个“阉割版考成法”,但条件不成熟,也就是,南唐当前不具备实施“一条鞭法”的基础,而明朝官员考成的主要内容,就是赋税。 但吏部参与进来,考成对官员的重要性,就越发突出,一句话,不能让南唐官员过得太舒服。 由此,就引出了第二个问题,把官员们安置到哪儿? 李煜先问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林仁肇,要固守岭南、闽南,你认为最难的是什么?” 林仁肇世居闽南,对当地情况比较了解,他说道:“残唐以来,割据混战,各州府县乡难以及时获悉朝廷命令,依末将看来,守住闽南、岭南的关键,不在于驻军多少,而在于交通畅达。” 李煜眼前一亮,不愧是林虎子,一语中的! 想当初,唐军不得不从泉、漳二州撤离,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辎重粮草太难运输了,就地征用,又得不到“地头蛇”的支持。 “卢俦,你说。” 卢俦也赞同,说道:“陛下,若是交通畅达,我大唐军队就如虎添翼!不过——” “不必顾虑,说吧。” “是。诸位,卢某虽不才,也带兵多年,当下军队也臃肿不堪,战斗力堪忧,若一味扩充军队,迟早要将朝廷拖垮。” 兵不在多,而在精。 电视剧、电影里动辄“十万”“五十万”军队去发动战争,其实很扯淡,以十万人的军队计算,其中一半都是后勤人员,剩下的一半也极少参与直接作战。 真实的战场上,一千人的军队已经是浩浩荡荡的了,很多着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例如,秦王李世民“三千五百破十万”的奇迹,实际上就是3500重装骑兵直接冲阵,而对方十万人里面啥都有,喂马的、做饭的、打扫卫生的。 更形象一点,可以参考《骑马与砍杀》类似的游戏,观察一下一千骑兵一起冲锋的场面,有多震撼。 话题进行到这里,李煜提出了自己的观点。 “众卿,洪州官员何其多也,全都迁回金陵不是办法,待到殷崇义将考成法制定完毕,我看就地解散,分派到大唐各地。” 洪州是陪都,所有建制与金陵一样,除了现任官员之外,大量候补官员没办法安排,也会托人走关系,到洪州谋一个闲差。 这些人力资源都守在洪州,无疑是巨大的浪费,与之相对应的,则是荆南、武平、漳泉等打下来的地盘,大唐自己的官员严重不足!不得不启用割据势力的官员,这简直就是坐在火药桶上。 如果当初,李璟打下来湖南之后,立即派出去一个完整的领导班子,也不至于失败的那么彻底。 殷崇义脸色又不好看了,如果洪州官员仅此解散,不就相当于“陪都”名存实亡了? “陛下,这么做,太上皇哪里……” “不必管他。” 李煜轻描淡写,心中却很沉重,他知道李璟大限将至。 “即便太上皇同意,难道,大唐就不设陪都了吗?” “所谓陪都,不过是都城的附庸,或者说,是一个区域的行政管理中心,叫什么名字并不重要,可将洪州改为江南都督府,廖居素,你来做第一任大都督如何?” 廖居素激动坏了。 “接下来,就要想办法把官员分散到各个州府县城。” 严绍改提出疑问:“陛下,官员即便分散出去,也只是到地方任职,人数并未减少啊。” “严尚书,你觉得我大唐的官员多吗?” 严绍改一愣,刚刚,不是你说大唐官员太多了? 没错,官员多,是说不干活的太多,可要有活干,眼下这点人是不够的。 李煜进一步解释—— “林仁肇、卢俦两位将军说过,交通、兵源素质都很堪忧,要解决的话,一是修路,二是裁军。” “修路的话,包括此番南征俘虏的一万多人,可以黥面之后,发配到各地去修路,这些人需要官员去管理和指挥。” “裁军的话,年纪大的、身体残疾的、吃空饷的、滥竽充数的,全都裁掉,将他们转化为屯田兵,战事负责后勤,平时只管种地,粮食产量与军功、军罚挂钩!自然也是要大量官员去管理的。” 关于“浮云建设兵团”的设想,李煜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不知大家听过一句话,“苏常熟,天下足”,这是五代十国的说法,又有“湖广熟,天下足”,这是明清时期的说法。 一句话,南方是重要的产粮区,可如今大量土地荒芜,有待开垦,如果只依靠老百姓自发去干,很显然是不行的。 因为,普通老百姓种的地,只求够交税,够自己吃,就行了,这是小农经济模式的底层逻辑。 换句话说,土地一多,普通老百姓就变成了地主阶级,反过来压榨他人,这是封建制度与生产关系所决定的。 既然如此,为啥自己不去当“最大地主”呢,历史书上都说了,封建皇帝就是最大的地主。 通过修路、屯田、开荒等方式,可以安置大量流民、战俘、罪官等,相关收入,也直接归入国库。 李煜穿越之前,中华大地上已经免去了“农业税”,他当然知道,自己提出的观点,仍旧是落后的,但对当前的南唐来说,属于最优解。 殷崇义、卢俦、王崇质等人虽然不完全理解李煜的用意,但也对这个大胆的想法震撼到了。 一旦实施开来,仅粮食这一块,三年之内,绝对能够挤爆仓库。 李觏提出一个现实问题:“陛下,若官员不肯下放,该如何?” 李觏现在是御史中丞,他提这个问题也十分契合身份,毕竟,以往有些官员不满意任职,就是磨蹭着不走,一直运动关系。 李煜一笑,说道:“凡是不听调令的官员,革职、抄家、永不录用,全部去开荒!”又看了一眼殷崇义,问道:“如何?” 殷崇义:“陛下英明!” 身为吏部尚书,殷崇义知道手下有多少科举上岸的,李昪、李璟两代国君,你说他们其他方面一无是处都行,就是教育方面,人家可是实打实投入和重视的。 我大唐啥都缺,就是不缺想当官的!候补官员扔到长江里,江水都能断流! “另外,朕要在洪州设置盐务局。” 朝廷户部有盐铁司,但功能很有限,主要负责盐税,在食盐供应、平抑价格方面的功能有限。 现在,清源军节度使已经成为历史,下一步,李煜打算将原本留从效的地盘,改为“广南东路都督府”,其中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负责食盐生产与运输。 海盐北运,第一站放在洪州,再向四周辐射,必须有一个专门的机构负责。 廖居素推荐一个人:“陛下,段处常可担当此任。” 段处常,就是天策军进入洪州城之前,被李觏用蒙汗药麻翻了的那个倒霉蛋儿。 李煜想了想,同意了。 段处常,危难之际仍然思报国,被契丹非法扣留,依然心心念念要回到南唐,颇有当年“苏武牧羊”的风范。 盐务局是一个肥差,但官职很小,为了避免“小官大贪”的现象,就必须要用性情耿直、刚正不阿的人。 无论如何,削弱南唐文官集团已经迈出了第一步,算是有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方面,李璟迁都的时候,就把一众不干好事儿的文官集中起来,打包带走,方便自己一锅烩。 地理方面,洪州地处“三湖九津”的包围,便于人员分流,对周边影响有限。 人和方面,李煜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班底,若不是天策军在手,想要撼动这群文官的势力,谈何容易。 下一步,就要考虑如何灭掉“江右柳家”了。 想到这里,李煜仿佛看见无数的财富,在向自己招手。 第237章 再见,清源军 文献记载,关于“江右商帮”的历史,可以追溯到青铜冶炼的时代,在五代十国时期崭露头角,到南北两宋时期进入鼎盛。 所谓“江右”,从地理角度说,泛指赣江流域地区,“商帮”即具有相同地域关系、文化特征、血缘关联等因素下,形成的商业集团,因此“江右商帮”也被称之为赣商。 在宏观历史尺度上,“赣商”的名号虽然不及晋商、徽商、浙商等响亮,但在公元10世纪到11世纪,“江右商帮”可谓一枝独秀,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商帮”。 从某种意义上说,“江右商帮”控制了南唐的经济命脉,因为“黄巢之乱”的缘故,盛唐末期,帝国经营中心逐渐由南向北转移,北方大门阀、大世家、大地主、大名流等衣冠南渡之后,带来了海量的资本。 再配合江西得天独厚的漕运、物产等条件,为“江右商帮”的崛起提供了有利条件,造纸、木材、粮食、瓷器、纺织、药材、珠宝、染料……能够想到的产品,几乎都由赣商在经营,一度形成了“无赣不成商”的局面。 毫不夸张地说,“江右商帮”建立起五代十国时期的“手工业全产业链”。 冯延鲁为首的“冯党”与江右商帮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双方互相成就,形成了高度绑定的政商结合体。 有理由这样推测:朝廷给冯党集团发放的俸禄,远不及江右商帮给冯党集团发放的“俸禄”。 想要把这么一个庞然大物驯服,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殷崇义、卢俦、林仁肇等人,要说治理百姓,或带兵打仗,绝对都是有两把刷子的,但要让他们“玩经济”,那好比用安卓手机线去给苹果手机充电。 果然,当李煜提出如何对付江右柳家的时候,众人的意见一边倒,提出“抄家、杀人、挖坟”一键三连的计策。 李煜苦笑一下,说道:“众卿,事情没那么简单!试想,动一个柳家,就是捅了马蜂窝,商人罢市怎么办?” 李元清二杆子精神贯彻到底,一瞪眼:“谁敢罢市,拖出去咔嚓了。” “咔嚓完了呢?老百姓买不到木料,买不到药材,买不到粮食,岂不是要造反?” 殷崇义也回过味来,回禀道:“陛下英明,朝廷干涉商人集团,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想要卓有成效,必须要以商抑商。” 徐铉补充道:“陛下,商税乃是朝廷收入的大头,确实要从长计议。” 李煜点了点头,说道:“看来,皇商集团也要扩大规模才行。” 以“五大商号”为基础,不断扩大国家所有的商人团体数量,不断抢占市场,无论将来再出现什么名号的“商帮”,都要避免他们造成垄断现象。 方法有的是,比如扩大政府采购,定向增加税收,但饭要一口一口吃,急不得。 李煜想到的切入点,仍然是“盐”。 漕盐是“江右商帮”的主要经营项目之一,以往,南盐北运的过程中,控制权掌握在留从效手中,他合作的对象除了福州籍商人之外,就是赣商子弟。 如今不同了,留从效已经被软禁,陈洪进被看管起来,闽南得到了有效控制,泉州盐场是自己说了算的。 “朕欲设立广南都督府,统领泉、漳二州行政,众卿,觉得谁任大都督合适?” 看似询问众人,实则,李煜目光“不经意地”扫了林仁肇一眼。 林仁肇有什么不明白的,此番南征,李煜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为了弥合闽国降将集团与杨吴旧部将领之间的裂痕。 “陛下,以臣看来,朱令赟战功赫赫,此刻又驻守雄州,是担任大都督的不二人选。” 这个回答,李煜比较满意。 “众卿以为如何?” 徐铉、谢彦等已经洞察出李煜的心思。 “臣附议。” “好,既然如此,就传朕的旨意,任命朱令赟为百胜军节度使兼广南东路大都督,治所迁到雄州。” 相信朱令赟接到圣旨,知道是林仁肇举荐自己,心中最后一点“意难平”也会消失不见。 紧接着,李煜又话锋一转,问道:“林仁肇,依你看,岭南三州的镇守,可还有薄弱之处?” 既然由你举荐了朱令赟,就要对自己的话负责,万一朱令赟镇守岭南出了岔子,有心之人是会弹劾你的。 林仁肇知道,这是李煜在保护自己,感激地说道:“潘崇彻、黄损两位将军,深明大义,投奔大唐,刘鋹定然会恼羞成怒,反攻雄州、潮州、敬州是铁板钉钉的。末将看来,只要固守雄州一处,其他两地,就能安然无虞。” “哦?潘崇彻,你曾驻守雄州,林仁肇所说可行吗?” 潘崇彻谏言:“陛下,林将军所言极是,雄州一破,兴王府则无险可守,如果潮州、敬州发动反攻,只需雄州唐军倾巢而出、作势西进,刘鋹肯定要撤军回防。” “如此笃定?” “陛下,雄州对于伪汉,就如燕云之地对于中原。” 李煜点点头,看来,将雄州设置为百胜军节度使治所,是正确选择。 谢彦紧接着提醒:“陛下,若建立广南东路都督府,那么原本的清源军节度使,又该如何处置?” 这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毕竟,现在名义上陈洪进还是清源军节度使,治所就在泉州。 李煜冷笑一声,说道:“谢卿,这还是问题吗?” 陈洪进,如果他够聪明,就应该提前准备好铺盖卷,如果他蠢,可以安静地等待着被“卷铺盖滚蛋”,如果他坏,就地灭掉就行了。 “即日起,裁撤掉清源军节度使名号,留从效、留从愿、留邵鎡等一众人,遣送金陵,安排官职。” “至于陈洪进,调任岳阳,在武昌节度使王崇文手下听用。” 此前,武平最后一任节度使周保权投降南唐,岳阳周家鼎投降之后,又被部下反叛所杀,王崇文及鄂州刺史杨守忠共同出兵,彻底占领了洞庭湖入江口,死死控制三江口。 陈洪进真心投降的话,是不会拒绝的,反之,若是想要反水,天命、天威两军联合起来,十个陈洪进也只是炮灰。 李元清谏言:“陛下,朱令赟镇守雄州,已经吃力不小,再统管广南东路都督府,恐怕力不从心吧!” “李指挥说的有理,钟林、刘崇谅已经担任刺史的职务,还有谁能够分担?” 林仁肇说道:“另有两个人选,桂卿,陈诲,陛下可挑选一名。” 李煜暗笑,这个林虎子,还挺会玩心眼。 林仁肇与陈诲齐名,惺惺相惜不说,又都是闽国降将,算了,他能主动推荐朱令赟,也算是给自己面子,自己也做个顺水人情。 “桂卿世居信州,治理的井井有条,想必迟早要向朝廷上表,要重回信州,继续做自己的靖边总辖使。我看,就让陈诲上来。” 林仁肇感激,问道:“陛下,清源军节度使的番号如果撤销,陈诲又该如何安置?” 李煜想了想,说道:“朕以为,泉州海上贸易发达,将来,不仅是我大唐盐库,还是万国来朝的港口,既如此,就册封陈诲为平海军节度使,如何?” 削掉清源军,建立平海军,都是节度使,陈洪进估计要哭晕在厕所里。 这就是政治,说了不算,算了不说。 不过,李煜也不是“说了全都不算数”,他答应册封陈洪进位中书令,圣旨诏书也会一并送达。 只是,当陈洪进接到圣旨、知道任命之后,心情一定不会很美丽。 “人地分离”的原则,也会成为李煜日后处理降将的首要原则,只要愿意投降,绝对会保证你们人身安全、荣华富贵,但想要留在老地盘、做“地头蛇”或“土皇帝”,想都别想。 李煜接着说道:“传朕的旨意,让金陵盐铁司停止派盐,此后,北盐不过洪州,全部都要从泉州调用。” 徐铉不解,问道:“陛下,如此一来,抚州、吉州、信州等地,恐怕又要闹盐荒。” 李煜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了,这也是撬动江右商帮的第一铲子。” 从源头控制盐的生产,调遣五大商号入驻闽南,五大商号拿盐的话,价格便宜、税收减半,江右商帮拿盐,价格保持正常,但各地盐税增加,同时,彻底将福州商人集团,挤出贩盐的生意。 同时,五大商号还可以利用“大唐盐票”,在销售终端进行大幅度的优惠,这样一来,用不了多久,江右商帮贩盐就无利可图。 下一步,就看“江右柳家”有哪些生意最赚钱,在各地用“合法手段”发动围剿,一定要把“冯党”隐匿起来的钱,一分不少、连本带利地挖出来! 更何况,“江右商帮”也不是铁板一块,踩一捧一、分化瓦解,慢慢地将他们消化掉、控制住。 “殷崇义,朕要你好好查一下,现任及候补官员当中,有哪些人的家族属于江右商帮。” “遵命。” 第238章 四处花钱 经济学就是“人性学”,有人就会有需求,有需求就有供应,有供应必然会出现垄断。 垄断的基本特征是“少数人控制了大部分资源”,要实现这一点,光靠资本是不行的,必须有权利的加持。 所以,古代或现代“花钱买官”都是刚需,当然,如何买,就是一种艺术了。 有唐一代,科举制度日渐成熟,南唐又是高度重视教育的,李昪、李璟都曾经下令各地兴办官学,算是封建制度下的、早期的“义务教育”形态,由此逐渐形成了海量的读书人群体。 可是,古代科举制度设计明显是有缺陷的,用现代化说,就是“教育产业链不够完善”,你不能光考虑培养人才,还要考虑如何就业呀! 读书人唯一的就业出口,就是去当官,进入体制内,才能实现价值。 这就意味着,国家层面垄断了读书人的就业渠道,但反过来说,朝廷也堵死了人才多元化的可能。 当候补官员规模足够庞大之后,想要正式补缺,就会附加一些新条件,除了名次好之外,个人名声、家族声望等也很重要。 譬如,南唐的“白鹿洞书院”,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南唐官员预备班。 在这种情况下,“花钱买官”比拼的就不单纯是财力,还有势力,很显然,“江右商帮”是很有势力的。 自古以来,人们都说“穷文富武”,因为练武的人在吃的方面、器械方面的耗费,都很高,似乎一个穷秀才,只买几本书、几支笔,花不了多少钱。 大错得错! 读书人的花费更高,这主要是指后期投资。 假设张三,参加科举考试,一路下来终于考上了状元,可以光宗耀祖啦! 可是,状元只不过是说明“考得好”,表示张三有资格做官了,那么吏部给张三安排什么官职呢?不一定。 如果张三遇到了海瑞,那么可能一分钱不花,安排一个非常艰苦的地区,去吧,发挥聪明才智,为人民做贡献吧。 如果张三遇到了严嵩,那么真的恭喜你,只要你肯花钱,就能安排到富裕、舒服的地方。 问题来了,当官的有几个像海瑞那样死心眼? 所以,考得好有个屁用,张三还得有钱! 好吧,张三即便有了钱,也得到了一个像样的实缺,终于当官了、赴任了,就万事大吉了吗?不是的。 以一个七品县令来说,张三赴任之后,需要一个师爷、主簿、狱卒、衙役、厨子、丫鬟、老妈子等人,这些人朝廷是不给发工资的。 没错,就连“衙役”也是没有工资的,一些文献中写的很清楚,衙役的本质是“役”,就跟挖河、修路出苦力的一样,临时由当地老百姓去当差。 于是,张三就得自己拿钱养着他们,没钱,好了,县衙就可以关门了。 这还没算上,每年得向上级“孝敬”的钱呢。 于是,读书人做官越往后,实际上需要花的钱就越多,不贪不可能,光贪也不够,必须有稳定的经济来源才行。 李煜能想明白这个道理,虽说南唐官员,不是每一个都贪,但为了能够完成朝廷的任务(征税、劳役等),多认识一些有钱有势的人,不是坏事。 “江右商帮”是做生意的,生意人何等精明,既然可以这么搞,为啥不好好培养、支持自己人? 赣商子弟,在南唐官场当中的数量,绝对不小。 李煜让殷崇义去查现役及候补官员,只要发现身后与“江右商帮”有关系,那么恭喜了,你中奖了。 且不说“为官必贪”的规律,单单是与“江右商帮”有关系,这个官员就肯定干净不了。 找出来毛病,再顺藤摸瓜,给背后的赣商“合理的选择”,要么立即斩首,要么好好当狗! 李煜认为,自己这是做好事啊,“江右商帮”存了那么多钱,不拿出来流动,钱都发霉了,该多伤心?要拿出来花! “还有一件事,何敬洙要求的十万缗军饷,是否已经送出去了?” 殷崇义回禀:“已经按照陛下吩咐,悉数送往郴州。” 李煜叹口气:“郴州地方太苦了,眼下新稻正待收割,朕怕何敬洙忍耐不住,强征军粮。这样吧,以江南都督府的名义,从追缴赃款当中,在分拨十万缗,廖居素你亲自督办。” “臣遵旨。” “还有——”李煜接着安排:“朱令赟那里调拨五十万缗,钟林、刘崇谅、陈诲各调拨二十万缗,一定要嘱咐他们,当兵吃粮,吃粮就花钱买!” “臣遵旨!” 作为穿越之人,李煜的思想与古代官员不同,他要让老百姓手里有钱,钱这种东西,是可以刺激生产的。 还没完,接下来一句话,才让众人震惊。 “另外,调拨四百万缗,全都给邓王送去!同时,传朕旨意,武平、荆南免去一年赋税。” 邓王?李从镒!他何德何能啊! 林仁肇、殷崇义两个大员,都很吃惊,现在,李从镒坐镇武昌,名义上还担任着三路军总监察使,实际上的“荆南总督统”,手下郑彦华、刘承勋、王崇文等人,统领数万劲旅,可谓人强马壮。 皇帝这个时候,还要给李从镒送钱,这是怕对方势力不够大吗? 怎么刚捞到一点钱,就四处花呢? 李煜见众人反应,一笑问道:“怎么,朕的做法不妥吗?” 林仁肇说道:“不,不,陛下,臣只是认为,荆南本就富庶,何必要专门拨款?” 殷崇义说道:“陛下,郑彦华军粮辎重,全都有金陵方面支援,不会缺给养,这个时候给钱,莫非是要犒赏三军?” 李煜摇摇头,说道:“这笔钱,不是给谁花的,而是要邓王想办法借出去,借给老百姓。” 众人摇头,都不明白。 “周氏、高氏占据荆南与武平多年,连年混战,搜刮民脂民膏,老百姓只顾得逃难,不少地方已经弃耕了。” “邓王率领王师征讨,虽然已经平定,可老百姓生活依旧困苦,最难的就是,连种子、农具、口粮都无法保证。” “如果放任不管,这一年下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饿死,不知道有多少田地要荒芜!” “送钱、免税,就是要让老百姓能缓过这一口气。钱借出去,到时候交粮食还就行了。” 众人恍然大悟! 殷崇义激动地说:“陛下,爱民如子,必定万民来归,大唐定然复兴!” 李煜摆摆手,说道:“行了,不必给朕戴高帽,这不是应该的吗?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钱要是只集中在少数人手里,那这少数人,就是朕的仇敌。” …… 朝会议事结束,如今在洪州的官员,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 皇帝新登基,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短短几日,就将沉寂已久的事务梳理清晰,一一安排下去执行。 回去路上,李觏与廖居素同行,如今,两人都进入了南唐朝廷的“上层建筑”中,感慨良多,也疑惑不少。 洪州大街上,人来人往、商贾繁荣,老百姓照旧地生活。 如果不是城楼上挂着的脑袋,完全看不出“一场政变”刚刚发生的痕迹。 “清斋,你认为如今皇帝如何?” 李觏这么一问,廖居素登时陷入了纠结,憋了好一会儿才说:“大不一样!” “这是何意?” “远见,若是太上皇在位,即便发现了冯延鲁及一众党徒的所作所为,他会怎么做?” 李觏不假思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错,太上皇对于官员的态度,可谓表里如一,好就是好,恶就是恶,官员犯错也极少追究。如今,新皇登基,气象完全不同。” 廖居素说道:“诶,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帝肯定是要雷厉风行的。” 李觏摇摇头,说道:“不然,如果只是为了震慑官场,太庙一轮杀戮足矣,冯党一众定然能够逃脱制裁。” “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新帝……终于有一个皇帝的样子了!” 廖居素反问:“远见,皇帝应该是什么样子?” “自然是熟练运用帝王之术!” “何以见得?” “这几日上朝议事,你没发现皇帝毫无架子?这一点,比太上皇更甚,似乎丝毫不把自己作为皇帝看待。可是,一旦涉及到国家大事,他是好不退步的!” 廖居素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手段极为狠厉!” 其他的不说,单单就“江右商帮”的事情,就能看出皇帝的与众不同了。 若是李璟处理,最多就是把江右柳家叫来,询问一番,让对方拿出点钱来,临走,还会赐给对方一个“义贾”的名号,或者赏一个“皇封”。 李煜这个皇帝,一上来就让殷崇义查人家的老底,这是打算一锅烩吗? 李觏说道:“总之,我等好好当差就是,皇帝胸中,必有锦绣!” …… 此时,回到御书房的李煜,拿起了一份金陵八百里加急。 读完上面的内容,李煜冷冷一笑。 赵匡胤,新稻新麦才刚刚泛黄,你就按捺不住了吗? 第239章 赵匡胤的新动向 新皇登基,昭告天下,金陵方面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刘政咨、孙晟、李平、潘佑、陈乔等人自然欢欣鼓舞。 一朝天子一朝臣,李煜登基,意味着曾经拥护他的官员们,身价也会水涨船高。 升官是肯定的。 大军南征的过程中,长江防线整体稳定,主持大局的刘政咨越发清晰的感觉到,“扬州政权”正变得腐朽堕落,李重进身为淮王、镇国将军、太尉一等公,连月来最大的“政绩”,竟然是为郭宗训修建宫殿! 相对应的,占据许州的赵匡胤,自从亳州败北之后,就迅速调整战略,将重心放在黄淮经营方面,同时,积极向西部发展势力,凤翔节度使、雄胜节度使、雄武节度使均以被收拢,意味着赵匡胤的势力已经扩展到了秦州(天水)。 刘政咨发出的“八百里加急”,汇报了一件紧急军情,王审琦为主将、曹彬为副将,率军一万,陈兵淮河以北,准备攻打寿州。 这件事情,确实很紧急,因为此时守在寿州的人,是后周忠正节度使向训,他已经归顺“扬州政权”。 昔日“寿州之乱”,团练使李怀仁与向训各为其主,李怀仁投奔了赵匡胤,临走前还一把火烧了寿州,导致城防工程严重破坏。 这倒是其次,如果赵匡胤决意攻打寿州,向训是绝对守不住的。 原因无他,就因为向训不如刘仁赡! 一提起寿州,李煜就无名火大,这个地方,简直就是南唐的耻辱标签! 郭荣“一征南唐”的关键,就是寿州,这地方战死的不止一个刘仁赡,一起当做“火锅底料”的还有皇甫晖、刘彦贞、吴廷绍、咸师朗、张全约……等等,有的是英勇就义,有的就他妈的是蠢死的! 比如刘彦贞与咸师朗,这俩货纯纯的有勇无谋,就是“五鬼之一”的魏岑那么一顿吹牛逼,就屁颠屁颠的领兵去追后周军队,结果中了人家的“拖刀计”,自己还摆一个“一字长蛇阵”。 后周、南唐在正阳一战,南唐这边死了一万多,伏尸三十里!武器、帐篷、粮草、战马等损失无数! 如今,赵匡胤刚刚吃饱饭,就又准备攻打寿州了,这是上瘾了? 李煜反复思量着情报内容,渐渐地,他就觉察出一丝阴谋的味道。 为什么这次攻打寿州的将领,由王审琦担任主将?而曹彬则是副将?难道,仅仅因为王审琦是“义社十兄弟”之一? 论军事才能,十个王审琦绑在一块,才抵得上一个曹彬。 作为现代人,李煜很好地运用了“逆向思维”,那就是,如果赵匡胤表面上任命王审琦为主将,实则真正指挥大军的人,是曹彬呢? 很好,沿着这个思路往下走,曹彬善水战,一条淮河很显然是拦不住他的。 但如果顺流而下,直取濠州、泗州呢? 想到这里,李煜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愧是你,赵官家,大手笔啊,真是拿得起、放得下! 此前,李煜受到历史资料的影响,一直认为赵匡胤肯定会把重心放在汴梁附近,尤其是宋州,毕竟,宋朝的“宋”就是宋州的“宋”。 现在看来,赵匡胤决定放弃攻打宋州的计划,仍然继续执行赵普制定的“先南后北”战略。 看地图,情况会更加明显,以寿州为跳板,夺下濠州、泗州之后,不仅可以切断“扬州政权”与“汴梁政权”的联系,还能够控制大运河! 李煜扔下情报,自言自语地说:“赵匡胤,一步险棋,你也敢走。” 拿下寿州,包括拿下泗州、濠州又能怎么样呢?你有把握迅速攻占扬州吗? 李重进不是吃素的,钱俶也不会坐视不管。 退一万步,就算你打到扬州、兵临城下,李重进仍然有战略纵深,他可以带着符太后、郭宗训逃亡泰州,最不济,就坐船渡海,绕道去青州。 一句话,赵匡胤想要玩“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没那么容易。 所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以寿州为跳板,继续南下,走当初郭荣一样的路线,攻取和州、庐州等地,掌控巢湖水道。 这样一来,赵匡胤的地盘,就能够从黄淮地区,进一步延伸到淮南地区。 有了更大的地盘,就能获得更多的物资、人口,以逸待劳。 李煜笃定,赵匡胤一定是在等待契丹南下,到时候符彦卿、张永德等人防御重心在河北,自己在伺机攻打汴梁,统一黄河之南。 南唐该怎么办呢? 出兵,很麻烦,既可能引起李重进的质疑,让好不容易维稳的两岸关系走向分裂,同时,也意味着南唐需要投入新的一轮“消耗战”。 李煜很清楚,“岭南+闽南”一战,南唐已经伤元气了,再打,很可能将压箱底的都赔进去!到头来,只是为李重进遮风挡雨,划不来。 而且,想必自己“登基称帝”的消息,也传到了李重进、钱俶等人的耳朵里。 如果自己依然是“国主身份”,扬州、吴越方面还会稍稍放心,可称帝之后,明摆着是告诉李重进、钱俶,老子才是正统,后周玩蛋去吧! 如果不出兵,李煜又很不甘心,坐等赵匡胤占领寿州,再一步步蚕食淮南? 李煜揉了揉脑袋,这个消息,暂时不能让林仁肇、李元清等人知道,否则,一定会要求出兵阻拦。 然而,南唐现在最需要的,恰恰是“猥琐发育”,只要能守住长江防线,就该烧高香了。 因为,在李煜脑海中,早就勾勒出一个宏大、有效的战略计划,要确保这个计划顺利进行,前提就是赵匡胤集中全部兵力,越过长江、攻打金陵! 没错,李煜也在走“一步险棋”,一场足以改变天下局势的谋划。 阻碍赵匡胤的战略谋划,还是可以做到的。 “清风,研墨!” 李煜写了一封回信,要求火速送到金陵。 信中吩咐两件事,一是要求神卫军左路指挥使王晖、蕲州参军李平(不是金陵李平),组织“白甲军”沿着大别山东麓,向庐江地区侵扰,最好能够打到巢湖,去跟赵匡胤抢水稻。实在打不过去,也没关系,只要牵制赵匡胤的注意力就行了。同时,刘承勋、龙幼安据守江陵的空隙,也向襄阳方向进发,仍然以袭扰为主。 另一件事,就有点奇怪了,李煜要求刘政咨协助“五大商号”,集中全力去吴越采购名贵丝绸,如“水波绫”“五色锦”等,不要嫌贵,一定要在新桑新蚕下来之前入手,要造成供不应求的局面。 这一举措,是针对吴越的,时间长、比较损,可为了对付钱俶,李煜已经打算倾家荡产了。 必须在赵匡胤打过长江之前,先灭掉吴越国! 第240章 李璟之死 入驻洪州之后,李煜更加忙碌了,“案牍劳形”的程度,堪比后世996。 他也纳闷儿,自己生物老爹李璟,面对这么多紧急事务,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 李煜很清楚洪州的重要性,将来打过长江、挥师北上,洪州就是一个重要的行政枢纽,它西边的潭州(长沙)、东边杭州、南边的兴王府(广州)及福州等,共同形成治理网络上的节点。 尤其当下,江西几乎是南唐的基本盘了。 在马楚之地(湖南)尚未彻底征服之前,许多政务、军务都要移交到洪州来。 处理日常事务之余,李煜也开始了一项新工作,那就是根据高中时期积累的地理知识,重新划分全国的行政区域。 当下,南唐的行政区域划分比较乱,基本上是继承盛唐之后的“州县”模式,此外,根据军事需要,设置节度使、场,到了宋代,则是将疆域划分为“四十二路”,按照这一标准,南唐的疆域主要包括淮南西路、江南东路、江南西路及福建路的一部分。 这种划分方式,显得不够科学,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就是藩镇割据造成的。 谁打下某一个地盘之后,就设置一个政权,久而久之,就显得极为分散,也忽略了的山川地理、地域文化等客观问题。 “两湖两广两河山,云贵川藏陕青甘……” 李煜绞尽脑汁,根据翰林画院提供的吴越、后周、南汉、契丹、大理等地图,绘制全国版图,这一过程中,依据自己的回忆,将蒙古、日本、越南、印度等原本属于中国的土地,也详细填补上。 不是意淫,在盛唐时期,东到朝鲜半岛、西到中亚地区,南边包括越南,北边到达贝加尔湖,都是中国的领土。 正所谓“后浪推前浪”,自己都他妈穿越了,难道就不能在扩大点地盘吗? 此外,还要开启“大航海时代”,这是一项周期更长的工程,时不待我,必须立即着手。 于是,李煜下旨,要求潘崇彻、陈诲去寻找两个人。 一方面,由潘崇彻发动自己在南汉的关系网,去找一个叫杨仁晖的人,想尽一切办法,将他的全家老小都接到泉州,直接赏赐官职、房产。另一方面,由陈诲在泉州查访,找一个名叫汪大渊的人,同样好生对待。 这两个人,都是历史上着名的民间航海家,后世的郑和,几乎完全重复了他们的航海路线,其中,汪大渊更是到达了土澳! 烛火摇曳,李煜眼神越发坚毅,他想起了迷人的老祖宗秦始皇嬴政,当初他老人家要是有这么一幅简易的世界地图,该是多开心啊。 额滴,额滴,都是额滴! 除此之外,李煜另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每日抽出时间,去陪李璟。 或许是原主情思作怪,与李璟相处一段时间之后,李煜对他产生了越发强烈的亲情,父子二人交谈的话题,也越来越广泛。 六月廿五,是夜,李煜照例在御书房批奏折,江北情势越发复杂。 一是淮河沿线,果然如同李煜所预料的一样,赵匡胤醉翁之意不在酒,王审琦佯攻寿州的同时,曹彬暗中率军沿着淮河东进,企图攻占濠州、泗州两地。出乎意料的是,李重进表现出极其强悍的战斗力,亲率大军前往洪泽地区,并与宿州守军南北夹击,一时间陷入胶着。 二是镇守汴梁的张永德,也在积极对外扩展,汴梁政权的军队与赵匡胤部在赤仓-祥符一带反复拉锯,在这一区域,老百姓对后周的忠诚度还是很高的,加上王溥、范质等人的舆论攻势,将赵匡胤定性为“反贼”,所以赵匡胤没占到太多便宜,反而被雷德骧的军队重创。 三是天雄军节度使、魏王符彦卿,上表扬州政权,要求册封自己为太子太傅、兼领太尉,天雄军在河北不断扩大势力,大有拥兵自立的势头。李重进势必不满,可符彦卿是郭宗训的姥爷,符太后的亲爹,也只能同意,毕竟,北面的契丹还要人家帮忙防着。 四是山东大灾,青、莱、登三州今年大旱,粮食歉收,一时间出现了大量流民,涌入黄淮之地,流民虽然是负担,但也是兵源。 五是契丹的动向,年前,虽然劫掠后周粮草成功,但也是勉强渡过了冬天,契丹军队频频南下骚扰,同时,也和高丽发生了一些战事。 六是西北边陲,李筠、冯继业合并一处,自立为“定难国”,抱团取暖的同时,与北汉刘钧摩擦不断,一边骂对方是“汉贼”,一边骂对方是“辽狗”。 在回头审视江南局势,李煜不由感叹一句:“怪不得历史书上说,五代十国是最混乱的时期!” 这时,清风走进来:“陛下,太上皇有请。” “哦,今日不是去过了?走吧。” “陛下,不是永寿宫,是御花园。” 李煜一怔,这老头子怎么不听话,虽说已经六月、气候变热,御医反复交代了,不能受风,他怎么出去了。 不敢怠慢,李煜立即赶往御花园,到了的时候,李璟正佝偻着身体,在桌案上写东西。 “父皇,还是快回寝宫吧!” “从嘉,你来了,看看这首词如何。” 李煜近前,端详了一番,纸上是一首《往行远》—— 玉砌花光锦绣明,朱扉长日镇长扃。夜寒不去梦难成,炉香烟冷自亭亭。 辽阳月,秣陵砧,不传消息但传情。黄金台下忽然惊,征人归日二毛生。 上阙戚戚艾艾,犹如小妇人埋怨,下阕话锋一转,表达了对征战的厌恶,有了点边塞诗的味道,不过,最后一句倒是符合当下的情况,只不过要把“怨妇与情郎”,转换为“父与子”。 黄金台下忽然惊,征人归日二毛生——黄金台下,惊闻立下赫赫战功、凯旋而归的消息,只可惜我已经头发、胡须皆白了。 “父皇,儿臣觉得词义深刻、意境悠远,只是,不太对儿臣的胃口。想比儿女情长、花前月下的意象,儿臣更喜欢金戈铁马、意气风发。” “从嘉,这倒让父皇意外了。” 能不意外吗,李煜以前写的都是啥?“多少泪珠无限恨,倚栏杆”“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佳人舞点金钗溜,酒恶时拈花蕊嗅”! 随便拎出来一首,就能看出来,南唐不亡国简直没天理。 李煜搀扶李璟坐下,一笑说道:“人是会变的。” “是吗?从嘉,你可有作新词?” 作个毛线的词,老子天天忙得要死。 不过,既然问了,李煜还是附和道:“写了几句。” “可否念来,让父皇听听。” 李煜一皱眉,想了半天,念道:“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李煜就这么随口一说,他语文成绩就那么回事儿,能完整背诵下来,实属不易。 李璟却被震惊了! “好,好词!从嘉,父皇仿佛看到刀光剑影、铁马冰河!” 李煜心中好笑,能不好吗,岳武穆的词。 “父皇,词做的再好,也不过是纸上抒情,家国大事、百姓生计,可是活生生的现实。” 李璟听了,沉默不语,好半天才说道:“从嘉,自古以来,帝王何其多也,越是彪炳史册,就越是杀伐过重。你跟父皇说实话,究竟是怎么打算?” 李煜这才听明白,原来话里有话。 “父皇,儿臣只要大一统!” “大一统?!” “没错,自古帝王不少,可真正名留青史的,就是让华夏一统的人。至于杀伐,在所难免,在所不惜!” “从嘉,为君王者,应该心怀仁慈之心,你难道不懂吗?” “仁慈之心?没错,那要看对谁,也要分时候,太平盛世,皇帝都可以表明自己是仁慈圣主,可乱世之中,就要杀伐果断!” “这……从嘉,你为何这么想!” “父皇,史书写始皇帝残暴,可他统一货币、文字、度量衡,杨广弑杀,却平定乱世,开凿大运河,这难道不是功勋?” “你,你想说什么?” 李煜平静地说:“父皇,好人做不了好皇帝,好皇帝注定不是好人。” 言下之意,李璟老同志,你太好说话了,太仁慈了,搞得朝廷就跟一个黑社会社团一样,到处论资历、讲交情,你是皇帝!你一句话可以决定人的生死! “好人,好皇帝……” 这五个字,李璟反复咀嚼,过了许久,仿佛开悟一般,眼神充满了活力,身体似乎也变轻了,不用太监扶着,也能轻松地踱步。 李璟走到桌案前,看了一眼自己写的词,几下子撕掉了。 “父皇……” 李璟没有作答,他兴奋地拿起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扔下笔,李璟如释重负,转头看着李煜说道:“从嘉,果然好词,好气魄!”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父皇,还是回寝宫吧。” 这次,李璟没有拒绝,但坚持步行,与李煜闲庭信步。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翌日清晨,永寿宫中传来消息,太上皇李璟驾崩! 当李煜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只觉得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他的内心明明很悲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只觉得很空,仿佛只剩下一个外壳。 夜间守灵,李煜又被一种强烈的感觉包裹,渐渐地,仿佛有一个灵魂想要冲破束缚,极为复杂的情绪向他心头袭来。 于是,李煜伏在灵前恸哭,眼泪流出来,心里就舒坦一些。 随后,李煜感到长期以来“灵魂伴生”的感觉,彻底消失了,他的心情,也渐渐恢复了稳定。 “南唐词帝,你也穿越而去了吗?” 关于李璟驾崩的消息,李煜只是让人通知了几个兄弟,而吴越、南汉等国,并没有通知。 尤其镇守边疆的将领,只要求穿孝三日,其他的一切照旧!不得擅离岗位! 历史上,包括后周在内的诸国,都是前来吊唁的,可在李煜看来,这种虚无缥缈的举措,毫无必要。 大家早晚会在战场上见面,把你们灭掉,李璟的灵魂才能得到安息! 因为,李璟最后留下的遗诏,只有这么一句话:不做好人,做好皇帝! 李璟的去世,让钟太后备受打击,每日茶饭不思、暗地垂泪,这让李煜感到忧心忡忡。 他只能暂时将政务交给殷崇义、卢俦、林仁肇等人,自己则每日来到凤鸾宫,陪着钟太后。 都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这句话不完全对,也有的人,会随着时间延长病情越重。 钟太后是那种心思很重的人,很容易“钻牛角尖”,李煜变着花样哄着她,效果却不见好。 既然时间不能治愈,那就只能诉诸于空间了。 当初迁都洪州的时候,钟太后就极不情愿,如今,李璟去世的永寿宫,距离凤鸾宫不过百米之隔,正所谓“睹物思人”,老实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所以,在李璟丧礼结束不久之后,李煜就打算带着钟太后及一众官员,回金陵去。 之事,事情太繁忙了,光是洪州的各种事情,包括官员重新任命,冯延鲁等一众官员的处理,就需要很长的时间。 六月廿一,金陵方面又送来“八百里加急”的文书。 李煜以为平常,可看到发来文书是内官局的时候,瞬间紧张起来。 南唐“内官局”,就是皇后掌管的机构,此时,大周后人在金陵,虽然没有进行册封仪式,却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皇后了。 皇后发来文书,就如同外出应酬,老婆打来电话查岗。 看到文书内容,李煜感觉脑门嗡了一下,热血涌了上来,立即前往凤鸾宫找钟太后。 “母后,我们立即返程金陵!” 钟太后吓一跳,忙问:“从嘉,发生什么大事儿了!” 李煜喘着粗气,说道:“天大的事,娥皇怀孕了,已经三个多月了!” 第241章 宿命论 历史上,大周后育有两子,长子李仲寓,次子李仲宣,掐指一算,时间正好是公元961年。 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李仲寓都已经三岁了,李煜属于“喜当爹”。 这次不一样,李仲宣是自己辛苦劳动的结果! 所以,李煜几乎是一路狂奔,冲到了凤鸾宫,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终于把事情说清楚了。 钟太后自然欣喜无比,多日以来的阴郁、忧伤之情,瞬间被这个喜讯冲刷的干干净净。 果然,治愈死亡哀伤的良药,莫过于新生命降临的喜悦。 “母后,儿臣立即让人准备,我们即可返回金陵。” 钟太后假装埋怨:“从嘉,你已为人父,怎么如此沉不住气?仲寓降生的时候,也没见你如此激动。” 李煜只是笑了笑,心想,那能一样吗? 皇后怀嗣的消息,也很快在臣子之间传开,恭贺的奏表如雪片一样送到御书房,李煜也懒得看,只吩咐清风尽快准备。 好在,这边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 洪州,朕要走了。 金陵,朕回来了。 回到金陵之后,李煜不顾辛劳,纵马奔向太子府邸,如今已经改头换面,命名为极昃离宫。 大门、装饰、奴仆服装等,所有规制,已经从“王爷级别”,升级到“皇帝级别”。 大周后住惯了,不愿意搬到宫城去,这一点,李煜也非常认同,他看过宫斗剧,虽然情节十分扯淡,但多少有点心理阴影。 一进府门,周泰、秦泰等先迎接出来,三呼万岁。 自家主子做了皇帝,自己身价水涨船高。 “周泰,秦泰,你们守卫离宫,劳苦功高,自今日起胜任千牛卫中郎将。” 负责保护自身安全的,还是用旧人比较可靠。 “臣领旨谢恩!” 李煜简单地说了个“平身”,急匆匆地跑到后堂,去见自己宝贝媳妇儿。 “娥皇!” “从嘉!” 四目相对,犹如热恋中人,李煜动作十分轻柔,扶着大周后的手臂,眼神不自觉地向肚子瞄过去。 “你看什么呢?” “自然是看我的宝贝儿子。” “才三个月,你能看出什么?再说,你肯定就是儿子?” 李煜信心满满,说道:“一定是儿子,我早就知道。” 娥皇嫣然一笑,脸上多了几分妩媚,不对,应该是性感,也不对,应该是浓郁的女人味。 不知道哪个大聪明说过,怀孕的女人是最有魅力的,这句话有几分道理,从生物学的角度说,这个时期身体产生的雌性激素最多,对男人吸引力自然更强。 算算日子,应该是李煜出发岭南前的那一晚上。 “对了,从嘉,不,陛下!” 大周后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站起来,向李煜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李煜一把将大周后扶起来,说道:“拜什么拜,以后不准你拜。” “使不得,陛下,如今你已经登基为帝,一切规矩礼仪更加严格。” “叫从嘉!我既然是皇帝,一切我说了算,你不准拜,否则就是抗旨。” 大周后心中流淌一股暖流,她端详着李煜,数月征战,人虽消瘦,但更加精神了,眉宇之间多了几分坚毅、冷酷,用现代语言描述,仿佛从一个小奶狗转变为霸道总裁。 小女人,小鸟依人,大丈夫,心怀广大,才是绝配。 大周后依偎在李煜怀中,无意问了一句:“从嘉,若真是儿子,叫什么名字?” “就叫仲宣,小名呢,就叫瑞保,如何?” “仲宣,瑞保,很好听啊,等他长大之后,一定能为大唐好好效力。” 猛然间,李煜脸上的笑容僵化了! 李仲宣长不大! 历史上,李仲宣年仅四岁,就夭折了。 同时,李仲宣夭折之后不久,大周后正值病重,闻听孩子亡故,病情加重,同年也去世了! 这一过程当中,原主干了一件很不耻的事情,就是跟自己的小姨子周嘉敏私通,换句话说,大周后的死,其实原主也有责任。 李煜穿越之后,一直在思索着“宿命论”的问题。 那就是,看似一个穿越之人,能够利用“信息差”做很多事情,比如,发展超前科技,但最终也改变不了历史轨迹。 比如,李煜的终极目标就是为了“大一统”,可是,历史层面的“大一统”根本就不在乎具体的人,李煜可以大一统,赵匡胤也可以大一统!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那么,自己在乎的人的命运,是否也不能改变呢? 李煜心里没底,但他一定要尽力阻止,不能让自己的孩子早早夭亡。 因此,一定要做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控制住自己的小兄弟,一定不能跟小姨子瞎搞,搞了也不能让大周后知道。 在这一方面,原主确实挺混蛋的,他与小周后幽会的事情,生怕别人不知道,还专门写了一首《菩萨蛮》—— 花明月暗笼轻雾, 今宵好向郎边去。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李煜表示,原主你真他妈混蛋!还“教君恣意怜”,把偷情写的这么唯美,你咋不上天呢?步摇碧莲! 另一件事,就比较棘手了,然而,也是李煜一直想做的事情。 “从嘉,你怎么了?我说错话了?” 在某个瞬间,大周后感觉到李煜情绪不对,上一刻还温柔似水,下一刻眼神变得好可怕。 “娥皇,你要保重身体,好好养胎。” “……怎了么?” “我一定会保护好咱们的孩子的。” 大周后一脸迷茫。 “娥皇,你先休息,我要去卫尉寺一趟。” “从嘉,等你回来,给你一个惊喜。” 如今,金陵卫尉卿是陈冠侯,李煜亲自提拔上来的。 见李煜亲自前来,陈冠侯诚惶诚恐,三步并作两步赶来,跪地叩头:“参见陛下!” “陈冠侯,金陵的情况如何?” “回禀陛下,连月来治安正常。” “很好,你这个卫尉卿,以后不要干了。” 陈冠侯一愣,这叫什么话?就如同,一个老师对学生说,你这次考了全班第一,退学吧。 李煜接着说:“朕要重启金吾卫编制,从今天开始,你就是金吾卫中郎将!” 卫尉卿的职能,主要是管理武器、仪仗,次要的才是宫城安全防卫工作,太不专业了。最关键的是,卫尉寺属于朝廷“九寺”的序列,是国家部门。 至于金吾卫,可以对标明朝的锦衣卫,完全被皇帝控制。 陈冠侯激动,答应道:“臣遵旨!” “朕从洪州带回来一些人,稍后你去安排一下,随时停用。” “臣遵旨!” “另外,去把孙晟、王奇峰叫来。” “臣遵旨!” 李煜端坐在卫尉寺正殿中,眼睛冰冷地看着外面,那是清凉寺的方向。 “小长老,虽然不到秋后,也可以算账了。” 第242章 清凉寺覆灭记(一) 李煜的一番操作,搞得身边所有人都云山雾罩、毫无头绪,唯有他心里清楚,仇恨都顶在嗓子眼呢。 他之所以能够穿越过来,就是因为历史上李煜(原主)被清凉寺住持“小长老”所害,而自己又在修改论文的时候突发心肌梗塞,于是莫名其妙地进入了这具躯体中。 清凉寺,不仅是害死原主的地方,也是害死李仲宣的地方! 根据陆氏《南唐书·十六》记载:“(仲宣)戏佛像前,有大琉璃灯为猫触堕地,哗然作声,惊得疾,竟卒”。 历史上,原主因为喜好佛法,前往清凉寺参禅的时候,有时也会带着李仲宣。 公元964年的一天,年幼的李仲宣在大雄宝殿玩耍,看到流光溢彩的琉璃灯,很是喜欢,刚靠近的时候,一只大白猫、或者大黑猫、或者大花猫突然跳出来,将琉璃灯碰掉,巨大的碎裂声音,惊吓到了四岁的孩子。 自此以后,李仲宣就陷入了“魇症”,也就是所谓癫痫病症,那个时代没有好的医疗方案,不久病情加重,最后不幸夭折,时值十月初二,一个月后,大周后在巨大悲痛当中去世,年仅二十九岁。 除此“家恨”,还有“国仇”。 小长老(俗名:江正)是后周大将赵匡胤派来的间谍,是“南唐版无间道”的主角,应该说,历史上,这个秃驴的卧底计划太成功了。 一是向赵匡胤传递了大量情报,还利用自己清凉寺住持的身份,结交了大量商人、官员、名士,建立起复杂庞大的情报网络,尽管当前,后周已经“一分为三”,小长老仍然与赵匡胤保持着密切的关系。 二是小长老在南唐疯狂敛财,除了金陵之外,清凉寺作为皇家寺院,每年也会吸引大量外地信男善女,寺庙赚钱的速度,堪比核动力印钞机!不仅如此,原主登基之后,还向清凉寺赏赐了大量田产、钱财,这帮秃驴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美!于是,历史上曾经出现了很滑稽的一幕,小长老身穿极其华贵、奢侈的僧袍,劝诫原主要厉行节俭,当原主反问小长老为何穿金戴银的时候,小长老振振有词的教训李煜——哎呀,皇帝,你不懂,佛祖就是要人间最昂贵的东西去供奉的,我们是佛祖的使者,也要享受,史书上记载的是“陛下不读华严经,安知佛富贵?”——更扯淡的是,原主竟然相信! 三是小长老直接造成了“金陵城破”,南唐彻底灭亡! 【写到这儿,凌霄真的已经在骂街了!】 事情经过就极为离谱,历史上,赵匡胤率兵包围金陵城之后,原主就召见小长老,让他想办法——一个秃驴能有退兵之策?那还养兵干啥——这个小长老,估计已经接到了赵匡胤(已经“黄袍加身”)的密令了,对原主说道,大宋军队虽然强大,但是,他们不能抵挡我的“佛力”!等我登城之后,施展法力,一定能够退兵! 没错,原主又他妈的相信了! 于是,小长老装模作样,登上城楼之后,念经、做法,还别说,第一轮下来,宋朝军队真撤退了。原主高兴坏了,立即让所有士兵、守城百姓放下武器,全都念诵“救苦菩萨”,史书上说,念经的声音“声如江涛”! 紧接着,宋军发动了第二次攻城,这次,奇迹没有出现! 一直到城破国亡,原主才醒悟过来,派人诛杀了小长老,哪还有个屁用? 每每想到这里,李煜的脑袋就跟一个锅炉一样,出口气都是滚烫的。 “嘭——”他狠狠地砸了一下桌子,喃喃自语:“小长老,放心,朕不会让你死的那么痛快。” 眼前人影一晃,抬头一看,孙晟、王奇峰两人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 原来,两人刚到,李煜就一砸桌子,他们以为自己办错了什么事儿,惹得皇帝发怒。 “陛下息怒,臣有罪!” “起来,朕刚失仪了,与二卿无关。坐吧。” 孙晟、王奇峰战战兢兢,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现在李煜是皇帝,时刻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像李煜做太子的时候一样,说话要三思。 “孙晟,朕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回禀陛下,按照卫尉卿陈冠侯的交待,臣已经将清凉寺僧众、寺产、经营的情况,都整理出来了。” 说着,孙晟近前,将厚厚的一本账册呈上来。 李煜接过来,先调整了一下情绪,然后翻开账册,一行一样、一页一页的往下看。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看了几页之后,可怜的桌子,还是挨了李煜一拳。 “嘭——” 王奇峰、孙晟两人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李煜耐着性子,继续看,再看了几页,又抡起拳头,砸了桌子一下。 “嘭——” 桌子如果有心理活动,一定会说“那我走”? 看着密密麻麻的数字,联想到泼天的财富,回想起征战一路之上的穷苦百姓,李煜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哀伤,再到自责。能怪谁呢?说到底,自己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如果不是李煜好佛,下面的人怎么会投其所好? “孙晟,信息查全了吗?” “陛下放心,关于清凉寺的查访,是陛下很早之前就安排的,臣保证情况属实、全部齐备。” 李煜点点头,确实很细,就连清凉寺门前台阶有多少个、每个石阶值多少钱,账册中都记录下来了。 “王奇峰,你说一下,最近金陵的花街柳巷,又发现了多少僧人。” 相比之下,王奇峰更加紧张,因为李煜提出的问题,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容易回答。 在金陵府尹的管辖区域之内,僧人嫖妓太普遍了。 甚至说,很多僧人盗抢、奸淫良家妇女的事情,只要想查,就能查出一大堆来。 若是换成平常人,金陵府尹王奇峰要治罪,没人提出异议,可是涉及到僧人,王奇峰吃过好几次亏了,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因就是,一旦有僧人犯罪,最终就会求情求到原主跟前。 原主虽然是皇帝,但也不能纵容作奸犯科,于是,想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就是“交给佛祖决定”,于是史书中记载:“僧人毁戒,于宫中佛前燃灯,以达旦为验。” 意思就是,在佛像面前点燃长明灯,如果天亮了,佛灯还没有熄灭,就不惩罚。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那群秃驴都是一荣俱荣的,半夜偷偷给佛灯添点油,万事大吉了。 因此,王奇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李煜说道:“王府尹,不必忌讳,如实汇报即可。” 王奇峰犹豫一下,从身上拿出名单:“陛下,这是一年以来,金陵各大佛寺犯罪僧众的名单,有盗窃者,有奸淫者,有闹事者,在下只是记录在案,并未捉拿惩戒。” 李煜接过来,翻了翻,感叹道:“王府尹,真是难为你了。” 王奇峰一惊,不知道这句话,李煜是生气,还是安慰自己。 第243章 清凉寺覆灭记(二) 眼见王奇峰一脸忐忑,李煜又说道:“王府尹,朕毫无责怪之意,也是觉得,这群僧侣太不像话了。” 王奇峰松了一口气,附和道:“昔日,陛下说佛祖讲究宽恕,臣也不敢太重处罚。” 那是压根没有处罚! “太上皇驾崩之后,朕得到佛祖托梦,说是大唐之所以得不到庇佑,就是因为僧侣中多有害群之马。” 听到这儿,孙晟猛然一抬头,又赶紧低下去,心脏却激动的狂跳,怎么回事,皇帝这是突然转性了吗? 李煜继续说:“所以,朕要好好治理一下寺庙,王府尹,你手下有多少人?” 王奇峰道:“南京府可以调动的衙役,总共二百人。” 李煜想了想,路要一步一步走,迈的太大,容易扯着蛋,也好,先拿小长老开刀! “自此向前,追溯十年,清凉寺凡是作奸犯科、有违戒律的僧人,全都抓捕起来,另外,以金陵府尹的名义,暂时将清凉寺查封。” 王奇峰吃惊,追问确认:“追溯十年?!” “对。” “陛下,恕臣直言,若是追溯十年,怕是清凉寺留不下几个和尚了。” 李煜微微一笑:“不用顾忌,奉旨办事,去吧。” 王奇峰狐疑至极,他觉得李煜肯定是吃错药了,脑袋抽了。 转身,刚要离开,李煜突然喊了一句:“等等!” 王奇峰身子一顿,心中暗想:“怎么样?我就说嘛,皇帝怎么可能去得罪僧侣?这么快就后悔了。” “陛下,有何吩咐?” 谁知,李煜说道:“把犯了淫戒的和尚脱光衣服,用绳子串起来,在金陵城中游街。对了,去青楼把他们相好的妓女喊出来,陪着一起游街,向金陵百姓介绍他们的光辉战绩。” 一席话,不仅李奇峰发懵,孙晟脑子里都是嗡嗡响! “游街三天,听明白了吗?” 王奇峰话都说不利索了,结结巴巴:“臣,臣,遵旨!” 光杀人哪儿够,害的诛心呀,要让这群秃驴社会性死亡。 最重要的,就是彻底搞臭清凉寺的名声,然后,自己就可以宣布“废除皇家寺院”,顺理成章地接受所有寺产。 那将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不知道交给徐游之后,能够造出多少颗“震天雷”。 李煜暗自拨弄自己的如意算盘,孙晟上前,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陛下,此举恐怕不妥,臣怕引起众怒,对陛下产生非议。” “孙晟,你说清楚点。” 孙晟脸一红,说道:“陛下,莫非忘了,昔日陛下经常来往清凉寺,给不少僧人立下供奉。” 李煜眯了眯眼睛,才想起来,确有其事。 所谓“供奉”,不是香火钱,是专门给高僧设置的项目,只要肯花钱,就相当于买断了一部分“念经权”,那些和尚日常念经,就相当于为花钱人祈福。 情绪价值拉满。 之前的李煜,自然就是清凉寺最大的“金主”,他几乎花钱,为清凉寺每一个高僧都立下供奉,相当于,每个人念一句“阿弥陀佛”所积累的功德,都有李煜的份儿。 这在现代人看来,妥妥的扯淡,不过,换个角度来说,不是还有人喜欢“电子木鱼”吗? 别嘲笑古人,迷信与信仰之间,本就说不清楚的。 李煜一笑,问道:“那又如何?” 孙晟提醒道:“陛下,朝中不少大臣,城中不少富商,都在清凉寺里立下了供奉。” 这叫上行下效,或者说“赶时髦”,皇帝喜欢一件事情,其他人自然也会跟着,李煜明白孙晟的意思。 一旦清凉寺被泼脏水,那么立下供奉的官员、富商,必然心生不满,加上许多江南文人、世家、名士,他们制造出来的舆论效应,对李煜的名声,会产生不利的影响。 对此,李煜只有一句话,朕不在乎。 “孙晟,与清凉寺有利益瓜葛的人,你那里也有名单吧?” “陛下,请明示,不知是哪种利益瓜葛?” 李煜想了想,说道:“清凉寺对外放高利贷、名贵僧服、香火宝烛、佛像雕刻、田产经营,等等,一切相关的人,都包括在内。” 孙晟说道:“这个并不难查,只是,没有单独造册。” 李煜点点头,轻松地说:“朕给你一天时间,把这些人都整理出来,越详细越好,如果有些人搞不清楚,就宁滥毋缺!” “臣遵旨!” 是夜,天气微凉,空中弥漫着如同毛发般的雨丝,小长老坐在佛堂前,照例是心神不宁。 这种精神状态,已经持续了好几个月了,具体来说,就是“汴梁之乱”发生之后,后周分崩离析,他彻底与江北失去了联系。 不知道为何,今夜,小长老格外躁郁,用佛家的话来说,有些“堕魔”了。 连月以来,他耳边总会响起李煜那那句话——“小长老,金陵天凉,你多保重,小王得闲再来叨扰。” 从那以后,李煜再也没来过清凉寺,这是极不寻常的。 一想到这件事儿,小长老的怒火烧的越来越旺! 李煜,你凭什么不来?! 李煜,你的钱就应该都给我,我要穿好的、吃好的、玩高档的! 李煜,我是谁?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小长老啊,你的人生导师,你竟然不来拜见我,还是人吗?还有良心吗? 李煜,你的皇位都应该让出来给我坐! “阿弥陀佛,佛祖勿怪,弟子刚刚稍微犯了一点嗔戒,这不怪我,都怪那个李煜啊!” 小长老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对着巨大的铜铸佛像叩拜。 拜吧,拜一次少一次啦! 猛然间,小长老刚刚沉静下去的心情,被外面嘈杂的喧哗声、打骂声、哀嚎声扰乱了,他愤怒地走出佛堂,迎面撞上了监寺和尚。 “放肆,佛门净土,成何体统?” “方丈,不得了啊,天杀的当兵的王八羔子,要造反啊。” 小长老脸一沉,怒斥道:“满嘴喷粪,你胡说什么!” 小长老很明白,手下这群“和尚官”变得十分骄横,往日里,什么达官贵人,根本不放在眼里,谁让一国之君都敬重自己呢! “方丈,我没瞎说啊,是金陵府尹!他派兵把咱寺庙围住了,正在抓人!” “抓什么人?” “……据说,有人去青楼……嫖妓。” 这句话,监寺和尚说的声音很轻,明显有些理亏,但随即就提高嗓门:“不过就是找个娼妓耍耍,他们还真当回事儿了,以前又不是没有?不知怎么搞的,这次来势汹汹的。” 小长老眉头一皱,心中不满:“金陵府尹,你也太不给我面子了,不给我面子,就是不给李煜面子,你这个官儿还想当吗?!” “不必惊慌,待我出去看看!” 小长老整理了一下仪容,保持自己的佛相庄严,毫不在乎地向外走去。 今天,不管来的是谁,见到我小长老,都得老老实实的赔礼道歉,不仅如此,本方丈还要进宫一趟,听说李煜已经回到金陵,还称帝了,哼。 就算是你当了玉皇大帝,也得听我的! 第244章 清凉寺覆灭记(三) “缉拿贼僧”,这是李煜回到金陵下的第一道命令,也是王奇峰接到的第一道圣旨,他格外重视,也格外卖力。 集合金陵府衙全部精兵强将,还担心不够,又向卫尉寺借了三十名飞骑校尉,火速赶往清凉寺,把大门、小门、侧门、暗门,包括狗洞都堵死了。 别说和尚,就连秃子都走不出去。 王奇峰干了多年的金陵府尹,在舆论造势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 军士们包围清凉寺之后,自然引起大量百姓、信众的围观,众人有疑惑的、有愤怒的、有悲哀的,很显然,矛头都指向了官兵。 清凉寺山门聚拢的人越来越多,王奇峰才不紧不慢,拿出来官方告示,让人大声宣传,内容很简单,但足以点燃人们的愤怒。 “清凉寺僧人苟视,入青楼,违反淫戒,按律抓捕!” “清凉寺僧人苟单,淫人妻,违反淫戒,按律抓捕!” “清凉寺僧人苟份,吃酒肉,违反清规,按律抓捕!” …… 刚开始,人群还不以为意,历来都没有听说过,金陵有和尚犯罪被判刑的,可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 这群和尚,不仅喝酒吃肉、淫人妻女、夜宿青楼,竟然还有不少人入室盗窃,霸占他人财产的,更有江洋大盗剃了头,躲进清凉寺成为了“一代高僧”! 这些,都是什么玩意儿! 尤其那些善男信女们,出奇地愤怒了,自己省吃俭用,把钱送到清凉寺孝敬佛祖,这些和尚却吃香喝辣、花天酒地。 “把犯罪的和尚交出来!” “这群秃驴,打死他们!” “把老子的香火钱还来!” 王奇峰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自己累死多少脑细胞,才罗织出来这么多罪名,总算没白费。 “肃静,肃静——诸位信众,清凉寺管教不严,出现大量佛门败类,为了以儆效尤,明日开始将举行‘秃驴骑木驴’游街示众,到时候,大家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现在,速速散去!” …… 清凉寺内,哀嚎一片。 平日里,这群和尚作威作福惯了,就连清凉寺的小沙弥,走到外面也习惯摆谱。 今日,一见一群军士闯进来,一群不知死活的“僧值”秃驴立即应了上去,把人拦住,为首的僧值斜着眼睛,问道:“尔等何事啊,结群喧哗,可知这里是佛门净土!” 为首的差役,左右看了一眼同伴,会心一笑。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巴掌抽在僧值脸上,那秃驴斜着的眼睛,立即就摆正了,也清澈多了。 “佛门净土?净你大爷啊,给老子打!” 秃驴表示:装逼,我们是专业的。 差役表示:揍人,我们是专业的。 两拨人专业对口,于是,清凉寺的秃驴们很快就卧倒一片,“偶啊——偶啊”地哀嚎,金陵府的差役们长期以来的怨气,终于可以发泄出来了。 “阿弥陀佛是吧,佛是吧,你佛一个我看看,抽死你!” 这仅仅是一个小插曲,很快,整个清凉寺范围内,信众被清理干净,四处的秃驴都被集中到大雄宝殿前面,足足有七八百! 王奇峰手中虽然只有二百差役,可是,背后有人撑腰,更重要的是,手里有刀! 这叫硬实力。 王奇峰赶到的时候,差役们仍旧对与秃驴们“亲切问候”,与秃驴们“打成一片”,往日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清凉寺僧众,此刻要多狼狈,就有多丢人。 不得不说,这一次行动是有误伤的,清凉寺中仍有不少是真正意义上的“佛学家”,也就是所谓的“得道高僧”,他们似乎是早就料到了自己的命运,不言不语、不争不辩。 王奇峰高喊:“住手!我让你们住手,不要用手啊……不疼吗?” 差役们一听,对啊,怎么能动手呢?抡起刀背,噼里啪啦的一顿砸。 “妈呀!” “爹呀!” “佛祖啊!” “救命啊,杀人了!” 看闹得差不多了,秃驴们的气焰被打压下去了,王奇峰才真正下令,让人住手,然后让主簿拿出名单,挨个点名。 按照他的统计,向前追溯十年,清凉寺的七、八百和尚,犯罪的至少有一半。 花名册上“中奖”的,差役们一拥而上,用绳子捆结实,丢到一边。 正在此时,后院佛堂中赶来的小长老,在监寺和尚的引领下,来到了大雄宝殿前面。 小长老震惊、疑惑、愤怒! 眼前这景象,哪儿还像是一座皇家寺院,简直就是阿鼻地狱! 清凉寺的僧人们,各个头破血流,衣衫褴褛,一见到小长老来了,立即哀嚎的更厉害了。 “住持,给我们做主啊!” “这些官兵要造反啊!” “一定要汇报给皇帝,把他们全杀了啊!” 监寺和尚见状,因为有小长老撑腰,胆子又大了起来,用手指着差役,口放狂言:“一群丘八,等死吧你们,等……” 话没说完,突然感到小腹一阵剧痛,一名借调来的卫尉寺校尉军士,抬腿就是一脚。 校尉可不惯着这臭毛病,他们是正规军,只管执行命令,绝不打折扣。 差役们一拥而上,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小长老勉强镇静下来,口诵佛号:“阿弥陀佛,王府尹,为何冲入佛祖供奉之地,妄开杀戒?” 不愧是当住持的,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眼前,最高的指挥官就是金陵府尹王奇峰。 王奇峰官场老油条了,见状,立即恢复往日的神态:“住持,下官前来叨扰,实属情非得已啊。” “怎讲?” “唉,贵寺有几个花和尚,犯了罪,我作为金陵府尹,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我也纳闷,这皇家寺院,怎么会藏污纳垢?” 小长老眉头一皱,这句话,指桑骂槐,太明显了。 为啥会藏污纳垢?还不是因为,你小长老就是污垢! “阿弥陀佛,王府尹,我看这其中有什么误会,不如,待小僧进宫去面见皇帝,把这件事情来龙去脉,说个清楚,如何?” 王奇峰冷笑,这个小长老,还打算用皇帝来威胁自己!真是死不悔改,也不动动自己的猪脑子,就以“皇家寺院”的名头,如果皇帝不点头,他一个小小的金陵府尹,敢来抓人吗?! “住持,言之有理,不过,下官认为进宫面见皇帝,大可不必了。” 小长老心头一松,以为王奇峰害怕了,说道:“闹这么大动静,对清凉寺声誉有损,昔日,皇帝仍是太子之事,就将寺中高僧挨个供奉了,小僧不才,也在其中,若是不让皇帝知道,该如何收场?” 好良言难劝该死鬼,王奇峰暗暗叹口气,说道:“住持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要见皇帝,不需要进宫,此刻正在卫尉寺,下官可以派人护送住持前去,如何?” “这……如此甚好,待本住持回来,再做计较,如何?” 王奇峰,你好大的狗胆,竟然敢戏耍本佛爷,等我找到李煜,狠狠地告上一状,你吃不了兜着走! 小长老有充足的信心,自从李煜作为“吴王”的时候,就经常来听他讲经说法,算起来,小长老也算李煜的人生导师了。 经过多年“洗脑”,就算李煜做了皇帝,小长老也认为,能够对他手拿把掐、牢牢控制! “住持,你走你的路,我抓我的人,咱们大道朝天、各走半边。来呀,继续点名!” “你——!” 小长老没想到,王奇峰如此不给面子,回头看了一眼僧众,厉声说道:“尔等听好了,若有作奸犯科、违背戒律的,自己担着!如果是诬告,就记好了打你们人的面孔,日后也好讨回公道!” 既算是安慰一众秃驴,也算是威胁王奇峰及手下。 “住持,走吧!” 两名校尉一闪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小长老整顿一下自己的“宝贝袈裟”,神情庄严地说:“有劳二位,前面带路!” 王奇峰看着小长老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心说,你去了之后,未必回得来了。 第245章 清凉寺覆灭记(四) 李煜确实人在卫尉寺。 昨日会见陈冠侯、王奇峰、孙晟之后,他直接进了宫城,在御书房会见了刘政咨、李平、潘佑、陈乔等人。 君臣多日不见,免不了一番感叹唏嘘,李煜简单问了一些情况之后,才抛出“重磅炸弹”,就是给众人升官。 之前,太子监国,权力有限,三品以上的官职自己没办法册封,如今不同了—— 刘政咨荣升枢密使、升司徒、加同平章事,李平荣升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加太子太傅,潘佑荣升工部尚书,陈乔劳苦功高,统管“六寺”之外,加封翰林院大学士、尚书令。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当夜,李煜就在皇宫中休息,第二天一大早,又来到卫尉寺,毕竟昨天,刚把陈冠侯调离了卫尉卿的岗位,今天要提拔一名上来,礼部尚书殷崇义推荐了几个人,有待商榷。 好死不死,正在李煜翻看花名册的时候,小长老来了。 听到通报,李煜当下眉头一皱,思索着要不要见。 一旁,新上任的金吾卫中郎将陈冠侯见状,谏言说道:“陛下,清凉寺毕竟是皇家寺院,王府尹闹出这么大动静,如不妥善处理,恐对朝廷声誉有所影响。” 李煜不屑一笑,朝廷声誉?这话说得,就跟南唐朝廷声誉多好一样。 背后,不知有多少有识之士,如潘佑、乔虚年等,都对原主好佛的习惯,嗤之以鼻。 举目天下,悠悠众口,又不知道多少老百姓在骂那个为佛耗费无数钱财的“李六郎”! “说得有理,为了大唐的名声,我见上一见。” 清风会意,立即在门口宣召:“清凉寺住持小长老,受诏觐见——!” 卫尉寺门外的小长老很不满,他是谁?李煜的佛学导师!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待遇,李煜应该亲自出来迎接自己。 或许,是因为登基称帝,感觉面子上过不去吧。 小长老冷哼一声,李煜,本佛爷就暂时给你这个面子,但是清凉寺的事情,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 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抬头挺胸,迈着四方步走了进去。 “阿弥陀佛,清凉寺住持参见皇帝陛下!” 小长老双手合十,身体微倾,声音不卑不亢,等待着李煜起身、走过来,亲自搀扶自己。 哪知道,李煜仍旧低头,在翻花名册,似乎根本就没听见小长老的声音。 小长老就这样低着头、撅着腚,双手合十,静静地等待着。 不消片刻,身体就极不自在,保持这样一个姿势,也挺难的。 【不信可以试试?】 “阿弥陀佛,清凉寺住持参见皇帝陛下!” 这次声音大了一点,语气当中明显有点不耐烦。 李煜开口,却是问一旁的陈冠侯:“这个赵仁泽,你觉得如何?” 陈冠侯答道:“此人曾任常州团练使,与伪周一战之后,负伤赋闲,如今正是堪用之际。” “此人我有些印象,听说他曾经被吴越俘虏过,见到钱俶不仅不跪,还破口大骂,是个忠臣义士。” “陛下中意?” “这样的人才,要善用,朕让吏部拟旨,调任入京。” 君臣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只顾自己商量,根本就没拿小长老当回事儿。 小长老何曾受过这种待遇,昔日,就算是在太子府邸,他都是坐在首位,李煜坐在下位,听他讲经文! “阿弥陀佛,清凉寺……” 陈冠侯厉声喝道:“何人聒噪!惊了圣驾,不怕被诛九族吗?” 中气十足,声若洪钟,真真切切地吓到小长老了。 李煜放下花名册,一皱眉,问道:“堂下何人?” 不等小长老作答,清风说道:“陛下,清凉寺住持小长老前来朝觐。” 话被堵在嗓子眼,小长老一阵脸红,他也意识到了气氛不对。 陈冠侯继续厉声:“和尚吗?大胆!见到皇帝,为何不跪!” 跪?小长老又气又恼,他与李煜相熟之后,从来都没跪过! “这位将军,我乃皇家寺院住持,断绝红尘,平生只跪佛祖。” 陈冠侯冷笑,说道:“和尚,你的意思是,那个什么佛祖,比皇帝还要金贵了?” “这……小僧断无此意,只是,出家之人有出家之人的规矩,皇帝也是好佛之人,岂能不懂?” 李煜终于开口了,说道:“真是小长老?久违了,陈郎将,佛是佛,人是人,都要守规矩。” 小长老终于松口气,看来,李煜还是对自己很尊重的。 陈冠侯不依不饶,说道:“陛下,我不知道,佛的规矩是什么,人的规矩是什么,我只知道,这里是卫尉寺!见到皇帝不跪,就是欺君!” 小长老刚松的一口气,瞬间又提了起来。 李煜为难地说:“这……有道理。小长老,不如,你就跪下吧。” 清风立即喊道:“清凉寺住持小长老,向大唐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礼!” 小长老耳边,仿佛响彻着两个字“跪下”!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弯曲,俯身下去,开始行三跪九叩之礼,没几下,就全身冒汗,不是累的,是羞愧难当。 我,大名鼎鼎的小长老,竟然跪了?竟然给李煜下跪了?竟然给大唐皇帝下跪了? 天理何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煜,等我站起来,咱们说上话,我再好好开导你、教训你。 可是,李煜无动于衷,根本就没让他起来! “小长老,你亲自到卫尉寺找朕,有何要事啊?” 就这么让我跪着说?小长老用殷切、委屈、不满的眼神看着李煜,然而,李煜一脸笑意,非常和善。 “和尚,陛下问你话呢,有什么事儿?” 陈冠侯,你闭嘴,怎么哪儿都有你! 废话,当然是李煜提前交代好的,李煜要复仇,不会一刀“咔嚓”了,死的那么痛快,佛祖都不会答应吧?就是玩儿你。 “陛下,小僧担任皇家寺院住持,虽才智不足,能尽心尽力,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今日不知何故,金陵府尹王奇峰纵兵闯入佛门,殴打无辜僧众,善男信女、金陵百姓有目共睹,如此侮辱佛祖之事,还请陛下主持公道!”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还把后果给说出来。 李煜非常“惊讶”,说道:“有此等事?!王奇峰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去查抄皇家寺院!” 小长老眼前一亮,立即拱火:“确实如此,包括陛下供奉的高僧,也都被侮辱……小僧,小僧实在……”说着,竟然掩面哭泣起来。 李煜顿时感到一阵恶心,小长老这演技,也太差了吧!后世的练习一坤年的练习生,只会“唱、跳、rap、篮球”的演技,都甩你八条街,原主是眼瞎了吗?这都看不出来。 “小长老,莫要悲痛,朕问你,王奇峰因何缘故去打扰佛门清净?” 小长老一愣,李煜怎么会这么问,他以前从来不问缘故的。 “这……据说,大概,寺中有僧人不受戒律。小僧以为,这种事情,只要寺中惩戒就好,何故要带兵去抓人?” “嗯,言之有理,小长老,不知僧人犯了哪些戒律?” 小长老脸一红,言语扭捏起来,半天说道:“嫖了几个妓女,抢了一点钱财,杀了个把人,都是小事而已……王奇峰小题大做,实在不该!” 他很想说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这种事情,只要王奇峰前来对质,自己就是打脸自己了,身为“高僧”,他不愿意落得个说谎的把柄。 李煜笑了,笑声很冷,缓缓起身,走到跪在地上的小长老跟前,问道:“你觉得僧人嫖妓,杀人劫财,都是小事?” “小僧认为,佛门之事,不宜受到红尘约束。” “小长老,照你这么说,凡是进入清凉寺的和尚,都不用遵循我大唐律法了?” 小长老惊骇,抬头一看,李煜的表情冷如冰霜。 “不,陛下,小僧失言了,只不过……金陵众多寺庙,都有此等犯戒的僧人,为何紧盯着清凉寺啊!陛下,皇家寺院的脸面,往哪儿放?” 李煜冷笑,说道:“皇家寺院的脸面,我不想管,不过你刚说,金陵众多寺院都有犯戒的僧人,这句话属实?” “千真万确!” 小长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法不责众! 李煜一挥手,对旁边的卫尉寺主簿说道:“记录在案,让他画押!” 主簿飞笔,快速写了下来,紧接着把笔、印泥都拿了过来,陈冠侯也走到跟前,一手摁住小长老的秃头,用力的揉搓几下。 “和尚,签字画押吧!” “什么,这,这为什么?” 李煜转身,“不理解”地说道:“怎么,小长老刚才说的话,难道忘了?” 小长老低头一看,纸上写的是,皇家寺院清凉寺住持小长老检举,金陵城中寺院均有隐匿的罪犯僧人! “不,陛下,小僧不是这个意思啊!” 陈冠侯用力一捏小长老的秃头,恶狠狠地说:“那你是什么意思啊?不要搞得没意思,快点,手印!” 小长老浑身发凉,他猛然意识到,从一开始,一切都是圈套,李煜完全变了一个人,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自己就是一个小丑,被耍的团团转。 哆里哆嗦,小长老签字画押。 李煜见状,语气又缓和起来,说道:“小长老别怕,朕不是什么好人……不是,朕是好佛之人,既然清凉寺出了如此丑闻,朕一定想办法,帮你解决。” 小长老已经麻木了,一个劲的点头。 “谢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煜将他搀扶起来,用商量的口气说道:“不过,此事还需要小长老协助才行。” 小长老已经“大彻大悟”,什么狗屁清凉寺,什么狗屁僧众,自己保证无虞再说。 “陛下,小僧顿悟,犯罪僧众应该得到严惩!” 李煜反问:“这样就够了吗?” “还,还有什么事儿?” 李煜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小长老一番,胖嘟嘟、圆嘟嘟的,一身好油膘。 “小长老,僧众犯罪,你这个住持要以身作则,朕即刻对外宣布,小长老决定举行荼毗仪式,化身舍利,为天下祈福!” 荼毗,就是放火烧的意思,古代高僧死了之后,火烧就可以得到舍利子。 小长老一听,先是脸色土灰,接着翻白眼,昏死过去了。 “来人,拖下去,洗干净,备用。” 李煜看了看口供,交给陈冠侯,说道:“金吾卫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清剿金陵全部寺院,罪名,让王奇峰去搞,人手不够的话,就调用江宁城防营的兵。” “臣遵旨!” 李煜看了看地面,一股尿迹,摇了摇头。 清凉寺算什么,金陵所有的秃驴,整个南唐的秃驴,一个都不放过! 图穷匕见,老子要灭佛! 第246章 清凉寺覆灭记(五) 一夜之间,金陵闹翻天,当成群结队的胖和尚从清凉寺被押解出来,很多人都感到信仰崩塌了。 游街示众,已经是很丢人了,金陵府差役们担心这群秃驴游街的时候太热,命人将他们剥的一丝不挂。 对于经常出入花街柳巷、淫人妻女的秃驴,进行了重点照顾,于是,金陵城中出现了“秃驴骑木驴”的奇观,哀嚎连连。 围观的老百姓,可谓人山人海,对着这群秃驴指指点点,吐口水、泼泔水,人们议论纷纷。 “这和尚一身膘,吃什么了,养的这么好!” “指佛吃饭,赖佛穿衣,真特娘的没天理!” “哎呀,真白……” 和尚游街的同时,王奇峰奉命在清凉寺中清点,将金银、铜钱、玉石、铜佛等物一一点清,统一折合成铜钱之后,数目高达上千万缗,这可仅仅是一个清凉寺! 注意,还不包括清凉寺名下的田产、山林、造纸坊、当铺、高利贷、香火店等产业。 王奇峰感叹一句,这年头,当和尚比当官强多了,幸亏皇帝及早清醒,再这么折腾下去,南唐这点家底儿都不够一群秃驴折腾的。 卫尉寺中,李煜处理完政务,又命人将小长老收押,准备让他择日升天。 回家喽!去找自己宝贝媳妇喽! 临行前,李煜又想起来一件事儿,对陈冠侯下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命令:“自今日起,皇后、皇子所到之处,不准出现任何猫狗。” 仲宣,这一世,老爹一定保护好你! 回到离宫,就见大周后正在亲手缝制衣服,李煜心疼,立即上前夺了过来,攥在手里。 “这种费神的事情,交给织娘就好了,何必亲手做?” 大周后莞尔一笑,说道:“从嘉,你是嫌弃我的手艺不好了?” “我的娥皇,女红天下第一,朕只是心疼你,这芊芊玉手,若是伤了怎么得了。” 大周后娇嗔:“油嘴滑舌。” 李煜将她轻揽入怀,两人温存片刻,大周后提醒道:“从嘉,你还没发现吗?” “哦,发现什么?” 大周后不语,指了指李煜手中的衣服。 李煜翻来覆去,观察半天,也没觉得这衣服有什么特殊,不过就是普通的布料……等等,他用手揉搓了一下,这质感,非常熟悉。 “娥皇,难道这是……棉布?!” “你呀,终于发现了,还记得我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 李煜意外,问道:“莫非,你将纺车摸索出来了?” “随我来——” 大周后带着李煜来到花厅,面前一溜摆着几架木制机械,看形态结构,与后世“非遗博主”视频中还原出来的有八分相似。 何止纺车,按照李煜绘制的草图,心灵手巧的大周后,指导工匠将轧花机、纺纱机、织布机等“概念机”都制造出来。 李煜恍然大悟,问道:“娥皇,莫非这件衣服?” “没错,就是用这些机器产出的布做的,从嘉,真没想到,棉花织布的效果如此好。” 李煜一笑,那是自然,后世中,棉花可是重要的战略物资,用途大着呢! “娥皇,你真是冰雪聪明,朕的贤内助,不,你是大唐女子之楷模,大批天下寒士尽欢颜,大……肚子越来越大,生个健康的皇儿!” “说着说着,又不正经!” 不是不正经,是惊喜过望,语无伦次。 当前,南唐棉花种植规模较小,但通过进一步改进纺纱、织布的机器与技术,能够加速棉花种植面积提高。 李煜已经盘算好,让司农寺选拔专门官员,筛选优良棉种,在宣城、宁国、青阳、桐庐等地展开推广,棉花的种植优势很明显,房前屋后、丘陵山区、道路两旁,随便地方都能种,不用挤占水稻、小麦的耕地。 只需要一年,棉花原料与纺织技术推广开来之后,南唐就又多了一项制造“贸易顺差”的渠道,毕竟,这个世界上最多的是老百姓,“棉布”的民生价值要远远超过丝绸。 为君王者,考虑事情要长远,推广棉花种植、纺织工艺只是第一步,李煜筹划的另一盘大棋,则是彻底改变“大唐盐票”的属性,让它升级为“大唐宝钞”。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生活是什么,就是“衣食住行”而已。 这其中,“衣”又是排在首位的消费品,李煜深入民间的机会不多,但一路征战,他发现了一个很残酷的事实——一套衣服,很可能是当下老百姓最重要的资产——哪怕是看上去残破无比的“麻衣”,看上去就如同垃圾一样,人们也宝贵的不得了。 “穿衣困境”是长期存在的,事实上,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摆脱。 80、90后的人,应该有这种记忆,一直到过年的时候,小孩子才会买一套新衣服。 农村家庭中,普遍是一套衣服老大穿完,缝缝补补,老二接着穿,然后老三、老四……衣服,从来都不是“快消品”。 直到中国的纺织工业蓬勃发展之后,衣服的数量和种类才不断提升。 更何况是在原材料匮乏的五代十国! 然而,一旦棉布大量上市,“穿衣困境”就能有效缓解,南唐朝廷作为棉花种植与纺织的主要推行者,从一开始就能控制生产端与市场端,将它作为“大唐宝钞”的锚定物。 另外,李煜主要从军事角度考虑,在将来“北上征讨”的过程中,一套棉衣,是能够大幅度降低军队的非战斗减员的。 想到这里,李煜不经意地冷笑了一下。 钱俶也好,赵匡胤也好,契丹也好,早晚有一天,朕要你们栽在“棉花战略”上。 当然,推广棉花种植、纺织技术也是需要钱的,其他都不说,光是为了说服老百姓种棉花,就得消耗一大笔钱。 理由很简单,老百姓基本不种棉花,要让他们耗费大量力气,重新去种植一个新作物,很多人是不愿意的。 因此,李煜就需要向老百姓发放贷款、提供种子、回收定金等,另外,南唐在纺织领域,也没有吴越国发达,光是培养新的织布工,也需要大量的钱财。 巧了不是,李煜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能够回收一股“泼天的富贵”。 当日,金陵府尹王奇峰前往离宫。 “启禀陛下,臣奉旨捉拿清凉寺贼僧,查抄非法寺产,现已将所得明细誊清,请陛下预览!” 一身内侍总管服装的清风,接过之后,呈现在李煜面前。 对于清凉寺的账目,李煜是有心理准备的,不过,亲眼见到庞大的财富金额之后,还是暗暗地问候了一群秃驴的十八代祖宗。 “王奇峰,这件差事你干得不错,朕必有嘉奖。” “谢陛下!” “还有一件事——” 李煜放下账目,吩咐道:“清凉寺彻底查封,令工部尚书潘佑选拔工匠、就地铸炉,佛像及器物之上的铜、金、银等全都融化,铸钱之后,归入国库!” 清凉寺,这下子,彻底凉凉! 第247章 朕停不下来 “清凉寺事件”是南唐灭佛运动的导火索,只要有了这样一个成功样例,李煜可以进行复制、执行,毫无顾忌的收割寺庙资产。 然而,从朝廷层面,李煜却不希望事态闹大,毕竟,早期李璟、李煜父子俩好佛的时候,很多官员出于“拍马屁”的需要,也跟风推崇佛教(比如韩熙载),如果将事态闹大,容易波及到一些朝中官员。 到时候,朝廷中人人自危,反而不是李煜想看到的。 他的目的无比纯粹、简单,就是为了捞钱而已。 因为小长老一句“金陵城中寺院均有隐匿的罪犯僧人”的证言,全城的秃驴人人自危,纷纷关闭寺庙、发布声明,与清凉寺撇清关系。 可是,金吾卫不会理会,他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对全部寺院进行清剿。 钱财方面,很好处理,统一充实国库就行了,至于人,只能说不难处理。 一部分确实是犯了重罪的,该砍头的就砍头,另一部分属于轻罪,甚至是无辜的,李煜也没打算放过,全部流放到岭南去。 需要开垦的荒地还有很多,需要修桥补路的地方也不少,需要开挖的河道更是不计胜数。 这些秃驴送过去,只要保证饿不死就行,好好干活。 事实上,这些和尚大可不必怨恨,因为未来一段时间,会有很多同行都会发配到岭南。 南唐僧人,何其多也! 运用这些宝贵的“人力资产”,李煜打通金陵到泉州、洪州到漳州的“水路大动脉”的计划,就能稳定的、长期的执行下去。 但同时,阻力也来了,首当其冲的就是信众反对。 这很正常,有信佛的,就有不信的,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寿昌元年,七月初一,第一波反对灭佛的运动,终于在金陵掀起了。 这在李煜意料之中。 成千上万的信众,不断向金陵府尹衙署聚集,一开始只是念经、静坐,到了后来,就开始捶胸顿足、哀嚎连天,跟死了爹一样,不对,就算是亲爹死了,也未必会哭的如此伤心。 换位思考,就不难理解这些信众们为何如此。 佛教之所以能够在中华大地上盛行,除了比较扯淡的“降妖除魔”理由之外,对于广大老百姓来说,非常符合他们朴素的价值观。 今生受苦,只要好好忍受,来世就能够轮回,获得幸福。 仅凭这一条,就比各种现代pua手法要高明得多了。 无数穷苦百姓,将追求幸福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来世,根本原因在于,他们这一世没有过好的希望。 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就是,此前,身为太子的原主李煜,对待佛教是无比虔诚,有他作为榜样作用,佛教才在南唐大行其道。 可如今呢,李煜翻脸不认“佛”,这让很多人的希望破灭了,能不闹吗? 故而,在某种意义上,佛教机构(包括尼姑庵)对社会稳定是有积极作用的,甚至一些寺院,也会提供教育、医疗等相关服务,不能彻底否定它的社会公益性。 李煜身为皇帝,他无法向每一个老百姓解释清楚,“灭佛”不是彻底消灭佛教,而是消灭“佛教蛀虫”,这种话,没人听,也没人听得懂。 老百姓看到的,就是一群群和尚被脱光了游街,即便知道事情的真相,也会绝对是对信仰的侮辱。 金陵府尹王奇峰焦头烂额,只能安抚游行的百姓,并一再公布僧人们的不法行为。 差役们再狠,军士们再硬,面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是那种一动不动、任君殴打的老百姓,也是一点辙都没有。 李煜得知这种情况后,直接来到金吾卫管理的监狱,来见小长老。 新上任的金吾卫中郎将陈冠侯很有分寸,他知道小长老身份特殊,在皇帝没有特殊吩咐之前,对小长老进行了优待。 牢房很干净,吃喝也讲究,甚至还提供了佛经、佛像、佛香及木鱼等。 见到李煜的那一刻,小长老内心五味杂陈。 这些天,他的脑子一刻不停地在思考,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李煜应该听自己的! 就算我做错了,李煜也应该认为是对的! 李煜凭什么不听我的?! 李煜不听我的,一定是他错了! 在怀疑与自我怀疑的不断重复当中,小长老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眠之夜。 “小长老,别来无恙。” “陛下,陛下,你怎么能将我关进监狱,快放我出去,我给你讲经,我给你布道,我给你祈福!” 李煜冷冷地看着他,片刻之后,才说了一句:“江正,你还不醒悟吗?” 小长老一愣,江正?这个名字好熟悉,这不是自己的俗家姓名吗? “陛下,你,你怎么叫我的俗名!” 李煜隔着栅栏,一字一句地说:“我早就知道你的底细,莫非,你非要见到赵匡胤对质?” 听到“赵匡胤”三个字,小长老感觉脑袋被人砸了一下,完了! “陛下,你知道赵匡胤,他,他只是小僧的一个故人而已。” 赵匡胤,在五代十国的时候,还真不算出名。 “多说无益,小长老,你可知道,因为你金陵城已经乱套了。” 小长老心里哆嗦一下,随即转喜:“陛下,佛法无边、回头是岸,想必是陛下远离金陵之后,佛性逐渐被邪魔浸染,只要放我出去,还要册封我为国师,再重新修建清凉寺,信众们一定会停止闹事的。” 李煜笑了,笑容很无奈,也很嘲讽,这个秃驴真是没搞清楚状况。 老子穿越而来,好不容易做了皇帝,会受你一个秃驴的威胁? “江正,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真的没有什么要忏悔的吗?” 让你忏悔,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人之将死?谁,谁要死,我吗?不!陛下,我是清凉寺住持,我佛力无边,你怎么能杀我,难道不怕举国的佛教信众造反,你不敢,你吓唬我,对不对?” 李煜叹口气,说道:“看来,明天不能让你说话了。” “什么?” “江正,灭佛之事,朕停不下来了,而且要做的比郭荣更绝!你若真心向佛,就多念一点经文吧!” 李煜拂袖而去,后面传来小长老的嘶吼—— “陛下,你不放我出去,国将不国啊!” “陛下,我是佛祖的人间使者,是大唐的保护神啊!” “陛下,不册封我为大唐国师,天下大乱啊!” …… 李煜走到监狱门口,对陈冠侯说:“宫中稍后会送来点药,明日一早,让他吃下去。” “臣遵旨!” 药娘,又的麻烦你了,这次要加大剂量。 第248章 小长老,成佛吧! 李煜走出监狱,孙晟、王奇峰、赵仁泽三人正在门口等候。 王奇峰一脑门儿官司,急忙问道:“陛下,小长老可答应了?” 李煜糊涂了,反问:“答应什么?” 王奇峰三人互视彼此,心中都泛起了一个疑问,皇帝你来找小长老,不就是为了让他出面,平息信众怒火吗?如果小长老不答应,这件事可就越闹越大! “众卿,不必担忧,明日一切就见分晓。” 王奇峰不甘心,毕竟,现在老百姓都堵在金陵府衙的门口,出了问题,御史台那群言官饶不了自己。 “陛下,眼下如何处置?” 李煜想了想,说道:“朕拟一道旨意,你拿着去找德明禅师,他会帮你的。” 德明禅师,南唐高僧,韩熙载的好朋友。 从本职工作上说,德明是一个佛学家,可从身份上讲,他更像一个“社会活动家”,佛堂、官场、世家等,都有他的身影。 “灭佛”的本质,是减少佛教的影响力,反过来加强皇权统治,灭佛不等于灭僧,事实上,很多高僧在灭佛运动当中发挥了积极作用。 德明的作用,就是到金陵府衙门前,去劝散众多信众。 李煜之所以信心满满,是因为僧人群体也存在“咖位”这种东西,小长老确实影响力很大,但要比起德明禅师的咖位,他就是个“十八线”了。 这一招,可以理解为“以佛制佛”,肯定有作用,但又很有限,真正的斗争,隐藏在暗处。 “孙晟,名单整理好了?” “回禀陛下,早就整理完毕,这些天,金吾卫忙着清剿金陵寺庙,无暇应对。” 李煜很满意,点了点头,吩咐:“明天动手。” 转头看了一眼新上任的卫尉卿赵仁泽,交代他:“明日仪式一定要隆重,卫尉寺要协助一下。” “臣遵旨!” …… 德明果然不负所望,他一来到金陵府衙署,众多信众就欢呼起来,可他一张口,众多信徒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有唐一代,佛教的发展已经偏离了原本形态,不断融入中华文化的基因,儒家、道家的经义渗透其中,为各种佛学观点增加了丰富的论据。 简单说,就是怎么说都有理! 德明运用自己身后的佛学理论知识,彻底将“佛与僧”的关系解构了,总之一句话,寺中和尚有不少是害群之马,是玷污佛祖的,你们别在这儿闹事儿,否则死了之后就要堕入地狱! 信佛的老百姓听懂的少,可德明的咖位在哪儿摆着,信众与德明的差距,就像阿琼坦克与神舟飞船的差距。 无论如何,这一天算是糊弄过去了,好在没有出大事儿。 金陵城中信佛的老百姓,自然不会善罢甘休,私下里已经决定,明日再来金陵府衙署门前请愿。 只不过,到了第二天,所有人都会改变想法了。 因为,一大早,朝廷卫尉寺就开始做准备,就在金陵府衙署的大门前面,开始搭建高台、堆柴火。 当信众聚集的差不多的时候,一个重磅消息袭来—— 清凉寺住持小长老得到佛祖启示,有邪魔附体到意志不坚强的僧人身上,驱使他们作奸犯科、违反戒律! 小长老顿悟,感受到了佛祖的召唤,在西天为他留了一个“佛位”! 于是,小长老请求陛下为他主持“荼毗仪式”,等他升天之后、进入佛国,就会为大唐信众祈福! 消息传来,一片哗然,老百姓议论纷纷—— “小长老修行够了,可以到天上做神仙了。” “真羡慕啊,小长老就要去西天了!” “小长老功德无量,他去西天之后,会为我们祈福的,将来死了之后,我们也可以成佛!” “听说,皇帝也要来,看来,皇帝是虔诚信佛啊。” “没错,咱大唐皇帝,还为小长老册封了‘无量功德净坛刚鬣佛’,谁说皇帝要灭佛的,胡扯!” 李煜真来了,卫尉寺以隆重的礼仪开道,他在龙袍上面罩了一件袈裟,毕恭毕敬地步行来的。 随行的还有刘政咨、陈乔、王奇峰等一众官员,最重要的一个人,自然是德明禅师。 “皇帝驾到,亲送小长老升天成佛,跪拜——!” 无数老百姓感动的涕泪横流,跪倒一大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煜在让众人起来之前,先是发表了激昂慷慨的讲话—— “金陵百姓,大唐子民!今日,朕亲自来参加小长老的升天仪式!” “小长老佛法精深,佛力无边,等他去了西天之后,必然会保佑我大唐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 “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小长老升天!” 老百姓跪在地上,用力地拍巴掌,一时间尘土飞扬,pm2.5瞬间达到峰值。 戏言归戏言,李煜此举,一是为了亲眼看到小长老上路,二是把表面文章做好,你们看好了啊,我可没灭佛,我是信佛的,我都亲自来送小长老去成佛啦! 在万众瞩目之下,穿着崭新僧袍的小长老,被缓缓地抬着走来了。 老百姓激动万分,尤其看到小长老坚定的、看破红尘的、一切都无所谓的的眼神,都觉得,这才是要升天成佛的证据。 被火烧啊,谁能如此淡定! 李煜心想却是,药娘的药太好使了! 怪不得符太后到现在还认为,从汴梁逃到扬州的一路,是药娘、陈乔拼死保护自己与郭宗训。 李煜亲自走上前,双手合十,对着小长老“祈祷”。 “江正,或许有来世,听我一句劝,别做和尚了。” 小长老听到了李煜的声音,混沌的意识,似乎被惊醒了,嘴巴蠕动着,想要呐喊。 一旁的德明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长老传下佛谕,吉时已到,不可耽误!” 在众人欢呼的声浪中,小长老被抬到了高高的台子上,下面堆满了木柴。 “荼毗仪式,现在开始,奏乐!” 响亮的唢呐,悠扬的笙箫,婉转的笛子,清脆的铜锣,一瞬间响了起来,小长老也终于发出来声音。 可惜,没人听得见了。 熊熊大火烧了起来,众人惊讶地发现,小长老在火中纹丝不动。 “听说,高僧焚化之后会有舍利子!” “不用听说,真的!无论如何,都要抢一颗,回家供奉起来。” “哪儿那么容易,官府差役们肯定先得手啊。” “花钱,多少钱都要买!” …… 李煜看着熊熊的大火,眼前仿佛出现了历史上“金陵城破”的景象,十万百姓、饿殍无数。 大唐,我的大唐! 真想冲上去,再加一把火。 金陵府衙署门前烧人的同时,金吾卫及江宁大营的军士们也动了起来,按照孙晟提供的名单,在城中挨个抓人。 第249章 南唐版ngo架构 不明事理或“圣母心爆棚”的人,一听到“灭佛”这两个字,就会联想到残忍、宣称野蛮,这样的人,要么是蠢得纯粹,要么是坏的冒烟。 中华文明最大的特性就是包容,如果一个古代君王都不能容忍佛教了,至少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它影响到了社会发展或皇权统治。 在最着名的四次“灭佛”运动中,包括北魏武帝、北周武帝、唐朝武宗、后周世宗,一个共同的原因就是,佛教寺院与地主豪强相互勾结,进行一系列不法行为。 具体不法行为包括但不限于:买卖人口、隐匿财产、逃避税收、侵占田产、逃避兵役、放高利贷等。 与李煜处于同一时代,周世宗郭荣兴起的“灭佛”运动,主要就是因为佛教阻碍社会经济发展,汴梁、地主及地方豪强将财产“捐赠”给寺庙,而按照法律,寺庙的财产是不登记在官府账册之上,也不需要纳税的,和尚更不用服兵役。 李煜下令去抓的人,主要就是金陵的富户、地主及世家豪强。 这些人以“信佛”的名义,自己盖一座寺庙,招揽一些秃驴,不仅可以将名下资产转移进去,还能借着佛教的名义敛财。 这种操作,是不是很熟悉?没理奸、南棒子、嘤鸡戾等发达国家,当然,还有……国家,有很多所谓的资本家,他们通过慈善、环保等ngo,就是采取这种方式,隐匿财产、逃税漏税。 任何一个统治者,只要脑子没被驴踢了,都不会容忍的。 更何况,金陵富商、豪强、世家等已经触犯了李煜的逆鳞。 眼下,这一场浩浩荡荡的“护佛行动”,就是这些人暗中组织的,煽动一些无知百姓,给他们一些小钱儿,去围攻金陵府衙署。 这种操作,是不是更熟悉?没理奸在全球范围内搞起来的一场场“颜色革命”,基本运作模式就是这样。 归根结底,可以将古代宗教组织看做是“ngo”,寺院、尼姑庵、道观等等,在封建社会中,朝廷的公共服务职能不完善的情况下,到处钻空子,产生影响力,当自己的利益受害的时候,就能一呼百应。 更具体的事件,可以参考“白莲教”。 为了保障蛇打七寸、一击必死,李煜做了三手准备。 其一,做好情报工作,孙晟很久之前就在调查,就金陵范围之内,哪家豪强、哪座寺院之间存在哪种非法勾当,一清二楚。 其二,做好掩护工作,安排“小长老”(江正)升天成佛,让全城老百姓的关注点,都聚焦在荼毗仪式上,人们探讨的是如何买一颗舍利子。 其三,做好人员工作,洪州调来的人,有李璟生前的暗卫组织,李煜继承之后,编入金吾卫,他们是这次行动的主力,另外从江宁大营挑选出精兵强将。这些负责执行的人,不需要多能打,但一定要够狠! 抄家的基本流程是这样的—— 军士:“开门,查水表!” 富户:“大胆,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放肆!” 啪啪啪!(抽耳光) 咚咚咚!(用脚踹) 军士:“……你刚才说什么?” 富户:“你敢行凶,我跟xx大官是把兄弟,你等着,你等着!” 啪啪啪!(抽耳光) 咚咚咚!(用脚踹) 军士:“……你刚才说什么?” 富户:“大爷饶命,我犯了什么罪?为何要破门而入?” 军士:“杀人放火、里通外国、江洋大盗……你随便选一个吧!不要耽误时间。” 荼毗仪式进行了一上午,小长老终于烧成了灰,金陵城中三十余个超级富豪、地主、世家也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被拆分瓦解,一千多人被押解到“南唐第二监狱”济安寺,这里就是金吾卫掌管的监狱本部。 不久之后,他们隐匿的财产,会应用到南唐国防、民生、基础建设等各项领域,而他们这些人,也会被打包送到岭南,刨地、开荒、修路,幸福地过上劳动人民的生活。 金陵一场风波,在有惊无险中过去了,可李煜知道,后续的事情迫在眉睫。 翌日,南唐宫城集贤殿,李煜召见了四个人,分别是德明、行言、法眼、广修。 这四个人,不仅在南唐,在当时的整个江南地区,都属于佛学研究的天花板,称得上是“活佛”的存在。 对待真正有德行的僧人,李煜是很客气的,免跪、赐座、上茶。 随即,李煜提了一个问题,“什么是佛?” 四人都是看淡生死、洞悉轮回的高僧,这个问题,也是他们苦苦追寻的答案。 德明说:“佛是智慧。” 行言说:“佛是顿悟。” 法眼说:“佛是聪慧。” 广修说:“佛是挑大粪的。” 【这是唐代高僧德山说的,原话是“文殊和普贤是挑粪的”】 四人说完,看了一眼李煜,很显然,这位皇帝不是很满意。 德明为首,问道:“陛下,您认为佛是什么?” 李煜想了想说:“佛嘛,就是个卖货的,它卖今生心安,卖来世希望,卖心安理得,四位高僧,你们说对吗?” 四人双手合十,高诵佛号:“阿弥陀佛,陛下,你说得对。” 太他妈对了! 李煜点点头,这四位很上道儿,继续说道:“既然卖货,朕征点税,不过分吧?” “一点都不过分!” 很好,李煜摆了摆手,让门口的金吾卫把刀收回去了。 “朕生性好佛,这一点,天下人皆知,作太子时经常夜宿寺庙,虽然愚钝,也沾染了不少佛性。” 德明、行言、法眼、广修一个劲点头,对,陛下,你就是活佛,谁他妈说不是,我一秃头撞死他。 “我大唐崇敬佛教,但有些人居心不良,本就是一坨污垢,却隐身在佛祖栖居之地,这很不合适。” 对,你说得对,快说。 李煜终于把铺垫说完了,切入正题:“天下寺庙何其多也,这么乱搞,不是办法,朕打算册封四位作为我大唐官方认证的活佛禅师,共同治理天下僧人,如何?” 德明、行言、法眼、广修均是身体一震,终于明白李煜要干什么了。 收编! 从此以后,你们佛教正式纳入到我大唐官僚的管理系统,你们,都是朕的打工人。 “朕会给你们无上荣誉,相对应的,你们也要好好修行。” “第一,南唐所有佛教寺庙的主持,都到金陵来考核,凡是佛学不过关的,要么还俗,要么流放,寺庙查封、财产充公!” “第二,所有通过佛学考核的住持,都要在朝廷登记,朝廷会派出官方居士,协同管理寺院工作。” “第三,保留下来的寺院,一切收入,都要接受户部审查。” 李煜的话,已经非常直白了,应用现代人的治理思维,将所有佛教寺院都转变成公司模式。 同时,引入直营店与连锁店的架构,通过“住持考核”的方法,每一个地区只保留一两个大型寺院,里面安插朝廷的人手,监管一切活动。 寺院的财产,也都统计到户部账册中。 更重要的是,寺院日常的经营收入(做法事、香火钱),也全部都课税! 奶奶滴,既然开创寺庙这么挣钱,李煜为啥要让别人干! 一本万利,一劳永逸! 第250章 充实后宫?乱点鸳鸯谱! 御书房中,李煜正在阅读前线情报。 南唐掀起“灭佛运动”的同时,神卫军左路指挥使王晖、蕲州参军李平沿着大别山东南麓,征调黄梅、太湖、宿松、潜山、怀宁及桐城六县民夫,率领“白甲军”浩浩荡荡地向北方渗透。 没错,是“渗透”,不是“进攻”,因为桐城以北、大别山以东、巢湖以南有一个地方,就是庐江,这里属于赵匡胤的地盘。 白甲军虽然是南唐的武装力量,但不属于正式编制、没有官方番号,军中大部分人,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白纸作甲,农具为兵! 这一支队伍,是南唐“淮南战败”之后,由当地不愿意接受后周统治的老百姓组织起来,属于是义军范畴,在卢绛进行“马拉松式追击战”后,白甲军也引起了李煜的注意。 特别是了解始末缘由之后,李煜大受感动,开启了“送钱、送粮、送兵器”的一键三连模式,如今的白甲军,战斗力得到了显着提升。 既然不是进攻庐江,白甲军的行动是干什么呢? 当然是去做农民最擅长的事情,收粮食。 白甲军中,除了将领一级别的之外,大多数都是普通老百姓的打扮,一手拿砍刀,一手拿镰刀。 具体做法,就是王晖、李平率领一部分正规军,以桐城为据点,不断给庐江施加军事压力,白天扰袭、晚上偷袭,搞得庐江守军疲于应对。 白甲军则趁机收割水稻,这样做有两个原因:一是夺回自己的劳动果实,庐江县城之外的土地,本就是南唐的,后周军队监督老百姓耕种,秋后留下只够温饱的口粮,其余都变成了军粮。 二是造成恐慌效应,没了粮食,庐江守军自己就会乱!至于说“抢收”反制,可能性不大,庐江附近的老百姓,曾经也是南唐子民,他们碰到白甲军,就是“老乡见老乡”,说不定还能碰到把兄弟、亲家母,一商量,大家都往南唐跑。 采取这种零敲碎打的方式,白甲军一次、一人抢收一口袋,拔腿就跑,由接应的民夫送到桐城,登记造册。 从李煜设计的“宏观战略”来说,这一招就是“声西击东”。 庐江不重要,可庐江后面的巢湖平原很重要,那是一个大粮仓! 赵匡胤闻讯之后,一定会忌惮,派出兵力前去支援,可这样一来,就会陷入“两头作战”的困境,乃是兵家大忌。 我们的赵官家用兵如神,肯定不会自陷不利局面,相对应的,收缩寿州以南的攻势。 至少,能够延缓曹彬攻打滁州、泗州的烈度,维持淮南相对平衡的格局。 短短十天时间,白甲军就抢了三万石水稻,差不多,庐江县城以南的农田,都颗粒无收了。 李煜接到王晖的线报之后,算了算日子,立即下令全部撤回,同时加强桐城防守。 同时,通知池州大营的乔虚年,一旦江北有风吹草动,要立即渡江驰援。 “不知道江北六县,能够守多久?” 李煜叹口气,能够预测到的是,赵匡胤一定会将自己的势力扩展到整个淮南。 然而,自己这边,却一定不能渡江作战,去抢夺淮南! 不是担心打不过赵匡胤,归根结底,并非战术问题,而是战略问题! 赵匡胤对于南唐来说,是毁灭性的威胁,要彻底除掉,就必须一鼓作气,不能让对方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这就需要在兵源、军需、武器、后勤等各个方面做好充分的准备。 在那之前,不仅不能轻举妄动,还要扫清身边的障碍。 而这个障碍,就是吴越国! 王奇峰将清凉寺查抄的钱财统计出来了,不算固定资产,能够流动的钱财合计一共一千三百七十八万多缗。 有了这笔钱,李煜就能展开针对吴越的“灭国行动”了。 “清风!” 清风应声入殿,李煜刚要吩咐,让他去找侯无双,清风却先开口了。 “陛下,皇太后来了。” 李煜一愣,这几日事务繁忙,自己没去宫中问安,难道是太后生气了? “哦,赶紧迎接。” 话未落音,殿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 “不用迎了,哀家来了。” 李煜上前叩拜,问道:“母后,你怎么有空到这御书房来?” 钟太后示意仆从出去,说道:“从嘉,我若不来,恐怕你也不会去看我。” “母后哪里话,我只是……” “好啦,知道你政务繁忙,这几日,金陵也不安宁。” 李煜松了口气,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钟太后身上,有一种强大的压迫感,什么女强人、女霸总,在这种气质面前不值一提。 那种感觉,就跟龙门镖局陆三金见到黄淑仪一样! 母子二人坐下,钟太后脸上带着笑意,一个劲儿地看着李煜,不说话。 李煜被盯得发毛,问道:“母后,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钟太后面含笑意,神秘兮兮地问:“你昨日进宫,去哪儿了?” 李煜一脸懵逼,眨巴着无辜的小眼神,摇了摇头。 “从嘉,跟为娘还不说实话吗?” “母后,我是真不明白,你问的是什么。” 钟太后收起笑容,说道:“你昨日进宫,直奔教坊去了,对吗?” 李煜猛然起身,问道:“母后,你怎么知道这件事儿?” 钟太后解释道:“放心,母后没有派人跟着你,此事,是李嘉明进献歌舞的时候,偶尔提起的。” 李煜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想要打圆场,毕竟,怀疑自己母亲派人跟踪自己,不太好。 可钟太后没给机会,直截了当地:“据说,你是去教坊找一个药娘的女子。” “对,没错。” 李煜很轻松,这件事没什么好隐瞒的,自己是去找药娘,让她拿点药,好喂给准备坐化升天的小长老吃。 “嗯,我听说那个药娘,是十二教坊的领主。” “对,药娘歌舞双绝,还会牵丝戏,是儿臣册封她为领主的。” “长相及人品如何?” “长相嘛,闭月羞花、沉鱼落雁这种形容,不足药娘万分之一,至于人品——” 李煜心中泛起一阵涟漪,他想起了跟随药娘一起去汴梁的众多歌姬,美人沉湖、为国捐躯,思之令人心痛! “人品更是万中无一,实乃天下女子之楷模也!” 钟太后一脸笑意,一锤定音地说:“那就这么定了!” 李煜顺口答应:“对,定了!” 等等,定什么了?! 钟太后很满意地说:“从嘉,你的心思,为娘很清楚。昔日,你从未与娥皇见面,让你娶亲,你百般推脱。后来遇到娥皇、一见钟情,反过来求哀家去找周家做媒。” 李煜使劲想了想,确实有这么回事。 当时,原主痴迷佛法,被小长老灌了不少迷魂汤,整天想的就是“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想要去过闲云野鹤的隐士生活,对于成婚立业、继承皇位非常排斥。 一直到他遇到了大周后,惊为天人! “母后,你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你已经登基称帝,按照礼制,必须要充实后宫的!你既然对那个药娘有意思,可以先收入后宫,妃位嘛,就立为正三品婕妤。” 【历史上,药娘(窅娘)真的是南唐后主李煜的嫔妃,不是为了让故事主角占便宜】 李煜总算听明白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母后,你搞错了,我对药娘姑娘,只不过是欣赏而已,没有儿女私情。” “哼,想当初,让你娶周家大女儿,你也是推三阻四。” “不,母后,这次真不一样!” 钟太后把脸一沉:“在洪州的时候,我就说过,充实后宫这件事儿,由不得你做主!平民百姓之家,都讲究子嗣越多越好,更何况是皇家!” “母后,娥皇怀孕三月了。” “那又怎样?就算也是个男孩,不过才两个皇子,连先皇的零头都不到。” 这倒是,李璟有十几个儿子! “那也不能乱点鸳鸯谱啊,药娘她……哎,母后,你不知道她是谁,为儿臣做过什么,总之……” “总之,你就准备好纳妃!就这么定了!” 钟太后说完,准备拂袖而去。 李煜呆在当场,大脑在飞速运转,这件事儿该怎么给大周后解释。 还记得之前,李煜可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跟药娘只是相互欣赏,而且,大周后也知道药娘的事迹了,所以才不跟李煜闹。 可如今呢,自己都要二胎了,大周后还怀着孕呐,老母亲就来催婚? 这要是让大周后知道了,一气之下,还不得一尸两命?! 坏了,坏了!果然是命运的安排,即便自己在怎么筹划安排,李仲宣难道还是躲不掉早夭的危险? 想到这里,李煜一把拉住钟太后的衣袖,苦苦哀求:“母后,纳妃之事,可否再等等?” 到了这个时候,李煜不敢奢求钟太后同意不纳妃,但一定不能这个时间! “哦,那是为何?” “母后,娥皇已有身孕了,若是儿臣这个时候纳妃,她岂会高兴?一旦忧伤过度,恐怕会对胎儿不利啊!” 钟太后听了,“唉”了一声,说道:“从嘉,这有什么的,当年哀家怀着你的时候,你父皇也纳妃凌氏。自古以来,皇帝三宫六院,娥皇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怎么会怨你?” “这……” “再说了,娥皇现在贵为皇后,后宫众多事务,她一个人怎么能忙得过来?”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国事繁忙,纳妃也不急于一时。” 钟太后板着脸:“不必说了,本月初十,便是吉日,母后为你安排一切,不耽误你处理国事。” “好吧,儿臣听从就是了。” 钟太后这才换上笑脸,转身要走,又回过头来,说道:“对了,周家的聘礼,母后已经派人送去了,到时候一起办了,宫中好好热闹热闹。” 李煜迷惑,什么周家的聘礼?哪儿跟哪儿啊! 第251章 买鹿之谋 钟太后的一句话,让李煜再度陷入了混乱。 不是一直在说“纳药娘为妃”的事情吗,怎么突然间又扯到了周家,哪个周家? “母后,你说的什么周家?什么聘礼?” 钟太后答道:“明知故问,当然是国丈周宗、娥皇的娘家。” 李煜疑惑:“母后,为何要给周家送聘礼,不是说,要儿臣娶药娘吗?莫非,她与周家有关联?” 这倒是个大事儿,之前召药娘入宫听用的时候,李煜已经命令孙晟彻底调查了药娘的底细,很干净。 药娘之所以自幼流落江湖,是因为她的血脉当中,有一些回鹘人的基因,也就是说,她的生父是汉人、母亲是回鹘女人,妥妥的混血儿。 唐末乱世,药娘父亲从西域逃回中原,之后家族败落、客死异乡,年幼的药娘被卖到了戏班,这才走南闯北,最后流落到南唐。 一想到药娘“混血儿”的身份,李煜眼前,就浮现出她浓眉、高鼻、长睫、卷发构成的精致五官,西域美女,名不虚传。 钟太后说道:“从嘉,你装什么傻,在洪州的时候,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哀家回到金陵,就去周家提亲!” “去周家提什么亲?!” 李煜恍然大悟,结结巴巴地说:“母后,你的意思是……一次娶俩?” “没错,就是周宗的二女儿,周嘉敏,乳名女英。” 李煜的脑袋跟装了电钻一样,疯狂摇动:“使不得,使不得!” 钟太后不耐烦地说:“我知道,你怕怠慢了娥皇的妹子,没关系,我已经跟她母亲商量好了,入宫之后,就封为贵妃,正一品,要比那个药娘高出来一些,嘉敏那孩子是不会挑理的。” 李煜郁闷,我是这个意思吗?大周后防自己的妹妹,就跟防贼一样,真把她娶过来,自己就别想安生了。 “母后,娥皇的妹子,那可是我的小姨子!” “那又怎么了?你就不能争口气,向先圣舜帝看齐!” 钟太后的意思是,古代传说中的“舜”就娶了娥皇、女英两姐妹,如今,周家两个女儿,小名一个娥皇、一个女英,怎么就不能都嫁给你。 而且,钟太后给出了一个理由,娥皇就要生二胎了,姐妹在一起,可以相互照应。 “我……” “行了,初十大婚,哀家全权做主,忙你的国事去吧!” 钟太后不等李煜说话,拂袖离开,剩下李煜一人在尴尬中凌乱。 娶美人做老婆,好事,而且还好事成双。 李煜又不是圣人,怎么能不喜欢美女呢?只不过,他好像真的爱上大周后了,不是穿越者的那种庆幸,而是带入这个时代后萌生的情愫。 事已至此,李煜也不再多想,大不了,就多哄哄娥皇,实在不行就跪搓衣板。 恭叔说过,男人惧内是美德。幸亏啊,这个年头没有键盘。 …… “清风!” 清风再次进来,李煜吩咐他去请侯无双,下一轮针对吴越国的作战计划,需要加紧实施了。 当然,不是“热战”,真刀真枪的打法,现在南唐经不起那样的消耗。 现在,侯家作为“五大皇商”的第一位,短短时间之内,实力得到了飞速发展,业务逐渐向整个南唐蔓延。 “小民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煜让他起来,第一个问题,就是“万货行”建设的怎么样了。 “万货行”名义上是侯家的产业,实则,五大商号共同运营,背后的出资人就是李煜。 不同于一般的商号,“万货行”主要经营老百姓生活必需品,柴米油盐酱醋茶,不断收购各地作坊,李煜要通过这种方式,打造高度稳定的物流商超系统,这是自己的专业。 “回禀陛下,万货行在金陵已经开了三家,只要手持大唐盐票前来购买东西,都会给予一定折扣。” “嗯,下一步,盐票逐渐停用,换成大唐宝钞,你们在收购老百姓物产的时候,可支付一半铜钱金银,一半大唐宝钞。” 通过这种方式,让大唐宝钞迅速流通起来。 “小民遵旨。” 李煜抚慰说道:“侯家主,不要一口一个小民,朕已经册封侯、袁、廖、赵、欧阳五家为皇商,官职从七品,以后要称臣。” 侯无双激动地说:“臣遵旨!” “朕要刘政咨协助,前往吴越大举采购名贵丝绸,这件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侯无双恢复“商人神态”,盘算一下说道:“陛下,臣已经派人,与吴越主要的织坊、绸缎庄联系好了,预计可以采购一千匹。” “你觉得,这个数量如何?” “仅以名贵丝绸种类来说,已经算是很大订单了,每年,吴越出海贸易的丝绸总量,不过五千匹。” 李煜摇摇头,说道:“太少了,要想办法,将吴越市面上所有的名贵丝绸一扫而空。” “陛下,恕臣直言,我大唐织机的数量,可是吴越的数倍,可每年也能产出近万匹名贵丝绸,陛下何必舍近求远?” 侯无双说得很对,南唐在五代十国时期,可谓“织机普遍,织工无数”,桑蚕种养十分发达,包括吴越国内的许多锦工,本来就是南唐人。 例如,专门加工“波纹锦”的职工,百分之九十都是南唐润州人。 有一年,润州锦工领头人徐倌发动叛乱,祸乱杭州,钱俶命人捕获杀了,可他手下的三百锦工,却好生招待,不敢得罪。 既然南唐的丝绸锦缎产量庞大,还要向吴越大量采购,甚至不惜高价,耗费钱财不说,恐怕还会压低本国丝绸锦缎价格,织工的日子就难过了。” 李煜一笑,说道:“这不是问题,钱你不用担心,朕会调拨,大唐的名贵丝绸,都按往年市价采购,而吴越那边,把价格抬高。” 侯无双有些不解,他是生意人,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低买高卖”,按照李煜的吩咐,不是妥妥地赔钱吗? 谁知,李煜又说:“不仅如此,要跟吴越的大绸缎商、大织坊下订单,先给定金,明年至少要一万匹!” 侯无双一惊,说道:“陛下,这恐怕不行,就算是吴越全部织工,不眠不休,明年也凑不过这么多!” “哦?难道他们有钱不挣吗?出高价也不行?” 侯无双说道:“非也,陛下,丝绸生产不仅仅是织工,还要采桑、养蚕、缫丝等,多增加一匹的丝绸产量,就要多两个人去做工,以当下吴越的人力来说,也无法满足产量。” 李煜听了,不忧反喜,说道:“那样最好!侯无双,当前吴越一匹丝绸市价多少?” “五十到八十缗。” “先以市价大量采购,等到价格抬头之后,继续加码,一定要形成有价无市的局面。” 侯无双沉默了好一会儿,壮着胆子提出一个问题:“陛下,这样一来,恐怕我大唐的织工,就要跑到吴越去了!” 道理显而易见,吴越的丝绸价格提高,必然要扩大规模,需要的熟练织工数量也要增加,于是,提高工钱之后,南唐这边以纺织丝绸的工人,就纷纷跑到吴越国。 对此,李煜很有自信,说道:“放心,不会的,朕已经命人采购棉花。” 南唐(包括淮南地区)的棉花总量虽然不高,但都集中到金陵之后,规模就很可观了。 织工赚钱,不能只看纺织产品的价格,还要算工作时长的。 比如,一尺锦缎,要纺织完成,需要十天,织工可以得到一百钱的工钱,算下来,一天只有十钱。 然而,一尺棉布,只需要一天就能织完了,织工可以得到二十钱,十天下来,就是二百钱。 算下来,织工的收入不减反增,是去是留,怎么选择,一目了然。 最重要的一点是,棉布的价格低,老百姓都能穿得起,所以棉布的市场需求量更大、根本不愁卖。 至于丝绸锦缎,则主要是供应给皇宫贵族、官员富商,历史上,南唐宫廷的丝绸锦缎多到什么程度呢?《资治通鉴·卷十七》中记载,南唐升元三年,“许文武百僚观内藏,随意取帛,尽重载而去。” 多到打开府库,让官员自己去随意拿!当然,也许是抵工资用的。 侯无双无奈,你是皇帝,你来出钱,你说了算! 李煜当然不是要做“冤大头”,这一步棋,早在洪州的时候就策划好了。 就是管仲的“买鹿之谋”,具体做法就是,选中一种高价值的商品,将市场全都推给敌对国,让他大力发展、短期牟利。 原本,吴越蚕桑规模较小,可经营绸缎庄的富商获得大量订单之后,就会进行规模扩张,吸收更多的人加入到纺织领域。 同样,老百姓见到丝绸锦缎更值钱,也会放弃种粮食,投入到蚕桑经营方面。 与此同时,李煜调集南唐粮食资源,大量向吴越供给,造成“有钱就能买粮”的印象,同时,严格制约南唐织工、纺织技术再流入吴越,引导民间织工从“锦缎”向“棉布”工艺转型! 这么看来,“灭佛”挣得钱,是一点都不宽裕。 还没完,这个计划的“长尾效应”,更加重要—— 高价收购的丝绸锦缎,除了一部分国内消化之外,大一部分经泉州向海外贸易,而吴越坐在家里、不用出海,就能够挣大钱,如此一来,本国的海外贸易份额,会逐渐被南唐蚕食! 钱俶,朕的每一分钱,都不会打水漂。 第252章 煤、铁、枪 侯无双是将门(侯君集)之后,家风家训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忠君”,如今以商人的身份,重新为大唐效力,自然是李煜怎么说、自己就怎么干。 采购丝绸锦缎的事情谈完,侯无双拿出来一包东西,交给李煜。 “陛下,这是丹阳铁矿第一炉炼出的铁样。” “哦,呈上来。” 清风小心翼翼,将纸包打开,四面方方正正,堆叠着一些铁片。 李煜拿起一片,反复端详,问道:“若我猜的不错,这铁极脆,断口杂乱。” “陛下英明,这铁中的杂质较多,臣家本业所用的铁,也要比这好一些。” 冶炼铸造是侯家的“本业”,只是长期以来,都是生产铁锅、农具等一类产品,李煜很清楚,南唐想要在科技方面领先一步,提高铁的产量与质量,是必不可少的。 “侯无双,原因是什么?” “陛下,应该是炭火温度不够。” 李煜想了想,问道:“不仅如此吧,鼓风、进料、出渣这些,也有待改进。否则,炼出这种铁,用途不大。” 若是用来铸造刀剑,碰几下就得折了。 侯无双诚惶诚恐,急于解释,李煜制止并宽慰道:“侯无双,炼铁改进不急于一时,朕只给你出一个主意,提供一个保障。” 一个主意,就是将炼铁过程更加系统化,尤其是炼铁炉要扩大(高炉),做好密封,否则就会成为某个时代“大炼钢铁”的形式,不仅得不到高质量的铁,还会浪费资源、人力。 一个保障,就是让工部、户部联手,从湖南境内调运煤炭,到了丹阳之后,再炼制焦炭,利用焦炭炼铁的效果更好,成品质量也更高。 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本质,就是“煤+铁”形成的结果,李煜很期待这一对“魔法组合”带来的神奇效应! 身为现代人,李煜虽然对化学工程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科技发展从来都不是独立的、线性的,只要某一个产业达到规模化之后,就能够衍生出许多新东西。 比如用煤炭代替木炭炼铁,煤炭的大量开采与应用,可以催生很多原始工业材料,以煤焦油为例,可以用来合成杀虫剂、糖精、炸药,煤焦油蒸馏剩余的残渣就是沥青,可以用来铺路。 当然,李煜是现实主义者,将这些东西告诉侯无双,他一定会认为这个皇帝太异想天开了。 李煜一个人能够做的很有限,只要保障南唐的“科技树”不要长歪了,剩下的,就是漫长时间里的发展与进化。 “侯无双,在五大商号当中,你们侯家是朕最看重的,千万不要让朕失望。” 侯无双感激叩谢:“陛下放心,臣不计工本、不求盈利,已经在招揽天下能工巧匠,一定将丹阳铁矿办好!” 李煜把他扶起来,说道:“你的忠心我毫不怀疑,只是有些东西,你的见识有限,还需要变通。” “陛下训教!” 李煜想了想说:“丹阳靠近长江,河流湖泊纵横,可以考虑用水力代替人力。” “臣已经派人在勘察了,选好地点,就开始拦水筑坝。” “很好,对了,你知道什么是工业母机吗?” 侯无双一愣,宫冶母鸡?皇帝这是饿了吗? 李煜赶紧解释:“不是下蛋的母鸡,是母机,简单说,就是制造机器的机器。如今,用铁造个什么东西,主要是靠人抡大锤,如果有这么一台机器,通过挤压、滚轧,就能直接生产成品呢?” 侯无双摇了摇头,说道:“陛下,臣愚钝,实在是听不懂。” 李煜哑然一笑,说道:“无妨,朕想好了之后,会派人协助你。” “臣遵旨。” “好了,退下吧!” 侯无双走后,李煜疲惫地依靠在桌案上,感觉脑海里如同一锅粥,比去一趟岭南还累。 没办法,做事情是要讲逻辑的,总不能说造出底火,马上就能实现,转眼间就造出ak步枪。 事实上,丹阳铁矿的投入与产出,是非常不成正比的。 李煜需要集中大量钱财、资源、人才,让炼铁水平向炼钢水平进步,还要研发重要的工业母机,用来制造钢管、膛线、弹丸。 没错,搞了一大堆事情,最后的成果就是“燧发枪”。 徐游领导的瀚舟火器局,已经制造了大量炸药包、震天雷、手雷弹等,预估已经够用了,李煜已经下令暂停生产。 可徐游研究似乎上瘾了,土法水泥、香皂、大蒜精、改进白糖提纯这样的技术,他很显然不感兴趣,或者说,他确实不在行,就只能交给别人。 为了不让徐游闲着,也为了将来在对抗骑兵野战的时候,能够占据一定的优势,李煜认为燧发枪的研究与制造,必须提上日程了。 这里的一个大前提是,李煜有钱了,南唐几千所寺庙,都是李煜的提款机,他代表佛祖贩卖希望,然后给天下百姓带来“大一统”的希望。 但是,钱要花在刀刃上,战争,本就是一场昂贵的游戏。 诚然,他希望一夜之间,就让南唐国富民强,希望能够手搓出蒸汽机、火车、大炮、电灯电话……如果自己真那么干了,那就是刘慈欣笔下的秦始皇,为了一个看似宏伟的目标而脱离实际。 这也是“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辩证之后得到的结果。 以五代十国整体的科技水平,决定一个国家兴亡的因素,最终可归结为两个字,“耕与战”。 农耕发展,不仅要有足够多的土地,还要想办法改良品种、增加种类,李煜登基的时候,南唐已经引入了占城稻、香粳等优质水稻品种,另外,小麦在淮南地区也大面积推广。在下一步海外贸易过程中,要想办法从东南亚、中亚、地中海等地,引进更多更好的品种。 战争方面,最关键的就是谁的武器更有优势。 燧发枪,将会成为公元10世纪中国战场上的“尊严与真理”。 为了手握真理,为了赢得尊严,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清风上前:“陛下,歇息一会吧。” 李煜揉了揉额头,喃喃自语:“我与娥皇之间,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各是什么呢?” 清风一脸懵,问道:“陛下,你是要回离宫吗?” 李煜叹口气:“准备车马,回去。” 该面对的,逃避没用。 第253章 精神洁癖 一路之上,李煜哈欠连连、闷闷不乐。 清风随车,见状问道:“陛下,是否身体不适?属下去请御医。” 李煜摆了摆手,不假思索地问道:“清风,你说夫妻之间,为何总是为些许小事,闹得不开心呢?” 清风懵了,一脸迷惑,皇帝大人,你问我这个问题,不是多余吗?同时,内心有一句mmp不敢讲。 俺是太监啊! 你问“夫妻之间”的事儿,我哪儿知道去! “陛下,清风不懂夫妻之道,但懂得君臣之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李煜听了,有点醍醐灌顶的感觉,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 那就是,以现代人对待家庭、爱情的观点,去对待古代人,不切实际地将自己与娥皇的“主要矛盾”,界定为是“一夫多妻是否道德”的问题,而实际上,自己与娥皇之间的主要矛盾,应该是“君臣权力的让渡问题”。 扪心自问,李煜太爱大周后了,美女、才女、奇女子!穿越之前,自己会被某田园女权拥趸定义为“普信男”,或者“屌丝”,为此他还专门退出了某东会员。 然而,在五代十国的历史语境下,“男女平等”的概念已经超前好几百年啦!以这样的思维,去处理夫妻之间的关系,不出事儿才怪。 “先君臣、后夫妻……嗯,清风,你说的很对。” 清风又懵,我说啥了?感觉,最近皇帝越来越怪,他说的话,自己也越来越听不懂。 进入离宫,穿过花厅,步入寝殿。 大周后正在做女红,一方布料上,绣着鲜艳的牡丹花。 “娥皇,怎么又做这么费神的事情?” 李煜缓步走过去,怜爱地环抱着美人,眼神中充满了柔情。 大周后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悦,但没有李煜猜测的那般严重,好像是经历过剧烈的思想斗争之后,重新回归了平静。 轻轻抽身,端庄行礼:“陛下!” 这次,李煜没有搀扶,而是平静地说道:“皇后平身。” 大周后眸子一震,缓缓起身之后,委屈的表情迅速占据娇美的俏脸,这时,李煜才上前一把扶着她,关切地说道:“你身子不方便,以后这些礼节,就省掉好了。” “谢陛下!” “娥皇,册封皇后大典、纳妃仪式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吧。” 大周后低着头,一言不发,泪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 “好了,好了!我就怕你哭!” 李煜将大周后揽入怀中,心疼地拍着她的肩膀,真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 待到大周后平静下来之后,李煜帮她擦干眼泪,然后一本正经、严肃认真地问:“娥皇,你真心不愿意我纳妃?” “陛下,自古以来,身为帝王,三宫六院,理所当然,臣妾又不是醋坛子。” “那就怪了,为何一提到纳妃,你就伤心忧郁?不急,你慢慢想,慢慢说,今天一定要把心结打开。” 大周后见李煜一脸庄重,也陷入了沉思,可是皱眉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陛下,我只是觉得,天下美女何其多也,为何偏偏是嘉敏?偏偏是那个药娘!” 李煜心思一动,猛然间,好像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他冲外面喊了一声,“来人”! 很快,流珠与一名小丫鬟走了进来,“陛下,娘娘,有何吩咐?” 李煜兴奋地指着小丫鬟,问道:“娥皇,我要是纳她为妃,你心里感觉如何,快,不要想,直接说!心里难受吗?” 大周后看了一眼小丫鬟,是曾经太子府的二等丫鬟,自己并不熟悉。 看着一脸惊讶与恐慌的小丫鬟,大周后如实说道:“陛下,我,没觉得难受。” 李煜一笑,又指着流珠说道:“那么,我要是纳流珠为妃呢?” 流珠一听,吓得赶紧跪在地上,拼命摇头:“陛下,奴婢身份低贱,使不得!” 这时候,大周后的脸色明显不悦了,她犹豫了一下,如实说道:“陛下,我觉得,心里不舒服。” 李煜松了口气,挥挥手让流珠与小丫鬟下去,让她们去领赏钱,毕竟,给人家小姑娘吓得不轻。 “娥皇,我知道问题结症是什么了!” “陛下……你是什么意思?” 李煜一字一句地说:“娥皇,你有精神洁癖。” 在大周后看来,人的亲密关系只能有一种,不能混淆,否则就视为污染。 大周后与小周后是无话不谈的姐妹,她只允许李煜与之保持“姐夫与小姨子”的关系,而药娘算是李煜的宫城,她只允许两人保持“上级与下属的关系”。 事实上,打破固有亲密关系,发展成男女、恋人、夫妻关系,总会让人感觉不舒服的。 比如,在现代社会,一个公司老总和秘书皆为夫妻,都免不了收到腹诽与猜忌,只不过正常心理情况下,人们不会过度在意。 可是,对于有心理洁癖的人来说,这种举动无异是越过伦理纲常,甚至是颠覆自己价值观的。 听了李煜的分析,大周后不置可否,但内心,已经认同了这种说法。 “娥皇,朕纳妃,关系到朝廷稳定、国泰民安、子嗣颜面、大唐万年,比起这些,你身为皇后,是要做出一些牺牲的。” 大周后紧咬嘴唇,说道:“陛下,我又不是醋坛子……” “当然,我的娥皇知书达理、母仪天下,即便不说一些大道理,朕只问你一句,你希不希望周家兴旺发达?” 大周后毫不迟疑,说道:“父亲一心为国,臣妾自然希望周家昌盛。” “这就对了。如今,国丈只有你们姐妹二女,全都入宫,就能成为皇家的人。” 大周后显然动摇了,又不甘心地问道:“那,那个药娘呢?” “药娘身怀绝技,这样的人,留在朕的身边,自然有大用途。将来,还会有更多的权势女子入宫为妃,有她在,也能为你提供助力。” 后宫政治的复杂性,丝毫不亚于朝廷。 皇帝的妃子,也主要是从有权势的家族女子中去选,这样一来,皇帝与官员、贵族、世家等形成联盟,国家治理才能更加稳定。 这个道理,大周后自然是懂得的。 “娥皇,你是想让其他势力的女子,都入宫去,而自己的姐妹、朕的心腹,都排斥在外吗?” 应该说,钟太后考虑的很周全,如果不在册封皇后的同时纳妃,那大周后就真成了“光杆皇后”了,外面的风评不会太好。 “陛下,我……” “叫我从嘉!” 大周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道:“从嘉,我都听你的。” 第254章 海外巡抚使 寿昌元年,七月初十,李煜纳妃与皇后册封大典同时进行,这是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天。 有人矛盾,有人欢喜,有人害羞。 矛盾之人是大周后,想要她一下子走出“精神洁癖”,有些强人所难,但李煜是皇帝,“先君臣、后夫妻”,没有小周后与药娘,还会有其他什么女子进宫,想通这个道理,也就不难接受了。 欢喜的自然是周嘉敏,从此之后,她的身份,正式转变为“小周后”。得偿所愿,喜不胜收,她的出嫁,也意味着周家一族与李家皇族深度绑定,更别说大侄子李仲寓会被册封为太子。 害羞的则是药娘,她原本以为自己最好的归宿,就是在教坊伴随琵琶琴瑟,了却一生。天见可怜,漂泊伴生,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归宿,李煜对她相敬如宾,爱戴有加。 金陵城动,百官相庆,万民齐贺! 钟太后更是亲自张罗庆典仪式,想着不久的将来,孙子辈就会多起来,整个人又年轻了几岁。 吴越方面,毫无动静,倒是扬州李重进,以后周皇帝(郭宗训)的名义,遣人送来贺礼。 看来,李重进还是很识时务的,他已经充分意识到“扬州政权”的羸弱,没有声讨李煜称帝的事情,此举有很明显的拉拢之意。 一切尘埃落定,后宫之中,李煜对大周后、小周后、药娘三人说:“从此以后,我们要一起白头偕老。” …… 转眼之间,九月中旬,闽南传来消息,李煜要找的两个人,半月前已经找到,正由陈诲亲自护送,前往金陵。 李煜很兴奋,这两个人很重要,一个人的价值,都抵一支军队。 杨仁晖与汪大渊,虽然身份是商人,来自于民间,却是不折不扣的航海家。其中,杨仁晖改进了指南针、航海术,汪大渊着作了《岛夷志略》,他下南洋、下西洋,去过印度洋、波斯湾、地中海、红海、非洲海岸,亲眼见到过黑奴贸易。 有这样的人才,若只是让他们“去旅游、开眼界”,实在是太浪费了。 一见面,李煜给予杨仁晖、王大渊最高规格的接待,那架势,把陈诲都给看懵了。 陪同的不仅有严续、殷崇义等朝廷重臣,还有刘政咨、陈乔、徐游等人心腹,所有人也十分不解,皇帝为什么对两个平民如此礼遇。 不止如此,在隆重的欢迎会之后,李煜让杨仁晖、汪大渊来到御书房,其余人等解散。 可想而知,以一介平民的身份,接受一国皇帝的亲自接见,杨、汪两人的内心,何其忐忑! 进入御书房,杨、汪两人刚要下跪感谢,又被李煜制止,吩咐清风:“把灯笼拿出来。” 杨、汪两人不解,什么灯笼? 趁着这个空隙,李煜问了一个问题:“两位,官居何职?” 两人脸一红,杨仁晖答道:“陛下,臣惶恐,进入泉州之后,陈节度使(陈诲)就封了节度副使。” 汪大渊也不自在,答道:“臣被封为泉州检校太尉。” 事实上,这俩人根本就不了解,自己的官职是啥意思。 李煜哑然,摇了摇头,这个陈诲啊! 估计接到自己命令,以为杨、汪两人是隐藏的军事天才,就封了这么两个官职。 “陈节度使考虑欠佳,二卿听封!” 这下,两人又立即跪下来,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皇帝这又宴请、又封官,到底意欲何为? 然而,听到李煜册封的冠名,一切就都明白了。 “即日起,册封二卿为海外巡抚使,敕令监督造船、训练水手、改进技艺,择日出海!” 出海,这不就是两人的老本行吗?两人顿时喜不胜收! 在后世看来,有唐一代,十分开明、开放,譬如长安城中有各种老外,甚至能做官,甚至能运来“昆仑奴”,可实际上,唐代也是有海禁的。 换句话说,大唐不禁止外国人进来,但限制本国人出去,譬如唐三藏,当年为了去“身毒”(天竺)取经,还是趁着关中灾荒、朝廷允许百姓逃难的机会,踏上西去之路的。 到了五代十国时期,各个割据势力虽然不同程度放宽了“海禁”,可要大规模出海,仍然不是容易的事情。 举个例子,泉州的海外贸易虽然昌盛,却大部分都是海外商船来到中国沿海,而不是中国商船大举向海外出发。 李煜此举,难道是要解除海禁吗? 没错,身为穿越之人,李煜很清楚闭关锁国的恶果,他选择杨、汪二人作为海外巡抚使,主要有三个目的。 一是,通知海外各国,大唐已经重新掌控天下(吹牛逼呗),要求前来进贡。 二是,大唐全面开放海禁,但要在指定港口(泉州、漳州)登陆,可以进行自由贸易。 三是,探索一条新航道,在下西洋、下南洋的基础上,去寻找新大陆,也就是美洲大陆! 其中,第三个任务是最关键的。 李煜看过一部纪录片,说是北美印第安人的装饰当中,有很多是中国古代的“外圆内方”铜钱,当然,时间很晚了,大概是十九世纪。 不过,有一部古籍《梁书东夷列传》,南北朝时期的一个中国“沙门”(和尚)慧深,就发现了美洲大陆,要比哥伦布早得多。 片刻之后,清风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巨大的灯笼拿了出来,看外形,是很普通的圆形灯笼,只不过,灯笼是白色的,上面没有绘制什么图画,倒像是一幅地图。 没错,那就是一幅地图,李煜根据自己印象,绘制出来的地球仪! 点燃蜡烛之后,李煜让杨、汪两人凑近观看,指着其中一点说道:“两位卿家,这里,就是泉州!” 震惊是可以预计的,毕竟,在那个时代,中国最聪明的古人,也都还相信“天圆地方”说。 中国人真正认可“地圆说”,已经是明朝时期了。 震撼才刚刚开始—— 李煜描述了什么是“三角帆船”,如何逆风行驶; 在“地圆说”的基础上,描述了如何利用天体星辰定位方向; 讲述了什么是“脚气病”; 小冰河时代快来了; 【作者有话说:小冰河时代附图】 …… 接下来,李煜向两人描绘了南美洲是怎样一个地方,那里有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物产,到达南美洲对大唐的意义是什么。 这绝对是一次震碎两人世界观的谈话。 在某一个瞬间,两人觉得这个年轻的皇帝,一定是在发癔症! 毕竟,他们都是真实在大海上航行过的,当时中国的船队,最远已经到达了非洲海岸,但很少越过大西洋、进入太平洋。 换句话说,皇帝要他们探寻的,是一条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航道! “两位卿家,你们可愿意去?” 两人沉默了,很久之后,再抬起头时,脸上不是沮丧与畏惧,而是充满了渴望! 大海凶险,却充满了魅力! 以前出海,存在很多的限制,而这次出海,他们能够得到几乎不设上限的支持! “臣遵旨!不辱使命!” 李煜松了一口气,强扭的瓜不甜,只要他们愿意,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杨仁晖、汪大渊听旨——” 两人心情激动地跪下。 “朕给你们半年的时间,重新设计、建造远航大船。” “准备物资、训练人员,全部由国库提供资金。” “一应所需的货物,丝绸、瓷器等,全部由五大商号免费供应。” “精选军士、武器,随船护航!” 两人越听越激动,也越有底气,要知道,以前民间出海远航,各个都跟做贼一样。 最后,李煜悠悠地说了一句—— “希望你们返航的时候,朕已经夺回幽云十六州。” 第256章 你还有脸回到南唐?! 三日后,杨仁晖、汪大渊离开金陵,返回泉州。 这三天之内,李煜几乎与二人形影不离,他把自己初中、高中、纪录片、动画片上了解到的所有航海相关知识,都说了一遍,希望有用。 又是一大笔钱花出去了。 但在李煜看来,“远洋投资”是值得的、必要的,即便预设目标实现不了,最起码,还能够扩展大唐在海外的影响力,最不济,也能吸引一些人才来到大唐,为我所用。 处理完杨仁晖、汪大渊的事情之后,李煜本想着去清凉寺一趟,当然,现在这座皇家寺院,已经被查封,值钱的东西都搬进国库,几十吨的铜铸佛像,变成了一枚枚“大唐通宝”。 从此之后,“清凉寺”这个名字,成为金陵众多消失的寺院名字之一,它被重新命名为“大唐皇家格物院”。 这所格物院,对标后世985、211学府及中国科学院,“三徐”都被编入在内,其中,徐锴被任命为院长,负责具体事务,徐游为佐郎(副院长),负责成果转化,徐铉为督审参议,负责与朝廷对接。 要建一所格物院很容易,但要将它运行起来,困难就多了,不单纯是“钱管够”的事儿,人才,关键是人才。 为此,李煜想了一个“釜底抽薪”的方法,就是撤销南唐的“崇文馆”。 “保大中,后主在东宫,开崇文馆以招贤”(陆氏《南唐书》卷十三) 所谓崇文馆,就是“招贤馆”,原本是李璟创设,李煜作为太子之后继承下来,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招揽进来的人才,绝对都是文科人才。 这些人能够做官不假,可干的工作,要么就是修史,要么就是制诏,要么就是绘画,人一大堆,都来吃南唐的财政。 格物院要招揽的属于“应用型人才”,各行业工匠、手艺人、医生、农业、数学等,只要不是只会舞文弄墨的,又在特定领域有专长的,都可以招进来。 这一举措,最支持的人就是徐游,因为李煜下达研发“燧发枪”的命令,已经让他挠秃头了。 不急,不急,老徐啊,朕以举国之力给你支持,三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八年,你就好好干! 正欲前往格物院的时候,殿外匆匆跑进来一人,连清风都来不及禀报。 “陛下,臣有紧急事务!” 来人是陈乔,如今南唐的门下省给事中、尚书令、翰林院大学士,从职能上说,主要协助李煜处理国家大事,监察六部,相当于中央秘书与国务院总理。 李煜宽慰道:“陈乔,起来说话,什么事儿这么着急?” 陈乔擦了把汗,稳了稳心神,用平静的语气说出炸裂的话—— “陛下,江北赵匡胤派来使者。” 李煜“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了,失声问:“你说谁?” “赵匡胤!” “王审琦已经攻克寿州了吗?” “没有,但濠州危急,情报显示,李重进已经向东撤退,准备死守泗州,保护大运河。” 李煜也焦急起来,寿州一破,淮南就真的危险了。 因为寿州以南的庐阳(合肥)也在赵匡胤手中,寿州还控制在李重进手中的时候,就像一根钉子一样,插在淮南腹地,至少“扬州政权”可以控制淮河,他们鹬蚌相争、相互对峙,方便南唐这边从中渔利。 寿州有失,就意味着巢湖成为赵匡胤地盘的“内湖”,与庐阳连城一片,李重进的势力退缩到滁州、和州以东,淮河(濠州、泗州)以南的地域。 赵匡胤只要再加一把劲,拿下濠州、泗州、滁州三地,那么,“扬州政权”就彻底孤立,李重进的处境,就与南宋陆秀夫区别不大了,要么一头扎入黄海,要么渡过长江,寻求吴越的收留。 南唐,李重进、郭宗训、符太后是绝对不会来的,因为李煜也称帝了。 停下脚步,李煜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赵匡胤都派人来了,想必,李重进也会按耐不住。” 陈乔的话还没说完,接着又抛出来一个“消息炸弹”—— “陛下,赵匡胤所派使者,一共两人,其中一个是……张洎。” 李煜听到“张洎”的名字,差点蹦起来! “谁,张洎?他还没死?!” 陈乔点了点头,自己脸上也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你亲眼见到的?” “人就在金陵驿馆。” “不会弄错吧?” “陛下,他化成灰我都认识。” 陈乔咬牙切齿,汴梁城中的一幕幕,蔡振、穆坚、谭宗、肖正、觉悟,以及客死异乡的众多乐官与歌姬! 这个王八蛋,如今摇身一变,成为了赵匡胤的手下,官拜礼部员外郎,明目张胆地作为使节。 李煜也很纳闷,张洎,你还有脸回来?!不是,这孙子怎么想的,换成正常人来说,肯定要拒绝吧。 就如同两口子闹离婚之后,女的又找了下家,但凡要点脸,也不可能回来给前夫送喜帖。 “陈乔,张洎这次回到南唐,都有谁知道?” 陈乔回禀道:“除了鸿胪寺的官员之外,臣已经封锁了消息,连张洎在金陵的亲属、朋党也不知道。” 李煜点点头,如此甚好! 他不是担心张洎干出来什么恶心事儿,而是担心有人按捺不住,对张洎不利,毕竟,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是南唐官员,而是赵官家的使节。 “此番前来,说没说什么事情?” 陈乔说道:“只说大周太尉赵匡胤的命令,递交国书。” 李煜冷笑,如今的赵匡胤算什么东西?他派人来递交国书,那就好笑了,他代表哪一个国?后周一分为三,李筠、李重进、张永德三方势力,哪个能容得下他。 莫非,他要以“大宋国”的名义吗? 李煜吩咐道:“无论如何,牵涉到外交礼仪的,还是安排到宣政殿会见吧。” 陈乔应允,又问道:“陛下,会见人员如何选择?” 李煜看了陈乔一眼,此刻,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 “宣徐铉、李平前来,另外,派人去江宁大营,请文阳郡公前来,其他的就不需要了。” 文阳郡公,就是西都节度使李从信,李煜的十弟,请一个皇家人来,在礼仪上显得尊重一些,规格高一些。 至于徐铉、李平,都是性子比较好的,也与张洎相熟。 陈乔很显然不满意,他也想去! 李煜不同意,他不敢冒险,除了陈乔,刘政咨、潘佑、卢绛这些人,如果知道张洎回到金陵,还是以后周降臣的身份送国书前来,很难说会做出什么冲动行为。 比如,直接拿刀砍他。 陈乔无奈,应允后去准备,临行时说道:“陛下,另一个人是赵匡义。” 第257章 张洎的心路历程 李煜刚喝了口茶,想稳稳心神,再思考对策。 一听到“赵匡义”三个字,差点没被呛死,咳嗽一声,把茶吐了出来。 “谁,第二个人的名字?” 陈乔不懂李煜为何如此大的反应,答道:“回禀陛下,赵匡义,赵匡胤的二弟,官职是许州参军。” “知道了,你去吧。” 反应能不大吗,高梁河车神都来了! 李煜暗忖,看来,赵匡胤是别有用心。 要么,他是有恃无恐,对自己的实力绝对自信,吃定南唐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不会让自己的兄弟以身犯险。 要么,他是刻意为之,历史上,赵匡胤对自己这个兄弟,不是没有防备之心,只是苦于母亲昭宪太后爱护赵匡义,处处忍让。 综合看来,第二种情况可能性较高,因为赵匡胤讨厌赵匡义,而南唐这边恨不得活剥了张洎,将这两个玩意儿“打包”送来,可以很容易产生挑衅效果。 想到这里,李煜不仅后背发凉—— 不亏是宋太祖啊,这一手算盘打得精明,万一这两人出点意外,主动权就完全被赵匡胤占据了。一方面,他能“残害兄弟、谋杀使节”为借口,光明正大地对南唐开战。 另一方面,就算是不开战,这俩人被害了,赵匡胤可以狮子大开口,提出各种过分要求。毕竟,到时候他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朝廷中“投降派”还会借机生事。 想到这里,李煜赶紧喊道:“周泰!” 千牛卫中郎将周泰应声入殿:“陛下,有何吩咐?” “你速派人,赶往金陵驿馆,一定要保证赵匡义、张洎的安全!” “末将遵旨!” 安排完周泰,李煜还是有点不放心,又喊来清风。 “清风,你到御书阁一趟,找到潘慎修,传朕旨意,让他前往金陵驿馆,陪同张洎、赵匡义。” 潘慎修,字成德,祖籍泉州莆田,时任起居舍人。 他是“出以父荫”,潘慎修的父亲潘承佑是闽国降将,官职最高达到了刑部尚书的级别。 潘慎修在南唐默默无闻,较为拿得出手的着作,就是一部《棋说》。 就人品来说,潘慎修中规中矩,既没有挽救旧国,也不戕害旧主。例如,南唐被宋灭掉之后,赵匡胤曾经问过他:“人们都说,李煜这个人非常孱弱,是真的吗?” 潘慎修的回答是:“如果真是如此,后主怎么能执掌国家十多年呢?” 李煜选中潘慎修,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和张洎的关系亲密。 派他去守在金陵驿馆内部,一来随时监控张洎、赵匡义的动向,二来,一旦有人造次,潘慎修能够进行应对抵挡。 此时此刻,金陵驿馆。 张洎自从过了长江,就一直心绪不宁,特别是进入室内环境后,便会不自觉地踱步。 在外人看来,张洎一心邀功,不惜回到故国,挑衅故主。 实际上,张洎心慌的一批,要不是刀剑相逼,鬼才愿意来! 宦海沉浮多年,他就是再想要贪图荣华富贵、高官大权,还是要脸的,最起码,面子上得过得去吧;如今回到南唐,有谁会给他好脸色? 近乡情怯,张洎能够在“汴梁沦陷”的混乱中活下来,本来就够奇迹了。 事发当晚,陈乔挥泪辞别了众多南唐乐官,在《阳关曲》这首绝唱当中,黯然又匆忙地离开驿馆,前往广济河与药娘、蔡振等人汇合。 张洎当时却不在驿馆当中,他以为这一夜,也是汴梁极为平常的一夜,就前去拜见“一见如故”的开封府秘书郎安习。 安习倒是很热情,原因无他,两人在清点南唐贡品的时候,自己得了不少好处,还拿出一部分送给赵匡义,这种“一起贪过赃”情谊,也算是相当牢靠。 谁知,两人两杯酒没有喝完,外面就有人扯着嗓子喊“赵匡胤造反!屠城汴梁!”紧接着就是大乱斗,韩通父子在御街之上对战王彦升,镇守城北的雷德骧开始派出军队,逐步向马道街、启封门围拢。 留守在城中的石守信、王审琦等人,也亮起了家伙,李筠等人也不甘示弱,拉起了队伍。 一方是拥护赵匡胤,一方是拥护郭宗训,双方噼里啪啦地开始干仗。 这个时候,郭荣在小隐园当中,还剩下最后一口气,药娘已经完成了对小符皇后、郭宗训的“狸猫换太子”计划。 至于赵匡胤,他刚刚在陈桥驿完成了“黄袍加身”,正在指挥军队,渡过黄河、奔向汴梁。 一片混乱之中,张洎第一个不是陈乔、药娘等人的安危,而是如何撇清关系。 这就很奇怪了,眼前发生的事情,怎么看都像是“后周内乱”,他一个南唐使臣,要撇清什么关系呢? 张洎心思缜密就在这儿,“政变”这种事情,总是不太光彩的,万一给他扣一个“南唐间谍”的帽子呢?在乱哄哄的局势中,砍了脑袋、转移矛盾,那自己多冤枉。 还得是安习,他给张洎出了一个主意,就是去投奔赵匡义。 南唐贡品中不少财物,都流到了赵匡义的手里,张洎只要去投奔他,好歹也能庇护周全。 逻辑上是没问题的,但现实又往往不讲逻辑! 彼时的赵匡义,带领手下死士围攻宣德门,很快,后周皇宫御林军统领符令通、张继臣就组织军队,实现了“反杀”。 赵匡义事情败露,逃回赵府,正好遇到前来投奔的张洎、安习,三人一商量,既然关系都这么亲密了,就一起逃奔城西禁军大营吧! 赵匡胤假装离开汴梁之后,守在城西禁军大营的是赵普。 赵则平号称有“半仙之体”的,他对眼前的局势正一头雾水的时候,又见到了拜访过自己的张洎,一打听,同行的陈乔、蔡振等人,早已经不知去向。 心中立即就明白了,一定是南唐捣鬼! 只不过,一时间他还想不通的是,南唐是怎么知道赵匡胤意图“黄袍加身”的,但是,他知道留下张洎,将来一定有用。 随后,赵匡胤入城,赵普等将领与之汇合,杀出汴梁、前往许州。 从此之后,张洎就在赵匡胤手下效力。 金陵驿馆,张洎没少来过,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以东道主的身份,迎接外国使节,自己反倒成了外国使节,而来迎接他的,正是昔日好友潘慎修。 潘慎修见过张洎、赵匡义之后,一如既往的客气,他的客气不带有任何阿谀奉承或挑衅轻视的成分—— 亲们身边,一定也有这样的人,跟什么人都合得来,但又跟所有人不是那么亲近。算不上知心朋友,也不是酒肉朋友,你亲近他,他反应不激烈,你疏远他,他也不气恼。 潘慎修就是这样的人。 见到潘慎修的那一刻,张洎内心的愤懑无以言表。 凭什么?!老子在南唐的时候,李煜不过就是一个平庸的太子! 老子去给南唐卖命,回来就成叛徒了,李煜还登基称帝了! 我要还留在南唐,李煜就应该封我为宰相,封我为太师,让我位极人臣! 我为南唐立过功,我为李煜流过血! 南唐皇帝李煜?你应该亲自来迎接我、奉承我、赏赐我! 永远,永远,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小人的道德底线。 历史上,张洎“性格鄙吝、自私自利”,原主被掳到汴梁成为“违命侯”之后,本来就生活贫困,张洎还经常去敲诈财物,后主无奈只能将“白金器件”送给他。 包括潘慎修,同在南唐的时候,两人关系虽然很好,可后主继位之后,将潘慎修从工部水部员外郎提拔到“记室郎”(起居注)之后,立即翻脸,再也不搭理这个昔日好友。 果然,潘、张二人交谈几句之后,听说潘慎修已经成为“起居舍人”,能够直接与皇帝对话,张洎的脸色就很不好看了。 那个位置应该是我的! 不,我的位置应该更高! 没人在意张洎内心的呐喊了,潘慎修跟他寒暄几句,将话茬子转移到赵匡义身上。 “将军来到大唐,所为何事?事先告知在下,也好有个准备。” 赵匡义犹豫了一下,说道:“此番南来,是为大唐新君送上登基贺礼的,另,淮南之事需要当面言谈。” 潘慎修微微一笑,心中明白,便不多问。 看来,皇帝陛下猜测的不错,赵匡胤遣使者前来,一定是为了保证淮南平静,自己抽出手来,好对付扬州的李重进。 “既如此,将军今晚安心歇息,明日陛下将在宣政殿接见。” “有劳潘大人。” “将军客气了,我与张洎乃是旧相识,虽然当下,各为其主,却也心怀坦荡、毫不藏私。驿馆简陋,如果有什么需要,将军只管提。” “多谢。” 张洎被晾在一边,心中很是不忿,尤其当他听到潘慎修说“各为其主”四个字,顿时脸上发烧。 什么意思?自己就这样沦为棋子? 李煜,你也太不仗义了,难道登基这么久了,就没想过派出去十万大军,打过长江去,将我张洎救回来,再给高官厚禄? 为何如此无耻! 潘慎修一扭头,觉察到张洎暗暗运气,问道:“师黯,看你似有心事?” 潘慎修是真心的,张洎一家老小都在金陵,如今他活着回来,想必也是思念亲人。 “成德,为兄家眷、亲朋可好?” “师黯放心,你的家人都很好,陛下登基之后,大赦天下。” 张洎心里“咯噔”一下,如果潘慎修只说前面一句,他还心里平衡一点,最后“大赦天下”四个字,明显是话里有话。 言下之意,自己家人是犯了罪的,因为大赦天下,才逃过一劫! “成德,我家眷之中,没有病重亡故的吧?” 问这句话时,张洎的声音微微发颤,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造成的。 “师黯,你离开金陵,还不满一年时间,你家中没有什么变化,等到办完公事,启奏陛下之后,回去访亲也不迟。” 听了这句话,张洎心中稍稍安慰,他知道,潘慎修不会说假话。 潘慎修当然没说假话,因为,有些话他刻意避开没说。 比如,此时此刻,张洎的名字就被刻在“奸臣圈”的石碑上,每天都被金陵老百姓唾骂。 第258章 原来是要自己动手 没有不漏风的墙。 赵匡义、张洎渡江南来,人都进入金陵了,刘政咨岂会不知道?于是,连夜进宫,来到御书房请求见李煜。 李煜无奈,只好让清风请进来。 “刘卿,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刘政咨压了压火气,毕恭毕敬地行礼:“陛下,臣唐突了。” “行啦,你我君臣,没必要拐弯抹角,你是为张洎来的吧?” 刘政咨义愤填膺,说道:“陛下,似这等贰臣贼子,留着他何用?” “刘卿,你的意思是,直接抹了脖子,把人头扔到江北。” “非也,我大唐乃礼仪之邦,宝刀不染畜生血,直接赶回去了事!” 李煜一笑,示意刘政咨坐下,然后很认真地提了一个问题:“刘卿,你就不想知道,张洎带来了什么条件?” “条件?陛下的意思是,张洎不是前来挑衅,也不是刺探军情的。” “就凭他?刘卿,你太高估张洎的胆量了,我猜得不错的话,不,我猜得一定不会错,他是被逼着回来的。” 刘政咨疑惑:“陛下,张洎家小都在金陵,就算无人逼迫,他也想要回来。” “你若这般想,那就是太高估张洎的道德底线了,他只在乎自己。此番入金陵,名义上祝贺朕登基,实际是为了传达赵匡胤开出来的条件。” “条件?” 李煜停顿一下,说道:“白甲军在江北闹得很凶,刘承勋、龙幼安又在荆南搞大动作,他想要稳定淮南,就只能来跟我大唐合作。” 刘政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如此说来,赵匡胤意图攻占扬州,挟天子以令诸侯。” “只能说,有这种可能性——”李煜走到地图前,指了指许州说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赵匡胤想要北伐,夺取西京洛阳、郑州,最不济,也想要将汝州收入囊中。” 刘政咨质疑:“陛下,周朝禁军一多半都在张永德手中,臣认为,赵匡胤不会触霉头,再说,洛阳、郑州的防御,不比汴梁差。” “没错,所以赵匡胤不会强攻,他需要时间、等待战机!这个战机,就是泗州攻克之后,沿着大运河南下,威胁扬州的安全。” “声东击西?” 李煜点点头,进一步解释自己的判断—— 第一,许州地方太小、距离汴梁也太近,如果赵匡胤要藩镇割据,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他大可以选择登州或蔡州,之所以冒着危险守在许州,真正的意图就是夺取汴梁。东京开封府,那可是大周的核心,是皇权的象征。 第二,赵匡胤在淮南用兵、来势汹汹,目的是调动张永德,让他将禁军精锐调出来,前往扬州勤王。这样一来,他就能趁虚而入,即便王溥、王朴、魏仁浦等可以守住汴梁,他还可以趁机夺取周边州县,对汴梁形成包围之势。 第三,一旦在淮河用兵的曹彬、王审琦,真的攻破扬州,那就更省事儿了,直接挟天子以令诸侯,将郭宗训带到许州,自己就可以扮演一把曹丞相。 以上三个战略,要实现任何一个,赵匡胤就必须保障南唐不来掺和! 刘政咨眼神发狠,说了一句:“这个赵匡胤,还真厉害。” 李煜苦笑一下,那可不是,宋太祖啊,能不厉害? “陛下,明日朝觐,打算如何应对?” “还是那句话,要看赵匡胤开出来的条件是什么,他有张良计,咱有过墙梯,主动权不在他的手上。” 刘政咨恳求:“陛下,能否让臣也参加明日召见?” 你?算了吧!就你那脾气,在作随军参谋的时候,就敢抡着大片刀去砍人,万一看到张洎那张嘴脸,忍不住怎么办? “刘卿,明日你不用去,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去做。” “何事?” “我若猜得不错,张洎、赵匡义来到金陵的消息,扬州方面已经知晓,明日就会来人的。” “李重进也会来提条件?” “应该如此吧,届时,你全权接待。” “臣遵旨。” 翌日,宣政殿。 从走进南唐宫城的那一刻,张洎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一股气体,上下两端都无法释放出来,憋得难受。 多么熟悉的道路啊,多么熟悉的宫殿啊,多么熟悉的空气啊。 然而,一切物是人非! 自己混到今天这个地步,该埋怨谁呢?当然是李煜! 如果不是你让我做什么“朝贡使”,我就不用去汴梁,留在金陵,等到你登基称帝之后,我就是肱股之臣! 手里托着国书,一步一步的走入大殿,一身龙袍、气象庄严的大唐帝王李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以及他身后的赵匡义。 旁边还坐着三个人,徐铉、李平以及文阳郡公李从信。 就这?为什么不是百官迎接?! 清风的唱喏打断了张洎混乱的思绪:“朝觐之人叩拜大唐皇帝,行三跪九叩之礼!” 张洎的脸“刷”地红了,赵匡义的脸比他还红。 你李煜什么身份,竟然敢让我们行三跪九叩大礼?说到底,后周朝廷中的人,根本就瞧不起南唐,从心眼里、从脚指头缝里、从全身上下毛孔里瞧不起南唐。 想当初,郭荣还活着的时候,征讨南唐的时候写了《讨江南檄》,“撮尔小朝,岂敢称帝”“顾兹昏乱之邦,须举吊伐之义”。 南唐啊南唐,你就是一个草头政权,奏表上还敢写“大唐皇帝奉大周皇帝为兄”混账话,你这种不值一提、不堪一击的小国家,必须让朕(郭荣)来好好敲打一下。 久而久之,后周官员、士兵等提起江南,包括南唐、吴越、南汉等国,都是以一种俯视的态度。 可如今,在这宣政殿上,竟然要自己下跪,还三跪九叩! 那么,问题来了,你们是跪,还是不跪? 李煜眼神冰冷地盯着张洎、赵匡义,一个是叛徒,一个是死敌。 尤其李煜的眼神射向赵匡义的时候,他感到一种被刀刃蹭脖子的感觉,好像李煜下一刻,就会从龙椅上跳下来,亲手拿刀捅死自己。 干啥呀,我惹你了? 赵匡义自然不知道,李煜心中所想的是,历史上原主遭遇的耻辱,自己的小姨子被赵匡义凌辱,还绘制了《熙陵幸小周后图》。 【这也是历史公案,因为众多史料中,都没有出现小周后在赵光义称帝时期入宫的记载,但以赵家兄弟的人品,真不好说。】 李煜就当真的,妈的,赵匡义,早晚弄死你,把你媳妇抢过来……罪过,罪过,这种畜生事儿我怎么能干。 见两人迟迟不动,清风抬高了声音,也变得严厉一些,喊道:“周朝使者,叩拜!” 空荡的大殿,传来阵阵回音,张洎习惯性地腿大弯,毕竟之前,他在这个宫殿中跪了无数次。 身体刚要下去,就被一只大手攥住了后脖颈,提了起来。 赵匡义黑着脸,上前躬身施礼,说道:“唐朝国主,我大周为正朔,尔等为从属,岂有以大跪小的道理?” 李煜脸色阴沉,冷声说道:“赵匡义,你喊朕什么?国主?贼胆包天!” 赵匡义身体一晃,他没想到,李煜竟然破口大骂! 就在此时,门外的千牛卫中郎将周泰走进来,怒目横眉盯着张洎、赵匡义两人,腰间的宝剑已经露出了锋刃。 “臣张洎叩拜大唐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张洎很识时务,干脆利落地跪下来,“咚咚咚”地开始磕头,还一个劲的暗示赵匡义。 大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以为还是在许州大营呐! 要怪,就怪你有个好大哥,偏偏让你来南唐议事,你想死也别带上我啊。 赵匡义虽然吃惊,却好歹也是见过大风浪的,心中并不惧怕,退一万步说,两国交战,不杀来使。 “唐朝国主,莫非是要对本将不利吗?” 这话说得,明显没有了底气,声音发虚。 李煜扶了扶额头,一脸不耐烦地说:“拖下去,掌嘴,打到他会说人话为止。” “你,你敢……你们唐国就如此对待我大周使者!” 周泰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拥而上,将赵匡义死死摁住,然后抬了出去,很快,外面就响起抽嘴巴子的声音。 徐铉、李平、李从信都看傻了,什么情况?不是说,为了避免矛盾激化,皇帝专门吩咐,不让刘政咨、卢绛等愣种来吗?不是专门派千牛卫去保护吗?不是专门派潘慎修去安抚吗? 好家伙,闹了半天,你是想自己动手啊! 张洎脸都白了,磕头如捣蒜:“大唐皇帝陛下,请恩准释放赵将军,否则,他回到江北之后,事情就难办了!” 难办啊,那就他妈就别办了! 李煜一看见赵匡义那张脸,怒火就压抑不住,如果说赵匡胤还算雄才大略,那么从赵匡义(赵光义)开始,“弱宋”这个位置越坐越稳。 靖康之耻、崖山之恨,岳武穆壮志难酬,陆秀夫死不瞑目! “下跪之人,可是张洎?” 张洎内心又涌起一股屈辱感,李煜这是明知故问,装作与自己不熟。 再瞟一眼,坐着的李平、徐铉,原本要么在自己官位之下,要么与自己不相上下,如今呢,位极人臣、青史留名。 “大周使臣、大唐旧臣张洎,觐见皇帝陛下!” 李煜感到一阵恶心,竟然还有脸声称自己是“大唐旧臣”,去你大爷的。 “大周?哪个大周?张洎,不是赵匡胤派你来的吗?” “是,正是!” “哼,伪周叛将,恬不知耻,还敢冒充帝王。” 这时候,周泰进来禀报,说抽了一百多下了,再打估计就说不了话。 李煜摆摆手,清洗干净之后,让人把赵匡义带上来,冷冷地看着他。 清风厉声喊道:“伪周小臣,赵匡义,立即跪拜大唐皇帝!” 赵匡义动作很干脆,“扑通”跪在地上,开始标准的三跪九叩之礼。 李煜感觉很爽,出了一口恶气,如果一切顺利,这位可是将来的宋太宗,是“斧声烛影”的总导演。 完毕,李煜说道:“赵匡义,何必呢,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莫说是你,就算是赵香孩儿来了,也得跪着。” 香孩儿,是赵匡胤的小名,李煜释放出一个信号,你们的底细我清楚,并且也毫不在乎,你有话好好说。 你们是使者,朕不会杀你们,但可以整你们。 “赵匡义叩见大唐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句话喊出来,带着无比怨毒的语气。 李煜很清楚,赵匡义很清楚,张洎也很清楚,剩下的事情谈不谈都无所谓了。 张洎心中发苦,李煜,你莫非一开始就没打算谈吗? 第259章 划江而治?脑子进水了吧! 历史上有很多着名的“外交事件”,如渑池相会、鸿门之宴、晏子使楚、诸葛入吴等,这些事件的背后,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充满了算计。 这一次,“张洎回唐”事件也是如此。 李煜真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好好谈吗?非也。 论实力,现在的南唐比赵匡胤略强,然而,在历经荆南、马楚、泉漳、南汉四州等战斗之后,却也损耗元气,根本就经历不起一场大战。 那么,为什么要如此对待赵匡义?除了看丫的不顺眼之外,主要原因在于,李煜意识到赵匡胤没有打算好好谈! 如果要好好谈,派来的人,绝对不会是张洎,而应该是赵普,至于赵匡义,更不会派他来坏事儿。 这也从侧面验证了之前的一个猜测,那就是,赵匡胤想要借刀杀人! 李煜,帮帮忙吧,干掉这两个蠢蛋,给我一个联合他人、群而攻之的借口,你亲自给我堆一个“道德制高点”。 必须要承认,在某一个瞬间,李煜动了杀掉赵匡义的念头,那样做的话,历史的轨迹会不会发生更大的变化呢? 好在忍住了。 “伪周来使,赵点检派你们来,所为何事?” 先在道统层次,给赵匡胤定义成“伪朝”。 张洎不敢托大了,赶紧呈上国书:“大唐皇帝陛下,臣奉命前来恭贺登基、送上贺礼,这是……赵太尉的国书。” 李煜想笑,一个太尉,谁给他脸了,能写出“国书”。 “呈上来吧!” 李煜接过所谓“国书”,大概浏览了一遍,都是一些虚词、客套话,无非是回顾了一下两国之间的亲密友谊,顺便骂了一通郭荣不改进犯江南,再许下双方交好、互不侵犯的愿望。 其中,关于“恭贺新帝登基”的一行字,明显写的时候手在哆嗦,字里行间充满了不甘! 看来,赵匡胤没有认清楚自己的处境,或者说,他想当然地认为,南唐应该对自己产生“大周合法继承者”的认识。 要搞清楚,赵匡胤只是“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并没有入驻汴梁,接管十二万禁军,更没有鸠占鹊巢,坐上皇宫里的那把椅子。 所以,赵匡胤势力再强大,在法理上,也只是割据一方的军阀而已。 李煜用冰冷的口吻:“张洎,说说吧,赵匡胤如何打算的。” 张洎稍稍松了一口气,说道:“陛下,赵太尉占据黄淮,希望与江南交好,共谋大业!如今,李重进盘踞扬州,软禁太后、皇帝,此事天人公愤!赵太尉用兵淮东,所作所为皆忠臣义士之举。太尉素闻大唐乃礼仪之邦 ,愿与大唐联合起来,共同讨伐李重进。” 李煜听了,不置可否,将目光投向了李平、徐铉及李从信。 李平会意,起身问道:“张使节,言下之意,就是要大唐出兵?” 张洎看着李平,这个素来与自己不对付的家伙,如今荣升中书侍郎,官位要比自己高出一大截! 他心中腹诽、脸上惶恐,答道:“正是。” 李平一皱眉,又问:“赵、李之争,说到底是周朝内乱,大唐搅和进去有何好处?” 张洎说道:“自然有好处,赵太尉许诺,若是大唐允诺出兵协助,事成之后,两国永罢刀兵,大唐一统江南,北方人马绝不会再渡长江。” 一听这句话,连一直沉稳的徐铉,都坐不住了,他愤然起身:“张使节,这算盘打得太好了吧,周朝进犯南唐、前后已经三次,前车之鉴,如何能够保障?” 看着徐铉,张洎心里也不是滋味,昔日同在礼部,如今,他已经官拜御史大夫、礼部侍郎、翰林院大学士。 “徐侍郎,赵太尉一言九鼎、一片赤诚,在下动身之际,还交代道,若大唐有所顾虑,可以让出汉阳军管辖地盘,另将黄州、蕲州二州割让给大唐。” 徐铉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应对,转头看了一眼李煜。 李煜的脸色,一半冰寒、一半戏谑,他没有理会张洎,而是问了李从信一个问题:“文阳郡公,三江口的鲈鱼干,味道如何?” 李从信会意,说道:“陛下,肉质紧致,烧汤极为鲜美,稍后为张使节接风设宴。” 这一问一答,张洎没有听出内涵,一旁挨了不少大嘴巴的赵匡义,却听出了门道。 李煜口中的“三江口”,实际上指的是洞庭湖入长江的口岸,也就是原来武平政权下周家鼎的“岳阳军”的地盘,这里早就被郑彦华、刘承勋所控制。 而汉阳军节度使柴永清的地盘,就在南唐武昌节度使王崇文驻地的对面,隔江相望。 更重要的是,柴永清根本就不听从赵匡胤调遣! 同样,黄州、蕲州两地,也是南唐水师打下来的,现在名义上转交给了李重进(第159章 以地换盐),原本的目的是为了解决“金陵盐荒”。 如今,泉州延长开足马力生产,江南对扬州、益州的食盐需求,已经趋于平衡,李煜本来就打算重新将蕲州、黄州夺回来,这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因为李重进鞭长莫及,对蕲州、黄州的掌控力很弱。 再加上,大别山东南麓六县之地,也在南唐的控制之下,数万白甲军“亦兵亦农”,可以确实地威胁到庐州安全,搅动淮南局势。 总结起来一句话,赵匡胤开出来的条件,没有一丁点诚意! 见状,赵匡义赶紧说:“唐国……皇帝陛下,我兄长之意,是江南江北、同气连枝,将来大周光复之后,全力支持大唐攻打吴越、刘汉、孟蜀,到时候,唐南周北,和睦共处。” 李煜冷笑,好一个“和睦共处”,本质上不就是“划江而治”吗?我要是答应了,岂不是成了常凯申了! 李煜抬头,与赵匡义眼神接触的一瞬间,觉察出一丝狡诈与狠厉。 赵匡义,不是好皇帝,也不是好人! 谋杀兄长、害死侄子、弄死弟弟、驱逐大嫂、夺人妻子、误国殃民……最后,李后主也被他送去了牵机药。 这样的人,说的每一个字,李煜都不会相信,同时,他也猜测出赵匡胤的小心思。 这是一个“心理预期”的陷阱。 这算是一种谈判技巧,一开始,将给对方开出的条件,设置的非常苛刻!然后,慢慢地松动一些,表达出自己在不断让步,让对方产生占便宜的感觉。 比如,老板本意是想降工资,但给工人开出的条件是裁员,工人为了保住工作去争取时,假装为难,最后提出可以不裁员,但要降低工资,于是工人就愉快的接受了。 李煜穿越之前,作为一个经常996、被老板各种pua的社畜,对这种场景有着敏锐的生理反应。 映射眼前,赵匡胤一上来提出的条件,就是“划江而治”,这对南唐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让南唐吐出一些地盘。 然后,一点点让步,最后达到真实的目的,就是南唐按兵不动,不要协助扬州李重进! 同时,派来张洎、赵匡义这两头蠢货,赵匡胤(也可能是赵普)就预判到,他们两个极大可能会惹怒南唐,李煜一怒之下,极有可能是做出不理智的举动,而在死亡畏惧之下,他们能够很自然地做出让步举动。 想清楚这些,李煜笑了,他缓缓地从龙椅上站起来。 张洎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次回到南唐,虽然只有短暂接触,可他明显意识到,眼前的李煜,绝对不是从前的李煜! 看来,太子主持讨伐荆南、武平的事儿不是造谣; 看来,太子亲自征讨岭南、闽南的事儿不是夸张; 看来,太子发动“顺化门之变”继承皇位是真的! 赵匡义也很紧张,可自己的脸做不出任何表情,被抽的次数多了,已经麻木,此刻只感觉到痒。 “张洎、赵匡义,你们的条件很好——”李煜停顿了一下,吊足胃口,才说道:“朕,不同意!” 张洎、赵匡义的心咯噔一下。 张洎焦急,这件事他是吹过牛逼的,在赵匡胤面前打过保证,他可是很自信能说服李煜的。 “陛下,若有不满之处,还可以提要求!” 李煜仍然用灿烂的笑容,对张洎说:“很好,你们回去告诉赵匡胤,要有诚意合作,就把大唐失地全部还来!” 赵匡义一皱眉,失声问道:“大唐皇帝陛下,全部失地,指的是什么?” “淮南十四州,一寸土地都不能少!” 第260章 二虎竞食 淮南十四州?能够提出这一要求,就表明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张洎、赵匡义都产生了“玩砸了”的感觉,赵老大想得挺好,采取“切香肠”的战术,对南唐展开战术性妥协,万万没想到,李煜一句话就把路堵死了。 实际上,李煜也没说实话,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则是—— 把中原让出来,天下每一寸土地都属于大唐! 不过,张洎本为南唐旧臣,对情况了解较多,脑子也灵活,当即就抓住了一个空子。 “陛下,淮南十四州,可并非全在赵太尉手上,即便想要全都归还大唐,也力不从心啊!” 徐铉、李平眉头一皱,就连平日里温和的李从信,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好一个贰臣贼子,这句话真够要命的,挑拨离间、滴水不漏! 没错,你李煜想要淮南十四州,别光跟赵匡胤要啊,扬州、益州、和州这些地方,可是都在李重进的手中! 换句话说,南唐真有骨气,想要夺回失地,那就出兵开战,否则,就不要说这些大话。 将军抽车! 谁知,李煜微微一笑,用极为真诚、恳切地语气说道:“大周皇帝郭宗训业已派人来到大唐,同意将江北之地奉还。” 无论己方,还是对方,全都是一愣。 徐铉、李平及李从信三人不敢相信,他们从未听说啊,但表情变得愉悦不少。 至于张洎、赵匡义,更是不可置信,他俩的表情则越发紧张起来。 赵匡义失声:“大唐皇帝陛下,此话当真?李重进真的要投降大唐!” 李煜微微点头,说道:“两位,我看今天商议之事,就到这里吧,晚上朕当宴请二位。” 这是下逐客令了,同时,也给了张洎、赵匡义一个台阶,让他们先回到金陵驿馆,好好商量一下。 两人无奈,只好退去,临行之际,李煜突然又喊住了赵匡义。 “赵匡义,今日你藐视大唐天朝,本该重罚。不过,我与你兄长有过一面之缘,看在他的面子上,暂且饶过。稍后,朕会派去御医,给你治伤。” 赵匡义听了,一股怒气无法遏制,差点把天灵盖给冲开,红肿的脸也丝丝拉拉地疼了起来。 “谢大唐皇帝陛下,告辞!”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李煜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嘲弄与冷漠。 徐铉近前:“陛下,李重进愿意退还十四州之失地,是真的吗?” 李煜哑然,说道:“徐卿,你觉得李重进是傻子吗?当然是假的!” “那……为何要欺骗他们?” 李煜戏谑一笑:“自然是为了让晚宴更精彩一些!” …… 回到金陵驿馆,赵匡义一刻没停,砸桌子、砸花瓶、砸窗户,咒骂李煜、咒骂大唐、咒骂江南人野蛮,哀叹自己不幸。 我赵匡义,英明神武、相貌英俊、器宇轩昂、人见人爱,竟然在江南小国受到这种屈辱! 李煜,等老子回到江北,一定率大军攻打金陵,把你灭了、五马分尸! 听说你老婆很漂亮,老子要抢回去,肆意蹂躏! 张洎在一旁默默站着,不言不语,如同看傻子一样,看赵匡义无能狂怒。 半个时辰过去了。 赵匡义终于发泄完了,从一片狼藉的地上,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摔的铜镜,看着镜子中自己的猪头一样的脸,心痛无比! 这一张脸,子都、潘安、宋玉、卫玠、子建的容貌加在一起,都不如万分之一,李煜竟然狠心抽它。 嫉妒,纯纯嫉妒我的美貌! 放下铜镜,赵匡义问张洎:“张侍郎,今日朝堂之上,李煜所说是真是假?” “将军指的是归还江北失地?” “不错。如今,李重进与张永德共同拥立郭氏,若是再与大唐这边联合起来,我们淮南恐怕无立足之地了。” 张洎犹豫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太偏向赵氏,又怕南唐这边的路彻底堵死,将来投降都没机会。 可如今,自己又属于“贰臣”的范畴,不偏向赵氏,恐怕自己的性命堪忧。 硬着头皮,张洎说道:“渡江之前,赵太尉没有透露任何消息,依我看,事情在两可之间。” “此话怎讲?” “大唐无非是想要淮南十四州,如今,地盘在赵、郭两家手里,李煜也许是想左右逢源吧!” 赵匡义神情狡诈,自言自语地说:“哼,李煜是想两家通吃,就看谁出的价码高,好一个二虎竞食之计。” 许州政权、扬州政权就像是“鹬和蚌”,李煜则想要做一个渔翁,不管你们怎么斗,南唐都能得到好处! “赵将军,既然已经识破,就将计就计吧!” 赵匡义乜了他一眼,说道:“你的意思是,先同意归还淮南之地,等回到许州在做计较?” 张洎叹口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今日将军遭遇,足以说明李煜已经藐视大周了,更何况,赵太尉他……” 没有继续往下说,可意思很明显,就是赵匡胤是叛军之将,大周正儿八经的继承人郭宗训,早就向天下发布公告了。 “好,将计就计!” 可问题是,赵匡义真的识破“二虎竞食”之计了吗? 高明的棋手,在下好眼前一步的同时,必然会决策好下一步怎么走。 没错,李煜确实是实施了“二虎竞食”之计策,只不过,这两只虎,指的不是许州政权与扬州政权。 而是赵匡胤、赵匡义两兄弟! 那一句“我与你兄长有过一面之缘”不是白说的。 潜台词是,赵匡义,我应该弄死你,不过看在你大哥赵匡胤的面子上,留你一命,你回去要好好报恩你的大哥! 就是这一句话,在不知不觉当中,在赵匡义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赵匡义本来就不服大哥,同时有着所有野心家的通病,那就是自负与自私之心,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从这个角度说,赵匡胤“陈桥兵变”的彻底失败,赵匡义是要承担很大责任的,如果不是急功近利,赵匡胤和平接收汴梁的计划也就不会落空。 至少,从陈桥驿赶回来的赵匡胤,可以谎称接到情报,汴梁城中混入了内奸,自己是前来勤王的。 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以“第一谋士”赵普的聪明才智,他肯定会将赵匡义的所作所为全盘告诉赵匡胤,否则,到南唐这种“送死差事”,也轮不到赵匡义啊。 话说回来,李重进真的愿意退还淮南失地吗? 自然不会,李煜在宣政殿上的话,纯属瞎掰。 真正的一场好戏,将会在夜宴上演…… 第261章 江北的故人 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后庭花破子·李煜》 寿昌元年,七月十五, 盂兰盆节,明月当空。 金陵城外,秦淮河上,一盏盏河灯在波光滟影中飘荡开来,远远望去,如同银河坠入凡尘、浸入水中。 南唐宫城,皇家御宴,一盘盘珍馐美味依次被端上了长桌,仙乐飘来,如同天上人间一样、似梦似幻。 赵匡义、张洎应邀赴宴,两人的心境自然也是不同的。 对于张洎来说,这种场合充满了美好的回忆,美食、美女、美景,一直都是南唐皇宫的标配,李璟仍在金陵的时候,经常在宫中设宴,每次这种场合,就是张洎这种人出风头的好时机。 李璟好文,宴会期间,就会令人作词,然后让歌姬演唱,词填的好的官员,都会得到升官或赏赐,真可谓“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美好的不要不要的。 只可惜,这样的宴会,他已经许久不曾到场,今天这一次之后,下一次又不知道何年光景?只能黯然神伤! 对于赵匡义……我靠,简直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有钱人的生活是这样的! 周世宗郭荣这个人吧,简直就是工作狂,平日里,别说设宴款待大臣了,文不解衣、武不卸甲,一天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说不定郭荣正睡着觉呢,突然想起来什么事! 然后,立即会让人去找大臣,规定时间内要是来不到,就等着倒霉吧!具体的,后周历史上着名的“左藏库使符令光惨案”就是例子。 于是乎,后周皇宫的值班区,经常会看到很多大臣,带着行李卷守在外面,生怕郭荣想到自己的时候,没办法及时到场。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赵匡义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当皇帝,而且,还要将国都搬到金陵来! 两人各怀心思,很快,月上梢头,宴会也开始了。 晚宴邀请的人很多,这一点让赵匡义、张洎很满意,因为是招待使节的晚宴,人多,说明自己受到重视。 不过,赵匡义心中发狠,李煜,别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打消老子对你的仇恨,早晚有一天,有一天……等等,那是谁?! 赵匡义不经意间,看到了一行人走进来,为首的自然是大唐皇帝李煜,身后跟着几个臣子,可臣子之中,夹杂着一个极为熟悉的面孔。 韩通! 猛然间,赵匡义如同被施用了“定身法”! 他揉了揉眼睛,没错,自己不会看走眼的,韩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赵匡义当然没有看错,“汴梁沦陷”之前,他也在宫中经常出入,韩通是侍卫亲军首领,两人虽说没有什么私交,可有的时候,一天能见八次面。 韩通南下,他是后周“汴梁政权”与“扬州政权”的重要联络人,也是维护后周“表面统一”的关键人物,被册封为广陵行军都部署,此外,参加宴会的还有扬州刺史姚凤恭。 李煜亲自接见赵匡义、张洎的时候,韩通、姚凤恭两人也来到了金陵,按照事先的准备,由刘政咨负责接见。 不出所料,李重进派二人前来,也是为了淮南战事。 赵匡胤麾下王审琦、曹彬意图非常明确,一个从外围威胁,一个直捣黄龙,看样子,打算毕其功于一役! 毕竟,早一天拿下扬州,早一天控制郭宗训,赵匡胤头上“乱臣贼子”的帽子就早一天被摘掉。 单就扬州兵力来看,骑兵不足五千,步卒仅有两万,李重进亲自镇守泗州之后,兵力进一步分散,现在正在从泰州调兵。 这次渡江南下,目的也很清楚,就是为了向南唐求援的。 真是风水轮流转,一年之前,后周还虎视眈眈,准备灭掉南唐。 刘政咨负责接待,姚凤恭、韩通这一文一武,很明显态度是不一样的。 姚凤恭前来,主要是受到了符太后的指使,作为郭荣最后的皇后、郭宗训的母后(实际是“姨母”),她最担心的是儿子的安危,什么朝廷脸面,根本就不顾上了,吩咐姚凤恭,只要南唐愿意出兵,什么条件都要同意! 相反,韩通作为后周大将、郭荣嫡系,凡事都会从大周尊严的视角出发。 李重进提出的条件,是将和州交给南唐,同时,益州盐场允许南唐派人经营,从此之后,不再对输往南唐的盐征税。 刘政咨了解之后,毫不客气、干净利落的回绝了,双方的要求差距太大! 因为,李煜提出的条件,是黄州、蕲州、和州三地全部归还,同时,扬州及益州两地盐场,都要允许南唐商人(五大商号)参与进去。 还没完,以上条件可以全都不要,只要李重进允许南唐商队经过大运河、进入江苏(楚州)境内,并且允许南唐独自掌控“鹰游山”(江苏“东西连岛”)——这是契丹与南唐海上交易的中转站——昔日,双方“粮马交易”,就是主要通过鹰游山港口进行的。 战马啊,战马! 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之间的战争,最大的缺陷,就是缺乏优质战马! 趁着当下,南唐与契丹还没有发生直接矛盾,李煜希望能够多囤积一些战马,尤其是种马,这样可以建立马场繁殖。 然而,一旦李重进同意,就意味着南唐军队要进入后周腹地! 双方没有谈妥,姚凤恭闷闷不乐,都不知道如何向符太后交代,韩通内心也焦急,即便眼前歌舞升平,也紧锁眉头。 一抬头,韩通也怀疑自己眼花了,揉了揉,看清楚眼前之人。 赵匡义! 他怎么也在南唐?! 江北的故人,在江南的皇宫,相遇了。 不得不说,李煜这招有点损……就像《那兔》里面,傻大木和霍梅尼一起来兔子家买武器,结果,兔子将两人安排到同一个宾馆里。 音乐暂停,李煜就位,众人叩拜,然后落座。 左边是赵匡义、张洎,主要陪同人是潘慎修,右面是韩通、姚凤恭,主要陪同人刘政咨,余者,李元清、徐铉、陈乔等人一起作陪。 李煜环视一周,波澜不惊地说道:“诸位,今日江北贵客莅临,朕当尽地主之谊,不谈国事、开怀畅饮!” 紧接着,李煜将目光投向了姚凤恭——他是四人当中,最强调妥协的人——说道:“姚刺史,昔日徐侍郎前往扬州,你照顾有加,今日可要尽兴,至于你提出的条件,朕很满意。” 姚凤恭受宠若惊,同时也纳闷,我提出啥条件了?我提的条件,不都被韩通驳回了吗? 这话是说给张洎、赵匡义听得,目的嘛,就是要让两人猜疑,以为李重进做出了巨大让步,已经与南唐达成了合作。 “诸位,月圆当空,良辰佳夜,请共饮一杯!” 于是,在各方都满怀心事的思虑当中,各自饮下一杯酒,其中滋味,各不相同。 第262章 潘慎修的醉话 仙乐声动,玉壶光转,斛筹交错间,人间繁华自相见——《不是词牌·随便写的》 一片祥和奢华的宴会氛围下,暗流涌动,左右两侧的赵匡义、韩通两人,四目相对,噼里啪啦,仿佛下一刻空气都能燃烧起来。 他们分别代表了“赵匡胤叛军集团”与“郭荣嫡系亲卫军”,双方在争夺汴梁的战斗中,打得极为惨烈,别说面对面,就是听到对方的名字,都恨得咬牙切齿。 李煜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酒过三巡,李煜见拱火程度差不多了,就决定开闸、放狗,让双方咬起来。 “众卿,今夜江北贵客中,既有赵点检的心腹,也有李淮王的爱将,尔等都是大周臣子,朕希望你们能化干戈为玉帛。” 才怪,你们不斗,我占谁的便宜去? 李煜发话,南唐这边的人,如陈乔、徐铉、潘慎修等人,都很识趣地闭嘴,把战场让出来,宴会一瞬间进入了“冷场”的感觉。 姚凤恭私心作怪,立即挤出一副笑脸:“多谢大唐皇帝陛下盛情宴请,我等外臣、悉出一体,如今定安皇帝(郭宗训)坐镇扬州,与金陵咫尺之遥,愿两国交好。”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姚刺史所言极是,朕也希望定安皇帝早日稳定局势,江北百姓安居乐业。” 一边,张洎心惊,赵匡义已经红温了! 李煜与姚凤恭的对话,释放了一个简单又直白的信号,两家达成了某种秘密协议。 明明“划江而治”的建议,是赵匡胤这边提出来的,现在从姚凤恭的口中说出来,好像扬州政权才是主宰一切的。 赵匡义愤然起身:“大唐皇帝陛下,扬州李重进乃是大周乱臣,用了下作手段,要挟幼年之帝,切不可被蒙蔽了。” 李煜故作惊讶:“赵匡义,你……脸还疼吗?” “……谢陛下关怀,已经敷药。” “赵匡义,据我所知,符太后、定安帝是因为你兄长祸乱汴梁,被迫南迁到扬州的,为何说是李淮王行要挟之举?” 赵匡义说道:“先帝(郭荣)遗诏,削去李重进、张永德、李筠等人官职,然,此类小人怀恨在心,结党抱团、拥兵造反,幸我兄长及时回转汴梁,才保住了大周江山!” 看了一眼姚凤恭、韩通,继续冷声说:“幸亏大周忠臣良将不少,推举我兄长为太尉,兴起义军,讨伐恶党!” “赵匡义,住口!” 一肚子火的韩通,终于爆发了出来,他愤然起身,手指赵匡义:“无耻小人、颠倒黑白!汴梁之乱的罪魁祸首,就是你!” 赵匡义在韩通面前,直觉理亏,一时语塞。 因为韩通说的很对,“汴梁之乱”的直接导火索,就是赵匡义指使手下死士,前去攻打宣德门。紧接着,王彦升率领河洛兵前来解围,直接撞上了韩通父子,战火才越烧越旺。 这件事儿,瞒得了别人,瞒不住韩通。 “韩通,休要血口喷人,若不是你们排挤符太后、太子,他们怎么会逃到扬州?” 赵匡义脸虽肿、嘴却硬,一盆脏水泼过来,还别说,韩通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原因在于,知道内情的王溥、王朴、魏仁浦等人,不敢将事实公布出去! 要是让天下人知道,当时的小符皇后、太子郭宗训是被南唐歌姬拐走的,整个后周就会沦为笑柄。 包括韩通到扬州来,王朴也只是交代他,千万不能轻信南唐的承诺,要时刻提防!尤其是那个陈乔! 而此时,陈乔就坐在对面,脸上洋溢着不可捉磨的笑容。 姚凤恭见状,觉得太不像话了,在南唐地盘上,“自己人”开始内讧,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立即出来打圆场。 “赵将军,我等皆为大周臣子,偶有嫌隙、不足为奇,大唐皇帝设宴款待我等,不要失了礼仪。” 赵匡义,你个憨货,大唐皇帝把咱们凑在一起,就是为了坐山观虎斗,你还看不出来吗?! 早看出来了,韩通、赵匡义能够进入后周朝廷中枢体系,这点智商还是有的,但他们谁也不想要体面。 姚凤恭“自作聪明”的出来制止争斗,但他忽略了,或者压根没想到一个严峻的事实,许州政权与扬州政权之间,早就不是“内部矛盾”的范畴了,双方是不同的利益集团,是不死不休的敌对方。 郭荣的政权遗产,只能有一个人继承! 略一停顿,韩通也反应过来,他当即怒斥:“好,赵匡胤既然自称太尉,如今新帝登基,他为何不去朝觐?为何要兵发寿州?为何要攻打泗州?说!” 说个der啊,赵匡胤敢去扬州朝觐,前一秒进城,下一秒脑袋就得挂在城楼上。 眼看就要打起来,李煜一拍桌案,厉声说道:“赵匡义、韩通,放肆!这里是你们吵架喧哗的地方吗?” 两人一惊,头脑瞬间清醒了,对啊,这里是南唐。 韩通快步走到殿中,撩袍跪地:“大唐皇帝宽恕,末将失仪了。” 对于韩通,李煜从一个穿越者的角度来说,还是挺敬重的,忠君爱国、肝胆相照,不愧是我大华夏的热血男儿。 如果郭荣不死,在韩通、张永德等人的辅佐之下,不仅能够压制赵匡胤夺权,肯定也会夺回幽云十六州,不教胡马度阴山! 到时候,上下两册的“屈辱史”也会少两页纸。 李煜声音平和,说道:“韩将军,起来吧,朕没有怪罪你。” 再看一眼赵匡义,待在原地、不服不忿,在张洎的拼命暗示下,才躬身行礼:“大唐皇帝陛下,末将也有失仪之处,还望……宽恕。” 李煜只是冷笑着,摆了摆手:“两位,今宵花好月圆,不要辜负了良辰美景,说好不谈国事的,不妨欣赏歌舞。” 气氛暂缓,很快,有美人手持“烧槽琵琶”来到李煜面前,飘飘下拜,开始操弄。 乐符如流水,瞬间倾斜在了整个宴会上,格调清雅中带着顽皮,听得令人如痴如醉,一扫刚刚剑拔弩张的氛围。 人长得好,技术也好,别说赵匡义、韩通、姚凤恭等人,就是精通音律的徐铉,也惊讶无比。 此女一出现,赵匡义的眼神就黏在她身上了,天下竟然有如此美人! 看年纪,应该是刚刚及笄(ji ji,十五岁),看容貌,绰有余妍、桃羞李让,月眉星眼、顾盼生辉,看身段,华骨端凝、香培玉篆,如同仙子落入凡尘。 赵匡义看得痴迷了,想象当中,他已经和这女子双宿双飞去了。 一曲终了,李煜吩咐“诸位请开怀畅饮”,这表示宴会可以自由活动了。 赵匡义实在忍不住,就问一旁的张洎:“张侍郎,你可知道,这女子是谁?” 张洎疑惑:“赵将军,为何有此一问?” 赵匡义答道:“不知为何,这歌姬的容貌,我总是很熟悉,好像以前见过一样。” 张洎又看了一眼,女子正在李煜跟前侍奉,态度举止,极为亲密,料想应该是宫中得宠的伶人。 可是,南唐皇宫有十二教坊,歌姬、伶人、舞者、乐官少说也有几百人,他即便曾经是南唐官员,也认不全。 一转头,徐铉就坐在旁边,于是问道:“鼎臣兄,刚弹奏琵琶的女子,是新入宫的伶人吗?” 徐铉与张洎的关系,称不上好,原本同殿称臣,又同在礼部,多少有点交情,见张洎询问,立即制止。 “师黯,不可胡说!她可不是什么伶人,而是陛下的贵妃!” 张洎一愣,一旁的赵匡义更是吃惊!什么,这女的竟然是李煜的老婆?! “鼎臣,陛下纳妃了?” “不错,初十举办的册封大典。” 张洎恍然,原来如此,顺口问道:“不知是谁家的女子,竟然有这样的福分?” 徐铉一笑,说道:“师黯,此人你虽未见过,但绝不陌生,正是国丈周宗家的二女儿,周嘉敏。” “是她!” 张洎惊讶的张大嘴巴,眼神不由自主地向主座看去,怪不得,竟然是大名鼎鼎的周家次女。 周宗两女,长女周娥皇,端庄沉稳,次女周嘉敏,才思机敏,但无可挑剔的就是,两个女子都是绝色美人。 “怪不得,看着面熟,原来是皇后之妹,陛下真是好福气,不,此女真是好福气。” 两人谈话,被赵匡义一字不差地听了去,他的心情,从一开始的期盼,到坠入谷底,再到愤懑怨恨,经历了一场过山车之旅。 一开始,以为小周后不过是宫中伶人,这样的女子,长得这么好,却身份低贱。 只要自己开口,李煜肯定会把她赏赐给自己,再以自己英武身姿、英俊相貌,也肯定能够征服对方。 然而,一听到竟然是李煜的妃子,“咣当”一声,美梦稀碎!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当赵匡义得知此人是小周后,与皇后大周后是姐妹的时候,赵匡义简直怒不可遏。 好你个李煜,也太贪心了,竟然把我看中的女人收为己有! 冥冥之中,我与小周后肯定是有月老牵线的,否则,为何我一见到她,就心向往之?就好像上一辈子,我们曾有过床笫之欢。 可恶,可恶! 那是我的女人,李煜,你还给我! 话说回来,这种场合,小周后为什么会出现呢? 按照宫廷礼仪,皇帝与皇后出席宴会,显示出对宾客的尊重,可如今,大周后怀有身孕,很不方便,李煜自然不敢让她辛劳。 至于药娘,如今是婕妤身份,也可以出席,但今天的到场宾客,实在不适合她出来。 陈乔、张洎、韩通、姚凤恭四人,不是第一次齐聚在宴会场合,之前在小符皇后主持的后周宴会上,四人都见过面。 药娘也在其中,还表演了舞蹈与牵丝戏,如果她出现,未免会引起猜忌。 就剩下小周后了。 当然,小周后也可以不来的,以李煜的脾气,什么狗屁贵客,老子不杀赵匡义是为了大局考虑。 转念一想,历史上小周后受到的屈辱,李煜又心有不甘,决定在赵匡义面前秀一把恩爱。 赵匡义,看到了吗,这是我的漂亮小老婆。 另外,小周后在这里出现,也能好好气一把远在许州的赵匡胤。 根据小长老的供词,以及李煜听过的“南唐野史”资料,赵匡胤对于小周后是一见倾心。 赵匡义、张洎,你们都看好了,小周后成我老婆了呀,今晚我们还要洞房,三年抱俩,回去告诉赵匡胤啊,气不死他。 与赵匡义“打翻醋坛子”不同,张洎对小周后兴趣不大,另一侧陪同的人,正是潘慎修,此刻已经喝了不少,有些醉意。 张洎心思一动,正是套话的好时候。 “成德,你我多日未见,请饮一杯。” 潘慎修来者不拒,摇晃着端起酒杯,一饮而下。 酒至酣处,他靠近张洎说道:“师黯,你打算何时回来?” 张洎一愣,忙问:“成德兄,此话怎讲?” 潘慎修满不在乎,说道:“你我至交,还要隐瞒?此番回到金陵,还不去求陛下,让你回到大唐,更待何时?你可知道,赵匡胤就要迎来灭顶之灾!” “这……从何说起!” “陛下已经拿下荆南、武平,国力大增,准备冬季就扩军……嘘——我告诉你啊,各地将征兵五十万!到时候,一举攻破长江,灭掉赵匡胤!” 张洎心惊,五十万大军! 南唐军队鼎盛时期,各种杂牌军加在一起,差不多也就二十多万。 赵匡胤手中军队,最多十五万,其中,新兵八万,这已经是各地征兵费了不少力气了。 南唐竟然要扩军到五十万,看来,这不仅是要夺回淮南十四州,更是要抢占黄淮地区的地盘。 “成德,此话当真?” 张洎还想再问,潘慎修已经喝多了,歪在一边,双目紧闭,似乎睡着了。 这个情报太重要了,怪不得李煜和姚凤恭看起来关系更加亲密。 双方一定的是商议妥当,准备瓜分赵匡胤的地盘。 第263章 徐铉背叛大唐 小周后笑靥桃花、犯着花痴,盯得李煜感觉发毛,柔若无骨的小身板紧紧贴在他身上。 “咳咳,嘉敏,注意场合。” “我不!” “让别人看见多不好,你现在是贵妃。” “除非你答应,今晚去我寝宫。” 说话间,小身板贴的更近了,仰起来的俏脸,看起来又纯又欲,李煜也忍不住内心一阵荡漾。 这他妈是十五岁! “今晚不行……你皇后姐姐身体不适……” 小周后不容分说,贴近李煜耳朵旁,没说话,柔柔暖暖地吹了一口气。 李煜一皱眉,斩钉截铁地说:“我今晚一定去你寝宫!” 小周后眉眼舒展,脸上如同桃花盛开。 “嘉敏,眼前这一场好戏,可别错过。” 小周后不解,问道:“姐夫,不,从嘉,这宴会有什么好看的,看那个人,喝的东倒西歪的。” 顺着小周后的目光,李煜看到了潘慎修,他一脸醉态,刚和张洎说了几句话,人就歪在了桌子上,任凭张洎如何呼唤,都没有醒过来。 老潘,好演技,回头给你颁个“最佳战忽演员奖”。 同时,又看到旁边赵匡义震惊、嫉妒的眼神,伸手将小周后揽入怀中,作出极为亲昵的举止——所谓“亲昵”,也不过是两人靠的更紧密一些——如果是现代,哼,一定当着赵匡义的面,与小周后表演一个“窒息30秒”。 赵匡义不爽的同时,宴会右侧,姚凤恭的脸上充满了愉悦。 陪同姚凤恭的人,是南唐“第一街溜子”刘政咨,宴会到了中场,他貌似也喝了不少酒,脸色微醺,言谈举止也有些轻佻与放荡,不时地与姚凤恭勾肩搭背、推心置腹,看样子,两人就差烧黄纸、斩鸡头、拜把子了。 姚凤恭压低声音问道:“刘司徒,大唐真的准备发兵吗?此事非同小可、儿戏不得!” 刘政咨喷着酒气,说道:“姚刺史,陛下所图,不过是恢复先前疆域,淮南十四州之地,如果大周不愿意让出扬、益两州,可以用鹰游山作为交换。只要定安皇帝接受条件,大唐立即发兵。” 姚凤恭心头一喜,这条件也不是不能接受。 淮南十四州之地,本来就是人家南唐的,扬州、益州富甲天下,如果李重进、郭宗训真的不愿意归还,还能以鹰游山代替。 鹰游山算是啥地方,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 一旁的韩通脸上也挂着笑意,只不过,是冷笑。 姚凤恭这种蠢货! 扬、益二州确实诱人,毕竟“天下税赋,半出扬益”,钱多、粮多,可鹰游山是南唐与契丹、高丽重要的贸易港口,也是南唐获得战马的重要中转站。 战马是什么?战斗力! 正应了那句话,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韩通不由得又想起了王朴的交代,不要轻易相信南唐的话……果然狡猾! “刘司徒放心,待我回到扬州,一定向符太后禀报,周唐两国联手,大事可成!” 刘政咨心中冷笑,只怕你说出来之后,扬州内部就先乱起来了。 “如此甚好,让我们携起手来,干掉赵匡胤,桀桀桀——干!” 两人皆有醉态,举杯共饮,好不痛快。 宴会之后,便是游园,盂兰盆节期间,金陵不实施宵禁,皇家园林对外开放,大大小小的水流之上,都漂浮着河灯。 游园之事,李煜就不能陪同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 秦淮河上,繁华异常,事先安排了皇家游船,以供张洎、赵匡义及姚凤恭、韩通等人消遣。 单说张洎,他有些心不在焉,眼前景象,对于赵匡义、韩通、姚凤恭三个北方人来说,或许新鲜有趣,可对于一个长期居住在金陵的高官来说,也就那么回事儿。 他心心念念的事情,是能否趁机回家一趟,在外漂泊许久,心中甚是思念老婆孩子。 当然,张洎也很清楚,这个愿望难如登天,从离开宫城之后,金陵金吾卫就如影随形,但凡他稍有不当举动,就算自己不死,也要连累家人。 唉,喝酒吧,酒入愁肠愁更愁! “师黯,秦淮风情,风花雪月,可有好词?” 张洎一回头,身后来人竟是徐铉,他苦笑一下:“鼎臣,此情此景,哪儿还有心思作词?” 徐铉叹口气:“世事难料,谁能想到采石矶一别,你我再相逢,竟然是各为其主了。” 张洎脸一红,辩解道:“鼎臣,滞留汴梁、生死攸关,我到赵太尉帐下效力,也实属无奈。” 见四下无人,徐铉压低声音说道:“师黯,你不想回归大唐吗?” 这是第二个人问这一个问题了。 第一个人是潘慎修,喝多了,回去休息。第二个是徐铉,张洎故交,被安排来陪同。 “回归大唐,谈何容易?!都说忠臣不事二主,唉,我已经是一步错、步步错!” 猛然间,张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说道:“鼎臣,如今你得陛下器重,位极人臣,能否为小弟美言几句?” 徐铉很明显地犹豫了一下,这让张洎很不痛快,既然你不打算帮忙,还问我远不远回来干什么?耍我吗? “师黯,入汴梁纳贡之人,十有八九都没能回来,此事陛下震怒,如今你又以大周使者的身份,回到金陵递交国书,为兄就算是想要给你美言,恐怕陛下也不会有所触动,甚至还会反遭其害。” “此话怎讲?” “这……也罢,你我同僚一场,我直说了吧!早有言官奏本,说你为了荣华富贵,出卖大唐、戕害同伴,此事人人皆知。而且——” 张洎着急,问道:“鼎臣,不必顾忌。” “朝中大臣集体联名,要求将你祖宗十八代及你的名字,都刻在‘奸臣圈’,千秋万世、被人唾弃。” 张洎脑袋“嗡”一声,差点晕过去! “陛下同意了吗?” “群情激奋,不得不从啊!” 张洎睚眦欲裂,咬牙说道:“可潘慎修明明说过,我家人安好,怎么会如此!” “家人确实安好,只不过是被贬为奴身。” “什么?!” 徐铉赶紧制止,说道:“小声些!陛下也是身不由己,否则,无法给百官交代。” “究竟是谁,是谁害我的!” “这……汴梁一行,也只有陈乔回来了。” 陈乔?好你个陈乔!张洎四下环顾,却没有发现陈乔的身影,他根本没来。 徐铉心中暗忖,陈乔,别怪我啊,陛下这么吩咐的。 张洎颓然地靠在船舷,不知不觉,竟然流下泪来。 上天为何如此不公?我张洎一身才华、无处施展,明明应该入阁拜相、位极人臣,到头来却要家破人亡。 徐铉见状,也“难过”地劝解:“师黯,事已如此,也不必过度悲伤了。” 张洎心中暗怒,徐铉,你装什么好人?家破人亡的又不是你! 心中这么想,嘴上却说:“鼎臣,你我情谊深厚,难道就不帮我一把?” “这……为兄实在没有办法。”徐铉为难,话锋一转,“除非……除非你能在江北干出点名堂来。” 张洎眼前一亮,一把抓住徐铉的手,急忙问道:“此话怎讲?” 徐铉说道:“陛下准备大举增兵,与李重进联手,剿灭赵匡胤。此乃机密,切不可对外人说起。” 张洎一愣,他早就从喝醉的潘慎修口中得知了。 “鼎臣放心,我绝不会透漏一个字。” 徐铉点头,继续说道:“然而,眼下大唐国库空虚、捉襟见肘,朝中大臣多数不同意增兵,可陛下一意孤行,恐怕……唉,会重蹈覆辙。” 昔日,为了应付郭荣“三征南唐”,李璟也是大举增兵,然而兵员素质较弱,粮食钱财不足,再加上痴迷佛教、听信谗言,最终导致大败。 张洎低声说道:“鼎臣的意思,是大唐可能战败?” 徐铉悲伤地说:“毕其功于一役,再败,就不是丢失淮南之地了,恐怕这金陵城,也不复存焉!” 张洎点头,确实如此,可又不理解,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徐铉继续说:“师黯,你若能在江北干出名堂,待到金陵危机,自然就能换来筹码,救出家人。” 原来如此,张洎却高兴不起来,说道:“鼎臣,江北赵匡胤手下能人云集,哪有我的出头之日。” “师黯,你怎么当局者迷?赵匡胤官位再高,也不过是大周臣子,若是,若是你能让一人做了皇帝呢?” 张洎一惊! 做皇帝?谁能做皇帝! 徐铉不做声了,但眼神却向船头瞟去,张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人正立在船头,观看夜景。 赵匡义! 赵匡义是赵匡胤的亲兄弟! 一连几日相处,张洎早已敏锐地观察到,赵匡义是一个极有野心与手腕的人。 看到张洎一脸沉思,徐铉嘴角微微翘起,不失时机地说:“自黄巢之乱以来,天下割据何其多也,手中有兵马,称帝之人何其多也。师黯,你能让人称帝,就能位极人臣,莫说家人安好,还能留名青史。” “称帝”这个话题,张洎不是没想过。 然而,他关注最多的,就是赵匡胤何时称帝,很简单,赵匡胤的军事实力很强,完全就是“无冕之王”。 之所以迟迟不称帝,就是为了能够顺理成章、合乎法理地接收郭荣的全部地盘。 眼下看来,这迟早是黄粱一梦! 就算将来赵匡胤直接称帝,他手下那么多人,论功行赏也轮不到自己。 如果自己能辅佐赵匡义登基称帝,就是开国功臣,美滴很! 可转念之间,张洎又陷入了怀疑,他警惕地看着徐铉,问道:“鼎臣,你我各为其主,为何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主意?” 徐铉面露怆然之色,说道:“师黯,别看为兄加官进爵,可在我看来,这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为何这么说?” “陛下登基以来,种种行为,不输昔日隋炀,穷兵黩武,先后征讨武平、马楚、荆南,残害忠臣,留从效、留从愿等人已经被软禁,横征暴敛、残害僧侣,还,还贪恋美色,你也知道,陛下一次纳妃二人,这……唉。” 张洎心中肯定,不错,这些事情,他都听说了。 “所以,鼎臣的意思是……” 徐铉压低声音,说道:“若师黯江北得势,有朝一日兵临城下,兄必然在城内接应!” 张洎眸色一动,能说出这种话,说明徐铉要背叛大唐了! “鼎臣,这件事关系重大,还是不要妄言。” 眼见徐铉掏心掏肺,张洎却又冷静下来,他总觉得,眼前的事情,有些蹊跷和突然,莫非是在给自己下套? 徐铉沉默片刻,似乎意识到张洎的怀疑,于是,开出了一个张洎无法拒绝的条件。 “师黯,为兄对你毫无保留,不管信与不信,都会送你一份大礼。” “鼎臣,你什么意思?” 徐铉凑近了说:“待到你返回江北的时候,我会想办法,将你妻子、儿子送出去!” 张洎失声:“真的?!” “决不食言。不仅如此,还会写一封投诚信。” 言下之意,我主动给你一个把柄。 “明人不说暗话,鼎臣,你有什么企图?” 徐铉答道:“我志在宰相之位。” 第264章 增兵疑云(一) 张洎对徐铉的话,怀疑一半,相信一半。 怀疑之处,在于徐铉是为自己着想,而全无私心,无论怎么说,张洎也是宦海沉浮多年之人,疑心极重,就算是徐铉这种公认的老好人,他也提防着。 相信之处,在于徐铉为自己着想,也就是“志在丞相”,南唐官场最辉煌的一代,就是冯延巳、宋齐丘等人,这些人舞文弄墨、朋党专权,一直压着徐铉、韩熙载等人一头,而徐铉也是公认的“江南才子”,他自然不会甘心。 转念一想,若是赵匡义做皇帝,也不是不可能,他毕竟是赵匡胤的亲弟弟,又是极有手腕、能力的人,就算不能越过赵匡胤直接称帝,将来也可以“兄终弟及”,自己只要抱紧赵匡义的大腿就行。 几乎在一瞬间,张洎就定义好了自己的角色,对比后世,大概就是高拱对朱载坖(裕王)的关系。 曲终人散终有时,直教相思无处解。 金陵的热闹繁华,随着夜色渐渐深沉、明月渐渐西转,终于湮灭在了江南的雾霭朦胧当中。 一方面,金吾卫负责遣送张洎、赵匡义回到驿馆,另一方面,在韩通的坚持下,姚凤恭无奈地同行,两人连夜过江,返回扬州去了。 天近寅时,御书房中,又燃起了明亮的烛火。 从小周后寝宫中溜出来的李煜,正焦急地踱步,等待着约见之人。 好累,忙完家事、忙国事,怪不得说“自古名利不如闲”,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日不暇给、吐食握发,怪不得短命的那么多。 终于,殿外传来了匆匆的脚步,清风引领之下,潘慎修、徐铉、刘政咨、陈乔四人走了进来,脸上难掩倦色,心情却很愉悦。 “臣参见陛下,吾皇……” “众卿平身!” 李煜赶紧迎了上来,将自己的“四大天王”扶起来,由衷地说了一句:“演得不错!” 假的,从一开始就全都是假的。 潘慎修的醉话,陈乔的掩护,刘政咨的撺掇,徐铉的背叛,都是做给江北来人看的。 说实话,这四位的演技没那么高明,甚至说,整个过程设计也乱七八糟、漏洞百出,可这恰恰是李煜希望呈现的效果。 众人之间说法不一,前后矛盾,能够造成一种南唐内部君臣不合、臣子冲突的假象,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 演戏嘛,把假的演成真的,很不容易。 反过来说,想把真的演成假的,更不容易。 对待狡猾的对手,无论多高明的计策、多逼真的演技,都可能存在漏洞,但要是计划本身就“漏洞百出”呢? 没错,狡猾的对手就会陷入自我怀疑,进一步“利令智昏”,潜意识中寻找对自己有利的说法,并自己去论证正确性。 简单地说,就是给张洎、姚凤恭等人内心种下一颗“怀疑种子”,直接计划成不成功,并不重要,关键要让他们自己猜忌。 而最终的答案,解释权始终掌控在南唐手中。 “徐卿,张洎怀疑你了吗?” 徐铉说道:“陛下,张洎肯定心中存疑,不过,臣按照吩咐,已经答应将他的家人归还。” 张洎妻子陈氏,以及两个儿子张安期、张方回,此时都被羁押在江宁大营,以奴身做工,他们同样都是李煜手中的棋子。 李煜说道:“意料之中。刘卿,姚凤恭那边呢?” 刘政咨一笑,说道:“姚凤恭一心想要促成两国联合的局面,他回去之后,一定会鼓动符太后,让出鹰游山、大运河的路线,但韩通未必同意。” 李煜不在意,说道:“扬州的实际控制权,是在李重进手中,他只会站在符太后一边,毕竟,还要靠郭宗训给自己撑场面。只要李重进与韩通之间发生矛盾,扬州与汴梁之间,嫌隙也会不断扩大。” 陈乔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是否要向李重进示好?毕竟,我朝交易战马,鹰游山、大运河是极为重要的。” 李煜摇摇头,说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李重进不会因为一句承诺,就同意的。恐怕,最后还是要让李重进打抽丰(秋风)才行,哼,也没关系。” 入冬之前的交易,可以分给李重进一些战马,反正他也会用来打赵匡胤。 在不久的将来,打下楚州、海州(江苏范围)之后,一起算总账。 李煜转头,笑着问潘慎修:“潘卿,你那边怎么样?朕看你醉的厉害。” 潘慎修一躬身,说道:“陛下,以臣的酒量,那点酒不足为道。不过,陛下吩咐的事情,臣也不露痕迹地转告给张洎了。” 徐铉插话,问道:“陛下,可是透露增兵的消息?” 李煜点点头,说道:“潘卿醉态之下说出增兵消息,是为了引起张洎的注意,徐卿再无意中透露,是为了让张洎重视。” 刘政咨询问:“陛下,张洎是否会相信?” 李煜思忖了一下,肯定地说:“他不会相信!” 四人一愣,那不是白玩儿了?事实上,对付赵匡胤的计策当中,这个才是最关键的。 陈乔启奏:“陛下,张洎对臣有怨气,要不要我再去透露一下,说不定,事情就能办成。” 李煜明白,陈乔的意思是自己被嫉恨,可以到张洎面前耀武扬威一把,然后说“大唐增兵,迟早灭了赵匡胤”,这种话的可信度更高。 然而,李煜又摇了摇头:“这样太刻意了,过犹不及,我看,还是让文阳郡公安排一下,在江宁大营里演一出戏。” 这时候,潘慎修忍不住了,问道:“陛下,莫非真要大举增兵?眼下,虽然新稻、新麦已经收获,可年半耕种在即,大举征兵,恐怕百姓负担过重。” 闻听此话,不仅李煜笑了,就连刘政咨、陈乔也笑了,剩下徐铉与潘慎修两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 也难怪,军机大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南唐确实要增兵,而且是在全国范围之内,征调兵源! 陆氏《南唐书》中记载:民产两千以上出一卒,新置产出一卒,三丁者出一卒。 由此看来,南唐征兵过程中,名额是可以买卖转让的,家中钱多的,可以出钱让人顶替,这样一来,就存在很多漏洞。 比如,一个富户不舍得自己儿子去打仗,要买一个名额,那么面对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是年纪大的老头,哪一个价格更低?当然是老头。 可是,老弱病残送到军营里面,战斗力就不可恭维了。 这次增兵,李煜杜绝了“花钱买人”的现象,不管有多少钱,不管是什么身份,家有三丁的情况下,必须派出一名从军。 而且,这个新征入伍的人,也有一定的要求,比如,身体健康是最基本的,年龄在15-35岁之间。 古代人崇尚多子多福,即便“三丁抽一”的标准,兵源也是庞大数量,没关系,各州府在遣送新兵之前,必须进行一定的测试。 包括跑步、骑马、弓箭等多种项目,一定要优中选优。 兵部尚书卢俦统管此次征兵,皇帝谕旨传递到南唐各个角落,上下官员敢有糊弄的,夷三族! 这一举措,不是李煜的原创,完全是跟周世宗郭荣学的。 后周中央禁军的战斗力,只能用恐怖来形容,要知道,只用了四十二天,就从契丹手里夺回了三州,燕云十六州实际只有十三州在外。 李煜也要打造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 第265章 增兵疑云(二) 在南唐军事方面,徐铉、潘慎修基本属于“局外人”,他们的军事素养,做参谋都不合格。 李煜将他们作为“计划的一部分”,自然是有长远考虑的,眼下,两人的疑惑不仅没有解开,反而因为陈乔、刘政咨莫名其妙的笑容,变得更加浓重了。 好奇心上来了。 徐铉问道:“陛下,何故发笑,莫非增兵之事,也是假的?” 李煜摇头,说道:“徐卿,潘卿,你们是朕的心腹,因此不会隐瞒,增兵之事、确实属实,只不过不是单纯的增兵。” 潘慎修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话,他是那种只喜欢按照命令执行任务的人,其他的,一概无所谓。 徐铉忧虑,问道:“陛下,连番征战,民力恐怕无法支持。” “不错,以当前大唐的势力,能够养二十万军队,已经是不堪重负了。” 李煜表情逐渐严肃,缓缓地,将全班计划托出—— 南唐对外自称“大唐”,但国力也好、地盘也好、物产也好,总量是无法与李世民建立的“盛唐”相比的,偏安江南一隅之地,受到的掣肘太多了。 最大的掣肘,在于人,精准一点说是“人的生理综合素质”,包括身高、体能、力量等方面,南方人整体上是要弱于北方人的。 没有小瞧南方人的意思,这一现象的背后,是地理、饮食、气候、基因等多方面的因素。 单单就身高来说,东北姑娘给人的印象就是大体格子,而江南姑娘给人的印象就是“小土豆”。 故而,在双方兵力差不多的情况下,单兵素质的差距会明显放大,尤其是骑兵作战时,北方士兵带来的伤害,远超过南方士兵,更不要提游牧民族,契丹士兵往往可以以一敌二、敌五,甚至以一敌十! 李煜想要打造一支类似后周郭荣中央禁军的军队,就只能优中选优,同时,将现有军队中的老弱病残都淘汰掉。 一言以蔽之,增兵的同时,也要裁军! 洪州大营、润州大营、池州大营、江宁大营四处,经过前期调整,总兵力在十五万左右,李煜计划至少裁军五万,仅保留十万精锐。 另外,武平节度使(长沙)、百胜节度使(雄州)、武昌节度使(武昌)、安化节度使(波阳)、镇南节度使(高安)、昭武节度使(抚州)、永安节度使(建州)、宁国节度使(宣州)、镇海节度使(润州)、平海节度使(泉州)等,手中兵力8000-不等。本着“多退少补”的原则,保证每个节度使手下军队,均衡在6000人左右,这样下来,南唐节度使军力总规模为六万。 最后,南唐“场”(如龙南场、上杭场)的军事功能全部撤销,彻底改为屯田部队,“场”的实际性质,也从半耕半战的状态,转变为后勤属性的“生产建设兵团”。 这样一来,就不难理解了,军队裁掉的人员,不是不管不顾、任其回家了,而是转移阵地。 有了“浮云县”这样的开荒种田成功案例,李煜不仅要在南唐各地推动垦荒、建路、修缮驿站等,最重要的一点,是通过这种人口迁徙的方法,维护已经打下来地盘的稳定性! 马楚的地盘(湖南)之所以叛变,就是因为李璟没有关注后续治理,如果,将几万南唐军队迁移到湖南境内呢? 常德、衡阳、滨州、永州、怀化(不写古名啦)等地,因为常年战争、百姓流离失所,荒田一片连着一片,只要开垦出来,推广高产稻米(占城稻),就能重现“湖广熟、天下足”的景象。 整体上,南唐兵力在“一增一减”之间,不仅可以实现兵源素质的飞跃,人口迁徙,还能同时解决掉许多社会治理问题。 一个士兵迁移,背后是整个家庭的迁移,完整生产关系的迁移。 这种事情,在中国历史上发生了很多次,如明朝的“洪武大移民”,清朝实施过“湖广填四川”,相对来说,李煜采取的是更加温和的手段。 老弱病残的士兵,他们在军队当中起不了太大作用,一上战场,就是炮灰,白白丢了性命。 但是去种地,还能“挣军功、减税赋”,不仅可以刺激人们的生产积极性,也为日后“大决战”奠定了基础。 李煜的一番解释,终于让徐铉、潘慎修搞懂了,不由感叹,还可以这么玩儿! “徐卿、潘卿,二位虽然领兵打仗不行,可此番增兵的过程中,还需要你们尽心竭力。” 李煜一番话,让徐铉、潘慎修非常感动,皇帝拜托臣子去做事,说明了很高的信任。 潘慎修说道:“陛下,需要臣做什么?下去征兵?协调粮草?” 徐铉也一脸激动,说道:“臣愿意再次南下,亲自监督。” 李煜微微一笑,摇头说道:“不需要,你们的任务,不必离开金陵。” 不出金陵,那能干什么? 李煜见二人疑惑,也故弄玄虚,问道:“徐卿、潘卿,你们知道什么是政委吗?” 徐铉、潘慎修没听过,刘政咨与陈乔也没听过。 李煜哈哈一笑,说道:“朕开玩笑,军中监军,总听说吧?” 这个自然,监军是冷兵器时代军队管理的重要官员之一,它的职能,类似于后世的政委,但主要工作是监督打仗、预防叛变、制约将帅。 “朕在增兵改制之后,就会撤掉监军一职,另设政委一职,也就是政务委派(不是“政治委员”),除了原有职能之外,最重要的是教给兵卒读书写字、宣传思想,要让每一个兵卒都产生对大唐的忠诚之心、自豪之感!” 潘慎修、徐铉等人算是大开眼界,这个“政委”,真是闻所未闻。 读书?识字?更是千古未有! 为啥有一句话,叫做“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当兵的在秀才眼中,就是土老帽,就是臭丘八,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人。 皇帝陛下竟然要教普通士卒文化,这,这有什么用吗? 当然有用,有了文化的士兵,就能看得懂地图、了解战术,不再是一群乌合之众。 同时,趁着这一次“增兵改制”,李煜也想要让南唐的风气,进行彻底的改变。 第266章 增兵疑云(三) 大唐军队,将迎来“年轻化”的浪潮。 一般来说,年轻人劲头猛、血气旺,遇到喊打喊杀的事情,人类本能兽性中抗争基因,更容易激活。 反之,人上了年纪,气血、精神状态就会萎靡,这是自然规律,无法抵挡,更依赖经验与计谋生存下去,在战场上逃跑或主动被俘的几率就更高。 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是有道理的。 李煜对军队进行“换血大手术”,要让新生的大唐帝国,从“重文轻武”的状态中摆脱出来, 同时,还要唤醒老百姓内心的血性,变得具有尚武精神,这件事情,可以跟士卒教育一起开展。 江南十国之中,教育事业办的最好的有两个,一是南唐,二是吴越。 南唐方面,自从李璟继位之后,就大举“兴建官学、鼓励私学”,但教育内容主要是儒家经典,以及文学、艺术等方面,由于朝廷采取了“重文轻武”的政策,这也导致科举考试更偏向于文化素养选拔。 然而,人是一种社会性动物,必然受到社会风气的影响,如果身边都是一些动辄无病呻吟、喜好男欢女爱、沉迷声色犬马的文人,那么迟早,这个人也会受到靡靡之音的影响。 极为不幸的是,南唐上层阶级所推崇的文化格调,就是充满了靡靡之音,李煜(原主)更是各种翘楚,他写的词被作为“花间派”的代表。 “樱花落尽阶前月,象床愁倚薰笼” “寻春须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庭前春逐红英尽,舞态徘徊” 整个儿一多个情种子,把小家子气展现的淋漓尽致! 穿越之前的李煜,就有一点大男子主义,他不喜欢叽叽歪歪、黏黏糊糊的性情,既然“增兵改制”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唤醒血性,那就趁着这个机会,将改革范围扩大到教育领域。 5-15岁的孩子,官学、私塾、家教等各种途径,都要应收尽收,同时将教育所用的书籍,全部重新改编! 看了一眼徐铉,李煜问道:“徐卿,你是大唐才子,可有喜欢的诗文?” 徐铉不解其意,皇帝怎么把话题岔开这么远?但他如实回答:“臣孤陋寡闻,若是盛唐诗人,甚爱王摩诘与张若虚。” “吟诵几句听听。” 徐铉思索一下,说道:“王摩诘诗文众多,称得上品的,有‘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张若虚一首《春江花月夜》,首句‘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可谓意境深远、情思绵绵。” 李煜叹口气,摇了摇头,说道:“这便是问题所在了。” 徐铉脸色微红,不理解李煜的意思,难道,自己喜欢的诗文犯了禁忌? “有唐一代,绝世诗人何其多也!李太白、王昌龄、高适、岑参,他们的诗文当中,有金戈铁马、有百万雄兵、有戍客边色、有烽火连天,那才是男儿该读的东西。” 闻听此言,不仅徐铉脸色难看,潘慎修、陈乔也有点不自在,刘政咨站在一旁,无所谓,老子不会写诗作词!看都不看! 李煜又埋怨地口气说道:“众卿,这不能怪你们,要怪朕!朕以前萎靡不振。” “陛下言重了!” “不,说的轻了,如今幡然醒悟,希望为时不晚。” 徐铉说道:“陛下才思敏捷、文采溢彩,臣才自愧不如。” 李煜想了想,问道:“朕作了一首《破阵子》,众卿听听,如何?” “臣洗耳恭听。”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杀尽江北百万兵,腰间宝剑血犹腥,长歌啸西风!” 一字一汪血,冷气森然! “徐卿,你觉得这首词如何?” 徐铉手心汗津津的,说道:“陛下,这首词酣恣淋漓、步步杀机,臣仿佛看到千军万马冲锋,豪迈之情油然而生,又……心惊胆战!” “朕的这首词,是否可以让营中军士、天下童子去读?” 废话,你说让读,谁敢不读! 事实上,李煜读到一半的时候,也是惊出一身冷汗,他才想起来最后一句是“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这句话要说出来,估计眼前的四个人,全都得趴地上磕头。 “朕的意思,想必众卿已经明了。”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以后,南唐所有的私塾、官学之中,军营之中,都要充满尚武精神! 潘慎修问道:“陛下,是否是让臣主持修书?” 李煜点点头,说道:“不仅要修书,还要选拔人才,让这些人填充到私塾、官学中当先生,另外,兵部、国子监选拔政委的标准,也不能要酸酸唧唧的文人。” 徐铉、潘慎修、陈乔脸又红了,李煜见状,赶紧安抚:“朕也要检讨,以后,绝对不写酸腐气的东西。” 那要写什么呢?当然是散文一样简单易懂、充满煽动性的文章—— 要告诉每一个士兵,你们是大唐勇士,大唐就是天下,天下就是大唐!你们要征战四方、建功立业,一切挡在你们面前的,都将毁灭! 要告诉每一个将领,你们是天朝大将,率土之滨、普天之下,都是王命管辖的范围,你们代帝牧民,凡有异族不想体面,你们就要帮他们体面! 要告诉每一个孩子,你们是华夏子嗣,血统天生高贵,要立下宏图大愿、志在四方,他日踏平漠北、远征吐蕃、征服海洋……非我族类,必须臣服,若不臣服,尽数当诛! 要告诉每一个百姓,你们是华夏子民,传承了汉族血脉,四夷八荒,都是穷鄙卑贱之徒,凡犯大唐者,虽远必诛! 冷兵器时代,一个庞大的帝国若不推崇民族主义,就距离灭亡不远了。 万幸,万幸,“大一统”的信念始终根植于中华民族的血脉当中。 即便到了后世又如何呢?民族主义有过之无不及,有个垃圾民族,拿着一本圣经,就敢说某块土地是自己祖先留下来的。 所以,思想教育不要走弯路,要一步到位,持之以恒地坚持下去。 还有,去他大爷的仝星、矮大紧、柴犬……但凡南唐敢出现这么一个玩意儿,李煜就将他祖宗十八代都凑齐。 “徐卿、潘卿,这件事情交给你们全权处理,朕,日后也会写点东西,交给你们去宣传。” “臣遵旨。” 不知不觉,东方发白,君臣五人谈了将近一宿。 …… 天亮之后,张洎的心情不但没亮,反而更加黑暗了。 因为,今天他与赵匡义,就要启程返回许州,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洎对妻子、儿子的担忧也越来越重。 徐铉不会坑我吧?他说要送我家人出城! 第267章 最后一块拼图 张洎、赵匡义这一次来到南唐,不能说没有一点收获,只能说收获一点而已。 他们没有得到南唐任何有效的许诺,反而,李煜狮子大开口,直接要求赵匡胤归还淮南十四州。 除此之外,张洎的祖宗十八代被刻在石碑上,遗臭万年,赵匡义被揍得跟猪头一样,还在宴会上硬生生地吃了一顿狗粮。 一句话,李煜根本就没把他们两个当人看,极尽羞辱之事。 他相信,这俩人回去之后,一定会添油加醋、加味精、加味极鲜地歪曲事实,鼓动赵匡胤做好准备,随时对南唐开战,对此,李煜求之不得。 在此之前,还有最后一个步骤需要完成。 那就是想办法,不能引起丝毫怀疑地,将张洎的家人送走。 这可是徐铉对张洎所纳的“投名状”,对了,还有一封徐铉的投诚信。 临近巳时,金陵驿馆,“许州政权”的使者团队,已经收拾完行李,就等赵匡义下令了。 “张侍郎,准备好了吗?” 张洎焦急又哀求地说道:“赵将军,能否再等等,今日离开金陵,恐怕再无回归之日了,我的家人还被扣留着。” 赵匡义一皱眉,说道:“我打听过了,那个徐铉,可是李煜眼前的大红人,他的话你也能信?不要中了圈套,反遭其害!” 言下之意,你张洎要找死,别带上我。 “赵将军,有所不知,鼎臣不是奸诈之辈,与我也素来无仇无怨,况且他也有投诚之意,定然不会欺我。” “好吧,再等半个时辰,无论如何,都要立即启程。” 毫无意义。 半个时辰转眼就过去了,不仅徐铉没来,就连驿馆的驿卒都在催,赶紧滚蛋。 按照礼仪,来使离朝,是要有人来送行的,而送行之人,正是一开始负责接待的潘慎修。 “师黯,昨夜贪杯、今早宿醉,来迟一步了,海涵海涵!” 潘慎修两个黑眼圈,倒不是说谎,一夜没睡,是君臣之间在商议事情。 张洎也是一夜没睡,面容憔悴,他是着急的。 “成德兄,你……徐侍郎没来吗?” “哦,昨夜鼎臣也醉的不轻,没关系,师黯,有空你再回来。” 张洎的心火“腾”地起来了,眼眸有点发红,额头青筋逐渐显现。 怎么说话?我再回来?我回得来吗! “时辰不早了,上路吧!” 赵匡义面无表情,擦身而过,一跃跳上了马匹,自顾自地离开了。 眼看随从车队离开,张洎也没有办法,犹豫又悲伤地爬上马车,爬了一半,还差点摔下来,手脚都是软的。 “师黯,小心点,你放心去吧。” 张洎回头,用怨毒的眼神看了一眼潘慎修,冷哼一声,钻入马车。 潘慎修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张洎的恶意,在后面殷勤、热情地挥手:“师黯,后会有期!” 金陵,这座无比熟悉的城池,俨然成为了张洎的噩梦,秦淮河、钟青楼、十八盘酒铺、勾栏院、文玩街……每一处,都是那么的熟悉,也将变得逐渐陌生。 好,李煜,既然大唐容不下我,迟早有一天,我要毁掉它! 到时候,你李煜、陈乔、刘政咨、徐铉……所有的人,都将跪在我的脚下,任我蹂躏! 小小江南割据,还不入我的法眼! 这就是吃不到葡萄时的心理,酸,太她妈酸了。 马车一直到了江宁码头,远远地,已经能够看到来时的大船,刚刚还豪气干云的张洎,不知不觉,眼泪又涌了出来。 长江滚滚,波澜壮阔,汇百川而入海、立万古以扬波,江妃水母、长鲸潜蛟龙,鬼神凭依、英雄战守! 李煜,就凭借这一条长江天堑,你就以为能够抵挡灭国命运吗?! 张洎发着狠,摇晃着上了船,颓然地依靠在船舷之上。 随着船工一声悠长的吆喝,大船起锚、扬帆,船桨齐力滑动,离开了码头,前往对岸的和州,这里仍然控制在赵匡胤手中。 正颓然之时,猛然间听到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父亲!” 张洎一激灵,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听见一声“夫君!” 惊愕转身,眼睛瞬间模糊了,竟然是自己的妻子与儿子! “你们……何时上船的?!” 一家人抱在一起,放声痛哭起来。 …… 少卿,船舱之中,张洎终于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原来,徐铉派人到江宁大营,将张洎的妻子陈氏,以及两子张安期、张方回偷偷接了出来,藏身于泔水桶中,连夜就送出了军营,隐藏在船上。 张洎暗忖,徐铉,你还算识相!没敢骗老子! “安期,徐铉可曾交给你东西?” 大儿子张安期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道:“这是临行之前,徐大人交给儿子的,要我务必亲手交给父亲。” 张洎赶紧打开,没错,正是一封投诚信,除了自己,还列出了几名南唐大将,如朱令赟,说他对李煜十分不满,因为池州大营的差事被剥夺了,如今人被发配到岭南剿匪。 真是天助我也! 张洎郁闷心情一扫而空,对儿子说道:“安期、方回,你们放心,为父早晚会带着大周军队,打过长江,给你们报仇!” 没错,张洎很心疼,自己的儿子们,不过十几岁的年龄,竟然被毫无人性地放在江宁大营干苦力!这可是我张洎的儿子! 张安期犹豫一下,说道:“父亲,大唐恐怕不好惹,我在军营当中的时候,已经听说入冬之前,就要大举增兵,据说有五十万人!”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儿子在军中充当火头军,每天给人送饭,他们闲谈的时候,都非常嚣张跋扈,说增兵之后,就能一举扫清江北,灭掉赵匡胤!” 嘘—— 张洎赶紧制止儿子,左右看了一下,警告道:“到了许州,不可直接说赵太尉的名讳!那里,可不是金陵这般宽容!” 两个儿子赶紧应允。 张洎紧锁眉头,看来,李煜真是穷兵黩武了。 …… 潘慎修送走张洎之后,笑脸逐渐收拢,转身就去了宫城,将张洎离开的消息汇报给李煜。 “走了就好。” “陛下,臣不明白,为什么要将张洎的家人送回?” 李煜一笑:“这是计谋的最后一块拼图,只有让他最亲近的人,将大唐增兵的消息说出来,张洎才会彻底打消疑虑!” “可如此一来,赵匡胤岂不是也会防范?他也大举征兵,如何了得?” 李煜笑靥如花,说道:“潘卿,赵匡胤若不增兵,文阳郡公那出戏,就算是白演了!” 对方增兵,怎么还是好事儿?潘慎修一脸迷茫。 第268章 军备竞赛 潘慎修的疑惑,李煜是可以理解的,冷兵器时代嘛,兵力自然是多多益善。 从商周到先秦,从两汉到三国,中国史书上记录战争的场面,动辄就是几万、几十万、上百万人的厮杀。 就算是参战人数存在一定水分,但在人口总量的加持下,中国的战争规模在世界历史上,绝对是首屈一指的。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对比之下,那个小本子的什么战国时代,纯纯的村口斗殴,倭国四岛但凡距离大陆近一点,尼玛……腾冲一县之众绝对灭丫的。 只不过,任何事情都物极必反,一国兵力一旦超出承受阈值,反遭其害! 第一,当兵的多了,吃粮食的也就多了,反之生产的人就少了。加上这个时代,东北还没有开发出来,还不流行“闯关东”,山东大量灾民就往中原地区跑,进一步增加了粮食风险。 第二,赵匡胤增兵之后,最紧张的不是李煜,而是后周内部的派别,许州距离汴梁太近了,张永德势必忌惮,如果淮南地区一同增兵,那么“扬州政权”的郭宗训、李重进也会紧张,极大可能会促成南北联合,共同绞杀赵匡胤。 第三,赵匡胤的内部也不稳定,这就比较复杂了,单说“义社十兄弟”中的刘守忠,因为在太平楼上受气,以致于赵匡胤发动“汴梁之乱”后,他根本就没出现,躲在自己的驻地喝酒、静等局势变化(第92章 距离汴梁沦陷还有一天)。等到赵匡胤离开之后,他干脆就投靠了张永德。 同时,太平楼喝酒没有到场的“十兄弟”当中另外三人,刘廷让、刘庆义、李继勋,除了刘庆义人在湖北、镇守襄樊之外,刘廷让、李继勋一个在涿州,一个在邢州,也顺理成章地纳入到符彦卿的麾下。 乱世之中,野心家身边的人谈不上多大忠诚。 在这种情况下,赵匡胤贸然增兵,内部将领之间也会出现争权夺势的现象,这一点在“亳州之战”已经验证过了,高怀德与石守信就是谁看谁都不顺眼。 然而,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李煜想尽办法,想要引导赵匡胤增兵,主要是受到了冷战启发。 美、苏两个超级大国,进行了一场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时间最长的军备竞赛。 举目四望,长江南北,两个势力最强大的人,分别就是李煜与赵匡胤! 任何一个人的军事实力强一点,灭掉对方的机会就大一点,要么赵匡胤饮马长江、尽占南国,要么李煜跨越两淮、北定中原! 可以想象,一旦张洎“千真万确”地带回了南唐要增兵“五十万人”的消息,赵匡胤会是什么心情。 即便北方士兵的战斗力更强一些,赵匡胤为了搞军备竞赛,至少也要扩充一倍,也就是达到三十万人。 单单是增加到三十万军队,黄淮地区那点麦子够吃吗?这还不算完。 打仗需要兵器吧,刀剑、长矛、弓箭、盔甲……这些东西要准备,就要铁矿,还要工匠,又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还有民夫要吃饭,流民要吃饭,冬天打仗需要给将士们准备衣物吧,要购买药材吧。 最重要的一点,赵匡胤也需要战马! 后周中央禁军的力量强大,能够与契丹正面硬抗,主要就是因为战马得力。 赵匡胤虽然继承了郭荣的大部分禁军,可战马比人金贵,就算不打仗,也要好吃好喝地伺候,历经多次战斗之后,战马的损耗也很严重。 “亳州之战”的时候,石守信大骂高怀德,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指挥不力,造成战马损耗。 而对比之下,赵匡胤想要获得战马,难度要比李煜高得多! 一方面是没钱,或者说,没东西!五代十国时期,战马交易属于是大宗商品交易,银钱并不好使,最好的方式,就是用东西来换,丝绸、茶叶、瓷器等硬通货。郭荣在世的时候,他可以调集天下的资源,尤其是吴越国、南唐这样的冤大头的财物,用于购买战马,可如今赵匡胤分离出去,他的主要地盘是黄淮地区,能够调动的资源也就十分有限。 另一方面是不好买,或者说,干脆就买不到了。中国产马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地方,契丹是绝对不会卖给赵匡胤战马的,就算是卖,也很难运输过去,总不能经过符彦卿、张永德的地盘之后,还妄想他们会把马送过来。 五代十国的时候,西夏还没有建立,后周获得战马的途径就是“六谷部”,也就是“西凉马”,具体地点在甘肃、内蒙一带。 所谓“六谷部”,指的是六个较大的地方部落,历史上,这个边陲政权存在了一百五十多年,一直到西夏成立之前,都奉中原政权为正朔,每年朝贡。 在后周内乱之后,“六谷蕃众”逐渐扩大势力,从凉州向东南扩张,地方豪强逐渐控制了政权,这个地区本来汉人就少,再加上李筠在定难建立政权,再向西攻占了灵州(朔方节度使)、盐州等地,相当于彻底堵死了西南大门。 赵匡胤就算有钱买马,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运回来,就要看李筠的心情了。 总之,南唐增兵,就看你赵匡胤跟不跟! 跟着增兵,迟早将自己的财政、物资、粮食等供应系统拉爆! 不跟着增兵,那就对不起了,南唐的军事实力大增,灭掉你是迟早的事情。 再说,李煜增兵的同时,也在裁军,始终会把后勤供应保持在稳定状态下,这是每一个物流专业人的基本素养。 李煜简单解释一下,潘慎修恍然大悟,也深深感受到身为帝王的用心之远,那个皇位,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啥也不说,你让我干啥我干啥,回去编教材吧! 张洎、赵匡义渡江之后,直奔和州,然后换乘车马、回到许州。 此时镇守和州的将领,也是南唐的老对手了,原蕲州防御使张琼,如今担任和州马步军都指挥,升官了。 赵匡胤得到惊天消息,还需要几天,可一江之隔的扬州政权,此时已经炸开了锅。 第269章 扬州政权的勾心斗角 过了年之后,郭宗训八岁了,还是啥也不会,越养越向刘阿斗的方向发展。 没办法啊,扬州这地方实在是太好了,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吴侬软语、勾栏歌舞,是个最能麻痹人性情及心智的地方,别说一个孩子,就是常年征战的大将,泡的久了,铁骨头都能泡软。 此时此刻,“扬州政权”的话事人,就是符太后。 淮王李重进率领军队,前往泗州,正在抵挡曹彬的进攻,随行副将有护圣左厢都指挥使白重赞,以及益州钤辖符昭寿。 其中,符昭寿(字如期)的身份特殊,他是魏王符彦卿的三儿子,符太后的弟弟。 符昭寿之所以来到扬州,一是符太后的要求,二是立了战功,在汴梁政权与许州政权的拉锯战中,符昭寿作战勇猛,大败原陈州(周口淮阳)指挥使刘福,诛杀监察田少镗,保证了宋州(商丘)的安全。 对于符昭寿的到来,李重进喜忧参半——欢喜的是,符昭寿送来了八千军力,目前也是保淮的主要力量,忧虑的是,符家作为外戚,随着符昭寿到了扬州,势力也就更大了——符太后在很多事情上,与李重进的想法并不一致,例如,她根本不想让郭宗训回到汴梁。 至于理由,就是担心王溥、魏仁浦、李谷等人专权,欺负皇帝年幼。 然而,要统一后周、稳固江山,偏安扬州一隅是绝对不行的,李重进还指望带着郭宗训一起返回汴梁之后,自己更好地掌控朝政。 姚凤恭、韩通回到扬州之后,第一时间来到皇宫,将与南唐商议的结果告知符太后,符太后一介女流,虽大权在握,可对于军事、战略这些东西,也是一知半解。 应诏前来的,还有中书令赵锽、礼部尚书李德诚,以及从沂州(临沂)调任的步军都指挥使何徽,从郓州(郓城)调任的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樊爱能,这两名武官,属于张永德的人。 一开始,氛围还算和谐,姚凤恭侃侃而谈,说南唐如何好客、李煜如何尊重大周皇帝等等,最重要的,就是南唐同意出兵,协助扬州政权消灭赵匡胤。 符太后心花怒放,她的想法很简单,南唐嘛,只要同意出兵就好,灭了赵匡胤,自己和儿子就能安稳地过日子。 汴梁,那个地方,不回也罢。 除了担心“权臣”对小皇帝不利,事实上,符太后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的亲爹,符彦卿。 好歹也读过一些史书,历史上,外戚专权的事情不少。 尤其在“汴梁之乱”前夕,自己的父亲符彦卿,派遣大将史弘肇到汴梁求援,说契丹有意南下,需要立即发兵。 当时,符太后心念父亲安危,力排众议,将汴梁禁军调往燕云之地,结果,反倒给了赵匡胤钻空子的机会。 事后,符太后发现契丹并没有南下,只不过是在边境劫掠一番,然后撤退,这就让人起疑心。 再后来,符太后、郭宗训已经来到了扬州,人身安全无虞了,符彦卿反倒三番五次的来信,让皇帝同意他带领天雄军南下,说是护驾。 符太后严词拒绝,在她的心里,已经产生了对父亲的怀疑,认为这个“魏王”是想要当大周天子了。 包括此次自己的兄弟符昭寿,领兵南下,以解泗州之围,符太后也是小心提防,暗中派人观察动静,绝不让符昭寿的军队靠近扬州。 唉,女人啊! “太后,唐国皇帝同意发兵,也是有条件的。” 姚凤恭话锋一转,终于说到了关键,韩通则是用冷漠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这是自然,唐国皇帝有什么要求?” 姚凤恭故作轻松,说道:“条件不高,就是让咱们把淮南十四州还回去,臣想,这地方本来就是人家的,还就还了,无伤大雅。” 符太后一愣,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姚凤恭:“姚刺史,你说什么?把淮南之地归还南唐,那哀家去哪儿?皇帝去哪儿!” 姚凤恭也是一愣,怎么个情况?你是不打算还地盘,还想人家出兵帮会打仗?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去金陵之前,符太后交代姚凤恭,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只要南唐出兵即可。 “太后,这个条件……不能接受?” “当然不能!” 韩通脸上,冷意更甚,看着姚凤恭发窘,一拱手说道:“太后,先帝披肝沥胆、南征北战,好不容易打下了地盘,岂能越守越小?淮南之地不仅不能归还,还要立即调兵、整顿防线,提防唐国的偷袭。” 符太后问道:“韩通,你说调兵遣将,我问你,从哪儿调兵?” “近途泰州、楚州,中途亳州、徐州、远途汴梁、宋州。” 韩通是沙场宿将,他说的调兵,可不仅仅是支援扬州这么简单,以上六州从近到远,连成一线,只要兵力分配得当,配合中间的后周地盘,就能形成一条战略防御线。 在这条线上,从东向西,逐步挤压赵匡胤的生存空间。 只可惜,符太后听不懂,反而冷笑一声。 这个韩通,真不愧是张永德派来的,以上他说的那些军队,多数是听从“汴梁政权”的指挥。 “哀家听说,泗州正在打仗,淮王却不曾求援,想必小小叛军,不足为虑。” 想要调兵来扬州,做梦! 韩通心里“咯噔”一下,转眼看身后的赵锽、李德诚,两人的表情也很古怪,对自己排挤的意思很明显。 他无奈地说:“太后,扬、益、泰三州城小兵弱,如果不能及时调兵,危在旦夕。我大周禁军天下无敌,何必要求唐国出兵?” 事实上,一开始向南唐求援,韩通就想不通,也不同意,可如今见众人态度,终于明白了几分。 同为武将的樊爱能,同样对这一举措不满,说道:“太后,山东地域虽然有灾情,可天平军(节度使之一)建制完整、人马齐备,足以应对赵贼(匡胤)。” 何徽说道:“太后,天平军(何也属于天平军)甚至不需要南过淮河,只需经徐州、向亳州增援,就能牵制赵匡胤,令他不敢在淮南放肆。” 武将考虑问题,大多是直来直去,不会有那么多政治算计。 可是,他们说得越是头头是道,在符太后听起来,就越刺耳。 “赵锽,枢密院的意见呢?” 赵锽此前,只不过是扬州观察使,郭宗训来到之后,他才得到了重用,摇身成为中书令,自然是附和符太后说话。 “臣以为,赵贼所图,主要是大周故都(汴梁),淮南战事不过是佯装罢了,淮王天下无敌、所向披靡,定然能够拒敌于淮河以北,不必多虑。” 言下之意,调兵计划,那就作罢吧! 韩通冷笑:“这么说,又何必求援唐国?” 赵锽不紧不慢,说道:“韩将军,难道不知道何谓‘驱虎吞狼’吗?唐国希望收复旧地,而这些地盘,大多在赵贼手中,他们两家鹬蚌相争,我大周可渔翁得利,岂不美哉?”说完,得意洋洋。 韩通恨不得抽出宝剑,捅死这个饭桶,还“驱虎吞狼”,这个计划要成功,前提是虎狼对峙,可眼下,扬州近在咫尺! 相当于在一头虎、一匹狼之间,拴着一头羊,你还指望虎狼相争?废物! 韩通激动地说:“太后,末将跟随先帝、纵横沙场多年,虽才智浅薄,但眼下局势也是能够看清一二的!眼下,赵匡胤淮河用兵,看似是要夺取泗州,实则意在扬州,他是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符太后表情一惊,却又立即恢复平静,还未开口,一旁的李德诚插话了。 “我说,韩将军啊,不要危言耸听,赵贼攻打寿州、濠州、泗州,总兵力不过一万多,如何能攻破这固若金汤的扬州城?” 韩通乜了他一眼,怒笑问道:“怎么,李尚书在行军打仗上,还有心得?” “不敢,不敢,将军纵横沙场,在下效命庙堂,都是为了大周江山。只不过,区区万余人,哼,何足畏惧?” 韩通心中暗骂,区区一万人,那要看是谁在指挥!这一万人在曹彬手里,已经是势不可挡了,否则,寿州是如何丢失的?濠州又是如何攻破的! “李尚书,一万兵力确实不能攻破扬州,可要五万呢?” 李德诚脸色一沉,说道:“韩将军,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哪儿来的五万人?” 韩通不再搭理他,转头对符太后说:“太后,泗州紧邻大运河(漕渠),只要掐断这里,大周南北就不能呼应。届时,和州、庐州、寿州三地叛军,自西而东,大举进犯扬州,兵力何止五万?又该如何应对?” 姚凤恭立即抓住了空子,说道:“正因为如此,韩将军,我朝在不得不向唐国求援。和州与金陵,不过是一江之隔,只要唐军出动,扬州自然无虞。” 韩通快气疯了,怒吼道:“唐军一旦占领和州,就相当于在江北有了立足点,姚刺史认为,李煜会放着十四州不取,只为给你解围吗?!” 武将久经沙场,身上充满了威慑力,一吼之下,竟然吓得在场人一哆嗦,包括符太后。 韩通猛然看到符太后脸色变化,也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赶紧跪下:“太后恕罪,末将惊扰了圣驾。” 符太后缓了一下,冷声说道:“这件事,我看还是立即派人去通知淮王,再做定夺吧!” 姚凤恭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说道:“太后,还有一事,臣疏忽了。唐国皇帝说了,若是后周想要保留扬州、益州二地,也是可以的。” “姚刺史!” 韩通忍不住又提高了嗓门,想要制止姚凤恭,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 符太后一怒之下,说道:“韩通!不得无礼!在哀家面前,难道还不准大臣说话吗?!” “末将不敢……” “姚刺史,你说。” 姚凤恭非常不满地瞪了韩通一眼,说道:“唐国皇帝还提了一个条件,要保留扬州、益州两个富饶之地,可以用海州的鹰游山海港交换,当然,要允许唐国商队使用大运河。” “鹰游山?” 符太后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到是哪儿,经姚凤恭提醒之后,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滨海莽荒之地,那有何不可!” 【凌霄之前去乳山出差的时候,听说海边的人以前是很穷的,地少粮少,靠海产很难生活,不知真假。】 韩通牙都快咬碎了,真要这么干,南唐就在后周的“腹地”畅通无阻了。 姚凤恭洋洋得意,说道:“太后,这个条件可谓百利无一弊,我们暂且答应下来,等到唐国帮助灭掉赵匡胤,剩余的事情,还不是大周说了算。” 这句话,也有一些道理,毕竟地盘在自己手里,到时候真要反悔,李煜也没招。 真的吗?要明白一点,南唐与契丹交易的主要是战马!这种商品的特殊性在于,它是用来打地盘的! 符太后说道:“此事,还是要与淮王商议一下,去吧,哀家累了。” 吵的头疼,回去一定要好好听几首曲子,换换心情。 赵锽立即命人去给镇守泗州的李重进送信,如今的泗州城外,早已经是一片修罗场。 李重进、曹彬,都是昔日郭荣手下的大将!手下的军队,又都是禁军的底子! 双方训练方法一样,单兵素质相差不多,战术战法彼此熟悉,这一仗打起来,就跟一个人与自己的影子互搏一样。 原本,韩通认为自己可以阻挡,只要立即赶往泗州,向李重进阐明利害,以李重进的军事素养,断然不会同意南唐出兵的,更不会同意让出鹰游山的。 然而,韩通错了一半。 他还没出发,李重进的回信就送到了扬州,不同意归还淮南十四州的条件,但是,同意出让鹰游山港口! 韩通迷茫了,李重进这是吃错药,脑子摔坏了? 事实上,李重进不是脑子摔坏了,而是腿摔坏了。 第270章 李重进,我给你脸了 泗州之战,有那么一瞬间,让李重进想起了往日情景,那个时候,也是白重赞与自己一起并肩冲锋。 昔日“高平之战”,风沙滚滚、狼烟漫漫,契丹与北汉联军如狼似虎,在阳城(保定西南)战线上点燃十里大火,弓弩箭矢、如同落雪。 当时的李重进,还是后周禁军系统的马步军都虞侯,白重赞是河东道行营马步军都指挥使,两人奉命统领西路军,正面应对北汉主力。 这一仗,李重进与白重赞相互策应,共进共退,凝结下血的情谊。 战后,李重进身中一箭,白重赞身创数刀。 虽然负伤,却成为了扭转战局的关键之一,多年之后,再想起来,仍然令人热血沸腾、意气风发! 这次在泗州城外,李重进又负伤了,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新伤口覆盖旧伤口。 然而,他却很清楚,这是自己最憋屈的一次负伤! 腿断了,不是刀砍的、箭伤的,曹彬的兵甚至没有接触到,只是李重进自己从马上掉下来,摔断的。 他只不过是出去溜一圈,视察一下守备情况,然后,在毫不防备的情况下,马失前蹄。 一气之下,李重进拔出宝剑,就要砍死坐骑,被白重赞拦住了。 马有什么错?它只是不堪重负了。 这匹战马已经跟随了李重进五年,它受的伤也不少,加上连年高强度的使用,身体机能早已经逼近了极限。 一番劝解,让心如坚铁的李重进,也柔软了下来,他俯下身去,轻轻抚摸自己这位忠实战友。 战马的眼神已经浑浊,鼻腔、口腔中分泌出白色的粘液,躺在地上粗重地喘息着,依靠自己的力量,试了几次也站不起来。 它很想站起来,让自己的主人骑在背上,在血与火中冲锋,那是它的价值,也是它的使命。 战马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李重进,也看着他手中的冷森森的长剑,胸腔中迸发一声声哀鸣——主人,帮我一把,扶我起来!我还能冲锋,不要杀了我! “当啷——” 李重进扔下手中宝剑,忍痛俯下身去,双手摩挲着战马的鬃毛。 一瞬间,李重进的新湖,仿佛被丢入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涟漪一个接一个荡开,马之将死、其鸣也哀! “来人,把马牵走,送给农家吧。” 李重进转过身去,胸口也在剧烈的起伏着,五年的陪伴,老伙计,你走吧! 来世,即便还要投胎为马,也不要是战马了。 就做一匹普通的马,耕田、拉磨、运货都好,总归能多活些时日。 李重进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正所谓“慈不带兵”,武将不能有那么多慈悲之心,残酷的战场上,人都是消耗品,更何况是战马。 可眼下,他意识到一个很残酷的现实,就是自从占据扬州、另立新主之后,自己的军力并没有得到显着提升,尤其是战马的来源,几乎全部中断。 倒不是因为买不到,李筠割据西北,李重进与之私交不错,买马这种事情,还是可以提供一些助力的。 只是,西凉战马运不过来。 这里有一个“环境适应”的问题,西凉战马采购之后,后周不是立即就发放给骑兵使用,而是先要运到延州(延安)去适应一段时间,再赶到陕州(三门峡)适应一段时间,这样,战马在运输的过程中,能够逐渐适应从西北到中原的气候、环境、水土。 南唐方面也是如此,李煜为什么那么在意鹰游山?除了这里是港口之外,还因为战马下了商船之后,一路慢慢去看,可以逐渐适应中原、两淮、到江南的环境。 契丹为何一年只交易两三次?也是这个原因,从草原运来的战马,需要先在幽云之地适应,然后赶到渤海国故地,再养一段时间,才能装船。 可以说,战马从采购到运输、到训练、到保养,是一个庞大的军事工程,单靠李重进这点力量,更不就无法支撑。 所以,当他安顿好之后,白重赞把扬州符太后发来的信呈上去,读完之后,李重进立即作出了决定。 南唐想要回淮南十四州,那是做梦! 不过,鹰游港口在后周手中掌控,倒是可以先交给李煜使用。 南唐与契丹的货物交易,对于后周顶级将领来说,根本就不是秘密。 别说南唐了,事实上,后周有条件的情况下,也会向契丹购买战马,只不过不是主要来源罢了。 那个时代,还没有“贸易战”的概念,世家、豪强、地主阶级、商人集团,甚至宗教组织,他们在乱世当中更倾向于跨国贸易,大发国难财。 而且,朝廷还不能得罪他们,毕竟,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实施计划经济,才形成了相对完整的社会供应链,远远称不上完善。 “资本无国界”,商人只要有利可图,才不管那么多,大不了多塞点钱,只要允许经营,成本高、价格高,还不得不买! 李重进的回信内容,被韩通知道之后,他立即意识到大事不妙了,这个口子一开,后周对东部地盘(海州、沂州、泰州、(南)通州等)的控制力,逐渐就会减弱,远在汴梁的张永德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于是,韩通犹豫了好久,写了一封密信,派人悄悄送往汴梁去。 后周分裂,不是长久之计,是时候作出决断了! 符太后、小皇帝,扬州虽好,终究不是汴梁,与其守着半壁江山(三分之一江山?)声色犬马、乐不思蜀,倒不如送你们回到汴梁,哪怕做个傀儡! 扬州方面的决策,也很快传递到了金陵。 李煜正在司农寺商议事情,司农少卿、浮云建设兵团统领乔匡舜,以及中书侍郎李平、司徒刘政咨等人在场。 接到扬州方面的答复,李煜“哼”了一声,随手递给了刘政咨。 “刘卿,李重进要插一脚进来,你看如何应对?” 刘政咨只瞟了一眼,说道:“陛下,战马运输、兹事体大,臣的意见是,舍弃鹰游山,仍然从长江入口运回金陵。” “上次的战马,直接运回后,死了一百多匹。” 五月份,契丹运来一千匹战马,另有三万张牛羊皮、五百桶烈火油,由于无法靠岸休整,战马到了江南之后,很快就出现了水土不服的情况。 非战斗损耗达到10%,那可都是钱! “即便如此,也比被李重进拿捏要强。” 李煜摇了摇头,说道:“李重进狮子大开口,只要不搭理他就行了。” 李平担心,问道:“陛下,难道不担心李重进绕开大唐,直接与契丹交易战马吗?” “不可能——”李煜微微一笑,“如果李重进这么干,符彦卿绝对饶不了他,张永德也会质疑。” 南唐与契丹之间没有直接冲突,这是双方交易战略物资的大前提,另外就是,中原政权的粮食自给自足都困难,怎么可能有余粮去换马? 李重进,想要一半战马,我给你脸了?有种,你就硬挺着! “回复扬州,每次给他们一百匹,但是,要用盐来换!” 乔匡舜说道:“陛下,唯恐李重进表面松口,一旦战马上岸,他们直接劫掠了去!” 李煜点了点头,说道:“这倒有可能,不过,李重进真敢这么干,我也不介意与赵匡胤联合。” 一个赵匡胤,都能将扬州逼得走投无路。 再加上南唐“三大营”,李重进,你敢吗? 第271章 该种麦子了 对于南唐来说,李重进唯一能够造成威胁的时机,其实是他被排挤到扬州的时候。 当时,李煜只是太子身份,后周又属于南唐的领主国,如果这个时候,李重进破罐子破摔、毫无顾忌,李煜还会真觉得难办。 不是担心李重进打过长江,那是不可能的,郭荣打了三次都没成功,而是,一旦李重进与淮南势力勾结,打着“完成先帝遗愿”的旗号,必然会挑起后周与南唐第四次战争。 到时候,无论是自立山头的赵匡胤,还是占领汴梁的张永德,都会来帮帮场子。 这一可能性,李煜曾经提防了很久,直到陈乔、药娘平安归来,郭宗训、符太后来到了扬州。 从那以后,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李重进,你看到的是“大周国玺”,看到的是大周皇帝,却没有意识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亲手给自己打造了一座牢笼。 闻听李煜提出“不介意与赵匡胤合作”,刘政咨、李平内心都感叹了一句——陛下这是越来越没底线了! 这不是在腹诽李煜,而是由衷的肯定,乱世之中,敌对关系与睦邻关系,本来就是可以瞬息转变的。 唯一永恒的,就是国家利益! 刘政咨问道:“陛下,若是赵匡胤真要与大唐合作,中原之地,恐怕更要生灵涂炭了。” 李煜嘴上不置可否,心里无比认同,可又有什么办法?叹口气,他说道—— “刘卿,朕只能顾及自己的百姓,在天下没有统一之前,再如何生灵涂炭,也只能哀之叹之了。” 李平、乔匡舜听了,也是一阵沉默。 话锋一转,李煜说道:“不提这个,乔卿,你详细说说,司农寺对湖南屯田的规划。” 这才是今天的正题。 乔、刘、李三人,对“湖南”这个教法,还是不太熟悉,全新的疆域版图已经制定好了,除了后世“省一级”的行政划分,李煜也将自己能够记得住的市级地区,也改了名字,刚在朝廷系统中颁发不久,还需要一个过程熟悉。 从军事角度说,这样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情报的保密程度更高了。 例如,唐军的一份情报是“明天攻打合肥(庐州)”,这份情报传输过程当中,被赵匡胤的人拦截了,可当他们看到之后,第一个疑问就是“合肥是哪儿?” 谜底就在谜面上,看不透只能干着急。 【穿越之神想说,凌霄你别找理由,就是你懒!而凌霄说,你咬我啊,有种让我穿越成武则天。】 乔匡舜说道:“陛下,各处裁军共计五万有余,湖南境内分流两万、屯田之用,实则,加上一部分军卒家眷,人数可能在六、七万,预计荒田、废田、寺庙田产等全部开垦出来,能够多出五万八千顷。” 按照旧唐的耕地度量衡,1顷地约等于100亩,换句话说,此一项就能多出来亩的土地。 全部都种上小麦的话,按照每亩300斤计算,就是吨粮食。 李煜又问:“能够开荒的有多少?” 乔匡舜答道:“湖南多山,按照陛下吩咐,保留果山、茶山等之后,能够新开垦的最多两万顷,只是……” “无妨,说吧!” “陛下,许多地方无法灌溉,就算开垦出来,也不能种植稻子。” 李煜闭上眼睛,回忆了一下,就算将新开荒、废田、荒田及寺院查抄的田地都算上,再加上湖南老百姓现有的手中田地,总种植面积也不过五百万亩。 这个数量,与后世湖南农业种植面积相比,十分之一都不到。 这也是没办法的,农业技术落后,总人口更是不能与后世相比,这是历史局限性与客观性决定的。 李煜一转身,说道:“没关系,新增土地也不一定要种水稻。” 乔、刘、李三人一愣,那咱种什么? 李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众卿,算算日子,这都什么时候了?” 转眼就是八月了,天气又开始转凉。 李煜缓缓说道:“如果执着于种水稻,那么一直到年底,几万屯田军就相当于无所事事,待到来年再种水稻,白白浪费了半年光阴。” 最重要的是,种上水稻,也不能保证收成,现在“小冰河”时代已经开始显现了,南方干旱的情况只会越来越严重。 答案就是,种麦子。 南方播种小麦,一般是在十月份进行,来年四月就能收获,只要推广开来,就能够实现“稻麦复播”,提高土地及人力的利用率! 听到“种麦子”,乔匡舜顿时就觉得脑袋大,就连李煜对自己的笑,也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经常在历史文献中看到“劝农蚕桑”,古代地方官员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劝农”,告诉老百姓该种什么、怎么种,可往往老百姓就是不领情。 否则,《大明王朝1566》中“改稻为桑”的计划,也就不会那么难以实施了。 一句话,老百姓只关心来年能不能吃饱肚子、交上税,你说改就改,万一失败了呢?全家老少不得饿死! 对此,李煜的解决办法,就是搞出一个“示范效应”。 利用两个月的时间整理土地,进入十月份后,几万屯田军及家属,在分配的土地上播种麦子,来年就能吃馒头、面条、煎饼、锅贴、油条、小笼包…… 只要老百姓看到了好处,自然也就能够跟进。 “乔卿,种麦子有问题吗?” 乔匡舜哪儿敢说“有问题”,不过,他提出一点:“陛下,麦种如何解决?” 李煜一愣,他还真没有考虑过。 在五代十国时期,湖南粮食作物以水稻为主,小麦也有种植,如唐代诗人元稹(815年)就写过“年年四五月,茧实小麦秋”,至少说明在唐代中晚期,小麦就已经出现在湖南大地上了。 只不过,当时的人种植小麦,就如同后世进口外国粮食一样,是为了“调节口味”,主食仍然是水稻。 不过,李煜记得有一件事情,促进了小麦在江南大地上的扩张,没错,就是“衣冠南渡”。 北方人过了长江,饮食习惯一时间改不过来,吃面的意愿大于吃米饭,这直接促进了小麦种植面积的扩张。 但是,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到了宋代之后,由于国家进入统一稳定状态,“衣冠南渡”的后裔也逐渐适应了南方饮食,小麦的种植也就不断缩小了。 大名鼎鼎的苏轼,也曾经在给朝廷的奏疏中写到“两浙水乡,种麦绝少。” 这对于国家的粮食安全,很显然是不利的,因为“两季稻”技术还没有出现,不种麦子,相当于每年少收很多粮食。 历史上,南宋孝宗帝赵昚,在位的时候每年都要专门发布诏令,要求地方官员催促老百姓种麦子,还将麦子种植规模纳入到地方官员的考察标准中。 李煜说道:“乔卿,国库拨给司农寺一笔钱,用来到淮南地区收购麦种,另外,各地散存在百姓手中的麦子,也一并收回来,交给屯田军。” 乔匡舜说道:“陛下,即便这样,恐怕也是不够。” “没关系——”李煜说道:“常言说,人吃五谷,除了麦稻之外,还有粟、黍、豆、菽,都可以在旱地种植。” 种地嘛,不要一棵树上吊死。 李平谏言:“百姓习惯种稻,又与屯田军相隔阂,恐怕难以说服。” 李煜说道:“李卿所言极是。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屯田军示范作用只是其一,还要从赋税上下手。这样吧,麦子夏季成熟,下一道圣旨,就说麦子不在秋税之列,三年之内,凡是种麦者尽数归自己所有。” 只要有粮食就行,大不了,到时候花钱买,正愁大唐宝钞没地方花。 事实上,很多看似“僵局”的事情,只要找到一个关键节点,问题就好解决了。 “劝农种麦”也是如此,它的突破点,就是“江北逃亡百姓从好吃出发,江南本地百姓从获利出发”。 想到这里,李煜又一脸坏笑地看着刘政咨,刘政咨感觉后背冒汗,陛下啊,你又想到什么坏点子了。 “刘卿,我没记错的话,白甲军已经将巢湖附近的稻子抢的差不多了,当地老百姓身处淮南,对种麦子肯定不排斥。” 刘政咨点点头:“陛下,莫非是想要在淮南也种麦子?” “当然不是,恐怕咱们种下麦子,明年五月,赵匡胤又该派人来抢了。” 当然,这里有一个大前提,就是赵匡胤能够支撑到明年五月份! “臣愚钝,愿闻其详。” “蕲州东边六县之一的黄梅县,距离湖口应该不远吧?” “这个,倒是不远,陛下要做什么?” 李煜长舒一口气,说道:“赵匡胤已经拿下寿州,不久之后,就能与合肥连城一片,届时大军南下,淮南故土的老百姓就要遭殃了。” 就凭张琼在蕲州的所作所为,淮南老百姓提起后周军队,就要骂街。 “陛下的意思是……” “朕想以黄梅县为中转站,鼓动江北的百姓迁移到江南来,渡过湖口之后,就在鄱阳湖周边开垦,推广麦子种植,当然,还有其他旱地作物,不限于淮南,中原腹地的百姓也可以前来。” 刘政咨听了一咧嘴,心想,皇帝你可真敢想啊,上下嘴皮子一碰,事情就办妥了? 你怎么就不想想,为什么后周军队在六县之地胡作非为,当地老百姓宁可组织义军抵抗,都不愿意逃到长江以南?故土难离啊! 还有,破家值万贯,老百姓的农具啊、耕牛啊、家具啊,这些东西扔了,还不得心疼死。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如果以战事将起的名义,恐怕还会引起淮南动荡。” 李煜摆摆手,说道:“刘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说鼓动、并非强制,而且可以宣传一下,凡是种麦子种的好的,只要到了鄱阳县,入籍之后,免税三年,朝廷拨钱给建房子、分耕牛。” 刘政咨沉吟了一下,若是少数人,倒还能安置,花费不了多少钱。 “只是,陛下,若南迁几千人,又能种出多少粮食?这,岂不是鸡肋之举?” 李煜一笑,反问道:“刘卿,你会种麦子?” 刘政咨摇头。 “乔卿、李卿,你们会种麦子?” 乔匡舜、李平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这就对了,南迁之人,不在乎他们种出来多少,关键是他们是一把种麦好手,在鄱阳县安定之后,派遣到湖南各地,交给屯田军、老百姓如何种麦。” 乔匡舜也想通了,惊喜地说道:“陛下,此举可行!臣刚所虑之事,也是如此,地方官员劝农种麦,可很多官员本身就不会。” 李煜说道:“不仅如此,以小麦为主,优选出旱地种粮的高手,让他们进入格物院,朕可以封他们官职。” 打破士大夫、读书人、门阀子弟等垄断官位的行动,李煜一直都在做,之前是工匠,现在是农民。 不拘一格降人才! 第272章 庆陵风波 南唐各项工作在有条不紊地开展,与此同时,中原腹地,一场风暴经过数月的酝酿,终于爆发了。 七月十六,就在赵匡义、张洎返回许州的同一天,新郑郊外,后周“许州政权”与“汴梁政权”进行了一场规模不大的战斗。 双方投入的总兵力,不过三千人而已,规模、场面、烈度等诸多方面,实在不够看。 但是,这一场战斗,成为赵匡胤与张永德彻底撕破脸的“导火索”。 事情的起因,竟然是因为已经去世的郭荣。 七月十五,盂兰盆节,民间俗称“鬼节”,中原地区的习俗是,翌日(十六日)前往阴宅祭拜祖先,且仪式一定要在正午之前完成,只有横死之人,才会在下午祭拜。 周世宗郭荣的陵寝(庆陵)就建在新郑,这里也是黄帝故里,可谓龙气聚集之地。 赵匡胤虽然已经自立门户,可郭荣毕竟是自己的老领导,在这个特殊节日里,前去祭拜也是理所应当的。 同时,借着“祭拜郭荣”的机会,也可以向大周治下的百姓宣传一下,大家都向我看齐,我,赵匡胤,就是一个大忠臣! 于是,赵匡胤派出去一千人,带着大量祭品,天不亮就出了许州城,浩浩荡荡地向新郑出发,沿途一个劲地造势,俺们要去祭拜大周皇帝。 很不幸的就是,赵匡胤派去的人,叫李处耘。 李处耘,字正元,祖籍潞州上党(山西长治),是赵匡胤的铁杆部下。 史书上,很少发现李处耘与郭荣存在交集,倒是与赵匡义关系不错。 《宋史·列传第十六》记载:太祖出征,驻军陈桥,处耘见军中谋欲推戴,遽白太宗。 这一段记录,很明显有“人工加工”的痕迹,说赵匡胤“陈桥兵变”的时候,李处耘响应之余,专门将这件事情告诉了赵匡义(太宗)。 打开这个人的履历,一连串的官职足够耀眼,从初级军校开始,一直干到检校司徒、陈州防御使、西北客省使、枢密承旨、羽林卫大将军、宣徽北院使、行营兵马都监,除此之外,还在地方干过,如扬州知州、淄州刺史等。 就连死了之后,还被追封了宣德军节度使及检校太尉。 只不过,想必这些官职之外,他能够在历史上留下一笔,恰恰是因为恶行。 历史上,武平、南平都是被北宋灭掉的,周行逢、周保权父子俩有多拉胯呢?听说宋军渡过长江,就准备投降了。 然而,李处耘率兵进入湖南之后,干出一件非人之事,为了震慑湖南割据势力,他命令将抓到的俘虏扔到锅里煮了,然后分给士兵吃掉,剩下的俘虏,都在脸上刺青才放回老家,就是让他们宣传一下“宋军吃人”的恐怖。 (处耘释所俘体肥者数十人,令左右分啖之,黥其少健者,令先入朗州《宋史·李处耘传》) 这一举动,实在是很恶心。 古代战乱年月,确实会发生“人人相食”的惨剧,但要看具体情况,像“安史之乱”中张巡镇守睢阳城的时候,叛军层层包围、整整10个月,城里面已经没什么可吃的了,“人人相食”是不得已。 还有,就是老百姓遇到灾荒战乱,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易子相食”的惨剧发生,这是一种极端情况。 问题就在于,当时李处耘所率领的军队,物资补给十分充足,而且人家都他妈投降了!杀降就够无耻了,还用如此极端、残暴的手段杀降! 这件事情,就连谋乱起家的赵匡胤,听说了之后都忧心忡忡,事后证明,李处耘的残暴迎来了反噬,导致湖南军民一起反抗。 回收时间线—— 李处耘此时的职务,是忠武节度使,也算是封疆大吏了。 由于“许州政权”的班底不完善,没有所谓的礼部,赵匡胤吩咐下差事之后,李处耘就带着本部一千人马前往新郑,他手下的这帮大爷,都是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识字的都没几个。 本来嘛,祭陵这种事情,就是做做样子,李处耘命令部下快马加鞭,火急火燎地往新郑,必须要当天去、当天回。 然而,李处耘部到了新郑郊区,还未到达庆陵,又遇到了另一伙人。 张永德也派人前来祭奠了,还是郭荣的远亲,御林军侍卫副指挥郭兆庆,他手下也有一千人。 两伙人不期而遇,一通报姓名番号,火气顿时就冒上来了。 事实上,郭兆庆、李处耘两人在后周任职的期间,本来也没交集、没矛盾,但郭兆庆傲慢托大,强调自己代表的是大周合法政权,又因为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血缘关系,开始跟李处耘叫板。 李处耘性格乖张、手段狠辣,本就对占据汴梁的张永德不满,对与郭兆庆的挑衅,那是忍不了一点,立即进行反击。 两个大老粗的“反击”,肯定不是打嘴仗,双方虽说是来祭陵的,可随身都带着家伙事儿。 那就打吧! 于是,在距离庆陵不到五里的地方,两伙人厮杀在一处。 论战斗力,郭兆庆干不过李处耘,郭兆庆的手下更不行,一千多人中,有五百多都是礼部挑选出来的,不是军人! 这场战斗毫无悬念,郭兆庆被生擒,余者被杀被俘,惨不忍睹。 郭荣若是泉下有知,估计会一脚踹碎棺椁,从坟地爬出来,亲自抽这俩货嘴巴子。 按说,郭兆庆你都被人打败了,就别装逼了,可他就是属犟驴的,一开口,说了一句让李处耘起杀心的话—— “叛臣贼子,尔等与赵氏一族,皆列史书,遗臭万年!” 李处耘虽然是大老粗,却也知道,史官手中的那管笔的厉害,汴梁是大周王朝的中心,里面的史书记录下来的东西,将会被后世无数人看到。 古代,连皇帝都不敢得罪史官。 李处耘的眼神逐渐狠厉,他盯着郭兆庆,对方虽然被俘,却一脸骄傲,看自己如同看一摊臭狗屎。 一种自卑与委屈的情感油然而生,原本以为跟着赵匡胤,能够成为开国功臣,自己的祖先及子孙后代,都能获得巨大的荣誉。 可如今呢,就连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大夫,面对自己手中的利剑,也不屑一顾,看待自己及手下的军士,更是嗤之以鼻。 既然如此,那就把你们彻底抹去吧,不知不觉地消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李处耘手起刀落,自己的部下,也纷纷动手。 血染庆陵! 不仅如此,双方交战的同时,守卫庆陵的一千人马,也飞速的赶到,可是一切都晚了。 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李处耘已经杀红了眼,既然这些守陵士兵也看到了,那就一不做二不休,一起干掉! 最终就是,李处耘踏着昔日同袍的尸体,带着满是鲜血的祭品,来到了陵寝前面祭拜郭荣。 这场景,真是讽刺! 第273章 赵匡胤的总退却 纸终究包不住火。 “庆陵惨案”的消息传到汴梁,瞬间就炸开了锅,张永德、魏仁浦、王朴、李谷等朝廷高官震惊,谁也不曾想到,赵匡胤的人竟敢在郭荣陵寝附近大开杀戒! 事实上,赵匡胤与张永德的私交是不错的,如果李煜没有谋划“汴梁沦陷”的事件,极大的可能就是,张永德继续辅佐“黄袍加身”的赵匡胤。 在赵匡胤率领一部分禁军出走许州之后,张永德也没有第一时间派人追赶,他认为这件事情,最终一定能够和平解决,变化就在于,自己称帝,而赵匡胤辅佐自己。 至于郭宗训,那就真是对不起了。 正因为如此,汴梁、许州双方的军队,虽然在中原地区相互对峙、争斗,可高层之间,仍然保留一丝默契,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然而,李处耘这么一搞,算是把事情做绝了,且不说对郭荣无比忠心、对赵匡胤恨之入骨的开封府尹王朴、宰相范质,就连窦仪、卢多逊等“相对中立”的人,也对赵匡胤行为感到不齿。 悠悠众口,议论纷纷,汴梁城中的普通百姓风闻此事,各种人云亦云、随之而来—— “听说了吗,反贼赵匡胤派兵抢占了大周皇帝陵墓,把看坟的都给杀了!” “赵匡胤发话了,他才是真命天子,谁敢去祭拜大周皇帝,杀无赦!” “都错了,赵匡胤是去盗墓了,把咱大周皇帝的坟给刨开了,据说是为了找陪葬的玉玺。” “唉,我有朋友亲眼看见了,赵匡胤这个天杀的,把皇帝的尸骨都扔了。” ……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张永德名义上是太尉,可作为“汴梁政权”的实际控制人,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默契感”了,火速赶到了开封府。 自从内乱之后,皇帝驾崩,郭宗训、符太后去往扬州,皇宫相当于废弃了,能够封存的全部封存。 张永德胆子再大,他也不敢轻易进入宫城之中,否则,外界更要议论改朝换代,皇帝从姓郭的变成姓张的了。 开封府中,范质、王朴、魏仁浦、李谷四人,早已经在等候了。 一碰头,王朴就直截了当地问:“张太尉,何时出兵,剿灭赵贼?!” 张永德头疼,这个王朴,一上来就是质问的口气,把退路也堵死了——发兵肯定是要发兵,剿灭赵匡胤?谁能说得准——国家大事,可不能等同于报私仇。 “文伯,我来就是商议此事。”说完,怕王朴不依不饶,赶紧补充道:“先帝寝陵,我已经派去三千人马,连同家眷在内,永久驻扎。” 王朴一听到“先帝”两个字,两眼垂泪,难掩哀伤,一旁的魏仁浦、李谷等人也轻轻地抹眼泪。 “诸位放心,先帝寝陵安然无虞,眼下要紧的是,如何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这句话说的没错,你们这些当大官的,就连皇帝的坟墓都看不好,凭什么相信你们,能够守得住这天下? 魏仁浦附议,说道:“我也听闻,夏收之后,中原有不少世家、百姓逃亡江南,唐国新君李煜颁发了招贤令,不光是名士,就连种地种的好的,也都安顿,这是在于我大周抢夺民心啊!” 王朴红着眼睛,咬牙切齿:“赵贼可恶,大周沦为今日局面,全都是他在作祟!范丞相,攻打许州、歼灭国贼,已经刻不容缓了!” 范质明白,这是拉上自己,一起向张永德施压,事到如今,他也放弃了“和平解决”内部矛盾的幻想。 “张太尉,我等四人已经商议过了,要趁着全体军民、义愤填膺的当口,速速发兵攻打许州。” 张永德连忙说:“诸位,我何曾说过,此事要善罢甘休?今日前来商议,就是要通知各位,我打算亲自领兵。” 这句话,倒是出乎三人意料。 自从接管汴梁之后,张永德从未出城一步,作为一个军事将领,他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是什么。 汴梁城坚固无比、物资充沛,最理想的军事战略,就是以逸待劳、好好守住,只要这座城池还在,大周的正统就还在,自己的地位还在。 然而,一旦自己出城,可未必能回得来,说不定哪个人,就会趁机再次鸠占鹊巢(张永德也是鸠占鹊巢),这是极其冒风险的一种行为。 王朴很激动:“当真?张太尉,忠君为国、日月可鉴,请收王朴一拜!” 张永德阻止之下,又说道:“但有一件事,汴梁城谁来主持?” 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张永德的话,潜台词是我可以出去,带兵去和赵匡胤干仗,可是,又怎么能保证不会背后捅我一刀?那么,汴梁城主持者就非常关键,总不能,我回到汴梁的时候,你们不开门。 王朴、范质、魏仁浦三人一时语塞,他们三个地位太高,不管谁主持汴梁,张永德都有怀疑的理由。 李谷见状,说道:“我举荐一人,如何?” “惟珍,请说。” “窦可象。” 窦可象就是窦仪,曾任东宫首席,身为右补阙,官位不高,但后周近年来新晋官员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他的门生,郭荣生前对他极为信任。 最关键的是,窦仪没有朋党之嫌,家世清明,绝对不敢胡来,尤其是他老爹的影响下,绝对忠于大周天下。 窦仪的老爹叫窦禹钧,如果这个名字,还不够响亮的话,那么还有一个名字,叫窦燕山。 《三字经》里说的“窦燕山,有义方,教五子,名俱扬”,就是指的窦禹钧,“五子登科”的典故也来自于此,窦仪就是五子之一,排名首位。 王朴见张永德不置可否,又说道:“张太尉,此行可任命雷德骧为先锋,领城北驻军一万,讨伐招贼。” 张永德一听,立即说道:“如此甚好!” 为啥答应的这么痛快?因为王朴这算是给了一颗“定心丸”。 龙捷军都指挥使雷德骧是汴梁北门军务的总统领!虽然是禁军序列,管辖权却在王朴,也就是开封府尹的手里。 并且,城北防守营的总兵力才一万二,一下子给你一万,还不够诚意? 接下来几天,汴梁政权开始造势,发出“讨贼檄文”,准备粮草、集合军队、征调民夫,五万大军迅速集结。 五万军队,看着不多,其中两万是禁军,光这已经与许州赵匡胤镇守兵力持平了,再加上三万厢军,在兵力上占据绝对优势。 话说,赵匡胤手中不是有十五万军队吗? 这只是总量,不可能全部军队都围在许州,郴州、蔡州、颍州……各地分散开来,赵匡胤手头能用的,也就没多少了。 所以,当听到是张永德亲自上阵,带领大军攻打许州的时候,赵匡胤感到了那么一丝绝望,也有一丝苦楚。 “抱一(张永德的字),何必要为难于我,真的要刀兵相见?” 他不是在缅怀与张永德的友谊,而是对自己命运的哀怜,关键之处,张永德也很能打! 身边谋士除了赵普之外,还有苗训,两人听说张永德出汴梁的消息后,也是惊出一身冷汗,立即赶往许州衙署。 一见面,赵匡胤就拉住赵普的手:“则平,如何是好?!” 赵普从未见过赵匡胤这般惊慌,但同时,作为顶级谋士,他也知道,赵匡胤怕的不是张永德。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干一场就是了,有啥好怕的? 可这样一来,就彻底打乱了赵匡胤想要“合法继承”大周政权的计划,也就是淮南用兵,攻破扬州之后,让郭宗训禅位给自己。 “将帅,事情原委,可曾派人去汴梁澄清?” “唉,事发突然,我是先得知汴梁用兵之后,才质问的李处耘,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李处耘已经被关押起来了,如何处置,静等吩咐。 赵普叹口气说:“如此说来,一切都晚了。” “则平,你的意思是,直接开战?” “这……” 赵普沉吟了一下,示意一旁的苗训。 苗训,字广义,山西永济人,这位爷虽然在宋代演义类着作中,没有赵普啊、潘美啊、赵德芳等人的名气大,可在真实历史上,也是赵匡胤非常重视的人物。 因为,据说、也许、可能、大概……他的老师名字叫陈抟! 没错,就是那个给郭荣炼制“延寿丹”的陈抟,半仙之体。 《宋史》上对苗训的描述,主要事件都和预言、占卜有关,比如,他在军营中夜观天象,发现后周气运要完了,很巧合的是,他说出这个预言的地点是“陈桥驿”。 苗训会意,立即上前对赵匡胤说:“太尉,臣前来衙署的时候,遇到了令弟与张师黯,已经从唐国回来,说有要事禀告。” 赵匡胤一愣,苗训这人向来说话谨慎,今天怎么不着调?明明是问你们要不要开战,怎么一杆子打到赵匡义、张洎身上了? 再一看赵普,也是低头不语,心中疑惑,就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赵普、苗训偷偷对视一眼,脸上都闪过一丝不容易觉察的苦笑。 二人何等聪明! 他们早就猜到了,赵匡胤根本就不想开战,但这句话,是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否则,就会引起众将领、军队的不安,如果连赵匡胤都怯战,那对手该是如何强大的存在? 所以,“不战”这句话,只能由别人来说。 赵普、苗训两人又不想当冤大头,于是,就把刚刚回来的赵匡义、张洎推出来了。 片刻,两个倒霉蛋儿走进来,张洎没太大变化,脸上还有喜色(老婆、儿子带出来了),倒是赵匡义,脸色有点不对。 “匡义,你脸怎么肿了?莫非,到了江南水土不服?” 赵匡义脸都黑了! 水土不服,太他妈不服了,老子不服,李煜,你丫给我等着! “兄长,无碍。” 赵匡胤没多想,问道:“此番江南一行,李煜怎么说?” 一提起“李煜”这个名字,赵匡胤就压不住火,这个废物李六郎,摇身一变,还敢称帝了! 张洎很懂事,直到赵匡义心里憋屈,主动当起了“嘴替”,一五一十地将李煜的要求、探听的情报、所见所闻等消息,都传达给了赵匡胤。 听完之后,赵匡胤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低下头,许久没有说话。 赵普、苗训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因为张洎的汇报当中,有一句话是“确定唐国增兵五十万,意图淮南旧地!” 这就够了。 “太尉,我军占据黄淮,平原居多,易攻难守,如果唐国大举增兵,伺机越过长江、抢夺失地,恐怕会腹背受敌。” 尽管摸透了赵匡胤的心思,赵普说这句话的时候,仍然是小心翼翼的。 赵匡胤抬起头,眼角有些发裂,沉声说道:“则平所言极是,我与抱一之间,不过是误会而已,本不应该刀兵相见。” 苗训趁机说道:“太尉明鉴。有道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眼下看来,唐国才是最大的威胁,盼着我等鱼蚌相争。” 赵匡胤粗重地喘了一口气,问道:“匡义,你觉得下一步该如何?” 赵匡义也听说了汴梁发兵的消息,若是往常,他一定会尽力表现,争夺先锋官,好好跟张永德打一场。 但是,从江南回来的一路之上,张洎不断地灌输“肺腑之言”,也让他心境有了变化。 胜仗打得越多,大哥的地位就越稳,将来,也就没自己什么事儿了。 “兄长,则平曾说过,想要平定天下,势必先南后北。依臣弟来看,还是要避开张永德的锋芒,保存实力,先稳定两淮之后,再从长计议。” 赵匡胤点了点头,自己这个蠢蛋弟弟,也算有点用途,自己有台阶可下了。 “好吧,就依诸位的意思,大军撤出许州,开拔陈州。” 张永德气势汹汹地扑向许州,到了之后才发现,赵匡胤玩了一手“总退却”。 许州驻军全线南撤之后,原本在扶沟、鄢陵、太康的驻军,也快速南撤,沿着贾鲁河,人马、车辆、辎重等延绵几十里。 骑在马上的赵匡胤,脸色依旧不好看。 议事的时候,他之所以情绪变化剧烈,并非是因为南唐要求归还江南十四州这个条件,而是张洎无意间说起,宴会之上,身为贵妃的小周后献艺。 周嘉敏,她竟然嫁给了李煜!她怎么敢?! 第274章 赵匡胤的总规划 江南春色碧,佳人珊瑚红,盈盈一江水,难阻爱慕情。 南撤路途之中,赵匡胤思绪纷纷—— 他十八岁就成婚,原配夫人贺氏,是父亲赵弘殷好友贺景思之女,后周朝廷册封为“会稽郡夫人”。 两年前,贺氏亡故,赵匡胤又娶了王氏,也就是历史上的“孝明皇后”,但很不幸,王氏身体状态也很差,于公元963年去世。 贺氏、王氏都给赵匡胤生下过子女,一共四人(《五礼通考》记载的是三人),同样很不幸,子女也全都早早夭亡。 苗训给赵匡胤算过命,说他“龙气过盛”,命中注定是九五之尊、皇帝之相,一般人做他的妻子、子女,命格是抵挡不住的,必定会折寿。 民间通俗的说法,就是克妻克子,命犯天煞孤星。 赵匡胤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杀伐果断的大将军,不怕鬼神的大豪杰……可他也是一个古人,对于“命运之说”,自然是深信不疑的,难道说,自己这一辈子注定要绝后? 苗训这人还不错,管杀管埋,跟他说一个很简单的“破局之法”,就是娶一个贵气逼人的女子就行了,龙气与贵气相调和,必然能够长长久久、子孙满堂。 想到这里,赵匡胤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胸前,那是隐藏着一个珊瑚串,是南征南唐时期,自己潜入金陵刺探消息时,遇到周嘉敏,从她手里抢来的。 一张顽皮、可爱的俏脸,浮现在赵匡胤的脑海中,他不禁会心一笑,但很快,拳头就又攥紧了! 李煜,你个废物,娶了周娥皇还不算,竟然夺走了我的嘉敏! 你给老子等着,等我打过长江去,大小周后都是我的! 尽管赵匡胤命令许州及周边守军“总退却”,却不是单纯的溃败,而是极有章法的战略转移,开拔的过程中,将沿途的颍城(临颍)百姓,全都迁移到了殷城(漯河),一路上设置了多道防线。 同时,原本扶沟、太康、柘城的守军,全都集中到陈州(淮阳)之后,在东西方向上连城一片,西华县、商水县、鹿邑县、临颍县、襄城县、邯郸县形成防御平面。 以退为进,张永德如果在许州罢兵,那么皆大欢喜,咱们日后算账。 如果张永德不依不饶,也没关系,等逼近陈州之后,四周驻军通过迂回、切断后路,来一个“总包围”。 事实上,“撤离许州”的想法,赵匡胤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在南唐不断骚扰蕲州六县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说的再扎心一点,想要二次入驻汴梁,成为大周政权的实际掌控人,这个目标越来越远。 原本的计划,是声东击西,先拿下亳州,切断南北联系,再挥师北上,一鼓作气拿下宋州,封死汴梁的南大门。 但是,不知道南唐李煜发什么疯,突然在江南大搞动作,再加上亳州防御使尹崇珂拼死抵抗,他不得不紧急撤回高怀德、石守信。 好不容易熬过了收完黄淮地区的麦子,军粮充足,结果又赶上了山东流民逃荒,为了争取民心,他又得想办法赈灾。 终于稳定了局势之后,派王审琦、曹彬攻打寿州,以此为幌子,图谋出其不意、打下扬州,实现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计划。 谁知道,南唐李煜又和扬州李重进勾连在一起,不断向巢湖平原骚扰,“白甲军”闹得越来越凶。 现在,泗州城外,曹彬与李重进对峙,他前脚派张洎、赵匡义去与李煜商议和谈,打算以“划江而治”的名义,稳住南唐。然而,后脚李重进就派人去了金陵,双方不知道又有什么勾当,自己的提议被全面否决! 李煜,都是你在搞鬼! 赵匡胤眼神发狠,咬牙切齿,心中恨意弥漫,他觉得是李煜阻碍了自己登基称帝,还抢走了属于自己的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来,赵则平说的很对,“先南后北”的策略必须稳步推进,不能在犹豫了。 既然,已经没有退路,谁都不想让我顺利地登上皇位,那就只有兵戈相见了。 一提到打仗,赵匡胤拥有绝对的信心。 郭荣很厉害,他手下的将领,包括赵匡胤、曹彬、潘美、李重进、李筠、张永德等人,都很厉害。 然而,一群很厉害的人凑在一起,却未必是好事。 这就像配中药一样,一副药当中,必然有一味或两味是主要发挥作用的,其余的药物都是发挥辅助作用,如果全都是“主药”,可能不仅不能治好病,还会把病人给毒死。 作为皇帝,郭荣考虑的事情太多,军事方面,除了江南平定之外,还要考虑北汉、契丹的北方威胁,民生方面,还要考虑民心稳定、经济发展,毕竟,江山不能光靠打,还要治理,否则就是留给后代一个烂摊子。 如今,赵匡胤不需要考虑那么多。 北境安全,有符彦卿、张永德去考虑,后汉、契丹的军队又不能飞过来,空降到黄淮与淮南地区。 至于老百姓管理,别闹了,现在赵匡胤的实际身份是一名“军阀”,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征调资源,打烂了不怕,等到称帝之后,再慢慢搞。 至于历史责任,没关系,现在名义上还是大周臣子,改朝换代之后,史书怎么写我说了算! 张永德,你替我守好汴梁,等着我回来! 驻扎陈州之后,赵匡胤派石守信为总指挥,负责整个战线的北面防御,张永德的行动速度很快,在赵匡胤部撤出许州半天之后,就已经杀了过来。 事实上,按照张永德的计划,能够打下来许州就可以了,面子上过得去,有台阶下,身为大将深知“穷寇莫追”的道理。 但是,别忘了南征队伍当中有一个雷德骧,他坚决不同意,一定要将赵匡胤赶尽杀绝。 在进入许州城之后,根本没通知张永德,就带着通天门指挥使余海涛、景阳门指挥使石一磊,率领五千兵马,沿着赵匡胤撤退的路线追击。 实则,相当于一头扎进了赵匡胤沿途设计的“连环陷阱”。 老雷啊,你倒是动动脑子,你追的那个人是谁?能够当上殿前都点检的人,一个常年手握禁军的人,不是那么简单的! 在许州到颍城的四十里追击过程中,雷德骧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李集镇、高乌镇、固厢乡、樊城乡等地,赵匡胤留守的军队一触即溃,这就让雷德骧产生了严重的错觉。 于是,雷德骧大胆分兵,自己亲率一千五百人为中路军,余海涛、石一磊率领余下军队,分左右两军,风驰电掣地奔向颍城。 麻痹轻敌,为将者大忌! 结果是可以预见的,刚到颍城附近,左路军余海涛就一头扎进了韩重赟的埋伏,一千多人被困在颍河支流“五里河”边,韩重赟事先挖了陷坑、设置绊马索,只留下一条通往颍河的通道。 一招请君入瓮,被赶下颍河,大半被俘,主将余海涛被射杀。 右路军石一磊的下场更惨,分兵之后,立即就飘了,一千多人直奔西华县,打算给赵匡胤来个釜底抽薪,直接威胁陈州。 很不幸,沿途防守的人是石守信“本信”,他带的兵不是精锐禁军,但就是数量庞大,也不多,九千有余。 战场就摆在了清流河、颍河的交界处,距离黄桥乡不过三里路,趁着石一磊搭建浮桥的时候,黑压压的人围上来,弓箭、长枪一轮招呼。 石一磊战死。 雷德骧的中军还在路上,两名手下战死的时刻,距离分兵时刻还不足三个时辰。 等到雷德骧进驻颍城城关,发现早已经是一座空城,然后就接到了爱将阵亡的消息。 痛苦,真的太痛了! 雷德骧打算“化悲愤为力量”,夜宿颍城,天亮就继续追击,一定要为爱将报仇雪恨。 只可惜,赵匡胤没打算让他睡好觉,子夜时分,“义社十兄弟”中的杨光义,以及赵匡胤铁杆田重进,带领五千人又偷偷杀了回来。 雷德骧命大,在营地被包围之前,终于逃出颍城,然而他手下的军士就没那么好运了。 一天一夜,信手拈来,赵匡胤就干掉了张永德将近五千人,自己这边,基本没啥伤亡,还得到了两千多匹战马。 人是苦虫,不打不行。 看着狼狈逃回许州的雷德骧,张永德面露冷峻、心怀讥讽,说不听是吧,你认为赵匡胤就那么好惹?老实待着吧! 不是雷德骧不行,而是赵匡胤太强,就局部战斗、兵力相近的情况下,可以说赵匡胤天下无敌。 双方又陷入对峙局面,只不过,这一次“汴梁政权”确实占了不少便宜。 暗地里,赵匡胤派人给张永德送去密信,回顾了两人的情谊,解释了自己的无奈,理由无非是“天子年幼、无法掌国”,自己不得已被部下拥立。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陈明利害,除了北汉、契丹的威胁之外,一旦李重进返回汴梁,他控制着小皇帝,我们这些人都要玩儿完! 内容浓缩成一个字,求和。 张永德这边,心照不宣,反应到具体行动上,就是驻守许州,不再前进了。 接下来,赵匡胤招揽自己的谋士、爱将,商议用兵淮南,这一次,不再是小打小闹,要设计一个“总规划”。 一是东线,也就是陈州-颍州-寿州-泗州-濠州一线,以及寿州-庐州-和州支线,是用兵主力。 二是中线,也就是陈州-蔡州-光州-舒州-安庆一线,要打开一条通道,确保军需物资能够顺利运送到长江防线。 三是西线,也就是洛阳以西的后周疆域,最西边到达秦州(天水市),地盘很大,并非所有将领都是听从赵匡胤的,需要派人去说服招降,虽然这个工作一直都在做,但很显然,之前赵匡胤没有太放在心上。 那是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有把握控制汴梁,和平接收。 现在,希望破灭,就要想办法笼络人心,尤其是雄武节度使、凤翔节度使、武胜节度使、护国节度使等重要位置。 这个“三线规划”,重点就放在东线上,是“一石二鸟”的计划。 一只鸟是扬州,打下来之后,赵匡胤就带着小皇帝郭宗训去四处“撞门”,一路回到汴梁,登基称帝。 另一只鸟是金陵,如果郭宗训自杀或逃亡他处,那就直接整顿大军,攻打金陵! 江南富庶,打下来之后,自己就有了稳定的地盘与资源。 还要多感谢旧主郭荣! 如果不是他先后“三次南征”,奠定了灭掉南唐基础,赵匡胤的计划也不会如此大胆。 【图示放在“作者有话说”】 第275章 大唐第一骑兵旅 赵匡胤离开许州、大举南下的消息,经过潜伏的情报系统,迅速地传递到金陵。 得到消息之时,李煜正在钟山马场,心中一时间千头万绪,脸色也变得阴沉起来。 陪同的李元清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是否身体不适?” 自从李煜连纳两妃之后,日夜操劳,国事繁忙,整体上给人一种发虚的感觉,黑眼圈始终都没下去过。 “无碍,淮阳郡公,你说说吧。” 今天,李煜是来验收“大唐第一骑兵旅”的训练成果的。 五月中旬,契丹除了送来约定的战马之外,萧衍还算是讲信用,派遣十七人帮助训练骑兵,对待这些“归化人员”,李煜非常客气,将李元清调离了天策军指挥使的位置,只为跟着契丹人好好学。 李元清也升官了,除了“将帅”与“淮阳郡公”的名誉官职之外,还被册封为忠武军节度使。 大唐第一骑兵旅,就是全盘骑兵装备的忠武军。 不过,这一册封有点不实惠,因为忠武军节度使是盛唐时期设置的,地点就在中原腹地,治所则是许州! 李煜的意思是,先把节度使册封给李元清,具体能不能当上这个官,就看将来你什么时候带领大唐铁骑、北定中原了。 至于学习,李元清很清楚,绝对不是跟着契丹人学骑术,而是为了了解契丹人的作战方法。 李煜很清楚,南唐与契丹之间,早晚必有一战! 到时候,战争的性质也会彻底转变,不再是群雄割据、权力之战,成为农耕政权与游牧政权的生存之战! 在那之前,多了解一下对手是必要的。 有一点比较可惜,萧衍派来的人,属于契丹兵卫系统“十二宫一府”中的延庆宫在南京(契丹辽朝的称呼,指北京)设置的提辖司,全部都是汉人。 “全部汉人”的情况,说明萧衍是刻意为之,要么他是一片好心,认为汉人与汉人之间好接触,要么他是心存芥蒂,担心南唐学会契丹军队的精髓。 无论如何,有胜于无。 不得不说,契丹在骑兵作战方面是很有一套的,一开始提出的训练方法,李元清下巴都惊掉了。 每个士兵三匹马,装备长枪一柄、马刀一柄、弓三具、箭四百、火刀石(燧石),马不给草料,人不带粮食,从金陵出发开始跑,跑到哪儿抢到哪儿,一个月来回。 《辽史·志第四·兵卫志上》:“每正军一名,马三匹……人马不给粮草,日遣打草谷骑四出抄掠以供之……沿途民居,园囿、桑柘,必夷伐焚荡。” 这个训练方法,当即就被李元清否决了,你以为这是在草原上?四处劫掠,训练好坏先不提,皇帝第一个就得把你砍了! 契丹教练也很郁闷,困在一个地方训练,那能有个屁用? 李元清费了一番心思,最终决定了一个切入点——两军对垒。 以最直观的实战,来检验两国骑兵的战斗差距。 契丹一方十人,南唐一方百人,穿戴严密护具,木质刀剑、弓箭等,避免伤害。 一场实战检验下来,南唐骑兵输的不要太惨太惨! 南唐这边手持长棍,代替长枪,快马向前冲锋,而契丹十人队伍如同心灵相通,正面冲锋到三十步的时候,每人都快速射出三箭,李云清注意到,他们在冲锋之初,就一手将箭矢搭载弓弦上,同时拉弓的手中还攥着两只箭。 射完箭之后,并没有拔刀拼杀,而是立即调转马头、分开逃跑! 南唐骑兵立即高声呼喊,分兵去追,契丹一方一边跑,一边向后面射箭,转眼间,又“阵亡”几人。 分兵之后,契丹其中三人大声呼喊,发出挑衅,一路南唐骑兵眼看就要追上对手,不知怎么的,旁边突然杀出来三人,混战之中,又被“杀死”几名士兵。 《辽史·兵卫志》记载:“最先一队走马大噪,冲突敌阵。得利,则诸队齐进;若未利,引退,第二队继之。” 简单地说,十人对一百人,契丹一方就像是戏耍小孩子一样,在钟山马场跑了几个来回,李元清只看见眼前一片混乱,等到尘埃落定,南唐这边的骑兵,各个都垂头丧气的。 如果是真实战场上,他们已经变成尸体了。 单看御马技术,李元清也出了一身冷汗,内心不由感叹,不愧是草原人,将战马的机动性运用到了极致。 天策军在训练的时候,已经够无情的了,战马的损伤率很高,可契丹这边根本就不把战马当一回事儿。 真正深入草原作战时,战马对于契丹士兵来说,在抢不到东西的时候,就是备用干粮,渴了就一刀子戳在马脖子上吸血,饿了就杀马吃肉。 大唐这边不行,战马的地位,就相当于在村里买了一辆奔驰车。 听完李元清的叙述,李煜眉头紧锁:“这么说来,契丹的作战方式,根本就不适合大唐骑兵。” “陛下,契丹骑兵的优势在于机动性强、单兵素质极高,而且配合非常密切,一个手势、一个动作,都知道该干什么。” 李煜点头,这一点他毫不怀疑,因为对于契丹人来说,打仗就是生活,战场就是家里,在相同的习惯模式下,打仗时候不需要太多交流。 他叹口气:“仅凭这一点,真在战场上,与契丹进行骑兵作战,我军就要损失惨重了。” 李元清说道:“陛下,也不尽然,契丹这种作战方式,也存在缺陷。” “哦,你说说看。” “训练规模太小,如果是正面战场,千人以上级别的正面对抗,契丹未必能够占到便宜,他们不善于布阵,说的直白点,人数越多,他们就越像散兵游勇。” 这个说的也不算错,契丹占领燕云十六州、渤海国之后,人口规模增加,但契丹本族人口不过150万,这些构成了所谓“正丁”(正规军)的主力。 历史上,契丹多次向南骚扰中原,但性质都属于“短期抢劫”,直到公元1125年辽朝灭亡,契丹人也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做到“入主中原”。 包括后来的金朝、蒙古,虽然将宋朝欺负到要死要活,可单靠本民族的人,肯定是不行的,中间有太多投降的汉人败类,什么大地主、大军阀。 李煜说道:“李卿,让忠武军好好学,好好练,朕对你可是下血本了。” 李元清惶恐:“陛下放心,臣一定扬长避短,为大唐打造一支铁骑!” 李煜说道:“还有,要配合政委,对士兵做好教育,令行禁止、严守军纪。” “陛下放心,军令不发,就算是箭矢射在脸上,手下军士也不会妄动!” 李煜点点头,又有点自嘲,自己是不是想的太远了,现在赵匡胤还没解决,就开始想着要和契丹开战了。 现在,契丹还是南唐重要的战略合作伙伴。 训练好的骑兵,可以先在淮南战场上,拿赵匡胤练练手。 契丹到底有多少军队,这一点,真不好判断,按照《辽史·志第五·兵卫志中》的记载,辽太祖耶律阿保机设置了御帐亲军、大帐皮室军、属珊军等,合计骑兵五十万! 这些都是在上京道、中京道、东京道(内蒙、东北),西京道及南京道(燕云之地)“十二宫一府”的二十多万人(骑兵+步兵)不计算在内。 当然,《辽史》的记载,不能说扯淡,也比较夸张, 《宋史·经略幽燕·卷二十》的记录,应该是比较客观的,也就是“兵旅大约计之,未必满三十万”,后世研究学者更是将这一数字压缩到十五万。 想要统一全国,对待契丹必须上点心。 一番视察之后,李煜实际上发现了一个可悲的事实,企图“以骑兵治骑兵”的方案,对付契丹这个将来的敌人,简直就是地狱难度的。 要琢磨一下“以步制骑”了。 第276章 生面孔 寿昌元年,八月二十,这一年的寒秋似乎来的特别早。 视察完毕骑兵训练情况,李煜来到澄心堂,命人召见刘政咨、孙晟、林仁肇。 赵匡胤大举南下,这一状况完全出乎预料。 李煜一直坚信,赵匡胤会将中原地区当做“基本盘”,他之所以滞留许州,不是因为那里风水好、物资足,单纯是因为距离汴梁足够近! 身处后周的军事、政治、文化中心位置,就能够给天下人一种错觉,那就是赵匡胤仍然是后周朝廷中枢系统中的一员,这样可以保证他具有足够的公信力。 否则,秦州、登州这些地盘,处在“山高皇帝远”的位置上,就算赵匡胤在原本禁军系统中威望很高,可随着时间推移,总会出现有人不买账的情况,凭啥听你的?你能割据,我也能割据。 万万没想到,赵匡胤竟然主动放弃了许州,将治所迁移到陈州,这两个地方的距离不远,甚至没有脱离东京开封府的直辖范围。 但这一行为本身,却有着极为重要的历史与现实意义,它意味着“郭荣禅位于赵匡胤”的谎言不攻自破,相反,进一步坐实了汴梁政权宣扬的“赵匡胤趁先帝病危谋反”的说法。 很简单,如果你真是合法继承人,为什么不硬刚到底?你赵匡胤手中又不是没有军队!不硬刚,在世人眼中就是心虚的表现。 对于李煜来说,赵匡胤重点经营淮南的举动,释放一个强烈的危险信号,那就是,他要放弃“禅位”手段了。 赵大:等不了,不装了,摊牌了。 李煜:先等等,别过来,还不行。 对于南唐来说,最好的局面就是“坐山观虎斗”,李煜非常清楚,现在不是战略扩张的时候,他最少需要半年的时间猥琐发育,维持国内稳定,提高粮食储量,加快训练军队,巩固金陵城防……时间,都需要时间。 不多时,刘、陈、孙三人到来,叩拜之后,坐下议事。 “孙卿,李重进那边可有消息?” 孙晟面露喜色,说道:“与陛下所料不差,李重进已经派人送信,大唐商队可以随时渡江,前往鹰游山。” “战马方面,他还坚持要分一半吗?” “要求至少三成。” 李煜摇摇头,笑道:“看来,赵匡胤逼他还不够紧,派人回复,每次交易分他一成战马,必须高价购买。” 孙晟嘴上不说,心中暗道,陛下真是越来越像奸商了。 李煜很清楚,不把李重进架在火上烤,他是不知道着急的,光是曹彬和他对峙于泗州,就已经焦头烂额了,现在赵匡胤又大规模南下,他还指望着南唐出兵解围。 再晾你两天,不信你不松口。 话锋一转,李煜对问刘政咨:“刘卿,赵匡胤南下,枢密院可有应对之策?” 刘政咨踌躇一下,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宜劳师动众。一来,新军训练时日太短,二来,军饷吃紧,贸然与赵匡胤大举开战,怕是会陷入持久消耗。” 不是刚刚“灭佛”,大捞一笔吗?怎么这么快就军饷吃紧了? 很简单,捞钱的速度,远跟不上花钱的速度。 丹阳铁矿、采购丝绸、购买战马、锻造火枪,光这四项花销,要是按照南唐固有的税收,国库早就见底了。 李煜微微点头,说道:“这些都不是问题。战场是最好的磨刀石,新军可以拉出来练一练。至于军饷,不用担心,很快就有着落。刘卿,这两项不考虑,该如何应对?” 刘政咨大脑飞快运转,说道:“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进攻!”说完顿了顿,又看似随意地问林仁肇:“林将军,你意下如何?” 不管是什么样的应对策略,最后都是武将负责执行,征求林仁肇的意见,情理之中。 一直沉默的林仁肇,终于开口:“陛下,扬州方面既已同意让出鹰游山,臣愿亲自率军渡过长江,协助李重进拱卫扬州,只不过,这是下策。” “哦,林将军,此话怎讲?” “扬州弹丸之地,只是防御,过于被动,时日一长,局势必然变化,到时候对我大唐不利。” 林仁肇口中的“局势变化”,是指汴梁方面南下增兵,一旦张永德的势力渗透到淮南,南唐收复失地的机会不增反减。 “那么,上策是什么?” 林仁肇眼神一凛,沉声说道:“破釜沉舟,直取和州!” 刘政咨松了一口气,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只说“守不如攻”。 李煜眼眸微动,心中赞许,嘴上却说:“此举,风险太大了,林将军,你可有把握守住和州?” “守住”两个字,李煜特意加重了声调。 林仁肇起身施礼,朗声道:“末将愿立下军令状,若和州有失,愿以命偿罪!” 李煜一笑:“将军言重了,攻打和州,确实是上策,一来围魏救赵,能够保证扬州无虞,二来收复故土,在江北站稳脚跟。” 刘政咨补充道:“陛下,林将军,攻打和州确实是上策,只不过,现在的和州局势有些复杂。” 简单地说,就是和州被“一分为二”,以康照河为分界线,东边是原保信节度使赵赞的地盘,之前,李元清、李景达等人夜袭和州,干掉守将朱凯杰、刘宁杰,赵赞奉命前来支援,之后就发生了“后周分裂”的事件。 赵赞滞留和州,但和州原本最高统帅是天德军节度使田重进,两人选择不同,赵赞选择了郭氏,听从扬州政权,而田重进是赵匡胤的铁杆。 于是,赵匡胤火速派人前来接手和州,但来的人,很快就被赵赞干掉了,一共干掉三波。 第四波,赵赞干不掉了,来的人正是“潜水失踪”的老熟人,张琼。 “蕲州之战”过程中,张琼被卢绛撵得跟兔子一样,一路北窜,到潜山县的时候,被赶入潜水、下落不明。 结果,只能说张琼的命真大,瘸着一条腿,愣是跑回了许州。 一箭之仇、恨之入骨,养好伤之后,张琼强烈要求再次回到淮南地区,赵匡胤也不愿意放弃和州,于是任命他为和州防御使。 张琼干不过卢绛,可干赵赞就轻松多了,硬生生地从赵赞手里夺走了一半地盘,驻军在康照河以西。 随着王审琦攻克寿州,继续向长江北岸推进,和州迟早要完全落入赵匡胤手中。 刘政咨之所以说“局势复杂”,就是指和州既有李重进的人,又有赵匡胤的人,一旦进攻和州,很容易引起李重进的误判。 听完刘政咨的分析,李煜畅怀一笑,说道:“刘卿,朕不在乎。” 李重进,你爱误判就误判,随便! 那本来就是大唐的土地,你不给,老子就去抢,又不是抢不过你! 孙晟思虑长远,谏言道:“陛下,依臣看来,和州不得不打,又不能毫无顾忌,为了事后不与扬州交恶,还是先知会一声。” 林仁肇附议,说道:“这样也好,李重进人在泗州,要让他知道,大唐攻打和州是为了围魏救赵,而不是趁火打劫,让他安心在洪泽湖防御。” 潜台词是,李重进防御的越好,就越能吸引赵匡胤的兵力,南唐这边的压力也就越小。 林虎子,够损,朕喜欢。 李煜说道:“既然如此,领兵攻打和州的人选,我看,林将军就让贤吧,朕安排一个生面孔。” 正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派一个新人去领兵打仗,就算是“误伤”了赵赞,也好解释。 哎呀,年轻人不懂事,老李你就多担待点,你想想,俺们都把黄州、蕲州让给你了,还能咋地? 林仁肇脸色有点不好看,不是因为他的请战被驳回了,而是李煜建议“生面孔”领军,他脑海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皇甫继勋! 南唐第一大饭桶、二鬼子,相比之下,明朝的李景隆简直就是战神! “陛下,不知欲派遣何人作为主帅?” 林仁肇心中默念,千万不要皇甫继勋,否则我现在就去砍死他。 李煜一时间没想到那么远,以为是林仁肇不乐意,宽慰道:“林将军,你统领江宁、池州、润州三大营,责任重大,攻打和州的任务,就交给诸葛兰吧!” 林仁肇松了一口气,还好,是姓诸葛的,不是姓皇甫的。 诸葛兰,字蓝玉,一个武力值爆表的秀才,南唐灭亡之后湖广一带的“抗宋游击队长”,五千人乡兵硬抗两年的狠人。 “臣遵旨。” 刘政咨提醒道:“陛下,若要决意夺取和州,势必要快!站稳脚跟后,加紧防御,一旦伪周赵贼反应过来,大唐经不起消耗。” 李煜点点头,说道:“三大营抽调步卒一万,备好橐船,随时运载兵器、战马、粮食及辎重等物。打下和州之后,立即重新查籍造册,让和州百姓知道,他们重回大唐。” “重回大唐”四个字,听起来很有分量。 孙晟补充道:“还有一事,和州水师不容小觑,裕溪河口战船归属张琼部,牛屯河渡口战船归属赵赞部,水师方面,究竟是江宁大营,还是池州大营派遣?” 众人都看向李煜,等他拿主意。 论战斗力,池州大营更强悍,毕竟,前不久刚经历了“黄州之战”的洗礼了。 论便捷性,自然是江宁大营,就位于和州的对面,横渡长江就可以了。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都不用,朕打算启用龙翔军。” 龙翔军,李煜耗费重金打造的王牌水师,南唐最憋屈的军队,没有之一! 第277章 东南佛国 《南唐书·后主本纪》:建隆二年,后主遂立为太子……十二月,置龙翔军,以教水战。 龙翔军是李煜立为太子不久之后,亲自组建的水师,自建立之初,一直在申屠令坚的管理下,没日没夜的苦练,一仗都没打过。 这支队伍的兵源,大部分是“募盗为兵”,江贼海盗,对水上作战本就熟悉,一直窝在水师营地,快两年了。 一想到龙翔军,李煜耳边,仿佛就能听到申屠令坚的哀怨——两年!陛下,你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吗?天天排兵!天天布阵!天天演习!还天天得训练士兵扔石头! 最可气的是,第一批“燃烧罐”原本是为龙翔军预备的,可是,上一次攻打和州的时候,让江宁大营抢了先,更可气的是,这些“燃烧罐”是申屠令坚指挥人制造的! 李煜不启用龙翔军,也是有自己打算的,若不是申屠令坚不断要求、开拔长江防线,他还打算继续“雪藏”龙翔军,直到那一场旷世大战的来临,现在,同意启用龙翔军,本意是为了让申屠令坚练练手,检验一下成果而已。 一是龙翔军,严格意义上不属于南唐战斗序列,而是李煜的私人武装,从建立之初,都是李煜想办法搞钱养起来的,彼时李煜身为太子,豢养私兵等同于谋反,如今登基之后,龙翔军才算转正。 二是兵源素质问题,“募盗为兵”的优点是,士兵不怕见血,省去了战场适应过程,缺点就是纪律性太差,五千个打家劫舍、杀人劫财的家伙聚在一起,不好好加强纪律教育,极容易引来反噬。 三是战船升级,龙翔军都统制刘茂忠、龙翔军都虞候陈德成,分别统领左右两部,每一部都专门建造了一艘大型艨艟及一艘大型楼船,分别作为先锋战舰、指挥舰,这四艘船,从材料到设计,从规模到配备,全都要最好的。 只说一点,光是牛皮、铁板,每一艘船上都用掉了上千张(块),在水战过程中,光用撞的,就能将一般战船干沉底。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在战备投入方面,李煜从来都不心疼,连自己府邸的珍宝、字画、古玩什么的都敢出去卖掉,要是有人敢收购他的宅基地(太子府),他也毫不犹豫地卖掉。 确定攻打和州之后,具体的作战方案,交给兵部、枢密院,由刘政咨与卢俦全盘负责。 商议完毕,众人辞别,各司其职。 三人刚走,清风进来,身后跟着急召进宫的陈乔。 一见到陈乔,刚刚还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李煜,内心就柔软下来。 “陛下,是否有要紧事让臣去办” 李煜表情不可琢磨,停顿好一会儿,缓缓说道:“陈卿,有故人回到江南了。” 陈乔不解:“故人?谁的故人?” 李煜坐下,示意陈乔也坐下,缓缓地说:“你我的故人。” “臣愚钝,家属、亲眷、师长之属,皆在江南,何来回归之说?陛下请明示。” 李煜不是故弄玄虚,他害怕陈乔过于激动。 “觉悟住持。” 咣当—— 陈乔猛然起身,身后的椅子,一屁股顶出去老远,失声喊道:“觉悟大师?陛下,不要开玩笑,是济安寺的住持,觉悟?” 还是激动了吧! 李煜安抚道:“陈卿,不要激动,坐下。不错,正是觉悟。” 陈乔眼圈红了,觉悟与一众弟子,为了不拖后腿,自愿选择留在了汴梁大相国寺。 事实上,陈乔与觉悟的交情并不深,在南唐的时候,两人根本就不认识,直到一起登上前往汴梁朝贡的大船,才相互做了自我介绍。 陈乔还一度排斥觉悟,因为,在他看来,僧人不事生产、妖言惑众,迷惑国主李璟及太子李煜,对国家治理毫无益处。 一直到了汴梁之后,他才意识到觉悟的“觉悟”,他身为和尚,却不是为了拜佛,而是为了大唐天下、江南百姓。 从破坏赵匡胤“黄袍加身、和平演变”的计划来看,觉悟的功劳,仅次于药娘,没有他盘桓左右,为蔡振、穆坚、谭宗等人打掩护,计划断然不会实施的那么顺利。 只可惜,一直到逃离汴梁,陈乔都没有机会与觉悟做最后的告别,作为“搞乱汴梁”行动的总指挥,陈乔一直都很遗憾。 所以,这就不难理解,当听说觉悟还活着的时候,陈乔为何如此激动了。 “陛下,此言非虚?不会是……有人冒名顶替吧!” 李煜摇摇头,从桌案上拿起一封信,交给陈乔,信纸上只有两句诗—— 此夜一轮满,清光何处无? 今夜玉轮满,泻辉何处无? “陛下,这是……暗号吗?” “非也,觉悟有个外号,诗僧,前两句是他所作,第二句,乃是朕帮他改的。这件事,只有我们二人知道。” 陈乔震惊,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怪不得陛下如此笃定,觉悟已经回来了。 事实上,觉悟因为这两句诗,差点掉了脑袋(详见“第七章 毫不怜悯”)。 “陛下,觉悟大师人在何处?” 李煜叹口气,有些懊恼地说了两个字:“吴越。” 陈乔更震惊了,吴越与南唐,就跟郑州与开封差不多,没事儿跑钱俶地盘干什么! 猛然间,见李煜一脸懊悔的表情,他想明白了—— 南唐刚刚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灭佛运动”! 这觉悟和尚,好不容易逃了回来,估计也一听说南唐到处抓和尚,吓得不敢回来了,想了许久,又不甘心,就给金陵府尹写了一封信,拜托交给李煜。 “陛下,是否要臣去接觉悟大师?” 李煜摇摇头,说道:“你需要去吴越走一趟,但不是接觉悟回来,而是让他安心在钱俶那里呆着,朕有一个计划,非觉悟不可……” 李煜口中的计划,一句概括,就是让觉悟扮演“小长老”的角色! 南唐好佛,举世皆知,然而吴越不遑多让,有“东南佛国”的美誉。 历史上,吴越国富庶泛化、政权稳定,国富民强、文化昌盛,佛教在整个社会蔚然成风,吴越“三代五王”(钱镠、钱瓘、钱佐、钱倧、钱俶)带头信佛,整个统治阶级层面,对天下高僧礼遇有加。 通过海上贸易路线,专门到缅甸、印度等“请经”,广建佛塔、大型寺院,其中,佛塔数量号称“十万”,而寺院的数量,也令人咂舌! 《西湖游览志余》(明·田汝成)中记载,唐代时期,仅杭州范围的寺院为三百六十所,到了五代十国、钱氏建国,新增的寺院数量是四百八十所(不要联想“南朝四百八十寺”,没关系。) 《十国春秋》记载“显德二年五月,检杭州寺院,存者凡四百八十。” 一个杭州城,七八百所建筑都是给和尚住的! 至于吴越钱氏崇尚佛教的原因,与原主李煜纯粹爱好,甚至说“迷信”不同。 一是为了“神话自身”,如果追查吴越钱氏的历史,开创者钱镠的身世,简直就是神仙下凡,更是留下了“射潮”的神迹!又如钱瓘,《吴越备史》中记载,有个和尚名叫“自新”(这是劳改回来了),说他“与咸通皇帝(唐懿宗李漼)御容相似”。总之,依靠佛教编制的神话,来佐证“君权神授”。 二是为了笼络人心,扩大声誉,自古以来,佛教都是庞大的社会组织,利用宗教来管理社会,能够很好地控制治理成本。试想,一个国家,人人都害怕做坏事、死后沦入地狱,这样管理起来多省事儿。 三是为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吴越国弱,在乱世之中,钱氏希望能够自保,这一点,与历史上的南唐后主一样,想要通过“佛力”来拯救国家危难。 李煜的计划,就是要让觉悟在吴越僧众之中,大放异彩! 如今,“南唐灭佛”的恶名早已经传到了吴越,钱俶还专门派人写下抨击檄文,在全国各大寺院广泛传播,真实目的就是搞臭南唐的名声。 “既然如此,朕就将计就计!” 陈乔问道:“陛下,具体要臣做什么?” 李煜一笑:“你带着诏令,前往吴越之后,面见钱俶,就说觉悟是我大唐的高僧,朕要他立即回去。” 陈乔疑惑:“这?不是说不让回来?” “放心,你这么说,钱俶是绝对不会放人的,还会重用觉悟。” 觉悟得到了重用,既能够恶心李煜,又能够宣扬“东南佛国”的名声。 “那么,陛下,觉悟住持要做什么?” 李煜眼神一凛,说道:“搞情报,鼓动大建寺院敛财,收留逃亡僧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骂朕!” “啊——” “觉悟能把朕塑造成一个灭佛恶人,就是大功一件。” 陈乔汗都下来了,开天辟地,终于有一个皇帝找挨骂的。 “你去吴越之后,朕会释放一批僧侣,让他们都跑到吴越去。” 事实上,灭佛运动之后不久,就出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有一些佛学造诣很深的僧人,也被牵连,这些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发配去开荒吧,估计都得死半路上,留在监狱里吧,浪费大米饭。 钱俶,你不是好佛吗?朕都你送过去,你可得好生招待! 光靠“买鹿之策”来搞吴越,实在是太慢,加上一个“秃驴之计”,我倒要看看,你吴越有多少钱够这群秃驴挥霍! 第278章 噩梦来袭 觉悟能够活着回到江南,还真要感谢一个人,就是赵匡胤。 在药娘潜入宫中,用易容术换掉小符皇后、太子郭宗训之后,王朴闯入,第一个发现了这一惊天事件,能够做到开封府尹的位置,脑子自然是好使的,他随即就下令宫城戒严。 可此时,药娘、陈乔一众人已经坐上了船,顺着广济河离开了汴梁。 王朴命令御林军前去包围驿馆,结果扑了个空,只抓到了甘愿自我牺牲的南唐乐官,又想起一同随行的僧人,急忙赶往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的位置,距离宣德门很近,韩通父子与王彦升在宣德门(御街)上杀红了眼,不少被打败的河洛兵四处逃窜,趁机抢劫,相国寺也跟着遭殃,功德箱成了叛军的主要对象。 叛军一进来,烧杀抢掠,和尚们四散奔逃,觉悟别看上了点年纪,腿脚是真利索,跑出去的时候,还不忘拎上自己的行李包(事先备好的)。 按说,外面兵荒马乱,城门戒严,觉悟就是逃出大相国寺、也逃不出汴梁城,然而,赵匡胤去而折返、杀入汴梁,进一步恶化了局势。 范质、魏仁浦、王溥等人一商量,不能将汴梁变成一个“困兽笼”,否则真可能演变成“屠城惨剧”,下令严守宫城、内城的同时,外城的城门开放,让百姓逃命。 最重要的,是给赵匡胤一众叛军提供出口,双方脱离接触,一切等到赵匡胤离开汴梁之后,再做计较。 觉悟就是趁着这个机会,终于在天亮时分,仓皇逃出了汴梁。 另一方面,历尽千辛万苦回到江南,觉悟没有回到南唐,反而前往吴越,也不是因为李煜发动了“灭佛运动”。 原因很无厘头,坐船出岔子了 原本应该驶向润州的,结果过了长江之后,一上岸,发现身处钱俶的地盘。 更要命的是,他身无分文、破衣烂衫,连头发都长出两寸了。 无奈之下,只能一路挂单,来到了苏州,再想办法。 苏州地域的太湖水域,为南唐、吴越两国共有,西侧的荆溪是太湖主要的注水来源,润州大营后撤之后,就驻扎在荆溪沿线。 虽说一路挂单,可觉悟却感到了超出预料的待遇,特别是进入开元寺(公元925年建立)之后,说明身份,很快就被当做“上等僧人”对待,这让觉悟受宠若惊。 历史上,吴越礼遇的和尚,数量十分庞大,根据《十国春秋·吴越列传》中记载,仅“高僧礼遇”的就有33位,这些高僧所受到的待遇,不是简单的寺庙供奉,是吴越国王亲自接见,赏赐大量财产的,最重要的是,还会“封官”。 至于原因,一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南唐佛教发展长期压了吴越一头,听说是南唐僧人,开元寺的和尚自然不会小看,而且觉悟也真有点本事,他的文学造诣都能够被李煜(原主)青睐。 二是南唐灭佛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吴越,两国接壤的僧众,早就偷偷潜逃出来,钱氏下令好生对待。觉悟来到开元寺的时候,浑身上下跟乞丐也差不多,就被认为是被迫害的僧侣,这才有了安身之处。 听说灭佛之事,觉悟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感动—— 陛下,这是为了小僧吗? 在觉悟看来,一定是因为自己滞留江北,李煜以为他命丧汴梁,“曾经沧海难为水”,没了觉悟,南唐的和尚也都不要了! 好,好,好大一只孔雀开屏! 于是,觉悟立即写信,托人送往金陵,陛下,我是觉悟啊,我还没死,啥时候来接我啊! 不久之后,陈乔就会来到,亲口告诉他,别回去了,好好当卧底,放心,不会三年之后又三年的。 处理完觉悟的事情,李煜伸了个懒腰,有点怀念以前996的日子了,好歹还能偷个懒、摸个鱼。 在自己那个年代,尽管有这样和那样的问题,比如给学生吃臭肉、到处是面子工程、看不起病、买不起房……但最起码,社会稳定,国家强大,就差那么一个地方没统一。 眼前,四分五裂的局势,非我族类的猖獗,大汉血脉在接下来的几百年里,处处低人一等。 从这个角度说,哪个有理想的中国人不想穿越呢?重写历史、富国强兵,让华夏雄立于地球! “这就是我的意义。”李煜看着暮色,悠悠地说道。 接下来,该去哪儿呢?大周后、小周后,还是药娘的宫殿? 李煜想了一会儿,还没做出决定,就趴在桌案上睡着了。 这次做了一个噩梦,很短。 梦中,传来一阵阵狂笑,一群畜生手握着膏药旗,跳着阿波舞。 金陵城破、烈焰滔天,无数的老百姓在挣扎中死去,秦淮河上漂满了尸体。 烈焰之中,陈乔、徐铉、刘政咨、林仁肇等一个个熟悉的面孔,满脸血色,一言不发的远离自己而去。 他又看到了大周后,美人泪痕,哀怨无比,慢慢地走向悬挂的三尺白绫…… 还有药娘、嘉敏,一左一右站在宫殿的两端,张开臂膀,跳了下去! 李煜伸开双臂,想要去接住她们,却被一柄刺刀抵住了胸口,耳边仿佛听到“八嘎呀路”。 “我xx妈!” 李煜在梦中来了一句问候,猛然惊醒,只觉的自己肩膀被人攥住,他本能地站起身来,一拳头砸过去。 清风躲闪不及,脸上狠狠地挨了一下。 “陛下,醒醒!”清风不顾疼痛,跪在地上喊着。 李煜冷汗如雨,等清醒过来,又瘫软到了椅子上。 “清风,起来,朕只是做了个梦。” 幸亏手中没有刀。 李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但他知道,金陵就是南京! 也许是自己看过的电影片段,与穿越之后的记忆融合到了一起,虽然荒唐,可心中的恨意确是如此真切、强烈。 “陛下,可要请御医来?” “无碍,清风,你不要紧吧!” 李煜有些愧疚,自己刚才那一下,可是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清风脸上。 “是臣唐突了,惊扰陛下,情非得已……侯家家主求见!” 李煜擦干净汗,心中疑惑,侯无双?眼看天都快黑了,他来定然是有急事。 “带人去御书房等候。” “遵旨!” 第279章 一次性追加两千万缗 侯无双站在御书房中,焦急不安,尽管一再克制情绪,可身体仍然不停使唤,时不时地就会哆嗦一下,脸上的表情明显带着恐惧。 不多时,梳洗完毕的李煜,在清风陪伴下,急匆匆地来到御书房。 侯无双倒头便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侯卿,起来吧,急着见朕,到底为了什么事儿?” 侯无双没有开口之前,祈求的眼神已经瞟向了清风,而清风垂手而立,似乎根本没有看见。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只有君臣,没有亲情! 李煜感觉氛围不对,语气缓和一下问道:“侯卿,如实说吧,无妨。” 侯无双猛然叩头,说道:“陛下恕罪,臣,臣有负圣托,丹阳三座炼铁炉,有两座坍塌了!” “什么?!” 李煜一惊,身体本来就没有坐稳当,又着急站起来,气血上涌,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陛下!” 清风赶紧上前扶住李煜,慌乱嘈杂之声,惊动了门外的千牛卫,周泰立即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要将侯无双拖出去。 “住手,你们退下!” 周泰不放心:“陛下,此人……” 李煜稳了稳心神,调整了呼吸,说道:“无碍,退下吧。” “遵旨!” 侯无双趴在地上,除了哆嗦,就是磕头。 “侯卿,朕没有怪罪你,起来说话吧。” 在场三个人,都是冷汗一身,李煜是累得,侯无双是吓得,清风是急得。 一转头,李煜吩咐清风:“你去一趟工部,把潘佑找来。” “遵旨!” 场面终于恢复如常,李煜缓和地问:“可有伤亡?” “回禀陛下,工匠死伤十余人……” “死者要给抚恤,伤者好好治疗,侯卿,查明白原因了吗?” 侯无双一时语塞,要是事故原因,可以说,到处都是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炼铁所用的焦炭,以往侯家冶炼铸造所用的燃料,主要是煤炭、木炭,整个五代十国期间,炼制焦炭都是凤毛麟角,真正大规模生产与应用是在宋代。焦炭相比煤炭、木炭,可以提供的加热效率更高,而工匠们仍然按照已有经验,去控制炼铁的时长,导致炼铁炉最终烧穿。 另外,水利鼓风系统、铁矿筛选、出铁口等,也存在问题,尤其在缺乏转炉的情况下,生产出来的铁依是“生铁”,只能铸、不能锻。 “侯卿,炼铁本就危险,你不必太过于自责。” 李煜是安慰侯无双,也是安慰自己,他有些太心急了,想要超越社会科技发展规律,哪儿是那么容易的! 古代不是不能生产钢材,近代考古发现,早在先秦时期,中国就已经发明了“炒钢法”。 到了汉代,又出现了“灌钢法”。世人皆知陈汤的名言,“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其实,陈汤还有一句话解释了信心由来,就是“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 正因为炼钢技术的进步,汉剑才足够坚固锋利,在与匈奴对战的时候,可以做到“一敌五”。 但是,古代炼钢的技术,成本太高、效率太低,李煜本来的计划,就是要打造一个协作度高的炼钢系统,从铁矿石开始,到最终的成品出来,完全走现代工业化的路线。 可是,现在还是小手工业时代啊! 一时间,李煜感到了穿越以来最大的挫败。 不过,放弃认输,不是自己的性格,既然技术鸿沟太大,那就换一个思路,在现有炼钢技术的基础上,不计成本的投入! 有时候,数量就是一种质量。 “侯卿,已经坍塌的两个炼铁炉,加了多少焦炭、多少铁矿、烧了多少时间,这些都有记录吗?” 侯无双忙不迭地说:“有,臣已经详细记录了。” 这算是自己的“罪证”了,侯无双不敢隐瞒。 “很好,还剩下一个炼铁炉,继续烧,这一次要记录好时间。” 古代没有时钟,只能用香的燃烧来记录,一次性点燃多支香,计算好长度,以后就按照这个长度生产,香燃尽了,就说明该放铁水了。 “臣遵旨。” “记住,一切按照正常炼铁的流程进行,直到把炼铁炉烧坍为止。” 侯无双一哆嗦,皇帝这是跟自己开玩笑嘛?丹阳铁矿建立的炼铁炉,可不是自家锻造锅碗瓢盆的那种小炼铁炉,一整套设备建设下来,少说也要五万缗! “陛下,这,不妥吧。” “无妨,你照做就是了,记录下来整个过程。” 话是这么说,李煜心里也难受,这试错成本太高啦! “朕重新给你拨款一千万缗,再建造炼铁炉,炉壁要加厚,鼓风、流道、上料等配套装置,也要做到最好。” “陛下,只建一个炼铁炉,用不了那么多。” 侯无双一听见“一千万缗”,脑袋嗡嗡的,皇帝这是发了多大财? “还没完——” 正说着,潘佑急匆匆进来,一看满头大汗的样子,估计是全程跑步前进。 “参见陛下!” “潘卿,来的正好,朕要把造燧发枪的计划,改一改。” 之前,李煜询问击发装置研发进度,潘佑也是一脸为难,他把幕府铸造局、瀚舟火器局的能工巧匠都集中起来,工匠们面对这个东西,全都是一头雾水。 其实,复杂的结构装置,对于中国古代的能工巧匠来说,并不是问题,唯一的难点是“弹簧片”。 就这么一个在现代人看来司空见惯的东西,就能锁死古代研发燧发枪的道路,因为没有轧钢工艺。 听李煜说要改燧发枪计划,潘佑心一松,立即又揪紧了,皇帝不是又有什么离谱要求了吧! “潘卿,你调集一些熟练工匠,前往丹阳铁矿,多铸造一些甘锅(坩埚),配合侯卿炼钢。” 潘佑、侯无双一怔,这又是啥意思? 炉子里出来的是生铁水,直接流入坩埚之后,不断加热、搅拌,减少碳含量,这就是“坩埚法炼钢”的原理。至于坩埚的材质,要用天然石墨、黏土、石英岩、碎瓷片等制造,这样就可以得到高碳钢。 炼钢程序完成之后,工匠们接手,开始进行枪管锻造,受限于技术,“一次成型”就别想了,需要先用到磨具,然后人工捶打、抛光,最终得到一端封闭、开有洞口的钢管。 可参考小时候放大号鞭炮,将铁盆扣在上面的情景。 事实上,在李煜想到“技术降级”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认知误区,他一直在以现代枪械的标准,去对照前膛枪的制造。 然而,这个年代的热兵器,所用是“黑火药”,在枪管内形成的膛压并不大,明代《军器图说》中记载,当时神机营配备的“自生火铳”就是一种燧发枪,枪管甚至是用铁铸的,锻造过程中需要用铁锤不断敲打和整形。 【“作者有话说”附图:明代燧发枪】 “陛下,如果不用燧石,那臣如何做?” 李煜用手一指御书房的书案,上面有一个金兽,内部镂空,正在冒着徐徐香烟。 “香炉?” “不,用火绳!” 火绳制作就简单了,作为世界上最早使用香计时的国家,制造火绳的技术可以深度开发。 没错,最终燧发枪退步成了火绳枪,虽然降低了击发装置的制造难度,只需要外部连杆与扳机就行了,可对于潘佑、侯无双来说,要面对的困难已然不小。 他们实在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搞这种东西?难道多造铠甲、刀剑不好吗? 两人永远不会明白,李煜脑海中,浮现出噩梦的残影,研发火器,不仅为了眼前的胜利,也是为了未来的胜利。 噩梦,只存在我一个人的脑海里就好了,绝对不能变成现实。 “潘卿,朕在给你调拨一千万缗,你去研究一个东西。” 潘佑表情释然了,我就知道!肯定没完!一千万缗,要搞什么? 说吧,皇帝陛下,您老人家又有什么新点子了。 “以大唐名义,向契丹大量采购黑脂(石油),由侯卿协助你建造大型蒸馏釜,以后大唐需要的汽油很多,不能再小打小闹了。” 中国虽然是“贫油国”,但南方也有油田,只不过,现在的开采技术太差了,根本就没办法利用。较容易开采的油田,主要位于是陕北、玉门、定阳,《汉书·地理志》将其称为“洧水”,这些地盘名义上,都被赵匡胤及契丹控制着。 就冲这一点,也要灭了你! 既然放弃了燧发枪,改用火绳枪,那就顺手造一批“老式打火机”吧,这个技术难度,应该不大了,最主要的就是燃料。 石油是不能直接用,通过蒸馏之后可以得到一些汽油、柴油、煤油等混合物,老式打火机的关键机构,就是燧石摩擦、冒出火星。 这个东西,不仅能够装备军队,还能向民间推广,作为创收项目,总之,比火折子好用。 潘佑听了李煜的新要求,脸色比来的时候还难看。 李煜脑袋也有点大,两千万缗啊,这个窟窿该怎么补呢? 看来,还得抄家啊! 第280章 狼烟渐起 南唐不缺钱,李煜很缺钱,看似是一个悖论。 南唐疆域之内,金、银、铜三种矿藏是很多的,例如,产金的赣州、产银的桂溪、产铜的德兴,说的在直白一点,一个江西的金、银、铜储量就十分可观了。可问题是,要消耗人力、时间、物资去开采。 李煜缺钱,就是等不起开采、冶炼及铸造的时间成本,还有一点就是,“大唐宝钞”的发行量逐渐扩大,李煜正在着手打造“大唐银行”,也就是官方的纸币与贵金属兑换机构,未来,必须保存大量金银铜,预防发生挤兑现象。 所以,尽管侯家在德兴、铜陵开采的铜矿已经有了规模,李煜也不敢打这方面的主意。 “侯卿、潘卿,你们只管大胆去干,钱,朕会想办法!” 一朝皇帝,混成了业务骨干,也是没谁了。 “总之,你们记住,一定要把火绳枪造出来,不管耗费多少心血、金钱,都是值得的!” 侯、潘两人无语应对,好吧,你是皇帝,你说了算! 装逼一时爽,装毕悔断肠。 眼下,能够快速搞到大笔钱财的方式,也只有抄家了。 然而“抄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计划。 离开洪州的时候,严绍改突击审讯冯延鲁、宋摩诘等人,对“江右商帮”尤其是“江右柳家”有了一定了解,已经知道那是一个巨大的金库。 原本,李煜想在洪州就解决掉江右商人势力,可众多事务缠身,何敬洙的军饷、清源军裁撤番号、洪州江南都督府改制、李璟去世……江北赵匡胤新动向等,特别是听说了大周后怀孕,就什么都不顾上了。 现在,已经腾出手来了,金陵方面,吏部、大理寺、金吾卫等部门,又从“江右官员”切入,调查了大量信息。 这其中,发挥最大作用的,当属“国安局”,由国安令孙晟统领,这是新设立的部门,用于取代南唐固有的情报部门“提举司”。 从编制上说,属于内侍省,在原本的六局(掖庭局、宫闱局、奚官局、内仆局、内府局、内防局)基础上,扩展成了“七局”。 如果说金吾卫对标明朝锦衣卫,那么国安局对标的就是明代东厂、西厂,只不过执行任务的不是太监,而是三教九流、无所不包的情报人员。 这些人员没有固定编制,只要被国安局盯上,也可以临时征调,比如历史上绘制《韩熙载夜宴图》的顾闳中,也被孙晟盯上了,吸收进来成为编外人员。 虽说,已经明确“江右柳家”作为抄家对象,可要怎么抄,必须从长计议。 因为,柳家不是一般商户,不能像对待官员或“福商集团”那样简单粗暴,如果不能妥善处理,整个江西可能都陷入混乱。 没错,抄家也是技术活。 …… 转眼,八月廿八,宫廷中桂花的香气逐渐淡薄,南唐朝廷中的紧张氛围却越发浓厚。 江北方面,赵匡胤入驻陈州之后,手下将领高怀德、赵彦徽增兵寿州,骑兵、步兵共计三万,与王审琦会合,中线军力大大增强。另,张令铎、张光翰率军两万,支援泗州的曹彬。田重进统兵一万,驻守庐州,对淮南六县虎视眈眈。 军事方面的消息,在意料之中,一个不同寻常的政治信号是,身在陈州的赵匡胤对外宣布,自己已经得到了定安皇帝郭宗训的册封,成为东京开封府的府尹,同时加封“宋国公”。 这当然是谎言,因为王朴还没死呢,就算是没了王朴,汴梁政权、扬州政权也不会册封赵匡胤成为开封府尹。 这个职务太敏感了,后周开国以来,凡是做皇帝的,都要在开封府尹这个职务上“历练一番”,算是一种政治习俗。 谎言与否,并不重要,想要相信的人,自然会相信,一时间,河阳节度使、护国节度使、永兴节度使等豫西及陕西的后周军事将领,纷纷响应,但也有不买账的,比如远在秦州的雄武节度使韩继勋(有一个继勋),凤翔节度使王晏。 山高皇帝远,老子兵马多! 更何况,先帝郭荣都没了,小皇帝还尿炕呢,你赵匡胤算什么东西?狗屁的宋国公!阳奉阴违,根本就不拿“陈州政权”当回事儿。 拖得时间越久,对赵匡胤就越不利,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 泗州方面,汴梁政权的援军也赶到了,这个消息传出来后,赵匡胤不高兴、张永德不高兴、李重进也不高兴。 能够同时得罪三个大佬的人,只有头铁的韩通了。 经过金陵和谈之后,韩通从头到脚都反对南唐插手江北事务,尤其是两国结盟,将海州的鹰游山港口交给南唐方面经营,他秘密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到汴梁(第270章 李重进,我给你脸了)。 这封信不是给张永德的,而是给范质、王朴的,两人一个是后周丞相,一个是开封府尹,能够直接左右兵部与枢密院。 赵匡胤不高兴,显而易见,自己要被更多人一块围殴。 张永德不高兴,是因为韩通越俎代庖,没把自己当回事儿。 李重进不高兴,那是真的恨,他最提防的就是汴梁政权,那群混蛋,把老子排挤出去,现在还想把势力渗透到淮南?算盘打得真好! 不高兴也没办法,人来都来了,而且还是堪称豪华的阵容。 任命大将潘美为淮南招讨使,王彦超、刘守忠为副将,统兵三万,联合徐州、宿州厢军五万,以“镇淮军”的番号,浩浩荡荡转进洪泽地区。 一时间,小小泗州,成为自“后周分裂”以来,后周名将齐聚之地。 南唐这边,自然也是枕戈待旦。 是夜,李煜、清风、李元清三人,头顶一轮残月,纵马来到长江之滨。 每一个见到长江的人,心胸都会一下子开阔起来。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挟风尘于塞外,裹豪情入东海。 李煜觉得自己身上的艺术气息在消退,自嘲的一笑,反而,市侩的气息多了起来。 记得某位历史作家说过,在中国社会中,政治统治的稳定性是极其强大的,往往一个县的统治班底,就能直接管理国家,具体可以参考刘邦、赵匡胤的发家史。 所以,一直以来,李煜都不觉得是自己本事大,而是老祖宗构建的“统一体系”太好了,从郡县制开始,国家统治架构就越来越稳固,只要基础的官僚体系建立起来,就能维持一个庞大帝国的运转。 此时此刻,长江波涛翻滚,秋汛如同一头猛兽,在李煜的心中激起千万波涛。 “赵匡胤,你不必非要死,我也不想非杀你不可。” “李重进、李筠、张永德,还有刘鋹、孟昶、耶律璟,你们老老实实的投降多好。” “朕只是想统一华夏,让大唐的荣光重现而已,为什么要阻止我呢?” 李煜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头问道:“李元清,天策军准备好了吗?” “陛下,已经让手下兄弟乔装打扮,混入袁家的商队,今晚启程,前往鹰游山。” “这是今年最后一次交易了,业已通知契丹方面,只要战马,总量庞大,务必要小心。” 这一次,李煜将“灭佛运动”获取的一半钱财拿出来,购买一万匹战马,契丹、南唐、高丽三方商船一同运输,合计五百多艘,来往耗时至少一个月。 这也意味着,这一个月内,必须要保障泗州的安全。 “陛下放心,末将也会亲自护送,若战马有失,末将自裁谢罪!” 李煜的眼神看向了江北。 星光点点,萤火点点,巨大的橐船(运兵船)在江宁大营之外,蓄势待发。 莫愁湾上,龙翔军早已迫不及待。 “又要打仗了,你死我活的……” 第281章 不就是扩军吗,我跟了! 李煜之所以破釜沉舟、耗费巨资,向契丹购买如此多的战马,根本原因在于,他认为南唐与契丹之间的“蜜月期”,很快就要结束了。 说什么“夺回淮南十四州”的话,只是给李重进、赵匡胤、张永德这些人听得,怎么可能,如果连中原都打不下来,何谈天下统一? 然而,一旦将来李煜挥师北上,哪怕只是进入到黄淮地区,契丹方面就会立即觉察出来。 换句话说,对于契丹这样的游牧政权,所谓敌人不是特指后周,而是任何一个中原政权! 这世界上最正确、最本质的,还是那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汝南袁氏的商船、商队已经准备妥当,袁家以车马行起家,又经营皮货、饭庄、香料、客栈等生意,几十年来游走各地,马、牛、羊贩卖数量十分庞大,即便在扬州城中,也有不少合作伙伴,甚至是当官当兵的。 乱世中,商人最大的优势并不是钱,而是所承担的商品流通功能,一般来说,除非穷的急了眼,当权者不会拿规模较大的经商之人开刀,这相当于杀鸡取卵、竭泽而渔。 李重进就很明白这个道理。 只不过,他没想到李煜会采取“打一派、拉一派”的方式,硬生生地扶植起来“五大皇商”,也就是成为了南唐的“国有企业”,对外,汝南袁氏仍然是普通的生意人。 “李卿,子时出发,你去准备吧!” “遵旨……陛下,还不回宫吗?” 李元清护送李煜出宫,自己先走了,不像话。 万一皇帝出了点岔子,就算立下再多功劳,脑袋都不够砍的。 “无妨,朕想要多呆一会,听听江涛的声音。” 全球气候变化,对于江南的影响越来越明显,夜晚的温度已经让人感到微寒,接近子夜时分,江面开始起雾。 一片混沌,昧爽不分,渺乎苍茫,浩乎无际。 那雾,就像人的命运一样,看不清、抓不住,却又置身局中,无法逃离。 “赵匡胤,你若聪明的话,就不应该占据中原,更不应该企图淮南。” 在李煜看来,赵匡胤可以选的路,只有一条—— 离开中原,因为中原是众矢之的,赵匡胤转战西北、夺去汉中,运气好的话,能够从关中进入蜀地,以他的势力,干掉孟昶不是什么难事儿,这样一来,还不会失去封侯称王的待遇。 其他所有的路,都是走不通的。 西北方向,北汉刘崇、定难李筠虎视眈眈,与赵匡胤的仇恨,都顶在嗓子眼。 正北方向,只能投降张永德,即便赵匡胤能够攻打下来汴梁,符彦卿也不会善罢甘休,更别提雄踞幽云之地的契丹。 正东方向,登、莱、青三州地盘,后周旧有的军事力量,也容不下赵匡胤,退一万步,赵匡胤打下山东之后,面对的也是烂摊子,失去重要的粮食、兵源之地,还可能面临各种天灾。最重要的是,李重进只要封锁大运河,赵匡胤就相当于自掘坟墓。 当然,还有一个“额外选项”,就不知道赵匡胤敢不敢了。 强渡长江、攻打金陵,在江南站稳脚跟之后,重新开始。 “赵官家,希望和州一战,能够让你清醒……投降吧,折腾个什么劲?我当皇帝不好吗,你就去做违命侯!” 李煜一直在江边,直到东方泛白…… 与此同时,新生的“陈州政权”一改之前的小心翼翼、韬光养晦,毫不掩饰地开始了疯狂的举动。 在张洎“信誓旦旦”与赵匡义“言之凿凿”的汇报下,不仅赵匡胤,就连一向精明的赵普、苗训,都开始相信南唐在大举征兵,准备联合李重进,一举消灭自己。 这个时候,唯一清醒的反而是“傻大粗黑”的田重进,他听完赵匡胤的担忧之后,当即表示,纯属扯淡! 后周第三次南征,之所以没有灭掉南唐,一是因为长江天堑,当时后周水军从来没有进行过如此大规模的水战,而且训练地点就是在汴河以及金明池等地,郭荣担心水况不同,不敢掉以轻心,打算在淮南募兵、启用降将之后,再攻打南唐。 二是因为契丹、北汉联合起来,在北方搞事情,也就是着名的“高平之战”。 三是因为赵普,田重进一提起这个整天拿一本《论语》的家伙,火气就大,要不是他一个劲撺掇什么“攻心为上”,什么“先南后北”,事情也不会成为烂摊子!奶奶滴,不服就打,打服为止! 若是冲锋陷阵,赵匡胤绝对信任田重进,可是出谋划策,赵匡胤绝对不敢听他的。 赵普的观点很明确,一定要打下扬州,这样才能避免沦为大周叛军。 可眼下,南下的阻碍不仅是李重进、韩通,连张永德与李煜都搅和进来了,入冬之前,至少要拿下泗州,对扬州、甚至金陵形成威胁。 为什么是“入冬之前”呢? 因为,赵匡胤手中的粮饷,已经撑不过来年麦子熟了,军饷什么的还好说,可粮食一旦告罄,就会军心涣散。 本来,赵匡胤占据黄淮,粮食养军队是没问题的,可加上登、莱、青三州的几十万灾民,粮食一下子就捉襟见肘了。 几十万灾民,就算不去打家劫舍,光是沿街乞讨,再加上每天饿死千八百的,这样算下来消耗的粮食也不少。 种种情况下,赵匡胤的核心决策层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扩军。 将大量流民吸收到军队当中,一方面可以解决社会动荡、盗匪横生的问题,还能给自己贴上“爱民如子”的标签,另一方面,新编义军可以扩大实力,南唐不是增兵五十万吗,没关系,我们可以增兵到六十万,人有的是。 不就是扩军吗,我跟了! 这个举动,可谓疯狂! 一边自封“开封府尹”“宋国公”,一边扩大军力、招兵买马,一边挥师南下,逼近扬州。 周边将领及割据势力,只要不是眼盲心瞎,都知道赵匡胤要干什么,只剩下一层窗户纸了。 打下扬州,劫持郭宗训,就让他禅让给自己皇位。 打不下扬州,盘踞淮南、再望江南,老子直接称帝! “流民军”被划分成三波,分别派往东、中、西三线战场,没有训练,没有保障,甚至没有兵器。 没关系,这些人本来就是去当炮灰的。 这里面,只有一个问题,恐怕是赵匡胤没有仔细考虑的。 在兵力分配时,西线流民军的统领,就是赵匡义,副将是父子两人,李处耘与李继隆。 随行参军的名字,叫做张洎。 第281章 朕决定,再等等 “陈州政权”三条战线的划分中,西线是最弱的,至于赵匡义这一支,完全就是打酱油的。 赵匡胤没有分配给赵匡义具体任务,让他率军前往申州(浉河区)驻守,纯粹是看他就烦。 如果两人不是兄弟关系,赵匡胤早就把赵匡义砍了。 原因就是,“汴梁之乱”的原因调查清楚了,赵匡胤知道自己这个兄弟,在养马庄豢养死士,以及在自己离开汴梁之后,干的一件件“好事”! 派遣赵匡义、张洎前往南唐,本意就是借刀杀人,万万没想到,李煜不仅没杀这俩货,还把张洎一家都给送过来了。 滚滚滚,越远越好! 一开始,赵匡义郁闷无比,但随后,他在张洎的“开导”之下,越发明白了一件事,想要成就野心,没有自己的独立武装是不行的。 于是,在接到前往申州的命令之后,赵匡义软磨硬泡,要求兄长给自己换一个地方。 换到哪儿呢?光州,也就是信阳潢川地区。 这里好啊,地处北国、胜似江南,重要的是军事战略价值,襟带长淮、控扼颍蔡,更重要的是,光州防御使是自己的一位故人。 原汴梁忠义防卫营散员都指挥使王彦升! 汴梁一乱,王彦升最初的想法,就是带兵逃走,去投奔孟昶,原因是王彦升的祖籍就在蜀地。 只不过,他手下的兵,大多来自于河洛地区,没人愿意跟他去体验“蜀道难”,万般无奈,只能去托石守信说情,送了不少财物之后,总算保住一条命。 如今,身为光州防御使,手下带兵不过三千,也很不得志。 跟着赵匡义一起走的,还有李处耘、李继隆父子。 所有祸端,都是李处耘惹出来的,按照赵匡胤的脾气,绝对不会让他死的那么痛快。 可话又说回来,“秦桧都有仨好朋友”,李处耘在汴梁住了那么多年,人际关系搞得还不错,他与沈义伦的关系很不错。 历史上的沈义伦,也是赵匡胤手下的着名谋士。 但是,在后周时期,沈义伦的名气并不大,并且,他与赵匡胤结识的也比较晚。 郭荣龙驭宾天之前,沈义伦担任的是许州从事,主要职能就是管理一州之地的财物,赵匡胤撤出汴梁,来到许州,处处花钱都得找沈义伦,如此一来,自然就熟悉起来。 在屠刀落下来的前一刻,沈义伦出马了,在赵匡胤面前,给李处耘求情免死。 赵普也劝赵匡胤,如今,咱们爷们儿造反的事情,是板上钉钉了,你再杀大将,也毫无意义,说不定还会引起其他将领的猜忌。 最终,赵匡胤也只能放了李处耘,一转头,李处耘就带着儿子找到赵匡义。 好女婿,你要上路了,别忘了带上老丈人。 历史上,李处耘的女儿嫁给了赵光义(赵匡义),也就是明德皇后。 那就走吧,前往光州! 这下子,一群野心家算是凑齐了。 当然,最大的野心家仍然是我们的“赵官家”。 对于有野心的棋手来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明知道下一步是“昏招”,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赵匡胤的昏招,就是退出许州、南迁陈州,不是打不过张永德,而是不能和张永德开打。 一是,事情起因就是自己这边理亏,你派人去祭拜郭荣,就好好祭拜吧,打死那么多人,流言四起,很多人都以为赵匡胤要“盗皇陵”,简直十恶不赦。 二是,一旦打起来,肯定会陷入长期消耗,张永德是不怕,背靠汴梁,要啥有啥,就跟末世小说里,主角得到一个超市系统一样,可赵匡胤这边就很麻烦,他无论是攻打宋州,还是攻打亳州,都是强调速战速决。 三是,南唐给的威胁越来越明显了,对于江南政权来说,自古就有“守江必守淮”的说法,李煜一定不会坐失良机的。 所以,大举征兵、挥师南下,是不得已而为之,也是置死地而后生。 …… 寿昌元年,八月三十。 御书房中,李煜俯身盯着地图,已经半个时辰了,一言不发。 一旁等候的林仁肇、刘政咨两人,真担心再这么看下去,地图都能被眼神盯穿。 夜间,国安局收到消息,赵彦徽率一万人马从寿州出发,越过庐阳之后,继续南下,进入巢湖流域,先头部队已经到了巢县(巢湖市)。 意欲何为,十分明了。 支援张琼的同时,要么招降赵赞,要么除掉赵赞,同时,将手伸到长江边上。 李煜终于抬起头,舒展了一下发木的身体,眉心的疙瘩却始终舒展不开。 刘政咨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是否要先发制人?” 龙翔军、江宁大营已经摩拳擦掌,一声令下,扑向对岸。 “刘卿,朕记得和州张琼部,有一万人,而赵赞手中,保信军及伪周败将朱凯杰旧部,加起来两万余人。” “陛下明鉴。上次和州之战,主将朱凯杰被射杀,副将刘宁杰溺毙,余众皆归赵赞统领,加上巢湖水军在内,实际兵力两万五左右。” 李煜又踱步了,犹豫不决的样子,令人心焦。 林仁肇也有点沉不住气,问道:“陛下,可是怕调动的兵力不足?” 江宁、润州、池州三大营各调兵一万,加上龙翔军合计三万五,兵力方面是有明显优势的,不知道李煜在犹豫什么。 “林卿、刘卿,你们有没有想这样一个问题,现在江北赵赞,兵力明显处于上风,他为什么不反扑?” 原本,整个和州都是在赵赞手中的,硬生生地被张琼啃下一大块。 “张琼是一员猛将,昔日寿州之战,末将有所耳闻,而那赵赞,相比之下就平庸不少了。” 李煜点头:“这是原因之一。” 刘政咨猛然想到:“陛下怀疑赵赞在待价而沽?” “不错,赵赞如果是两边押注,就好从长计议了。” 两万多人,干一万多人,双方距离还那么近,就算是平庸之才,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没动静。 虽说,对于诸葛兰的吩咐是,不管赵赞、张琼,打过去就要把和州全给占了,可事先还是要和李重进通个气,让赵赞主动配合。 配合完了再收拾。 可是,如果赵赞摇摆不定,攻击和州的消息,难免不会泄露。 “陛下的意思是……” “朕决定,再等等!” 林仁肇问道:“等什么?” 李煜答道:“等着赵彦徽,其部抵达和州之后,无论江北情势如何,都要动手。” 正所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现在打过去,就算是干掉张琼、赶跑赵赞,后续赵彦徽赶到之后,还要继续打。 南唐失去和州已久,短时间内不可能输送太多兵力,打攻坚战还可以,打防守战,必定吃亏。 “陛下的意思是,趁着赵彦徽立足未稳、人困马乏之际,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李煜点点头,没错,毕其功于一役,只要一举干掉后周力量,短时间内,赵匡胤没有能力再调兵,自己这边就可以从容不迫的加固城池、驻守防线。 只不过,可爱的龙翔军,还要再等。 【小说时间线与历史时间线是有错位的?】 第282章 天下第一高僧 决策定下之后,李煜发现,刘政咨、林仁肇明显有些不高兴。 他非常理解,武将的想法,有时候是很单纯、很可爱的,鉴于证明自己价值与获得利益的唯一途径,就是在战场上获得胜利,自然是希望尽快开打。 尤其岭南战场上,林仁肇打得很不错,正是信心爆棚的时候。 “林卿,润州是我大唐东北门户,你要多用点心。” “陛下放心,裁撤老弱、替换新兵之后,末将一刻不敢松懈,督促手下日夜加紧训练。” “你身为将帅,不必事必亲躬,具体的事情,交给卢绛去干就行了。” 卢绛是凌波都虞候兼沿江都郡署,手下的“凌波军”也是水军,属于润州大营的战斗序列。 林仁肇心里“咯噔”一下,就连一边的刘政咨,脸色也难看起来。 林仁肇是将帅、镇海节度使、虎威将军、天雄军都虞侯、润州大营总指挥……妥妥的护国大将,如今,李煜不仅将攻打和州的任务,交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诸葛兰,还要让卢绛接手润州大营的新兵训练,这是要干什么? 难道,林仁肇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对,引起李煜不满了? 李煜说完,觉察出氛围不对,一看林仁肇的脸色,憋得通红。 “哦,林卿,朕没说完,对你有新的任命。” 林仁肇一愣,问道:“陛下,欲派遣臣什么差事?” “朕已经通知礼部、吏部及枢密院,不日之后,册封卿为淮南行军大都督,日后,守淮大任,非卿莫属。” 刘政咨反应过来,一拱手道:“恭喜林将军。” 林仁肇感动得差点落泪,一撩战袍,跪下叩谢。 李煜搀扶,说道:“将军赤胆忠心、大将之才,淮南关系到大唐安危,早晚要打过去。” “末将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李煜感觉,原主对林仁肇的最后一点亏欠,也算是弥补了,历史上,林仁肇一直到死,也没有能够打过长江。 而当下,将“守淮重任”托付给林仁肇,不仅是对他能力的肯定,也是前所未有的信任。淮南行军大都督的职位,毫不夸张,只要心思歪一点,就会变成第二个赵匡胤。 林仁肇,你可别让朕失望啊。 刘政咨说道:“陛下,全面反攻淮南之前,恐怕,家门口得先扫干净。” 李煜面容渐渐冷峻,说道:“大唐的剑,未尝不利!只不过,朕希望觉悟能够给朕一点惊喜。” 一句话,君臣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陈乔出使吴越国,已经过了十天了。 按说这么长时间,有多少话也说完了,可事实就是,陈乔在苏州盘桓了五六天,连觉悟的面都没见到。 没办法,如今的觉悟住持太火了,妥妥的顶级流量、一线网红。 每天,只要开元寺的山门一开,无数吴越贵胄、世家豪门、善男信女就会蜂拥而上,堵得连个耗子都跑不出来。 搞得陈乔每天站在远处,“望秃兴叹”,随行的秦泰挤进去,又挤出来了,没用,现在要见觉悟,必须提前预约、手持凭证。 一张拜见“觉悟高僧”的凭证,动辄百金,而且,不是你有钱就能买到的。 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先到苏州的四方馆去,要求苏州府衙署知会一下。 四方馆,是专门接待外省官员及周边国家使者的地方,而四夷馆,则是接待海外使节的地方,历史上,吴越国与小日子有着密切的联系。 同时,吴越国虽然模仿唐代官职,也有“六部尚书”等官职,但政治体制属于“王国制”,内部是不设置枢密院的,基本组织架构包括“丞相文官系统”“两军武将系统”以及“元帅府系统”。 觉悟能这么火,有三个原因—— 一是社会大背景,吴越本就崇尚佛教,而且南唐灭佛的举动,可谓“人神共愤”,李煜将一些所谓高僧打包送到了吴越,直接造成一种印象,那就是南唐来的和尚都是佛力强大的高僧。 二是觉悟自己的经历,他是从汴梁大相国寺逃出来的,身上有相国寺住持真梵赠送的佛珠,长期以来,吴越都视后周为正统,佛教经典、教义、思想等各方面,也都学习后周,而当时的大相国寺,可谓“天下第一寺”。只是,盲听盲信的人,怎么就不想想郭荣为啥灭佛呢? 三是李煜帮助造势,诚心为之,这是计划的一部分。 想要觉悟扮演好“小长老”的角色,必须在身份上给予最高的肯定,掀起一场“人工造神”的运动。 早在决定让陈乔来找觉悟之前,李煜就让德明、行言、法眼、广修四位“大唐佛教产业公司执行董事长”对外宣称,觉悟大师是释迦摩尼在东土大唐的转世,前世是一颗舍利子,是由三藏法师从天竺带回来的。 经历了百年的时光,吸收了日月精华,转世投胎到了南唐,他走到哪儿,佛的伟大精神就传播到哪儿,福报就会散播到哪儿! 德明、行言、法眼、广修四人,虽然压根都不知道觉悟是谁,可没办法啊,谁让李煜是“大唐佛教产业公司董事长”呢,你让干啥就干啥呗,佛说过,只要不打我怎么都行。 有了四位驰名江南、业界公认的高僧背书,觉悟的流量那是杠杠的,人云亦云、越云越玄—— 觉悟大师看谁一眼,就能不堕地狱,来世大富大贵! 觉悟大师可以在水面上行走,走过去之后,一个脚印一朵莲花! 觉悟大师诵经,听到的人百病痊愈、长命百岁! 觉悟大师能飞! …… 觉悟自己听了都想骂大街,哪天,这要有人让自己“吞铁球”,到底是干不干。 这一波宣传当中,最给力的就是广修法师,什么同行是冤家,顾不上了,直接贴出法旨,让自己的弟子对外宣称,觉悟是天下第一高僧! 反正,最后塌房了,也不关自己的事儿。 陈乔来到四方馆,说明来意之后,接待者都懵了,看来传闻是真的,南唐皇帝亲自命人前来,要接回觉悟大师! 这一则消息不胫而走,更加有震撼力,一个灭佛的皇帝,这是怕了吗?没错,觉悟大师肯定是真佛转世。 一番折腾之下,陈乔终于见到了觉悟,交给了一封书信。 信是李煜亲笔所写,只有几句诗—— 月夜钟声远, 秉烛谈诗忙。 痴僧觐天子, 只为觅清光。 渡江行万里, 红尘多渺茫。 归来去芒杖, 便入澄心堂! 第283章 开元寺一叙 老乡见老乡,必定心发慌。 觉悟在吴越(主要是苏州地区)混的风生水起,火得一塌糊涂,主要就是没人知道他的底细,也是,僧道之属、修行之人,一向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比如大名鼎鼎的陈抟。 只不过,一见到陈乔、秦泰,觉悟就装不了矜持了。 开元寺中,三人躲到清静之处,陈乔一把拉过觉悟的手:“大师,你能逃出生天,真是福大命大、造化大!在下惭愧……” 觉悟的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生死攸关的大相国寺,自己是逃出来了,可是其余僧众,命运未知。 他动情地说:“陈侍郎,小僧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当时,你也重任在肩,不必如此内疚。对了,蔡虞侯他们,怎么样了?” 陈乔张几下嘴,话没说出来,眼圈红了,眼角不自觉地渗出泪水。 一旁的秦泰,也是心中泛起涟漪,立即转过身去。 “陈侍郎,蔡虞侯等人,怎么样了?快说啊!” 陈乔嘴角肌肉抽动着,说道:“蔡振、穆坚等人,以及一众宫女、乐官,都为国捐躯了。” 觉悟眸子颤动几下,表情却没有太大变化,他毕竟是出家之人,心性修炼是每日功课,越是情绪剧烈波动的时候,生理反应反而越小。 觉悟缓缓起身,摘下脖子上挂着的佛珠,盘在手里、双手合十。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诸君,昔日同船渡,今朝阴阳隔,我和尚只能诵《往生咒》祭奠众位,愿不堕十八苦海,早日涅盘、荣登极乐。 “大师,也不必过度悲伤,陛下登基之后,在金陵建立英烈祠,北行之人,皆以军功身份为千秋万世之人纪念。” “陛下有心了,陈侍郎,我们何时回去?” 陈乔一愣:“回去?回哪儿去?” 觉悟感觉不对劲,问道:“难道,陈侍郎不是奉命前来接小僧回金陵的吗?” 陈乔有点尴尬,说道:“在下确实是奉了陛下之命,只不过,不是接大师,回去而是来嘱咐大师,要好生留在吴越。” 觉悟一听,嘴巴张的老大,不对啊,陛下,你这是坑起人来没够啊,专门逮着我一个人坑! 鬼知道,自己这些天是怎么混过来的,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在外面给自己造谣,说什么我是天下第一高僧! (远在金陵的李煜打了一个喷嚏!) 自己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吴越又不是没有真正的佛学家,一碰面就得露馅。 其他本事,倒是有一点,都是在济安寺的时候,跟着一群丘八大爷偷学的,什么老虎凳、辣椒水、上烙铁、滴水刑。 “陈侍郎,这如何使得!再说,你如今也来到苏州,与官家见过面了。” 觉悟的意思是,吴越官方的人已经知道,自己与南唐官方有关联了,难免不会查出自己与李煜的关系,再留在这里,怕自己迟早露馅、小命不保。 陈乔安慰道:“觉悟大师,不必担心,你所忧虑的,陛下早已经想到了。实话说,我若不来,你还有返回金陵的可能,我既来了,你断然不能回到大唐。” “这是为何?” 陈乔开诚布公,将李煜的计划和盘托出,一言蔽之,留在吴越策应南唐的行动。 觉悟这才彻底明白,李煜那首诗的意思—— 月夜钟声远,秉烛谈诗忙。痴僧觐天子,只为觅清光。 这四句很简单,说的是觉悟偶得佳句,在深夜敲响寺中大钟、以示庆祝,结果搞得金陵城中一片骚动,差点惹出大乱子。皇甫晖想要弄死觉悟,结果李煜(原主)出面,不仅免了罪,两人还深夜谈诗。 渡江行万里,红尘多渺茫。 这两句,是对觉悟功劳的肯定,渡过长江、北上汴梁,策应了陈乔的行动,搞乱了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历史事件,为南唐赢得了喘息的机会。没有这次行动,也就不会发生荆南、武平、岭南等诸多战役。 关键是最后两句:“归来去芒杖,便入澄心堂!” 等到你觉悟回来之后,就不必再穿着芒鞋、手持戒杖,意思是,不用再做和尚了?那做什么呢,便入澄心堂!澄心堂是南唐皇权的标志之一,能够进入澄心堂的不一定是高官贵族,但一定是李煜心腹! 简单地说,李煜许诺给觉悟,等你完成在吴越的任务之后,回来就不再做僧人了,直接做官,还是朕信任的臣子。 【《十国春秋》记载,觉悟(陈金秋)后来还俗,成为李煜的近臣。】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觉悟也没办法。 “陈侍郎,归根结底,在下不过是一介僧人,这军国大事儿,一窍不通、一头雾水啊。” “大师,陛下惩治不法僧侣的事情,你已知道了吧?” “这个自然,整个吴越都为之震动。” “陛下本意,是为了清除佛门败类,也有不少江南名僧,不辨真伪,逃离大唐,如今流落四处……” 觉悟顺着这句话一捋,试探地问道:“莫非,陈侍郎是想让在下出面,将南唐僧人都收拢起来?” “正是如此。” 觉悟一听,把自己的秃脑门摇晃的跟走马灯一样:“不妥,不妥!这些人当中,不少都对陛下心怀怨恨,聚到一起能有什么好是?唯恐对陛下的名声不好。” 陈乔乐了,说道:“就是要这个效果!陛下也交代了,大师在人前不必顾忌,只管开骂就好。” “陛下想要我这颗秃头,尽管拿去,何必如此戏耍于我?” “大师,又误会了,若非如此,吴越钱氏岂能受你的影响,又如何在江南众多僧人中抬高声望?” 陈乔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觉悟现在成为吴越佛界的“顶流红人”,但毕竟根基太浅,难免会昙花一现。 想要持续“上热搜”,就得不断造声势,笼络流亡在吴越的僧人也好,对李煜出言不逊也好,本质上都是投其所好,引起吴越钱氏的注意。 只有接触到高层,才能有机会影响到高层,这是现实逻辑。 觉悟颓然一笑,说道:“好吧,还有什么交代?” “陛下的计划,无非两个,一是消耗,二是撺掇。” 吴越富庶,五大皇商大规模采购名贵丝绸、粮食,虽然能够起到作用,却也需要较长的时间,如今利用觉悟的影响力,能够加速“消耗速度”,而且不用花钱。 具体来说,让觉悟收拢大量南唐高僧,会同吴越有名禅师,频繁地举行“佛法大会”。佛法大会消耗资源的能力,可以媲美2000-2010年间地方政府搞媒体宣传活动,一个县一年举办两场,轻松吃掉全年的财政结余,甚至还需要贷款。 而且,佛法大会消耗的物资种类也多,如名贵丝绸、金箔,更需要大量人力脱离生产。 这只是其一,粮食也是很重要的消耗对象,“苏常熟、天下足”,此事,常州在南唐手中,可苏州在吴越手中,粮食产量很可观。 觉悟从中原回来,绘声绘色地向众人描述了战乱惨状,以“赈灾行善”的名义,让善男信女捐献粮食,当然,送到哪儿就不能保证了。 这样消耗粮食的速度,就看能够募捐多少了。 第二个是“撺掇”,目前的条件不成熟,必须让觉悟的名气再大一些,引起钱俶的注意,能够礼遇觉悟。 此后,结交权贵、大臣,让吴越出兵,北渡长江,支援扬州的李重进。 从当前局势看,李重进与赵匡胤之间的战争,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的,尤其李重进方面,看似败局明显,关键时候总能得到张永德、符彦卿、李煜的伸手相助,肯定要在淮南地面上僵持许久。 从后世之人、狭隘目光来看,吴越钱氏的政策真的很不错,就守着天下最富庶的土地,外面随便打,老子不掺和。 但从宏观大局、历史进程来看,吴越钱氏的政策就很垃圾,如果天下所有割据势力都这么稳定,也就谈不上什么“大一统”了,几百年后,河南到河北都得要护照。 “夫英雄者,有纵横四海之志,扫平八荒之心。” 现在,就是要将吴越也拉入战局当中,而战争带来的消耗,就不是吴越这种“小而富”的王国能支撑的了。 听完陈乔的解释,觉悟长叹一声,说道:“陈侍郎所说之事,不难也难。” “大师,愿闻其详。” “如果为了消耗钱财粮食,这个不难,昔日在大唐的时候,每年金陵佛会的花销,可谓十尊金佛投入长江,小僧在开元寺这几日,也是亲眼见到的,每日供会的消耗都有几万两白银。” “大师,所说难事,就是鼓动吴越出兵江北了。” “不错,陈侍郎,佛门弟子,最忌讳的就是参与朝政,这世上哪儿有那么糊涂的帝王?好,即便吴越钱俶对佛法痴迷,信任小僧,可他身边文武百官,又岂乏精明之人?” (远在金陵的李煜又打了个大喷嚏。) 陈乔一笑,说道:“大师,只要找对人,事情就能事半功倍了。再说,这吴越与我大唐不同,自愿称王、放弃称帝,握有权柄之人可并非钱氏一家。” 这算是一个制度缺陷吧。 觉悟不解,说道:“愿闻其详。” “大师仍在汴梁之际,江北发生了泰州事变……” 第284章 沈承礼的壮志雄心 “泰州之战”的受益者有两个人,一个是李重进,他没花一分钱、没出一粒粮,就用“大周国玺”盖了个戳儿,给钱俶一个名誉奖励。 另一个,就是领兵渡江的两浙都钤辖使沈承礼,别说什么“以多欺少”,反正吴越国的大军出去之后、所向披靡,人家是打了胜仗的,李重进也不心疼笔墨,多写一封“感谢信”给他,让郭宗训盖戳儿。 这一下不得了,沈承礼瞬间成为炙手可热的人物,升为东南面行军都统兼领威武军节度使。 按照正常剧情,沈承礼原本不会有这样的殊荣,他最高的职位,还是一个名义上的宁海节度使,并且,是在吴越国协助宋军攻破金陵、南唐覆灭之后,被册封的。 当时,钱俶派遣沈承礼渡江支援李重进,并不是因为沈承礼军事素养多高,实在是满朝文武,基本上都不同意出兵,唯独他比较积极。 没错,钱俶真实的想法,就是给钱、给粮,钱氏一脉相承、恪守祖训,保境安民、远离纷争,甚至一度产生了将郭宗训迎接到西府(杭州)的想法,如果成功,那可真是“大周正统在吴越”了。 沈承礼之所以敢力排众议,主张出兵,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能够压制他的那两个人,全没了。 一个是自己的老岳父,钱瓘(音罐),真实好名字。另一个是自己的大舅哥,钱佐……嗯。 客观上,沈承礼进入吴越官僚系统是很早的,在钱镠时期,他就担任元帅幕府参议、处州刺史,到了钱瓘时期,担任西府右将军、台州刺史,到了钱佐时期,因为深受信任,掌管西府亲兵,相当于是赵匡胤的位置了。 然后,他也做了和赵匡胤类似的事情,只不过,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钱俶。 历史上,吴越“三代五王”,吴越国祚一共71年,出了五位国王,当家人更迭速度要比南唐快得多。事实也表明,什么“兄友弟恭”都是扯淡,皇权争斗向来是你死我活。 如果将吴越“三代五王”的生卒时间、在位时间列一张表,就会发现很巧合的事情—— 吴越国创始人、武肃王钱镠,活了80岁,在位25年,他是整个吴越历史上寿命最长的国王了。 钱镠的儿子、文穆王钱瓘,活了54岁,在位9年,也算中规中矩,生命与权力是一起终结的。 钱瓘的儿子、忠献王钱佐,活了19年,在位6年,这就可以联想东汉末年、少年天子的故事了。 钱佐的弟弟、忠逊王钱倧,活了46年,在位1年,这就不用联想了,都能猜到发生啥事儿,他还比不了朱祁镇,最起码朱祁镇复位了。 钱倧的弟弟、忠懿王钱俶,活了59年,在位32年,最后纳土投降宋朝。 巧合的地方就是,吴越第一代国王与最后一代国王,都是活的最久的,也是在位时间最长的! 父传子、兄终弟及、政变上位,该有的都有了,吴越国简直是研究中国王朝传递更迭的优秀“小样本”。 这其中,最憋屈的一个人,自然是钱俶的哥哥钱倧了,眼巴巴地等了45年,才当了一年国王,就被废了。 钱倧被废,不是说他昏庸无能,恰恰相反,他比明朝的朱祁镇要强得多。 《资治通鉴·卷二百八十六》记载:倧性刚严,愤忠献王弘佐时容养诸将,政非己出,及袭位,诛杭、越侮法吏三人。 在治理国家上,钱倧有点像崇祯,希望一夜之间就改变自己老哥钱佐纵容武将、官吏的行为,雷厉风行,干掉了不少人,这自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怀恨。 随后,政变发生,内衙统军使胡进思、指挥使诸温、钭滔等,将钱倧囚禁起来,对外宣称钱倧中风瘫痪,诏令将国王的位置传给了弟弟钱俶。 当时,钱俶还是同参相府事,听说这个消息,自然是很高兴的,然后,历史上情节高度雷同的“弟弟爱哥哥”桥段就出现了,钱俶表示,除非保障我哥的安全,否则我不继位。 于是,钱倧就过上了朱祁镇一样的生活,被囚禁到死。 这个过程中,直接发动政变的胡进思等人自然是功臣,可沈承礼的功劳也不遑多让,他当时负责亲军,是保卫钱倧的主要力量,在关键的时刻,沈承礼做出了正确的决定,顺应天意、啥也别干。 如此一来,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钱俶支持沈承礼带兵渡江、协助后周了。 至今为止,沈承礼也算是“三朝元老”了,而且都是和钱氏关系很近。 沈承礼本就很有野心,特别是在泰州打完仗之后,原来,被誉为“中原正统”的大周,战斗力也不过如此。 于是,从回到吴越之后,沈承礼就一直劝说钱俶,为啥要奉中原为大呢?咱自己去中原不好吗?当皇帝不好吗?统一天下不好吗? 这番言论,是通过对天下局势的严谨分析,沈承礼得出的正确结论。 后周要完了,唯一有价值的就是郭宗训这个“末代皇帝”,只要控制了他,平定天下指日可待。 至于南唐,沈承礼是嗤之以鼻的,毕竟闽国灭国的战争中,南唐表现的十分拉胯,简直就是外强中干! 虽然听说了岭南之战、闽南之战的事情,沈承礼仍然认为,南唐迟早也要走上后周的道路,近期的灭佛之事,就是证明。 想必,如今南唐社会动乱,已经无暇东顾。 南汉、后蜀这些地方,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啊! 唉,我沈承礼生不逢时,若是东汉末年,当效仿赵子龙纵横天下! 空有壮志雄心,难逢伯乐知音。 人就是这样,很容易困在自己的“信息茧房”,越是认为自己是对的,那么周围的人就全都是错的。 无奈,在举朝上下都强调安分守己、保境安民的氛围中,沈承礼就成了众所周知的“鹰派人物”。 …… 开元寺中,陈乔将“泰州之战”的经过介绍完毕,觉悟若有所思。 “陈侍郎,按照你的说法,吴越大将沈承礼是可以结交的。” “不错,想要吴越发兵渡江、北上淮南,沈承礼是个突破口,一来,他手中握有兵权,二来,他本就对钱氏偏安一隅的做法有意见。” 觉悟仍不确定,想了想说:“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吴越将领之中,有开疆扩土志向的将领文臣,不止一人,这人逢人就说,搞得人尽皆知,恐怕表里不一吧!” 陈乔摇摇头,说道:“人后也是如此,暗中布下的眼线也有汇报,这个沈将军,经常醉酒之后吟诵《蜀相》,颇有点壮志未酬的意思。” 觉悟外号“诗僧”,对杜甫的诗不陌生:“蜀相?杜工部所言的‘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如此说来,沈承礼也是忠君爱国、胆略过人的大将,与他结交,恐怕不易。” 陈乔说道:“大师,在下觉得,要结交此人并不难,只需要放出风去,就说要举办一场盛大的超渡祈福佛会。” 觉悟无奈一笑,说道:“陈侍郎,莫要消遣小僧了。自从滞留吴越以来,不过短短两月而已,大大小小的佛会已经开了十几场,这般如何能与那位沈承礼结交。” 陈乔说道:“非也,觉悟大师,在下所说的佛会,非同寻常之类。如今,苏州范围之内,人人皆知你是从大相国寺回到江南的,这一路之上,定然见到不少中原战况吧。” 觉悟一愣,摸着秃脑瓜想了想,说道:“没有,我只顾着向南赶路,倒也没有遇到兵灾战乱,盗匪倒是不少。” 陈乔气乐了,这个秃驴,这个时候脑袋又不灵光了。 “大师,佛法不是说,未见若见,既见不见,你说你见了,自然就是见了。” 言下之意,觉悟,别拿“出家人不打诳语”这种废话当借口,没遇见更好,你就自己编! 觉悟终于“觉悟”了,尴尬一笑,说道:“不错,中原战乱,民不聊生,怎一个惨字了得。” 陈乔说道:“既如此,新办佛会就以超渡中原战乱中的百姓亡魂为名义,事先,可以先放出风去。” 陈乔的这个计策,谈不上多高明,甚至说,不会引起太多人注意,届时参加佛会的人,也只会是冲着觉悟的名头。 然而,话是说给有心人听得。 沈承礼心理越发膨胀,相比其他人,他更迫切地想要知道吴越国之外的消息,为自己的“天下大势”分析寻找论证。 而觉悟从后周的首都汴梁逃出来,又亲身经历了“汴梁沦陷”这样的重大历史事件,他能够提供的信息,正是沈承礼梦寐以求的。 觉悟将后周分裂的事情说的越严重,沈承礼的信心就越高涨。 所以,超度祈福佛会就相当于是“打窝”,静等沈承礼这条大鱼来咬钩就行了。 第285章 梦中帝王 陈乔、觉悟开元寺相聚之际,刘政咨整日都泡在枢密院,与众多同僚分析江北局势。 一个新情况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在之前的御前会议上,李煜、刘政咨、林仁肇分析认为,赵彦徽的增援部队最多五天就能到达和州,届时,趁着人员混乱、疲惫不堪,就是攻打江北的最佳时机。 然而,沿线密探传来的消息是,赵彦徽自从进入了巢县,一连数日都没有动静,主要工作就是整顿兵源。 一开始,当刘政咨看到兵源的数量时,一度怀疑自己这边的情报人员眼花了,脑子被水淹了。 八万人! 怎么可能,赵彦徽是女娲吗?从地上抠点泥、加点水,捏出来的人吗?! 随着情报细节越来越多,局势才逐渐明朗起来。 没错,是八万人,但其中七万都是流民,除了山东三州逃难的青壮年之外,还有淮南地面上家里揭不开锅的穷人。 刘政咨脑门儿开始冒汗了。 “流民军”在中国战争史上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这些人谈不上组织性与战斗力,加入军队(被迫参军)的目的,只不过是为了不饿死。 并且,与常规意义上的“农民军”不同,秦、汉、唐、元、明等大一统朝代,农民军虽然在正规军看来也是一群“乌合之众”,但最起码,他们是有自己的政治倾向的,就是“打到土豪劣绅、分田地”,不是单纯地为了果腹。 所以,排除历史上极个别战斗力爆棚的“流民军”组织(如北府军),大多数“流民军”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有组织的社会破坏集团,大概率是走到哪儿抢到哪儿。 刘政咨的担忧在于,“流民军”也是军,战斗力再弱,但人数优势太过于明显了。 等到赵彦徽到了和州,加上张琼手下的军队,差不多就十万人,就算是打下来,这么多张嘴该如何安置? 从这个角度说,我英勇的人民解放军不向阿三那边推进战线,是有道理的,以三哥的肠胃消化能力,见到我大中国的美食,肯定会争着当俘虏(这种事情在打越南猴的时候就发生过),得消耗掉多少粮食。 刘政咨焦头烂额的时候,清风来到了枢密院,诏令刘政咨前往御书房议事。 刘政咨当即感觉不妙,因为往日,都是御前的值班太监前来,清风作为太监首席前来,肯定是事关重大,也许陛下自己的情报系统,也收到了消息。 他立即整理好资料,前往御书房,谁知,清风阻止了他。 “刘司徒,不用带这些,与军情无关。” 刘政咨一愣,眼下,还有比江北军情更紧急的事儿? 来到的时候,发现金吾卫中郎将陈冠侯、国安局统制孙晟也在场,两人垂手肃立,一言不发。 “臣叩见陛下,吾皇……” 清风赶紧制止,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刘政咨环顾四周,觉察出氛围不对。 李煜正在看一份材料,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呼吸急促,整个身体都有起伏,明显是在积攒怒气。 片刻,李煜放下手中的资料,抬起了一张通红的脸,就跟煮过的虾一样。 “刘卿,辛苦你前来,这件事儿需要你出点主意,先听着。” “臣遵旨。” 什么事?刘政咨一头雾水,但能觉察出来,陛下是想要杀人了。 没错,李煜最欣赏的,就是刘政咨这人身上的酷吏气质。 “陈卿,文书上调查的内容,是否完全了?” 陈冠侯说道:“陛下,不及十分之一。” “很好,很好啊——”李煜咬着牙,笑出声道:“江右柳家,柳人秦,真是个人中禽兽!” 孙晟说道:“陛下,仅此两项,还不够吗?” “残害人口,通敌叛国,够了,够了,没必要再查了。” 陈冠侯眼神一凛,说道:“陛下,臣愿亲率金吾卫前往筠州丰城!” 筠州丰城,是江右柳家的大本营,北邻赣江、南依坪山,城中最多的就是商号、当铺、银柜,号称“江南钱库”。 保大五年,南唐用兵、军饷枯竭,李璟下令增加赋税,洪州刺史张平桂亲自到丰城求见柳家,被拒之门外,苦求了三日,才被允许从偏门进入,最后被“施舍”了七万五千缗。 偏门,在大户人家,是让奴仆进出的,张平桂再不济也是一州刺史,被当做下人对待,差事交完之后,悲愤交加,辞官还乡。 这一南唐官场秘辛,众人皆知,却无人敢提,因为稍微一加联想,就能想到张平桂代表的是南唐朝廷,而柳家这是把南唐的脸踩在了脚下。 “不必,金陵到筠州太远了,劳师动众,不值得。” 金陵距离筠州远,可洪州距离筠州很近,怪不得冯延鲁能够与江右柳家勾连的如此顺畅。 一旁晾着的刘政咨,听到“江右柳家”四个字之后,就明白了李煜要干什么,只不过,心存腹诽,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跟一个土财主过不去? “陛下,当务之急,是江北和州的战事,赵彦徽率领……” “刘卿,看看这个。” 李煜拿起桌案上的材料,上面印着“金吾卫钧旨御用”的水印,这算是朝廷的正式文件,是要存入秘书省的库房的。 “陛下,这……” “看完再说!” “遵旨!”刘政咨惊出一身汗。 这一份关于江右柳家的调查资料,洋洋洒洒,万字有余,可竟然不敌全部事实的十分之一。 柳人秦,江右柳家第五世,参加过科举,也曾做过官,业已辞官回乡。 柳家祖上并非巨富商贾,而是筠州丰城知名的二混子、流氓子。 时值“黄巢之乱”,残唐五代,柳家的“创始人”柳釜通过敲竹杠、偷盗抢积累了第一桶金,但这个人很有脑子,他没有去挥霍掉,而是选择了做“善事”。 乱世之中,人如草芥,往往为了一口吃的卖儿鬻女,柳釜就在筠州开设粥场,救济灾民。 当然,这仅仅是表面文章,也是赚钱的买卖,柳釜在丰城的恶名,世人皆知,他实际上是打着做善事的幌子,要挟本地富商、地主捐钱捐物,中饱私囊。 至于他所救济的灾民,不吃他的饭还好,吃了就死!只要喝上一碗粥,就得去给柳釜做苦力,最后,活活累死。 柳釜死后,其子柳铝已经继承了很大的财富,加上赣人崇商,也学会了如何做生意,只不过,他做的生意有点损阳寿。 在继承柳釜“救济灾民”的生意基础上,柳铝将粥场这种不定期、不稳定的经营方式,改成了固定的、长效的收益方式,就是遍布江右的“慈善堂”。 天佑二年,公元905年,也就是杨行密死的那一年,江右地面的第一家“慈善堂”开张,接下来,江南局势对于柳铝来说,简直是如鱼得水。 在南唐建立初期,南方山区依旧混乱,穷苦人家养不起孩子,就被“柳大善人”买走,具体用途多种多样,能够让李煜看得脑袋红温的一项,就是作为陪葬的“童男童女”。 活人灌入水银,代替纸人。一开始,只是给有钱家的死人殉葬,到了后来,“货源”太多,价格开始降低,一般人也买得起。 接下来的两代,也许是上天报应,活得年头比较短,但做出的贡献很大,逐渐扩大了柳家的生意规模,到了柳人秦这一代,江右柳家的名声已经彻底打响了。 以洪州为周转中心,瓷器、丝绸、粮食、食盐、染料、宣纸、药材、香料……几乎无所不包。 南唐商人都说,“天下无赣不成商”,赣州商人说,“赣商无柳不成事”。 柳人秦的狠辣,比起自己祖先有过之而无不及,胆子也够大,根据金吾卫调查的结果来说,筠州赋税已经提前五年收完,这些财富先是存在柳家产业当中,对外放高利贷,等到当年朝廷税赋摊派下来,柳家在来施舍。 这种行为,在现代社会叫什么来着?对,侵占国有资产。 如此一来,就不难理解冯延鲁为首的“冯党”,为何能够将贪污的巨款隐匿的如此彻底了。 至少,在做账这一方面,最优秀的人才都集中到了江右柳家的麾下,朝廷即便去查,也查不出来什么,反而会发现,柳家每年都会给朝廷贡献大量税赋。 如果仅仅是残害人命、贪财敛财,也就罢了,不是李煜冷血,他在岭南的一路上,见到的贫苦百姓不在少数,甚至发现很多人连裤子都穿不起,人命在乱世当中,真不值钱。要做圣母,就算把自己割肉,也吃不了几顿。 真正让李煜愤怒至极的,是江右柳家里通外国。 在刚穿越的时候,孙晟就曾经对李煜说过,朝廷派出去的情报人员当中,多数为商人身份。 商人经商,游走四方,本就有着非常成熟的关系网络。 再加上江右商帮非常抱团,获取情报的能力就更强,执行决策的能力也不弱,这样的团体如果不加利用,简直是脑子抽了。 显德三年,郭荣“二征南唐”时期,由于当年五月返回汴梁之后,南唐立即反扑,夺回了大量失地,六月,驻守寿州的刘仁赡开始组织兵力反扑,还在南城击败了李继勋,烧毁大量登城器具、粮草。 然而,到了显德四年正月,天寒地冻的时候,淮河以北的周军竟然能够组织大规模反扑,仿佛粮草衣物从天而降! 到了三月,站稳脚跟的周军,已经开始围攻寿州城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属于南唐这边的战略失误、将相不和,最终,在显德四年三月二十一日,病重刘仁赡被蒙在鼓里、接受投降。 金吾卫的调查材料写的清清楚楚,显德四年正月间,江右柳家组织上百艘大型货船,买通官吏,将大量粮食、药材被偷偷运往了对岸。 也许,没有这一次里通外国的行为,寿州就不会失守,而南唐固守寿州,整个淮南的局势也能稳定下来,将周军完全阻隔在淮河以北。 李璟也不会成为国主! 刘政咨草草看完,觉得自己脑袋也红温了! “陛下,江右,柳家,该杀!” “刘卿,人是该杀,朕不想杀的那么轻松,而且,柳家这样毫无廉耻的邪恶商人,在我大唐不止一家。” 刘政咨说道:“陛下是想,杀鸡儆猴?” “不——”李煜转身,冷冷地说道:“朕是想,鸡猴一起杀!” 冷气森森,狗头滚滚! 自己在二十一世纪,已经被资本家压榨的够呛了,奶奶滴,打个饭都不敢要肉菜,没想到穿越到南唐了,当了皇帝了,竟然还有人敢跟朕抢钱。 刘政咨、陈冠侯、孙晟三人一激灵,已经想到李煜要干什么,心里面却直打鼓。 也许,三人说不清什么“历史唯物论”,但都明白一个普遍的道理,那就是自古以来,皇帝都不会去惹豪门大族的。 这种案例太多了,最着名的就是东晋时期,司马氏名义上掌管了国家政权,可很多事情却要依靠琅琊王氏。 有唐一代,门阀氏族、豪门大族的势力都在衰弱,因为教训太惨痛了,比如“八王之乱”“五胡乱华”“永嘉治乱”,以及到了南唐时期仍然没有禁绝的“衣冠南渡”。 一个政权,只能有一个当家做主的,一个朝廷,话事人的话要绝对好使才行。 陈冠侯做官的时间不长,没有那么多顾忌,问道:“陛下,若是赶尽杀绝,难免江右氏族作乱,如今南方刚刚稳定下来,此举不妥吧。” 刘政咨、孙晟是官场老油条了,两人看了一眼陈冠侯,心中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子你有种,真愣。 皇帝陛下都气成那样了,你还敢说。 “无妨,朕找你们来商议,是要制定一个万全之策,避免有漏网之鱼。” 肯定是要干掉这群人的,但是具体怎么执行,你们来想主意。 “刘卿,你说!” 刘政咨上前一步,说道:“筠州在江南都督府治下,以臣来看,这件事由廖居素出面最为合适。” 廖居素人在洪州,距离筠州近,他本人也是在“顺化门之变”立过功、见过血的。 “此人堪用,还有呢?” 刘政咨手心是汗,硬着头皮说:“大军清剿之举不妥,可由地方衙署罗织罪名,势必要先稳住江右柳家全族,这样才能没有漏网之鱼。” 李煜点点头,这个方法好,至于罗织罪名,这个不是难事儿。 “孙卿,看你脸色,似乎有顾虑,说出来吧。” 孙晟是直接参与调查的人,他也硬着头皮问:“陛下,涉及官员如何处理?” 这句话的意思很多,不仅仅是“杀贪官”而已。 说白了,江右柳家只是江右商帮的佼佼者,整个商帮是一个巨大的利益共同体,里面涉及到的官员太多,甚至就是江右子弟,孙晟想要表达的是,一旦有动作,那么江右柳家肯定会知道,就以如今家主柳人秦的活动能力,恐怕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就不担心江右的经商之人罢市?” 孙晟一惊,皇帝怎么知道自己真实的想法! 因为太简单了,李煜只是不想点破,孙晟这个人也谈不上多清廉,其他官员,如韩熙载、萧俨等也是如此,肯定会收受商人贿赂,这其中又肯定有江右人士。 如果到时候查起来,朝廷官员不管江右商人,他们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罢市闹事,再逼得紧了,就会将自己贿赂的官员拉下水。 “臣,还没来得及说。” 李煜摆摆手,罢了,水至清则无鱼,你们拿点钱无所谓,能够替朕分忧就行。 事实上,李煜还真不怕江右商帮的人罢市,因为这一段时间,“以商抑商”的计划开展的还算顺利。 最明显的就是,江右商帮的人绝对买不到盐了,就算能买到,也比“五大商号”的要贵很多,根本就没利润。 同时,五大皇商之一的欧阳家,也几乎垄断了海外贸易物品向内陆输送的渠道,像珊瑚、玛瑙、象牙等贵重物品,江右商帮的进货渠道只有两个,一是泉州,二是福州。 泉州不用说了,陈诲、刘崇谅等人,绝对不会让江右商帮的人插手,福州方面,天策军守着呢,只要是江右商人根本就过不去。 所以,对于李煜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根本就不是“能不能除掉江右柳家”,而是执行计划之后,如此庞大的商业体系,究竟该由谁来接盘。 就像是一个大公司,董事长换了没事儿,只要工人阶级稳定就可以了。 原本以为五个商号,已经足够用了,现在看来,场子越来越大,是时候吸收新的人进来了。 “孙卿,江右商帮调查名单当中,与柳家没有关联的有多少?” “回禀陛下,在查出的十七家大商户中,都与柳家关系密切。” 李煜叹口气,说道:“记好了昂,到时候一个也别落下。退而其次,小一点规模的商户,有没有与柳家没有关系的?” “这个倒是有。” “哦,原因是什么?” “整个江右商帮经营之物,要么价值连城、利润丰厚,要么取江右物产之便,不过,有一些玉石是原产蒲甘(缅甸)、经过大理运送而来的,不会与江右商帮的经营事项冲突,所以也就没有太大联系。” 李煜想了想,这江右商人还真是手眼通天,生意真的做到缅甸去了?不过,到了缅甸,也就意味着,能够连上中亚商道,那岂不是能够买到汗血宝马? 想的太远了。 李煜收回思绪,说道:“看来,江右商帮也并非铁板一块,朕不介意,将五大皇商改为十大皇商。” 社会组织体系的运行,只要存在一定的规则限制就行,不需要搞得太臃肿、太庞大。 就像一场战争当中,指挥部就那么几个人,命令下达之后,从参谋部传达到各个作战单位,传达给每一个战士,而不是说,司令员必须亲自跑到去指挥。 更何况是一个重视利益的商人团体。 陈冠侯心急,说道:“陛下,既然决意要惩治,臣立即下去安排。” 李煜摇摇头,说道:“陈卿,这件事情,从头到尾,你只要监督就好了,金吾卫不适合出面,不日之后,你到洪州与廖居素汇合,具体操作让他来。” “陛下,臣直接插手的事务……” “朕会让五大皇商派人协助,你到了江右地面,负责与宝石商人接触,调查他们的底细,朕要择优录用。” “孙卿!” “臣在!” 李煜一笑,吩咐道:“涉及到江右柳家的官员当中,朕需要你找一个关系较远的,比如表亲之类的,越远越好,不要直接与柳家子侄有关联。” “这个,应该有。” “那就行,找到之后,将罪名做实。对了,罪名的话,越轻越好,比如老婆偷汉子之类的。” 孙晟都糊涂死了,就算真查出来,这种罪名又如何?连判刑的资格都没有。 孙晟钻牛角尖了,李煜现在是皇帝,大唐法律的最终解释权在他手里。 一转身,李煜又看向了刘政咨。 “陛下,有何吩咐?” “刘卿,历来对罪大恶极之人,都是如何处置的?” “这个……刑法之最,不过是凌迟、诛九族、五马分尸之类的。” 李煜摇摇头说:“太普通了,震慑效果一般。” 刘政咨当着李煜的面,擦了擦汗,问道:“陛下,可有主意。” 李煜说道:“朕前日梦魇,梦到了一个长相奇特、脸如月牙的帝王,他对朕说,对于贪官污吏、不法商人,可以剥皮之后,塞入稻草,然后挂起来,以儆效尤。” 刘政咨结结巴巴地说:“好……这个梦中帝王,说的很有道理。” 李煜走到书案前,翻找出来一张纸,递给刘政咨。 “刘卿,这是朕在梦中,那个帝王口述的,一个大杆子,一头钉上钉子,用来挂稻草人,立在路旁。对了,为了让人夜里面也能看清楚,最上面还要安装一个木杆,用来挂灯笼。” 刘政咨说道:“这个梦中帝王,真是聪慧过人……不知道这东西叫什么?” 李煜说道:“既然是用来挂灯的,又立在路边,那就叫路灯吧。” 孙晟说道:“将贪官污吏、不法商人挂在路灯上,这么好的主意,陛下,可以考虑写入《大唐律》。” “日后再议吧,如今,为了协助廖居素办理此事,朕还要送一样东西。” 三人疑惑,不解李煜何意。 “清风,研墨!” 第286章 勉善成荣 昏痴嗔傻非真我,不务正业是君王。 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历史名人,往往某一件事或某一方面过于突出,就完全掩盖了身上其他的光芒,给后人留下难以磨灭的刻板印象。 比如,提起《春江花月夜》这个诗名,人们第一个想到的是“孤篇盖全唐”的张若虚,正所谓“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但是,还有一首同名的诗,开头四句是“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无论题材、意境、手法、比兴,都是高度一致,而五言比七言更为文雅简洁。 这首诗的作者,名字叫杨广,张若虚才是那个抄袭者。 李煜也一样,历史上着名的“李后主”,凡是与“后主”俩字沾边的(如陈后主)的人,都不像是在夸人,世人要么记住他是亡国之君,要么记住他老婆被赵二临幸了,当然,也有不少文化素养很高的人,比如凌霄的读者,他们都会背李煜的词(春花秋月……预备,起!)。 书法方面,李煜也是一绝,在太子的时候,他就有不少墨宝流传在坊间。 宋代《宣和画谱》记载:李氏能文善书画,书作颤笔樛曲之状,遒劲如寒松霜竹,谓之金错刀。 自创的“金错刀体”,笔力瘦劲、铁骨铮铮,写大字如同截竹木,写小字如同聚针钉,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清风研墨,李煜蘸满毛笔,挥洒写下四个字——勉善成荣。 这是穿越之前,李煜从电视剧《胡雪岩》中看到的匾额,没错,他也打算送江右柳家一块。 满清同治皇帝御笔书写的“勉善成荣”四个字,其中“善”字中间少了两点,意思是勉励胡雪岩,做人也好,经商也好,要“善无止境”, 而李煜写给江右柳家的,其中“善”字,上面两点也去掉了,一个都没有。 表面上,可以理解为勉励江右柳家,开设“慈善堂”行善积德、更无止境,实际想要表达的就是,你们柳家,善的“一点”地方都没有! “刘卿,朕的字如何?” “陛下之字,王右军见之退避三舍,卫夫人一见倾心。” “朕就喜欢刘卿,净说大实话。” 撂下笔,对清风说道:“交给缮工监,尽快做出牌匾来。” 孙晟近前,问道:“陛下,这牌匾是要送给江右珠宝商人?” “非也——”李煜笑道,“朕要送给柳人秦。” 一旁的陈冠侯听了,觉得脑袋发胀,刚刚陛下还咬牙切齿,恨不得刨了柳人秦祖宗十八代的坟,顺手诛十族,这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又要赏赐人家匾额? 古代帝王封赏,都是非同小可的,不管是大一统朝代的皇帝,还是地方割据势力的“草头王”,只要是一个政权一把手赐给的东西,都是莫大的荣耀与认可,能够被祖孙后代拿出来吹嘘的。 比如,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国宝级的“吴越钱王金书铁券”(免死金牌),是唐昭宗李晔赏赐给吴越钱氏的,当时大唐都快散架了,黄巢给李晔揍成啥逼样了,就这,赐予的东西也很珍贵。 这个铁券在钱氏手中是真正发挥了作用,五代十国结束之后,宋朝历代君王都御览过,改朝换代之后,朱元璋、朱棣、乾隆等皇帝都御览过。 不知道朱元璋看这个“免死金牌”的时候啥心情,老朱一辈子也没少给功臣发铁券,不过,用途好像都不大。 “陛下,此举不妥,若是有了御笔钦赐,柳家岂不是更加嚣张?” 刘政咨、孙晟忍不住看了陈冠侯一眼,小子,你就继续愣! 咱这位皇帝爷赐给别人的东西,是那么好收的吗?好好想想那个“小长老”,往日收了那么多东西,最后自己成佛了。 李煜不以为意,他知道,以陈冠侯的脑子,不至于想不明白,自己是要“捧杀”,只不过年轻人太气盛,不喜欢这种做法。 捧杀捧杀,先捧后杀! “陈卿,朕意已决,不必再说了,你准备一下,尽快赶往洪州,监督五大商号、廖居素执行计划。” “臣遵旨。” 一回头,又对刘政咨说道:“刘卿,金陵官员排查这件事儿,就交给你去办。” 好了,这句话说出来,江右子弟为官者,命运就进入了“坎坷倒计时”。 事实上,自从刘政咨启用,审理“谋害契丹使节事件”之后,南唐就形成了一种政治习惯,那就是,凡是李煜点名、刘政咨主办的事件,当事人的下场一定不好。 “陛下,江北战事……” “攘外必先安内!” “是,臣遵旨。” “还有,虽说以江右子弟做官者为调查对象,可是,难免拔出萝卜带出泥来,明白吗?” 刘政咨赶紧点头:“臣明白,知道如何去做。” 江右子弟是萝卜,“冯党”余孽就是泥。 孙晟欲言,旋即又止,李煜也觉察出他的表情变化,假装没看见。 三人离开之后,清风忍不住问道:“陛下,孙统制似乎对安排有些不认同。” “哦,清风,你看出来什么了。” “陛下让刘司徒负责调查官员,恐怕……” 李煜轻轻转头,“嗯”了一声,清风意识到自己话多了。 “臣知罪,不该妄议朝政!” “起来吧——”李煜坐会座位,叹口气说道:“你是想说,江北战事在即,朕派刘政咨彻查贪官,大材小用,所以孙晟打抱不平?” 清风不敢说话,点了点头。 “清风,你说对了一半,孙晟确实腹诽,不过,他不是为刘政咨打抱不平,而是认为,这件事情应该由他自己督办。” “臣,不太明白……” “你是我的心腹,不必忌讳,问吧。” “是,陛下,孙统制负责国安局,显然比刘司徒更合适,如此安排,岂不是会让他们心生嫌隙?” “你呀,不太适合在官场混——”李煜叹口气,继续说道:“孙晟不满朕的怠慢,只是小事儿一桩,他真正在意的,是为何此次督办江右柳家的事情,真正主导者是陈冠侯!” 孙晟、刘政咨都是李煜亲自提拔起来的,算是自己从太子到登基的过程中,最为信任和倚仗的人。 然而,人就是这样,“升米恩、斗米仇”,越是熟络,就越是放肆。 孙晟私下里拉帮结派,与潘佑、李平私人关系较为恶劣。 刘政咨冒领公帑,新纳了一房小妾,还把子侄安排到金陵城防营。 …… 李煜借机也是想敲打一下两人。 这也仅仅是搂草打兔子,顺带手干的,李煜真正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吸收更多新晋官员,进入自己的权力中心来。 眼下,最拿得出手的有三个人,陈冠侯掌管金吾卫,龙幼安为祁门军务司、掌兵荆南,诸葛兰为枢密副承旨,就在刘政咨的手下做事。 余者,潘辰(字子都)、李冠(字慕箫)、黄可(字不可)、李征古(字守常)等人,李煜安排在六部、九寺等岗位,基本上是默默无闻。 人们总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然而,南唐朝廷中充斥着老油条、老混子,吃的亏还少吗? “清风,你知道,朕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陛下,臣惶恐。” “有边界感。” 第287章 赵彦徽 巢县已经乱套了。 这个位于巢湖之畔的小小县城,常住人口不过五万有余,短短几天之内,又涌入了七八万人,还都是当兵的大爷,惹不起。 人吃的,马嚼的,单靠巢县存储的粮草,根本就无法支撑。 赵彦徽也头疼,他好歹是后周禁军系统训练出来的大将,领兵打仗有一套,可对于治理“流民军”,那是一点招儿都没有。 士兵犯错了,打一顿、骂一顿,实在不行推出去砍了。 可“流民军”好几万,就算不心疼,只要犯错就推出去砍了,那得自己的刀剑都卷刃了。 于是,他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随便,反正早晚就是要去当炮灰的。 最倒霉的,就是巢县定居的老百姓,流民也是老百姓,而且还是很惨的老百姓,如果他们一直逃荒要饭,或许对淮南社会的稳定,影响不是太大。 然而,赵匡胤、赵普等人属于“病急乱投医”,赋予了这些流民军人身份,让他们从心理上、自我身份上,产生了彻底的变化。 老子当兵了,当兵就能欺负老百姓。 一时间,巢县的恶性犯罪事件陡增,偷盗、抢劫的事情大白天都会发生。 那么,赵彦徽为什么不赶往和州,尽早与张琼会合呢? 三个字,等粮草。 事实上,黄淮中部及淮南部分地区的小麦、水稻收成并不少,赵匡胤想要养六十万军队,只要精心安排,勉强是能够支撑到来年五月份的,最多会出现半个月的青黄不接。 但是,“陈州政权”丧失了一个重要的依仗,就是郭荣在世的时候,建立的高效、强大的军需供给系统。 换句话说,张永德所在的“汴梁政权”虽然将领、兵力等逊色于赵匡胤,可人家的官僚系统、职能部门非常完善,什么人去做什么事情,早就形成了非常高效的衔接模式。 赵匡胤离开汴梁之后,赵普作为“大管家”,面临的最大难题就是,手下没有那么多部门官员可用。 就拿征集军粮来说,派人去一个县城,县令压根就不听你的,怎么办?拿刀砍了!行,砍完呢? 退一步说,县令也投靠赵匡胤了,配合全县收集粮食,一共一千石,你得想办法把这些粮食运走吧?问题来了,往哪儿运,别指望大头兵承包责任,赵匡胤还要派专门的人负责。 再退一步,运输问题也解决了,粮食进入仓库了,你还得想办法协调吧,哪儿缺粮草了,得提前运送出去,要是等到前线粮食吃完了、求援书信送到了,你在行动,估计粮食运到了,前面要么人饿死了,要么投降了。 在后周铁板一块的时候,这些都不是问题,因为有户部众多的官员、部门,去统一协调管理。 眼高手低是不行的。 别说如此庞大的、精密的官僚运转系统,现代社会就是一个公司组织一场百人的户外拓展活动,在专门有人负责订酒店、联系车辆的前提下,还会出现突发情况。 赵彦徽很清楚,和州张琼那里,没有给自己预备饭,他必须自己带着粮草去。 一日三催,得到最近的答复,就是运粮草的船已经在巢湖安顿好,即刻出发。 赵彦徽松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有不满。 正郁闷之际,副将张光瀚一脸怒气地走进营帐,手里还提着带血的钢刀。 “隆义,又砍了几个?” “四个,他娘的,干脆都砍了!” “何必置气,又是因为何事?” “唉,抢人妻女,还把耕牛给烹了。” 赵彦徽无语,眼下,“流民军”虽然是陈州政权军事力量的重要组成部分,可没有像赵彦徽这样一下子带这么多的,赵普、苗训等人在后方组建的后勤部队,也大多是流民构成,作为正规部队的辅助。 比如,张令铎、张光瀚率军两万前往泗州支援曹彬,后面也跟着几万流民军,但组织有序、人数较少,所以麻烦也少。 “士俊,赵大哥太不够意思了,把这么大一个包袱扔给咱们。” “莫要抱怨。” 张光瀚不乐意了,说道:“士俊,我发现南下以来,你比以往沉默寡言,莫非是赵大哥说了什么,不打算跟兄弟说说。” 赵彦徽脸上微怒,说道:“一口一个赵大哥,人家有兄弟!” 张光瀚一怔,旋即不言语了,拿起一方帕子,去擦钢刀上的血迹。 赵彦徽对赵匡胤一向是很尊重的,早年随着郭荣作战,两人都在虎捷军中,赵匡胤还将赵彦徽称为兄长,虽不在“义社十兄弟”之列,却也独享尊荣。 两人关系的转机,就发生在“陈桥兵变”前夕。 在赵普策划、苗训预言“大周变天”的过程中,很多人都很积极,但是,赵彦徽、张光瀚两人的态度不是很明确。 历史上,“陈桥兵变”是很成功的,然而,赵匡胤成为赵官家之后,还是解除了赵彦徽、张光瀚两人的兵权,一是对两人“出力不足”的惩罚,二是对两人的防备,因为赵彦徽、张光瀚在侍卫亲军司任职的时候,有一位老领导对他们很不错。 这个老领导的名字叫做,李重进,时任后周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 而现在,“陈桥兵变”压根就没有成功,赵匡胤更有理由怀疑,这两个人存在告密的可能。 正因为如此,将两人派到和州,听令于张琼,背后还有王审琦在寿州守着。 许久,张光瀚说道:“士俊,莫非眼前的遭遇,是赵太尉刻意为之?” 赵大哥变成了赵太尉,看来,张光瀚并非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武将。 “何出此言?” “兵源、粮草,还不明显?到了和州,张琼要是刻意为难,该怎么办?” 赵彦徽沉声说道:“隆义,你心中所想,不要说出来,已经说出来的,走出营帐之后,不要再说。” “我……” “事已至此,只有宋国公顺利得到皇位禅让,我等才有出头之日。” “我,我也是这个意思……” 赵彦徽内心苦笑,是不是当初自己全力支持“陈桥兵变”,大事早就成了?赵普,没错,就是这个蠢蛋,何必要先出城、再入城,脱裤子放屁! “粮草进入巢湖水道之后,大军立即开拔!记住,军士优先,要行动迅速,流民军精选一遍,只要年轻力壮的,其余都踢出去!” “遵命!” …… 是夜,在赵彦徽、张光瀚苦等之际,一叶扁舟,悄然地从和州渡江,前往金陵。 第288章 寿宴前夕(一) 江南九月菊花香,猎子牵黄与臂苍。 残唐五代,菊花也随着“衣冠南渡”的人潮,大量地从长安迁徙到江南,然而,自古“物以稀为贵”,一株上好的菊花品种,动辄上千钱。 不要恶笑,菊花是中华文化体系中最美好的意象之一,若是不解,只能说受到糟粕文化影响至深。 众多诗文都能证明,菊花代表了吉祥长寿、志趣高洁、潇洒隐逸、傲骨磷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一群识字的狗腿买办、文化傻叉开始恶意丑化菊花形象,至今,在很多人的印象中,这一支在华夏文明中生长千年的奇葩,最好的身份,就是出现在死亡祭奠的现场。 类似的案例不要太多,比如上一句中的“奇葩”。 九月初三,筠州丰城,柳家门第,一片菊海。 五日之后,就是江右柳家的大喜日子,柳人秦的五十大寿兼纳第二十九房小妾的日子。 如此盛大、喜庆的日子,必须要提前准备,事实上,半月之前,柳家天南海北的商船、商队,各路掌柜、合伙人,就纷纷向筠州集结。 听闻,整个筠州的豪华客栈都被柳家包下,柳人秦一连数日,都会定点到“柳家祠堂”,要接待重要的客人,其中不乏异国富豪、海外面孔。 不仅如此,就连各地的江右会馆,也都在准备庆祝事宜。 大部分人认为,如此的庆祝有什么不妥,天下大乱如何?民不聊生如何?皇帝登基又如何! 我们是天下第一商帮,柳家更是江右商帮的首领!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人,对于柳家如此大操大办的行为,心里泛起了嘀咕,嘀咕声音最大的,就是柳家族长柳人秦。 柳人秦身材高大,身体发福,年已五十,面白无须,颇有儒商的气质。脸上经常挂着微笑,只不过,一堆眼角狭窄、状如三角,无论怎样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就是阴笑,仿佛下一刻就要出手害人。 与人前笑脸相迎、彬彬有礼不同,回到柳家,走进自己的私密书房,柳人秦的表情、眼神,就立即颠覆了,充满了戾气与焦虑。 长子柳之林、三子柳之柏、七女柳至青的丈夫蒋银,恭恭敬敬、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 柳人秦一共十七子,十三女,儿子取名中字为“之”、尾字带木,女儿取名中字为“至”、尾字带色。 从这一点看,柳人秦是一个极其小心、谨慎的人,他最信任的,都是自己的至亲,又必须是自己能够拿捏的,如儿子、女婿,重要的事情绝不会交给外人。 “林儿,洪州方面,还没有消息?” 柳之林听得出柳人秦口气中的愤怒与焦急,立即恭敬地回答:“父亲,能找的熟人,能想的路子,儿子都试过了,确实没有新的消息。” “咣当——哗啦!” 一盏官窑烧制的精美茶具,在地上变成了碎末,在场三人波澜不惊,他们已经习惯了。 自从五月,李煜在洪州登基称帝,洪州这个历来被江右柳家视为“后花园”的地盘,几乎一夜之间,变成了“世外桃源”。 城中凡是与柳家,不,准确地说是与江右商帮有关的商铺、商人、商船、商队,都逐渐陷入一种“混沌状态”,没人理他们,与之相熟的官员及客户,也慢慢地疏远或消失了。 紧接着,就是经商过程中遇到的麻烦事儿越来越多。 商船以前从来不需要船节,商队以前从来不需要过所,江右商人凭借着一张脸,就能在赣江上下、长江之南纵横。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因为缺乏“经商许可证”导致的货物没收、罚款、人员扣留等现象,越发的频繁起来了,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交了钱、办了证,一切问题又都解决了。 简单地说,小麻烦不断,大麻烦没有,损失却实实在在地足够大。 这让江右商帮很难受,就好像一个富二代,遇到了一个绿茶婊,整天吊着你,让你花钱、花钱、花钱,又不让你碰,你想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对方就玩失踪。 柳人秦作为江右商帮的核心领袖,他能够得到关键信息,看待问题,也不会像一般商人那样雾里看花。 比如,冯延鲁、宋摩诘两人失联了,这个消息,至今很多江右大商贾还不知道,每月照例向柳家交上供奉,用来在官场打通关节,相当于“会费”。 柳之柏劝道:“父亲息怒,为官之人事务繁忙,冯尚书、宋侍郎又是朝廷肱骨,行事隐秘,找不见也是正常的。” “两个高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还算是正常?老三,你差事怎么办的!” 如果知道了真相,柳人秦就不会发这么大火了。 别说一个柳之柏,就是南唐朝廷中的高官,这会儿也不知道冯、宋两人关在哪儿。 “父亲息怒!”柳之柏跪地,“新皇登基之日,曾经杀掉一批人,儿子在想,他们两人会不会……” “放屁!杀了一个户部尚书,我会不知道!洪州城中挂着人头,贴着告示,还有奸臣圈!” “不,儿子的意思是,这两人深得先帝器重,会不会……殉葬了。” 柳之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想抽自己嘴巴子,没办法,急的口不择言了。 如果一个大臣被殉葬,那他真不算是什么“大臣”,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老三,你是在说,为父是老糊涂?冯延鲁要是这样的废物,我会找他合作!” “儿子,不是这个意思……我”。 柳之柏浑身哆嗦,见状,赘婿蒋银赶紧帮忙。 “岳丈大人息怒,虽两位大人去向不明,但可以肯定,他们一定没有离开洪州。” 柳人秦脸色缓和一下,对待这个赘婿,他很客气,除了蒋家在闽南的势力庞大,与南汉龚澄枢等高官关系密切之外,还有就是他独宠自己的其女儿柳至青,否则,一个赘婿也不太可能成为自己的信任对象。 “现金(蒋银的字),泉州方面,打点的如何了?出海的商船,是否准备好?” 蒋银恭敬说道:“数月之前,朝廷用兵东南,新建了广南东路都督府,新上任的是一个叫陈诲的人,是个难说话的人,家父还在想办法疏通关系。” “如此甚好。” 柳人秦嘴上这么说,心里并不舒服,因为两个多月以来,江右商帮经营海上贸易的人,不断向他诉苦,要么是货物被扣了,要么是不准出海。 柳之林乜了蒋现金一眼,心里很不舒服,他是长子,未来柳家继承人,新一代江右商帮话事人,可偏偏父亲对这个赘婿,十分信任,自然也就十分碍眼。 “现金,话虽这么说,我也听说一个消息,泉州新建、征调大型商船二十艘,半月前就出海了。这个规模,啧啧,可谓江南之最了。” 小子,我才是柳家的新生代掌门人,你老实点! 柳之林所说属实,但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这个庞大的商队,背后的赞助商是李煜,负责人是汪大渊、杨仁晖。 有那么一个瞬间,蒋现金的小脑瓜皮收紧了一下,眼角也射出一丝狠光,但是很快就消失了,一脸堆笑。 “大舅所说之事,我也听说了,料想背后的人不一般。” “哦,在闽南地面,还有比蒋家更厉害的家族?” 蒋现金说道:“非也,出海之人,未必经商。朝廷已经撤掉留从效、陈洪进,改清源军为平海军,料想是闽国旧臣的家属亲信,买通了官员,逃亡海外了。” 说完,对柳之林报以一个“类似挑衅”的笑容。 大舅哥,别以为我好欺负! 两人私下里的小动作,柳人秦看在眼里,却也不点破,下面的人存在间隙也好,这样自己才能更好地掌控局势。 这叫“帝王之术”,整个柳家,不,整个江右,也不对,整个南唐经商之处,就是我柳人秦的帝国。 “无论如何,要尽快把这些小麻烦解决掉。” 很快就入冬了,年节在即,各地都需要大量的物资,如果处理不好小麻烦,就会影响到大赚一笔。 吃瘪的柳之柏,小心翼翼地说道:“父亲,会不会是因为朝廷缺钱了?今年战事频繁,肯定是国库空虚,才会向经商之人打秋风。” 柳人秦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点头的意思是,没错,朝廷肯定是缺钱了,但缺钱的问题,不是现在才有的,国库一直都不富裕。别说打仗了,就连前年向后周进贡,都差点把国库掏空。 摇头的意思是,若是为了敛财,不会专门针对江右商众的,而是会全国范围内大举征税,历史上,南唐开发的“税名”简直令人发指,什么牛税、马税、蚕税……就连大鹅生个“双黄蛋”都单独课税。 李煜登基之后,已经将一些杂七杂八的税收砍掉了不少,但除了“两税”之外,各地杂税问题依然严重。 柳之林见柳人秦犹豫迟疑,忍不住问道:“父亲,你的意思是……” 柳人秦仿佛没听见,眼神看向了窗外,一片菊海,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一句诗—— 我花开后百花杀! 第289章 寿宴前夕(二) 乾符元年,公元874年,一个商人子弟愤恨地看着科举发榜名单,他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这意味着再一次名落孙山。 他叫黄巢,在离开长安之前,他愤恨地写下了《不第后赋菊》,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然后,他飘然离去,回到原籍,继承家业,成为了曹县盐帮首领。 六年之后,他率领起义军,攻破了长安,将稳如磐石的大唐基业,搅动的面目全非、七零八落,建立了大齐国。 保大三年,公元946年,另一个商人子弟在金陵的发榜处驻足,他见到了自己的名字,进士及第,可谓仕途一片光明。 他叫柳人秦,在中举之后,在金陵苦等了几个月,得到了一个县令小官,上任之后,他发现实在是没有意思,能够压制自己的人太多了。 参加科举,做官之后,是为了挣更多的钱,可官员又不允许经商,家中经商背景的,也被人看不起。于是,他写了一封辞呈,回到祖籍,也继承了家业,成了江右商帮的首领。 现在,年逾五十了,他还是个商人。 “我花开后百花杀……” 柳之林见柳人秦毫无反应,壮着胆子问道:“父亲,是否要再笼络一批官员?” 这个提议,算是今天会议当中最中肯的了,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李煜登基称帝,原本在李璟跟前的官员,有很多跌落高位,是正常的事情。 哼,父亲在意的那个冯延鲁,说不定就是被撤职了,没脸见人,躲了起来而已,多大点事儿。 柳人秦说道:“州县行走之处的官员,该拉拢的,不要吝惜钱财,至于朝廷中的高官,先放放吧。” 柳之柏拍马屁说道:“父亲所言极是,如今,朝中官员更迭的厉害,盲目攀附,未免不会惹出乱子。我听说,金陵那个很有名的韩熙载,都被发配到荆南去了。” 蒋现金一笑,说道:“二哥,岳丈大人的意思,不是停止派钱,而是去不拜见打扰。要说拿钱,哼,金陵一半官员都拿过咱柳家的钱。” 柳之柏听了,也不恼,他与蒋现金的关系还算不错,说道:“妹婿说的对,咱柳家养着大半个朝廷。” 身为长子的柳之林,对二弟、妹婿两人的一唱一和,感到十分反感,什么“咱家”,这是“我家”! “父亲,我认为不但不能停下,还要多送钱,最好让大唐皇帝都知道柳家的名号。” (李煜表示:我早就知道了!) 柳人秦不悦,问道:“哦,林儿,你为何这么说?” 柳之林很有信心,因为他获得的消息,是新鲜出炉的——“儿子调查出来,近期金陵新晋了几家大商号,为首的好像姓侯,之前名不见经传,主要经营一些开矿铸造行当,如今规模发展很大。” 柳之柏插话道:“大哥,商海沉浮,盈亏难料,每年都有人破产,也有人发财,这有什么的。” 柳之林不理他,继续说:“如果只是生意干得好了,不需大惊小怪,可新晋侯家,竟然能够低价采购食盐,这还不能说明问题?不仅如此,一月之前,洪州官府发出公文,说北盐不在南运,全都要从泉州盐场征调。” 这句话,引起了柳人秦的重视,问道:“林儿,你的意思是,连月来,抢夺江右盐商生意的,就是这个侯家?” “不错,父亲请想,如果朝廷中没有人帮忙,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 自古以来,“官商勾结”都不是啥好词,然而,“官商勾结”这种事儿从来没有中断过。 对于官员来说,官位就是“铁打营盘流水兵”,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身为商人,你不去巴结,有的是人挤破脑袋去送钱。 这个道理很浅显,不用脑子也能想明白。 然而,柳人秦还是摇摇头,说道:“林儿,还是先放放,为父有一种预感,不太好的预感。” “父亲,究竟为何?” 柳人秦冷冷地问:“尔等认为,李煜这个皇帝,还能当多久?” 三人一激灵,这句话虽然是在私密之处说的,还是让人浑身刺挠。 “父亲的意思是,大唐的国祚危险?” “经商之道,重在趋利避害,一时得失、不足为虑,眼光要看长远一些,不要紧盯着江南这一隅之地。” 顺着这句话,三人想到了江北。 蒋现金小心翼翼地说:“岳丈大人,江北局势更加混乱,生意也损失不少,不少人都在撤出。” “哼,鼠目寸光!以我看来,这天下,迟早是要归周。” 三人又是一激灵! 在江右柳家内部的“核心层”中,不把朝廷放在眼里,已经是常态了。 别说人家傲气,因为资本太过于雄厚。 也许,在岭南一个毫不起眼的小镇上,开着一家油盐店,背后投资的老板,就是出自江右商帮。 规模以上的商号,每年派出去收账的伙计,就能达到三千多人。 最有底气的一点,就是凭借着江右商帮多年的积累,已经建立起一套非常独立、高效运行的金融系统。 包括银柜、当铺等在内,江右商人各地经商,赚的钱就存下来,开一个票据,回到老家就能兑现。同样的,需要到各地进货,也带着一张票据,就能取出金银和铜钱。 柳之林说道:“父亲,慎言……” “哼,不成器的东西,再这么窝囊下去,朝廷就能掐死整个柳家!你难道不知道,洪州新增的官票衙署!” 蒋现金很机灵,说道:“岳丈大人,莫不是说的大唐宝钞?” 古代确实有“国有银行”,比如钞局、柜坊,但发挥的作用不是很大,金融业务实际是私人运营占主导地位。 李煜支持建立的“五大商号”,走到哪儿,就会把大唐宝钞带到哪儿,而且有官方背书,在各地筹建“大唐中央银行的分行”。 这已经触及到柳人秦的“逆鳞”了,说到底,就是金融话语权之争。 “现金说的不错。” 柳之林不说话,他内心,也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柳之柏说道:“父亲,朝廷发行宝钞,实在说不上高明,早晚形同废纸。” 有道理,前车之鉴太多。 而且,商人的嗅觉是很敏感的—— 柳人秦说道:“话虽如此,若朝廷借机敛财,不久之后就会天下大乱,你们好好想想,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如果江北周军打过来,这江山李煜还能坐得稳?” 三人对视一眼,在某一件事情上,默契地达成了一致。 天下大乱,可趁机浑水摸鱼。 家破人亡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可轮不到有钱的人。 否则,“衣冠南渡”怎么会蔚然成风? 柳之林躬身施礼,佩服之至地说:“父亲眼光长远,儿子自愧不如!” 蒋现金也不失时机地说:“岳丈大人,如此说来,还要维护与江北的关系。” 江右商帮与江北周军将领、官员,一直都有联系。 柳人秦傲然说道:“不需要全盘维护,省的到时候,败军之将连累我们。” 看这架势,柳人秦这个“天使投资人”已经选好了对象。 “父亲,如今大周内乱,占据汴梁的是张永德,莫非要与他交好?” 柳人秦摇头,说道:“张永德盘踞汴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是看不上咱们这点家当的。” 这句话很对,张永德再落魄,也是具有一半中原之地的,除非柳人秦能够发动整个江右商帮所有人、所有资源,这是不可能的。 柳之柏问道:“莫非,父亲看好李重进?也是,大周皇帝就在扬州。” 柳人秦还是摇头:“李重进与新皇帝,不过是看门口守着一个破碗,成不了气候。我们不去招惹,也就是了。” “莫非,岳丈大人看好的是……赵匡胤!” 此话一出,三人都吃惊不小,那可是叛军啊!谁人不知,赵点检已经被扣上了“谋害皇帝、逼走太子”的帽子。 “怎么,尔等觉得不妥?” 柳之林脸色发白,说道:“父亲,这个赵匡胤名不见经传,又是一介武夫,如今又是反叛,避之唯恐不及!” “哼,小儿之见,虽说我柳家经商为业,也要关注天下局势,这个赵匡胤,手中兵多将广,眼下虽然处境不佳,将来必定飞黄腾达。再者——” 柳人秦环顾三人,缓缓说道:“锦上添花,终不及雪中送炭!” 张永德、李重进、郭宗训这些人,人家名正言顺是大周的正臣,投资他们,就是“锦上添花”的行为,人家多以一个不多。 可是,赵匡胤现在面临的“地狱开局”,如果有人能拉他一把,将来成事了,得到的回报难以想象! 典型的资本家思维,风险越大,收益越大! 自古以来,地方豪强、商人巨贾进行政治投机,都不算是新鲜事,譬如,三国时期的徐州富商麋竺,就是刘备的天使投资人。 柳人秦眼神凝光,嘴角泛冷,哼,我做不了黄巢,但可以扶持一个黄巢。 赵匡胤,你就是我的“黄巢”。 第290章 不要小看商人 严阁老说过一句话:“历来造反的都是种田的人,没听说商人能闹翻了天。” 这句话放在明朝那个历史背景下,是成立的,毕竟,老朱家往根儿上倒腾,确实是农民,也是捧着说。 凡事不能太绝对,至少在五代十国的时候,这句话不太成立。 譬如,后周世宗郭荣,他本身就是一个商人,是依靠着贩卖茶叶起家的。南汉的奠基人刘隐,最早也是举家南迁,到广州经商发迹的。更别提吴越的创始人,少年时就是一个私盐贩子。 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流氓不论岁数”,不要小看商人啊! 柳人秦的底气很足,不仅来自于庞大的财富积累,还有“处身江湖、渗透庙堂”的本事,以及隐匿在江右的庞大金融体系。 给李云龙有一个师,他敢打太原。 论综合实力,现在的柳人秦能够组织起来的兵力,远不止一个师了。 更重要的是,不能简单地将柳人秦的言论,归为狂妄,这是一个商海浮沉多年、在地区独霸一方之人的“战略规划”,投资风险很大,但回报比例更大! 就算是投资失败,也没关系,老子是打着做正当生意的旗号,大不了,赔钱呗! “林儿、柏儿、现金,寿宴准备的如何了?” 柳人秦这一句话,让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从一开始,身为长子的柳之林就觉得不舒服,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打呀、杀呀、造反呀,多不吉利。 “回禀父亲,前来祝寿的客人,都安排好了奢华住处、美女侍候,儿子特意请来了江南名厨,准备了天下珍馐美味、玉液琼浆。” “嗯,要安排好,别让人家挑眼。另外,在筠州多设一些施舍,咱们柳家世代行善。” 蒋现金说道:“岳丈大人放心,小婿安排了十个粥棚,一日三顿。” 柳人秦不动声色,说道:“十个粥棚,有点多了,如今百姓富足,吃不了那么多东西,能省则省,就安排五个吧!” 柳之柏赞许道:“父亲躬行节俭,实乃世人楷模。” 柳人秦叹口气:“为父是穷苦日子过惯了的,如今小有资产,也不能忘本。忙去吧!” 三人告退之际,柳人秦又说道:“林儿,你留一下。” 已经退出门口的柳之柏、蒋现金对视一眼,各自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不满,却都没说破。 被父亲留下,身为长子的柳之林内心小小激动一下,看来,父亲还是对自己最为器重。 “父亲,有何吩咐?” “林儿,我让你亲自负责邀请的人,是否到了筠州。” “歙州祝家已经接受邀请,此时预计,正在前来的路上。” 柳人秦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嘱咐道:“祝家人来了,你亲自接待,万万不可怠慢了。” “遵命,父亲。” 嘴上允诺,心里没当回事儿,脸上流露出一丝轻佻。 看着长子的表情,柳人秦问道:“林儿,看样子,你对这个歙州的祝家,不太重视啊。” “父亲说过,商无贵贱、唯论大小,这个祝家虽然号称‘祝半城’,却也仅限于一州之地,莫说比我柳家,在江右也排不上前十。” 柳人秦一笑,说道:“没错,为父是说过,评估商人的价值,最重要的是资产大小,可也说过,经商之人最看重根基,这句话你忘了。” 柳之林一愣,反问道:“父亲,难道说,这个祝家……根基不一般。” “小子,你可知道,江右商帮能够横行天下,一半原因是因为江右子弟进入朝廷。” “这个自然,每年商会都会选拔优秀子弟,打通会考关节。” “然而,你却不知道,这个祝家另辟蹊径,贵女不贵男,整个家族中大部分女眷都嫁给了官员。” “还有此事!” “废话!从杨行密封为吴王、入驻广陵开始,几十年来,江南政局如何变动,歙州祝家都稳如泰山,你以为是偶然?” 两人口中的“歙州祝家”,家主名叫祝仁质,主要经营商店、客栈,与“五大皇商”之一的汝南袁氏的业务,重合度很高。 祝仁质在南唐时期,默默无闻,他的儿子也是如此。 历史上,到了他的孙子祝确一辈儿,名气就比较大了,当时北宋建立,靠着先辈留下的巨大财富,以及祝确的良好经营,成为有宋一代较为着名的大富商。 当然,祝确这个名字,在史书上没有多少笔墨,但另一个人的名字,就是光耀宇宙、世人皆知了,就是伟大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理学家等称号的——朱熹。 简单地说,祝确是朱熹的外祖父。 柳人秦高看歙州祝家,不是因为经济实力,而是与江北的关系。 按照类型划分,柳家属于是“行商”,通过舟船车马,运输物资从某一地到另一地去贩卖,而祝家属于是“坐贾”,人家有钱就出去开酒店、开客栈。 对比来说,“坐贾”与地方政府、势力、大家族的关系更加密切,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在人家地盘上开买卖,肯定是要打点清楚。 换句话说,祝家的经济实力或许不强,但是社会关系肯定很硬,恰恰在乱世之中,很多事情都不是有钱就可以搞定的。 祝家的隐藏实力有多强呢,这么说吧,赵匡胤在雪夜与石守信、刘守忠等人“分鱼畅饮”的太平楼,就有祝家的股份。 听了父亲的解释,柳之林大为震惊:“父亲放心,我一定接待好祝家人。” “这就对了。林儿,你结发之妻死了三年了吧?” 柳之林一愣,不解地回答:“两年有余。” “可以了,趁着这次机会,为父会向祝家给你提亲。” “这……能行吗?” “必须行!为父已经打定主意,要派人与江北赵点检,不,如今是宋国公,与他接触一下,提前为我柳家铺路。” 柳之林一时语塞,有疑问,又不敢说,憋得相当难受。 “你是嫡长子,有话直说。” “是。父亲,那个赵匡胤,儿子也有耳闻,周朝将领众多,父亲为什么偏偏看好他?” 柳人秦一笑,悠然地坐在椅子上,指了指地上摔碎的茶盏。 “林儿,为父摔碎一个,桌上还有几个?” “还有三个……哦,儿子明白了!” 投资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不要押注到一个地方。 柳人秦得意一笑:“为父从来没有说过,要孤注一掷,帮助赵匡胤,江南江北、淮东淮西、江左江右,能够接触到的权力,为父都有布局。不过——” 他看了看桌子上剩下的三个茶盏,冷冷地说:“赵匡胤最有潜力,如今,他只能孤注一掷、成王败寇!” “儿子明白了!” “明白就好,你去准备一笔银子,十万两吧,等到寿宴结束的时候,送给祝家人。” 柳之林一皱眉,老爹,是你过生日,怎么还送给人这么多钱? “父亲,以什么名义?回礼吗?” “又不开窍了。赵匡胤如今盘踞淮南,正是钱粮消耗的时候,我们怎么才能送过去?” “这……父亲是想要借助祝家的生意?” “孺子可教。这十万两,是给祝家做见面礼的,以后运送钱粮,就以祝家酒肆客栈的名义。” 柳之林由衷赞叹,父亲太牛了,太聪明了! “儿子这就去办!” 第291章 江北来人 一天之内,金陵回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陈乔,结束了吴越之行,将觉悟的情况汇报给李煜,听得李煜直咂舌,这秃驴,还真能忽悠。 “陈卿,朕写给觉悟的信,你觉得他看明白了吗?” “陛下,澄心堂是宫城机要之地,觉悟住持聪慧过人,岂能不懂。” “那你觉得,他有意舍去菩提、重入红尘吗?” “这个……”陈乔犹豫了一下,说道:“臣愚钝,看不出来。” 李煜一笑,说道:“陈卿,你不是看不出来,是不敢说罢了。无妨,无妨。” 陈乔脸一红,辩解道:“我与觉悟住持匆匆相会,匆匆离去,不敢妄言。” 李煜写给觉悟的那首诗,意思就是,你好好办事儿,等回来就不要做和尚了,我封官给你做,这是拉拢人的手段。 问题就在于,觉悟是否会接受,人家毕竟在吴越混的越来越好了。 李煜不担心觉悟会背叛自己,只怕他心存侥幸,不好好办事儿,一旦说漏了嘴,反而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眼线留下了?” “是,还有,秦泰也留下了,名义上是与苏州衙署交涉,准备随时接回觉悟住持,不过,吴越方面应该不会放人。” “吴越方面,不宜过多插手干预,顺其自然吧。不过,江北情势有变,对我大唐来说也是好消息。” 陈乔急忙问道:“陛下,可是张琼一部有异动?还是周军大举增援?” 李煜一笑:“都不是,前日,一叶小舟、夤夜来访,事情或有转机……” 之前,刘政咨曾提到过,占据一半和州的赵赞,存在“待价而沽”的心理。 判断依据,就是和州身处“三方势力”交叉之下,赵匡胤的人、李重进的人,以及一江之隔的江宁大营的势力,竟然能够长期保持风平浪静。 赵赞如果真的认主李重进、郭宗训,那他绝不会按兵不动,毕竟与张琼只是一河之隔,双方不说拼个你死我活,也至少会摩擦不断,这样才能显示赵赞对“扬州政权”的忠心耿耿。 反之,如果赵赞有心投靠赵匡胤,那更简单了,和州距离扬州那么远,就算是距离最近的滁州,也有一百二十多里地,支援兵马需要一天时间,而跨过一条河,赵赞、张琼就能坐在一块喝酒撸串了。 因此,当时李煜就判断,赵赞存在“两边押注”的可能。 由于南唐与扬州政权还处在“李李合作”的状态下,李煜决定发动第二次“和州之战”之前,先将这种情况通知李重进,同时,也给开展之后,独占和州找一个完美借口—— 李重进,你看好了昂,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赵赞这小子有二心,我替你收拾了他。什么,要和州?给地主家干活也得收钱啊!这是合理报酬。 只不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在李煜认为自己思虑周全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江北来人了,赵赞手下的一名参军,冒着被射成刺猬的风险,大半夜渡江,走进了江宁大营的驻地。 很快,在金吾卫的护送下,这名参军来到了城防营,周边全部戒严,闲杂人等全部清空。 接着,参军拿起笔,现场写了一封信,要求交给大唐皇帝。 一封投诚信。 没错,赵赞决定投降了,大唐就是我梦中故国。 李煜接到这封信,既有说不出的意外,也有一种必然如此的笃定。 一方面,是信中内容所说,他投奔南唐是“择明主而居”(拍马屁),又进一步解释了原因,归结起来就是八个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 论起来,赵赞在后周也算是节度使一个级别的,但在“名将如云”的郭荣麾下,勉强能够进入第二梯队,他担任保信节度使的时候,基本就是打酱油。 现在,还是打酱油的,虽然被任命为和州防御使,粮草都要自己想办法筹措,没办法,就投靠了李重进,可李重进也对他不怎么热情,再后来,张琼来了,二话不说跟他干了一架,抢走了一半地盘。 事实上,张琼如果带来了赵匡胤的口信,要招降赵赞,赵赞绝对双手赞成,终于找到组织了! 两边不鸟他,心里很难受。 另一方面,源自于赵赞这个人的秉性与经历。赵赞是“祖上阔过”的,而且不是在一个地方“阔过”,他爷爷赵德军在后唐做卢龙节度使,他爹赵延寿在契丹当大丞相,他自己又在后汉当过河中节度使。 还不算完,后来跟后汉闹翻了,又投靠了后蜀,带着孟昶的军队来干老东家。 一直到郭荣建立后周,赵赞又跑来投奔,淮南之战的时候,颇有战功。 可以说,赵赞的一系列“跳槽行为”,就是五代十国时期武将的标准操作,所以,他对脱离后周没有任何顾虑。 当然,担心还是有的,毕竟“跳槽”这种事情,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投奔哪儿。 第一个考虑的,仍然是后蜀,但又很快被pass掉了,孟昶这人是记仇的,扬言抓到他,要剥皮抽筋。 第二个考虑的,就是吴越国,吴越国有钱啊,人也好忽悠。可手下参军一分析,不行,吴越国和扬州政权太近了,现在,时不时的钱俶也会派人,前往扬州去慰问郭宗训。自己真去了吴越,保不齐会成为“贡品”。 在参军的启发下,他将目标转向了南唐,我靠,身边有这么一个大靠山,我犹豫个屁啊!没错,我是在淮南之战的时候,干掉不少大唐军队,没关系,等我投奔过去,再干掉不少大周军队,扯平了。 赵赞终于跳出了“思维茧房”,谁说一定要在周朝干的? 投唐一念起,刹那天地宽! 陈乔听完李煜的分析,有点忧心,说道:“陛下,赵赞是伪周骁将,贸然来投,不担心有诈吗?” 李煜点点头,说道:“陈卿说的不错。赵赞投靠我大唐是真,可他脚踏三条船,也是真,朕派人安抚来使,还没有正式做出回应。等下,林仁肇、韩熙载前来议事,你不妨留下听听,给朕出点主意。” “臣遵旨。” 第二个回来的人,就是韩熙载。 第292章 将计就计 韩熙载回到金陵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将家中有关佛教相关的东西都处理掉了,即便如此,心中仍有忐忑。 好家伙的,自己在荆南当了大半年的“招抚使”,金陵,不,整个南唐故地就发生了这么大的“灭佛事件”。 从太子到登基称帝,李煜干的事儿,有一件算一件,越来越出格,把韩熙载的世界观击的粉碎,他一度怀疑,陛下这是吃了野驴肾了吗?这么猛。 历史上,韩熙载对佛学研究很精深,据说,他投奔江南政权之初,徐知诰(李昪)并不重用他,于是在溧水附近赋闲十年,这十年当中顿悟了“无我思想”的佛学真谛,颇负盛名。 如今,溧水还有一座无想山,更有一座无想寺,都与韩熙载有关。 然而,但是,或许,可能—— 韩熙载不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应该说,他是一个佛学爱好者,毕竟虔诚信仰佛教的人是不可能举办“那种派对”的(参考《韩熙载夜宴图》)。 昨夜,自己的学生朱铣、好友德明禅师前来拜见,一番谈话之后,韩熙载更是心惊胆战,可同时,内心又燃起了希望。 韩熙载已经58岁了,廉颇老矣,一度因为不受重用,心灰意冷,故作放浪形骸、荒唐不羁,希望“苟全性命于乱世”。 可如今,他觉得内心的壮志雄心,如同添柴的灶膛,烈火熊熊。 李煜敕令吏部,加封韩熙载右仆射(从二品)兼领淮南行军副都督,名誉上,给了一个太子太傅,负责教育大儿子李仲寓。 可以说,这个官儿封的到头了,位极人臣,单凭韩熙载在南唐朝廷做出的贡献,是不值这些的。 但是李煜知道,韩熙载这样的人,应该重用,能够让他焕发“第二春”,带来的收益是惊人的。 少顷,韩熙载、林仁肇赶到,君臣四人相互见过。 李煜等不及宣政殿汇报了,直接问:“荆南、武平招抚如何?” 韩熙载有所准备,信心满满地说:“陛下登基、昭告天下,马楚故地一片升腾鼓舞,叛军及豪强无不臣服,大唐天威、恩泽万民,如今已经是歌舞升平的景象。” 李煜好不容易忍住笑,这老小子,还真会拍马屁。 “韩卿,你劳苦功高,陛下定有嘉奖。具体说说。” 意思就是,别拍了,说点实在的。 韩熙载也明白,不敢糊弄:“陛下,臣招抚叛军一十三股,吩咐何将军(敬洙)、王节度(崇文)遣散众人,重回农桑,可用的将领也吸收到了我大唐军队当中。” “这些人底细调查过吗?” “凡招降将领,其家人、亲属都转移到岳阳、鄂州、武昌三地。” 李煜点点头,这样做很好,有了这些人质,能够很大程度上消灭叛唐的念头。 话锋一转,口气转冷,李煜问道:“荆南总督统杀了多少人?” 荆南总督统指得是李从镒,李煜不可能天真到认为,只要去招降,对方就一定会投降。对于顽抗到底的人,李煜的原则是除恶务尽、斩草除根! 之所以强调“荆南总督统”这个名义,也是不想让韩熙载背上包袱,他前往荆南、武平的时候,自己还只是太子身份。 韩熙载听出了弦外之音,心怀感激,说道:“贼匪之众,诛杀一万有余。” 一万人,一县之众,就这么没了。 为了预防战乱再起,看来,还要加把劲,将湖南屯田的政策深入贯彻实施,增加“编外屯田”。 李煜口中的“编外屯田”,本质上就是“庄园经济”模式,许多罪大恶极的人、意图造反的人,都能吸收进来,这样有一个不言自明的好处,减少人口流动,提高地方稳定性。 说的直白一点,这些人就是“农奴”,留一条命,好好干活。 至于像普通老百姓一样,盖房子、娶媳妇、考科举、做生意,那就别想了,洗洗睡,梦里啥都有。 “对了,韩卿,你从潭州回来,一路所见所闻,种麦的情况如何了?” 韩熙载如实说道:“只见零星种植,不过,屯田的情况还好。” “哦,百姓仍然不肯种?” “陛下诏令,不收麦税,老百姓自然愿意种植,只不过,仍以水稻为先,大约是担心误了农时。” 李煜想了想,的确,麦子一年一熟,生长周期太长,而南方的水稻也是一年一熟,如果推行的过于着急、统筹不当,“麦稻复种”就会演变为“以麦代稻”,老百姓自然不愿意。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南方老百姓不怎么吃麦子,甚至不会吃,麦子需要磨成面粉,还需要一系列加工,而大米烹饪就简单多了。 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不能“脑袋一热”就推下去,先以老百姓自愿为主吧! “诸卿,江北来人的事情,也都知道了,朕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话虽如此,眼神却第一个看向了林仁肇。 林仁肇谏言:“陛下,赵赞意图不明,提防为要。” 刚升官,这个林虎子太过于小心了。 “林将军,依你看,若是赵赞诈降,他会是谁一伙儿的?” “定然是张琼。” “何故?” 林仁肇解释道:“和州沦陷之后,一直是田重进驻守,此人与赵赞交好,后田重进返回汴梁之际,我军突袭裕溪河口,赵赞前来支援,这才鸠占鹊巢。如今,赵匡胤挥师南下,田重进早晚要重到和州,末将以为定然的田重进在背后指使。” 李煜点头,又问:“既然如此,张琼又为何抢了赵赞的地盘?两人如果都是听命于赵匡胤,应该是同仇敌忾才对。” “陛下,难道忘了张琼被卢晋卿(卢绛)打败之事?” “自然记得,这有什么关系吗?” “张琼是伪周悍将,蕲州一败涂地,肯定是要挣回来的。” 李煜皱眉踱步,转身问道:“你的意思是,赵赞可能是为了成全张琼?” 两人做了一场戏,汇报给赵匡胤的时候,就说是与南唐争斗,而非是祸起萧墙。 【赵赞:冤枉啊,没有!】 “陛下,伪周狡黠,万事不可不防。” 李煜看了一眼陈乔,笑道:“你们二位的意见,倒是颇为一致。韩卿,你怎么看?” 韩熙载略一沉吟,说道:“陛下,何不将计就计!” “此话怎讲?” “赵赞既要归降,就说,大唐收复和州,让他在江北接应!” 陈乔一听,说道:“叔言,谬也!若是诈降,我军岂不是自投罗网?” 林仁肇却不以为然,反而一笑,说道:“陈侍郎,韩太傅所说将计就计,也是在下的主意。” 陈乔郁闷:“你们两人,怎么打哑谜?” 韩熙载摆摆手,说道:“非也,子乔,且听我说——” 所谓将计就计,就是将“唐军某日某刻要渡江登陆”的消息通知赵赞,但是,真正要发起攻击的时间,是错误的,并且登陆的地点,也不是赵赞的驻地,而是直接攻打张琼的老巢。 如果赵赞真心投降,那么战事一起,他就得主动参与进来,表忠心。 反之,如果赵赞是诈降,唐军就按照既定作战计划,先攻击张琼一部,反过来,再收拾赵赞。 李煜听了,觉得可行,问道:“赵彦徽、张光瀚的援军,预计五天能够开拔到和州,好,将计就计!” 现在之所以没有发动进攻,主要是因为赵彦徽、张光瀚的人没到。 借此机会,可以观察一下赵赞的反应,如果一听说赵、张两人支援,赵赞能够把消息传递过来,就说明他真心投降。 “韩卿,你招抚经验足,去回复使者吧。” “臣遵旨!” 第293章 开始忽悠了 一叶扁舟,由南向北,回到了和州,给赵赞送去了希望。 历经半年的“招降”历练,加上韩熙载官位、声望以及能说会道的buff,谈判过程中,江北使者很开心、很幸福,一个劲的点头,笑靥如花。 在韩熙载发动“忽悠攻势”的同时,来自南唐的另一位大忽悠,可爱的佛法高僧觉悟,也等来了心心念念之人。 吴越不大,即便是所谓“全盛时期”,也只有十三州之地,且多数“州”的面积也不大,如秀州、衢州只不过是四县之地,总人口55万户,差不多是南唐的十分之一。 在这种背景下,沈承礼想要不知道“南唐高僧”的大名,都很难。 更何况,陈觉献计、觉悟打窝,专门钓的就是沈承礼这条大鱼。 九月初四,苏州城内,开元寺中,一场声势浩大的超度祈福佛会拉开了序幕,为期三天。 声势浩大到什么程度呢?觉悟在这场佛会当中,都有点不够看了,钱俶亲自礼遇过的高僧一共十位,其中义寂、慧明、普岸、永安、德韶(真叫这名字)五位都到场,“流亡吴越”的南唐高僧,聚集了上百位。 同时,这场佛会在“钞能力”的运作下,也成为了各大寺庙的联谊活动,仅杭州派遣到苏州的寺院主持,就达到了二十个,像什么青莲寺、潮鸣寺、七宝寺、长命寺、悟空寺(也是真叫着名字)等,纷纷来“蹭流量”。 无数对佛教虔诚的达官贵人、居士、信众,以疯狂的精神状态,向开元寺聚集。 一时间,苏州城变得无比热闹,就像“旅游黄金周”一样,酒肆、茶楼、客栈的生意好到爆棚。 在“崇佛”这件事情上,吴越人是认真的。 最关键的是,这场佛会的主题太好了,它提供了一个宏大的社会文化叙事情境,不再围绕着个人的升官发财、求子祈福展开,而是为了天下太平,为了江北战场上无数死伤的老百姓举办。 讽刺的是,衣着华贵的人们,抛洒了无数的金钱,向着铜浇铁铸、镶金嵌银的佛像,为江北老百姓“虔诚祈祷”的同时,几十万灾民嗷嗷待哺。 沈承礼一众,在四日当晚,就见到了传说中的觉悟,他不是一个人,随行的还有两人,一个叫吴程,一个叫王子惟。 能够与野心家做朋友的,通常也是野心家。 沈承礼是吴越朝廷中的“鹰派”,这两个人,自然也不是属鸽子的。 吴程,字正臣,士族子弟出身,现任东府越州诸军节度。 王子惟,字秉章,时任建武军节度使、检校太尉。 三人当中,吴程年纪最大,已经68岁了,他与沈承礼一样,都侍奉了吴越“三代五王”,相比之下,王子惟算是“小年轻”,不过三十出头的年龄,吴程是他的伯乐与老领导。 按照常理说,像吴程这样的人,已经接近杖国之年,早已经儿孙满堂,该享清福了,不应该同沈承礼搅和在一起。 可现实往往是玄幻的,在某种程度上,吴程想要趁乱渡江、谋定江北,甚至开疆扩土、一统天下的心愿,比沈承礼还要强烈。 原因在于他“晚节不保”的痛苦经历。 吴程前半生可谓顺风顺水,从一个小小的校书郎,一路升迁,在乾佑三年(公元950年)就坐上了吴越丞相的宝座。 期间,发生了南唐与吴越的“福州之战”,正是在这一场战争中,奠定了吴程的重要地位。 《十国春秋·吴越忠懿王世家·卷八十一》记载:乾佑三年春二月庚寅,唐永安军留后查文徽至福州,知威武军吴程、指挥使潘审燔令闽人诈降,遂生擒文徽及唐行军判官杨文宪等三十余人于城下。 没错,南唐历史上比较羞耻的一幕戏,“查文徽被俘”,就是由吴程担任总导演。 如果这个时候,吴程急流勇退,估计能够成为吴越历史上传说级别的战神人物,然后,显德三年(公元956年)后周世宗郭荣发动“三打南唐”之际,吴程主动请缨,配合后周,结果在常州一战中,被林仁肇揍得屁滚尿流。 钱俶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如果是吴越和南唐打仗,败了就败了,可作为后周的小弟,竟然让大哥损兵折将,这是不能原谅的。 处罚结果是,所有官职、一撸到底! 就这么狠。 不过,吴程遭受如此待遇,他是不敢怨恨吴越钱俶的,能够做到一国宰相的位置,对政治操弄有着清晰的理解,他知道这是做样子给后周看,风波平息之后,钱俶也恢复了吴程一些官职。 然而,却不复往日荣光。 恨意就这样在吴程心里扎根,夜深人静,拿着宝剑在花园里挥舞,痛骂后周、诅咒郭荣。 …… 后院禅堂,觉悟一脸庄严法相,颇有当年“小长老”的风范。 “沈辖使,两位大人,点名要见小僧,有何指教?” 觉悟架子端的很足、很高,越是显得深不可测,对方也就越崇拜自己。 沈承礼牵头,双手合十:“高僧来到苏州已久,在下心生钦慕,早欲拜见,只是缘分浅薄,如今正臣公与王小友一同前来,打扰禅师清静了。” 听话听音,从沈承礼的话语中,觉悟意识到,面前的老者,身份绝对不一般。 “三位谬赞了,在下道行尚浅,幸得名师提点,只为佛前诵经、普度众生。” “是,是,听说,高僧是从大相国寺来到吴越的?” 觉悟眼眸一动,这个沈承礼,如此心急吗?这就单刀直入了,你急,我不急,先打两圈太极拳。 “小僧祖籍江南,曾在唐国济安寺为主持。” 沈承礼耐住性子,说道:“原来高僧与在下,近在咫尺,之前不得拜见,实在是遗憾。” 觉悟知道,这是客气话,之前的话,他肯定没听过自己的名字。 “此乃佛祖安排,小僧前往相国寺拜见名师,谁知回到江南,唉……幸亏吴越乃地上佛国,方才有一席之地栖身。” 沈承礼机敏的抓住话头,说道:“大相国寺乃天下禅宗宝刹之首,远在汴梁,想必高僧往返一路,见闻不少吧。” “沈辖使所言极是,中原风土,与江南风物大有不同。只不过,中原之事,实在是不忍直视。” 终于切到正题了! 未等到沈承礼发问,一边的吴程开口了:“觉悟禅师,言下之意,是指中原战事吗?” 觉悟面露悲戚,说道:“佛祖见怜!何止中原,近在淮南地面,也是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此番佛会,也由此而来。” 吴程又双手合十,说道:“禅师慈悲,闻听禅师对众人讲过,大周叛将赵匡胤声势浩大,意图改朝换代,可否属实?在下愿闻其详。” 觉悟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老奶奶给小孙子讲“老狼吃小孩”的架势—— “阿弥陀佛,因果轮回,天命如此,依小僧看来,大周国祚已经危在旦夕!” 第294章 天下尽归吴越 觉悟是和尚,他谈江北局势,要符合自己的身份逻辑,陈乔对此已经叮嘱过了。 所以,一开口就是“因果轮回、天命如此”这样的玄之又玄的话语,搞得沈承礼、吴程、王子惟三人一头雾水。 沈承礼发问:“高僧,此话何解?” 觉悟说道:“只要懂得结善缘、亲佛法,周国本应天命所归,然而,周主郭荣却一度打压僧众,行了灭佛之举,这才遭到无妄之灾。” 现代人听了这话,肯定是觉得扯淡,可,古人对“轮回报应”之说没什么抵抗力。 三人点头,有道理! 后周灭佛,天下皆知,彼时,也有不少名僧大师加入了“衣冠南渡”的行列。 话说,如今南唐不也是如此吗?李煜这是要重蹈郭荣的覆辙啊!照这么推测,南唐早晚也得乱! 觉悟仅仅用了这一句话,就将三人撩拨起来了,兴奋异常。 吴程问道:“如禅师所言,后周如今陷入内乱,实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觉悟继续忽悠—— “正是,先有周主身患沉疴,若能沐浴佛光、虔诚信服,或许有一线生机。然而,他却误入旁门左道,求命于三清,唉,最终英年早逝。” “再有,打压僧众、毁坏三宝。小僧在相国寺时,真梵长老一度垂泪,后周君臣上下藐视佛祖,视僧侣为奴仆,召之即来、挥之则去!” “众人怠慢佛陀,心无善念,一味争强好胜、好勇斗狠,国祚被戾气、贪婪所包围!” “远离佛法教化,人心莫测难安,如此以来,分崩离析、叛军四起,岂不是报应不爽?” 三人用力点头,太有道理了! 觉悟见情绪起来了,觉得时机差不多,应该再加一把火—— “三位上官,以小僧看来,天命所归,已经不在于在中原了。” 吴程一愣,问道:“禅师,此话何意?” 觉悟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自朱温建梁以来,至今已历五代,帝王如昙花一现,宫阙转瞬易主他人,上天弃之,不可违也。” 吴程面露喜色,附和道:“不错,如今周朝再度陷入战乱,便是证据。” 沈承礼急忙问道:“高僧佛法深厚,洞悉奥天机,可知这天下共主,究竟花落谁家?” “阿弥陀佛,小僧不堕红尘,这天下大势,没有资格去论断。” 沈承礼着急,说道:“高僧过谦了,还请指点一二,让弟子顿悟。”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小包裹,里面是金叶子。 觉悟赶紧诵念佛号:“阿弥陀佛,黄白之物,不是佛门中人该染指的,沈辖使还是收回去吧!” “高僧不必推辞,我等皆是好佛之人,这点俗物,权当是香油钱,孝敬佛祖的。” 一片金叶子就能买十桶油,别说烧给佛祖,让佛祖泡澡都没问题。 “还请不吝赐教。” 不问苍生问鬼神,异曲同工。 觉悟面露难色,踌躇一下,说道:“也罢,三位上官虔诚之至,小僧也不怕折寿,透露天机!依某愚见,这天命所归之地,就在吴越!” 三人身体瞬间就绷直了,沈承礼有些小激动,问道:“高僧,此话可有凭据?”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诸位请想,自唐末黄巢作乱以来,吴越历经三代、更迭吴王,无论中原如何变化,始终屹立东南,国富民强,此乃上天庇护。” 三人更加用力点头,太他妈有道理了! “昔日,朱温、李存勖、刘知远等一时之势,尚能纵横环宇,吴越稳坐东南,岂不能开创万世太平?” 正所谓,利令智昏。 吴程、沈承礼、王子惟三人,都是吴越高级将领,以他们的能力,无论是从政策上、军事上,都能分析出吴越为何如此稳定,也能判断出,中原政权为何更换的如此频繁。 只不过,他们更愿意相信觉悟的说法。 觉悟的忽悠言语,本质上跟大街上算命瞎子的言论差不多,用话语勾着三人。 觉悟说的,他们未必信,可他们自己想要相信的东西,就会越来越笃定,在不知不觉当中,自己给自己找证据。 更确切地说,这三人相信觉悟的底层原因,是吴越钱氏自己造成的。 吴越开创者钱鏐出身卑微,《旧五代史》记载“县录事钟起子数人辄与鏐饮博,起常禁其诸子。” 这句话是说,当年,一个小小的县城记录员钟起,见到自己的几个孩子,和钱鏐一起喝酒赌博,立即告诉孩子,不准和钱鏐一起玩! 这样的出身,即便是做了吴越国王,很显然也不符合中国正统意义上的“继承法则”,也就是所谓“君权神授”。 所以,吴越钱氏发迹之后,迫切地希望要提高自己的身份,最有效的方法,当然是通过宗教来“神话自我”,在研究吴越国必读的《吴越备史》中,就充斥着大量玄幻修仙一类的记载。 譬如,“王自幼常于群儿聚戏于树荫、石上……忽一石屹然自立……遂以石为佛。”,说的是,世人还不认识钱鏐的神仙本质的时候,石头就认出来了,立即“站起来”,表示恭敬。 后来,钱鏐将这块石头雕刻成佛像,因为这块石头是佛的化身。 类似的传闻很多,短短时间内,觉悟自己都能被吹成“舍利子转世”,更别提崇信佛教的吴越国王,简直是万佛之宗一般的神圣。 “阿弥陀佛,小僧法力虽浅,但笃定,这天下迟早,尽归吴越!” 沈承礼激动不已,当即叩拜,说道:“高僧一席话,弟子茅塞顿开!” 本来就是,吴越这么强大,这么稳定,这么富有,凭什么还奉中原政权为先啊。 谁知,觉悟话锋一转—— “只可惜,吴越功业未到,恐怕要多等一些时日了。” 这句话才是核心。 第295章 一遇风云变化龙 佛教中,“业”是一个存在概念,人的身体、思想、行动等都属于“业”的范畴,“功业”是“业”的外延,可以理解为人的某一方面成就。 所谓“功业未到”,就是说,吴越现在做的还不够,如此英明的国王、如此强大的军队、如此富饶的国家,老实窝在一隅之地不动弹,哪儿来的“功业”呢? 你们得出去啊,与外面的世界接触,参与到其中,这样才能积攒功业。 这句话正中了沈、吴、王三人的心思,尤其是王子惟,他这个建武军节度使治所就在苏州,三十多岁,正式建功立业的时候,然而,最露脸的事情,就是奉命前往汴梁朝贡一次,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北过长江。 有个词叫“文化冲击”,北上中原,王子惟就被汴梁的繁华所震撼——江南的美,吴越的美,是小家碧玉的美——王子惟看到的,是大国气象,那种感觉,与昔日西域胡商第一次走进盛唐长安一样。 王子惟迫不及待地问道:“觉悟禅师,这功业的意思,是否要兵发淮南、北定中原!” 说完,立即就后悔了,尴尬又忐忑地看了一眼沈承礼、吴程两人,然而,两人并没有埋怨、不满的意思,反而殷切地等待觉悟的回答。 “阿弥陀佛!出家人慈悲为怀,如今,淮南战乱四起,中原饿殍遍地,岂能再兴刀兵之说?” 觉悟吓了一大跳,这小子太楞了,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没错,自己的任务就是忽悠吴越出兵,但这种话,万万不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否则,等到三人回过味儿来,这叫什么和尚?怎么还撺掇着去打仗?打仗是要死人的,佛家强调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沈承礼赶忙辩解:“觉悟禅师,王检校的意思,并非好战杀戮。既然大师认为,吴越功业未到,我等身为吴越臣子,又能做些什么?” “佛说,万事皆为修行,三位上官,如今江北战事胶着,苦的皆是平民百姓,小僧主持这一场佛会,就是要募集粮食衣物,准备到江北赈济灾民的。” 觉悟这么说,就显得合理多了,自古以来的寺庙、道观等宗教场所,不管信奉哪个神仙的,“做善事”都是必修课。 三人莫名其妙地感动起来,吴程双手合十:“禅师慈悲,我等愿鼎力相助。” “阿弥陀佛,三位上官一片菩萨心肠,实乃万民之福啊,小僧只为三位惋惜,若是恰逢吴越功业已成的时日,三位定然能够更进一步。” 沈承礼一愣,随口问道:“觉悟禅师,你所说更进一步,莫非是升官加爵?” “沈辖使过谦了,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看您的面相,有将帅之尊,而吴上官的仪态,有使相之风……至于这位王检校,若是功业已满,少说也是大将军了。” 吴程有些动容,这和尚说的没错。 将帅、使相,分别是武官、文官的最高荣誉称号,算是位极人臣的存在,如林仁肇、何敬洙在历史上,就被南唐册封为将帅,郑彦华、殷崇义被册封过使相。 吴程没有被“一撸到底”之前,最高的官位,就是宰相。 今日,吴程与觉悟是第一次见面,竟然能够被猜的如此精准! 实则,三人进入开元寺之前,暗线就悄悄将三人的身份信息,通知了觉悟。 吴程说道:“禅师吉言了,在下不求高官厚禄,只为吴越、只为天下计!” 觉悟微微一笑,差不多了,装逼要有分寸,不要露馅。 “三位上官,小僧佛事繁忙,开元寺乃天下名刹,可游憩片刻。” 三人知趣,外面佛会人声鼎沸,觉悟老陪着他们也不是事儿,纷纷起身准备告辞。 送行之际,觉悟低声喊住沈承礼,从怀中掏出一串佛珠。 “沈辖使,此乃大相国寺主持真梵大师所赠,小僧意转赠与阁下,请笑纳。” 沈承礼受宠若惊,赶紧接过来:“主持禅师,如此贵重之物,在下岂敢接受?” “沈辖使,小僧道行虽浅,也是识得真人的,阁下绝非池中之物,只待风云际会,便可成就万世不朽的功业。” 金陵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龙象征的什么,不言而喻。 “觉悟禅师,这风云……” “唉,小僧不该透露天机,只不过,风云机会、何年何月?沈辖使是真豪杰、大丈夫,岂不闻英雄造时势之说?”说完,觉悟立即忏悔:“罪过,罪过,小僧言多了。” 沈承礼收起佛珠,心里一团乱麻地走出禅房,赶上前面的吴、王二人。 看着他的背影,觉悟擦了一下自己的秃脑门,妈呀,这下装大发了。 …… 开元寺喧哗过重,三人泛舟河道之上。 一路上,沈承礼沉默不语、若有所思,脑海里一直回响临别之际,觉悟的那句话——只待风云际会,便可成就万世不朽的功业。 我沈承礼,有能耐搅动风云吗? “沈辖使,这佛珠不错。” “啊?” 沈承礼一抬头,王子惟正盯着自己,他下意识地将佛珠握紧在手中。 “哦,小玩意儿。” “沈辖使说笑了,此乃上好羊脂玉雕刻而成,一共一十八个珠子,上面浮雕十八罗汉,金丝暂线串珠,可谓价值连城啊,好法器。” “当真?” 沈承礼仔细端详,心想,不愧是大相国寺主持之物,果然非同一般。 觉悟乃是高僧,他转赠于我,必然是佛祖旨意! 旋即,正襟危坐,沈承礼问道:“两位,今日开元寺一叙,觉悟禅师所言,有什么想法?” 吴、王二人对视一下,表情讳莫如深。 第296章 赈灾?必须得赈! 江南,多少人从未去过的故乡,苏州,更是江南如梦一般的城。 夜已来临,船灯摇曳,一叶扁舟漂浮河上,半盏残月沉入水中,依靠在舱舷上,惬意地随着水天一起摇晃,不由地吟诵起“不然秋月春风夜,争那闲思往事何”。 凡事皆有例外,一艘船上,沈承礼、吴程、王子惟三人可没有功夫“闲思”,每个人都表情肃穆、言语谨慎,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酿成塌天大祸。 惹祸是真的,至于天会不会塌下来,那就要看对谁而言了。 “正臣公,秉章,今日闻听觉悟禅师赐教,二位可有什么想法?” 吴程年龄大、资格老、官位高,沈承礼一问,连王子惟都自觉地看向他。 “今日匆忙,未能从觉悟禅师那里探听太多消息,不过,可以确定,周朝气数将尽。” 泗州发生战事的消息,已经从各种渠道,传入了吴越大大小小官员的耳朵,东府越州,吴越王钱俶那里,据说已经吵翻了天。 “正臣公,此处清净无人,何必顾虑?” 沈承礼有些不满,他不喜欢别人跟自己绕圈子、打哑谜,吴程的一番话,明显是不痛不痒,没啥营养。 “沈辖使,莫急,你我三人心意相通,可要成就大事,岂能只靠你我三人之力?” “正臣公的意思是,要联合朝中有识之士,要求吴(越)王出兵?” 吴程苦笑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即便群臣苦谏,吴(越)王也不会出兵的,即便到万不得已,也只是渡江协助李重进,不会染指淮南,更不用提中原。” 王子惟郑然说道:“正臣公所言极是,唉,窝囊!” 沈承礼眉头一皱,他没有反驳,根据钱俶多年来的表现,这个结果不难推测出来,只不过,这两个结果他都不喜欢。 一是拒绝出兵,从吴越建国开始,“保境安民”就是铁一般的定律,吴越对待战争的态度,就是尽量回避。 二是不得已出兵,本质上就是给后周帮忙,老大吃肉、我喝汤,老大登场、我帮腔,“侍奉中原”也是铁一般的定律,绝不僭越。 沈承礼不甘心地说:“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后周所占领的中原崩坏、社稷丘墟,南唐又不敬神佛、民怨沸腾,至于刘鋹伪汉,哼,一群阉人有何惧哉!那郭宗训,更是黄口孺子,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守着陈旧的祖训?” 吴程老谋深算,说道:“只怕,扬州的郭宗训,迟早也要让贤了。” “正臣公,你的意思是?” 吴程点点头,说道:“退一步讲,我吴越国仍旧以中原为正统,只怕时日不久,二位也知道,攻打泗州的曹彬,听命于殿前都点检赵匡胤。” 王子惟附和道:“不错,昔日我去汴梁纳贡,听说过这个人,在军中威望极高,听说他被册封为宋国公,哼,无论真假,称帝之心昭然若揭了。” 沈承礼眉头皱的更紧,说道:“照此判断,吴越危矣!两位请想,自郭宗训来到扬州,我朝不断纳贡示好,在下还亲率大军,前往泰州攻破城池,一旦赵匡胤得势,矛头必然对准我国。” 吴程叹口气:“只可惜,朝中上下、死气沉沉,心甘情愿地坐以待毙,唉!” “正臣公,此事绝不可再拖了——”沈承礼正襟危坐,说道:“既然谏策不通,还可以从扬州下手,只要郭宗训像上次一样,要求吴越出兵协助,就有机会。” 王子惟急忙问:“沈辖使,你有什么好主意?” 沈承礼说道:“以朝觐为名,能够见到符太后最好,就说吴越愿意出兵支援,协防泗州,不过,这是下策。” 自从泰州之战以来,扬州政权方面,只是向吴越要求调拨粮草,从未主动要求增兵支援,原因就在于“李李合作”还在生效,李重进与李煜之间的暂时合作,让吴越钱俶产生了提防心理,李重进也不愿意得罪吴越这个“榜一小弟”。 我去,都榜一了,还被人家当小弟。 沈承礼之所以说这是“下策”,归根结底,在于帮助了李重进、郭宗训之后,自己这边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上策为何?” 沈承礼冷笑,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两位可知道海州的鹰游山?” 吴程说道:“自然知道,契丹、高丽、日本等船只靠岸之处。” “如今,鹰游山已经在唐国手中了。” “当真?” “我也是昨日才得到的消息,这说明,李重进这个淮王,已经无力控制淮南局势,既然如此——”沈承礼压低声音说道:“鸠占鹊巢!” 两人神色一凛,这个沈承礼,胆子也太大了! 意思很明白,吴越发兵渡过长江,以协助攻打赵匡胤为借口,伺机占领淮南地盘。 “沈辖使,这……行得通?” 沈承礼一笑,说道:“昔日攻打泰州,守将杨信、荆罕儒等人均是赵匡胤一党,不堪一击,再说,淮南对于我吴越大国来说,是近水楼台。” 最后这一句话,非常对,确实是吴越国的战略优势,既有长江天险,又有“苏湖二州”两个大粮仓,兵源、辎重、补给可以无限量的供应,拖也能拖死赵匡胤。 可问题是,你打算拖死别人之前,有没有想过,别人能一巴掌拍死你? 王子惟兴奋起来,旋即又颓废下去,问道:“沈辖使,话虽如此,你我这帮为臣子的,总不能私自到江北去吧?” 沈承礼摇摇头,说道:“不,有光明正大的理由,二位忘了,今日我等前去开元寺,觉悟禅师说了什么?” 觉悟说了什么?筹集善款、卖粮赈济……王子惟眼前一亮! “沈辖使,好计策!” 以光明正大的身份,前往淮南打探消息,肯定是不行的,但以佛教赈灾的名义,行遍天下都行得通。 到时候,只要在赈灾的队伍当中,安插一些人手就行了。 至于打探消息,不奢望能够打探到赵匡胤的军事情报,只要了解淮南地区的战乱到底有多严重,是否已经到了失控的状态,就足够了。 一旦传来的消息,是赵匡胤治理的井井有条,那就不要做梦了,必须提醒吴越国王钱俶,别吊死在郭宗训这棵树上,也该去找赵匡胤谈谈心。 反之,如果一团混乱、兵灾匪患严重,那就是出手的好时机,就算不能深入淮河以北,寿州以南的众多地盘,都是南唐的,占了就占了,李煜还能咋滴! 至于粮食送到淮南,让灾民吃,应该的! 只要筹谋得好,淮南就是我吴越的地盘。 赈灾?赈!必须得赈!那些灾民,就是我吴越的子民! 吴程点点头,说道:“此计可行。” 沈承礼说道:“正臣公,您在朝中声望高,可联络一些人,为谏言出兵做准备。至于军中,东南面行军大营的三万之众,在下说话还有点分量。” 王子惟一拱手,说道:“在下与望海、镇海节度使交好,愿助一臂之力!” 三人内心涌起一股雄心壮志,六只大手紧紧握在一起,激动万分。 “为了我吴越天朝!为了天下芸芸众生!” 第297章 四个娃了,还想纳妃? 四座城池,金陵、苏州、和州、筠州,看似毫无关联,却牵动着穿越之后,整个南唐或华夏的关键局势,这是李煜深刻的感悟。 可惜,自己文笔不好,否则,真应该写一部《四城记》。 金陵占了一个“守”字,从南下岭南开始,李煜就命令李平、潘佑等人,对金陵城进行全面的升级改造,至于改造的目的,并非是让这座“石头城”更加繁华,而是全面升级成防御堡垒,特别是沿江到宫城的主要道路,该建的建,该拆的拆,均保证一条大道跑到头,中间绝无小巷。 苏州占了一个“谋”字,从整个江南格局来看,苏州对南唐太重要了,不仅是经济方面,军事方面也是如此,只要南唐水师能够从太湖入境、苏州登陆,就能快速封死吴越东南,使其与后周的关系彻底切断。 和州占了一个“攻”字,它是南唐收复淮南的重要踏板,只有先攻打下和州,才能进一步深入寿州,为“守淮”奠定基础。 筠州占了一个“杀”字,干掉江右商帮,尤其是柳家的势力,南唐所谓“商人阶级”才算真正控制住,乱七八糟的金融体系,才能得到完全整合,以后,不管任何形式的当铺、质押、银柜等,全都得纳入到“南唐中央银行”的体系之内,全都得使用“大唐宝钞”。 攻、守、谋、杀,这四个字,也就是下一步的战略计划框架。 单个执行起来,是比较简单的,可四个计划同时执行起来,难度就大多了,光每天汇报的消息处理,就让李煜看的头疼。 还有一件一直令人头疼的事情,就是丹阳铁矿,更确切地说,现在正式命名为“大唐丹阳炼铁厂”,最新的消息传来,李煜一次性追加的两千万缗,已经花了将近一半了。 但是,钢却没有炼制出来,大部分钱都是用来建造水库、水坝、大型水利鼓风机、通风装置等等,这些是必要的配套设施。 李煜大概算了算,这笔钱花完之后,假如能够按预定计划造出来一千支火绳枪,平均每一个的造价,应该是人民币200-250万之间。 后世,一把国产的cs\/lr4狙击步枪的价格才26万。 当然,李煜也没有那么狭隘,以丹阳为起步点,逐渐发展起“煤铁联合”的制造模式,对于将来的帮助不可限量,投入,不计成本的投入! 正在翻阅关于歙州祝家的汇报资料时,一个宫中婢女匆匆走进来,跪下请安,口呼万岁。 “起来,你是谁?” “女婢是教坊局的,陛下,窅婕妤……她,她。” 窅婕妤,指的就是药娘,被册封为婕妤妃位之后,赐了一个“窅”字。 李煜立即蹦起来了,紧张地问:“药娘怎么了?” “正在教坊练习歌舞,李大人(李嘉明,十二教坊副使)担心,命令奴婢前来禀告。” “胡闹!跳什么舞!” 说着,李煜一溜烟地、百米冲刺地向教坊跑去。 距离正殿尚有十几步,里面就传来悦耳的丝竹之音,李煜放慢脚步,走进去的时候,只见药娘站在巨大的金(铜)莲台上,轻歌曼舞、一脸陶醉,婉转的歌喉令人陶醉。 金莲舞,缠足跳, 杨柳随风君王笑, 有花折,须趁早, 莫叹崔户不年少。 …… 突然间,一个趔趄,险些从莲台上摔下来,李煜上前一把,拦腰抱住。 这桥段,好熟悉的感觉,接下来,是不是原配夫人要出来了,一哭二闹三上吊。 被人抱住,药娘一阵惊慌,一看来人是李煜,脸上露出小女子的娇羞,问道:“陛下,你怎么来了?” 李煜不忍责怪,埋怨地说道:“药娘,你怎么如此胡闹,自己有身孕了,不知道注意点吗?” 没错,药娘也怀孕了。 李煜将她轻轻放下,又吩咐人准备舆轿,亲自护送药娘回到寝宫。 “药娘,以后不要这么冒险跳舞,明白吗?” 药娘一笑,说道:“才两个月,不碍事儿。” “那也不行!” 尽管已经成婚多日,可药娘还是不太习惯,应该是心理上没有转变过来,说好了的,咱们是联手推翻后周的革命战友,结果你把人娶了当老婆。 “陛下……” “这里是后宫,喊我从嘉就行了。” “从嘉……我是想,最后跳一次金莲舞,然后,就让人把莲台交给你。” 李煜纳闷儿,给我干啥,我又不会跳舞。 “先存到教坊库藏中,等孩子出生、身体恢复了,你再想跳也没关系。” 药娘依偎在李煜怀中,柔声说道:“不,从嘉,我的意思是,以后再也不跳金莲舞了,我知道你在为铸钱的事情发愁,那么大一个莲台,熔化了可以铸造不少铜钱呢!” 李煜一怔,温柔地看着药娘,忍不住在她额头上轻吻一下。 “这些事情,是朕要操心的,大唐再穷,也不缺这么一个莲台。” 药娘正色说道:“不,正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这些无用的东西,拿去做大事是应该的。还有——” 药娘起身走到桌案前,打开一个盒子,里面都是金银、玉石等值钱玩意儿。 “我自幼在江湖戏班,用的都是假的,这些贵重的物品,以后也用不着,倒不如拿出去换钱。” 李煜感动非常,温柔地抱住药娘,说道:“药娘,你不需要这么做。” “陛下,我是跟你学的,你不是把太子府的东西卖的差不多了?连皇后都没有意见,我怎么能拖后腿?” 李煜苦笑,大周后没意见才怪,而且,自己卖的都是自己身为太子时的东西,大周后的东西,他绝对不会碰。 至于小周后,李煜更不会打一个小姑娘东西的主意,更何况现在也怀孕了。 对,小周后也怀孕了。 按照正常生产规模,李煜即将成为四个孩子的爹。 “药娘,不要跟皇后比,皇后娘家产业巨大,每年也会支援朝廷不少钱财,你孤身一人入宫,又立下那么大的功劳,我对你本来就有亏欠。” 李煜说的是真心话—— 大周后、小周后的出身高贵,娘家太厉害了,就算家里不垄断南唐的牛羊生意,单靠周宗的名气,朝廷也不会小看,更不会怠慢。 说句不客气的,李煜娶了大周后的时候,他不过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个,而大周后是周氏家族的嫡长女,掌上明珠,因此绝对称不上“高攀”。 就算不嫁给李煜,周家照样可以富贵,可以把女儿们照顾的很好。 但是,药娘不一样,她在这个时代,这个身份,比自己这个穿越之人面临的困难,只多不少。 能够从流浪江湖,到嫁入皇宫,她一定过得很不容易。 见李煜不肯接受,药娘急了:“陛下,你是觉得少吗?药娘还有……” “不,药娘,你给我的,哪怕一分一毫,都显得无比珍贵。” 富贵之时,金银珠玉贱如土。潦倒之时,一地鸡毛大过天。 这个道理,李煜还是懂的,他又不是没经历过苦日子,也曾经一人漂流异乡,为了找一份工作,在广场上苟且偷生,吃了好几天方便面,干吃,连热水都没有。 “陛下,你想说什么?” “朕的意思,你一个女孩子……女人,又没有娘家支持,没有一点钱财傍身是不行的。” “药娘不怕,只要有陛下关怀就好了。” “若是,哪一天朕没了呢?” “不许胡说——”药娘捂住李煜的嘴,然后慢慢挪开,冷不丁地吻了上去。 许久,李煜握着她的小手,严肃地说道:“朕不是胡说,也不是吓你,说不定,朕哪天御驾亲征,真就没了,难道,你还指望朕躺在床上、分香卖履?” 药娘依偎在李煜怀中,幸福地说:“从嘉,只要能够为你排忧解难,我粗茶淡饭都没关系。” “如果是那样,朕纵然拥有天下,还有什么意思?” 两人甜蜜之余,李煜突然想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那就是内帑的管理问题。 皇帝也应该有个小金库啊! 在洪州的时候,皇太后钟氏要支援自己,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小金库,里面的钱跟户部、国库没关系,自己随便花。 一直以来,李煜搞钱、花钱的速度太快,中间几乎没有停顿,比如“高赖子”的家产搞到手,直接就投入到重装骑兵建设方面了。 然而这不是长久之计,总得有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帮助理财。 其他的不说,就在宫城范围之内,每年被偷的东西有多少?被浪费的东西有多少?虚报价格采购的东西有多少?这种事情交给内侍省自己去查,根本别想有结果。 “药娘,你对会稽(会计)可有心得?” 药娘摇了摇头,李煜也觉得自己这句话,问得太过于唐突。 自己的三个老婆,虽然性格差异很大——大周后沉稳内敛,小周后飞扬跋扈,药娘温柔体贴——但特长方面就高度一致,能歌善舞、作词谱曲、丹青妙笔,都是艺术家。 尤其小周后,发明了《击蒙小叶子格》,现代扑克的老祖宗,玩儿的那叫一个飞起。 原主,你个狗贼,光顾着享受美女了,这对女人的审美也太……好了。 看来,必须找一个能给自己理财、投资、管账本的,这个人必须完全的、彻底的被自己掌控,也要完全忠诚于自己,最好还能赚钱。 “从嘉,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真没什么。” 李煜生怕再说出“钱”这个字,又该让药娘误会了。 这种事情,要是搁在现代就简单了,一夫一妻,一个娃子,家庭结构极其简单,工资卡上交,每个月给男人俩零花钱儿。 李煜眼前一亮,我再找个懂的理财投资的老婆不就好了! 纳妃,找一个精通会稽之术的老婆! 这种事情,在古代又不是没有先例,商人巨贾的女儿嫁给皇帝,满足一定的政治地位,还能给皇家提供不少的财富。 等等! 李煜感觉不对劲,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越来越像网络小说里面的死渣男! 甜言蜜语,欺骗女主给自己花钱,死心塌地爱着自己,然而,自己又去找其他女人。 这不是我的想法,这是原主的心思,一定是这样,他撺掇我,让我犯错误,然后准备夺舍。 好啊,你个死渣男。 既然如此,我就听你的安排,不要以为我会屈服,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 李煜就这样胡思乱想着,他还没有意识到,连日来的熬夜、处理政务,脑袋已经不清楚了。 事实上,自从他带着药娘,回到寝宫不久,就趴在药娘的腿上睡着了。 药娘轻轻地拍着李煜,哼着歌曲,听着他沉重的呼吸,眉目之中流露出一丝爱怜,她并不知道,此刻李煜正困在荒唐不经的梦中。 烧槽琴,缠红绡, 情意绵绵梁上饶。 梦中寻,雾中找, 恩泽承欢在今朝。 …… 【凌霄梦到李煜,他说想药娘了】 第298章 关门打狗 一夜酣睡,清晨悠悠醒来的时候,李煜发现自己枕着药娘的玉臂,美人未醒,一脸红晕。 糟糕,坏了,真该死! 李煜立即检查自己的衣物,然后松了一口气,药娘可是有孕在身,自己别再稀里糊涂地干了蠢事。 起身的动静,警醒了药娘,美目微启、睫毛颤动,如同流星溢出的光彩,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煜。 “从嘉,你醒了,睡得可好。” 李煜一脸羞愧,将药娘抱在怀里,轻轻揉捏着她的肩膀。 “胳膊麻了吧,为什么不喊醒朕。” “从嘉,操劳过度,好不容易睡个好觉,臣妾怎能打扰。” “小傻瓜。” 此情此景,颇有一种“金銮殿上+贫贱夫妻”的既视感,自从娶了药娘之后,李煜逐渐找到了现代生活的气息,果然,“门当户对”不仅说的是家世、背景、财富,还有心理落差。 柔情蜜意之时,婢女送来了早膳,除了米粥小菜之外,李煜意外地发现了一块蒸糕。 虽然温度尚在,但拿在手里,还是如同橡胶一样的质感。 “这玩意儿,也能吃?真是暴殄天物了。” 婢女一听,吓得赶紧跪在地上:“陛下恕罪,这是御膳房刚做好的。” 李煜一愣,说道:“起来,朕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退下吧。” 药娘接过来,说道:“从嘉,这是御膳房新近研究的蒸饼,里面有干果蜜饯,你不喜欢甜的吗?” 李煜摇摇头,说道:“做法有问题,这么吃,时间长了对胃不好。” 面粉这东西,将来是要代替大米成为军粮标配的,如果不改进做法,将士们长期吃死面疙瘩,对胃不好,影响战斗力。 事实上,大米、小麦这两种主食,在食用过程中,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资源成本,只不过表现形式不一样而已。 大米食用相对简单,只需要将稻谷去皮就行了,但是蒸煮的时间很长。 小麦可以直接吃,但味道不好,需要前期进行一系列加工,磨成面粉、揉成面团,进一步制作成馒头、面条等形式。 “药娘,你喜欢吃面食吗?” “年幼时候,臣妾在北方生活,经常吃到胡饼,如今久居江南,倒是稀罕物了。” 不错,白乐天的诗里说过,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不过,这种干烙的做法,更麻烦,还是蒸馒头来得快,适合军营。 李煜想了想,说道:“药娘,朕给你安排一件任务,如何?” “从嘉,你说。” “先拿一个面团,混在酒曲里……一段时间之后,面团松软、发馊,再混入新鲜面团中……蒸之前,浇上碱水。” 李煜说的,其实就是简单的“老面蒸馒头”方法,面团经过发酵之后,会变得松软、容易消化,并且蒸的过程中消耗的能源也少。 “湖南屯田”以及“小麦推广”过程中,之所以老百姓没有热情,一个很大原因就是,面粉为材料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吃。 以最简单的蒸馒头为例,蒸出来的一坨又硬又酸,这个时代,南方人又没有吃面条、吃烙饼的习惯。 “老面馒头”这个对现代人来说,稀松平常的小知识,如果按照五代十国的饮食技术自然改进,需要很久。 文献记载,虽然在汉代就已经出现了石磨制粉,可“发面技术”一直到了南宋末年、元朝初年,才逐渐流行起来。 如果能够从宫廷、贵族的角度,引领吃面食的风潮,相信,南方旱地推广小麦的速度,能够加快。 药娘蕙质兰心,一听就明白,说道:“臣妾还可以试着多做一些面食点心。” “可以,但不要累着自己。” 李煜感叹,唉,这种事情,大周后、小周后是不屑于做的,千金大小姐、天生贵人命,十指不沾阳春水。 …… 九月初四,洪州城中,江南都督府治所。 廖居素接到金陵八百里加急,看完之后,立即意识到,皇帝陛下准备动手了。 “来人,请信王、李中丞前来议事。” 洪州官员经过一轮大换血之后,有三个人构成了“管理中枢”,为首的就是大都督廖居素,其余两人是御史中丞李觏,以及江南盐务总司衙门都署兼洪州总防务段处常,这三个人的官位原本都不高,提拔他们上来,也意味着洪州正式失去了“陪都”的身份,成为一个纯粹的中转枢纽。 这三个人,都有“勤王之功”,李煜对他们很信任,但信任不意味着不提防。 于是,在李煜回到金陵之后,信王李景达就带领麾下来到洪州,这个安排很巧妙,因为李景达原本就在抚州,这是他的封地所在。 抚州与洪州距离很近,李景达算是重回故地,由他作为“第三方”监督洪州,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李从善也在洪州。 只剩下一个纪国公的头衔,主要职务,就是给李璟看坟。 李景达、李觏应邀而来,看完情报内容之后,也是一阵沉默。 李景达贵为皇族,脾气又不好,最先打破了沉默:“岂有此理,一个小小的商人之家,至于陛下如此大费周章?本王直接带兵去灭了他!” “信王殿下,不可,不日之后,金吾卫就从金陵赶来,中郎将陈冠侯才是此事的主办人,眼下,我等只能依计行事。” “窝囊!” 李觏一笑,说道:“信王殿下,陛下深思远虑,必然是做了万全准备的。” 李景达窝着火,问道:“文书中提及的杨庆是何人?” “乃是饶州人士,当地的一个小商户,跟江右柳家是远房亲戚关系。” 李景达一听,气乐了:“刘政咨、孙晟这俩废物,查了半天,就查出来这么个小鱼虾?想必,就是仗着柳家的势力狐假虎威而已,再说,饶州官府又不归我等管,提他作甚!” 廖居素微微一笑,在两人来之前,他已经猜到了李煜的心思—— 李煜要求找到一个人做“突破口”,而这个人与柳家的关系,越远越好。 关系越远,就能牵连的人越多,抓人处罚的难度就越小,在这种情况下除去柳家的羽翼,才不容易引起怀疑。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柳家就是一条毒蛇,江右商帮可谓蛇窝了。 一条一条的抓! “信王殿下,筠州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不过,杨庆的事情,很快就会波及到江南都督府治下,劳烦殿下抚河三岔口安排军力,等到人差不多聚齐了,再关门打狗。” 抚河三岔口,位于抚州西北,上下联系着洪州、筠州,几乎所有去给柳人秦拜寿的人,都要从这里经过。 第299章 病毒式罗织罪名模式 李景达不以为意,以皇叔的身份来说,他只要不作死学李从善,在整个南唐还真没人敢拦着,李煜也要让三分。 历史上,南唐着名画家周文矩有一幅名画,就是《重屏会棋图》,绘制了李璟与三个弟弟李景达、李景遂、李景逖下棋的场景,后人赏析,一种说法就是,棋局代表了当时兄弟之间的权力之争。 单从画面上,确实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比如,四人的大小比例相同,这是很不符合中国绘画的标准和规律的,例如有唐一代的着名画作《步辇图》《历代帝王像》中,身份崇高的帝王,为了突出,就会绘制的更加高大,而其余的就像是小人国来的。 【作者有话说:附图】 究其原因,就是李璟继位的时候,他的兄弟们手中兵权很大,在朝廷中的势力,基本上与李璟差不多了。 当然,最终的结果仍然是李璟笑到最后,李景遂死在了与太子李弘冀的争斗当中,其余两位都削掉兵权、成为闲散王爷,加上早死(19岁)的李景迁之外,唯一还活跃着的,就是李景达了。 见李景达不太热心,廖居素苦劝道:“信王殿下,洪州城中,江右商人眼线众多,实在不便有大动作。” 李觏看了一眼,猜出原因,笑着说:“对,信王殿下,不日金吾卫中郎将陈冠侯抵达洪州,就会带来陛下的手谕。” 一听这么说,李景达的表情严肃了一些,说道:“廖都督,李中丞,不过是封锁河口而已,本王到时候安排一下就行。不过,其他的,本王不便插手。” 藩王不管地方事务,这是规矩,李觏一席话之所以能够让李景达听从,原因就是“陛下手谕”。 好歹也是封王之人,怎么能轻易听从一个所谓“都督”的话?这也是规矩。 廖居素一笑,说道:“信王殿下放心,只要有了这个杨庆,其他的事情就都好办了。” “哦,本王倒是想听听。” 事实上,收拾江右柳家的方法,不新鲜,也不复杂,很多当权者都用过,本质就是“连坐制度”。 史书上经常出现的“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等事件,背后的逻辑就是连坐制度,一个人犯了罪,与之相关联的人同样遭殃。 但是,连坐制度的底层逻辑是“直接相关性”,比如,张三犯罪了,与他有直接关系的家人,就很容易遭殃,而邻居李四就算天天去串门,也不会被判罪。 如果一旦突破连坐制度的“直接相关性”制约,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明朝的“胡惟庸案”就是如此,前前后后,老朱砍了三万多人的脑袋,这其中一多半都是冤死的。 李煜反复分析,想要彻底打压江右商帮,或者说是南唐境内的商人阶级、为我所用,也就只能采用这个方法。 在强大的暴力震慑之下,彻底统一南唐的金融模式,让“大唐宝钞”成为唯一合法的纸币,整个帝国的经济命脉,掌控在手中! 以杨庆为突破口—— 杨庆是饶州的一个小商户,他祖辈都和江右柳家没有任何关系,然而,很幸运及很不幸的是,他娶了一个老婆,这个老婆姓王。 仗着老婆家的势力,杨庆在饶州生意圈里混的风生水起,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老婆王氏的母亲邹氏,是饶州“王大户”的一个小妾。 邹氏一个小妾,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力呢? 因为在邹氏出嫁之前,她有个兄弟在饶州地区做县令,收受了江右商人的贿赂,大开绿灯,赚的盆满钵满。 邹县令又经过邹氏的牵线搭桥,娶了一名姓蒋的女子做老婆,蒋氏的娘家是泉州的,与柳人秦的女婿蒋现金属于同一族。 蒋现金自然不认识蒋氏,但家族名义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入赘柳家之后,也是拼命往江右商帮中渗透自己人。 其中,就有蒋氏的兄弟,在洪州开设香料店,生意做的已经有规模了,娶了江右商帮中排名靠前的凌家的女儿。 凌氏也有姐妹,不少嫁给了柳家子弟…… 这种关系,就像是蜘蛛网,经过一个节点之后,可以向四面发放扩展,如同病毒一样,凡是接触到之后,就会被写入李煜的查抄名单。 子女、父母、兄弟、姑舅、叔伯、夫妻……各种关系纠结在一起。 那么,如何开刀呢?准确地说,如何罗织罪名呢? 还是从杨庆入手,要判定他有罪,难度并不大,然而,刘政咨、孙晟等人提出的罪名,从切入点来说,有点匪夷所思。 杨庆没孩子。 准确地说,杨庆曾经有过孩子,后来都没有了,夭折了。 这在古代是很正常的现象,医疗技术落后,孩子夭折很常见,别说普通人家,就是帝王之家也是如此。 区别在于,杨庆纳得小妾都生孩子了,唯有他老婆王氏没有生孩子。 按照正常逻辑,必然是“宠妾灭妻”的剧情,恰恰相反,杨庆一点都不在意,还是很宠爱王氏。 废话,王氏的后台硬啊,杨庆做生意全靠她扶持。 但是,“据说”是因为王氏善妒,每当小妾生了一个孩子之后,她就会扎一个小人,贴上孩子的生辰八字,然后“施加妖法”把孩子克死,以保全自己的地位。 好了,可以了,这个罪名已经够了。 真的假的,不要紧、无所谓、谁在乎,反正刘政咨是听说了,李煜也相信了。 然后,顺着这条线索一查,不得了、不得了,原来王氏的母亲邹氏也懂得妖法,继续查! 最终,总归能够找到一个罪魁祸首,至于查到什么程度,就看李煜的需要了。 这里似乎存在一个bug,会妖法的就那么一拨人,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吧?比如杨庆。 没关系,他治家不严,放任老婆害人,需要承担连带责任。 其他一路查下来的人,也总能找到问题,这叫拔出萝卜带出泥,顺手为民除害—— 没有害死过人?你娶了小老婆了吧,那就是欺男霸女; 没有娶小老婆?那你偷税漏税了吧,抓起来狠狠地审; 没有偷税漏税?那你有房子吧,大胆,竟然把房子改在“王气之地”,是何居心! 如果我连房子都没有,整天做生意住在船上,还能怎么办?没关系,你有名字吧,什么,你叫王五?“王者,排行第五”,好啊,李煜才排名第六,你个狗东西比皇帝还大!抓! 你喊冤,是自己名字叫狗剩,这没关系吧?逆天!你为什么长得这么丑?抓! …… 别忘了,大唐的法律最终解释权,是在李煜手里。 古代皇帝都想要一个好名声,处处彰显自己的公平正义、圣德英明,时不时地搞一个“大赦天下”来彰显慈悲之心,特别是出于统治成本考虑,一般是“皇权不下县”的。 前提是,皇帝不想找麻烦,只要过得去就行,只要自己统治稳定就行。 然而,一旦皇帝铁了心的想要找人麻烦,什么狗屁名声,什么“皇权不下县”,搞死你! 可以参考朱元璋是怎么对待张士诚的,灭了张士诚之后,为了泄愤,对苏州、杭州等江南地区(张士诚的地盘)采取了严苛统治,命令江南富户迁徙到自己老家凤阳,不允许回乡扫墓祭祖,至于杀掉的“江南名士”不计其数。 一番解释,听得李景达冷汗直冒,他内心产生了一个坚定的想法—— 绝对不要去招惹自己的皇侄! 第300章 江右瘦马 不仅李景达,就连一向沉稳、心思缜密的李觏,听完廖居素的解释,也觉得脑门儿上渗出冷汗。 这个行动计划,谈不上高明,但绝对够下作,甚至歹毒,如果不是三人的身份在这儿摆着,怎么看都像是一群坏人在密谋。 “清斋兄,这江右商人数以万计,牵连的官员百人有余,按照陛下吩咐行事,恐怕整个江西地面都不太平了!” 廖居素摇了摇头,说道:“不必担心,妙就妙在杨庆与王氏的罪名,收缩自如,故牵连人数虽多,但主要以十七家大商户为主,余下的小鱼虾不必深究。” 李觏听了,心中稍安,真要不顾忌地搞下去,那可真是人头滚滚了。 人的悲欢并不相同,此时的江右柳家,随着柳人秦寿辰越发接近,欢乐的氛围更浓了,每天到来的不止是宾客,还有各地的戏班,就连筠州府衙都惊动了,不得不派人加强维持秩序。 送礼的人太多,柳家的金库里面,堆满了奇珍异宝、金银、地契等物,仍然有礼物源源不断地送来。 柳家长子柳之林,这几日是最繁忙的人,因为父亲柳人秦只接待大商户,其余的祝寿访客,都有他负责接待。 迎来送往之间,柳之林一直都没忘记父亲的嘱托,就是歙州祝家的人,一定要亲自接待,一定要好好招待。 先前,这个祝家确实不入自己的法眼,可当柳人秦跟他说清祝家的优势,以及“投资赵匡胤”的计划之后,柳之林态度彻底转变。 说到底,钱才是硬道理! 经商到一定程度了,钱根本就不是问题,无论后周、南唐、吴越、南汉,哪个割据势力的当权者,学会敛财是必修课。 譬如,张永德私下里也贩私盐,赵匡胤手下大将石守信,曾经在汴梁城中有多个屠宰肉铺。 只要搭上歙州祝家的关系,江南江北,柳家不仅生意更加兴隆,还能结交更多的割据势力,如此一来,无论天下风云如何变化,朝代历史如何更替,柳家始终是柳家! 正忙活着,管家柳圭凑上来汇报:“大公子,看情形,明天人就来的差不多了。” “哦,南丰赵家、黎川孙家、邵武冯家的人都到了?” “是,大公子,江右十七家大户的人都已经来到,安排入住。” 柳之林若有所思,问道:“歙州可有人来?” 柳圭赶紧翻找宾客名单,好一会儿才说道:“没有歙州祝家来人。” 柳之林一皱眉,面色不悦,寿宴邀请于一个月前就已经发出了,就算歙州再远,人也该到了,而且应是早就到了。 “大公子,许是路上耽搁了,要我说,咱柳家的面子,没人敢驳。” 柳之林说道:“路程不是问题,更何况,祝家在洪州也有生意……算了,你来招待,我累了。” “遵命。” 柳之林转身,准备回房间休息一下,谁知,迎面看到蒋现金与柳之柏,两人悠闲地坐在花厅喝茶、闲谈。 原本不想搭理,突然间,两人笑声传来,似乎密谋的事情成功了一样,柳之林无名怒火燃起,快步走到两人跟前。 “三弟,妹婿,你们好自在。” 柳之柏面色一凝,不冷不热地说:“大哥,坐下来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哼,我可没这个福分,偌大家业,等着为兄去打理,三弟命好,什么都不做也吃喝不愁、享乐不绝。” “大哥,你什么意思?!” 柳之柏也怒了,腾然起身,毫不畏惧地盯着柳之林的眼睛。 “没什么意思。为兄过来,就是想要告诉三弟,就算你是个废物,等我继承了家业,也不会饿着你!” “你……” 柳之林说完,拂袖而走,根本没有给柳之柏反驳的机会。 看着人远去的背影,柳之柏眼神泛起一层寒霜,冷冷地说道:“哼,嫡长子继承家业?那也要看看,你有没有哪个命!” 蒋现金一把拉住他,示意不要声张。 “三舅哥,不必跟他一般见识,你不怕打草惊蛇?” 柳之柏气呼呼的坐下,一皱眉问道:“妹婿,我真佩服你,难道不会生气?” “生气有什么用,把事情做好,才是关键所在。” 柳之柏问道:“你刚说,从慈善堂挑选了十几个丫头,已经调教好了,何时送出去?” “等到备好嫁妆,立即送走,到时候,必然能够笼络一批官员,为三舅哥所用。” 柳人秦子女不少,就男丁素质而言,却不怎么理想,有的身体孱弱,有的头脑愚笨,拿得出手的,就是老大柳之林与老三柳之柏。 在富可敌国的财富面前,同父异母的兄弟争斗,实在是太正常了。 “好!等到我坐上家主的位置,哼,大哥?你恐怕连养老的机会也没有!” 柳家借着开设“慈善堂”的名义,收养大量穷苦人家的孩子,其中女孩养大之后,要么卖给青楼,要么送给达官贵人为奴为妾,专门赚取黑心钱。 另外有一类女孩,长得好、人也聪明,通过调教,琴棋书画只是一般,更重要的是如何取悦男人,送给朝中官员,还陪送嫁妆,目的就是更好的笼络官员。 这种女子,可以称之为“江右瘦马”。 看起来很低级、很龌龊的手段,却是柳家最赚钱的生意,也是纵横南唐商界的“杀手锏”之一。 林之柏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妹婿,泉州、漳州的情况如何,我听说,蒋家已经派人去拉拢那个……陈诲。” 蒋现金得意一笑,说道:“三舅哥,你问的真及时,昨日接到书信,蒋家派人送去了千两黄金,还有不少珍奇异宝。” “送出去了?” “没错,陈诲已经收了,用不了多少时间,下南洋的商船就能正常出海。” “好!” 两人喜上眉梢,仿佛天下在握。 与此同时,远在金陵的李煜正在看一份情报,看完之后,心情稍微平复一下,喊来清风。 “去通知歙州祝家,自今日起,祝家被册封为大唐第六家皇商,不许声张。” 第301章 祝仁质 清风应声而去。 李煜一转头,满意地对一旁的年轻官员说道:“守正,差事办的不错。” 李征诂,字守常,因为与国号“寿昌”谐音相似,又改为“守正”,时任户部金部郎中,从五品。 “臣惶恐,都是陛下事先安排得好,臣只是按照吩咐办事。不过,臣有一事不明,还请陛下赐教。” 李煜一笑,这副小心翼翼的神态,与自己刚进入公司上班的时候,如此相似。 “问吧。” “陛下既然已经知道江右柳家叛国之举,为何还要纵容一时?” “依你的意思,朕应该即刻发兵,将柳家剿灭,对吧。” “臣知道,柳家势大,朝中多有勾连,可再大的世家、豪强,也大不过皇家、大不过大唐!” 李煜心中一半赞许、一半无奈,年轻人有热血是好事儿,可世上很多事情,都不是非黑即白的。 “你也说了,柳家势大,难道是一家之大?非也,柳家是一个代表,代表了江右的名门望族、商贾巨富、地主豪强,朕动他一个不难,总不能千家万户一起动。” 李征诂仍然不解,问道:“臣不敢揣测上意,既然柳家必除之,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朕理解,你是担心迟则生变,给柳家脱罪的机会。” “陛下英明。” 李煜踱了几步,说道:“朕要的是江南稳定,在灭掉柳家及江右商帮骨干的同时,其余地方势力束手蛰伏。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将柳家的罪名坐实,懂吗?所以,朕需要时间,需要暂时稳住柳人秦,让他以为自己的计划一切顺利。” 李征诂脸色微红,说道:“陛下,臣愚钝,实在不知道有何罪证可取。” 李煜一笑,说道:“放心,江右柳家谋反大唐的罪证,祝仁质会亲手送到柳人秦手中的。” …… 筠州丰城,江右柳家。 柳之林连日接待宾客,本就身心疲惫、心情不佳,又跟自己的三弟、妹婿吵了几句子,窝了一肚子气,回到自己的书房之后,习惯性地砸了几样瓷器。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 砸了几件瓷器,就算是有钱人吗?是的,不仅在五代十国的时候如此,就连到了明清时代,也是如此。 中国被世界称之为“瓷器之国”(china),仿佛瓷器这东西,在中华大地上到处都是,跟野草一样疯长。 可事实是,普通老百姓很少用得起瓷器,平常用粗砂碗、陶罐、瓦盆才是符合现实情况的,因为瓷器的制造成本并不低。 一直到新中国成立之后50、60年代,民间还有一项手艺活叫“锔碗”,从生产力角度说,宁可耗费大量人工、时间去补一个破碗,都舍不得买新的,还能说瓷器很普遍、很便宜吗? 不得不承认的是,砸瓷器这项运动,确实能够让人躁郁的心情,快速平静下来。 柳之林的头脑渐渐凉下来,他有些懊悔,自己怎么就一时间没忍住,去跟那个废物弟弟、垃圾妹婿争论?自己可是要继承柳家大业的人。 父亲是器重我的! 否则,怎么会将我单独留下,商议重要事情? 一想到这儿,“歙州祝家”四个字,又浮现在脑海里,不由感叹“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身为柳家嫡长子,他一直以为“天下商人无出柳家其右”,没想到,名不见经传的祝家,竟然能够也将生意做到遍布天下。 而且,由于古人的文化观念,行商的身份要低于坐商,原因就是,行商是追着钱跑,坐商是等着钱来! “能在汴梁开酒楼,祝家,有点本事。” 若是父亲给自己提亲成功,娶了祝家的女儿,将来自己再做了家主,一定能够让柳家更上一层楼! 随即一想,又有点疑惑,父亲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祝家的?近两年来,柳人秦基本没有离开过筠州。 事实上,柳人秦与祝仁质结识的时间,要更早一些。 那是在后周显德三年,公元956年,郭荣首次发动攻打南唐的战争,虽然打下了一些地盘、讹了一些东西,这次南征整体上是失败的。 因为,在郭荣御驾亲征的情况下,李谷在来远镇(寿州城外二百里)大溃败,造成周军大量死伤。 也正是在这一场溃败当中,柳家同族的人遭遇了兵灾,货物全部被溃兵抢掠一空,人也被抓起来,等待处死。 当时,祝仁质人在寿春(淮南市),偶尔得知这件事儿,因为念及同为江南人士,就发动自己的关系,解救了柳家同族几十号人。 自此以后,柳人秦就关注了祝家,了解越多,震惊越大,原来商人还能做到这种程度! 毫不夸张地说,就算兵乱之中,祝仁质被抓,他随便报出来一个人的名字,对方就得赶紧另眼相待。 比如,你认不认识王朴?对,就是那个开封府尹,我在汴梁的五所酒楼,每年交税几十万钱,他认识我。 柳人秦“投资赵匡胤”也不是一时冲动,实则,一个月前,他就拜托祝仁质给自己拉关系,想要结识这名“后起之秀”了。 柳之林正胡思乱想着,门外传来匆匆脚步。 “大公子,有号称歙州祝家的人前来贺寿!” “谁?!” 柳之林一下子从书房窜出来,问门口的管家:“再说一遍?” 管家擦了擦汗,说道:“没错,是祝家,来人是祝家的家主。” 柳之林脑袋“嗡”了一下,原本以为祝家怠慢,没想到,竟然是一家之主亲自前来! “快,去告诉我爹,我亲自去迎接!” 前来祝寿之人,的确是祝仁质。 也是年过五旬、须发皆白了,近些年来,祝仁质深居浅出,生意都交给了儿子们去做,自己很少过问。 然而,这次不辞辛苦,专门来到筠州丰城,给柳人秦祝寿,是他自己坚持要来的。 事关祝家兴亡,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看着高大的柳家门楣,热闹非凡的景象,以及一路上嚣张跋扈的江右商人,祝仁质内心苦笑,既是可怜、也是可憎,柳人秦啊柳人秦,你白活了五十岁。 难道就不知道一句话吗?光棍不斗势力! 第302章 一份大礼 柳之林百米冲刺般地来到大门口,一眼看去,长长的送礼队伍之前,站着两个人,一位身材高大、面容和蔼、须发皆白的老者,一个仆从打扮的中年人,身材魁梧、气度不凡。 不用说,这人就是祝仁质了。 “晚辈柳之林,是柳家的长子,敢问老先生名讳?” “柳公子,老朽祝仁质,特来给令尊祝寿。” “哎呀,祝老伯客气了。” 两人刚寒暄几句,大门以内,就传来了爽朗的笑声。 “祝年兄,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有失远迎,切勿怪罪啊!” 柳之林知趣地退到一边,心中却不舒服,本想好好接待祝仁质一番,也好在父亲面前露个脸。 谁知父亲来的这么快?随即,看到父亲身后站着的三弟柳之柏、妹婿蒋现金,两人一脸戏谑地笑容,仿佛在说,大哥,你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活该! 柳之林顿时明白,一定是管家通知自己的时候,这俩小子先一步去通知了父亲。 有种,等着! 祝仁质一拱手:“柳年兄,寿辰之喜,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心里面补充了三个字:但愿吧! “好,好,好,里边请!” 祝仁质一指身后的队伍,说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柳人秦瞟了一眼,上百个大箱子,祝仁质出手确实大方。 “让祝年兄破费了,请!” 两人就像生死之交的兄弟,携手走入柳家大门。 刚走到前厅,祝仁质反客为主,说道:“柳年兄,在下此番前来,一为祝寿,二为谈点生意,可否找个清净所在?” 柳人秦一怔,他这才觉察出来,祝仁质自从走进门来,似乎就有些心神不宁,仿佛有些话藏在心里。 “也好,咱们到书房一叙。” 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众人,说道:“之林,你陪着就行了。” 柳之林心中激动,口中称是,不忘的得意地眼神,挑衅一下柳之柏、蒋现金。 你们这俩废物,拿什么跟我比! 柳人秦的书房,毫不夸张地说,是整个柳府最森严、最秘密的存在,一般人是绝对不允许进的。 谁知,一进入书房,祝仁质的神情立即恭敬起来,只不过,不是对柳人秦恭敬,而是对身后的“管家”恭敬。 柳人秦、柳之林一头雾水之时,只听祝仁质说道:“柳年兄,柳公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并非在下管家,而是寿州行营参军潘辰大人。” 寿州行营参军?现在的寿州,已经是赵匡胤的地盘了!照这么说来……柳人秦赶紧近前,行礼参拜,柳之林则是吓呆了,一动不动。 “拜见潘参军!” 潘辰双手相搀,说道:“柳家主,不必客气,末将此番冒险来到江南,主要是给你庆贺寿辰的。” “岂敢,岂敢!” 柳人秦脑门冒汗,他紧张地看了一眼祝仁质,心想,玩这么大吗?怎么直接把赵匡胤的人给带来了! 没错,我是想要押宝赵匡胤,可又没说只押宝他一人,祝仁质是什么意思? “柳年兄,不必惊慌,我与潘参军是故人,你意欲结交宋国公(赵匡胤)的事情,我已经言明了,咱们都是自己人。” 好一个自己人,祝仁质,你胆子够大! “之林,沏茶!” 呆若木鸡的柳之林这才反应过来,慌忙上前,充当起了杂役。 三人落座,潘辰说道:“柳家主,在下一介武夫,不喜欢拐弯抹角,想必江北局势,你早已听说了。” “是,是,赵……不,宋国公统兵淮南,势不可挡。” 祝仁质补充道:“年兄,不仅如此,宋国公麾下赵彦徽、张琼等人已经占据和州,下一步,就是扬州。” 柳人秦的汗止不住了,攻打扬州,意味着什么他很清楚,就是让年幼皇帝郭宗训禅位,自己做皇帝! 换句话说,眼前的潘辰、祝仁质就是钦差大臣! “不知宋国公有何吩咐?” 潘辰一笑,说道:“大军淮南用兵,所耗钱粮巨大,祝家主说,江右商帮有意资助宋国公,不知真假?” 敢说假的吗?柳之林点头,就跟啄木鸟一样,面前放一块木头,都能磕出一个洞来。 “好!柳家主真乃俊杰也,宋国公说了,一旦大事成就,绝对不会亏待柳家。” 听到这句话,柳人秦的心稍稍放下一点,情绪也缓和不少。 “柳某不胜感激。” 潘辰一摆手,说道:“柳家主客气了,宋国公的意思,不是许诺给柳家生意上的便利,而是将来柳家主,能够入开国功臣之列。” “咣当——”茶碗掉地上了。 柳人秦、柳之林都跪在地上,就差“三呼万岁”了。 祝仁质将两人扶起来,说道:“两位,或许还不知道,祝家也得到许诺,将晋升为皇商。” 这句话是真的!只不过,祝仁质没说清楚,是大唐的皇商! 柳人秦心花怒放,说道:“潘参军放心,在下寿宴结束之后,就张罗手下,将家资运往江北。” 走了,去江北当皇商喽!去当开国功臣喽! 潘辰一皱眉,说道:“柳家主,你可能误会了,不需要转移家产。” “这是为何?” “宋国公五十万大军南下,势必渡江,攻克金陵,统一长江以南。” “咣当——”又一个茶碗碎了。 柳人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吗?真要打过来了?这么说,自己的决策是多么英明! 祝仁质说道:“年兄,昔日大周先帝郭荣尚在,三次南下,先后占据寿州、泗州、滁州等十四州,如今,宋国公上承天命、手握重兵,第四次南征,渡江之事,岂不是易如反掌?” “对,对!” 看氛围烘托的差不多了,潘辰看了一眼祝仁质,示意他把东西拿出来。 “柳家主,此番渡江前来,宋国公委托在下送一份大礼。” “岂敢,岂敢!” 祝仁质得到了示意之后,开始脱衣服,外衫脱下之后,又将内衬也脱下来,然后开始撕,从中从衣服夹层当中拿出来一份帛书。 “潘参军,祝年兄,这是何物?” 月黄色的帛书,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后面还留下一大片空白。 “柳家主,将来论功行赏,这就是凭据。” “难道,这是盟单!” “不错,具体点说,这是江右商人的共同盟单,我想,柳家主也有要提携的人。” 盟单,就是结盟名单,签上字、摁手印,以后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们支援钱粮,赵官家打下江山之后,论功行赏的名单。 第303章 另一份大礼 签约盟单,柳人秦犹豫了。 《那兔》的名言之一,没签过的纸,就是厕所里的屎。 反之,在古代约定俗成的社会信用机制下,只要签署了盟单,是无论如何也赖不掉了,对于南唐来说,柳家就是叛逆,是要被刨祖坟、诛九族的。 这个风险太大了,柳人秦不愿意承担。 口头许诺的情况下,花点钱没什么,况且,江右商帮每年在各国做生意,送出去的钱何止百万?譬如马楚没有灭亡的时候,江右商帮也没少往马希崇那里送好处,但是南唐灭了马氏一族,也抓不住江右商帮什么把柄。 见柳人秦犹豫,潘辰脸色不悦起来,沉声说道:“怎么,柳家主对这一份礼物不满意吗?” “不,不——”柳人秦一脸焦急,“潘参军,柳某一介草民,经商积累了些许家财,本意是资助宋国公成就大事,并不求回报。这……盟单……” “哼,莫非,柳家主这是看不起宋国公?还是,对在下有意见?” “绝无此意!” 祝仁质也一脸不悦,说道:“柳年兄,你我只有数面之缘,在下愿以性命相交,如今如此行事,不妥吧?”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祝仁质作为“介绍人”,承担的风险很大,因为柳人秦签了,他就要一同承担来自南唐的风险,如果柳人秦拒绝,那么他就一个人承担来自江北赵匡胤的风险。 所以,一定不要轻易给别人做担保! “祝年兄,这是哪里话!在下只是从未经历过此事……” 潘辰愤然起身,说道:“柳家主心有余虑,此事作罢,在下这就返回江北,咱们后会有期。” 说着,作势要走,柳人秦哪里肯依?赶紧作揖打躬,口中哀求,他也听出了潘辰的话外之音。 所谓“后会有期”,意思就是咱们早晚还还得见面,一个后周将领、一个南唐商人,怎么还会见面呢? 很简单,等到老子率领军队打破长江、灭掉南唐,见面还不容易吗? 柳人秦,你可以赌一把,就赌赵匡胤能不能统一天下! 祝仁质见状,立即上前解围:“潘参军,请给老朽一个面子,这样的大事,想当初在下也犹豫再三,能否给柳家主一点时间?” 别把人逼急了,欲速则不达! 柳人秦脑子转地很快,立即说道:“潘参军不要误会,刚说了,这份盟单为江右商帮共有,若要签字,也要给些时间,让老朽联系他人才行。” 潘辰暗松一口气,嘴上却轻蔑地说:“他人?怎么,这江右商人很多吗?一时间竟然不能凑齐?” “潘参军有所不知,江右家资与柳家相当的,有十七家,若是都能结盟,共同效力宋国公,岂不美哉!” 潘辰点点头,说道:“在下一介武夫,说话有些鲁莽,柳家主勿怪,回江北之事,倒也不急于一时。” 柳人秦松口气,说道:“好!两位好好休息,待寿宴结束之后,在下一定给出满意答复。” 遣人送祝仁质、潘辰去别院休息,柳人秦后怕起来,长子柳之林在一旁伺候,也是面如便秘。 “父亲,可有定夺了?” “唉,谈何容易!” “可是,父亲此前不是说过,赵匡胤最有潜力,如今为何如此踌躇?” “没错,我是说过,可为父也说过,赵匡胤骑虎难下,只能孤注一掷,他面临的局面就是成王败寇!难道,我柳家也要承担这个风险?” “既然如此,父亲一口回绝不就行了,咱毕竟还在大唐的地盘,那个姓潘的又能如何!” 柳之林叹口气说:“你以为大唐的地盘,能够让柳家无虞?冯延鲁、宋摩诘久久没有消息,想必是凶多吉少,牵扯到朝廷争斗之中,若是朝廷追查起来,恐怕对我柳家不利!所以,为父才说,打算将财产都转移到江北去。” “那……吴越国如何,汉国(南汉)如何?咱们举家搬迁过去!” “不行,真要打起来,这些地盘都无法与大唐抗衡,唉,说到底,都是冯延鲁这个废物惹的祸。” “这如何是好?!” 柳人秦揉了揉额头,说道:“你去吧,为父需要静静。” “遵命,儿子这就去请您的十二房小妾苏静静。” “滚!” …… 别院当中,祝仁质面露忐忑,问道:“潘参军,你看柳人秦会联络江右商人,签署盟单吗?” 潘辰微微一笑,安慰道:“祝家主放心,陛下已经安排好,如果进行顺利,明天就会有大动静了。” 大动静明天来,小动静早就开始了。 从饶州商户杨庆开始,剪除江右柳家党羽的行动拉开序幕,“妖术案”共牵连小商户七十三家、四百多人。 以这七十三家外围小商户为起点,继续进行“病毒式罪名传播”,乐平县、鄱阳县、万年县、余干县等共牵涉江右商人五百七十多人。 洪州、高安先、奉新县、安义县、永修县等牵涉江右商人一千五百多人,其中,仅洪州就有七百多人。 接下来,抚州、鹰潭、崇仁、广丰……江右地区,兵不刃血、悄然无声地进行了一场商人大洗牌! 具体过程很简单,由当地州府衙门发出传唤,江右商人自己送上门,然后从洪州四十二路兵马中抽调的负责人接收,负责人会拿出一个单子,上面写满了各种罪名。 小铁勺,大铁锤,挑到谁,就是谁——好了,就这个,你杀人放火,抓起来! “小动静”有条不紊地进行,每端掉一个江右商户,李煜设立的五大皇商就迅速接手,告诉所有伙计,你们只是换了老板,没有失业,每个人发点安慰金。 皆大欢喜。 真正的大动静,是针对江右柳家,以及与柳家关系深度绑定的十七家江右家族而言的。 翌日,距离柳人秦寿辰盛宴还剩下一天。 一大清早,还在睡梦中的柳人秦,就被外面嘈杂的喧哗声吵醒,他本就一夜失眠、刚刚睡着,于是烦躁地喊来人。 冲进来的不是管家,而是自己的长子柳之林。 “之林,怎么回事,毛毛躁躁的!” “父亲,外面来了好多官兵!” “什么?” 柳人秦一骨碌爬起来,心惊肉跳地说:“怎么回事?” 昨天刚刚密谋投奔赵匡胤,今天就有官兵上门,做贼心虚,不怕才有鬼。 “父亲,是洪州来人!来,来送礼!” 柳人秦擦了把汗,语无伦次地说:“送礼,给谁送礼?给我?哪个人?” “父亲莫慌,是洪州新任江南都督府廖居素派人送礼。” “什么礼?” “一块匾额,说是大唐皇帝亲手所写,赐我们柳家‘勉善成荣’四个字。” 柳人秦松了一口气,“勉善成荣”,这是好词儿啊,莫非是因为我柳家多年来积德行善,广开“慈善堂”的原因,对,一定是这样,感动了大唐皇帝! “快,更衣,出门迎接。” 父子两人匆忙起身,赶到自家大门口,外面已经热闹哄哄的,有官兵正在攀爬大门,悬挂一块巨大的匾额。 两人不自觉地抬头向上看,果然是“勉善成荣”四个字, 只是,这匾怎么是白底黑字? 第304章 御赐匾额挂起来 柳氏父子,如同两个脖子被攥着的鹅,呆愣愣地看着挂好的匾额。 自家的匾,是红色的底,金色的字,看着富丽堂皇、喜气洋洋。 送来的这块匾,漆黑的底,雪白的字儿,怎么看都别扭,这确定是送给活人的? 还有,“勉善成荣”四个字中的“善”字,咋一个点都没有?一点善都没有! 柳人秦好歹是秀才及第,这种文字小把戏,他猜得透,顿时心跳加速、脑袋冒汗,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 这可是皇帝御赐! “之林,你去通知别院的祝仁质,千万不要出来!” “是,父亲!” 柳之林一闪身,退了回去,柳人秦一转身,面对送匾额的人,硬生生地挤出来一丝笑容,用黑土的话说,比哭都难看。 “各位军爷,在下柳人秦,敢问哪位前来送匾?” 话刚落音,一群军士当中走出一人,黑脸长髯,虽然是常服打扮,但风度气质,一看就是行伍之人。 “柳家主,在下奉命前来送御赐匾额,恭喜恭喜,顺祝柳家主千秋之喜。” 见来人说话客气,柳人秦情绪放松一些,拱手问道:“阁下是?” “在下江南都督府参议,段处常。” “哦,段参议,老朽贱岁,怎敢劳烦大驾?烦请告知,这御赐匾额……” 段处常面色喜悦,丝毫没有异常,说道:“江右柳家的盛名,早已经传入了金陵,皇帝陛下得知柳家世代经营慈善堂,每逢灾年,还周济穷人做善事,所以才奖励这块匾额。” 柳人秦的脸,如同调色板,听完这句话之后,红一块、白一块、绿一块的,姓段的,你以为我是傻子? “皇帝陛下天恩,小民受宠若惊!只是……这匾额……” 段处常心中冷笑,脸上粲然,解释道:“柳家主,勿要见怪,这黑底白字的匾额,确实不多见。” 何止是不多见,这它奶奶滴是给死人用的! “段参议,小民遵纪守法、安善良民,皇帝御赐之物怎会如此……不吉利?” 段处常脸色一沉,说道:“柳家主,这是何意?莫非是嫌弃御赐之物!” “非也,非也——”柳人秦强忍愤怒,说道:“小民实在不明白!” 段处常解释道:“柳家主,你莫非忘了,先帝宾天还不满一年!” 李璟驾崩于洪州,因为登基仓促、岭南不稳,李煜没有大操大办,但是筠州距离洪州这么近,消息传播的也快,地方官员为了表达忠心,也让老百姓戴了三天的孝。 柳人秦猛然想起,结结巴巴地说:“难道,是因为,圣孝为服满?” “哼,先帝孝期为过,皇帝御赐匾额用黑底白字,难道不妥?” “妥,妥极了。” 柳人秦脸色稍稍好看一些,又忍不住问道:“段参议,为何这善字……少了四点?” “亏你还是秀才出身,古人云,大善若水,皇帝的意思自然是“四点水”怎么能表彰你的善心,更是勉励你善无止境!” 柳人秦长出一口气,脸色好看许多。 “如此说来,是小民才疏学浅,误会了,误会了。” 段处常冷笑道:“柳家主,你似乎忘了什么吧?这可是御赐之物!” “啊?” 柳人秦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只顾着生气了,对啊,这是皇帝御赐,得第一时间磕头谢恩!不仅是自己,全家一百多口子都得出来,磕头谢恩! “段参议,小民愚钝,这就命人准备香案!” 很快,柳人秦一家老小,一百多口子,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中,对着黑底白字的匾额,磕头跪拜、感谢天恩! 说实话,他们真应该谢恩,毕竟,没有多少人有机会对着自己的墓碑叩拜的…… 一番折腾之后,柳人秦邀请段处常入院,好歹,来者是客,要尽地主之谊。 “柳家主,在下奉命行事,不便打扰,不过,有句话还要送到。” “段参议请讲。” “此乃圣谕——” 柳人秦立即又率领全家老小跪下了。 段处常冷笑,然后朗声宣布:“江右柳家忠君爱国、行善积德,今江北战事正紧,伪周意图侵犯大唐,柳家一族,既为天下商人之表率,应进献财物以援军,日后论功行赏!” “小民谨遵圣谕!” 段处常热心地将柳人秦扶起来,说道:“柳家主,在下差事办完了。” “段参议,请到府中一叙。” “不了,在下还有些事情要办,告辞。” 段处常拂袖而去,没有给柳人秦挽留的机会。 而事实上,在段处常离开之后,柳人秦的脸色立即变得铁青,他驱散家人,疾步向别院走去。 长子柳之林赶上来,急切问道:“父亲,这是要去做什么?” “废话,自然是找潘参军。” “父亲——”柳之林一把拉住柳人秦,说道:“皇帝陛下御赐匾额,口谕传达,无非的要些钱,说明冯延鲁之事,并没有怪罪柳家,为何还要去找潘参军?这要是被人知道,赵匡胤的人在咱们柳家,岂不是惹了大祸!” 柳人秦一转身,狠狠地抽了儿子一巴掌! “蠢货,那种骗小孩的话,你也信!” 普天之下,难道因为死了一个皇帝,就不结婚、不生孩子、不办任何喜事儿? 段处常的说辞,柳人秦一个字儿都不信! 反而是御赐匾额,让他意识到,冯延鲁、宋摩诘等人一定是把自己卖了,要知道,自己从“冯党”手中拿走的钱财,大部分都是税收,甚至是从国库中流出来的! 皇帝这是要对柳家动手了,可不是追回赃款、税收那么简单,柳家几代人的经营积累,都会被夺去。 “父亲,你……怎么了?” “蠢货,柳家就要大难临头了,你快去找南丰赵家、黎川孙家、邵武冯家……把这十七家的人找齐,立即下令,江右商帮全体罢市!” “父亲,你去干什么?” 柳人秦目露凶光:“我去签盟单,不仅咱们柳家,还要让十七家全都签!他们都有份儿!” 李煜,得罪整个江右商帮,你承受得了吗?! 买不到粮食,买不到油盐,买不到布匹……急用钱的人无法典当! 再鼓动江右手下散播谣言,就说洪州段处常带兵谋反! 江南一乱,李煜,你的宝座还坐的稳吗? 就算抄了柳家,等到赵匡胤攻破金陵、统一江南,我必定会回来的! …… 柳之林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真遇到大事儿,手慌、脚慌、心慌,走路感觉发飘,他立即前往客栈,去找江右商帮排名前列的十七个当家人。 段处常所谓的“还有事要办”,就是去接人,很多人。 洪州司务府正卿王建锋率领一千军士,乔装改扮,已经悄然将丰城包围,筠州衙署及守城军士通力配合。 陈冠侯也到了洪州,只不过,他全程只是监督,不参与行动,尤其监督一件事儿—— 让工匠们制作“路灯”。 第305章 南唐野史之江右案(一) 番茄平台书万卷,南唐荣光新上传。 上班摸鱼常相伴,电子榨菜真下饭。 乐阅稗官着野史,蔑视杠精装逼犯, 本章乃是江右案,看完用爱发点电。 skr~ 金吾卫中郎将陈冠侯才是名副其实、名正言顺的“钦差大臣”,按照李煜的吩咐,他到洪州之后不干预、不插手剿灭江右柳家,有一件更重要的任务。 寿昌元年,九月初七,次日就是柳人秦的五十大寿兼纳小妾正日子。 一大早,也就是柳人秦、柳之林父子傻愣愣地看着“喜庆牌匾”的时刻,四个江右商人心情忐忑、表情不安地走进了江南都督府。 陈冠侯、廖居素亲自接待,将人迎接到治所大殿。 “草民等,参见陈将军、廖都督!” 廖居素很客气,说道:“四位家主,不必客气,劳烦你们赶到洪州来。” 陈冠侯也一脸和气:“诸位,请坐吧。” 陈、廖两人越是和蔼可亲,四个江右商人越是拘谨,气氛越发尴尬。 在四个人的身上,都暗中藏了账册,记录了各家数代经营累计的财富,他们自从接到通知之后,就做好了被抄家的准备。 断臂自残,好过身死! 廖居素见状,不想让误会更甚,说道:“苏章明、朱韬,以及黄家兄弟,黄旭、黄俊,本督奉皇命请四位前来,是有要事相商,不必拘谨。” 说着,从桌案上取下四本厚厚的名册,交给四人传阅。 陈冠侯说道:“这是金吾卫调查的江右商帮资料,四位放心,你们都不在名册之上。” 四人不安地接过来,才翻了五、六页,眼神中的惊恐之色就无法掩盖。 内容太详细了,按照目录,一共包括了江右地区十八家顶级商人门户,为首的就是丰城柳家,余者南丰赵家、黎川孙家、邵武冯家等,几乎所有家庭人员信息、商铺位置信息、经营范围信息、商船及商队数量信息等,一应俱全。 江右商帮“外围”的一众小卡拉米,随便安排点罪名就行了,因为,这些人产业规模有限,少则三五个,多则十几个铺子,“五大皇商”派人接收,难度不大。 但是,要对付“十八家巨无霸”的商人,仅靠“五大皇商”是远远不够的,大型家族史商业集团的运转模式,与小商人相比较是完全不同的,两者的差距,就像胖东来与楼下超市一样。 要顺利、稳定地接收,一方面,需要更加专业、更有经验的“掌柜人才”,除了“五大皇商”派出的一部分人,还要从江右商帮内部遴选,苏、朱、二黄四家就是被选中的,加上歙州祝仁质,李煜计划中的“十大皇商”格局基本如此。 另一方面,就是要极为详细地提供调查资料,例如,柳家在筠州有多少田产、地产,具体位置在哪儿,负责人是谁,有了这些,御用皇商才能快速对接。 “黄旭,你祖籍信州,发迹于抚州,本督说的可对?” 黄旭叩拜,毕恭毕敬:“廖都督说得对,小民家眷财产,如今都集中在抚州。” 潜台词是,大人你要就去拿,我绝对不拦着。 廖居素微微一笑,说道:“抚州一城之地,生意恐怕不够做的,若是能好好给皇帝陛下当差,不仅家族能够更进一步,你我还能成为同僚。” 黄旭发懵,其余三人也懵,这是啥意思?喊我们来,不是抄家的? 算了,还是主动点! 四人起身,纷纷从怀中拿出账册,表示愿意将财产打包交给朝廷。 陈冠侯哈哈一笑,说道:“诸位,只不过是例行公事,看看各位的态度。四位,跪迎圣旨吧!” 廖居素起身,从身上拿出一份圣旨,朗声宣告—— “门下,敕封江右忠诚经商门户,黄、苏、朱三门四户为大唐皇商,同户部仓部员外郎,从六品上。钦赐。” 四人稀里糊涂的,啥意思,这就接圣旨了?这就成皇商了?这就当官了?商人也能当官! 对此,李煜有解释权,律法只说官员不能经商,没说商人不能做官员。 只要皇帝愿意,种地的都能当官,否则,开设“格物院”干啥? 黄旭为首,接了圣旨,接下来就要干活了。 “黄家主,你们对名册上的商家,了解多少?” “回禀廖都督,我们四家,虽然也是江右之人,但与柳家、赵家等交集较少,每年不过是在会馆见面,聊上几句。” 黄旭不敢说谎,他们四家做的生意,确实不会与传统意义上的江右商帮关联密切。 因为,经营方向与所走的商路不同。 二黄、苏、朱家的生意,主要面向缅甸、于阗、古格王系、吐蕃诸部,也就是主要经营西南方向,所走的是“茶马古道”,这条商路一直可以延伸到西亚及西非红海。 只不过,这条路是越来越难走了,因为“茶马古道”兴起于隋唐年间,盛唐时期,走茶马古道的商人,凭借着一句“我是大唐商人”就很有面子,就和唐三藏自我介绍“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一样,通关文牒堪比全球通护照。 到了如今,“大唐商人”这四个字,在外面还有点用,可途径大理、后蜀及牂牁诸部的时候,该遇到麻烦,一点也少不了。 这是一个极为浅显、简单的道理,国家强大,外人就高看一等,国家弱小,个人再强大也没用,你就是挨欺负的命,否则,为何人人都痛恨“我爸是李刚”这句话,又为何人人希望“我爸是李刚”。 黄旭虽然说实话,心里却不安,担心廖居素误解,认为自己是托词,不愿意承担责任。 谁知,廖居素倒是满意的表情,说道:“既然如此,黄家主就不必客气了,江右商帮有不少生意,正要转交给你们。” “廖都督,不是戏言吧?这怎么可能。” “这是皇帝陛下的意思,本官岂敢玩笑,只不过,尔等要自行前去接收。名单上一共十八家,你们每家接收四家的产业,能否完成?” 别说四家,十四家、四十家也能接受得了,这不是去创业,这是直接去做老板,只要派出心腹之人就行了。 人,有的是。 更何况,还有已经成了气候的五大皇商协助。 陈冠侯不失时机地补充:“金吾卫、洪州城防营,昭武、安化、镇南三军及各州府衙役,会在接受江右商人生意的时候,给予协助,你们不用担心。” 好,好,奉旨抢劫,以后你们就是“王下十武商”的四家。 四人受宠若惊,同时,心里也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以后,咱就是皇帝陛下手中的刀了。 “遵命!” 廖居素说道:“今日圣旨册封,虽然仓促一些,然而事急从权,四位还是抓紧办差事,日后皇帝陛下会下旨召见,届时一定会多加赏赐。” “遵命!” 第306章 南唐野史之江右案(二) 见四家商户如此上道,省去不少麻烦,陈冠侯、廖居素也是宽心不少。 若是朝廷内部的政治斗争,或者朋党之间的争斗,两人还算有点经验,生意场上的事情,更准确地说,是“经济领域”的问题,他们是真懂的不多。 四人正欲告退,廖居素又说了一句:“黄家主,留步。” 黄旭应声站住,不知廖居素意欲何为。 “我看,黄家的事务,就交给你兄弟黄俊处理,至于你,另有安排。” 黄旭一愣,又很快镇定下来,如果朝廷要弄死自己,比碾死一个蚂蚁还简单,没必要这么绕圈子。 于是,黄旭与兄弟黄俊对视一眼,黄俊自行离开了。 “廖都督,有事请吩咐。” “据我所知,你们黄家是做珠宝玉石生意的。” 黄旭说道:“这话不完全,应该说,黄家是做珠宝玉石生意起家的,此类货物过于珍贵、价格昂贵,偌大一个黄家,只靠这些收入是无法维持的。因此,从父辈开始,黄家在大唐各地经营当铺,这才是主业。” 廖居素点点头,说道:“这就对了,抬上来——” 一声令下,若干军士从外面走进来,合力抬着三口大箱子,但走起路来,不像是很沉重的样子。 “廖都督,这是何物?” 陈冠侯走过来,说道:“黄家主,这是在下从金陵带来的,现在转交与你,你可看好了,上面的封条纹丝未动。” 黄旭突然感觉,这箱子里的东西,事关重大! “打开!” 看到里面东西的一刹那,黄旭震惊,自己猜对了。 三口箱子里,整整齐齐堆叠着“大唐宝钞”! 此前,大唐宝钞的发行,主要通过食盐贩卖途径,然后又扩展到了五大商号的产业体系,但整体上,主要是在“金陵城市圈”范围之内流通。 黄旭作为江右商帮的翘楚之一,家里又主要是经营当铺的,对大唐宝钞并不陌生。 大唐宝钞是用“澄心堂纸”为基础,配合特殊的处理、印刷及防伪工艺制作成,虽然比一般纸张要厚,可说到底,就是一张纸。 这么大三个箱子,面值有多少? 陈冠侯解释道:“黄家主,这里的大唐宝钞分为十钱、五十钱、一百钱、一两银、三两银、十两银及百两银子,面值共计十万缗。” 黄旭呆呆地看着,心想,你跟我说这干嘛? 廖居素走过来,说道:“黄家主,请验收吧。” “这,这是给我的?!” 黄旭惊讶无比,不敢相信,他早就听说大唐宝钞的流通情况,大唐朝廷是承认的,是可以随时兑换铜钱、金银的! “给你?想啥呢!” 陈冠侯拿起一张大唐宝钞,说道:“日后,当铺不再开具当票,都以大唐宝钞进行支付,明白吗?” 一瞬间,黄旭就明白了,皇帝陛下还是要“抄家”,只不过,换了一个更文明、更先进的方式—— 直接抄家,不仅浪费人力、物力,还有,像是抚州黄家这样的大家族,很可能出现抵抗现象,造成局部的社会动荡,不是不可能。 然而,现在通过大唐宝钞作为媒介,相当于直接控制了黄家的财政大权,试想,开当票的方式,相当于当铺自己提供了一种纸币,自己就是发行方,而现在使用大唐宝钞,朝廷是发行方。 不仅直接控制了当铺的交易,保障税收精准,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收取“铸币税”了。 间接地,相当于当铺在为朝廷打工,黄家在江右、岭南、湖广等地的当铺数量,有七十多家,消化十万缗大唐宝钞不是什么难事儿。 接下来一句话,让黄旭真正体会到了攀附皇权的好处,真是心甘情愿跪下来叫爸爸。 “陛下吩咐过,整个江右商帮麾下的所有当铺、柜坊、钱庄、票号等,全都交给黄家打理。” 扑通—— 黄旭干脆利落地跪在地上,对着三个装满大唐宝钞的箱子叩头,三呼万岁! 这标志着,“大唐中央银行江右分行”的正式成立,此外三个分部,分别在金陵、泉州、潭州,顺便说一句,黄旭的直接领导人就是李煜,自封“大唐中央银行行长”。 究其原因,大唐宝钞仅是在户部金部挂了个名字,金部的职能除了收税之外,还有最重要的功能,就是负责铸钱。 现在,大唐宝钞介入之后,相当于金部预计铸造多少钱,就发行多少大唐宝钞,而金部库藏司只需要准备足够的金银铜贵金属就行了,不需要一口气全都造出来,以节约成本。 印刷生产都是在澄心堂,发行渠道就是李煜亲自扶植的皇商,“六部”“九寺”这些部门,根本就管不着。 “黄家主,恭喜了,皇帝陛下如此信任于你,莫要辜负了。” “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有唐一代,具有货币发行权(铸钱炉)的人不多,各个都是手握重兵之人,何曾轮得到一个商人? 看着黄旭离开的背影,陈冠侯、廖居素同时松了一口气,“江右事件”很快就要迎来高潮,等到事态平息,江右经济的脉门,江南权贵的命脉,也就彻底掌控在皇帝陛下手中。 “陈将军,明日就是柳人秦的寿辰了,筠州一定很热闹,确定不去看看?” “皇命难违,我还要监督工匠。” “我想,今晚柳人秦肯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了。” 陈冠侯一笑,问道:“廖都督,陛下说要捧杀,现在捧得还不够高,事情恐怕还不算完。” 廖居素哈哈一笑,说道:“陈将军,从头到尾,陛下可曾真的捧过柳家?凡是遇到厌恶的人或事,陛下总是喜欢自己动手。” 陈冠侯思索一下,没错,就比如赵匡义、张洎出使金陵之后,陛下三令五申,要保护好二人,绝对不能受到伤害。 一转头,在宴会上亲自下令,抽赵匡义嘴巴子,一点面子都不留! “这么说,明日寿辰仪式上,有意外惊喜?” 廖居素一笑,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信王(李景达)封锁抚河三岔口,驻军之地,已经聚集了上百的不速之客。” 第307章 南唐野史之江右案(三) “江右案”的主要矛盾,就是对南唐金融话语权的争夺。 大唐宝钞不仅要能够与贵金属、粮食、布料、药材等深度绑定,还要充分融入到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当中。 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有大量的实体经济主体作为支撑,“五大皇商”的产业规模显然是不够的,但如果将整个江右商帮控制住,距离成功就更进一步。 一旦纸钞彻底发行成功,对整个南唐产生的有利效益巨大,其中一项,就是武装力量控制。 不谋一城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 李煜作为穿越之人,他的眼光足够长远,已经将金融话语权争夺的视野,延伸到了将来统一华夏的层面—— 古代皇帝,又爱又恨的是什么?自然是能够横扫天下的大将军。兵权在手,皇帝也有所顾忌,历史上几乎所有的皇帝都面临一个难题,既需要将领开疆扩土、守国安邦,又担心将领拥兵自重、自立为王。 就算是历史上的“大一统”朝代又怎么样?譬如赵匡胤“杯酒释兵权”,譬如左良玉养寇自重,譬如康熙灭三藩! 外敌肃清之后,如果不能“狡兔死、良弓藏”,那些强势的将领就会逐渐发展为独霸一方的军阀。 怎么办? 自然是不能开打,李煜能够想到的就是“经济制裁”。 一方面,手中掌握十大皇商(未来可能更多),他们是各种物资的供应方,如果有些将领不听话,立即中断物资输送,同时建立贸易壁垒。 另一方面,全面推行“大唐宝钞”之后,让普通商贩、老百姓也习惯使用,军队也用纸钞发军饷,这样一来,一旦某地发生造反行为,就停止叛军的纸钞供应。 那么,如果叛变将领手中有大量金银、铜钱,不照样买东西吗?请参考第一条,军队采购的规模很大,民间零敲碎打的供应根本来不及,直接断供! 除非叛军开抢,可这样一来,无异于饮鸩止渴、自断后路! …… 寿昌元年,九月初七,夜半子时。 柳家内外依旧灯火通明,温馨喜庆的氛围也随着庆典的来临,变得更加浓厚。 在内宅密室当中,在场一共十八人,代表了江右商帮十八家顶级豪门,各个绫罗绸缎、穿金戴银,给人一派富贵气相。 然而,这一群人愁眉不展、面露惊恐,时不时有人擦汗、叹息,一贯高傲沉稳的柳人秦,此刻也在不安的踱步。 南丰赵家最先沉不住气,赵家主起身问道:“柳兄,人怎么还没请来?” “赵兄别急,日间已经商议妥当,我已经去请了……唉,情势有变,陷入被动。” 黎川孙家的家主一听,愤然起身,说道:“柳兄,你是主事之人,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不早通知?下午,家中传来消息,我在黎川的五家店铺,已经被查封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众人愕然! 柳人秦一惊,朝廷这么快就动手了?! “孙兄弟,别急,是谁动的手?” “还能是谁,当然是黎川县衙,还有不少军兵!奶奶滴,县令那个王八蛋,平日里为了点钱,都把老子当祖宗一样供着,转瞬就翻脸不认人!” 昭武冯家的家主胆小,哆里哆嗦地说:“实在不行,咱们就把钱都吐出来吧!本来,那些钱都是三州赋税,现在冯延鲁都被抓了,咱们还能跑得掉?” 柳人秦瞪了他一眼,说道:“吐出来?你等着吐血吧!冯延鲁可是南都户部尚书,说抓就抓,皇帝登基的那一天,知道洪州城上挂着多少脑袋吗?” 冯家主一副哭腔:“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众人乱哄哄,有人哭、有人闹,有人提议赶紧跑路,有人头铁准备组织造反,投靠他国。 “都别吵了!” 柳人秦大吼一声,气血上涌,一阵头晕目眩,身体晃了几晃,勉强坐下。 柳人秦大声说:“诸位,皇帝派人送匾,应该是一个提醒,又暗示要送钱,看来不会赶尽杀绝。还有,你们都听明白了,我江右商帮不要妄自菲薄!” 不愧是江右领袖,一句话就能镇住场子,众人通通闭嘴。 没错,我们都是江右商帮的翘楚,江南数一数二的豪门,还有谈判的筹码。 柳人秦冷冷地说:“皇帝缺钱,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看这架势,打算每家给个虚名,然后掠夺财产,你们甘心吗?” “不甘心!” “那是我们辛苦赚的钱!” “要钱就是要我的命!” …… “好,诸位同仇敌忾——”柳人秦站起来,环视一周,“做好最坏的打算,就是倾家荡产,不过也不能便宜了狗皇帝!一会儿潘参军、祝仁质来到,我等就在盟单上签名,然后立即回去,趁着家财还没有掠夺一空,装船运到江北!” 赵家主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问道:“柳兄,只有这一条路了吗?”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柳人秦胸口剧烈起伏,恶声说道:“这笔钱交给宋国公赵匡胤,待到他领兵杀过长江,统一江南,我等就都是新君驾下的开国功臣。到时候,狗皇帝夺走咱们多少钱,让他加倍的还回来!” 冯家主怯生问道:“柳年兄,你怎么肯定,那个啥……赵匡胤,就一定能打过长江?” 柳人秦还没说话,门口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怎么,这位先生,对宋国公还有质疑?” 众人的视线转移过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人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老者。 来人正是潘辰、祝仁质。 柳人秦赶紧迎上去,打躬作揖:“潘参军,莫要怪罪,冯家主心直口快,并无怀疑之心。” 潘辰冷哼一声,自己走到位置坐下,祝仁质毕竟是商人,还与在座江右商人中不少有一面之缘,挨个地拱手问候。 孙家主悄悄问道:“祝兄,你早已投靠江北了?” 祝仁质没有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大唐皇帝说了,不久就会打过长江,收复淮南,淮南不就是江北? 我投靠大唐朝廷,不算是说谎。 第308章 南唐野史之江右案(四) 潘辰端坐在主位,表情戏谑地看着眼前一群唯利是图的商人,死到临头、仍不悔改,争吵的内容无非是“钱钱钱”,丝毫没有意识到,命都快没了! 在未得到李煜提拔之前,潘辰担任的是屯田员外郎,从六品,为了压制工部侍中查元方(已故查文徽之子),李煜将他提拔到了工部侍郎(正四品)的位置,算是一众提拔之人中官阶最高的了。 这次冒充赵匡胤的手下,对眼前之人的厌恶情绪,潘辰根本就不用装,他对这群江右“吸血鬼”恨之入骨,长期在工部任职,早就了解到不少官商勾结的事实。 原本,这次差事他不想来,没把握啊!李煜吩咐,只要这件事情办成,就能顺手干掉工部的蛀虫,尤其是查元方。 潘辰屁颠屁颠的来了。 祝仁质打完招呼,径直走到了潘辰身边,并没有坐下,而是就站在他的身后。 老爷变管家,管家变老爷。 “诸位安静——”柳人秦快步走到潘辰跟前,一脸谄媚:“潘参军,我等已经商议完毕,可有要交代的?” 潘辰懒洋洋地说:“你们做生意的,讲究两厢情愿,愿不愿意签盟单,自己看着办,在下绝不强求,只不过——” 密室之中鸦雀无声,潘辰冰冷的声音再度回响:“攻破长江天堑,对于宋国公不过举手之劳,尔等都是大商人,消息灵通,随便去打听淮南战事,不过要抓紧,柳家主寿诞过了之后,在下就要返回和州了。” 和州,这地名刺激着在场所有人。 两月之前,就已经听说赵匡胤手下大将张琼南下、占据和州,南唐朝廷却纹丝未动! 不久之前,江北经商的同行传来消息,赵匡胤的兄弟赵匡义,已经带兵到了光州(潢川)。 和州与金陵之间,盈盈一水,几十万大军集结,虎视眈眈,看来南唐朝廷已经被吓得不敢动弹。 “南唐怕后周”这一认知,在当时的上层阶级很普遍,谁让李璟被郭荣揍成那个德行,就跟今天的人们提起“中国足球”一样,无论对方是哪个国家队,潜意识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输”。 一时间,议论纷纷,再次陷入了焦着状态。 潘辰的耐心,已经被消耗的差不多了,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诸位,半月之前,前唐国大臣张洎,就以宋国公使臣的身份,返回了金陵,诸位应该知道吧。” 确实有人知道,只不过,一开始没人当回事儿,潘辰一提醒,众人才开始深入思考这个问题。 张洎原来是大唐臣子→张洎头衔过了赵匡胤→赵匡胤派张洎当使节→张洎又活着回到了江北→结论:皇帝害怕赵匡胤,不敢杀张洎! 柳人秦想明白之后,激动地说:“诸位,还有疑问吗?” 没有了,就连胆怯的冯家主都没有了。 “祝家主,将盟单拿出来吧!”潘辰站起身,脸色变得和气不少,说道:“列入盟单之上,将来,就是大宋的开国功臣!” 宋国公?大宋!好国号,来呀,签名! 一拥而上,手持盟单的祝仁质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内心又泛起了悲悯。 做人不要太狂,利令智昏这句话,永远不过时! 写上名字,摁上手印,大功告成。 潘辰接过来,端详一番,满意地揣进了怀里,说道:“事不宜迟,在下立即启程,连夜赶回江北。” 说完,拂袖而去。 祝仁质要跟着走,被柳人秦一把拉住:“祝年兄,明日寿宴……你不留下吗?” “柳年兄,在下与潘参军同来,自然要一同离开,引荐之事、不负所托,剩下的就看江右商友的了。” 意思就是,你们签了字,可别说话不算数啊,答应给人家钱财的。 柳人秦低声说道:“我已经命人将财物装船,连夜运出筠州,祝年兄,这件事儿需要你多帮忙了。” 祝仁质故作惊讶:“这么着急?也罢,我在洪州有一家宴宾楼,可以先送去中转,在伺机运往江北。” “多谢祝年兄。” 不用谢,我替皇帝陛下谢谢你,听说陛下建立丹阳铁矿,急用钱。 “其他人?” “放心,明日寿宴完毕,他们立即回去,就算被查封了几个铺子,不过九牛一毛。” “如此说来,咱们后会有期。” 祝仁质要走,又被拦了下来,柳人秦追问道:“祝年兄,日间匆忙,我提的犬子娶妻之事……” 柳人秦的长子柳之林正妻去世,借着这个机会,柳人秦想要与祝仁质结成亲家,日后共同辅佐赵匡胤,也好沾沾光。 祝仁质心中一阵恶心,却笑着说:“好事,好说,等此事风头一过,柳年兄即可派人去送聘书。” “好,好!” 祝仁质走出内宅,驻足回头,身后的房间之中,仍旧一片嘈杂,气氛却变得喜悦不少。 柳人秦,你们家还想娶我祝家的女儿?且不说,我祝家一向是“贵女轻男”,就算肯嫁女,你们柳家还有机会等到吗? …… 登船离岸,潘辰从船舱中走出来,见到一脸疲惫的祝仁质。 “祝老先生,辛苦你了,尽快回歙州去吧,陛下必然有封赏。” “潘侍郎言重了,老朽有幸为朝廷办差事,对了,柳家准备了十艘大船,里面都是财物,如何处理?” “在下无权处置,先运到洪州,交给金吾卫陈将军(陈冠侯)。” 两人回望码头,星星点点灯火,回想起一屋子人的滑稽丑态,他们还想过完寿宴就走?抚河三岔河口早就被封锁了,李景达在那里守株待兔。 不对,没人能够跑得掉,明天寿宴仪式上,既是柳人秦的人生赏光时刻,也是生命的谢幕开始。 此时此刻,三岔河口驻军营地,汇集了上百位官员,官位都不高,有的仅仅是在吏部挂了个虚职,他们兴高采烈地聚集此地,正是因为接到了朝廷礼部的通知,奉命到江右柳家去贺寿的。 没错,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江右子弟”。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在李煜看来,“一锅端”还不够,还要添加点“调料”。 这些出身江右商帮的官员及“准官员”,生命也将进入倒计时。 滴答,滴答! 第309章 南唐野史之江右案(五) 金陵宫城,御书房中,寅时二刻。 林仁肇匆匆赶来,未等开口,李煜抢先问道:“来了吗?” “回禀陛下,赵彦徽率精兵一万,已经抵近丰山镇,另,张光瀚率三万流民军抵达含山!” “流民军没有走巢湖水道吗?” “人数太多,赵彦徽的战船不够,相比流民军是步行。” 李煜皱起了眉头,丰山镇距离裕溪口只有五十多里路,这么算起来,赵彦徽手下精兵已经与张琼连为一体了,然而,含山距离裕溪口至少百里,流民军恐怕还需要一天路程。 “林卿,你怎么看?” “陛下,按照事先商定,要立即给江北赵赞送信。” “朕想要的是,一口气全歼赵彦徽、张琼、张光瀚,现在伪周的军队会合时差,足足一天!” 林仁肇想了想,说道:“陛下,以臣看来,根本就不用考虑张光瀚率领的流民军。” “你的意思是,流民军战力不强,无须担心?” “不,臣认为,张光瀚根本就不会率领流民军进入和州,更不会与张琼会合。” 军事战略方面,李煜还能做出点决策,可涉及到军事战术方面,李煜就远不如林仁肇了。 “林卿,何意?” “陛下,流民成军,虽然纪律很差、战力不强,可在领军将领手下,往往被苛待的更狠!如果张光瀚打算入城,那流民军就是爬,也得跟上精锐部队。” 李煜点点头:“你的意思是,赵彦徽、张光瀚故意分开?” “不错,这种战术,臣也曾经用过,张琼与赵彦徽存有间隙,两人相互提防,张光瀚行军缓慢,实则是留下后手。” “证据?” “臣已经探明,赵彦徽、张光瀚滞留巢县时,是为了等粮草。” 原来如此,这就说得通了,张琼的锅里没有赵彦徽、张光瀚的饭,看来,赵匡胤手下的将领个人能力太强,也不一定是好事儿。 李煜说道:“既然如此,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按计划执行吧。” “臣遵旨!” 林仁肇应旨之后,并没有离开,好像还有话说。 “林卿,有话直说。” “是。陛下,臣闻听兵部调令,安化节度使有所动作,是否岭南战事又起?” 李煜一怔,旋即明白了,林仁肇是在打听朱令赟的消息,现在,朱令赟身为广南都督府大都督,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 林仁肇虽然被册封为淮南行军大都督,可是,淮南地盘还没打下来了呢!心急,情有可原。 李煜安抚道:“非也,安化军调动,与岭南无关,他们不过是给金吾卫帮忙罢了。” 林仁肇迟疑一下,问道:“与江右商人有关?” 李煜点点头,轻叹一口气,说道:“天快亮了,要热闹起来了……林卿,辛苦你去安排送信之事。” “遵旨!” 林仁肇走后,李煜揉了揉眼睛,熬夜不好啊,容易猝死啊。 “清风,明日朕要睡到自然醒,不许打扰。” “遵旨!” …… 李煜去睡了,柳人秦也睡了,江右商帮的翘楚也睡了。 只不过,他们不能像李煜一样,睡到“自然醒”,因为今天是九月初八,柳人秦寿诞庆典的大日子。 九月八,百花杀,丰城从此无柳家! 但是,在中国历史上闪耀的“江右商帮”不会瓦解,它通过重组的方式,成为皇权治下庞大的商业集团,小手工业(实体)与大唐宝钞(金融)以此为基础深入融合。 晨光微熹,整个丰城就热闹起来,前来贺寿的人们,仿佛蛰伏的冬虫,纷纷蛄蛹到大街上,朝着柳府的方向挪动。 柳人秦率领全家老小、五服亲友,在金碧辉煌的祠堂,踌躇满志地祭祀完毕祖先,长子柳之林是“总知宾”,三子柳之柏、女婿蒋现金大下手,成百上千的男仆、女婢穿着新衣,在宾客之间来回穿梭,厨子的铲子都快抡出火星子了。 大概估计,前来祝寿的至少上千人,其中一半是江右商帮内有头有脸的人物。 只不过,在柳人秦以及他的“十七个盟友”看来,江右商帮已经分成了两个阵营,一个是未来的大宋开国功臣阵营,另一个就是炮灰阵营。 有句话:“先上船的人,才能活下来”,可万一,上错了船呢?脚踩两条船,容易扯着蛋。 筠州这边,自然是不知道泉州的情况,第一个成为江右案件中“火锅底料”的大家族,实际上是蒋家。 在蒋现金笑脸相迎、充当贤婿的时候,陈诲已经下令清剿了。 陈诲不是有耐心的人,更何况,蒋家与留从效、陈洪进之间复杂的关系,即便没有“江右案”的牵扯,也注定长久不了。 临近中午,寿宴开席,柳人秦在进行完毕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讲之后,下令开席! 属于他的最后高光时刻,也来临了。 “朝廷官员奉旨贺寿,恭祝柳家主千秋之喜!” 在外人看来,御赐匾额已经是无上荣耀了,如今,看着上百名身着官服的官员一同前来贺寿,更是羡慕到了极点。 吃席群众议论纷纷—— “妈呀,还得是柳家太爷的面子大,皇帝都派人来祝寿了。” “看来,朝廷是要封官啊!” “柳家这下子更发达了!” …… 柳人秦一见这架势,自然受宠若惊,他糊涂了,朝廷的举动,难道不是要对柳家不利?难道,只是为了多要点钱财?自己错怪了皇帝? 眼见官员列队行礼,这又不是假的! “之柏、现金,好生安顿各位上官!” “是,父亲!” 一转头,对长子柳之林吩咐:“快去打听一下,是否真是皇帝下旨。” 柳之林一脸兴奋,说道:“父亲,已经打探清楚了,正是礼部正式的敕令,不会有假。” “这……怎么回事?” 柳之林见状,低声说道:“父亲,盟单已签、不必多想,江北之事,算是未雨绸缪,眼下皇帝也拉拢柳家,无非是花点钱而已。” 柳人秦心中稍安,别说花点钱,就是将“冯党小金库”全都拿出来,也无所谓了。 “这些官员之中谁人领头?” “御史中丞李觏,不过,人在洪州,并未前来。” 柳人秦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嘴角不自觉地勾笑,原来如此—— 这个李觏幕后所做一切,不过是想要成为下一个冯延鲁。 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朝臣子都贪心! 等寿宴结束了,自己亲自去一趟洪州,大礼奉上、钱财管够。 冯党已死,李党当立! 唯一不变的,就是我柳家的稳固地位。 丰城衙署内,段处常换下常服,穿戴好戎装,一旁是捆成粽子的丰城县令及家眷; 洪州司务府正卿王建锋在码头、交通要道,下令封锁; 信王李景达看了看天色,下令封锁三岔河口,不允许任何商船通过。 …… 还有一支队伍,比较特殊,每个人抱着一个大算盘,是廖居素调遣的算账高手。 一笔账,要算很久。 第310章 和州战役通气会 寿昌元年,九月初八,御书房中。 一场高级别的军事会议正在进行中,出席会议的人都是重量级的,林仁肇、申屠令坚、诸葛兰、韩熙载等,军事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和州战役。 之前,为了策应陈乔,演好“汴梁沦陷”的戏码,南唐对和州发动过一次渡江作战,但规模较小、打完就跑,只能称之为“和州之战”,还达不到“和州战役”的级别。 一众人当中,最激动的当属韩熙载,他的最高官位已经升到了“淮南行军副都督”,挂一个右宰相的头衔之外,李煜又任命他为户部尚书。 多年媳妇熬成婆了,老韩激动的时常热泪盈眶,家中歌姬该遣散的遣散,狐朋狗友该拉黑的拉黑,一门心思要辅佐李煜成就霸业。 只不过,今天的军事会议,他并不是主角,林仁肇、申屠令坚这两个沙场宿将,也要给年轻人“配戏”。 一上来,李煜就先问诸葛兰:“蓝玉,你准备的如何了?” 诸葛兰胸有成竹,对手下部署如数家珍:“池州、润州、江宁三大营抽调军队,共计两万九千人,共准备橐船七艘,每次可以运兵两千三百人,作为主要攻坚力量。” “战场机动方面呢?” “臣准备调遣忠武军三千,待到和州外围障碍清理之后,即刻登陆,但不参与攻打张琼部,而是直接奔袭含山,阻断张文瀚,同时也堵死赵彦徽、张琼的退路。” 说完,诸葛兰恭敬地看了一眼李煜,如今,李元清是忠武军节度使,南唐的重装骑兵一半九千人都在他手里,另外天策、天威、天命三军九千人,分别驻守泉州、漳州及金陵。 但是,李元清人不在南唐境内,而是混入袁氏经商队伍中,前往海州鹰游山港口,负责与契丹的战马交易。 在这种情况下,能够调动忠武军的,就只有李煜了。 李煜点点头,这个安排,自己挑不出来什么毛病,算是默认了。 接着,将目光转向林仁肇与申屠令坚。 “林卿,你来详细说说。” 林仁肇是“和州战役”的总指挥,他要考虑的,就不仅仅是和州一城之地了。 “陛下,和州战事一起,庐阳、巢县、无为等地伪周军队必然前来支援,臣认为要封锁巢湖水道,另外,和州东南方向也要安排一些驻军,方能无虞。” 李煜问道:“和州东南,有必要吗?” 和州东南的军队,主要来自滁州,而滁州在“扬州政权”的控制下。 “陛下,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煜点头,说道:“林卿所虑深远,朕明白,只是怕李重进产生误会,要知道,双方最好的局面,就是斗而不破。” 跨越“和州战役”,从更宏观的战局战略上看,李煜在短时间内不想和李重进翻脸,他甚至将一部分战马转卖给李重进,增强骑兵的力量。 “李李合作”的底层逻辑,就是共同抵抗赵匡胤。 林仁肇略一沉思,说道:“陛下,若是担心李重进误会,臣还有一个方案,就是渡江登陆、打开局面之后,命令赵赞向东南撤退,驻扎在鸡笼山隘口。” 鸡笼山北邻就是滁河,以此为天然屏障,就算滁州发兵,也能拒敌于河北,加上淮南本就水网密布,战略纵深优良,能够为和州防御提供较长的准备时间。 最重要的是,还能检验赵赞是否真心归降大唐。 李煜一笑,说道:“林卿,大将之才,名不虚传。” “陛下谬赞了。” “诸位,打下和州的关键,在于快速攻占裕溪河口,水军方面——” 李煜话还没说完,申屠令坚就忍不住了,霍然起身:“陛下,水战非我龙翔军莫属,末将绝不辜负众望!” 声音很冲,明显夹杂着不忿,李煜话说半截,也不好反驳,只好说:“对,对,剿灭张琼水师部,全要仰仗申屠将军了。” 为啥李煜这么怯?理亏呗! 当初,偷偷建立龙翔军的是李煜,逼着申屠令坚玩命训练的是李煜,要求水师士兵天天抡胳膊、扔石头的是李煜,结果,龙翔军被雪藏了这么久,还不让上战场的,还是李煜! “龙翔军枕戈待旦!” “朕知道,朕知道……申屠将军,如何计划?” 申屠令坚说道:“都统制刘茂忠、都虞侯陈德成各率两千,一部佯攻,正面吸引伪周水师,一部绕到兴嘉坝口以西,进攻裕溪河口水师营寨,臣亲率一千龙翔军,以艨艟为先锋舰。” “使不得,你是龙翔军都指挥使,好好指挥,不准冒险。” “陛下!”申屠令坚急了,跪地请战道:“臣自卸任吉州刺史之后,再无领兵打仗的机会,夙夜难寐、只求沙场,还望陛下成全!” 看着一心求战的申屠令坚,李煜脑海中莫名浮现了《亮剑》的名场面,孙德胜对李云龙抱怨,伙夫都来借马刀,要上战场杀敌! 无奈说道:“好吧,不过,你不准去先锋战舰,与刘茂忠换位置,去佯攻。” 申屠令坚:“陛下……” “否则就不要渡江了!” “遵旨!” 小时候,李煜看战争片的时候,经常感觉到不公平,为什么送死拼命的都是小兵呢?哪些当官的在后面指挥,动不动还发火骂人,装什么大尾巴狼!有种你们也去拼命啊! 随着知识阅历的增加,才渐渐明白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军事将领,绝对是国家武装力量系统中的宝贵资产。 军事方面讨论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民生方面,这关系到如何守住和州。 “叔言,你曾做过和州刺史,情况应该不陌生吧。” 韩熙载近前,说道:“陛下,和州临江一侧不论,北面河网纵横,是唯一的依仗,若要守住,怕只能依靠城池。” “城池如何?” 韩熙载摇摇头,说道:“城池薄弱,尤其北面城墙最高不过一丈有余,其余各处,也破败的很。” 李煜一皱眉,说道:“这么说,要据城而守,就要重新建城。” “还有粮草、兵甲、弓矢等物,自然也是越多越好。” 诸葛兰插话:“韩尚书,你口中的城池,具体是指那个位置?” 和州城池沿江而建、地形狭长,中间有多个小河流阻断,简单地说,张琼部控制着“西城”,而赵赞部控制着“东城”,中间就是康照河。 “诸葛将军,自然是赵赞部所在地。” 诸葛兰一皱眉,说道:“张琼部靠近裕溪河口,身后就是巢湖水道,如果驻守赵赞部所在地,岂不是等着伪周军队来打吗?就算占领了有何用处?” 韩熙载解释道:“张琼所在的位置,确实是兵家重地,进可渡长江、胁迫金陵,退可回巢湖、伺机再来,所以对于进攻方极为有利,但大军想要在此地驻扎拒敌,难度太大。” 李煜安抚道:“蓝玉,你只管打下张琼即可,韩尚书说的有理,实在不行,还可以借点打援。” 诸葛兰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守住和州”这件事情,只是在城池上做文章。 一地镇守,不是应该把握住军事要冲的位置吗?比如,道路、水道,就以和州来说,和州城实在不值一提,最关键的就是巢湖水道。 这样的疑问,实际上林仁肇也有,但李煜不想解释。 要搞清楚这个问题,就必须明确李煜的长远战略目标,那就是伟人所说的“存人失地,人地结存”,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南唐现在的军力,没有把握在短时间内大量消灭赵匡胤的有生力量。 就算是大到江北,最乐观的估计,就是进行拉锯战,一口吃掉,想都别想。 所以,和州要发挥一个钉子的作用,焊死在江北,它的作用,在将来的“金陵保卫战”中至关重要。 韩熙载见状,小心翼翼地说:“陛下,若是决意固守和州,修建城池就必须迅速展开。可是,征调劳工、购买木石、开挖壕沟,这些都需要钱。” 他才刚刚荣升户部尚书,用钱的方面,谨慎一点为妙。 “钱不是问题,叔言,你尽管去准备好了。对了,最好大量招募和州地界的劳工,以工代赈。” “臣遵旨。” 李煜穿越过来之后,觉得最帅的一句话就是“钱不是问题”,现在,钱也确实不是问题。 洪州,祝仁质已经将十大上船的财物交给陈冠侯,对于江右商帮来说,九牛一毛。 这些,可都是柳人秦准备自主“宋国公”赵匡胤的。 不久之后,这些财产就会送到金陵,但不入国库,而是存入“银部”(银行)。 所谓“银部”,仍然挂在南唐户部名义下,同样是管钱的,但与主要征税、铸币的“金部”区分开来,每年收入一部分入国库,同时,李煜也给自己留了一个“后门”,便于随时支取使用。 我,绝对不能朱载垕。 第311章 柳家覆灭 祝仁质、潘辰按照计划返回洪州之后,还有一件差事等着他们,就是押解冯延鲁、宋摩诘返回金陵,随行由天策军护送。 冯、宋一直被秘密关押在宫中,就是关押犯错宫人的地方,这些天来,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好好写下自己犯了那些罪,尤其是赃款的去向。 否则,廖居素、陈冠侯也不可能得到十八家江右商人的花名册,黄旭、黄俊等人接手江右商帮的产业,也不会那么顺利。 出发在即,陈冠侯、廖居素找到潘辰,说明来意。 “潘侍郎,柳家赃款,还是一并带到金陵,陛下欲用兵和州,这笔钱大有用途。” “这……户部那边,要不要打个招呼?” 一旁的廖居素插话道:“不必,这笔钱就以洪州国库的名义送走,能省下不少麻烦。” “也好,虽说户部不敢干预度支,总归程序太慢,陛下可不是有耐性的人。” “还有一件事——”廖居素拿出一个账簿,说道:“这是查抄纪国公府的财产明细,在下也不知如何处置,还是交给陛下吧!” 纪国公?李从善?潘辰赶紧接过来,藏在怀中。 如今,李从善的职务虽然是“李璟墓地管理员”,可毕竟是皇家的人,李煜也没有下令夺去封号,在处理财产问题上,确实比较棘手。 众人唏嘘,说起来,皇帝陛下对自己这个兄弟,也是太仁慈了,对其他兄弟也不错。 李煜(从嘉)排行老六,前面五个兄长都已经夭折或去世,老七就是李从善。 李从镒位列第八,封为邓王,如今坐镇武昌,官职是荆南总督统。 李从谦位列第九,被封为鄂国公,李煜登基之后,又封为右神武大将军。 李从信位列第十,官职是西都节度使。 【史料有出入,如果李璟十个儿子,李从庆究竟是谁?】 潘辰感叹一句:“纪国公如果安分守己,也不失荣华富贵,最起码做一个闲散王爷。” 陈冠侯微微皱眉,提醒道:“子都,尽快启程吧!” 三人都是李煜提拔起来的,但陈冠侯、潘辰关系更为亲密,对廖居素了解不深,这位江南都督府的一把手,又要常年滞留洪州,说不定会和李从善关系发生微妙变化。 廖居素,不吃素,他自然听出了陈冠侯的意思,只是微微一笑,不做应答。 潘辰自觉话多了,尴尬一笑,说道:“仲卿、廖都督,江右商帮的事情,就有劳二位了。” 廖居素说道:“放心,最多半月,事态就能平稳下来,于江北用兵来说,绝不会产生负面影响。” 灭掉柳家,只需要一天,但稳定江右商界局势,半个月确实有点保守了。 金陵侯家、汝南袁家、申丘廖家、庐阳赵家、长乐司马、歙州祝家、抚州赵家、抚州朱家、抚州二黄,十大皇商“总动员”,将手下的精兵强将调遣出来,只为一件事儿,在军队力量的协助下,最大范围内接手江右商帮的产业。 李煜的死命令,就是绝对不能出现大规模“商人罢市”的情况,更不允许携带家产外逃! 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柳家覆灭”的前提下的。 九月初八,吉星高照。 热闹的寿宴之上,不知不觉多了许多陌生人,随即出现很奇怪的情景—— 在远离内宅的外院,一群陌生人笑盈盈地坐下来,然后再宾客耳边说了几句话,宾客的脸色立即由晴转阴,然后悄无声息的起立、向外走去。 又接着,这些宾客在“友好引路”之下,来到早已清场的柳家祠堂,乖乖地跪在地上,惊恐地看着四周拿着刀枪的军士。 “来了,客两位!” “来了,客三位!” “来了,客十位!” …… 段处常是懂得幽默感的,他端坐在柳家祠堂的供桌上,脚下,一地砸碎了的牌位。 把这些“外围人员”请出来,也是为了避免死伤无辜,安抚民心也很重要。 柳家这群畜生,也有资格入祠堂供奉?不说其他的,将这家人扔到他们的“慈善堂”里,一群小姑娘都能把他们活啃了! 在重要宾客所在的内宅,渐渐地,柳人秦、柳之柏、柳之林等人发现不对劲,自己的客人怎么越来越少了? 一直到最后,连丫鬟奴仆都不上菜了,因为厨子跑了。 王建锋才出现,身后跟着的是身穿铠甲、手持利刃的军人,一众人用一种看待猎物的眼神,盯着自己,兀自坐下喝酒吃肉。 柳人秦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这是哪儿来的丘八!一点规矩都不懂,如果是来祝寿的,老子给你们单开一桌,这不吓坏老子的贵客吗? “之林,去问问,怎么回事儿?!” 柳之林正春风得意,如今,皇帝器重,又攀上了江北“宋国公”的高枝儿,祝仁质又答应自己的婚事。 “各位,你们是来贺寿的?” 一个军士扔下手中酒碗,抬手就是一巴掌—— “贺你爹的寿!” 这句话没说错,柳人秦就是他爹。 “你,你怎么打人!” “打你?哼!” 猛然间,长刀从上向下砍了下来,柳之林呆愣愣地站在原地,慢慢地转头,看到自己的脖子正在滋血。 “妈呀——” “杀人啦——” 柳人秦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心爱的长子,江右商帮未来的首领,大宋的开国功臣之一,就这么没了? “匪人进宅了,快抄家伙!” 在柳之林尸体倒下去之后,柳家护院队立即反应过来,立即抄家伙开打。 敢打当兵的?没错,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平日里,柳大老爷也不把筠州官府、丰城县令放在眼里! 王建锋感叹一句,陈将军(陈冠侯)说的真没错,这兵,唯恐是带少了。 “护院队”再厉害,本质上就是练家子,身上有点功夫,平日里在打架斗殴方面,能占便宜,面对商路上的劫匪,也不含糊。 只不过,遇到杀人为生的职业军人,只能说,倒了八辈子血霉。 军人一出手就是要命的,根本不纠缠,哪儿是要害,就往哪儿招呼。 王建锋不忘提醒:“柳人秦一众要犯,务必活捉!不要残害无辜!” 毕竟,这不是真正的战场。 一场乱斗,没啥亮点,洪州军再废物,也能一边喝酒一边干仗。 最终,从后宅密室中,将躲藏起来的柳人秦,以及十七家江右大富商都揪了出来,跪倒一大片。 王建锋走过来的时候,空气中明显弥漫着一股屎尿味道。 “柳家主,别来无恙。” 柳人秦红着眼,看着来人,哆里哆嗦地问:“你是,洪州司务府的王建锋。” “柳家主还记得在下,深感荣幸。” 李璟活着的时候,洪州司务府主要负责两都接待事宜,冯延鲁一手遮天,有不少原本是金陵方面的税收供奉,也被他私自接下来,最终交给柳人秦隐匿起来。 所以,王建锋与柳人秦数面之缘。 “朝廷何故残杀无辜,天理不容,天理不容啊!” “柳人秦,陛下说的真没错,你就是人中禽兽,临死之际,还能倒打一耙。” “你说什么,陛下?皇帝下令……不可能,皇帝赐我匾额,说我行善积德……” 王建锋掏掏耳朵,遗憾地说道:“你太不了解陛下了,咱这位皇帝,心善,临死赐你们柳家一块墓碑。” “墓碑……不是匾额……黑底白字……哈哈哈。” 柳人秦发狂地笑起来,恶狠狠地说道:“灭我柳家,不怕江南震动吗?” “江右商帮,又不止你们柳家,哦,对了,你们这些同盟十七家,现在也差不多这个样子。” 立即,柳人秦身后哀嚎一片! “什么同盟,我不懂你说什么。” 王建锋脸色冷峻起来:“柳人秦,本官闻听,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真是一点善都没有,皇帝题词真是恰当!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帛书,看着怎么那么熟悉?是盟单! “你,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王建锋手一扬,说道:“自然是那个潘参军给我的。” “潘参军……他不是赵匡胤的手下?” “你说呢?对了,祝仁质是不是答应你,十船财物会送到江北,交给伪周的赵匡胤?哼。” 柳人秦面色灰白,问道:“难道,祝仁质……” “祝仁质没说谎,那些财物,确实都会送到赵匡胤那里。只不过,要用来打造弓箭,射给赵匡胤。” 柳人秦一副颓然表情,完了,全完了,祝仁质,你敢骗我! “王大人,我柳家愿意尽数奉献家产,能否留一条生路?” 王建锋一脸冷酷,将手中的盟单高高举起,厉声说道:“柳人秦,如果你只是陷入三州贪墨的案件,哪怕是偷了国库的银子,都有活命的可能。如今,你签了这个东西,柳家,江右十七家大户,祖宗十八代的名字都是要进入奸臣圈的。” “不,我是被逼的……饶命,饶命啊!” 王建锋不想搭理了,对手下人说道:“拖出去,另外,去仓库找祝仁质送礼的箱子。” 祝仁质送的礼物,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上百箱白布。 第312章 隔河一饭 寿昌元年,九月初八,申时三刻,残阳如血。 长江上的暑气正在渐渐褪去,夜间出渔的小舟星星点点,最近的一年之间,虽然周、唐之间的战争对峙并没有停歇,可老百姓似乎忘却了战争的残酷。 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的。 一名赤膊的渔夫,用尽全身力气将破烂的渔网扔下江去,片刻之后,只带上来几条小鱼虾,还半死不活的。 他忍不住咒骂一句,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放在鱼篓里面,不经意间,见到一条小舟飞速地在驶过,毫不犹豫地向对岸驶去。 “唉,又是一个不怕死的。” 江宁大营与和州城池中间,是长江上的三个“江心岛”,最大的一个叫做百花洲。 靠近北岸百花洲的地方,虽然渔获更多,可也很危险,驻守的周军动不动就放箭。 渔夫忍不住,提醒道:“兄弟,别为了小钱丢了性命,快回来!” 小船上的人,充耳不闻,也许是根本就没听见,渔夫摇了摇头,又低头去整理自己破烂的渔网。 出乎意料的是,小舟靠近江北周军水营之后,远远地挥舞着红绸子,紧接着,两艘走艇快速靠拢,双方短暂交接之后,一起向岸边驶去。 小船上的人,自然不是渔夫,而是江宁大营派出去的“联络员”毛镗。 毛镗原本只是黄州城防军校尉,因为在黄州之战中立了大功,被调入池州大营做了队正,年纪大、经验丰富,这次“三军联合”作战之后,被调入江宁大营,又长了一级,成为了百夫长。 毛镗在天黑之前,终于走进了和州城内、赵赞治所,互通暗号之后,拿出了林仁肇所写的密信。 “今夜丑时二刻(凌晨两点),于北岸燃起三堆篝火,准备迎接大唐水师登陆,共同讨伐张琼!” 见信之后,赵赞很兴奋,也松口气,这说明大唐终于接纳自己了,投降成功了! “毛将军,事不宜迟,在下立即准备。” 毛镗说道:“行动要严密一些,不能惊动张琼。” 赵赞很老实,说道:“这个自然,在下已经探明消息,巢湖水道方向,赵彦徽、张文瀚的援军已经接近和州。相比,林将军就是想趁着对方行军疲惫、驻地混乱,打一个措手不及!” 毛镗微微一怔,心想,这个赵赞还不是酒囊饭袋。 “好,林将军有令,末将就留下协助接应。” “求之不得!” 赵赞点头,更放心了。 如果毛镗执意要走,赵赞反而会起疑心,毛镗留在这里,在接应的时候,也能避免发生误会。 与此同时,康照河西岸的张琼驻地,逐渐弥漫一种混乱且紧张的氛围,赵彦徽的一万精兵赶到,光安置人马就面临不小的压力,吃的、喝的、住的、用的事先完全没有准备,以至于双方军卒之间,爆发了几场小规模的斗殴。 说实话,张琼与赵彦徽虽有矛盾,但高级将领之间,对主要矛盾、次要矛盾还是拎得清的,他倒不是故意为难、怠慢赵彦徽,是自己这边实在没有能力提供保障。 康照河以西的和州范围,与东边赵赞占据的地盘相比,就像是“破旧老城与完善新城”的区别,张琼能把自己手下一万人安顿明白,已经很不容易了。 没有了后周完善、有力的后勤保障系统,张琼要喂饱手下的一万人马,就只能在和州附近的县镇征调粮草。 不过,参考张琼在淮南多个地方的所作所为,所谓“征调”与“抢劫”没啥区别,包括附近老百姓的房子,也被抢占了驻军。 现在,赵彦徽又领着一万人赶来,后面还有张光瀚带领的三万流民军,奶奶滴,这是要干啥?他不由得埋怨赵匡胤。 赵大哥,和州有我还不放心吗? 既然自己安排不下,很简单,那就让赵赞想办法安排。 在赵彦徽没有赶到和州地界之前,张琼就想好了,让赵彦徽去找张琼,一来,两人之间没啥矛盾,谈下来最好,和州另一半也拿回来,大家一起重新回到赵匡胤麾下。二来,两人之间也没啥交情,谈不下来也没关系,赵彦徽和赵赞干一架。 之所以敢这么提要求,张琼是有底气的—— 一来,就算没有任何援军,赵赞也干不掉自己,之所以不打你,是因为老子不想打你,不是打不过你。 二来,数万援军赶到,瞬间就兵临城下,而李重进远在泗州,扬州政权的支援根本也得不到,你不投降吗? 于是,在毛镗来到和州城中不久,张琼手下副将石卿也到了,很不巧的是,石卿当着毛镗的面提出了“拱手相让和州城”的要求。 赵赞脸都黑了,麻蛋的,早不来、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 毛镗不愧是老兵油子,脸不红、心不乱,当场充起大尾巴狼,笑盈盈地说:“恭喜赵将军,如此一来,咱们两家兵合一处,化干戈为玉帛,共同辅佐宋国公,岂不美哉。” 石青看了一眼毛镗,不认识,再问姓名,没听说过,听口音像是淮人,或许是南征过程中的南唐降将。 想到这里,石卿得意地说:“不错,这位将军说的对,赵将军,你意下如何?莫非,真要忠于李重进?他可是乱臣贼子,劫持了新帝与符太后,早晚不得善终的。” 赵赞心中怒骂,放你娘的狗屁,老子忠于大唐! 见毛镗暗暗使了个颜色,赵赞挤出一丝笑容,说道:“我与赵将军(赵彦徽)莫逆之交,如今,数万大军前来,有同袍之谊,在下也无意手足相残。但是,眼下太晚了,可否明日再商议?” 石卿冷笑:“赵将军,莫非是要用拖字诀?” 赵赞这边,副将、原保信节度判官李恕忍不了,他也怕投降南唐的事情暴露,一拍桌子怒吼:“石卿,你当俺怕你个龟孙儿?!” 【李恕是汴梁(开封)人】 石卿根本就不在乎,也打心眼里瞧不起赵赞一伙,他是张琼的心腹,张琼可是救过赵匡胤的,而赵匡胤又是郭荣死之前最信任的将领。 “姓石的,你不忿?好,那就是没得谈了!” 作势要走,赵赞没反应,毛镗却一把拉住,不得不说,这老兵油子胆子够大! “石将军,不要动怒,不如这样,你先回去禀报张防御使、赵将军,我等先为大军准备酒饭,如何?” 石卿脚步停下来了,口气也缓和下来,说道:“毛将军是懂道理的,就这么办了,告辞!” 为啥一听说“酒饭”就缓和了,很简单,一万人吃饭,先别说有没有粮食,未必能够找到地方垒灶烧火! 当年,曹操攻入洛阳,见到汉献帝之后,先奉上的不是玉玺,而是一锅粥,这就让一朝天子感激涕零了。 石卿一走,毛镗转身冷峻地说:“赵将军,康照河边上也要生火了!” 第313章 出击吧,憋屈的龙翔军! 赵赞知道,检验自己是否“真心投唐”的时刻到了,立即下令火头军,前往康照河边上垒灶。 毛镗出主意:“赵将军,还是要给赵彦徽写封信的。” “对,应该写,就说,在下倾慕将军已久?” 毛镗官位不高,但贵在经验丰富,他想了想说:“不,赵将军,你要倾慕的人,应该是张琼。” 一旁的李恕听了,脱口而出:“妙妙妙!如此一来,赵、张二人间隙越大,互相提防之心越甚!” 赵赞也回过味儿来,一笑说道:“那在下就在信中,多加一笔,好好表达一番对赵匡胤的臣服之心。” 这一招更有效,赵赞身为原后周高级将领的“二阶梯队”,对于赵匡胤与赵彦徽之间关系,十分清楚,也了解到“陈桥兵变”过程中,赵彦徽因为反应迟疑、支持不力而被赵匡胤怀疑的事情。 毛镗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赵将军,真是将才也!” 赵赞也来了一波商业互吹:“毛将军,真是贵人也!” 这气氛,三人就差烧黄纸、斩鸡头,结拜成异姓兄弟了。 是夜,康照河东岸,灶火熊熊燃烧,米香、肉香、酒香阵阵飘来,远道而来的赵彦徽部饥肠辘辘,眼巴巴地看着。 但是,没人敢过河,赵彦徽下了死命令,全军保持防御阵型,同时下令自己这边火头军赶紧做饭。 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全军上下,一片埋怨。 “这特娘的算什么事儿,大老远来了,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听说了吗?河东边的是保信军,不是张琼这边的,唉,还是跟着皇帝(郭宗训)好啊,有饭吃。” “张瘸子(张琼腿上箭伤x2)太不够意思了,咱是来帮着他打保信军的,结果,保信军管咱饭,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咱当兵的,让打谁打谁……” 按时间算,康照河东岸的第一锅米饭煮熟,已经是酉时三刻(晚上7点)了,李恕亲自带人渡河,给西岸的赵彦徽部送饭,可谓诚意满满。 赵彦徽听说之后,很犹豫,但也只犹豫了片刻,就下令说:“饭可以吃,酒不能喝!” 一怕误事,二怕下毒。 李恕也不在意,求见赵彦徽,一走进营帐之后,倒头便拜:“赵指挥(赵彦徽),还记得汴梁李恕吗?” 赵彦徽不冷不热,将人扶起来之后,问了一句:“你在戍卫营做过飞骑校尉?” “不错,是在刘守忠的手下,先帝三征淮南的时候,跟随田重进一同南下。” 刘守忠?赵彦徽想起来了,他现在已经投靠了张永德,赵匡胤提起来就咬牙切齿! 想到这里,不由一阵唏嘘,说道:“李兄弟,数年未见,没想到再度相逢,你我已经各为其主。” 李恕也叹口气:“时也运也,赵指挥,我等被困淮南,也没想到朝中发生如此大的变故。对了,这里有一封信。” “哦?” 赵彦徽接过来,看完之后,脸上有些不自在,信中的内容,赵赞完全一边倒地奉承张琼,看他的意思,是想让自己作为说客,向张琼求情、甘愿投降,重新回到赵匡胤的麾下。 “李兄弟,在下有一事不明,既然赵节度(赵赞)想要回到宋国公麾下,为何早不行动?” 李恕一怔,没想到赵彦徽会这么问,幸好,他脑子反应比较快。 “之前,赵节度受形势所迫,率众归顺李重进,后又与张防御使(张琼)发生误会,这才将和州一分为二、各自坚守,如今,宋国公人马大增、锐不可当,赵节度自然有借口投诚。” 赵彦徽点了点头,这句话,说得合情合理。 可总归听了不舒服,自己的官位是虎捷右厢军指挥使,本不该如此对待。 这次南下,原本是与高怀德一起支援寿州,莫名其妙的被召回之后,领了一群乌合之众来到和州,而先一步到达这里的张琼,根本就不鸟自己。 罢了,大局为重。 “李兄弟,赵节度的意思,我会代为转达的。” “好,赵指挥,饭食会继续送来,让兄弟们先吃饱饭。”临了,补充了一句:“放心,酒水绝对无毒。” 赵彦徽脸一红,笑道:“哪里话,你我有同袍之谊,在下从未怀疑。” “如此甚好,告辞!” 李恕走后,赵彦徽脸色又恢复了冷峻,下令道:“军中将士,不可饮酒!” 李恕说的是实话,赵赞就算是蠢货,也不会在“一河之隔”的两军对垒情况下,在送给对方的酒中下毒,当然,主动送饭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真心照顾赵彦徽。 关键在于一个字——拖!或者说,疲军之计。 一路奔袭,人困马乏,吃饱了就睡,哪儿那么便宜?东岸不停的敲敲打打、叮叮咣咣,每隔半个时辰送点饭来,就这么吊着一万多人的胃口。 一直折腾到亥时二刻(晚上10点),正是人睡意正浓的时候,东岸逐渐偃旗息鼓,聒噪之声渐歇。 赵彦徽这边,火头军刚到一个地方,无人接待帮忙——也不客观,张琼派人给赵彦徽、副将孔云章,以及军中小头目送了精美食物——累死累活也就准备了三千多人的饭,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三千人一口饭没吃,又累又困,实在熬不住了,早就睡过去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足够张琼的肠子悔青,再选择一次,他一定会放下自己的傲慢,好生招待远道而来的赵彦徽。 子时刚过,莫愁湾,龙翔军驻地。 龙翔军都指挥使申屠令坚、都统制刘茂忠、都虞侯陈德成,身披盔甲、肋下佩剑,身后是号兵、旗手。 三人面前,是整整齐齐的战舰,楼船、橐船、艨艟、走艇、快船……每一艘船上的龙翔军士兵,一脸悲切,一脸无辜,一脸辛酸泪! 他们手中的长槊、弓箭、钩锁,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寒光。 脚下,则是一箱箱“燃烧罐”,已经从普通的陶罐,升级成了专门定制,带有把手,能够扔的更远。 申屠令坚用悲愤的语气吼道:“龙翔军的兄弟们,现在,你们回忆一下自己的艰苦训练!”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痛苦记忆唤醒了—— 每天训练操作战船,破碎的摇桨,足够堆成一座小山; 身处双手,全都是老茧,已经看不清手掌纹路; 两条胳膊,一条粗,一条细,在经年累月的投掷练习中,身体已经严重的不对称、不协调; 每天举着十几斤的三棱铁槊,对着空气乱扎…… “不,我不要想起来!” 【陵南篮球队附身】 申屠令坚擦了一把眼泪,喊道:“兄弟们,机会来了,我们可以……终于可以出击了!” 呜咽的哭声,从龙翔军队伍中传来,一开始声音很小、抽泣之音,渐渐地,五千老爷们儿放声痛哭。 妈的,终于可以打仗了! 哈哈哈,呜呜呜~ 看时辰差不多了,申屠令坚一声令下:“全军进发,目标,兴嘉坝口!” 第314章 南唐的新鲜血液 来自于西伯利亚的冷风跨越蒙古高原、黄土高原,冷酷地掠过冀中平原、侵入中原腹地,在淮南丘陵、山地之间兜兜转转,通过西风槽一路南下到长江流域。 公元961年,九月初八,夜半子时,长江之上,雾气渐浓。 南唐江宁大营中一片寂静,仿佛,这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可在营中帅帐之内,却是灯火明亮。 一个年轻的脸庞,坚毅的眼神,身着鲜亮的盔甲,正严肃地看着几名同样年轻的将领。 时辰差不多了,龙翔军已经出湾,准备攻击预定目标。 诸葛兰缓缓起身,开始了身为神武军都虞侯的“首秀”(神武军、雄武军自“淮南之战”后合并为江宁大营)。 “右厢指挥使李冠(慕箫)听令,负责橐船一艘,艨艟三条,于康照河口登陆后,迅速控制赵彦徽部!” “遵命!” “左厢指挥使黄可(不可)听令,负责橐船两艘,艨艟三,待赵彦徽部交战之后,与和州东侧登陆,迅速控制和州城池,如赵赞部负隅顽抗,就地歼灭!” “遵命!” “雄武都指挥谭紫霄(子雷)听令,负责橐船两艘、楼船一、走舸?若干,紧跟龙翔军都指挥使申屠将军,水师打开局面之后,必须严控裕溪河口!” “遵命!” 最后,是诸葛兰自己—— “本帅亲率橐船两艘,楼船一艘,登陆后直攻张琼部!” “诸军将领,凡指挥不当及怯敌畏战者,斩!” “诸军副将耿云、陈褒、余洪等,应尽心竭力,身先士卒,临阵脱逃及贻误战机者,斩!” “诸军皆在内,天亮之前,未完成预定任务者,斩!” 语气平静,却又杀气腾腾,一众“小鲜肉”,丝毫不像是初出茅庐。 上面的狠话,根本就不用诸葛兰交代,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处境,这一次和州之战,包括龙翔军在内(第一仗),本质上就是“磨刀石”。 一战之后,大不了战死,可皇帝要承担的责任就大多了,全面启用新人的情况下,一是会让一众老将心里不舒服,二来,也会引起朝中政局的变化,涉及到军权再分配的问题。 “子时已到,出兵!” 虽然是不宣而战,也不敢掉以轻心,张琼作为后周大将,在水师、陆营的管理方面,很有一套,也很有手腕,他事先已经将巢湖水道的大量战舰都据为己有。 如若不然,赵彦徽来的时候,也不会发生战船不够用的现象。 日夜巡逻、毫不松懈,可以说,江北的防御指数,相比郭荣在世的时候,只强不弱。 然而,只有一个问题,裕溪河口的周军水师,遇到的是一群求战,甚至求死的龙翔军—— 刘茂忠够勇,也够愣,以一艘重装甲艨艟为先锋,两条斗舰为两翼,搭配四条走舸、八条海鹘以及若干游艇,构成水面攻击阵型,舰船之间的关系有点像“航母战斗群”。 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艨艟战舰一马当先,一头扎进了裕溪河口周军水师的攻击射程。 张琼部下根本就不用观察了,光听奋力划桨、“嘿咻嘿咻”的声音,就足够了。 “唐军偷营!” 急促的锣鼓声瞬间响起来,立即,整个裕溪河口惊醒了,虽说日防夜防,可谁也没能想到,南唐军队真敢来攻打! 张琼接到军情的时候,裕溪河口之外,周、唐两军的十几艘战舰已经搅和在一块了,只是,让后周水师没有预料到的一点,就是唐军巨大的艨艟不仅没有“突围之举”,反而抛锚了! 没关系,这艘船就是让你们打的,就是用来吸引火力的。 “砰砰砰!” “铛铛铛!” 一连串的带火箭矢射中牛皮、铁板,根本就伤及不了分毫,但同时,身后的斗舰一左一右,直挺挺的逼近,借着掩体展开反击。 《武经总要》记载:“……斗舰者,船舷上设女墙,可蔽半身墙下……” 两艘斗舰攻防兼备,船上军士的主要职责,就是吸引更多的周军前来围攻。 转瞬之间,三艘大船与两条走舸被围在中间,周军兴奋地开始射箭,长槊、长枪往龙翔军身上招呼。 接下来的事情,有点出乎意料—— 艨艟、斗舰上纷纷扔出抓钩,死死抓住周围的周军战船,龙翔军躲在掩体之下,拼命地往自己这边拉! 过来吧你! 雾气笼罩下,两军多艘战船贴在了一起,龙翔军搭上木梯、开始跳帮,紧接着就是近身肉搏。 第一批出来的周军水师,懵了,他们作为“预警部队”,本来在器械方面准备就不足,仓促上阵之后,只打算先纠缠住唐军,等待后续增援。 可龙翔军一上来,就是要玩命,周军士兵惊恐地看着那些手持刀剑的龙翔军士兵,一脸急不可待的表情,爬上了自己的战船。 距离太近的情况下,弓箭、长枪一类的兵器就不好使了。 与此同时,排在阵型最后面海鹘、走舸、游艇等,加快了行进速度,形成了包围之势。 轻便的海鹘船,“船型头低尾高,前大后小……随风涛怒涨而无侧倾覆”,这种战船不需要考虑长江水面的不稳定性,加上龙翔军日以继夜地在水面训练,早就如履平地。 “走艇者……船舷上立女墙,棹夫战卒皆选勇力精锐者”,一条走舸上30-50名龙翔军,船头宽大,用厚重木板设置三角掩体,自上而下开设八个观察口。 “游艇者,无女墙,舷上桨,牀左右随艇子大小长短四尺……”,小一点的数人操作,大一些的供“虞侯用之”,可以设置五层楼,“其疾如风”。 南唐发动突然袭击的优势之一,就是令周军措手不及,其二就是阵型配置方面,远比周军水师更加优越,在包围艨艟、斗舰的同时,周军水师的七八条战船,则成了夹心饼干中的“夹心”。 刘茂忠见动静差不多了,下令擂鼓。 “咚咚咚——!” 惊天动地的鼓声响起来,吸引更多江北周军的注意力,为申屠令坚绕道兴嘉坝口打掩护。 与此同时,被包了饺子的后周水师,大小船只一共十三艘,迎来了自己的最后时刻。 “倒桐油,点燃猛火油柜!” 在距离足够近的时候,猛火油柜的功能才会发挥出来,更何况,在江上雾气弥漫的情况下,钩锁牢牢控制住的后周战船,根本就没地方跑。 “叮叮叮——!” 在急促的鸣金之声下,跳帮到周军战船上的龙翔军士兵,依依不舍地返回,紧接着,火光冲天。 虽说是佯攻,可一仗打下来,后周水师整体处在被动状态下。 这么看来,当年曹丞相的策略是很英明的,情况不明,不应该贸然出击! 第315章 主力的接触 刘茂忠有明显的“抢功”嫌疑,他手下的一千人,原本应该是申屠令坚带领的,没有明确任务,因为申屠令坚作为龙翔军都指挥使,行使的是“总指挥权”,可以佯攻,也可以观察,总之要“伺机而动、不要冒险”。 李煜强制要求,申屠令坚不得过于深入之后,就只能执行佯攻任务,真正的主力应该是陈德成。 结果,刘茂忠部这一千人,愣是打出了三千人的动静,还不停擂鼓,吸引周军攻击。 好处是,越来越多的周军水师兵力,启动战舰之后,直扑刘茂忠,结果执行佯攻的申屠令坚,以及正面攻击裕溪河口的陈德成,以及基本没有遇到阻碍。 坏处是,刘茂忠在“群狼围虎”的战术态势之下,迟早有被全歼的危险。 龙翔军再能打也没用,周军水师出动五十艘战舰,你这边大小加到一块,还不到三十艘。 见状,申屠令坚果断放弃佯攻任务,转为主动进攻,先是楼船点亮火把、高挂灯笼,旗手在楼船顶端挥舞火把、令旗,号令陈德成继续前进。 然后,命令奋力摇橹、加速航行,全军擂鼓、喊杀震天,在相距刘茂忠五里左右的水面上,拦腰截断周朝水师。 这个时候,张琼已经赶到了裕溪河口,站在水师营寨的了望台上,他果断地下令,全军出击,一艘船都不能留在水师码头上。 副将石卿有点着急,提醒道:“主帅,巢湖水道已无战船可用了!” 言下之意,水师全军出动,万一唐军攻破裕溪河口,就能沿着水道、毫无阻隔地进入淮南腹地,甚至陈兵巢湖,也不是没可能。 “勿要多言!另,派人督促赵彦徽立即出战!” 张琼不是刚愎自用,他来的第一天,就敏锐地发现,裕溪河口的特别之处。 水师原本的位置,也就是朱凯杰、刘宁杰“二杰”与信王李景达激战、身死的位置,位于裕溪河口较东的地点,这里有大量滩涂,吃水深的地方较为隐秘,出入很不方便,难以实现快速应敌的目的。 在裕溪河口西侧,也就是张琼设置的水师位置,河口是典型的“葫芦型”——因为正对着兴嘉坝,常年沉淀的泥沙、杂草等物,导致连接长江的“口”很小,大船并排两个通过都比较困难——巢湖水道进入长江之前的一大片水域,非常宽阔、吃水很深,是理想的战舰陈列港口。 在这种地方修建水寨,布置木桩、江锁、滚龙档等,根本就不需要,因为唐军到了这个地方之后,大船根本就进不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军慢慢调度、驶入长江。 有利就有弊,大船进不来,小船没问题,如果唐军派出大量小船,堵死出口,相当于作茧自缚。 因此,张琼做了两手准备,除了加强出入口的巡防之外,就是将一些战船直接陈列在长江沿岸。 后周迎战刘茂忠的几十艘战船,之所以能够行动迅速,原因在于,这些船根本就没有停留在裕溪河口之内,而是沿江陈列,算是水军中的“机动力量”。 如今,登高一望,南唐这是下了血本了,不是几艘船来骚扰,而是大型舰队发动进攻,那就必须全军出动,否则,自己的几百条船就困在水营里,动弹不得。 …… 张琼吩咐完之后,自己也快速上了楼船,号令应敌。 “哼,江南鼠辈,还敢来偷营,今天让你们有去无回!” 巧了,申屠令坚也是这么想的。 “哼,旱鸭子、北侉子,今天让你们全都下江喂鱼!” 结果,第一波吃亏的是申屠令坚,原因就是“太急功近利”了。 江上雾气并不重,可深夜情况下,容易造成视距误差,艨艟战舰快速靠近之后,正欲进行火箭压制,结果距离后周战船太近,劈头盖脸迎接了一顿机弩、礌石、铁汁的洗礼。 后周也有楼船啊! 《武经总要》记载的楼船:“战格树蟠帜,开弩窗、矛口,外毛毡皮革御火,置炮车、礌石、铁汁,状如小垒。” 铁汁,就是那种打铁花的铁水,-_-||。 好歹也和南方政权打了这么多年,造船工业也不弱。 幸亏龙翔军的艨艟战舰是经过特别加固的,外面不仅有牛皮,还镶嵌了铁板。 一番折腾,总算没有船毁人亡。 申屠令坚碰了一鼻子灰,正欲撤退,对方开始喷火。 后周也有猛火油柜啊! 并且,在猛火油(石油)获取这方面,后周要比南唐容易得多,南唐需要与契丹交易,来源是甘肃一带的地表油田,而后周地盘(延州即延安)就有! 一连串吃瘪,并没有打击到龙翔军的信心,反而让内心的怒火更盛。 这种感觉,就像一个忍辱负重、备赛多日的拳击手,开启自己的“复仇之战”,一上来被对方一顿王八拳揍得鼻青脸肿,但没有伤及要害,接下来,就是更为专业的攻击方式。 楼船四面攻击,艨艟护住两翼,号兵、旗手快速传达列阵指令,黑夜中,最显着的就是楼船高处的令台(指挥塔),三面旌旗在火光的照耀下,不断舞动,犹如一只从江中伸出去的手臂,高举着一个火把。 以楼船为中心,龙翔军战舰迅速分开,散如满天星。 后周水师惊奇地发现,原来战船是可以划的这么快的。 龙翔军的主要优势,就是在水面上的机动性,长江不是静止的,后周军队想要稳定战船已经很费劲了,而龙翔军驾驶走舸、如履平地,开始在混战状态下来回穿插。 下半夜时段,清风徐来,气温下降,江面雾气渐渐散去。 点点的火光之中,双方箭矢、投矛往来流星一般。 在视野变得清楚之后,龙翔军的转机来了—— 走舸之上,龙翔军从容不迫地放下钩矛、长槊、弓箭,打开船上的“弹药箱”,拿出来“燃烧罐”。 凑近火把之后,火苗子“噗”地窜了起来,接下来,抡圆胳膊! 一、二、三,走你! 正在玩命喷火、射箭的后周水军,被眼前的一幕搞糊涂了。 南唐水师走出了女墙,嘴里“嗨哟嗨哟”地喊着,笑嘻嘻地冲自己扔火球。 如果朱凯杰还活着,刘宁杰还没挂,他们一定会大声疾呼:“快撤!” 可惜,这群张琼的手下,没有吃过这方面的亏。 龙翔军的投掷的角度极为刁钻,绝不是砸到战船上就拉倒了。 哪儿是窗口,哪儿有缝隙,哪儿人多,哪儿是存放桐油的位置,全都门清。 从某种意义上说,后周的造船技术,不仅是大量借鉴了南方政权(包括吴越在内),甚至是直接照抄图纸。 苦训一年多的龙翔军,对船体构造了如指掌,对准大概位置,闭着眼睛也不会扔偏。 “这是什么玩意儿!” 双方接近的船只,都在着火,不同的是—— 南唐的主要是外部着火,后周的会从里面烧起来。 第316章 这下要彻底瘸了 夜间水战,诸多不便。 一开始,双方共同头疼的问题就是,看不清人! 弓箭是水战的标配武器,视野清晰的情况下,数轮齐射压制,对方要么撤退,要么被消灭掉,战局的明朗程度很高,变化也很快。 可是,夜间用弓箭、长槊、钩矛这种常规武器,就算干掉了对方很多人,自己也不知道,甚至,敌方也不知道! 于是一种怪诞的情况就会发生:双方都认为自己占了优势,对方快支撑不住了。 申屠令坚与张琼两个犟种就是这样,一个是没仗打憋得变态,一个是狂妄得目中无人,楼船近距离互射、互扎、互戳,甚至互相跳上对方的战船,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随着雾气散去,龙翔军开始动用bug,也就是“南唐版莫洛托夫鸡尾酒”,情况迅速好转。 经过第一次“和州之战”的试验,再进行反复的改良,这玩意儿越来越好使。 要说优点,除了比猛火油的燃烧猛烈之外,大概就是可以做“抛物线”运动了。 近距离使用弓箭,基本就是一条直线,除非是神射手,能够一箭射中人,或者从女墙的窗口、垛口穿过去,才算是有效进攻。 而长槊、钩矛一类的武器,又必须靠的足够近,才能发挥杀伤效果。 “燃烧罐”消除了这些问题,就算是在运动状态下,也可以通过高抛、下落的方式,掉入周军战舰的中间位置。 当然,个别“神掷手”选的角度就很刁钻了,以楼船为例,这种船的设计是多层的,也被作为高级游船(如汉武帝的“豫章楼船、承载万人”),每一层都有窗户。 瞄准窗户,扔进去之后,简单提炼出来的汽油在内部燃烧,光是这种现象造成的心理压力,就如同潜艇在潜行过程中内部发生火灾。 “唐军扔的什么东西?!” “船舱着火了!” “看,流星——” 后周水师士兵看着四面八方飞过来的燃烧罐,有一种李云龙动用三千六百颗手榴弹招呼“山崎小鬼子”的既视感。 转眼间,张琼所在楼船,以及为了“规模效应”而聚集的十几艘战船,由内而外地被火焰所裹挟。 惊骇之余,张琼在短时间内作出了最科学的安排,“关窗+灭火+撤退”组合,同时,后周战船上的布幔升起来,阻挡燃烧罐的伤害。 “布幔”这种东西,在《武经总要》也有记载,用粗布加框,或用麻绳编织成网状,用大木杆挑起来,可以减弱箭矢、石块等速度。 当然,布幔是纯纯的消耗品,对付箭矢、石块可能还有点用,用来对付燃烧罐,张琼很快就知道了什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龙翔军发现投掷的燃烧罐被阻挡下来,掉入水中,就把堵着口子的碎布松开一些,保证碰到布幔之后,里面的汽油会洒出来,然后,整个布幔就变成了“火焰蟠”,燃烧的面积更大了。 用火箭射,绝对不会有这么明显的效果。 申屠令坚见局面打开之后,号令全军去解刘茂忠之围,此时,包围刘茂忠艨艟的后周战船,也遭遇了一轮又一轮燃烧罐的洗礼。 远远地,申屠令坚急得直跺脚—— 一群败家玩儿,省着点用,汽油金贵着呢! 拦不住,根本就拦不住。 一见申屠令坚要走,张琼也下令停止撤退,全力扑灭船上大火的,尽管如此,任由八艘战船彻底没救了,士兵纷纷跳江求生,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看游泳技术了。 楼船到底是楼船,人员多(1000左右),扑火也及时,稍作停当之后,张琼咬牙切齿,下令赶紧把铁汁烧好,在后面紧紧追赶申屠令坚。 五十艘战船啊,刘茂忠已经烧毁了十几艘,其他的必须得救! “旗手,号令石卿防御裕溪河口!” “棹手,加速追赶唐军水师!” “弩手,把三弓床子弩架出来!” 三弓床子弩,又名“八牛弩”,八头牛才能拉动的弩,主箭矢三尺五寸,用铁片代替翎羽,两个副箭,需要用绞盘拉开三道弓弦,然后扣动扳机,三箭齐发。 历史上,契丹仿制的三弓床子弩,最远可以射2500步,契丹的将领萧挞凛就是死于这种“大杀器”,600米外,一箭爆头。 只不过,这玩意儿很少在水战中使用,因为水战基本都是近战,而且,两次击发的周期较长,十个人一通操作,目标太大。 现在,张琼也不顾的了,正好也是追及状态,命人将三张三弓床子弩架在最高处,瞄准申屠令坚的楼船。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一报还一报! 申屠令坚觉察到身后有人追赶,生怕自己再陷入包围,命令放慢行进速度,同时游艇、走舸等火速支援刘茂忠,务必将陷入混战的后周水师就地歼灭。 正在指挥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剧烈的破风声! 就那么一愣神的功夫,面前腾起一阵血雾,一个龙翔军士兵的脑袋,被一个“小飞棍”顶飞了,带动身体飞出去老远。 定睛一看,整个脑袋插着一个巨大的箭矢! 同时,自己后脖颈一凉,感觉一阵刺痛。 “咚——” 巨大的箭矢穿透楼船的木板,用铁片制作成的翎羽,还在滴着血。 “蹲下,全都蹲下!” 申屠令坚不敢托大,他知道郭荣在世的时候,军备方面有多厉害,也亲眼见识到扬州攻破的过程中,后周军队用一种巨大的床弩,射出巨大的箭矢,死死钉在城墙上,后周士兵完全可以借此攀上城楼。 “哗啦——” 又一支巨箭射过来,楼船上的一大块木板,被强大的冲击力撞碎,露出一个大窟窿。 稍等一下,申屠令坚意识到对方正在重新填装,一抬头,张琼在火光之中,挥舞这宝剑指挥,距离自己这边不足七十步了。 姓张的,欺负我没有重武器是吗? 至少还需要二十步,第二轮装填工作才能完成,申屠令坚大喊一声:“铁弓抬上来。” 老子有劲! 《江南野史·逸文》(真有这本书)记载,申屠令坚“少右膂力,乃跃折檐角而烧。” 申屠令坚年少的时候,因为冬天没有柴火,就跳起来,将屋檐的木料折断,然后生火取暖——屋檐的木料,那个年代应该都是实木,就算是斗拱结构,能够折断也算是大力士了。 攀上楼船高处,申屠令坚发动自己5.0的视力,开弓如满月,瞄准五十步开外的张琼。 射头不行,目标太小,只能射躯干,还有机会。 “嗖——” 船体摇晃,张琼一个劲的摇头晃脑,误差太大,坏消息是没有射中躯干。 好消息是,射中了张琼的腿,还是那个倒霉的位置。 第一次,刘仁瞻射中了,第二次,卢绛射中了,第三次,申屠令坚射中了。 张琼哀嚎一声:“娘的,都跟老子的腿过不去!” 这下要彻底瘸了。 第317章 给龙翔军的补偿 歪打正着,反正是“着”了,张琼咬着牙拔掉箭矢,不敢有丝毫怠慢。 对于处理箭伤,他已经有经验了。 鬼知道龙翔军用的箭矢抹了什么玩意儿,就算是啥都没有,箭头上总有铁锈吧,那个年代可没有破伤风针。 主帅中箭,会严重影响战斗士气,张琼很清楚这一点,他咬着牙再度起来,命令继续前进。 与此同时,三弓床子弩的第二轮装填已经完成,双方距离也是越来越近。 “射,不停地射!” 一片混乱之中,张琼的嘶吼回荡在楼船之上,后周水师也被这股勇气感染了。 “嗖——嗖” “哗啦——” 床弩强大的爆发力,又将申屠令坚的楼船射出几个窟窿。 龙翔军自然不会被动挨打,也纷纷组织弓弩手反击,可张琼吸取了教训,在双方距离三十步左右的位置,停靠下来,其余战船也放慢速度,逐渐形成包围之势。 摆明了就是欺负你没有远程弓弩。 申屠令坚向身后看了一眼,一片火海! 刘茂忠终于拿出了杀手锏,眼看双方战船混在一起、越来越近,同时雾气散去,能够分清敌我,于是,“燃烧罐”终于上场了。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龙翔军,将所有情绪都发泄在了抡胳膊上,“燃烧罐”密集又准确地投向了后周战船。 经过短暂实战,后周水师已经发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装置,究竟有多损。 “火攻”虽然在水面战斗中常见,但要造成大面积燃烧,有两种方式,一种就是利用猛火油柜这种装置,只要滋在船上,就是一大片火。另一种就是“蚂蚁啃大象”,距离较远的时候,用火箭射,只要足够密集,对方来不及扑灭,战船最终也会焚毁。 但这两种方式,都有致命弱点,猛火油柜只能造成局部着火,对方远离之后,就能用湿布闷灭,火箭就比较随缘了,说不定飞行过程中,还会灭掉。 “燃烧罐”不一样,破碎了之后,汽油到处流,流到哪儿就是一片火。 而且,这玩意是人随机扔出去的,不是一次在固定地点,而是“四面开花”。 还有就是,龙翔军里面不缺乏“心理阴暗”的,“燃烧罐”里面放铁蒺藜,连着碎瓷片一起,扎脚。 见状,申屠令坚也果断决定,先不向刘茂忠靠拢,专心对付追及自己的张琼! 自己这边弓箭射程不够,怎么办?那就只能选择近战,你不来,我过去。 船碰船,矛对矛,短兵相接,你死我活! 面对至少多于自己一倍的后周水师,龙翔军凭着拼命的劲头,愣是在短时间内维持了战局平衡。 只不过,这种态势不能持续下去,申屠令坚心急如焚,因为,龙翔军打开裕溪河口的局面,只是“和州战役”的一个次要任务—— 最重要的任务,是运兵! 诸葛兰、李冠、黄可等人还等着呢! 这些李煜新提拔的官员,承担着“和州战役”的主要任务,其中一项就是带领橐船渡江。 所谓“橐船”,一些文献中记载是“大型商船”,它的主要特点就是“能装”,一次性运输三千兵力不在话下。 现阶段,南唐在江北的军事力量约等于0,除了派遣的密探之外,没啥人了。 要守住和州,没兵不行,诸葛兰亲自率领的船队中,就有两艘橐船、一艘楼船,合计兵力三千五。 此时此刻,长江以南已经亮起了星星火把,估计,诸葛兰等人已经出发了。 不能再等了,就算是全军覆没,用船撞,也要冲入裕溪河口! “旗手,命令全军贴近攻击,不要让敌军返回水营!” 之所以敢下这个命令,是因为申屠令坚估计,绕道兴嘉坝口的陈德成部,已经差不多逼近了。 佯攻任务完成,吸引火力任务完成,可以毫无顾忌的放手一搏了。 正准备玉石俱焚的时候,手下人突然提醒:“主帅,瀚海火器局送来的东西,现在能用吗?” “什么?” “弓箭、燃烧罐快用完了!” “不是,你说,火器局送来的什么?” “好像,陛下给起的名字……突火枪?” 申屠令坚这才想起来,和州战役会议之后,李煜神秘兮兮地告诉他,送一批新武器给龙翔军。 那是丹阳铁矿三座炼铁炉烧毁之后,得到的一批生铁、熟铁产品,丢了可惜,李煜就下令铸造突火枪。 《宋史·兵志》中记载的突火枪,材料是竹筒,就这材料,基本就不靠谱,生铁再废物也是铁,硬度要比竹子强多了。 只不过,工匠们也没有铸造突火枪的经验,铸造出来的管口比较粗糙。 里面塞火药之后,再塞碎石子、铁渣子,再在口上用破布堵住。 后面连着白蜡杆,点燃引线,怼着对方脸伸出去,“噗”的一下子射出去。 具体情景,可以参考春节的时候在水管放鞭炮。 这是补偿,第一次和州之战的时候,好不容易制作出来的“燃烧罐”,都交给江宁大营给用了,手下人天天训练投掷石头,结果被别人摘了桃子。 那东西申屠令坚见过,他没在意,就让手下人去捣鼓,结果没捣鼓两下,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他心烦意乱,就下令停止。 “胡闹,那种东西能打仗?!” “主帅,好用啊,兄弟们试过。” “那就试试吧!” 反正就是个铁疙瘩,射杀效果不知道,抡起来也能当锤子用。 很快,在一片混战之中,接二连三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里面也夹杂着哀嚎声! “轰——” “轰——” 申屠令坚被吓一跳的同时,也惊讶地发现,黑暗之中一道道喉舌喷出,接着就是噼里啪啦,如同下雨一样的声音。 被石头、瓷片、铁渣击中的人,一次一大片! 这只能算是突火枪雏形,它的工作原理,就是一个大号霰弹。 喷出来的东西,不知道会飞向哪儿,反正“子窠”(子弹)够多,总有一个能够击中人。 龙翔军也是第一次将突火枪用于实战,为了预防威力不够,他们是贴近后周战船之后,点燃引线,迅速怼到对方脸上。 局势瞬间逆转! 尤其张琼,爆炸带来的惊恐,以及一地血肉模糊的士兵,让他产生了一个恐怖的想法—— 龙翔军会使用“雷法”! 突火枪数量不多,一共只有三百个,但是,全都在申屠令坚的楼船上,这艘船原本是要执行佯攻任务,也就是利用巨大声音来吸引敌人。 歪打正着,反正是“着”了,张琼的另一条腿被铁渣崩伤,一时绝望之极。 “鸣金,收兵!” 鬼知道龙翔句还会不会其他“妖法”。 申屠令坚松了一口气,埋怨地自言自语:“陛下,有这好玩意儿也不早拿出来!” 第318章 我是真的想投 李煜如果知道申屠令坚把自己的话当成“耳旁风”,估计会大嘴巴开抽。 你信不信是一回事儿,不把领导的话当一回事儿,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事实上,李煜自己也没自信—— 在穿越之前,他在一部戚继光抗击倭寇的纪录片中见过突火枪,当时的反应,也和申屠令坚差不多,这玩意儿能打死人? 《宋史·兵志》记载,突火枪的最远射程能够达到一百五十步,也就是230米远,就这个射程来说,“子窠”的初速度绝对不小。 换句话说,申屠令坚在无意识当中,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指挥“热武器”作战的将领,虽然,他只是下了一道命令。 好在,申屠令坚走了狗屎运,三百杆突火枪都在他的船上,哪怕一起发射一百杆,也能形成明显的“密集阵”效果,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才是震慑张琼的根本原因。 总之,张琼再次发动了“鸣金之术”,几十艘后周战船迅速撤向裕溪河口。 长江上已经打成一锅粥了,北岸迟迟没有动静。 没有动静,不代表北岸上的人不知道开战了,石卿派人通知赵彦徽,要他立即增援。 赵彦徽表示,我增援你大爷! 不是赌气,不是见死不救,赵彦徽手下一万精兵不错,可其中三千是骑兵,七千是步兵,没有一个是水军。 再说,去增援张琼也得有船吧,张琼干的太绝了,事先将巢湖水道能用的战船都拖到裕溪河口,自己吃独食! 现在火烧眉毛了,猪撞树上了,你想起来要增援了。 好在,赵彦徽还是顾全大局的,派出三千步兵去支援裕溪河口的水营,巩固岸上防御,之所以不敢全军出动,就是因为康照河东岸,还有赵赞的人守着。 饶是如此,赵彦徽还是高估了自己手下精兵的战斗力——确切地说,是抗疲劳的能力——派去裕溪河口水营的三千人,是比较幸运的,留下的七千人倒了血霉。 毛镗、赵赞等人设计的“疲军之计”发挥了作用,这七千人玩命跑到和州,多数人又没能吃饱饭,又累又饿,好不容易赶上有人愿意送饭,结果稀稀拉拉,一顿饭拖了四五个小时。 小兵也是有脾气的,当兵吃粮、天经地义,现在一口饱饭都吃不上,还指望老子去拼命?更何况,是给张琼拼命! 在一片死气沉沉的氛围中,李冠赶到了。 江宁大营出发的位置,与赵彦徽驻扎的位置,几乎是一条直线,距离最短,巨大的橐船,在三艘装备精良的艨艟掩护下,迅速靠岸。 这里没有后周水师,也没有营寨,所谓“靠岸”,其实就是沿江浅滩,一脚下去全是烂泥。 为了应对这种情况,诸葛兰下令船上携带木板、草席,值得庆幸的事,不用担心被伏击。 合计三千七百人的兵力,有条不紊地进行投送,当然,“有条不紊”是相对的,也就是南唐军队没有陷入混乱,该打的仗还是少不了。 第一批一千二百人登陆之后,还没来得及甩干净脚下的泥水,沿江警戒的赵彦徽部就察觉了,双方立即陷入一场“大混战”。 混乱的不成样子,刚一接触,就有不少士兵掉入康照河,被江边杂树划伤的也不在少数。 这是因为,赵彦徽的部队也不熟悉环境,他们是天黑之前才赶到和州的,又被仓促安置下来。 所以,尽管赵彦徽留下的人数众多,是李冠的整整两倍,但仍然处于劣势—— 打仗最重要的是什么?士气,士气,还是他妈的士气! 一边是疲惫之师,饥肠辘辘、昏昏欲睡,一边是准备多时,鸡血都被打满了。 南唐士兵“抢滩登陆”成功之后,迅速在滩头集结、整队,在保持相对完整建制的前提下,步步为营,逐渐向康照河西边的“草台班子”围剿。 而赵彦徽余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无序之后,终于在生死关头,后周士兵恢复了正常的军事素养,开始以临时营寨为仪仗,建立多层次的防御阵型,李冠逐渐发现,越向前推进,难度也就越大。 战场之上,火光亮起来了,战马跑起来了,人影晃起来了,刀枪舞起来了。 赵彦徽一度产生了怀疑,张琼这小子,是不是投靠南唐了,怎么自己刚来,对岸就来进攻? 而且,南唐军队渡江作战也太顺利了,战斗力也不像传闻中那样拉胯了,进退有序,迎战勇猛。 这就是李煜“大裁军”的成果,如今,沿江三大营(池州、润州、江宁)的士兵,年龄基本在十五岁到三十五岁之间,按照古代人的寿命周期,这个年龄段算是体力最充沛的。 再加上林仁肇、卢绛等军事将领“惨无人道”的严苛训练,以及出发之前,诸葛兰命令做好的准备,每个士兵腰间都缠上白布带,打起来作为标志,避免伤到自己人。 赵彦徽、李冠双方开打,最震惊,或者说最郁闷的人,却是赵赞! 不对啊,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说好了丑时二刻,在江边燃起篝火,迎接大唐水师登陆,自己就能愉快地投降了,然后,咱们一起快乐的去干张琼,顺手立个功、封个官儿。 这才子时刚过不久,怎么就动手了! 保信节度判官李恕很聪明,见赵赞火急火燎,打算去找毛镗问个明白,一把拉住了他。 “赵节度,哪里去?” “找毛将军问清楚!” “眼前之事,还不够清楚吗?” 赵赞一愣:“兄弟,有话直说,是不是猜到什么了。” 李恕说道:“当日派人去金陵送信,接待的韩熙载说过,唐军择日前往江北,接收和州,可没说让你我前往金陵。” “你的意思是,唐国皇帝是哄骗于我,他根本不接受投降?” “如果真是这样,毛将军何故来到和州?要我说,唐国皇帝还是心存芥蒂,并没有完全信任我们。” “这,从何说起!咱们真心投诚,岂能……” 李恕赶紧制止:“赵节度小声些!无论是唐国皇帝,还是唐国大将,此举也算有情可原,或许,他们也担心是诈降之计。” 赵赞点点头,说道:“所以,才故意混淆进攻时间、地点,真是一手好算计。” 如此一来,如果赵赞真的是用了“诈降之计”,就能化解,如果没有,也能够造成赵赞十分被动的局面,彻底切断他投靠赵匡胤或李重进的后路! 赵赞心中不满,不是因为自己不被信任,而是原本投降立功的机会,就这么丧失了。因为约定的很清楚,就是双方一起去干张琼。 “赵节度,不必担心,我等是真心投降,眼下,只要按兵不动就好。” “话虽如此,还是去找毛将军说清楚,避免误会。” 话刚落音,衙署大厅之外传来应答:“不必了,两位将军,毛某来了。” 来人正是毛镗,脸上表情如常、波澜不惊,仿佛外面没有什么事儿发生一样。 毕竟,毛镗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他已经年逾五十了,如果不是将领,也在这次裁军的行列,完全可以选择“退休生活”。可是,一想到刘仁瞻将军战死寿州,而淮南仍未光复,气血仍然上涌。 士为知己者死,不过如此。 赵赞快步上前,拉住毛镗的手:“毛将军,大唐军队已经过江,我等……如何行事?” 毛镗微笑安抚,说道:“赵将军、李将军,两位赤诚之心,在下已经明了,立即在沿江渡口燃起篝火,江宁大营左厢指挥使黄可差不多要到了。” 赵赞一喜,说道:“好,早已准备妥当!” “等等——”毛镗意味深长地说,“记住,篝火不是三堆,而是五堆,千万别搞错了!” 赵赞、李恕一怔,瞬间明白了,同时也感到后脊背发凉,好算计,好算计啊! 吩咐下去之后,李恕提醒道:“毛将军,康照河西边已经打起来了,是否提前动手?” 毛镗点点头,说道:“立即搭建浮桥,集结好的军队,记住,身上系好白布带!” 在河岸垒灶做饭的时候,搭建浮桥的材料,早就准备好了! “毛将军放心,一切妥当。” 至此,毛镗的警惕也松懈了不少,他一拱手,说道:“两位将军,军国大事,不敢儿戏,在下前来招降之前,也是被再三嘱咐、如此行事,还无见怪。” “岂敢,岂敢!” “两位放心,等到和州收复之后,在下一定极力引荐、多多美言,大唐皇帝是爱才之人,两位前途不可限量!” “感谢,感谢!” 毛镗心里盘算,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等到赵赞的和州军队渡河作战之后,城内防守力量必然空虚,自己只要借机打开城门,黄可就能兵不血刃、占据和州。 自己的地盘,必须由自己人控制才行。 …… 少顷,和州一侧,五堆巨大篝火燃起来,照亮了附近的江面。 看到篝火,江上的火把也亮了起来,黄可指挥橐船两艘、艨艟三艘、走舸若干,合计五千余人,迅速向岸边靠拢。 第319章 兵败一瞬间 后周方面,裕溪河口,副将石卿忧心忡忡地站在楼船之上,观察着江上的局势,随后下了一道军令。 “传令,各船统军全力死守入江口,凡有临阵脱逃、畏敌不战者,军法从事!” 命令下达之后,自己所在楼船排在最前列,等待唐军水师的到来。 石卿是有觉悟和决断之心的,他也很清楚,一旦裕溪河口被堵死,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挨打的份。 身后就是和州(西城),退伍可退。 很快,石卿就等到了陈德成,仇人见面,不仅分外眼红,石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姓陈的,你好歹摆个阵型意思一下,哪怕保持原本的“楔形攻势”也好,怎么一看见我,立即就指挥舰队分散开了,看不起谁呢! 陈德成不是不想摆阵型,毕竟训练的时候,列阵是必备科目之一,但是当他绕过兴嘉坝口之后,一看对面后周水师战船排列的“一字长蛇阵”,果断放弃了一切计谋。 沿江陈列、整整齐齐,除了没有“铁链贯穿”之外,这情景,神似当年曹孟德相信庞士元的鬼话。 那还客气啥,单挑你不是个儿! 更何况,陈德成这边几千个“燃烧罐”还没撕掉包装,要烧石卿的话,比当年黄公覆要简单多。 于是,陈德成下令:“加快航速,所有战船都贴上去打!” 相距三十步左右,双方船队的上空,全都是“噼里啪啦”的箭矢撞击声,空中甚至不时地冒出火星子。 在空旷的环境下,防守方往往处于劣势,因为进攻方无论如何都要干你,石卿面临的就是这样一种情况,将战船收紧是无奈之举,最坏的打算,就是沉船堵住裕溪河口,以确保身后城池的安全。 陈德成显然不这么想,龙翔句士兵也不这么想,好不容易逮着“被动挨打”的,可不是要好好表现一下。 “轰隆——” “咣当——” 大船撞大船,小船撞小船,刀剑林立,箭矢乱飞。 不多时,整个裕溪河口的火光冲天! 接下来,进入“和州之战”最混乱的战斗局面—— 在战船数量上,石卿是占绝对优势的,“一字长蛇阵”数一数也有上百艘,可在战船规模体型上,陈德成又占据绝对优势,不说楼船、艨艟这种大型战船,就连小一点的游艇、走舸,也要比石卿的大一圈。 原因就是,双方在造船工艺上仍然存在一些差距,更重要的是,后周方面可以获得的优质造船木料有限,如樟木、杉木、楠木等,分别用于战船的不同位置,工匠们考虑到承重问题,就只能造的小一点。 石卿的战船小,又与陈德成这边贴身战斗,等同于丧失了机动性和灵活性,作战劣势非常明显。 比如,石卿这边的士兵,需要仰着头射箭,而龙翔军这边,是俯视角度射箭,还可以以高打低、直接飞镖枪,跳帮也更容易一些。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石卿就感到难以支撑了,就在万分危急的时候,张琼率领残部赶回来了。 这一下,将陈德成夹在了中间,张琼双腿都受伤了,疼痛难忍,就想着赶紧回到和州(西城)营帐里,让军医给治疗一下,眼看到家门口了,回不去了。 那就打! 这下子,张琼反而变成了援军,让陈德成腹背受敌。 陈德成丝毫不惧,他的底气在于,自己也有援军,就是在后面“倒追张琼”的申屠令坚,申屠令坚身后,还有缓过气的刘茂忠。 三部南唐水师,两部后周水师,在小小的入江口位置,展开了惨烈的厮杀。 军力相当,龙翔军一共五千,张琼水师也就五千的样子,其余五千在镇守城池。 武器代差也几乎消失,龙翔军一群败家子,“燃烧罐”跟不要钱一样,玩命砸,几乎消耗殆尽,申屠令坚楼船上的突火枪,也因为火药、子窠消耗殆尽,基本哑火了。 没关系,龙翔军,终究是龙翔军,出水蛟龙翱翔于九天之外! 在冷兵器方面,龙翔军配备最多的就是长槊,没那么精致,就是锻铁打造的一个长型、三棱、带尖的大锥子,后面是坚硬的白蜡杆,长度在五米左右,槊锋刃长达仅仅一米,破甲不在话下,用点力就能串糖葫芦。 相对而言,后周的长兵器更为精致,且多为刃具,但长度明显不够,这就吃亏了不少。 不过,后周床弩的威慑力发挥到最大效果,在如此接近的距离,碰到船体,基本上就能穿透,木板、女墙一下子就是一个大窟窿,碰到人就是一条血胡同。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张琼、石卿仍然很勇猛,但是,败局已定—— 雄武都指挥谭紫霄率领的橐船两艘、楼船一艘,合计三千两百人,已经在一团混战的时候,悄然接近了裕溪河口的滩涂位置,距离岸边不过十几丈远。 这三千多人,是精神饱满、干劲十足的有生力量。 战斗过程中,体力消耗是很惊人的,不可能一个劲的冲杀,在激烈的情况下,士兵也可以趁着间隙,喘口气,具体可参考拳击擂台。 这个时候的后周水师,已经是强弩之末,一看到南唐援军,绝望感油然而生。 谭紫霄根本就不纠缠,任务是申屠令坚的,他只管抢滩登陆,上岸之后直扑和州西城。 张琼,知道你很绝望,但你先别绝望。 更危机的局势,很快就到来了,赵赞、李恕率军越过康照河,按照南唐军队的约定,身上系好白布带,加入了右厢军指挥使李冠的队伍,共同攻打赵彦徽部。 兵败如山倒,兵败一瞬间! 当后周水师发现,身后的“根据地”火攻冲天、喊杀震天,立即慌了神,各战船统帅疲于应对的同时,已经有个别战船,开始调头往裕溪河口逃窜。 只要能够进入巢湖水道,就能逃回庐阳,再玩一会儿,“陆上基地”被攻破之后,就彻底没有退路了。 张琼一腔悲愤,无处宣泄,这时候靠拢过来的石卿,不顾被戳死的危险,跳上船后,背起张琼往一艘快船上跳! “石指挥,放下我,我要与大周水师共存亡!” “主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怎么能败得这么惨,江南鼠辈,我不服!” 不管服不服,“鸣金之术”再度发动了,后周水师但凡能够动弹的,想法是相同的,一个字——逃! 三部分龙翔军汇集一处,申屠令坚下令,发动最后一击! …… 留守和州城的毛镗,暂时掌管军务,赵赞手下没有任何意见。 如果有意见,可以和登陆上来的黄可谈,黄可看似兵不刃血占领和州,实则责任重大,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全城换防,赵赞留守下来的军队,全部上缴武器、滞留军营,同时,也开始了对城内的查访工作。 谁知道和州城中有多少内奸?或许是赵匡胤的人,或许是李重进的人。 可是,查到监狱的时候,毛镗、黄可发现了“第三方的人”,一群和尚。 黄可对和尚没啥好感,他是李煜灭佛行动的忠实拥趸,一想,和尚关在监狱里,那肯定是犯罪了,这群秃驴没必要留着,拖出去砍了! 毛镗心细,立即组织:“黄将军,这些僧人,并非我大唐之人,倒不如问个明白。” 黄可一皱眉,见毛镗一把年纪了,不好反驳,说道:“毛将军有意审问,随你吧。” “稍等片刻。” 毛镗近前,表情很和蔼:“诸位高僧,你们为何被关在监狱?” 一群和尚见状,终于有一个说话和气的军人了,立即哭诉:“大将军,我们是前来和州行善赈灾的啊,城中将军不分青红皂白,夺了粮食,又把我们关起来了。” 一听到“赈灾行善”,一旁的黄可也感兴趣了,和尚还会干这好事儿? “和尚,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苏州,开元寺。” 黄可一怔,苏州?那不是吴越的地盘! “尔等详细说说。” 和尚鼻涕一把泪一把,将事情缘由简单介绍,一切的锅都应该觉悟来背—— 觉悟在苏州号召捐粮捐物,根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很清楚,就算东西过得了长江,到了淮南,也未必能够到真正灾民手中。 巧了,沈承礼、吴程、王子惟等人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想要借着赈灾的名义,派人到淮南地面上打探消息、刺探情报,了解李重进、赵匡胤等人的具体情况。 这群和尚倒霉,一到和州就被扣押了,当然,倒霉的和尚也不止这一群,还有不少车夫、伙计,以及暗中隐藏的吴越情报人员。 听完了和尚的叙述,毛镗与黄可对视一眼,悄然走了出去。 “毛将军,此事绝不简单,被扣了的人之中,定然有吴越奸细。” “在下也是这么想的,黄将军,你是陛下心腹,应该听说过觉悟禅师这个人吧?” “有所耳闻。陛下灭佛,灭的是不法僧众、寺院,这个觉悟听说是一名有真才实学的高僧,据说,与陛下关系密切。” “既然如此,你我就不要轻举妄动……” 黄可沉吟了一下,回头吩咐:“放人!” 第320章 朕要更衣 东方未曦,九月初九。 李煜醒来的很早,先在殿外做了一套广播体操,然后慢慢跑步,来到御书房处理政务。 清风一路小跑跟着,表情很尴尬,沿途宫女见到李煜的样子,也是一脸羞红、悄然转过身去。 伺候李煜洗漱完毕,清风实在忍不住了,问道:“陛下要更衣吗?” 李煜打量了一下衣着,反问道:“怎么,你觉得朕这套衣服,不好看?” 清风汗颜:“不是不好看,窅婕妤的手艺很好,只是……有损陛下威严。” 此时,李煜穿的是药娘亲手缝制的七分裤、体恤衫,这种打扮,在当时人的眼里,差不多就是乞丐的装束。 “欸,舒服就行了,又不是去宣政殿议事。” 好吧,你是皇帝,你想咋样就咋样,话说回来,皇帝已经很久没有去宣政殿了。 书案上已经摆了几份加急文书,李煜拿起最上面的,是关于和州之战的情况的,他只是大概看了一眼—— 哦,龙翔军已经攻破裕溪河口,很好。 哦,赵赞配合李冠攻打赵彦徽,很好。 哦,黄可已经领兵攻占和州城,很好。 哦,谭紫霄攻破周军河口水营,很好。 哦,诸葛兰率众攻打和州西城,很好。 南唐军队登陆之后,最难啃的骨头就剩下了和州西城,也好,试一试新兵的攻坚能力。 然后,就把战情奏表放在了一边,又拿起一份新的,准备批阅。 貌似,李煜并不是很关心和州的战况,这是因为,在他看来,“和州之战”的胜利结果是必然的,或者说,收复和州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张琼、赵彦徽两部人马合并一起,精兵才两万人,其中水师只有五千。 南唐这边出动三万多人,都是裁军之后留下的精英士兵,加上赵赞的两万降军(相当一部分为淮人),兵力占据绝对优势,加上申屠令坚、刘茂忠、陈德成、诸葛兰等一众精心挑选的将领,要是打不赢,那才是真有问题。 另一份奏表,是洪州的八百里加急,关于江右柳家的处理情况—— 柳家覆灭,消息封锁的非常严密,段处常、王建锋应该是费了很大精力,整个丰城,所有水路出口都严格封锁,别说人出入,就是一条狗窜进来,也得抓起来搜身。 万一狗身上藏着信件呢? 当兵的手下没轻没重,一刀结果了柳家长子柳之林,让在场所有宾客认清了一个现实:再牛逼的商人,看似能够左右国家命运的商帮,在国家暴力机器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短暂的慌乱之后,所有贺寿宾客都老实下来,被关押在柳家祠堂、柳家大院等多个地方,尤其是以柳人秦为中心的“五服亲朋”,得到了重点照顾,无论男女、不管老幼,验明正身之后,套上枷锁。 武力控制只是第一步,紧接着,上百名怀里抱着大算盘的算账高手,被请进了柳家金库。 这些算账高手,都是原本洪州(陪都)户部的基层官员,他们的责任,就是盘点清楚柳家的财产情况,重点要查明的是,自保大十年(公元953年)至今,“冯党”搜刮的民脂民膏、贪污受贿、盗窃国库之后转移的财产。 这种会计工作难度很大,因为财产不一定都是金银财宝,更多的是田产、地产、商铺等形式。 比如,冯延鲁按照朝廷规定拿了俸禄之后,可能一个月就花完了,那怎么办?好办,随便从家里拿件东西,哪怕是从花园里摘一根草,走到预定当铺里面,就能兑换出银子。 类似的隐匿财产过于庞大,如果没有知情人帮忙,是很难查清的。 幸亏,有那么一个人,既知情,又识趣。 柳家三子,柳之柏,一个小有野心的人,也是一个生死关头、高度清醒的人。 为了保命,他毫不犹豫地站了出来,痛斥父亲柳人秦祸国殃民、贪得无厌、坏事做绝、罄竹难书。 活你妈该,谁让你偏袒老大的! 随即,柳之柏将柳家秘密账册交出之后,户部官员才得以查清筠州、抚州、洪州三地近十年的税赋明细,以及“冯党”到底挪用了多少国库的钱。 “这个柳之柏,倒是有趣的人。” 刚说完这句话,又一个名字进入视线,蒋现金。 闽南蒋家,泉州海商,留从效……这些关键字组合在一起,让李煜有些不舒服,闽南初定,地方势力太大,陈诲应付得来吗? 还有朱令赟,虽说占据雄州之后,南汉没有太大动作,可双方摩擦一直没有中断过,如果地方势力与南汉刘鋹勾结起来,风险系数就太高了。 李煜放下奏表,后面的明细,没必要看,关键是自己也看不懂,都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心中盘算,追回的税赋,自然是要上交国库,至于柳家的产业,朕先保管着,省的用钱的时候,麻烦户部。 现在,江右商帮已经被控制了八、九成,余下的善后工作,可以交给江南都督府。 需要抄家的,除了柳家之外,还有十七家大型的商户,其余都要保持稳定运行,在这一方面,李煜还是很清醒的,抄家来钱快不假,但不能昏了头,否则就是饮鸩止渴。 想到这里,吩咐清风一句:“朱砂。” “遵旨!” 朱砂,谐音就是“诛杀”,用这种颜料当墨汁,很契合当下的情境。 一、柳家核心成员,全部赐予绞刑,在丰城码头、大路上设置“路灯”,悬挂三日示众。 二、十七家无良江右商家,核心成员全部赐予绞刑,挂在路灯上,示众三日。 三、有立功者,罚没家产,免死。 四、轻罪(无奸淫掳掠)者,流放岭南。 …… 李煜朱批完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吩咐清风:“派人送到刑部,另外,宣召韩熙载。” “遵旨。” 清风转身欲走,又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陛下,您不更衣吗?” 这副样子,召见大臣,实在不像话。 或许在古人眼中,自己身上穿的,就如同是女性内衣一个性质。 李煜一笑,说道:“传旨,朕要更衣。” 第321章 皇帝挖坑 当下,韩熙载春风得意,六十二岁的老头子了,在“皇恩沐浴”之下年轻不少,接到召见之后,一路小跑赶往宫中。 然而,有一句诗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韩熙载走进御书房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正是陈乔。 “叔言,先坐。” 书房之内,李煜不太讲究君臣之礼,这让韩熙载更加受宠若惊,与陈乔打了招呼,坐下静静听着。 陈乔主动求见,为的是汇报觉悟的情况。 “这么说,吴越那边,果真派人渡江打探消息了?” “陛下,千真万确,沈承礼亲自安排的。” “沈承礼安排的话……吴越威武军的人?” 陈乔摇摇头:“这一点,倒是蹊跷,派遣的并非军士,如果觉悟探听的没错,应该是吴越西府的人,其中一名是畿道主簿。” “一个主簿,亲下淮南……有点意思。” 畿道主簿的官位不大,可好歹是官,关键是,它属于文官系统的职务,看来,觊觎淮南军功的人,不止一个沈承礼。 “筹粮赈灾的情况,具体说说。” 陈乔拿出账册,扫了一眼说道:“觉悟在开元寺开设佛会三天,所获钱财约三十万缗,全部买成粮食、布匹,至于去向,目前所知的有濠州、泗州、滁州、寿州,以及和州。” “这么说,赈灾队伍根本就没有过淮河?” “绝对没有,因为距离最远的濠州一路,早已经返回了苏州。”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这个结果,想必沈承礼会很满意的。” 按照预定计划,吴越佛界所筹措的物资,应该运往中原地区,这也给沈承礼一个了解中原战局的机会,一旦发现中原政权衰落,他才会蠢蠢欲动。 可如今,赈灾队伍连淮河都没过去,间接说明江北局势的危机,远超过他的预料,已经不是蠢蠢欲动了,而是能跑了、能大跳了、能抢答了。 “陈卿,赈灾之物,真的能够到灾民手中吗?” 陈乔无奈一笑,说道:“难呐,虽说赈灾所到之处,有佛寺、地方富户的帮衬,可山东的上百万流民涌入两淮,不少都是为匪为盗,以及赵匡胤大举增兵,这粮食哪儿轮得到灾民吃。” 说到这里,韩熙载突然插话,说道:“陛下,左厢指挥使黄可汇报军情中提到,和州监狱中关押了大批僧人,就是吴越来的。” 李煜、陈乔一起转身,惊问:“真的?” “绝对没错,辰时传来的消息。” 李煜问道:“确定是赈灾的和尚?” 韩熙载回答:“确定,只不过,几千石粮食都被赵赞扣留,充当军粮了。” 李煜摆摆手,问道:“我说的是和尚,黄可如何处理的?” “放了。” 闻听此言,李煜松了一口气,放了就好,这些人绝对不能杀,还要留着他们回去传话。 “叔言,找你来就是为了和州之事。如今,林仁肇已经前往太湖,你身为淮南行军副都督,真想听听你的建议。” 听话听音,韩熙载在官场混了那么久,还能不明白? “陛下,和州之战,胜利在望,但安抚百姓、加固城池,一众事务繁多,臣曾任和州司马,对一应事务还算熟悉,愿毛遂自荐。” 李煜听了,很欣慰,镇守和州的责任,非韩熙载莫属。 “如此甚好,你身为户部尚书,向和州调配资源也方便些,还有件事,两位参谋一下——”李煜转身,走到地图跟前,指着一处所在说道:“鸡笼山隘口,到底要不要驻军?” 陈、韩凑上前去,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说话。 两人都知道,在和州战役通气会议上,已经做出了决策,就是占领和州之后,让赵赞的旧部换防到鸡笼山,目的就是防御滁州方向的攻击。 已经制定好的作战计划,陛下又问,到底什么意思? 见两人不言语,李煜会心一笑,说道:“二卿,不必顾虑,如实说来就行。” 作战会议上,全都是军事将领,他们考虑问题的出发点主要是“战争胜负”,但从战争局势上看,驻守鸡笼山完全合理,但是从政治意义上说,反而存在一定风险。 防备滁州,就是防备李重进,扬州政权不会高兴的,李煜下一步计划,还是需要李重进配合。 既然如此,直接否决不就好了?不行,李煜就算是皇帝,也要承受“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风险,直接否决,无异于打脸外面拼命的武将,难免心生罅隙。 韩熙载隐约觉得,皇帝召见自己,绝不是为了让他主持和州防务这么简单,也许,皇帝挖了一个大坑……等着自己跳下去。 硬着头皮,韩熙载说:“臣肺腑之言,鸡笼山不应驻军。” “叔言,继续说。” 看着李煜急不可待的样子,韩熙载已经笃定,皇帝就是在坑自己! “驻军鸡笼山,所防御的重点就是滁州,而滁州军力,已经大量向东南运动,支援泗州李重进,对和州威胁不大,这是其一,其二——” 韩熙载看了一眼李煜的脸色,十分肯定,这才继续说道:“其二,臣以为还要支援滁州,让李重进认为后方无虞,这样才能大量吸引赵匡胤的军力。” 陈乔补充道:“陛下,只要滁州、和州相互配合,也能将庐阳周军堵在滁河以北、岱山以西,如此一来,赵匡胤要想进犯长江,就只剩下一条巢湖水道。” 换句话说,只要和州在南唐手中掌握着,巢湖水道就是一潭死水。 这,才是李煜想要的完美答案。 接下来,“坑”已经挖好了,就等韩熙载自己“跳”。 李煜故作为难,说道:“只是,战前已经作出决议,此时改动,恐怕会引发将士不满。” 李煜心声:老韩啊,这个坏人我不能当! 韩熙载心里难受,倒霉的怎么老是我?其实,新提拔的将领,如黄可、李冠、谭紫霄等人,绝对不敢不满,真正要安抚的人,是林仁肇(这主意就是林仁肇出的)。 为了全局计划,李煜做了很多事,可这不意味着林仁肇、朱令赟、卢绛、李景达等“老资历”满意,作为昔日的主战派,他们检验朝廷行事标准只有一个,就是能不能收复淮南故地。 “陛下,赵赞、李恕乃新降之将,手下军众两万多人,消耗巨大,户部……户部拿不出来那么多钱粮!” 韩熙载说这话的时候,憋红了脸。 李煜点点头,是个好理由,可还不够,帮助韩熙载找了两个借口。 一是,江右商帮的事情,刚刚平息,为了稳定商人集团,下令未来一年之内,商税免除。 二是,润州大营(林仁肇、卢绛的大本营)需要新造战船、兵器、铠甲,且新增兵源也多在润州大营之中,因此,户部当年军费多调拨三十万缗。 韩熙载脸色终于好看一点了,虽然还是要自己去得罪人,但理由充分很多。 商税免除,意味着朝廷收入减少,又多给润州大营一些军费,明摆着告诉林仁肇,皇帝家没有余粮啦,就这也不亏待你,和州那边,能省就省吧! 如此一来,鸡笼山驻军的计划,就顺理成章地放弃了。 第322章 第二批官方商队 韩熙载愿意背锅,李煜心里满意,这不仅是为了给林仁肇、卢绛等人一个交代,也是对老韩的“服从性测试”。 毕竟,韩熙载之前干过的荒唐事儿太多,而且,人老了,脸皮厚,林仁肇、卢绛等人,也不敢太过于放肆。 没办法,帝王之术就是这样—— 整个封建朝廷,就是一辆车,文臣武将都是里面的零件,帝王之术就相当于“车辆维修技术”,技术好的皇帝,车子就稳定一点,技术差了,那就等着翻车。 一个不争的事实就是,“零件”是会老化的,当他们意识到自己可能会被取代,或者有被取代的潜在可能,心中自然是不舒服的。 这个时候,就得敲打一下,让他们听话。 南征归来,李煜借口让老将们休养生息一下,然后启用了诸葛兰、李冠等人,还给林仁肇、刘政咨、韩熙载等人都封了高官,但仍然无法压抑住他们内心的不安。 对待这种情况,李煜不会惯着,一方面,是因为老派将领虽然重要,但还没有发展到年羹尧、吴三桂那种水平,该敲打绝不手软,这就是为什么一段时间以来,刘政咨几乎被“雪藏”了,而身份是淮南行军大都督的林仁肇,也被安排到太湖附近练兵。 另一方面,就是李煜与将领之间的认知冲突了,李煜所筹备的一切,包括“李李合作”,命人编撰“爱国主义教材”等,目的只有一个,实现中国大一统,这是非常清晰的目标,几乎所有人都认可。 但是,认可不代表他们的实际行动如此,以林仁肇为例,确实是虎将一枚、忠心耿耿,可是心心念念的就是收复淮南十四州,至于饮马黄河、夺回幽燕,根本没想过。 如果有必要,就进行一场“整风运动”,朝廷上下统一思想。 绝对不能让“江南佳人多塞北,中原名士半辽阳”的情景再发生了! …… 韩熙载、陈乔离开之后,李煜又批阅了几份奏表,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洪州的八百里加急上。 江右商帮以及柳家的事情,已经没必要太过关注,只是这个泉州海商蒋家,一直盘旋在李煜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想到海商,就想到了汪大渊、杨仁晖,这两个人也不知道航行到哪儿了。 美洲啊,神奇的美洲啊,何时才能找到你! 中国历史教材上经常出现一个词语叫“地大物博”,“地大”是没有啥争议的,可要说“物博”,至少在公元十世纪的时候,有点名不副实。 很多后世人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东西,实则都是源自于美洲,不仅有作为粮食作物的土豆、玉米、番薯,还有南瓜、花生、番茄、烟草……以及发展“初级工业”离不开的天然橡胶树。 十年之内,能够到达美洲吗?李煜自嘲一笑,恐怕,得开发出蒸汽船才行。 不管怎么样,“开放海禁”这一国策,李煜是要坚决执行下去,就算最终无法找到美洲,也能继续加强东南亚、非洲等地的联系。 退一万步说,在粮食、贸易、科技等方面没有太大收获,也能够测量精准的航线,训练优秀的海军。 想到这里,李煜眉头一松,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又有人要倒霉了。 以大唐官方名义,派出第二批商队,至于钱,就由蒋家出吧。 很快,草拟了一份诏令—— 一是责令陈诲严查泉州蒋家与江右柳家的关系,是否也隐匿了筠州、洪州、抚州三州的税赋,如果有,必须一分不少地追回来。 二是相应的惩罚,蒋家夷三族,要在地方进行宣传昭告,至于滞留在丰城的赘婿蒋现金,严格意义上说,已经不算是蒋家的人,那就享受与柳家同等待遇,吊在路灯上迎风招展。 三是收缴蒋家所有海船,保留一应水手、船工,不得伤害。这些海船,全部归为泉州市舶司,责令陈诲重新组织人员,允许悬挂“大唐海商”的旗帜。 四是陈诲自行决定,可委派一定数量的军士护航。 …… 写完之后,命令清风送出去,八百里加急,送往泉州,这一路上,顺便也可以检验一下驿站、道路修缮的怎么样了。 处理完之后,李煜不仅没有感到痛快,反而觉得越发憋闷。 真是离谱,古代中国统治者为啥非要海禁?当然,硬要说的话,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防止海盗、保护农业、打击走私等,在李煜看来,这些理由都不怎么站得住脚,只要心向大海,总有解决的办法。 比如,两宋时期,脚趾、高丽、倭国等铜钱铸造技术很差,非常喜欢宋代铜钱,希望引入之后带动本国货币流通,由此造成“宋钱外流”,而宋朝统治者为了避免本国经济体系与货币体系造成混乱,就严厉限制海上贸易。 我勒个去,中国是贸易顺差国啊,瓷器、丝绸是硬通货,别人来买就让他们用黄金、用白银! 什么?没有?有矿吧!有特产吧!啥都没有?有人吧!运过来修长城啊! 你说什么?开放海禁就来抢劫走私? 很好,说定了,一定要来哦。 李煜眼神冰冷下来,寇可往,吾亦可往!寇的船能来,朕的船也能去,对待海外政权,狗屁的朝贡体系,只有臣服与灭国两条路可选! 这句话的底气在于,火绳枪已经接近成功了。 到时候,海权、陆权缺一不可。 第323章 史珪献城 和州战事,整体进展要比预想的更快,原本计划,攻占裕溪河口之后,至少需要三天时间,攻破和州(西城)外围,彻底扫清巢湖水道。 然而,最难打的仗,就是张琼、申屠令坚与刘茂忠三方混战,一场打下来,龙翔军损失战船四十多艘,死伤将士七百多人。 至于张琼这边,更惨,后周水师几乎全军覆没,战船九成以上沉没(被烧毁),烧了就烧了吧,说实话,南唐水师是真瞧不上那些战船。 直到逃回了岸上基地,张琼才恍然清醒,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老子闲得蛋疼,跟江南鼠辈拼水战干啥——如果,老老实实地守着和州(西城),十天半个月,李煜也未必攻的进来。 加上赵彦徽的增援,完全可以凭借后周禁军精锐,死守和州防线! 这还没算上张光瀚的三万流民军,好歹都是精挑细选的青壮年,退一万步说,南唐实施“围点打援”,你也得打得动,西北还有庐阳驻军! 完了,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说啥都完了! 后续,陈德成两千龙翔军完全控制了裕溪河口的水师营寨,意味着自己仅剩下的几十条战船,只能向巢湖退却,长江自此无缘! 好,没关系,老子就守着和州(西城),我看能怎么着! “人类从历史中获得的教训,就是人类从没有在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这句话,也适用于个人。 张琼因为自己的傲慢,已经在战场上吃过不少亏,如寿春之战、嘉州之战,尤其是在蕲州之战中,被卢绛一口气追了一百多公里。 和州之战,重蹈覆辙! 但是,他相信自己的命好,就算是身陷囹圄,同样有翻盘的机会。 从“结果论”上说,确实如此,比如在最凶险的“十八里滩砦”之战中,张琼率部本就是败局已定,却因为救了赵匡胤,致使后周军队军心稳定、士气重燃,自此,张琼也正式在禁军系统中崭露头角。 只不过,这一次不太一样,奉命登陆作战的是,是南唐官僚系统中的一群小年轻。 年轻气盛,较之当初的张琼,有过之而无不及。 九月初九,凌晨时分,三大主力全部完成预定战斗目标—— 右厢指挥使李冠提前在康照河口登陆,整顿完毕之后,一刻不停地开始攻击赵彦徽,赵彦徽措手不及,准备划地为营、负隅顽抗的时候,降将赵赞、李恕领兵前来支援,两万人包围一万人。 左厢指挥使黄可顺利接收和州(东城),收编赵赞旧部。 雄武都指挥谭紫霄与龙翔军都虞侯陈德成会师之后,在龙翔军护卫之下,两艘橐船、三千七百多名江宁大营士兵,被转运到和州(西城)登陆,开始支援。 支援谁呢?诸葛兰! 如果不是李煜要求龙翔军作为“先锋军”,诸葛兰早就一马当先冲进来了,没办法,立功心切啊。 当然,诸葛兰敢这么干,也是有底气的,他的橐船上有三千天策军,也就是被戏称为“大唐第一骑兵旅”的重装骑兵,一共九千人。 不得不说,诸葛兰的面子够大,李煜耗费金钱无数打造的重装骑兵,一下子能够调拨三分之一,远在海州“贩马”的李元清听说了,肯定肚子疼。 问题是,等到谭紫霄、陈德成赶到和州(西城)的城下时,大门敞开,城池攻破了! 可是,再找诸葛兰,人没了! 谭紫霄的心头,立即涌上来一股不好的预感,立即呼喊守城之人。 守在城门口的是陈褒,江宁大营马步军统制官,上来回话道:“谭指挥使,和州已攻破……” “少废话,我问你,诸葛将军人呢?” “诸葛将军留下步卒,亲率骑兵前去追赶张琼、石卿等残敌。” “当真?什么时候城攻破的!” “这个……城中周军投降,我们没怎么打就进来了。” 守城将领没有夸张,张琼狂傲的代价之一,就是不得人心,史书上对他“性暴无机,多所凌轹”的评价太贴切了,历史上,赵匡胤的言论也足以证明—— “殿前卫士如狼虎者不啻万人,非张琼不能统治!” 试想,能够制服一群虎狼之辈的禁军的人,又该是何等残暴? 逃回城池之后,张琼刚包扎完伤口,就下令全军整队,准备趁着唐军泅渡未半而攻之,最好是将全部唐军丢绞杀在滩头。 众将一听,全部力谏,其中反应最激烈的,就是和州守备统兵史珪。 “主帅,唐国兵马来势汹汹,仅观江上战船,至少三万有余,数倍于我军,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据城而守、等待支援。” 张琼呲牙咧嘴(腿疼啊),怒吼道:“史统兵,你畏战吗?” “末将生死置之度外,绝不畏战!” “既然如此,还不领命,快去整顿军队!” “这……” 一旁石卿也说道:“主帅,裕溪口已经被包围,水军战船损失惨重,已经无法应敌了。” 没有水军,单靠岸上的防御,根本就不可能阻挡,你当和州是“诺曼底”吗?你有重机枪吗?话说,诺曼底登陆也是抢滩登陆的盟军胜了。 “妇人之见!唐军不过虚张声势,意图声援泗州李重进罢了,若是等到攻击城池,必然影响整个淮南战局。” 这句话说,张琼说对了一半,真让南唐怼到脸上,就是丢人的事儿,但是,他低估了李煜收复江北故地的决心。 史珪再谏:“主帅,和州城池尚坚固,城中粮草、武器也充沛,只要能坚守下来,时日一长,若是唐军久攻不下,必然失去信心、士气低落,有利于整个淮南战局。” “守,守,就他妈知道守!史珪,这么多年了,你俸禄涨没涨?官位升没升?自己心里没数吗?就不能自己找找原因?我告诉你,就是因为胆小懦弱、畏缩不前!” 史珪憋红了脸,辩驳道:“主帅,在下就事论事,眼下,易守不易攻……” 张琼疼疯了,又被手下顶撞:“来人,拖出去,打三十军棍!” 众将一听,“哗啦——”一声围了过来,纷纷求情。 石卿言语恳切:“主帅,大战将至,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就让史珪戴罪立功吧!” “是啊,主帅,别让军心不稳!” 张琼冷笑:“我算是看明白了,看来,赵彦徽来了,你们都有二心了不成?!本帅的命令都敢违抗!” 众将吓得冷汗直流,谁都知道张琼的脾气,也知道他与赵彦徽有过节。 三军之帅,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如果被怀疑和赵彦徽有关联,后果可想而知! “来人,拖出去,打!” 这下,没人敢为史珪求情了。 基于和州的危急情况来说,张琼的战术布置或许有问题,可他处罚史珪的决议,没有太大问题,只不过是没有“顺坡下驴”,给众人一个台阶而已。 一军主帅,如果任凭手下人几句话,就改了决定,很容易让人质疑自己的权威。 只不过,对于将领的惩罚,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三国演义》里经常出现这样的桥段,大战在即,一个将领犯错,众人求情,最后主帅让他戴罪立功。看似很俗套,其实是蕴含着“战争心理学”的,战前绝对不能重罚将士。 不仅不能重罚,甚至不能得罪,否则很容易上演“羊斟惭羹”的戏码! 所以,要杀一儆百,就只能是在战后。 史珪很对得起张琼,被打了一顿军棍之后,乖乖地去整顿军队了。 由于身体有伤,加上史珪本来就是承担防御责任的,于是就留在了和州(西城)继续镇守。 张琼、石卿统兵四千,加上赵彦徽派来支援的三千,去迎战诸葛兰的四千多人,看似是占了大便宜,谁能想到,四千多人中有三千都是重装骑兵啊! 麻蛋的,李煜!你不按套路出牌啊!谁家船上运骑兵啊! 再说史珪,料定张琼肯定会兵败回城,就命人搬了一把椅子椅子,坐在城头,等着,静静地等着。 等到张琼回来之后,高喊“打开城门”,史珪一桶金汁就浇了下来! 开门,开你大爷啊!不是你打我的时候了?对不起,老子投唐了!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陈德成、谭紫霄了解之后,心中自然高兴,可一转念,谭紫霄的心又悬起来了。 “不好,诸葛将军首次统军,就带领骑兵深入敌后,恐遭遇不测!” 陈德成一皱眉,说道:“谭指挥,乘胜追击而已,不必太大惊小怪。” 哼,你们这群小年轻,还是太嫩啊。 谭紫霄严肃地说:“陈将军,兵法说穷寇莫追,再说,敌后情况不明,还是要小心为妙。” “为今之计,你打算怎么做?” “陈将军,你经验丰富,就在此驻守,我亲率部下去追赶!” 陈德成想了想,好吧,这是把“先登之功”让给自己了。 谭紫霄立即上马,带领副将余洪,前往含山方向追赶,一边跑一边祈祷:“诸葛将军,千万别轻低冒进啊!这可是你的首秀!” 第324章 凶猛2.0版本 谭紫霄不是不知道“先登之功”的重要性,可他更担心诸葛兰!不是因为诸葛兰是年轻将领中的“一号首长”,而是他手中握着三千天策军! 这三千人,名义上是归李元清统领,可实际上,属于皇帝李煜的亲属卫队,万一损兵折将,皇帝脸面无存,这场仗输赢就不再重要了,大家都得跟着倒霉。 所以,谭紫霄义无反顾、决然毅然地领兵去追赶,只不过,人数不太多,加上副将余洪在内,一共三十骑而已。 事实上,还有一个隐含的原因,诸葛兰与谭紫霄在没有任何沟通的情况下,默契地达成了共识,选择了同样的方式—— 两人都意识到,自己太过于年轻了,不像申屠令坚、陈德成等人在南唐军队中有资历、有威望。 如果贸然进城,接受后周投降,很可能会造成对方不服气。投降就算了,竟然还投降了一个“雏儿”,面子上挂不住,难免后面发生什么意外。 这种事情,交给陈德成最好。 看着谭紫霄离去的背影,龙翔军陈德成摇了摇头,旋即下令:“全军入城。” 史珪早已经在城门等候。 史珪,祖籍洛阳,武将世家子弟,他的父亲,就是后晋严指挥使史晖。 历史上,史珪的官位一直都不高,也难怪张琼骂他“不努力”,在投靠赵匡义之后,进入禁军系统,很长时间才升为了校尉。 一直到北宋建立之后,史珪的官职才成为御马直队长,封了一个毅州刺史,还是“名誉性质”的。 直到赵光义称帝之后,他的官位才升了一个级别,只不过,还是“刺史”一类的,到死都没混上节度使。 然而,历史上的史珪,又确实是背刺张琼、令其丧命的人—— 赵匡胤登基之后,因为“得位不正”的关系,担心其他人也造自己的反,于是提拔了一批下级军官,用来监事帮助自己“黄袍加身”的大将。 史珪是张琼的部下,在禁军当中职位不高,也被赵匡胤拉拢。《资治通鉴》上记载:“太祖欲周知外事,令珪博访”。说白了,就是让史珪去做间谍。 史珪这个人,拍马屁的功夫也算一流,他费尽心思,在汴梁打听情报,比如,一些商户卖给官府的货物价格过高,他就举报人家行贿,于是商户就被逮捕。一时间,竟然搞得汴梁城中的商户怨声载道。 一句话,皇权特许,作威作福,不仅是老百姓,官员方面,史珪也不放过,比如,德州知州梁梦生的罪过他,他就去找赵匡胤告状,说梁梦生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之类的。 只不过,赵匡胤不糊涂,没有处罚梁梦生,还提拔他为赞善大夫。 史珪的作威作福,最终惹恼了自己的老上司张琼,张琼那脾气,一见面就揶揄、嘲讽,称他为“巫婆”(史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史珪心里那个恨啊,于是,费劲脑筋为张琼编织了一大串罪名,什么不守礼制,在皇宫内骑马,诬陷皇太弟赵光义(赵匡义)、收受贿赂……终于,有一条罪名要了张琼的命! “琼独断专行,恣作威福,禁军皆惧!” 要知道,禁军是赵匡胤的底线,是命根子!他自己就是靠禁军政变上位的! 大胆张琼,竟然敢笼络禁军,该杀! 历史上一段公案,“张琼之死”,再次验证了一个万古不变的道理,飞鸟尽良弓藏! …… 一见陈德成,恭敬施礼:“降将史珪,参见唐国将军,在下真心投诚,还望将军不要嫌弃!” 陈德成立即下马,以礼相还,笑道:“史将军,在下陈德成,若是猜的不错,寿州一战也算有些渊源,这叫不打不相识。” 史珪没想到陈德成如此客气,颇为感激,说道:“在下之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 “诶,史将军多虑了,之前各为其主,如今你主动献上和州,大功一件,皇帝陛下定有重赏。” 不经意间,看到史珪仍在一旁的拐棍,立即猜了个大概,说道:“史将军,身上有疾,还是进城休息,在下善后即可。” 史珪点点头,这样最好,反正都投降了,剩下的事情自己最好别管。 “如此,城中一切防务,交给将军。” “好——”陈德成微微一笑,立即吩咐道:“传令下去,史将军及众投降将领,要好生相待,凡有苛刻之行为者,军法处置!” 史珪这才放心离去。 和州(西城)攻克,赵彦徽部就成了瓮中之鳖,歼灭或活捉,也只剩下时间问题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谭紫霄一路追赶,却始终慢了一步,当赶到西埔镇的时候,诸葛兰刚与张琼交锋完毕,说是交锋,基本上就是单方面碾压。 张琼的撤退意图很明显,就是沿着巢湖水道沿线,转进到巢县,再做打算,之所以在西埔镇暂停下来,一是因为步卒实在跑不动了,骑兵是四条腿,步卒是两条腿,还得拿着武器,一口气跑出去二十里路,已经很为难了。 毕竟,后周士兵没有进行过“五公里武装越野”的系统训练。 二是,张琼也疼的受不了,两条腿都有伤,一条腿是箭伤,同一个位置被扎了三次!另一条腿,是被突火枪的铁渣子崩伤,创口面积很大,好在没有伤筋动骨,就是疼! 没办法,只能在西埔镇找郎中,结果就是,药好没有换完,诸葛兰就追过来了。 张琼隐约有一种感觉,好熟悉啊,好像以前经历过! 一见后周溃军,诸葛兰根本就不废话,亲自抡起大片刀往前冲,这倒把天策军惊讶坏了,看着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打起仗来挺猛! 后周步卒是最倒霉的,体能已经消耗殆尽,骑兵冲过来之后,机灵的就躲进西埔镇的街道之中,运气差的就被长剑砍碎。 因为天策军是“黑云长剑都”的底子,李元清在训练的过程中,仍然不愿意舍弃长剑,但同时,也配备了精良的制式长兵器。 接下来,就能看出张琼这人的底子好坏了,眼看步卒被冲垮,他就下令,火烧西埔镇,镇上的老百姓哭声、骂声一片,大半夜的往荒郊野外逃命。 随着火墙林立,天策军的前进步伐,总算被遏制住了,张琼才得以治疗完毕,随即头也不回地纵马逃走。 对,就是这个感觉,想起来了,当初卢绛就是这么追我的! 江南鼠辈,竟敢如此对待张大爷! 诸葛兰与卢绛还是不同的,卢绛打仗是很能抓住主要矛盾的,整个追击过程中,始终以“干掉张琼”最为首选目标,其他的溃军,只要不当着自己的路,根本就不理会。 诸葛兰不同,他要的是除恶务尽! 不管是谁,只要是后周的军队,就一定要全部消灭,对了,不接受投降。 所以,躲起来的后周步卒,也没能逃过死亡的命运,应该说,一个都没有逃掉,因为就算诸葛兰放过他们,老百姓也不会放过。 等到诸葛兰肃清残敌,再去追的时候,张琼部两千多骑兵,已经越过了裕溪河上的斗门桥,甩下诸葛兰十里路。 诸葛兰有些懊悔,不过,对于天策军来说,这点距离,根本就不叫事儿。 经过引进契丹训练方法之后,天策军能够将战马的潜能开发到极限,尤其在夜间行军、短途冲刺、穿插绕袭等方面,特别是战斗之前,天策军的战马都是喂了茶叶的。 一匹战马一斤茶叶,也得三千斤!就算出茶叶质量不高,试问,后周的战马吃得起吗?这是南唐的优势之一。 战马嘶鸣,在黑夜之中,如同闪电。 张琼率部跑了一阵,突然鬼使神差地勒住战马,惊恐地向后看去。 只见一条火龙,正飞速地渡过斗门桥! “前面,什么地方?” “主帅,前面是张公店。” 张琼听到“张公店”三个字之后,脸色很白,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就跑了这么远。 最尴尬的就是,张公店相距十多里,就是含山县!张光瀚的三万流民军就在那儿驻扎,一开始,自己很不待见张光瀚,而张光瀚也不去和州凑热闹。 如今,和州失守,自己如丧家之犬,难道还要求张光瀚收留?不行! 张琼啊张琼,你傲什么呢?老实点,去认个怂,危机不就解除了吗? “下令,全军准备伏击!” 后周骑兵都蒙了,大哥,俺们都是骑兵啊,拒马啊、铁锹啊啥都没有,怎么伏击? 主帅都下令了,没办法,骑兵立即调转马头,准备硬刚天策军。 唉……张琼大统领,人家是天策军,你没听过天策军,还没听过“黑云长剑都”? 张公店的野外,三千天策军风驰电掣、席卷而来,长剑冷刃,在火把的微弱光芒映射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剑锋所指,战马冲过,第一排执行阻击任务的后周骑兵,就如同茅草屋遇到了十二级龙卷风! 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骑兵作战的第一要义,就是绝不纠缠,绝不迟疑,冲过第一道防线之后,诸葛兰的身影出现了,他已经血染战袍,在阵前高呼:“张贼休走,拿命来!” 张琼已经忘记了腿疼,心反而疼起来了,几十名骑兵,连人带马,不到一秒钟就报销了?! 李煜手下,什么时候有这样强悍的骑兵,而且,从士兵到打法,完全不像是江南人。 天策军筛选军士,要求身高七尺以上,也就是170公分以上,这在古代已经算是大高个儿。至于打法,师承燕云地界的辽国汉人,虽然是“二道贩子”教的,可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在“马上战争”方面,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撤,快撤!” 第325章 三万对三千 三千天策军一轮冲击之后,张琼立即化身“奥楚蔑洛夫”,什么狗屁面子,什么武将骄傲,统统抛诸脑后,保命才是王道! 大丈夫,能屈能伸。 以战斗指挥者的视角看,张琼在一瞬间做出“撤退含山”的决策,是非常正确、理性的,不枉称为后周大将,诸葛兰麾下的骑兵战斗力,他从未见过。 昔日,在大别山东麓六县的逃亡中,卢绛玩了命地追,也没能追上张琼,如果不是潜水阻隔,他绝对有反击成功的机会,可眼前,诸葛兰指挥的骑兵无论是速度、战术、武器,以及单兵素质,都要远超过卢绛的骑兵。 眼下,最稳妥的方式,就是抵近含山县,寻求张光瀚的庇护。 张琼很清楚,自己与张光瀚的关系好不到哪儿去,没关系,你不在乎我的死活,还能不在乎赵彦徽的死活? 老张啊,快点起来吧,老赵被唐军包围了,生死未卜,不信你看,都打到大门口了! 含山县,盛唐武德六年(公元623年)设置,又名“横山”,取意“盖县境众山所含”,北面为褒禅山,南面为马鞍山,南北一条大道,直通巢县。 这也是张光瀚在此驻军的一个原因,含山县地理优势十分优越,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按照一般军事常识,只要守住最危险要的“老虎嘴”,陆地进攻方,就绝对不可能打开通向巢湖的通道。 而航道方面,巢湖水流经含山县南侧,包括太河、后河、裕溪河等共同形成的“巢湖水道”,后周方面已经无力控制了。 赵匡胤纳流民为军的事情,搞得巢县乌烟瘴气,消息传到含山县之后,老百姓能跑的全跑了,如今的含山县境内,可以说是一个巨大的军营。 收到张琼溃逃的消息,张光瀚第一反应是“不可能”,他无比坚信张琼就是个蠢货,但也无比坚信赵彦徽的能力,有他在,绝不会发生如此打脸的事情! 没来支援的时候,和州一切安好,支援来了,和州反而失守了,可不就是妥妥打脸吗? 一口气下了三道军令—— “中军在鹿柴道设置障碍,阻挡追兵!” “将张琼带到治所见我!” “召见甄雍、梁云、杨子明、郑贞!” 张光瀚虽然统领流民军,有点被赵匡胤“流放淮南”的意思,可从郭荣那里继承的官职还是不低的,仍然是虎捷军左厢指挥使,赵彦徽在前往和州支援之前,考虑到流民军难以管理,特意留下了几个得力干将。 很快,张光瀚的心腹集齐,但官职不太高,在后周军队中都是五品左右,骑都尉甄雍,游击统军梁云,都指挥使杨子明,马步军行长郑贞,但在张光瀚看来,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张琼能打。 “梁将军,斥候可探听清楚了?敌将是谁?” 梁云说道:“只救下张琼人马,身后追赶之人,尚未查清。” “可有赵将军(赵彦徽)的消息?” “被困和州。” “敌军有多少人?” “三千”梁云又补充道:“张将军,追赶之人都是骑兵,已经与我军展开激斗了。” 张光瀚一听“都是骑兵”这句话,反而放松了,骑兵跑得快、咬得紧,但也说明后续没有补给,危险不大。诸葛兰敢进入含山境内,就是野兽掉进了陷阱! “传令下去,中军在鹿柴道设置防线,左右两军从侧翼迂回,务必全歼唐国骑兵!” “遵命!” 张光瀚一边穿戴盔甲,一边痛骂张琼,小子,等我见到你,看不骂你个狗血淋头! 不过,这也是好事儿,自己全歼唐国骑兵之后,再挥师南下,夺下和州、解救赵彦徽,大功一件。 晨光微熹,含山境内人头攒动、喧哗渐起,显然是正在动员集结,已经冲到外围的诸葛兰,却下令天策军停止进攻。 天策军领队不解,提醒道:“诸葛将军,周军仓促上阵、应接不暇,正是发动突袭的好机会!” “毋庸多言,喂马,吃东西,先休息片刻。” “这……” “执行命令!” 看着诸葛兰一脸干涸的血渍,天策军领队不敢多言,心里嘀咕,这年轻将军,倒有几分李指挥(李元清)的风范。 诸葛兰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道理—— 一是,这不是野战,战马的性能不能发挥到最大。贸然进入敌军控制范围,情况不明,被伏击的可能性较高。 二是,天策军已经奔袭大半夜了,人困马乏,虽然还可以坚持,但这不是“闪电战”,必须保存实力。 三是,诸葛兰的作战目标很明确,就是为了消灭周军有生力量,地盘占不占他不在乎,先要摸清敌军的薄弱环节,造成最大程度的杀伤力。 随即,诸葛兰派出探马,前去打探消息,这时在天色微亮的情况下,已经能够看到大量衣衫褴褛、手持各色家伙事儿的“流民军”,纷纷集中到鹿柴道上。 有那么一瞬间,诸葛兰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小心了? 探马回报:“主帅,含山之南周军薄弱,敌军正沿着张公河向东,意图包围我军。” 诸葛兰点点头,问天策军诸领队:“吃饱了吗?吃饱了行动,送他们上路。” 哪儿薄弱,就打哪儿! 副将耿云于正面应敌,鹿柴道上留下一千佯攻,吸引火力,剩余两千转进城南,行进途中,留下五百作为接应,诸葛兰亲率一千五沿着张公河迂回。 冲锋之前,缓缓拔剑,上面的血迹尚存,诸葛兰朗声高呼:“大唐威武,天策军威武,皇帝陛下威武!杀!” “杀!杀!杀!” 一千人兴奋地高呼声,立即就震碎了对面五千“流民军”的信心,天亮之前,他们还被灌了不少鸡汤、许诺了不少军功,加上这些日子身上也形成了“兵痞之气”,觉得天下无敌了。 可面对一千五百人的正规骑兵,只用一瞬间,信念就崩塌—— 那是什么眼神?好像野兽看到了猎物。 流民军仗着人多势众,所到之处劫掠、残杀的不过是普通百姓而已,本质上是色厉内荏,可对方是天策军,是李煜差点赔掉内裤辛苦打造的精英骑兵! 双方武器装备、战斗意志、单兵素质都差了好几个层次,形成“断代碾压”也就不足为奇了。 诸葛兰一马当先,挥舞长剑砍断了数根木棒,前排天策军用力抽鞭,胯下战马强劲的冲击力,将不少人撞飞、撞晕、撞休克,然后被战马铁蹄无情踩踏。 “挥剑,刺矛,冲锋!” 天策军默契的呼喊,就像是劳动号子,很有节奏地舞动手中的武器,硬生生在人群中冲出一条胡同! 不少流民军被挤压到了张公河中,前排受阻之后,后排的人根本就不听指挥,一个劲儿地向前涌,最后,在天策军前进的道路上,堵成了一道人墙。 只不过,是死人墙。 指挥左路流民军的郑贞气的肝疼,一群乌合之众,训练全都忘了! 他挥舞着宝剑,高喊:“退后,别他妈往前挤,把兵器举起来,别戳在地上!” 见人不听指挥,一气之下纵马上前,亲手砍倒了几个。 没关系,不用心疼,自己这边有三万流民军,对方只有三千,打不过你没关系,累也累死你! 第326章 群狼游击 南唐骑兵没有选择正面硬刚,甚至没有选择立即攻击,这极大地出乎了张光瀚的预计。 眼下,张光瀚及手下将领的一个共识,就是运用“消耗战术”,吃掉这一群深入敌后的南唐骑兵。 在他们眼中,人,不值钱—— 既包括自己这边的“流民军”不值钱,死了就死了,还能省不少粮食,也包括南唐骑兵,干掉了大功一件。 说的邪恶一点,在张光瀚眼中,双方士兵的命,都不如战马。 正踌躇之际,都指挥使杨子明来报:“张将军,唐军骑兵绕道南部,沿张公河向西进攻!” “什么?” “另,郑将军(郑贞)率部溃败,左路军散入城内!” 张光瀚立即下令:“中路军分股出击,一路正面迎敌,一路下鹿柴道,向南合围,要让唐军骑兵腹背受敌!” 鹿柴道贯穿整个含山县,是战略要道,必须守住,之所以要主动出击,是因为含山县所谓“城池”是虚设的。 严格意义上说,这个时候的含山县根本就没有城池,南面沿河、北边临山,中间是人口聚集区,唯一坐落在鹿柴道上的“城门楼子”,也在数次战火之中成为了废墟,至于城墙,根本就别想了。 骑兵纵马就能越过低矮的城墙,有的地方甚至就是敞亮的胡同,最重要的一点事,避开鹿柴道之后,两侧有空旷的野地,可供战马奔驰。 一想到两条腿去追四条腿,张光瀚脸上就如同戴着痛苦面具。 “甄雍何在?” “主帅!” “命你率领五百骑兵,前去支援郑贞,不得有误!” “遵命!” “梁云!” “末将在!” “命你率领七百骑兵,配合步卒,正面应敌唐军骑兵!” “末将……” 张光瀚一转头,冷峻地看着梁云,喝道:“为何不应?!” “主帅,咱们没有那么多骑兵!” 大哥,你下命令挺痛快的,咱们一共就五百骑兵,你都分给甄雍了,我骑木马去跟唐军干仗吗? 张光瀚手一挥,说道:“去找张琼,他手下的骑兵,暂时归你调配。” 一路之上,张琼手下虽然损兵折将,可骑兵的损失较小,一千人还剩下九百多,支走七百,已经很给面子了。 梁云一听,来了精神,转身就去“借兵”了,说是借兵,张琼你敢不借? …… 诸葛兰亲率骑兵在张公河沿岸冲杀,眼前敌人众多,他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应该说,这正是他想要的局面。 骑兵对步兵的破坏力不言而喻,眼前敌人越多,给对方造成的心理恐惧就越大,等到他们溃散之后,整个含山的后周军队就会蒙上巨大的心理阴影。 在郑贞的威逼利诱与指挥有方作用下,流民军终于想起来自己的“军训成果”,从一团的状态散开,开始利用人多优势,对天策军进行分割包围。 弓箭,用不好,刀枪,不够用。 但在人数优势下,单凭粗糙的兵器(含农具、木棍),也确实给天策军带来不少麻烦。 虽然人、马身上有重装铠甲保护,可十几条刀枪棍棒一起招呼,人不害怕,马也容易受惊,一时间战斗陷入僵局。 诸葛兰见局势差不多了,就立即指挥天策军后撤,战马转身的一瞬间,很多人躲避不及,硬生生地被撞倒。 郑贞松了一口气,撤退了,很好,但是很快,就觉察出不好了—— 流民军高呼:“唐兵跑了,打跑了!追啊!一个人头换一百钱!” 一提到钱,所有人的眼神中放出光芒,刚刚吓破胆的,这会儿又支棱起来了,从地上捡起武器,撒丫子就在后面追。 郑贞怒吼:“回来,全都停下,摆阵型……” 没人听到,听到了也没人听他的,这种现象就叫做“乌合之众”,心理学定义是“盲从”。 在一个群体之中共同遵循的观点或行为模式,必然会裹挟个体,以致于整体陷入不理智的混乱状态! 在张文瀚派遣的骑兵没有到来之前,流民军几乎就追上了南唐骑兵,这群老爷们儿也不动下脑子,人的两条腿是怎么追上马的四条腿的?答案只有一个,人家故意让你追上的。 果然,在天策军快马加鞭,脱离混战状态之后,立即合流,再度形成了攻击阵型,只不过,这次攻击不是冲锋,而是纷纷从马背上拿起了弓箭。 诸葛兰擦了一把汗与血,高喊:“射阵!” 射阵的意思,就是射击阵型,一千天策军分成三列,分为近、中、远三个射击角度,静静地等待着。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齐射!” 弓弦发出悦耳的嗡鸣声,箭矢在空气中挠动,千箭齐发! “嗖嗖嗖——” “噗噗噗——” 对面的流民军,如同被镰刀划过根部的麦子,齐刷刷地倒了一大片,后面拼命向前冲的人,先是踩在了同伴的尸体上,随即被绊倒,接着又被更后面的同伴踩踏! “射阵!” 一声令下,开启了新一轮的收割…… 李煜如果看到这一幕,一定会沉重地叹口气,何必呢? 老百姓只是为了吃口饱饭,灾荒了才会变成流民,流民又变成兵痞,生命浪费在无意义的战争当中! 赵匡胤、钱俶、张永德、李重进……契丹、北汉、南汉……你们他妈的闹什么呢?我做皇帝,好好治理你们,让天下老百姓吃饱,不好吗?真想打仗,咱们到外面去打啊! 一群不识趣的家伙,非要打打打。 慈不带兵,义不行贾! 此时的诸葛兰,对眼前的杀戮没有一丝波澜,幼年之时,他就见识了周军在淮南的残暴,父母被杀、家破人亡,如今孑然一身、毫无牵挂。 这次“首秀”,他仿佛找到了自己的归属,战场,战场就是自己的家。 无论射杀之后,不仅流民军又赶了上来,又从城池残缺的位置,冲出来一群骑兵。 诸葛兰再次下令,后撤。 天策军行动迅速,后队改前队,撒丫子就跑,而后周这边,有了骑兵助阵,步卒的士气一下子被点燃了。 “唐军又跑了,追啊!” 追吧,追吧,追到鬼门关了! 不过跑出去五十丈远,甄雍亲率的五百骑兵就赶了上来,这下,诸葛兰不敢托大了,他也知道后周铁骑的厉害,看旗号,应该是后周禁军中的龙捷军。 果然,还在思量的时候,身后就传来了破风声,身边一个天策军突然惨叫一声,人仰马翻,一眨眼就跌落马下,看不见了。 甄雍下令重弓长箭,射人先射马! 诸葛兰在阵阵马蹄声中高呼:“旗手,发信号!” 身边紧紧跟随的旗手,立即举起手中令旗,左三圈、右三圈。 紧接着,诸葛兰率部冲过张公河北岸的路口,向更为开阔的野地奔驰而去,甄雍在后面紧追,一看这架势,有点糊涂了,往哪儿跑呢? 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很短,就在自己骑兵冲过路口的一瞬间,猛然间发现,张公河畔的林中隐匿的唐军。 诸葛兰途中留下的五百天策军,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骑兵战术中有一种叫做“群狼游击”,类似于蒙古战术,共同特点就是不近战,通过不同的骚扰、搅动、消耗的方式,以破坏地方的战术阵型。 但又有所不同,蒙古战术是一种“很脏”的打法,需要充分利用弓箭的优势,在靠近敌军的时候,就不停地射箭来消耗对方有生力量,可是战马冲到阵前之后,就立即撤退,等待对方来追赶,回头继续射箭;如果对方不上当,仍然保持队形,那就拨马调头,回来继续骚扰、继续射杀,敌人冲上来之后再撤退;如果敌人撤退,就彻底中了蒙古战术的陷阱,一边追击一边射杀! 这种打法,足以将对手逼疯! “群狼游击”战术的不同点在于,最少需要两队骑兵配合,其中一队骑兵前去挑衅,射手不会一直射箭,而是放任对方追击自己。同时,会在战斗的过程中设置埋伏,先吸引敌人追击,然后埋伏的一队骑兵冲出来、拦腰截断,利用手持兵器进行伤害。等到大股敌人冲上来之后,立即拨马撤退,一边撤退一边射箭;敌人如果跑到力竭之后,另一队骑兵再冲出来,继续截杀。 这种战术要发挥作用,有两个前置条件,一是作战区域不够开阔,双方兵力都没有太大的战略纵深,二是骑兵对步兵,干脆说,这就是骑兵耍赖的一种打法,因为古代军队的步卒要发挥战斗力,通常是需要摆阵型的。 眼下的战争环境,完美契合了“群狼游击”战术的条件。 一直等待的五百天策军,斜刺里杀出,瞬间就冲垮了甄雍的骑兵,还没反应过来,五百骑就被一分为二,接下来就是近距离射箭输出,再接下来就是近战劈砍。 转瞬间,甄雍这边二十多骑轰然坍塌! 刚要反击,天策军却一拍马屁股,跑了! 跑了还不算,每个人回头射了一箭,中没中不管。 娘的,追! 甄雍哪儿吃过这种亏,立即催马上前,跑着跑着绝对不对劲,刚才自己追的那波南唐骑兵呢? 诸葛兰已经又调转马头,回来干流民军了。 怎么办?眼看流民军受阻,甄雍又下令回头增援,等他跑近了,诸葛兰这边又撤了,向张公河沿岸的荒野撤退,吸引两股流民军前去包围。 “中计了!” 甄雍瞬间清醒,想要提醒郑贞立即停止进攻,为今之计,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在野外列阵,发挥阵型优势,咱么人多,在大范围内包围起来,就能利用壕沟、拒马等逐渐收缩,用弓箭远程射杀。 只要围困到一定程度,战马就跑不动了! 主意很好,还没机会提醒,被打跑的天策军又回来了,这次,就在一侧,陪着跑。 五百对五百,甄雍这边很吃亏,自从赵匡胤脱离了后周战争供给系统之后,战马保养的水平迅速下降! 养马之所以比养人贵,最直接的一个原因,就是马吃的多! 别以为战马光有草料就够了,想要发挥战斗力,豆类、麦麸、高粱都少不了,总之,要维持战马体力,蛋白质、碳水、盐分的补充十分精细,堪比现在健美运动员的饮食标准。 现在,张光瀚手下的这批战马,三天都吃不上一顿豆饼。 从这个角度说,南唐与后周真算是“攻守易型”了,郭荣活着的时候,整个国家都是围绕着战争服务的,不计成本地投入,现在,李煜也是如此,不计成本地建设骑兵,光是年前订购的一批战马,如果没有江右商帮托底,估计面临的就是国家破产。 …… 甄雍怒骂:“江南鼠辈,有种来战!” 诸葛兰自然不会上当,就贴着,但南唐战马速度更快,机动性更强,这就掌握了运动作战中的主动权,一辆奥迪与奥拓在大马路上“斗牛”的感觉。 你跑,我也跑,我跑的更快,我射你难度小,你射我难度大! 你停,我还跑,战马的速度加持下,弓箭的杀伤力更强! 加上,含山之南本就是薄弱环节,在一炷香的反复拉锯之后,流民军、后周禁军以及郑贞、甄雍两位将领,都意识到一个问题—— 唐军在耍我们! 含山城墙残破,缺口到处都是,明明可以直接进城的,为什么就不进去? 当然是为了杀光我们! 想明白了这个问题,职位更高的郑贞终于下令:“全军收缩,撤回城中,依城墙防守!” 鸣金之音,瞬间响起。 在甄雍看来,这个命令是冒着风险的,让张光瀚知道了,五六千人干不掉一千人,一定会勃然大怒。 事实上,不会的,因为张光瀚也亲眼见到了—— 耿云率领天策军正面佯攻,对“群狼游击”的战术运用的更加炉火纯青,好不容易从张琼哪儿“借来”的七百骑兵,几个冲锋下来,就损失了一百多,至于流民步卒,基本上没有还手之力。 而且,耿云严格遵循一个原则,就是绝对不靠近含山县的破旧城门楼。 那里,所谓壕沟、拒马、绳索等,威胁并不大,可作为谨慎的年轻将领,他一点险都不敢冒。 这一点,与诸葛兰截然相反。 第327章 赵彦徽之死 含山小县,民不满万,一下子涌进这么多兵卒、战马,显得极为混乱。 从高空向下鸟瞰,此时此景,就如同一群行军蚁围着一只大甲虫转圈。 左三圈,右三圈,在诸葛兰采取“群狼游击”战术的同时,正面迎敌的耿云就带着张光瀚、梁云,围着含山县城转圈圈。 契丹政权与华夏政权必有一战,但在那之前,李煜虚心让天策学习,正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契丹骑兵的战术源于生活、充满艺术性,可以将马的机动性发挥到最大化。 “绕圈”不是单纯地跑,而是脱胎于契丹骑兵的“打草谷”作战方式,南唐军队可以不抢老百姓,又没规定不准抢后周军队的粮草。 这种作战方式,直白点说就是“打完就跑”,跑到哪儿打到哪儿,反正不停歇。 张光瀚手下人数再多,也是出于被动防御局面,耿云干脆将手下一千骑兵分成十队,每队百人,遇到落单的、零散的队伍,冲进去一阵砍杀,等到增援来了,立即边射箭、边逃走,换个地方再打! 所以,看似是后周几万军队在追击南唐几千人,实则,是一群狼在不断骚扰庞大的羊群,时不时就“叼走”一些肥羊。 “禀主帅,左路军死伤两千七百!” “禀主帅,中路军阵亡三千五百!” “禀主帅,左路军全面溃败,大量流民军逃走!” 一直到临近中午时分,焦头烂额的张光瀚,仍然没有抓住战机,南唐骑兵就像是一条条泥鳅! 这让他意识到,自己才是“猎物”,这座含山县城,就是一座“狩猎场”,想要摆脱眼前的不利局面,就只能撤退。 当然,不是自己撤退,事到如今,张光瀚也算看明白了,南唐骑兵如此执着地围着含山打,就是为了活捉张琼,既然如此,自己就将计就计—— 还未下令,杨子明满头大汗、一脸惊恐地跑来汇报:“主帅,大事不好,粮草被唐军烧了!” “什么?!” 张光瀚暴跳如雷,转头向城中存放粮草的方向看去,浓烟滚滚,空气中传来阵阵爆大米花的香气。 粮草是生命线,烧掉粮草,在古今中外的历史上,都是决策战争走向的关键措施。 “滚,让张琼滚,派人盯着他,滚回巢县!” 张光瀚虽然气血上涌,愤怒值爆表,但身为大将,脑子还不糊涂,他强调要让张琼“滚回巢县”,可谓一石二鸟。 一来,张琼战败,丢失和州是事实,自己救下张琼,也是事实,只有让张琼活着回去,才能转变赵匡胤的态度,重新重用自己与赵彦徽(前提是赵彦徽活着!)。相反,如果张琼死了,哪怕是非战死的,赵匡胤为了脸面,也可能宣传张琼的丰硕战功,自己这边就白忙活了。 二来,巢县的控制权,还在“陈州政权”的手中,仍是后周的地盘,诸葛兰不顾一切地去追,自己再封锁老虎嘴,唐军骑兵迟早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命令传到,张琼又气又恨,还疼,破口大骂张光瀚:“你个张老西儿,敢在老子面前摆谱,把老子骑兵还来!” 【张光瀚是山西人】 不忿归不忿,张琼身体很诚实,立即率领剩下的一百多骑兵动身,与此同时,张光瀚也调整了策略,命令全军收缩,让出鹿柴道,死守老虎嘴。 就地理位置,老虎嘴位于含山西南,再向西三十里路,就是巢县了,此处左侧是一个卧虎状山包,绵延向北,一直连接到褒禅山,南边是石塘翡湖,绵延到南面的巢湖水道,整体看起来,就像是一只老虎张开嘴河水。 大军守在这里,就等着敌人自己送入虎口! 按照诸葛兰的性格,他脑子一热,真敢冲关,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谭紫霄终于追上来了。 谭紫霄是名副其实的“轻装上阵”,手下不足百人,按说早就应该追上了,只不过一路逃难的老百姓众多,道路堵塞,加上溃兵、盗匪作乱,严重干扰了路程。 最可气的是,还走错路了,气得谭紫霄心中暗骂:“诸葛将军,你脑子里是浆糊吗,沿途为何不留人!” 一见面,谭紫霄就拦住了诸葛兰的战马,要求立即撤回和州。 “子雷,我军士气正盛,你可知道?伪周治下不过是一群流民成军、乌合之众!” 谭紫霄说道:“诸葛将军,陛下吩咐过,此战只为和州,重点在于固守城池,再深入敌后腹地,唯恐遭遇不测。” “和州有申屠将军坐镇,子雷,你我新晋将领,没有点战功的话,此一战岂不是毫无建树?” “话虽如此,皇命不可违,诸葛将军,趁着伪周增援未到,赶紧走吧,万一巢湖水道被夺,和州危矣!” 诸葛兰很不理解,这个谭紫霄,相处下来不是那么胆小保守的人,反问道:“伪周水师全盘倾覆,如何夺走巢湖水道?” “将军莫忘了,巢县可是伪周地盘,巢湖到底新造多少战船,还未可知。” 一旦驻守庐州的向训(寿州败退之后,被封为庐州防御使)发动水师反扑,刚刚获得的胜利果实,就会丢掉。 听到这句话,诸葛兰有所触动,猛然间,他想到了一件事儿—— “子雷,你来追赶我,和州(西城)谁在驻守?” “末将出发之前,托付给陈将军。” “陈德成?!” “正是。” 诸葛兰的脸色瞬间变了,有点“怒其不争”的意思。 “糊涂啊,唉,这下破城之功,拱手让给龙翔军了!” 谭紫霄也想明白了,瞬间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 “事到如今,回去吧!” 确实,陈德成最先入城,但所谓“破城之功”,实际上也谈不上,因为守城的史珪是投降的。 申屠令坚、刘茂忠、黄可等人登陆之后,也没有在和州(西城)多做停留,大军立即转进,向东进发,与李冠、赵赞等人形成合围之势。 就这样,刚到和州不到一天的赵彦徽部,就被包了饺子。 憋屈,赵彦徽这辈子没有这么憋屈过,几场厮杀下来,连同从和州(西城)逃回的骑兵,手下也不足一千人了。 为了不全军覆没,赵彦徽率众沿着康照河向北行军,意图跳出南唐的包围圈,只不过,来都来了,岂能放你走? 一路奔袭,一路追击,终于,赵彦徽来到了属于他的命运之地,毂山坳。 中国迷信的说法有一种是“犯地名”,譬如,庞统字凤雏,结果死在了落凤坡,郭荣行军途中,经过了“病龙台”,果真就病死了。 毂山坳,只是康照河畔一处土山包,因为圆润,无草无木、状如车轮,故此得名。 行军于此,从上至下,全都疲惫不堪,因为撤退的过于仓促,别说粮草,就是一应炊具都没带,士兵嗓子干的冒烟,只能拥挤在河边饮水。 赵彦徽身心疲惫,仍不忘提醒手下人:“务必小心,不要落水。” 手下将领应允,立即吩咐人准备吃喝,可惜,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要命的是,南唐追兵随时可能赶到。 “将军,你受伤了!” 赵彦徽立即噤声,严令:“不准让士兵知道!” 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一下肋下,一片潮湿,因为一路骑马,伤口根本没有机会愈合。 “此处何地?” “回禀将军,毂山坳。” “毂山坳,毂山坳……”赵彦徽捋了一下乱糟糟的须发,不知为何,心中十分不安。 这圆润的土山包,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坟。 赵彦徽心中莫名一股冲动,忍着肋下疼痛,一步一滴血地走上了山包之上。 远远看去,淮南秋色,温柔中透露着一丝丝肃杀,苍茫天之间,弥漫着遮目的雾气。 山包之下,败将残兵,旗帜东倒西歪,刀枪散落一地。 不时,耳边还能传来伤兵痛苦的呻吟,也有人在同伴冷漠的眼神中,慢慢死去。 回想起来,这一夜的激战,自己无愧于大周将领—— 是夜,叛将赵赞、南唐将领李冠采取左右合围之势,利用火攻,突破了大营第一道防线,随即,赵赞找来军中汴梁口音的人作为间隙,悄悄潜入营中继续放火。 赵彦徽亲自指挥,发现南唐军队身上都系着白布带,立即下令同样的装束,这样才勉强在夜战中赢得一丝先机。 谁知,天亮之后,和州(西城)方向又传来史珪叛变、张琼逃跑的消息,赵彦徽气愤难当,当即就吐了一口血。 当时,他已经知道大势已去,但仍然苦苦支撑,寄希望于突破和州(西城)城池之后,据城而守,岂不料,唐国大将申屠令坚、刘茂忠率部赶到,将自己堵在城墙之下。 浴血奋战之后,终于逃脱,而自己肋下也被一箭中伤! 如今,满目萧条,赵彦徽苦笑着,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脚下一软,整个人坐在了土包之上。 “赵将军!” 手下将领立即前来搀扶,赵彦徽摆了摆手,苦笑着问:“你说,这个地方叫毂山坳?” “不错?” “毂,一士一军一殳,本将字士俊,领军到此!殳字主杀,正和了天数!” 意思就是,你赵士俊领了一众败军,必然要殁在此处! “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赵彦徽大笑着,两行英雄泪滚落下来。 “噗——” 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染红了脚下的黄土。 手下终将悲愤,围上来呼喊:“将军!” “尔等听了,我赵彦徽戎马一生,绝对不事二主,如今穷途末路,却不想耽误各位的前程!” “将军,我等誓死追随,绝无二心!” 赵彦徽欣慰地点点头,这个时候,一名斥候跌跌撞撞地跑来,高呼:“诸位将军,唐国追兵赶到!” 众人一惊,赵彦徽勉强支撑着站起来,问道:“多少人?” “这……五千人。” “还有多远?” 话未落音,只听远处响起了阵阵马蹄声,站在高处观望,不过二里路程而已,烟尘滚滚! “好,很好,本将遂了心愿!” 擦干净嘴上的血,赵彦徽再度询问:“诸位,同袍一场,如今到了生死关头,可敢随本将一战否?” 短暂的沉默之后,手下将领纷纷抽出兵刃,高呼—— “大周万年,大周万年,大周万年!” 没有正面回答,却是最好的回答! 转眼间,追兵赶到,赵彦徽残兵也整顿完毕,他自己端坐战马之上,手持长剑,做好了最后的冲锋准备。 来人是申屠令坚、李冠与赵赞,一见面,李冠刚要发声,却被申屠令坚制止了,唯恐他说出不敬之言。 “赵将军,别来无恙,在下申屠令坚。” “申屠将军,舒州一别,匆匆数年,久违了。” 两人曾经在舒州战场上见过面,都是沙场宿将。 申屠令坚说道:“赵将军,伪周侵犯淮南,如今在下收复故土,两军交战、各为其主,不过,以将军当下处境,若能下马来降,大唐皇帝定然不会亏待的。” 赵彦徽冷笑:“多谢美意,本将只有战死、绝不投降,岂能效贪生怕死的无耻之辈!” 赵赞脸一红,怒喝道:“赵彦徽!良臣择主、天经地义,既然你冥顽不灵,在下亲自来会会你!” 说着,一挺长矛,就要冲上去,却被一边的李冠拉住。 “赵将军(赵赞),不必动怒,看申屠将军如何处置。” 赵赞强压怒火,心中也不服气,就眼前这点残兵败将,直接歼灭不就得了。 申屠令坚别有打算,能够招募降将,对于己方是好事儿,毕竟,谁愿意动刀动枪? “赵将军(赵彦徽),虽说你已穷途末路,在下仍旧以礼相待,真心愿你归降,日后共侍唐主。在下担保,你手下将士定然无虞,此外,如今大唐皇帝英姿勃发、雄才伟略,有吞吐天下之志,将军既有鸿鹄之志,为何不来投靠明主?” 赵彦徽冷笑:“申屠令坚,不要废话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为大周、肝脑涂地。” “哼,赵彦徽,我倒要问问你,你所谓的大周,究竟是哪个大周?” 这句话,如同一把锥子,狠狠地戳在了赵彦徽的胸口上! 是啊,大周,我的大周! 一分为三,不复往昔! “申屠令坚,如今只有兵戈相见,少逞口舌之争!” 申屠令坚叹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冲身后挥了挥手。 …… 五千精锐之师,一千疲惫之军,毫无悬念,全部诛杀。 唯一不同的是,赵彦徽并非被南唐军队所杀,而是端坐马上,横剑自刎,以死明志。 申屠令坚下令,将赵彦徽厚葬于毂山坳。 第328章 准备出兵,协助李重进 赵彦徽之死,是五代十国这个时期一个不起眼的事件,两军对垒,哪儿有不死人的? 但在淮南战场上,却是一个重要“转折点”,它不仅意味着和州彻底收复,也意味着“淮南之战”后,在长江沿线上,后周对南唐的“敌对军事力量”,彻底被清除了。 当然,考虑到现在“李李合作”阶段,扬州算不得敌对军事力量。 金陵宫城,御书房中。 李煜依次看了和州战表—— 报,龙翔军共歼灭伪周水师五千余人,俘虏三百七十人,焚毁战船四百余艘。 报,龙翔军都虞侯陈德成攻破和州(西城)。 报,龙翔军都指挥申屠令坚统领三军,歼灭赵彦徽部。 报,枢密副承旨诸葛兰率骑兵击溃张琼部,追击含山,歼灭张光瀚部一千有余。 …… 每看一份,李煜照例做了批示,多是一些勉励、夸奖的词汇,唯独对于诸葛兰的战表,他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最终扔到了一边。 是个好胚子,还需要好好打磨。 按说,无论是水师作战,还是抢滩登陆,或是攻破城池,又兼骑兵追击,诸葛兰的功劳绝对不小,可李煜偏偏不理他。 既不责怪,也不夸奖。 实际上,李煜对诸葛兰没有什么不满,反而有些喜欢,他此举只不过是耍了一个“小心眼儿”。 作为一个穿越自21世纪的物流社畜,李煜太清楚年轻人刚进入单位之后,想要的是什么了—— 钱吗?当然,不是最想要的。职位?当然,也不是最想要的。 最想要的,就是领导的肯定! 有了领导的肯定,哪怕是吸引了领导的注意力,钱、职位才能有机会到手! 就算是领导冲新人点个头,拍拍肩膀说“小姑娘,不错嘛!”,就这都能乐半天,觉得自己就要升职加薪、迎娶高富帅,走上人生巅峰。 诸葛兰最想要的,就是皇帝李煜的一句夸奖。 可是,李煜偏不!诸葛兰,朕就是要吊着你的胃口,让你郁闷,让你爆发更大的潜力! 官方名词叫做“职场pua”,妥妥的渣行为。 批阅完全部战表,李煜才抬起头,眼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陈乔,另一个是刚被“雪藏解冻”的刘政咨。 “二卿,有事启奏?” 刘政咨很谨慎,没有先开口说话,陈乔倒是一脸喜悦,说道—— “陛下,秦泰传来消息,觉悟大师在开元寺佛会上筹集物资赈灾,如今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李煜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觉悟还说了什么?” “觉悟大师询问,是否还要继续开佛会、收善款?” 李煜想了想:“先消停一段时间吧,操之过急,难免会露出马脚。” 陈乔回复:“如今,吴越举国上下大兴佛事,每日耗资不下百万,陛下的买鹿之谋,执行的十分顺利。” 李煜一笑,说道:“陈卿,区区几场佛事,动摇不了吴越根本,对了,五大商号卖粮、买绸缎的任务,执行的如何了?” “粮食方面,前后采购近十万石,绸缎有多少收多少,市面十之七八的昂贵丝绸,都被收走,不过,也都转运到泉州,交给市舶司了。” 李煜表示满意,绸缎这种昂贵物品,南唐消费有限,送到泉州转售给海商,到海外去做贸易,这样一来,南唐或许赚不到太多的钱,久而久之,却可以垄断对外的绸缎贸易。 “不过,十万石粮食不是小数,吴越是不会要大唐宝钞的。” 清风近前:“陛下,侯家在德兴铜矿的场子,已经大量产铜了,按照陛下的方法(湿法炼铜),获铜不仅更多,而且质地精良。” “原来如此,赣南的银矿也要加把劲。” 在场四人,唯独刘政咨一直憋红了脸,李煜不问他,他也找不到话头。 见晾的差不多了,再晾人就要凉了,李煜终于开口—— “刘卿,枢密院又什么新消息?” 若是往常,这只不过是一句普通的询问,可如今听到皇帝问自己,刘政咨鼻子一酸,差点眼泪感动地掉下来。 “回禀陛下,枢密院接到国安局、兵部的情报,汇总商议之后,认为吴越可能对外用兵!” “哦——”李煜终于感兴趣了,又看了一眼陈乔,心说“来了!” “仔细说说!” “是!”刘政咨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激动,说道:“吴越东南面兴军大营两日前调动军队,并非用于沿江驻防,而是督造战船、修整兵器。” “东南面兴军大营是沈承礼统辖的吧?” “正是!密探消息,吴越西府众臣有意向钱俶进奏,出兵泗州,以解李重进之困!” 李煜略带兴奋,来回踱步,数次欲言又止。 刘政咨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吴越此刻出兵,岂不是正中下怀?” 李煜快速摆了摆手,他知道刘政咨想要表达的是,一旦吴越出兵,必然会加速国力损耗,可这只是李煜的手段,并非最终的目的。 “刘卿,你认为钱俶会同意出兵吗?” “这……东府暂无消息,臣不敢妄言。” “我让你猜!” “是,是——”刘政咨憋了一脑门汗,说道:“臣认为,钱俶定然不会出兵!” “陈乔,你说呢?” 陈乔近前,说道:“臣附议,吴越钱氏,三代五王,始终坚持保境安民的政策,如果外部情况不发生大的变化,定然不会妄自出兵。” 李煜止住脚步,回头冷冷地说:“这可不行,吴越必须要出兵协助李重进!不仅吴越要出兵,大唐也要准备出兵!” 刘政咨疑惑,问道:“陛下,李重进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同盟而已,若是他与吴越联手……岂不是帮敌做大,迟早对我们不利。” 又是典型的“割据思维”,只看淮南,不看天下。 李煜没有辩驳,而是为了一个不着边际的问题:“二卿,你们说,昔日我大唐军力远超吴越,为何打不过?” 陈、刘一怔,不知何意。 第329章 新-新五代史进程 从纯粹的军事角度说,“南唐打不过吴越”是不成立的,南唐人口是吴越的十倍不止,经济规模也更庞大,军事实力自然不用说,钱镠建国之初被杨行密、徐知诰(李昪)揍成什么德行了。 只不过,一国之生死存亡,绝非一国之事,归纳起来,吴越在五代十国时期,尽管长期弱于南唐,却始终屹立不倒,甚至在南唐“大厦将倾”的时候,冲上去猛踹一脚,归根结底在于中原力量的介入。 一旦南唐敢对吴越动手,北面的后周就必然会掺和进来,尊崇后周为正统的国家,可并非吴越一家,高赖子家族、闽国王氏、南楚马氏、后蜀孟昶等,都会来帮帮场子。 吴越与南唐“记录在案”的一次大规模战争,就是发生在后晋开运二年(公元945年),从事出有因的角度看,这场仗吴越原本是不用打的,因为战争双方一开始是南唐和闽国。 闽国王延政干不过李璟,就向当时的吴越国王前钱佐称臣,这才将战火引入到吴越与南唐之间。 刘政咨、陈乔作为朝中重臣,对待“打不过”这样的言论,评价还是很小心、谨慎的,这种话,也只有李煜亲口说,他们才敢接茬儿。 刘政咨问道:“陛下,吴越驻军,主要集中在东南、两府、福温等地,昔日战事,我军主要吃亏在辎重补给不畅上。” “不错,加上岭南、闽南本就是贫瘠之地,战线一旦拉长,我军必然无功而返,但是——”李煜猛然转身,说道:“若从润州沿江而下,封住长江,再以太湖调动水师,直扑苏州呢?” 现在,后周已经自顾不暇! 刘政咨一哆嗦,这种打法,简直就是梦寐以求! 一方面,封锁长江,切断江南、江北的联系,吴越就成为东南孤岛,另一方面,从太湖进军,就能迅速进入吴越富庶之地,平原行军、障碍较少,就算打到只打到钱塘江,吴越半壁江山就算完了。 陈乔提醒道:“陛下,若是如此计划,后周方面发难又该如何?” 李煜一笑:“所以,我大唐一定要出兵协助李重进,还要让吴越也出兵。” 欲擒故纵! 话都说道这份儿上了,刘政咨再不明白,就有点不礼貌了,他结结巴巴地问—— “陛下,难道一开始就计划引诱吴越出兵江北、鏖战淮南,然后趁虚而入!” 李煜点点头,刘政咨很不错,智商始终在线。 陈乔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怪不得李重进一进扬州的时候,陛下就让江宁大营后撤五十里,从沿江防线开拔到荆溪口。” 荆溪口是太湖的主要注水口,太湖连接着苏州,苏州又是吴越南部重地……不谋一国者,不足谋一城! 刘、陈暗中擦了一下汗,皇帝陛下大手笔,这是要灭国之战啊。 “不灭吴越,朕心难安,纵长江血染,也要平定江南。” 几乎同时,陈乔、刘政咨两人的心跳开始加速,不是因为李煜三十六度的嘴里面,能够轻描淡写说出如此冷酷的话语,而是这样绝密的目的,皇帝为何要告诉自己?泄露一丝风声,性命难保! “二卿,还对支援李重进有所顾虑?” 刘政咨低头谏言:“陛下,支援李重进之策,臣没有任何异议,只是,若要出兵吴越,我大唐……能否支撑?” 吴越不是闽国,真要全面发动战争,两国漫长的边境线,处处可能燃起战火! 粮食供应、军械供应、战服供应、兵源供应……咱还有那么多钱吗?还继续薅羊毛?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具体战法,不是二卿要担心的事情,为今之计,是要想办法调动吴越,让钱俶甘愿发兵。” 陈乔冷汗刚下去,热汗又冒上来,说道:“陛下,且不论吴越出兵如何,若大唐渡江支援李重进的同时,又发兵攻打吴越,也就是两面作战,风险实在太大。” 李煜说道:“陈卿所言不错,可在朕看来,这场仗早晚要打,晚打不如早打,以支援李重进的名义,至少可以将战场放在淮南三州(泗州、濠州、寿州),远离大唐本土。若是真到了赵匡胤兵临扬州城下,哼,你们猜钱俶会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钱俶会第一时间写奏表,向赵匡胤表示臣服。 “二卿,看地图,放弃李重进,迟早和州不保!当前,赵匡胤已经是孤注一掷,要么要名分,要么要地盘,可无论他如何选择,南唐都是心腹大患。” 前景很明了—— 趁着赵匡胤仍处在混乱状态,南唐浑水摸鱼,各方面成功的机会都更大一些。一旦赵匡胤击败李重进,占领扬州、挟持郭宗训,就能与身在汴梁的张永德分庭抗礼! 按照赵匡胤的雄才大略,他会仅仅控制江淮、淮南地区,猥琐发育个三五年,继续执行“先南后北”的政策,南唐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的。 换句话说,在“新-新五代史”的历史进程之下,赵匡胤会先灭掉南唐、南汉,然后控制吴越,以此为基础越过淮河,谋取汴梁,“打回老家去”。 而李煜,在“新-新五代史”的历史进程之下,提出的应对策略,最关键一步就是拔掉吴越这颗钉子。 至于第一步,就是让李重进与赵匡胤在泗州长期对峙。 陈乔说道:“陛下,和州赵赞归降,可以作为支援李重进的切入口。” “陈卿,详细说说。” “陛下,可以继续保留赵赞保信节度使的名头,暗中册封我大唐官职,再以赵赞名义求助,带兵北上。” 赵赞归降的消息,还处于严格保密状态,当下,外部人仅能判断南唐出兵协助赵赞,将张琼、赵彦徽彻底赶出长江防线。 “陈卿的意思是,继续让李重进认为,和州归为扬州政权治下?” “不错,这样可以消除韩通、符昭寿、白重赞等人的顾虑。” 此前,姚凤恭出使金陵,就是为了向南唐借兵,可符太后、李重进同意,韩通却坚决不同意,这才密信通知张永德,派来了符昭寿、白重赞前往泗水支援。 只可惜,杯水车薪,赵匡胤现在发疯了一样与南唐展开“军备竞赛”,光兵源已经扩充到了六十几万。 “刘卿,你以为呢?” 刘政咨已经恢复了往日老成练达的神态,他一直在思考,随即说道:“陛下,臣的主意,恐怕要有损国仪了。” “有损国仪”的意思,就是南唐脸面无光。 第330章 五代世仇 李煜不但没生气,反而很感兴趣,问道:“说吧,什么损……主意?” “子乔所言,臣以为极好,赵赞名为周将、实归大唐,再以他的名义率兵北上,这其中,从我大唐借去的兵……” “说吧!” “是否能改服易冠?” 李煜瞬间明白了,怪不得刘政咨说有失国仪,所谓“改服易冠”,就是南唐的士兵全都换成后周的装束,这样再纳入到赵赞的指挥体系之下。 这种做法,对于普通士兵来说,还没有什么,关键是一些将领可能想不通,比如李云龙,从红军变成八路军,军服一换,相当于纳入到了国民革命军的作战系统。 “刘卿,你的意思是……” “陛下,此乃臣的馊主意,如果陛下觉得不妥,尽可以责骂!” 李煜一笑,这算啥,只要能灭了吴越,别说让士兵换成后周的装束,就算让他李煜认李重进为干爹,都没问题,面子算个狗屁啊! 干大事,就要不拘小节,当年伟大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干“十八国联军”,也没扛着五星红旗,也没有解放军番号,打赢就行! “改服易冠”他完全没有意见,只要不是“改旗易帜”就行。 “非也,朕是想说,一旦借兵且改服易冠,是否让赵赞声称,所率领的军队并非我大唐所借的?干脆,就让赵赞说,这是自己在淮南募兵。” 这当然是掩耳盗铃的做法,李重进是大将,一眼就能看出新兵与老兵的区别,但如此一来,李重进接受支援才更放心。 面子给足! 陈乔插话:“陛下,若是如此,怎称得上是大唐协助李重进?” “诶,子乔,你怎么忘了,和州投降的又不止赵赞一个,还有一个史珪——” 按照刘政咨的主意,将南唐军队改装为后周军队之后,名义上赵赞领队,将领仍以南唐这边的为主。 然后,对李重进宣称,赵赞的粮草、军器供给,南唐包了。 不仅如此,南唐攻打下来的和州,名义上交给史珪统领,同时,史珪写信给李重进讨封,表示臣服扬州政权。 如此一来,南唐不仅帮助李重进打下了完整的和州,还出钱出力帮助李重进对抗赵匡胤,最重要的是,不对李重进的地盘有任何“非分之想”。 这个方案显然更加完善,不过—— 李煜问道:“刘卿,代价是什么?如何才能让吴越出兵?” 代价,不是南唐要付出的代价,是吴越钱俶要付出的代价。 李重进在其中,要发挥一定的作用,如果平白无故地帮助一个人,比平白无故地损害一个人,更值得怀疑。 必须要让李重进付出一些,但又不能伤及根本。 刘政咨坏笑一下,说道:“陛下,福清如何?” 福清,西邻莆田、东靠东海,是吴越国最南边的地盘,与原清源军接壤,目前与南唐平海军接壤。 李煜点点头,够损,天威军都虞侯刘崇谅就在旁边守着,只要李重进干预,让吴越放弃福清,就能第一时间接手。 “不够,还不够!” 李煜也坏笑一下,说道:“还要让李重进帮忙,让郭宗训下旨,要求吴越国遣送回所有逃过去的僧人,尤其是觉悟!” 陈乔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论夺笋,还得是皇帝您呀! 这就相当于,一个大巴掌糊在钱俶脸上,他要是同意这么干,无异是向全天下宣布,俺们吴越就是这么没刚儿,连一群和尚都护不住! 李重进干预进来,割福清之地,是吴越的主权利益问题,遣送回僧人,是吴越的国仪脸面问题。 任何一个,钱俶都不可能答应的。 剩下的可选之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效仿南唐,你出兵帮忙,我也出兵帮忙!你出钱粮支援,我也出钱粮支援! 两家都一样,李重进肯定不会逼迫吴越,反而会坐享其成,进一步拱火双方“加大增援”,自己在梦想之中做一个渔翁,看着“鱼蚌相争”。 甚好,甚好! “刘卿,这件事情,全权交给你去处理,记住,一定要严格保密。” 刘政咨感激应允:“遵旨!” “陈卿,你来协助。” “遵旨!” 一旁的清风,很知趣地不说话,他是宦官,虽然得宠,也知道不能干政。 可这次,实在有点忍不住,等到刘、陈二人领命离去之后,开口问道:“陛下,为何一定要先灭吴越。” “哦?清风,你感兴趣?” “不敢,属下只是觉得,周人如狼似虎,才是最大威胁。” 李煜想了想,什么“先南后北”的战略规划,清风未必听得懂,就简单说了一句:“朕仇恨吴越,仅此而已。” 这句话,换做是五代十国的李煜(原主),以他的身份立场,一点问题都没有。 五代世仇! 杨行密、徐温、李昪、李璟、李煜,其中“李唐”就包含了三代。 第一代,杨行密与钱镠,杨行密建立的吴国是南唐的前身,他与钱镠分别是淮南节度使、两浙节度使,为了争夺地盘,大仗小仗、天天打仗,这还不算,俩人还玩起了玄学,比如,杨行密亲自搞发明,弄出来了“穿钱眼”(穿钱的一种绳子),钱镠就下令到处砍杨柳树,取名“斫杨头”。 第二代,徐温与钱镠,还有钱镠的儿子钱元瓘,双方主要围绕常州进行争夺。 第三代,李昪与钱佐,吴越声明要“乃尽括国中丁民益兵”,打算置南唐于死地而后快。但是,这时候“吴国”已经成为了南唐,李昪采取了和平政策,希望与吴越缓和关系。公元942年,吴越国钱塘江泛滥,遭受灾害,南唐重臣都劝诫李昪,趁机灭掉吴越。但李昪不同意,认为这是不道德的,也影响南唐百姓休养生息,于是派人送去赈灾的物品。 第四代,李璟与钱倧、钱俶,着名的闽国之战之后,两国开打,最终以南唐惨败收场。 第五代,李煜与钱俶,按照历史上来说,钱俶最后会协助宋军攻破金陵,让南唐彻底灭亡。公元947年,南唐灭亡在即,李煜曾经给钱俶写过一封信,说明“今日无我,明日岂有君?唇亡齿寒!”只可惜,吴越依旧选择了帮助宋朝。 有人说过,“春秋无义战”,可在五代十国,可以说“吴越无义举”,对于南唐而言,吴越这个邻居一直扮演着抢地盘、白眼狼、帮凶的角色。 “朕仇恨吴越,仅此而已。” 第331章 钱俶最近有点烦 定安元年,九月十一,吴越东府,越州宫城。 镇海镇东节度使、东南兵马都元帅、天下兵马副元帅、浙江东西等管道内观察使、两者盐铁制置发运使、开府仪同三司、中书令、检校太尉、杭州及越州大都督、上柱国……吴越国王钱俶,坐在宫殿里,看着眼前一堆奏表发呆,表情明显不悦。 旁边站着的,一个是钱俶的弟弟,宰相、东府安抚使、检校太保、金紫光禄大夫钱弘亿,另一个是东府戍卫营指挥使潘审燔。 连日来,一众朝臣纷纷请愿,要求主动朝觐扬州郭宗训,商议支援泗州作战的李重进事宜。 一开始,沈承礼最为积极,钱俶不理不睬之后,他也偃旗息鼓了,原以为这件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耗子拉木锨,大头在后面。 随后,吴程、王子惟等人进奏,钱俶仍然不搭理。 紧接着,观察支使赵承泰上书,要求支援江北、发兵淮南,还振振有词地说“我朝以中原为正统”,冠冕堂皇。 再接着看,节度判官张筠、闽州刺史吴诚等人,也写了相同的奏折,一句话,中原大乱、淮南危机,应该立即出兵! 包括在场的潘审燔,也上书要求主动出击。 钱俶一度怀疑,这群人脑子是被驴踢了之后又被灌了一通鸡血?依据他对自己手下大臣的了解,这群货绝对是能少一事、不多一事! 因为,吴越最强硬的“主战派”,秉承“生死看淡、不服就干”信条的,一直都是他钱俶! 这绝对不是推翻钱俶树立的“保境安民”的形象,《吴越备史》中记载:“王出兵福建,群臣力足,王曰:吾为天下元帅,番方有难,岂能袖手?” 昔日“福建之战”,王延政就要灭国,吴越上下所有的官员都是一个意见——假装看不见。 王延政死就死吧,关我啥事?而且,理由非常充分,福建山路难行,就算派兵去干预,等到了地方,李璟早就把王延政晒成干儿了。 主战之人,就是钱俶一人! 但是,为啥钱俶就给人一种“不想惹事,而且怕事”的感觉呢?这是因为,钱俶要决定干谁,一个大前提就是自己绝对干得过! 干得过就干你,干不过的,就去依附。 对此,不要用个人道德标准去衡量,这是乱世中“小国”最标准、最科学、最优秀的处事法则! 打开历史,吴越钱氏选择依附的对象,无一不是中原稳定之后的王朝。 可如今呢,中原都乱成一锅粥了,赵匡胤都快打到长江边了,手下这群人反而骚动起来,非要去淮南给人干架,有病吧! “延世(钱弘亿的字),你怎么看?” 钱弘亿没反应,若有所思。 钱俶不耐烦了,提高嗓门,喊了兄弟的小名:“和尚!” 没错,钱弘亿崇佛,小名就是和尚。 “王兄,臣弟在。” 【钱俶称王,不称帝】 “众臣上书奏请协助周主,出兵淮南,你的意见?” 钱弘亿踌躇地说:“臣弟,还没有想好。” “哦,难得,你不是一向心直口快吗?昔日,元佑(钱佐)兄长想要铸铁钱,你痛陈利害,毫不留情面,如今怎么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钱弘亿说道:“王兄,当下之事,比起铸造铁钱要为难的多,臣弟不敢妄言,混淆圣听。” 钱俶揉了揉太阳穴,无奈说道:“本王头疼,你只管说,庾林(潘审燔的字)又不是外人。” 钱弘亿与潘审燔对视一眼,不置可否,潘审燔确实不是“外人”,能够作为东都戍卫营的一把手,自然是深得信任。可同时,他也不是“内人”(内部的人),小心思肯定是有的。 简单说,潘审燔是沈承礼的“嘴替”,吴越第一“嘴炮王”。 “王兄,可曾记得先祖的教诲。” 先祖,指得就是吴越创立之人钱镠。 “这个,本王自然时刻不敢忘——” 钱镠留下的众多教诲,其中最重要的有三条:其一,“要尔等心存忠孝,爱兵恤民”,其二,“凡中国之君,虽易异姓、宜善事之”,其三“民为贵、社稷次之。免动干戈,即所以爱民”。 至于其他的,属于“家训”的行列,有些也比较奇葩,比如“戒听妇言而伤骨肉”,也许,后世罗贯中《三国演义》写刘备“妻妾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犹可新,手足断难再续”(钱镠家训原文)的时候,参考的就是钱镠的话。 钱弘亿说道:“凡立国六十余年,皆侍奉中原,岂能中途而废?” 钱俶叹口气,说道:“知我者,延世也,可眼下群臣有心干预淮南,如何应对?不闻不问,恐怕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 潘审燔谏言:“王上,群臣力主江北之事,也是审时度势之举,如今,周将赵匡胤挥师南下,淮南十之六七归属其有,若加上中原地盘,恐怕扬州的周主……” 下面的话,说出来有点大不敬。 钱俶能将两个意见相左的人凑在一起,也是做好了心理建设的,他今天的目的,就是要自己兄弟协助自己,驳倒潘审燔,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众口。 钱俶拿起一份奏表,说道:“庾林,你奏表上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是何意?” 潘审燔应对自如:“王上,历来谁得中原,我大吴越就依附谁,此乃国策,臣说的对吗?” “自然。” “臣想问,如今中原究竟鹿死谁手?” “庾林明知故问,自然是郭氏。” “郭宗训偏安扬州一隅之地,汴梁都让给了张永德,大周兵马将近一半在赵匡胤手中!” 钱弘亿忍不住了:“庾林!不可妄言!” “太保,难道在下说的不对?” “对是对,可先祖有云,如遇真君主,宜速归附!如今,我国已经依附大周,而郭氏是为正统,怎可出言反尔?” 潘审燔当仁不上:“太保,先祖圣训,我也熟记于心,这句话之前可还有一句,是‘要度德量力而识时务’!” 钱弘亿大怒:“你说我不识时务?!” “岂敢,只是太保——”潘审燔言语放缓,说道:“请问,大周天下,将来谁会得之?” 识时务的第一个表现,就是要有点预测能力。 按照现在的局势,赵匡胤攻占扬州的可能性极大,而吴越又一直尊崇郭宗训的“扬州政权”,等到赵匡胤得势之后,他会怎么办? 好啊,你们吴越跟郭宗训眉来眼去、这么多年,到时候,就算不亡国,也得脱层皮。 这就叫,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你——” 钱弘亿正待反驳,钱俶一摆手:“罢了,头疼,你们先下去吧,让我静静!” 烦,烦死了! 第332章 连环大礼包 在南唐商议“如何出兵”,以及吴越商议“是否出兵”的同时,深陷泗州对峙的李重进,已经焦头烂额了。 这大概是李重进军旅生涯最大的“滑铁卢事件”,就算曾经的“高平之战”“寿春之战”也没有如此狼狈过,归根结底,在于李重进既要作为军事将领,也是名副其实的监国之臣。 人呐,能力是有限的,李重进作为一名军事将领,绝对是合格的,敢冲敢杀、骁勇异常,可作为监国之臣,他就没那么合格了,这需要很深的政治造诣,以及足够的战略定力,更需要全盘统筹的能力。 一战之胜,在将谋略,一国之胜,在君谋略。 说白了,李重进不是当皇帝的料,偏偏摊上了当皇帝的差事,最可气的是,身后有一个名义上的小皇帝归自己保护。 李重进的目标单纯的很,说是守泗州,就单纯地守着泗州,他认为自己作为“淮王”,其他各部应该自觉地协同自己,尤其滁州防御使郭守文,昔日郭威、郭荣手下的勇将一名,历任护卫军、左雄殿直、武州团练使等职务,手下精兵一万有余,加上乡兵,怎么也能凑出来五万多人。 可偏偏,郭守文就是不动! 让他增援,他派两千兵去了,还不靠近泗州,而是在泗洲以南的龙泉湖驻防,询问理由,人家振振有词,此处军力薄弱,预防赵贼匡胤偷袭! 话说回来,这种事情,也不能怨郭守文,他也急啊,压力来源于两个方面—— 一是寿州方面的压力,虽说定远、明光、来安、等地有驻军,可加起来还不到五千,战斗力那不是一般的弱,此时,滁州就是扬州的门户,自己手里的兵是不少,那也是真不敢动!韩通也是三令五申,告诉过郭守文,一旦滁州有失,扬州肯定要正面迎敌,就那一座城能抵挡多久? 二是,在郭守文看来,李重进就是舍近求远,自己作的!汴梁都派人来了,你怎么就不能求助徐州、宿州?最不济的,泰州也行啊,翟守珣、王全斌俩人守在泰州,整天闲得蛋疼,那是大后方啊,你把人调出来用啊! 李重进心里也苦,他知道大后方有人,何止泰州、宿州,海州、沂州的兵也能南下,可不敢动。 现在的赵匡胤,毫无顾忌,是单纯地进攻方,哪儿薄弱他就打哪儿,兵源看似挺多,可分配之后,就捉襟见肘。 尤其,泰州之所以不敢动,是给郭宗训留一条后路,万一谁都挡不住赵匡胤,扬州真得失守了呢?总不能让郭宗训、符太后往吴越、南唐跑吧!留下泰州,最不济还能登船,从海上转进他处。 排除一切,李重进还有一个致命弱点,他的性格。 “凡成大事者,当机立断,先谋后动”,大事面前,李重进一点边都没沾,具体有三个实例—— 第一件,继承人选拔的时候,由于郭威的儿子们,全都被后汉皇帝刘承佑给宰了,李重进作为郭威的外甥,可以说是当时与之关系最亲近的人,继承后周天下当仁不让。然而,当郭威让郭荣(柴荣)继位,他竟然怂了,不争不抢,还忠心耿耿地辅佐。如果一开始就当机立断,直接来个逼宫,站在他一边的人肯定是多的,就算成就没有郭荣的大,肯定也能多活一些年,中国历史走向也许完全不同。 第二件,历史上稀里糊涂地造反,建隆元年(公元960),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之后,为了安抚郭荣手下亲信,尤其是李重进,特意给他发了一份“免死铁券”,没错,就跟钱俶祖上传下来的一样。不说咱赵官家发的铁券“含金量”如何,单看宋朝“不杀士大夫”的政治惯例,只要李重进安分守己、手持铁券,大概率是可以活到死的,可他转头就造反了,大哥,你好歹给赵官家点面子啊!再说,你拿啥造反啊! 第三件,识人不清、优柔寡断,历史上,不满意赵匡胤的人主要有两个,李筠与李重进,两人一合计,人多力量大啊,一块干姓赵的。于是,李重进就派手下去联络李筠,准备合兵一处,很不幸的是,他派去的人叫翟守珣,没错,就是书中镇守泰州的翟守珣,这孙子就是个二五仔,没去找李筠,反而一溜烟跑到汴梁找赵匡胤。赵匡胤让他拖住李重进,于是,翟守珣回去一通忽悠,什么“保存实力”“静观其变”,结果赵匡胤准备好了,反手就把李重进给围了,最终,落得个居家自焚的下场。 【书中“李李合作”事件的原型,就是李重进造反时期,去找南唐结盟,共同对抗赵匡胤】 总之一句话,皇帝不好当,更不是谁都能当的。 困境多日,终于出现了一丝曙光,一系列的大礼包砸到了李重进脑袋上,正是自己的“南唐盟友”李煜送来的。 定安元年,九月十二,李重进、曹彬两边的手下,隔着淮河,互相问候对方祖宗及女性家属,这已经成为多日来两军“友好交流”的方式。 中午时分,副将、护圣左厢都指挥使白重赞来报,唐国商人奉命送来战马。 李重进正在喝水,润嗓子,骂了一上午了,着实挺累。 一听白重赞的汇报,“噗——”地一下,将茶水喷出来。 “老白,你再说一遍!” “淮王殿下,唐国商人奉命前来送战马!” “快,快去看看!” 汝南袁家确实把马送来了,这是事先说好的,李煜还不至于这点信用没有,同盟嘛,战马已经适应了水土,一共五百匹。 李重进心潮澎湃、感慨良多,武将爱马是天性,手抚摸着战马鬃毛,不由得又想起自己那一匹出生入死的坐骑。 “南唐皇帝言而有信,好,拿钱!” 对,这马是卖给李重进的,不是送的。 这已经是很不错了,战马这种东西,有价无市,有钱没地方买! 白重赞反而有些心忧,提醒道:“淮王殿下,南唐肯卖这么多战马,那……他们自己会不会更多。” “老白,你什么意思?” “属下认为,唐国或许有渔翁之利的打算,已经是送上门来了,不如……” 白重赞说着,把手掌握成了拳头。 “你是说,全部截下来?” “淮王殿下,这批战马,只不过是解燃眉之急,日后要与赵匡胤抗衡,当然是多多益善。” 李重进一皱眉头,他何曾不想如此?只不过,两家如今达成合作局面,自己这么干,无异是竭泽而渔。 “大周与契丹不通商,截了战马,唐国必然反目,对我们不利。” 白重赞不以为然,说道:“淮王殿下,我等与唐国李煜,不过是名义上的盟友,再说,战马被截,想找借口还不容易?” 潜台词是,栽赃给赵匡胤不就完了。 李重进还真动心了,若是自己能一举得到三千战马,军力大增,就不必看汴梁张永德的脸色。 犹豫之间,他把目光投向了送马之人,正是汝南袁氏的商号伙计—— “这位小哥儿,此番战马交易,一共多少?” “一共采买七百匹,东家说了,大将军给的价钱高,先给大将军送来。” 李重进看了一眼白重赞,心中暗暗庆幸,幸亏没冲动截马,看来商人,只要钱给够,他们谁都卖。 “好,去领钱吧,记住,将军有的是钱,下一批战马也先送来,我要的多。” 袁家伙计笑逐颜开,应允而去。 实则,这个“袁家伙计”,就是李元清的手下,天策军的士兵装扮的,他暗中回头瞟了一眼,李重进得意的样子,真是很搞笑。 没错,这次渡过淮河的战马只有七百匹,运回去的也只有二百匹,可大唐皇帝陛下的计谋,你们还猜不透。 “老白,我看还是算了,等战马源源不断送来,才是最有利的。” 白重赞也点点头,这也算是一种“截胡”,商业截胡。 战马补充,李重进着实高兴了一天,下午与曹彬对骂的劲头也更足了,他还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加充满了惊喜。 定安元年,九月十三。 仅仅一天之后,滁州方面郭守文传来消息,将支援精兵一万,由和州守将赵赞率领,还特意说明,都是从南唐借来的兵马! 李重进面对如此的“大馅饼”,一时间难以置信! 精兵一万!真有这么多人,别说守住泗州,就是重新夺回濠州,也不在话下! 惊喜还没完,奏报传来,南唐帮助赵赞攻打张琼,守将史珪投降之后,占据整个和州与裕溪河口,然后,上书扬州郭宗训,请求册封为和州指挥使! 这也就代表着,和州仍然是李重进的地盘,毕竟,郭宗训才该读小学三年级。 还没完! 定安元年,九月十四。 金陵户部转运军粮三万石、箭矢七万支、铠甲三百副,一并交给了扬州刺史姚凤恭,姚凤恭当即派人经大运河送往泗州,交给李重进。 看着物资上面贴着的“唐国军库藏度支”封条,李重进颇为感慨—— 李煜,牛逼,太给力了!你这兄弟我交定了! 第333章 飞鸽传书系统 对于李煜来说,“灭吴越”是头等大事,它就如同长在南唐脖子上的一颗肿瘤,一天不切除,南唐就一天不安生。 只不过,这个庞大的战争规划,就如同哪吒一样,李煜日思夜想地在规划、完善,却从来没对人提起,除了刘政咨、陈乔、清风三人之外,李煜打算一直瞒着,瞒到动手的前一刻。 出其不意,制胜关键! 但凡事总会例外,计划赶不上变化,在李煜正犹豫谁来担任“诸军节度使”的时候,一个惊天的消息,由孙晟带来了。 孙晟也被“雪藏”了好久,多日没有亲聆圣听,他几乎怀疑自己被抛弃了,直到刘政咨被召见之后,终于又看到了希望,又恰好惊天消息传来,就立即请求面见皇帝李煜。 这个消息,就是“契丹大举南下,骑兵前锋已经掠过冀州,符彦卿与之鏖战。” 李煜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再三思索之后,得出的结论仍然是“不可能”! “孙卿,这份情报是如何传递回来的?信鸽吗?” “陛下,并非信鸽,是潜伏在汴梁的暗线,通过大唐情报网络传来的。” “这么说来,这消息并不是一手的。” 孙晟点头,但提醒道:“张永德已经命人前去支援,大将史弘肇陈兵邢州,整个汴梁的氛围十分紧张。” 李煜摆了摆手,说道:“不用紧张,这份情报,至少是十天前的,相信不久之后,就会传来契丹退兵的消息。” “陛下为何如此笃定?” 李煜一笑,说道:“很简单,耶律璟没这个勇气,也没这个实力,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应该是忙着内斗,根本没工夫。” 事实上,正是由于对契丹做出了“战略收缩”的判断,李煜才做出了南唐要“攘外必先安内”的决策。 原因很简单,在某种程度上,契丹仍然属于奴隶制社会,“叛乱仇杀”这种事情自契丹兴起之后,就一直不断,可以说,这个少数民族政权一直都没有形成稳定的政治核心。 辽朝应历九年、后周显德六年、公元959年,五月,辽太宗耶律德光第四子、耶律璟同父异母的弟弟耶律敌烈,伙同萧达干、耶律海思谋反,被镇压后杀害。 紧接着,六月份耶律寿远、太保楚阿发动叛乱,兵败之后,联合耶律璟近侍古哥继续叛乱,最终兵败被杀。 辽朝应历十年,后周显德七年、公元960年,契丹的内部也是极不平静的,七月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内乱,当时的“北面官”政事令耶律寿远、太保楚阿布等人联合叛乱。 同年十月,耶律李胡、耶律喜等人发动叛乱。 这些叛乱,仅仅是契丹建国之后的冰山一角。 在“内忧不断”的同时,契丹面临的“外患加剧”,事实上,从应历九年开始,耶律璟就逐渐放弃了“南下中原”的战略,开始收缩兵力、休养生息。 因为这一年,郭荣北伐,一口气夺取了三州(宁州、莫州、瀛洲)与三关(益津关、淤口关、瓦桥关),随后的事情,就要回到李煜穿越的时候了。 也就是郭荣病重、撤回汴梁,当年十二月,萧俨奉耶律璟的旨意,前来南唐以马匹交换粮食。 整体上说,契丹现在内部是“一锅粥”的状态,耶律璟断然不会下令南征—— 《辽史》记载:若帝不亲征,重臣统兵不下十五万众,三路往还,北京会兵,进以九月,退以十二月,行事次第皆如之。 一般来说,在契丹皇帝亲征的情况下,当年九月到十二月是大举南下的时候,如果耶律璟没工夫,那来的人,肯定不是契丹的大军。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一场比较有组织的“小规模抢劫”活动,李煜能够想到的,大概有两股势力。 一个,最有可能的,就是“宫兵”,而且是燕京(北京)地区设置的提辖司,包括弘义宫、长宁宫、永兴宫、积庆宫等十一个军事单位,每个宫的兵力在三、五万之间。 另一个,最有可能的就是“部兵”,当前契丹大概有三十八部,其中,能够快速进入后周地盘的,应该是伯德部,有石烈(营:基本军事单位)六个,大概一万多人。 孙晟说道:“陛下,契丹南下虽然危及汉人政权,可目前情况来说,对我大唐是有利的。” 李煜摇了摇头,说道:“恰恰相反,朕正要……若契丹南下,牵制符彦卿、张永德太多兵力,反而会给赵匡胤有机可乘,淮南压力减小之后,对我们反而不利。” “那么,陛下有何打算?臣立即去办!” 李煜一怔,随即明白了,孙晟啊孙晟,但愿你以后别让朕失望,还是先敲打一下—— “孙卿,你家中事务处理完毕了?” 孙晟脸一红,立即跪地:“臣有罪,臣辜负圣恩,利益熏心!臣,臣一定……” “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也知道,朕自登基以来,可信可用之人不多。” “臣……一定……痛改……” 转瞬之间,孙晟鼻涕一把泪一把,弄的李煜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让孙晟先起来,然后吩咐了两件不相干的事情。 其一,传递一封密信给平海军节度使陈诲,见信之后,与刘崇谅、张雄、邱邺等人一起看,计划就在其中。 其二,传递一封普通信件给陈诲,这封信,李煜写完之后,直接交给孙晟看了。 孙晟看完,一脸懵逼,开头第一句就是要求“陈诲不准再吃鸽子”! 陈诲爱吃鸽子,是写在稗官野史上的,不知真假。 宋代人郑文宝编写的《南唐近事》中记载:陈诲嗜鸽,驯养千余只。诲自南剑牧拜建州观察使,去郡前一月,群鸽先之富沙,旧所无孑遗矣。又尝因早衙,有一鸽投诲之怀袖中,为鹰鹯所击故也。诲感之,自是不复食鸽矣。 这是两件事,一件是说,陈诲到建州当观察使的时候,他驯养的一千多只鸽子,提前飞到了富沙(治所),另一件事,就是陈诲一天早上去办公,有一只鸽子飞到了他的怀里,一看之下,竟然是被老鹰攻击受伤了。 总归说明,陈诲对训练鸽子是比较有心得的,关键是,这货还喜欢吃鸽子! 不能吃了,鸽子在这个时代,可是宝贵的军事资产之一。 李煜要让陈诲亲自监督,在广东地区筛选优良鸽子品种,成立一支“军鸽部队”,进一步建立起飞鸽传书情报系统。 为什么非要去广东?因为这地方有养鸽子的风俗,品种也比较齐全。 《南越笔记·卷一》记载:广人有放鸽之会。岁五六月,始放鸽……教以清远之东林寺为初场,飞来寺为二场,英德之横石驿为三场……当日归者甲之,次日归者乙之,是为放鸽会。 这种放鸽会,与现在的赛鸽比赛,基本上是一样的。 老子早晚要打过长江去,打过淮河去,打过黄河去,打过永定河去,打到内蒙草原,打到贝加尔湖……这么远的距离,如果单靠传统的“驿站情报系统”,不仅成本高,而且速度慢。 运气再差一点,没等李煜实现“大一统”的梦想,说不定再蹦出来个“x自成”的人物,就因为驿站丢了工作,跟自己玩命。 用信鸽传递消息,一千公里以内,只要做好信鸽调度就行了,存一批、飞一批、送一批,让信鸽不是在路上,就是在天上,提高信息传递的效率。 再说,信鸽才吃多少东西啊!一个字儿,省钱! 孙晟虽然一脸懵逼,但他会毫不犹豫去执行,很多次经验都证明,听皇帝的,没错。 “陛下,臣闻听……和州大捷之后,韩熙载调动大量物资,前去支援李重进,莫非,陛下是打算深入淮河?” “不错,属实。孙卿,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臣以为,当务之急仍在江南,还有就是……荆南方面,也需要陛下关注一下。” 李煜眼神一动,他知道,最后一句话,才是孙晟想说的,难道,荆南出事儿了?自己的情报系统为什么没有汇报? “孙卿,你知道,朕不喜欢拐弯抹角,也不必猜朕的心思,有话就据实禀报。” 孙晟向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说道:“臣近日发现,刘镇抚使在金陵买了好几处大宅子,皇商侯无双也暗中汇报了,说他在银号里存了几十万两……” 李煜静静地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 刘镇抚使,就是刘承勋,李煜登基之后,对待自己的心腹并不吝啬,每个都升官了,刘承勋眼下坐镇岳阳、统管江陵,权力也不小。 孙晟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情,是他自己贪污了不少,于是“投案自首”,把钱送到侯无双开设的银号那里,侯家的钱,约等于李煜的钱。 “好,朕知道了。你去办差吧。” 孙晟走了之后,李煜认真想了这个问题—— 不贪不是刘承勋,他现在贪了不少,但能够在金陵买房产、存银柜,说明还是心存芥蒂的。 因为,金陵这点风吹草动,李煜想要查,就一定能查出来,这一招算是投石问路,如果李煜不追究,刘承勋下一步动作会更加大胆。 对待官员贪污,李煜从来没当回事儿。 贪可以,别把命贪没了,就行。 第334章 两军对垒,各为其主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在皇帝位置上坐久了,李煜逐渐发现,根本不像电视剧里、甚至史书里描写的那样,什么“酒池肉林”,什么“佳丽三千”,什么“荒淫无度”,这种有益身心的活动,根本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做。 因为每天一睁眼,无数的事务等待着他处理,大事还好,自己给个意见、明确方向,大臣们负责具体执行,可自己的一些想法,就只能亲力亲为。 比如要成立“军鸽部队”,就要解决编制问题,李煜在南唐现有的“三省六部制”中扒了一圈,也没找到类似的职务。 最接近的,就是管理驿站的职务系统,也就是尚书省兵部下面的驾部郎中(中央)主抓,到了地方,驿站管理由节度使、州府兵曹、参军、司兵等负责。 很显然,这些职务管人、管马还行,让他们养鸽子,纯粹扯淡,这个是技术工种——要么把鸽子养死,要么把鸽子养成鸡——所以,必须设置专门的职务。 就叫“飞信郎中”吧,各地设置飞信奉郎,啥事儿不干,专门养鸽子。 由此一来,形成“驿站+信鸽”的协同系统。 李煜在思考“养鸽子”的同时,身处陈州的赵匡胤,却被人“放了鸽子”。 放他鸽子的人叫郭从义,虽然也姓郭,但与郭荣没啥关系,而且,这人是沙陀族,一个典型的“乱世武将”。 乱世武将两个基本特征,其一是“侍奉多朝”,郭从文先后在后唐、后晋、后汉、后周都当过官,还是李存勖的养子,与刘知远交情莫逆,推荐他担任马步军都虞侯。后汉时期,逐渐从西北调任中原,先后担任郑州防御使、永兴军节度使。 后周建立之后,郭从文如鱼得水,深得郭荣的信任,先后担任忠武军、天平军节度使,被册封为中书令、开府仪同三司。 后周显德四年,公元957年,二月份跟随郭荣征讨淮南,十月结束之后没有返回汴梁,留在徐州,册封为武宁军节度使。 乱世武将的第二个基本特征,就是“灵活的忠诚”,背叛是家常便饭。 在赵匡胤建立“许州政权”之后,郭从文就一直谋求建立合作关系,只不过,徐州的位置距离太远,中间还隔着一个亳州,他敢有什么想法,尹崇珂肯定不会饶了他。 一直到“许州政权”更迭为“陈州政权”之后,赵匡胤又开始在黄淮地区招兵买马、吸纳流民,队伍迅速的壮大,郭从文再度动了心思,派人前去联系赵匡胤。 赵匡胤接到消息之后,自然是高兴万分,他对郭从文也是有了解的,两人关系还算融洽。 历史上,建隆元年、公元960年,郭从文就曾经向赵匡胤示好,希望能够追随他亲征,征讨李重进,但是当时赵匡胤觉得他“城府极深”,就没同意。即便如此,为了安抚郭从文,还是给他升了官(河中尹)。 今时不同往日,只要有人愿意投靠,赵匡胤不穿鞋去欢迎,当即就回复,让郭从文伺机领兵南下,前往泗州与曹彬、张令铎、王政忠汇合,共同对付李重进。 事情顺利的话,这一次,郭从文就真的能和李重进干一架了,只不过,“灵活的忠诚”定律在最后关头,发挥了作用。 “契丹南下劫掠”的事情,震惊了汴梁政权的张永德,王溥、王朴、李谷、窦仪等一众大臣商议之后,决定放弃“防守政策”,或者说是放弃对赵匡胤的“招抚政策”,全力解决河南、安徽境内的麻烦。 九月初十,魏仁浦签发枢密院令,大将潘美从淮南招讨使胜任的东南面行军大都督,在洪泽地区驻军三万的基础上,又调拨两万人马,王彦超、刘守忠分别册封为镇淮节度使、节度副使,有权调动徐州、宿州、滁州等地军队。 原本,潘美担任淮南招讨使的时候,人马就已经在洪泽地区驻扎了,只不过,考虑到李重进的面子问题,一直是在洪泽湖北东北,主要目标是保护京杭大运河。 此外,符昭寿、白重赞的兵力,相当一部分是分配到了扬州城的戍卫上,所以,真正玩了命地跟曹彬、张令铎、王政忠干仗的,仍旧是李重进的本部人马。 【泗州局势图,放在“作者有话说里”】 如果仅仅是调兵遣将、调整政策,郭从文仍然不会改变主意的,只要徐州一动,就能将赵匡胤的影响力扩大将近一倍! 毕竟,很多后周将领,曾经都跟老赵混过,他振臂一呼,说不定就会有人战场起义。 但很快,一个消息伴随着调兵命令传来,张永德离开许州,亲率大军两万南下,准备攻打陈州! 一见汴梁动真格的了,郭从文怂了,考虑再三,决定让赵匡胤一边玩去吧。 张永德打仗多厉害,郭从文心知肚明,比起赵匡胤只强不弱! 更何况,人家是“正牌政府”,一开始以为张永德想要称帝,现在看来,大周的根基仍然稳固啊,那我造个屁的反! 为了永绝后患、销毁证据,郭从文主动请缨,前往泗州支援,临行之前,还把赵匡胤的信使给宰了。 消息传来,赵匡胤跳脚骂街,脸更黑了(本来就黑),立即下令,高怀德、石守信等人以寿州为据点,全力配合曹彬在淮河上的行动,务必快速击溃李重进,挥师扬州! 从这个角度说,李重进得到南唐的战马及物资帮助,心情大好就不难理解了,非要跟李煜拜把子。 九月十四,郭从义率领轻骑三千,前往泗阳。同时,宿州、沭阳、涟水、淮安各地驻军也纷纷出动,前往王彦超处汇合。 九月十五,潘美接到汴梁“全面攻击”的命令之后,立即与李重进商议,同时,大军开拔,从洪泽湖东南出发,水陆并进,水路向淮河北岸进发,形成包围之势,陆路进入泗州外围,与李重进汇合。 九月十六,赵赞率兵到达龙泉湖,与郭守文部汇合,同时向淮河运动,大军驻扎在塘郢镇,与泗州李重进形成犄角之势。 几乎同时—— 九月十三,曹彬命人在淮河、池河交界处之处,寻找河道狭窄的地方,搭建浮桥完成。 九月十四,张令铎部一万人,渡过浮桥之后,与白重赞进行大战,白重赞不敌,张令铎迅速开辟滩头阵地。 九月十五,王政忠、曹彬将新建战船全部下淮河,猛攻泗州城北大洲滩,李重进水师薄弱,又加上符昭寿军力过于分散,大洲滩失守,李重进部全线收缩,退回泗州城中。 九月十六,两支后周军队,如今各为其主,在泗州以西、淮南以南对垒,总兵力接近十万,水军、骑兵、步卒各类兵种齐全。 当日,双方进行了两轮厮杀,一轮白天,一轮夜里,谁都没歇着,各有胜负。 这里就有一个问题,李重进为何不据城而守,非要到外面打野战? 第335章 洪泽湖、一锅粥 泗州之“泗”,可以理解为一条淮河流经的四个区域,分别为泗洪、明光、盱眙、五河,其中泗洪、五河位于淮河北岸,明光、盱眙位于淮河南岸。 从“散装江苏”的视角,可以很好地理解泗州的地理空间,明明是一个行政区域,却零碎得很。 曹彬率军沿着淮河挺进的过程中,已经先后攻占了泗洪、明光、五河,就剩下一个盱眙,而这个盱眙,就是所谓泗州城的位置。 之所以不能“据城而守”,是因为太小了,大概就是现代中国农村小县城的级别,城门、城墙、城壕倒是不缺,可是,李重进一想到面对的是曹彬,当即决定全部人马开出城外。 守着城打,有两个风险—— 一是迟早会破,必然会破!双方将领都是后周禁军系统中千锤百炼出来的,攻城略地的本事,排名前五的分别是赵匡胤、张永德、李筠、曹彬、潘美,这五个人如果单论水战能力,曹彬排得上第一。 李重进很清楚,自己一旦甘愿成为“被动防守”的一方,曹彬就能不紧不慢地准备工程器械,调兵遣将,然后分陆路、水路攻击狭小的泗州城,尤其是在城北靠近淮河的一侧,李重进面朝淮河,可不是春暖花开,一定会头破血流! 二是躲进泗州城之后,曹彬根本就不惜的打,人家本来的目的就是攻打扬州,只不过是因为泗州挡在前面,如果李重进龟缩在城中不出,那太好了,曹彬会立即挥师南下,直扑扬州! 而且,这种打法没有后顾之忧,不用担心李重进会在中途截击、背后捅刀,因为不远的地方就是蚌埠,在走一点就是寿州,高怀德盯着呢,李重进前脚走,高怀德后脚就到,到时候谁包谁的饺子,还不一定! 所以,对于李重进这边,最稳妥的战略就是正面应敌,而且要主动进攻、持续进攻,让曹彬一方始终无法站稳脚跟。 这场十万人规模的战斗,也有点“散装”的味道,谁也没规定,野外作战,必须是在泗州西南的开阔地。 九月十六,王彦超率新增援军两万,采取“化整为零”的方式,运用洪泽湖地区蜘蛛网一样的河流水网,悄然无息地向泗洪迂回,大军在夜色的掩盖下,一直都渡过了徐洪河之后,“陈州政权”的守军才发现。 淮河地区与中原地区差不多,特别是环洪泽湖一带,都是平原地形,王彦超整顿完毕队伍,以骑兵为先锋,迅速切断了泗洪与外界的主要交通道路,然后包围小小城池。 泗洪小城里面,守军两千多而已,这边是两万,基本也不需要啥工程器械,那么多人围上去,就跟一群蚂蚁围毛虫一样。 九月十七,天亮之后,曹彬才接到泗洪失守的消息,可浮桥建好之后,主要兵力全都集中到了淮河南岸,根本就来不及营救! 为了保住淮河以北的落脚点,只能让张令铎分出一部分军队,加强五河的防御力,等到高怀德、石守信赶到之后,一部分加入主战场,另一部分去抢回泗洪——泗洪必须握在手里,否则,宿迁、睢宁、徐州一线的“汴梁政权”军队,就会毫无顾忌地冲下来。 九月十八,此后两天之中,曹彬派水军沿河登陆,无奈李重进早就打算“废城而战”,不仅在淮河南岸布置重兵,还大量建设障碍。双方反复在滩头拉锯,都没讨到便宜,直到曹彬分析得出,就算打下泗州也没啥意义! 城中根本就没啥人了,而且,泗州的特殊性就在于,它东边是金湖,连通大运河,而大运河早就被堵的水泄不通!就算是打下来,还是要走水路才能到扬州!那还打个屁! 老子不如直接打到大运河,在登船南下! 一时间,整个洪泽湖、泗州的周边,就跟一锅粥差不多。 双方兵力不断调遣,加上水路、陆路不停更换,士兵疲于奔命,北方士兵本就不适应淮南水土,生病者众多。 更可气的是,彼此士兵之间的军备、服装完全一样,尤其铠甲,都是出自后周的军库,有时候双方隔着一条小水沟碰面了—— “你们也来了?” “来了,你们去哪儿?” “俺们往西,去干曹彬的手下。” “俺们就是曹彬的部下!” “尼玛……” 乒乒乓乓——! 转眼间,九月二十—— 李重进的营帐当中,在洪泽湖地区待了这么久,仗也没少打,终于集齐了一众将领,众人见面,不禁唏嘘。 “扬州政权”不是一个官方称为,只不过是因为郭宗训在扬州,所以暂时成为了都城(陪都),众多将领仍然以大周臣子自居,称呼赵匡胤一方,都是“叛军叛将”。 李重进自然是众将之首,看着昔日同袍,潘美、王彦超、刘守忠、白重赞、符昭寿等人,再想到对面的曹彬、张令铎、王延政等人,心里挺不是滋味,好好的一个朝廷,怎么就搞成了这个样子! “诸位,今日相聚,一律以兄弟相称吧!仲询(潘美的字),一路辛苦,平叛赵贼之后,还是到扬州去面见天子。” 以兄弟相称,就是为了拉近关系,让潘美去扬州朝觐郭宗训,则是为了拉拢。 “太初兄(李重进的字),我等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剿灭赵贼,早日迎天子回朝的。” 一句话,滴水不漏,没有拒绝、没有同意,还告诉你,扬州不是朝廷,汴梁才是! 李重进微微一笑,不做计较,对于潘美的态度,他是可以预测到的,于是说道:“今日不同往昔,汴梁周边强敌环伺,既有赵贼觊觎,又有伪汉契丹,扬州虽然偏远,却也安全。” 潘美刚要反驳,一旁的白重赞插话打断:“潘将军,天子归朝的事情,先放一放,眼下最紧急的是击溃曹彬等叛将,重新夺回寿州。” 众人听了,暗中赞同,夺回寿州之后,淮南的一盘棋才能活过来,然后集结大军,将赵匡胤一路向西赶。 潘美说道:“眼下,我军与叛军实力相当,要么破釜沉舟,要么战术出奇,否则难以打开局面。” 这句话,看似很客观,实则还是向着“汴梁政权”说话,只要把赵匡胤打跑或者歼灭,淮南及中原的危机程度下降,郭宗训没有不回去的理由。 李重进猜得透,却没有办法反驳,他拼死拼活也是这个目的,但在这一切结束之前,还要谋求更大的权力才行,这样回到汴梁,才不会被张永德压一头,包括范质、魏仁浦等人,也要身份低一阶。 想到这里,李重进看了一眼符昭寿,后者心领神会。 符昭寿说道:“潘将军所言不错,可眼下来看,我军与叛军僵持,也是可取之道。” “哦,符将军,此话怎讲?” “各位,赵匡胤已经被坐实了反叛之名,想要摆脱恶名,就要速战速决!因此,即便我军与之僵持,对于赵贼来说也极为不利,时日一长,大周旧部定然会群起而攻之。” 王彦超听了,冷笑一声:“这么说,我等就待在这里,无所作为好了。” “德升(王彦超的字),这是什么话?哼,我听说张太尉(张永德)南下攻打许州,不也是无功而返吗?” “你……” 潘美一皱眉,立即阻止王彦超争论,身为大将,应该有大局观! 第336章 父亲卖儿子 见面吵架,意料之中,张永德甚至有点“故意为之”。 在他看来,虽然大周实际上已经分崩离析,却依然是天下最强,再说,叛乱这种事情,在后周之前的“四代王朝”都发生过,只不过,这次赵匡胤闹得动静有点大而已。 趁着这个机会,自己要多捞一些权力筹码。 潘美也知道自己的劣势,再能打也没用,支援再给力也没用,郭宗训在扬州,肯定更听李重进的,他不敢得罪,说不定将来还要指望李重进提携。 眼下,他只想完成一个武将的使命,对各方都有交代。 制止争吵后,潘美缓声说道:“太初兄,虽说两军对峙、我军有利,可久乱不是治世之道,更何况,除了平叛赵贼之外,其余各方势力也虎视眈眈,稍有不慎、全盘皆输!” 李重进眸子一动,干咳一声:“仲询,听说契丹南下劫掠,汴梁可好?” 潘美叹口气:“天雄军多方拼杀,力图将契丹人拦在黄河以北,太初,我手中新增的两万兵马,可是范丞相、王府尹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可要善用!” 一席话,推心置腹,众人的心思也渐渐收回,尤其是符昭寿,眉头紧锁,天雄军节度使符彦卿是他老爹!当儿子的自然是心疼爹,一回想自己刚才的话,还“僵持有利”,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子。 人就是这样,房子着火了都不急,那烧的一定不是自己儿子,爹被打了都不管,那一定不是自己爹! 符昭寿一拱手,说道:“德升勿怪,在下也是心急战事,口不择言。” 王彦超情绪也平复了一些,说道:“无妨,咱们同袍一场,都是为了大周江山。对了,李将军(李重进),我听说和州的赵赞,也前来支援泗州,为何不见人?” “德升与他有交情?” 王彦超摇了摇头:“没什么交情,有点同乡之谊,但我听说此人反复无常、极为势利,他在和州待了那么久,还是要小心提防一些。” 李重进点了点头,说道:“德升提醒的好,赵赞与张琼同在和州,难免会有些瓜葛,不过,他这次领兵前来,我只让他驻扎塘郢镇,用到的时候,再招来不迟。” 潘美一皱眉头,他也听说过赵赞,对秉性有点了解,问道:“赵赞这次带了多少兵来支援?” “精兵一万!” “什么?!” 潘美、王彦超一惊,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连一直没说话的刘守忠,也猛地抬起了头。 “太初,搞错了吧?赵赞手下一共才一万多人!” “稍安勿躁。诸位有所不知,唐国攻打和州,赶跑了张琼,守将史珪投诚陛下,要求册封。这样一来,和州仍然在大周手中,赵赞率领余部前来支援,和州则由史珪驻守。” 潘美给绕晕了,问道:“南唐攻打和州,既然取胜,怎么会……再交给史珪?” “咳咳——!”李重进老脸一红,自觉话失,也就不瞒着了,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唐国与大周结盟,共同对付赵匡胤,这才出兵。”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潘美、王彦超、刘守忠三人一时间消化不及,再看一眼白重赞等人,表情说明,他们早就知道。 这不怪潘美等人,韩通写信给汴梁通告的时候,潘美还在驻守宋州,再说这种事情,也不是啥光彩,张永德、王朴等人也就没提。 “太初,此事不妥吧,唐国与大周乃是宿敌,昔日淮南之战……” “仲询,此一时、彼一时,唐国新君李煜还算仁义,实不相瞒,海州鹰游山港口,也向唐国商人开放了。” 刘守忠忍不住,说道:“李太尉,此举无异引狼入室!” 李重进乜了他一眼,冷笑道:“是吗,引狼入室?当初,汴梁城破,可也是引狼入室!” 刘守忠一口气憋死,脸通红,不知道如何接话,这李重进的话也太狠了!谁都知道,刘守忠是“义社十兄弟”之一,跟赵匡胤拜过把子! 眼看又要吵起来,潘美抢话:“太初,在下并非埋怨,只是唐国与大周之间……唉,别的不说,就说脚底下,这淮南的地盘,可是唐国的!” 李重进安抚道:“诸位,稍安勿躁。不错,唐国与大周有间隙,可目前是同仇敌忾,而且唐国皇帝诚意满满,前些日子,才送来了五百匹战马。”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战马?唐国送战马? 见状,李重进得意洋洋,说道:“不仅如此,诸位这几日吃的,可也是唐国送的粮食。” 虽然李重进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潘美还是心有不安,问道:“太初,难道唐国李煜,就没提什么要求?” “自然提了!” “哦,什么要求?” 李重进自然不会把“归还淮南十四州”的条件说出去,事实上,现在南唐这边也放弃了,反而是一个新的要求,对于李重进不疼不痒。 “唐国李煜要求,让陛下写一封诏书,要求吴越割让福清给唐国。” 众人面面相觑,就这?这跟大周有什么关系! “还有呢?” “没了!” “咄咄怪事——!”潘美紧皱眉头,想从这个荒诞的要求当中,寻找点蛛丝马迹,问道:“福清原本是王延政的地盘,现在纳入吴越版图,唐国凭什么认为,钱俶会拱手相送?” 符昭寿思索一下,提醒道:“仲询,别忘了吴越的立场。” “我自然之道,吴越奉我大周为正朔,这正是不妥之处!” 李重进疑惑:“什么意思?” “太初,你好好想想,这天底下,哪儿有父亲强迫自己的儿子,给别人东西的道理?” 吴越是儿子,大周是父亲,如果郭宗训真的下诏令,无异于将吴越给卖了! 还别说,后世真有这种情况,比如没理贱与高丽棒、脚盆鸡,该卖的时候,一点都不手软。 李重进脸色有点不自然,假装思考。 潘美追问:“太初,我想陛下肯定不会同意,对吧?” 这句话,实际上是问,李重进,你肯定没有同意吧?! 李重进尴尬一笑:“自然不会同意。” 实际上,两日前,盖上了“大周国玺”的官方诏书,已经送到了吴越东府。 李重进,你,真没有做皇帝的脑子。 第337章 宣政殿议事(一) 在泗州“大乱斗”的期间,南唐这边也没闲着。 韩熙载亲自乘船,数次来往于金陵与和州之间,在他的调度之下,大量粮食、军械、盔甲等战备物资被运输到了和州东城。 诸葛兰广贴告示,开仓放粮、赈济百姓,大量因战乱流失的淮南百姓,开始重新回到和州城中。 龙翔军撤离之后,只留下都虞侯陈德成,与谭紫霄、李冠搭档,严密封锁巢湖水道,整个裕溪河,从入江口向上游三十里,全都在水下设置了埋伏,岸边更是修筑了防御工事。 至于和州西城,已经不复存在—— 黄可及降将史珪奉命,将整个和州西城拆出,所有房屋木料、砖石等材料,甚至城中街道、路边树木,全都搜刮一空,运到和州东城,当做建筑材料,做到物理意义上的“片瓦不存、坚壁清野”,从此之后,和州就只剩下一个城池,即“和州新城”。 所谓新城,自然是新建,韩熙载按照李煜的吩咐“以工代赈”,招募大量工匠、劳力,在和州旧城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规模、筑高城墙、挖深壕沟、修建房屋,“土水泥”在这一过程中得到了运用。 一时间,整个和州呈现出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建设场面。 寿昌元年,九月二十。 李重进、潘美等人在开会,李煜也破天荒地走进了宣政殿。 或许,社畜体内都具有“厌会基因”,麻蛋的,天天开会,啥部门都开会,早中晚不停开始,食堂盛饭老阿姨都得开会,会、会、会,开你妹呢! 今天的会,必须得开,而且御书房、澄心堂都不够级别,宣政殿相当于南唐的“大会堂”,所作出的决议是国策。 而且,此次朝会的参与人员,除了金陵六部官员外,还有一个比较重量级的人物,李从镒。 两日前,李从镒已经从武昌回来,同行之人中,还有一手提拔的龙幼安。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坐吧!”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一袭黄袍的李煜身上,恍惚间,觉得这位年轻天子身上,散发着一种魔力,既让人如沐春风,又显得的咄咄逼人。 众人坐定,李煜一脸微笑地问李从镒:“皇弟,劳烦你从荆南一路奔波。” 李从镒受宠若惊,说道:“陛下挂念,臣甚惶恐!” “如今,楚地情况如何?” “天子圣明、恩泽万众,大唐仁义之师所向披靡,自剿灭武平周氏、荆南高氏之后,何敬洙、王崇文领兵在各地剿匪平叛,如今整个楚地太平清明。” 李煜知道,这是客套话,可真好听! “屯田事宜如何了?” “回禀陛下,自八月来,屯田人力共计十三万一千五百人,新开荒田十二万顷,其中旱田种麦八万顷,另新建河道、水渠等九百多处。” “不法田产处理的如何?” “臣弟统计了不法僧众、地主、世家豪强等侵占田地,共计七万余顷,房屋五千多间,部分售卖、资产充公,大部分按照陛下吩咐,分给伤、病军士。” 李煜点了点头,很好,就该这么办。 那个年代,正式入伍就是终生制,没有什么“义务兵”的说法,李煜在裁军的时候,将一些老弱病残清理出军队,但这些人是为国效力的,必须给补偿。当然,不能打仗,不代表不是人力资源,让他们“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不仅有利于社会稳定、长相“皇恩浩荡”,本身也是促进社会生产的途径。 “很好,裁军之家,记得给人颁发荣誉牌匾。” 李从镒激动地起身:“遵旨!” 李煜摆摆手,示意他坐下之后,又问:“朕调拨给你四百万缗,都借出去了吗?” “回禀陛下,臣弟谨遵吩咐,亲自督办,保障每一枚铜钱都发到了老百姓的手中。” “那就好,穷苦百姓有了钱,才能买种子、租耕牛,不过——”李煜话锋一转,说道:“我记得,朕吩咐来年还账的时候,说的是可以交粮食。” “正是!” “朕在补充一条,如果不愿意以粮食还钱,还可以用大唐宝钞还。” 李从镒一愣,有些不解,在座的众人也有点糊涂,大唐宝钞?钱就是陛下印的,老百姓再还给你,这算什么意思? 李煜也不想多解释,要搞清楚“货币流通”这个概念,估计李平、韩熙载的脑子还差不多,在座的多是武将。 不要说古人,在现代“主权货币”大行其道的年代,很多普通人也将“纸币”等同于钱,但严格地说,任何可以在经济中流通的中介物质,都算是“钱”,金银铜等重金属是,手机、手表也可以是。 先借给老百姓铜钱,政府贷款用于鼓励生产,然后允许他们用大唐宝钞还账,这不仅是多了一个选择,还能够增强大唐宝钞的公信力。 毕竟,南唐朝廷需要的,也不仅仅是粮食,老百姓家里能换钱的,也不仅仅是粮食—— 例如,一个老百姓家里养了一头猪,可以杀了卖肉,政府采购交给军队改善生活,这一过程就用大唐宝钞支付,老百姓拿了大唐宝钞,因为不信任的关系,又拿去还贷款。 一来二去,老百姓就认识到,大唐宝钞是真的具有购买力的,多出来的纸钞,也不急于出手,而是作为金银铜钱一样保留下来。 接着,李煜又将目光投向了龙幼安。 君臣目光相接,龙幼安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可看李煜的表情,知道还不是时候。 “去病,云梦泽周边的招抚情况如何?” 龙幼安起身回禀:“陛下,臣在荆州、归州、峡州三地设立招抚馆,伪周将领多有来投之意。” “眼下,重点在于扼守荆门,看住孟蜀。” “臣遵旨!” 见龙幼安还要说,李煜眼睛眯了一下,制止他在说话。 有些话,是不能当着众人说的。 兵部尚书卢俦谏言:“陛下,孟蜀尚有些势力在南平,若要清除,并非难事。” “朕知道。”李煜微微一笑,说道:“孟蜀与我大唐并无太多矛盾,眼下要以安抚为主,真正的威胁仍然在江北。” 卢俦稍稍放心,他以为皇帝提及“孟蜀”,是要在西南用兵了。 李煜又不是傻子,中学的时候就学过《蜀道难》,就现在这点国力,想要干掉西南势力,做梦呢。 “殷崇义,吏部的任命下来了吗?” 吏部尚书殷崇义答道:“陛下,已经下来,但未通知下达,赵赞暂领马步军都指挥使,史珪暂领归义军都虞侯,治所均在和州。” 李煜摇摇头,说道:“我不是问伪周降将,而是问龙幼安的任命。” “按陛下吩咐,龙将军任命为湖南节度使、行西南防务督署,治所在潭州(长沙)。” 龙幼安原本还郁闷,一听任命,当即在殿前下跪,三呼万岁! 别说众人眼红,就连李从镒都眼红,这个年轻人,手里抓的是军权,自己虽然是荆南总都督,但可以掌控的军力,无非是武昌驻军。 如今,淮南、江南、广南、荆南四处设置“都督府”之外,又多了一个湖南,这五个要职,都是李煜的心腹。 远处的情况说得差不多了,该说眼前的了,李煜看了一眼刘政咨,问道—— “刘卿,赵匡胤大军还需要几天能抵达泗州?” 第338章 宣政殿议事(二) 李煜口中的“赵匡胤大军”,主要是指高怀德、石守信率领的支援部队。 这支军队在寿州休整了好几天,做的事情,与张光瀚在巢县干的差不多,就是“精简人员”,打仗还担心自己人多吗? 是的。 因为这支军队当中,除了两万多人是后周禁军系统培养的精英之外,剩余的九万多人,都是流民! 守在寿州的王审琦,也头疼的要死,这么多人在寿州吃喝拉撒,仗还没打,每天要消耗多少粮食?恨不得立即让高怀德领着人滚蛋。 高怀德也郁闷,人又不是自己招募的,可以说,是苗训硬塞给自己的,本义就是拿去当炮灰,减少黄淮地盘上的养人压力,一路行军、拖拖沓沓,小十万人不像是去打仗的,倒像是组团去要饭的。 从这一件事情上,至少可以看出赵匡胤三个方面缺陷—— 其一,性格上,自恃太高、盲目傲慢,赵匡胤很勇、很能打,他为后周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不能否认。只不过,这一切是建立在郭荣构造的良好基础之上的,能够在猛将如云、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将整个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郭荣的才能要远超过赵匡胤。现在,失去了郭荣奠定的基础,赵匡胤本质上就是一个武力强大的军阀,很多事情,他搞不明白。 其二,用人上,缺乏经验、一意孤行,赵普早就劝过赵匡胤,在“陈州政权”设计的东、西、中三条南下路线中,东线与西线是很不靠谱的,西线的统军主帅是赵匡义、张洎、李处耘等人,仨人完全是“野心家+蠢蛋+刽子手”的组合,没事儿都能给你闹出点事儿来!东线倒是不错,作为主要进攻路线,曹彬领头,还说得过去,可不知道赵匡胤到底是怎么想的,偏偏将石守信与高怀德凑到一块! 这俩人不对付啊!难道赵官家忘了,在“亳州之战”的时候,石守信骂了高怀德一个狗血淋头!现在倒好,增援部队当中,又让高怀德为主帅,石守信当副手,这心得多大啊! 或许,赵匡胤认为,单靠自己在禁军中的威望,就足以震慑这两个人,不,所有的人,可惜,有个词叫做“时过境迁”,当初人家都把你当盘菜,是因为郭荣还活着,认为跟着你能混个更好的前程! 其三,心理上,这会儿赵官家多少有点“变态感觉”了,招募流民入伍,自古以来都有,算不上什么离谱儿。可是,赵普、苗训、沈义伦等人,都能看出来,赵匡胤本来就打算让流民去当炮灰的。退一万步说,有朝一日,赵官家大败所有对手,那么伤亡率究竟是多少?“民为本,社稷次之,君为轻”,人要是死伤太多了,谁耕田、谁做工? 这些问题,反馈到刘政咨的情报这里,只有一句话—— “陛下,以情报收到时间推算,伪周援军还需两日才能到达泗州。” “泗州城吗?” “不错,如果一切顺利,今晚应该能够到达五河县。” 李煜粗略估算了一下,高怀德、石守信离开寿州已经七天,再加上两天,算它十天好了,平均每天的行军里程只有四十里。 “这么说,两天之后,泗州差不多就要失守了。” 邓王李从镒、中书侍郎李平、湖南节度使龙幼安等人,听了之后面面相觑,不明白李煜是如何得出这个结论的。 反而,兵部尚书卢俦、淮南行军大都督林仁肇两人,默契地点了点头。 林仁肇从荆溪归来,本是述职,正好赶上了这次会议,听说了“和州之战”的始末,内心的危机感更强烈了。 他是“淮南行军大都督”,原本,和州之战就属于他的指挥范围之内,无奈皇帝想要“锻炼新人”,自己就只能去荆溪河口练兵。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自己深受皇恩,官位一升再升,却总捞不着仗打,这可不是事儿! “陛下,若李重进不想就此灭亡,恐怕得退居雄州了。” 此雄州非彼雄州,是指“北雄州”,也就是天长市,“南雄州”则是在岭南,即南雄市。 一提到雄州,李煜就窝火,升元年间,李璟设置“建武军”、置雄州,后来后周侵犯,雄州割让,建武军的名头被吴越拿走了。 李煜说道:“不错,七日之内,如果李重进得不到有力支援,雄州他也守不住!在下一步,就是扬州了。” 雄州距离扬州,不过一百五十多里路,骑兵一天之内就能杀到城下。 话锋一转,李煜口气又像惋惜、又像嘲讽,说道:“可惜,李重进想要的支援,绝对不会来自汴梁。” 龙幼安听得心急,问道:“陛下,臣愚钝,为何高怀德等人的援兵一到,泗州就会失守?臣不信,高怀德如此厉害!” 一旁的林仁肇终于逮着机会,好好教育一下“晚辈”,说道:“龙将军,你可知道高怀德统兵多少?” “这……在下属实不知。” “我告诉你,十一万,当然,其中九万是流民军。” 龙幼安不以为然,说道:“林将军,流民军,在下平定荆南的时候,也曾见过,不过一群乌合之众。” “荆南?龙将军,不要将荆南与淮南比!我只问你,你见过十万之众的流民?” “这……没有。” “那你再想想,就算十万头猪,同一时间放到淮南地面上,是什么情景?” 卢俦觉得林仁肇话有点过,赶紧补充:“龙将军,淮南都是平原,极适合大规模作战,换句话说,人多就是最大的优势!” 龙幼安一时吃瘪,但也很快想明白了—— 同样十万人,放到湖南那样的山地众多的地方,根本就不显眼,别说古代,就是现代化通讯工具都提供了,也很难做到有效的指挥,前面开打了,后面的人可能还在一道山梁之外! 可是,十万人放到平原地区,就是完全不同的景象了! 李重进手下就算全都是精兵,又怎么样?就算给你一万骑兵,让你杀个痛快,流民是可以跑的啊,你们办法合围,没办法快速全部消灭,而流民军可以分成多股,不断向扬州挺进! 龙幼安喃喃地说:“这么说,李重进之败,败在流民之手!” 卢俦点头:“不错,高怀德、石守信、曹彬等人以精兵拖出李重进,余者率领九万流民军南下,一路抢劫、一路攻城略地,几乎没有胜算。除非——” 林仁肇接过话头:“除非,李重进能够短时间内增兵十万以上,以雄州为据点,东至金湖,西向六合,建立一道坚固的防线。当然,只是防守是不够的,到时候,滁州防御使郭守文、马步军都指挥使赵赞,领兵从西南杀入,勉强能够平息流民军。” 龙幼安听得后背冒汗,老将不愧是老将,运筹帷幄之中,早就将淮南的局势看的一清二楚。 李煜看戏看的挺带劲,不错,让两位老前辈给你“浇点凉水”,别热昏了头。 “二卿说的不错,问题只在于,李重进从哪儿找来十万兵马。” 刘政咨说道:“陛下,枢密院接到的情报是,徐州郭从义统兵过了淮河,另外镇淮军及洪泽周边六县,也都集中了起来。” “那也不够,满打满算,撑死五万!”李煜站起来,轻快地迈着“小碎步”,“而且,这五万人只能滞留在泗州与天长之间,用来对抗赵匡胤手下禁军。” 见状,刘政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询问道:“陛下,莫非李重进会派人……渡江。” “他别无选择!” 李煜猛然转身,说道:“众卿,尔等都是朕的心腹,有些话可以说了,朕要出兵吴越!” 话音落地,在场之人,鸦雀无声。 李煜环顾四周,除了一脸惊愕的李从镒之外,其余能够到金陵开会的人,林仁肇、刘政咨、李平、潘佑、卢俦、龙幼安、萧俨、殷崇义……这些人的表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因为,他们等李煜说着“出兵吴越”这句话,都等的太久了。 在历史上的南唐,稍微有点远大理想的,或者有点军事常识的,都知道吴越留不得! 特别是林仁肇,“林虎子”曾经说过,只要灭掉吴越,他甘愿假装背叛南唐,成功了皆大欢喜,失败了罪罚一人承担! 所有人,都在极力压抑内心的激动。 谁知,李从镒先开口了:“陛下,用兵吴越?当真?” “不错,皇弟觉得不妥?” 李从镒一时语塞,他很艰难地开口:“吴越富庶,兵强马壮,大唐与之数次交锋,都没占到便宜……陛下,毫无征兆地攻打吴越,臣弟担心……” “理由?” “兵法有云:近交远攻,大唐与吴越只要维持和平,就能集中兵力,先收复淮南。” 李煜不想多跟李从镒解释,他是吓怕了—— 小时候,你邻居家有一条恶狗,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都会追着你咬,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心理阴影。 长大了,你坚实的多了,狮子老虎都不怕,可是,每次回到家的时候,路过邻居家的那个狗窝,还是会下意识的提防。 李从镒,以及众多“主和派”,都是那些被吓出心理阴影的小孩。 卢俦笑道:“邓王殿下,听说荆南之战,惨烈异常,邓王尚且不怕,怎么会担忧吴越?” “卢尚书,话不能这么说,兵法有云……” 李煜摆了摆手,说道:“好了,朕决议攻打吴越,绝不会硬拼,作战计划必须严密,要一鼓作气,最短时间内稳定吴越局势!” 李从镒见李煜已经下定决心,不敢再说话,心中委屈:“六哥啊六哥,你到底想干什么?!” “刘卿,送去扬州的文书,可有消息了?” 李煜公布攻打吴越的消息之后,刘政咨才敢大胆说:“回禀陛下,文书送去扬州之后,一定会再征求李重进的意见,一来一回,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已经送到了吴越东府。” “那就好,想必这几日,福州、福清方面都会有动作,你飞鸽传书给陈诲,要求天命、天威军不得妄动,若是吴越挑衅,也要忍住!” “遵旨!” …… 吴越东府,钱俶确实已经收到了盖有“大周国玺”的文书,他反复看了三遍,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脉搏,然后再看了三遍,放下之后,觉得自己低血压好了。 “李重进,****,我***,****你大****!” 吴侬软语,骂起人来也很好听,一边骂一边砸东西,心中在流泪,这么多年了,一片深情喂了狗! 即便如此,暴怒的钱俶,依旧没有把大周文书给撕了。 “传令,召见宰相!” 吴越宰相,钱俶的弟弟,钱弘亿。 随着愤怒渐渐平息,钱俶一直以来的信念也开始动摇了,难道乱世中,就不能为两浙百姓寻求一处世外桃源吗? 不甘,不甘! 第339章 局外人 吴越东府越州,也就是绍兴市。 收到召见之令,钱弘亿一点都不惊讶,也不慌张,只是叹了一口气,命令下人备马,赶往朝宫。 钱弘亿的府邸在三厢开元坊,很明显,“厢-坊”的建设规划是模仿了盛唐长安的“市-坊”制度,全城共分为五厢、九十一坊,其中,第五厢具有很强的独立性,它集中了吴越东府全部重要的朝廷部门。 在人类建筑史上,唯有中国人,给予“中轴线”无与伦比的偏爱,历朝历代,凡是能够作为“首都”性质的城市,几乎都有一条它独属的中轴线。 钱镠创立吴越国之前,身份可以看做是“地方诸侯”,可事实上,他很早就着手打造自己的“首都”,东都之所以被选中,得益于盛唐时期浙东观察使、越州刺史的“治所基础”,在卧龙山下、王公湖畔,已经形成了颇有规模的“越子城”。 我是玉皇香案吏,谪居犹得住蓬莱! 从钱镠修建“蓬莱阁”之后,历代吴越钱王,都不断扩大城市规模、完善功能,到了钱俶时期,东府五厢的范围之内,以蓬莱阁、朝宫“两点连一线”向南延伸,莲华桥、车永桥,一直到内城的“秦望门”,形成了一条鲜明的“中轴线”。 在中轴线西侧,是教德坊、排岸司、纲运司、提举司、府社稷、省马院等,东侧则包括校场、提刑司、都作院、夏麦仓、观察判官廨舍等,并且,五厢之中设置了五座指挥营,屯兵上万。 可以说,在吴越国所有土地上,政治意义最高的地方,除了“衣锦军”(钱镠老家)之外,就是东府越州了。 钱弘亿走的不紧不慢,从开元坊出来,他没有抄近路,而是专门绕道了秦望门,让下人牵着马,闲庭散步一样走在中轴线上。 繁华入眼,忧思上心—— 几十年来,父兄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卷入了生死存亡的争斗漩涡。 不用猜,此刻的兄长钱俶,一定是热锅上的蚂蚁。 长期以来,在天下局势面前,吴越就像是一个旁观者,只等待天下之主,从不以身入局。 或者说,整个朝廷更像一个超级精明的赌徒,它孤注一掷,却总能够在最恰当的时候“一把梭哈”,在零风险的情况下获得最大收益。 然而,现在一切都改变了,从“定安”的国号提出之后,从南唐李煜称帝之后,吴越一直奉行的“事大主义”就走不下去了。 钱弘亿自认为自己不是什么聪明的人,可他笃定,自从吴越遣使渡江,到扬州朝觐郭宗训的那一刻开始,过往的一切经验都不起作用了。 吴越,这个精明的赌徒,一开始就被推上了牌桌,茫然无措地、毫不自知地跟着出牌,如今,马上就轮到“底牌”发出了。 不知不觉,快到车永桥,钱弘亿命令下人停下。 “相爷,何事?” “在这里等一会儿。” 钱弘亿翻身下马,径直走向了一旁的五道庙,香烟缭绕、一派祥和,男女老幼、进进出出。 下人跟上来,问道:“相爷,是要烧香祈愿吗?” “不,我就看看。” “可是,王上还等着。” “勿要多言,退到一边等着。” 钱弘亿说是看看,果然就是看看,他没有进入庙门,就远远望着那尊巨大的香炉,人们虔诚地举着手中的香火,闭目祈求,希望上苍将幸运福泽降临到自己身上。 他们求什么呢?求子、求财、求功名、求姻缘? 那么,若是我,又该求什么?我也许会为兄长求,求天下出一个实力强大的皇帝,好让吴越依附,好让两浙百姓安稳生活。 想到这里,钱弘亿苦笑一下,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求得来?又自言自语道:“王兄请我去议事,恐怕,自己也早有定夺。”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下人一再催促,钱弘亿终于再次上马,沿着中轴线继续前行。 过了莲花桥,普通百姓就越发稀少,在前面就是颁诏亭,已经属于朝宫的范围了。 江南十月,白日微暖,夜间微寒,此刻午后的阳光正好合适,钱弘亿贪婪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是最后一口自由的空气。 一入侯门深似海,身着紫袍羡路人。 朝宫正殿大门,还未走进的时候,就听见里面熙熙攘攘、喧哗不断,一切都符合钱弘亿的预料,王兄请来议事的人,并不止自己一个。 他也知道,自己虽然归为宰相,身为钱氏子孙,却也不过是名头响亮罢了,虽说王兄信赖自己,却从未让自己真正掌握大权与实权。 历史上,钱弘亿真正掌握一方军权,是建隆元年四月,当时距离小皇帝郭宗训下台还有半年左右,钱俶将明州升为“奉国军”,钱弘亿做了奉国节度使。 一入正殿,两人迎接出来,分别是东府幕僚崔仁冀,以及殿中监陈文雅,这两个人都是钱俶的心腹,尤其是崔仁冀。 历史上,正是这个崔仁冀,奉劝钱俶纳土归降宋朝,但客观地说,不能将崔仁冀视为贰臣,他和南唐那一群臭不要脸、卖国求荣的家伙(如皇甫继勋),是有着根本区别的。 北宋太平兴国三年、公元978年,钱俶率领使团到汴梁朝贡,二把手就是崔仁冀,君臣二人路上还遇到了一个老熟人,就是陈洪进。 陈洪进先劝钱俶纳土归降,钱俶说,你玩蛋去。 姓陈的,你一个小小的清源军(南平国主)节度使,也敢跟我比? 幸亏崔仁冀不糊涂,当他听说,赵光义不同意钱俶自我罢免“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务之后,当即就劝,大哥,别硬撑着了,赶紧投降吧! 事情是明摆着的,赵光义就是要吞并你,要是同意你罢免了“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个职务,就意味着你还是属国身份,不是“省份”,干脆留着,等到腾出手来去干你,到时候两浙土地都是我的。 一见面,崔仁冀口气仓促地问:“丞相,你可听说福清之事?大周皇帝发来诏书,要求割让给唐国!” 一旁的陈文雅补充道:“还有,大周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发兵泗州,据说已有十万之众!” 尽管提前有心理准备,可听到这两个消息,眉头迅速纠结到一起了。 原来,事态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危急。 第340章 逻辑闭环 抬头一看,殿中另有两人,认识,分别是沈承礼与潘审燔,两人脸色通红、神情愠怒,眉宇之间还锁着一团戾气。 看来,这四个人是吵过一架了。 钱弘亿心中叫苦,王兄,你喊我来议事?怕不是,让我来做和事佬吧! 恭喜你,都会抢答了。 “沈节度、潘指挥,两位安好?” “参见相爷!” 在明确自己的定位之后,钱弘亿迅速进入了角色,脸上蕴含温暖笑意。 “诸位,坐吧,稍安勿躁。王上邀我等前来议事,朝宫之中,讲究些礼仪。” 吴越自降身份,称王而不称帝,但身为臣子者,心里跟明镜一样,钱弘亿的身份就是“王爷级别”的,既然发话,面子总归是要给的。 一瞬间,五人入座,无话可说,气氛颇为尴尬,都盼望着钱俶快点来,打破僵局。 此时此刻的钱俶,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用“麻烦”编织的蛛网,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之前,他一直疏远“主战派”,吴越的军队是用来自保的,根本不考虑“打过长江去”,避战还来不及,哪儿还能求战? 然而,扬州一纸文书送来,让他慌了神志、乱了阵脚,从只字片语、波澜不惊的诏令之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福州之地,原属闽国,王延政治理无道、黎民多有艰辛,唐国征讨,上乘天意、下顺民心,吴越仁义,辅助王师、克除暴政,然南方诸地疆域,本属唐国故地,吴越应尽数返还,免生间隙……” 应该说,李重进还是给钱俶很大的面子,没有直接说,让吴越把福清割让给南唐,先是夸了一通—— 钱俶,你是个好同志啊,闽国的王延政是个坏蛋,你“协助唐国”把他给灭了,很好,很好。 不过,福州及以南的那些地盘,本来都是南唐的,你别闹了,交出去吧,给大哥我个面子,不要闹矛盾。 如果骂人能升温,钱俶一定会把李重进骂化了。 你把我吴越当什么国?你把我钱俶当什么人?一句话就把福清割让了,你以为这是过家家! 带着一腔愤懑,钱俶来到了朝宫大殿,快步走上王座,连众人朝拜都没搭理。 见状,沈、潘、陈、崔四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钱弘亿,这个“马蜂窝”,只有他去捅才安全。 “王兄,今日议事,可是事关福清?” 钱俶从桌案上拿起一份诏书,很完整,跟新的一样,又缓缓放了回去。 “诸位,情况你们都已知晓,本王不做赘述,就当下局势,共同商讨个主意吧。” 沈承礼、潘审燔属于“主战派”,陈文雅、崔仁冀属于“保守派”,四人刚刚吵得不可开交,这会儿,反而都不敢第一个发声了。 因为,他们谁也摸不透钱俶的脉门,谁先开口,一旦触碰逆鳞,就得倒大霉! 见都不说话,钱俶脸色愈加难看,正欲发火,工具人钱弘亿开口:“王兄,福清之地,断然不可割让。” 钱俶神色一缓,口气却充满担忧:“延世,割让福清之策,是大周皇帝要求的,割与不割,实属两难!” 不割地,就是“抗旨不遵”,你吴越钱氏不是世代都奉中原为正朔吗?到头来,儿子竟然不听爹的话,这叫不忠! 割地呢,就是狠狠抽自己嘴巴子,上一代打下的江山,凭什么到你手里就送出去?还是白白送给仇敌,这叫不孝! 不忠不孝,何以为人? 钱弘亿思量一下,说道:“王兄,这其中是否有误会?” “本王已经派人前往扬州核实,绝不会错。” “那就怪了——”钱弘亿细细分析道:“江南两府一十三州,都属大周治辖,割让福清给唐国,丢脸的可不止吴越。” 钱俶眼前一亮,问道:“延世,你是说,发布诏令的不是大周皇帝?” 废话,当然不是,八岁小孩能识几个字儿。 钱弘亿刚要肯定,一旁的沈承礼猛然起身,插话道:“王上,国玺难道能够作假?” “沈节度,稍安勿躁,听在下把话说完——”钱弘亿仍然保持风度,缓缓说道:“诏令国书,自然造不得假,可割让福清,一定就是大周皇帝的意愿吗?恐怕并非如此。”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也别掖着藏着了,崔仁冀接过话:“十之八九,是淮王李重进的主意。” 沈承礼冷笑:“即便如此,又能如何?大周皇帝年幼,淮王是护国大将、监国大臣,究竟是谁的主意,还重要吗?” 钱弘亿说道:“自然有所不同,若是大周皇帝的主意,此事断难更改,可要是淮王的主意,或许还有转机。” 钱俶等的就是这句话,忙问:“延世,你有什么主意?” “臣弟的主意,也只能解一时之急。” “无妨,你只管说。” “向福清增兵!” 众人皆是一愣,这叫什么鬼主意!福州本来就有兵啊, 潘审燔提醒道:“丞相,莫非忘了,彰武节度使李儒赞(李弘义)统兵一万,守着涵江。” 【《吴越备史·文穆王传》:李弘义本名达,杀卓岩明儿归唐,金陵授之节钺,更名弘义……戊戌,王遣将余安率水军救福州……李弘义归附于我,更名儒赞】 “这个,在下自然知道,正因为如此,才要增兵!” 钱俶了解,自己这个十弟“自幼天资俊拔”,他说的话,绝不是脑子一热、儿戏而已。 “延世,不要卖关子,你究竟如何打算?” “王兄,割让福清的前提,是福清在我吴越手中,可若李儒赞领兵造反呢?要静海军前去平叛,封锁与唐国边境,只要仗打起来,又该如何割让?” 钱俶眼前一亮,不错! 钱弘亿的主意,确实有几分巧妙,对外宣称李儒赞作乱,这是符合逻辑的,因为李儒赞本来就是降将,降将造反不需要啥理由。 如此一来,李儒赞就不需要听从吴越国的命令,福清也就不需要割让—— 后周想要吴越割让福清给南唐,吴越说福清叛乱,我要先平叛,才能割让,南唐不同意就只能继续找后周要,后周再把包袱推给吴越。 逻辑闭环了。 第341章 不出兵,就等死 好主意! 钱俶兴奋之余,又迅速冷静下来,没错,正如钱弘亿所说,这个主意只能解决一时之急,拖久了,对于吴越的伤害更大。 因为,一旦吴越以“福清叛乱”为借口搪塞南唐,就等同于认可了后周提出的“割让协议”,只不过是因为一些技术问题,没办法执行而已。 对于李煜来说,既然你已经同意了,好,不用麻烦钱俶大哥了啦!不是李儒赞叛乱吗?好办,老子本来就想揍他! 南唐直接出兵,攻打福清,李儒赞再能打,能够干得过陈诲?整个福州也只有一个“彰武军”,南唐这边,天威军、天命军都是王牌骑兵部队,再加上平海军! 关键在于,你吴越还不能支援! 一旦出现支援举措,就是违悖大周皇帝的命令,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想到这里,钱俶说道:“时间一久,唐国必然按耐不住,李煜定然会下令攻打……对外,则可以说奉旨讨贼。延世,这不是破局之策啊。” 钱弘亿脸一红,说道:“王兄,臣弟愚笨,暂时也只能想到这些。” 内心的潜台词是,别光逮着一只羊薅啊,生产队的人能不发现吗? “王上,福清之地,难免一战,不如让李儒赞先行挑衅,至于相爷的主意,留作后手。” 钱俶说道:“此乃黔驴之技,也拖延不了多久。” 见“保守派”陷入困顿,潘审燔觉得时机差不多了,该切入正题了。 “王上,正所谓‘缘木求鱼、不得其法’,这件事情要解决,必须追根溯源。” “庾林,你所谓根源,指的是什么?” “无缘无故,扬州方面不会颁布诏令,自损其臂,依臣看来,症结就在淮南,更准确地说,乃是泗州!” 沈承礼立即补充:“兵部、提举司的消息,周将赵匡胤派遣手下大将高怀德、石守信等人,领兵十多万,经由寿州、濠州向泗州进发,王上,这意图还不明显吗?” 钱俶眉头拧水,潘、沈两人所说的,虽然是事实,却也是他最不想听的。 “赵匡胤是为叛将,这一点,汴梁方面早有定论。” 沈承礼说道:“王上,赵匡胤背叛大周,岂能长久下去?他所图的就是扬州幼帝,届时,无论那种情况,都对我吴越不利!” 其一,赵匡胤围攻扬州之后,俘虏或杀死郭宗训,最终“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帝,可一旦他在扬州称帝,北方的张永德、符彦卿必然会南下征讨,到时候先倒霉的肯定是吴越,赵匡胤为了给自己保留足够的战略纵深,一定会先占领吴越全境。 其二,赵匡胤失败了,到时候李重进就会“秋后算账”,颁布的命令为什么不执行?为什么不来增援?是不是包藏祸心,与赵匡胤沆瀣一气? 其三,赵匡胤不打了,就占据淮南之后,自己创立一个国号,比如“大宋”,直接称帝。这个时候吴越更麻烦,你不是尊崇中原政权吗,好了,现在有两个,你听谁的?不止如此,一旦赵匡胤直接称帝,在汴梁的张永德会闲着吗?他也称帝,到时候就是三个中原政权! 钱俶眉头舒展了,不是想通了,而是头疼到了极限,脑袋一片空白。 崔仁冀冷声说道:“沈节度,听你的意思,是要吴越出兵了,支援淮王!” 沈承礼同样冰冷:“崔学士,你以为,淮王为何要力主幼帝发出诏书,要求割让福清给唐国?” “愿闻高论!” “哼,高论谈不上,做买卖的道理还不懂吗?我早已经听说,唐国皇帝李煜命人送去粮食、战马,不仅如此,暗中也调遣军队,前往龙泉湖驻防!割让福清,明显就是李重进投桃报李!” 只不过,这个“李子”是吴越的地盘。 “此乃李煜小儿一厢情愿,说明不了什么。” 一旁的潘审燔忍不住了,说道:“崔学士,你难道没听说,唐国皇帝李煜打下黄州、蕲州之后,又原封不动地交给了李重进?” “这……丧权辱国之举!” 潘审燔冷笑道:“断一指而保全身,这个道理,难道崔学士不懂?假以时日,李重进、李煜之间关系越发密切,吃亏的还能是谁?” 吃亏的,永远都是吴越! 沈承礼接着,说了一句扎心的话:“不,唐国不会断指,李煜失去的地盘,最终都会从我吴越身上割!” “诸位,稍安勿躁。”钱弘亿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角色,看了一眼头疼的兄长,安抚众人情绪:“江北乱局,我吴越介入是不明智的。” 他知道,兄长钱俶不想打仗——这与协助后周灭掉南唐不同,胜负不可预料——也相信,“扬州政权”除了发诏书之外,做不出任何实际行动,李重进手中有兵的话,肯定是先对付赵匡胤。 沈承礼不同意,说道:“相爷,何为明智之举?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难道,我等放着大周正统不去帮忙,还要去帮助赵匡胤不成?” “沈节度,慎言!” “相爷!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放眼江北局势,还容得下我等偏安一隅吗?!” 这句话,着实是僭越了,引得崔仁冀、陈文雅齐声呵斥:“住口!” 眼看又要吵起来,钱俶猛一拍桌案!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本王是让你们商议,不是吵架!” 众人脑袋这才清醒。 潘审燔躬身请罪:“王上,臣失言,却是一片赤诚之心,只为我吴越!” 其余三人也纷纷表忠心。 “众卿说的都有道理,这件事儿,容本王再好好想想。不妨再等几日——” 说着,钱俶一抬头,吩咐沈承礼:“沈节度,你即刻会西府(杭州),泗州一有新的消息,立即前来汇报。” “谨遵王命!” 钱俶又吩咐陈文雅:“派人去给李儒赞送信,依计行事。对了,殿中省再出具一份文书,派人送到金陵,质问李煜!” 陈文雅是殿中监,相当于中央办公厅主任。 “谨遵王命!” 钱俶摆摆手,让众人退下,钱弘亿有点不放心,留了下来。 见四下无人了,钱弘亿低声说道:“王兄,出兵江北,也未尝不可。” “哦,延世,你也认为支援李重进是上策?” 钱弘亿默认了,心中苦笑:王兄,这不是你自己的真实想法吗?说到底,只不过是想让人替你说出来! 不出兵,就等死。 除非钱俶也学李煜,有足够的魄力,自立为帝! 这样一来,虽然死的快一点,但也落得一个好名声。 第342章 思想钢印 南唐与吴越这两个死对头,至少在淮南战事的“时空维度”达成了一致,钱俶、李煜都在等,就看李重进能死撑到什么时候。 区别在于,钱俶这一头的等待,显得漫长、迷茫、煎熬,连他自己都不确定,到底在等待什么。也许是一个出兵契机,也许是臣服契机,也许,吴越这一头“猛兽”该出笼了。 李煜这一头,就等李重进被揍得屁滚尿流,核心层的文臣武将,已经达成了共识,泗州失守只是时间问题,毫无意外。 多则四五天,少则两三天,等吧! 当然,在朝堂上下静等结果的时候,金陵并不安静,物理意义上的。 一连几日,到了夜间,瀚舟山附近的村民,就会从睡梦中惊醒。 “噼里——啪啦!” 一开始,只不过是零星的爆炸声,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密集、动静越来越大! “轰隆——轰隆!” 脾气大的村民忍不住,扯着嗓子喊:“大半夜放什么炮仗啊!有病啊!” 那当然不是炮仗…… 寿昌元年,九月二十。 是夜,一众队伍秘密来到了瀚舟火器局,文安国公、格物院佐郎徐游亲自迎接。 这支队伍,领头的就是李煜,余者,都是日间朝堂议事的大臣,林仁肇、龙幼安、卢绛、刘政咨等,除了李煜之外,所有人的神情都是又期待又忐忑,谁都猜不透,皇帝又搞出来什么幺蛾子。 李煜一脸春风,介绍道:“众卿,今夜将展示新型武器,一会儿,不要太过于惊讶。” 众人口中称是,心中有些腹诽,新式武器?能有多新?难道是复刻了后周的床弩? 林仁肇、龙幼安闻到了空气中的火药味,立即联想到,攻打“高赖子”的时候用过土炸药包,心中仍旧疑惑,这东西也不算新了。 攻打荆南的时候用过,攻打岭南的时候也用过。 李煜见众人之状,也不多解释——最好的解释,就是眼见为实——与其说是让众人参观新式武器,真实的目的,是为了给所有人吃一颗“定心丸”,尤其是十弟邓王李从镒,他嘴上不说,心里一直对攻打吴越的计划感到质疑。 那就来吧,就让“火器营”给你们烙上“必然胜利”的思想钢印! 火器营,五千人,分左右两厢,左厢驻扎在汉阳铁矿,右厢驻扎在瀚舟山脚下。 这支军队,今天夜里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同时,龙幼安还见到了有过数面之缘的熟人,李延邹。 不由得纳闷,自己刚从楚地回来,李延邹不是在湖南境内打游击吗?见面行礼之际,不由得内心发凉,悄悄瞟了一眼李煜,好家伙,皇帝干事儿这么喜欢背着人吗?这也太机密了! 对于李煜来说,这真不算什么,保密才能保命!就说眼前两千五百人的火器营右厢军,什么时候征兵的呢?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早,是在格物院成立的时候,征兵负责人正是格物院院长徐锴! 这五千人,除了身体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视力得好,出身得干净。光“政审”这一块,徐锴就差点秃头了。 因为李煜提出来的要求,完全就是按照“戚继光练兵要求”执行的,要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要一根筋认死理、只忠于皇帝,要不怕死、敢玩命……能挑出来五千人,差不多是奇迹了。 伟大的教员称赞过“精兵简政”的观点,精兵,也就是精兵主义,尤其在武器出现代差的时候,精英训练是必不可少的。 果然,一百人的火器营士兵一列队,就把众人给惊呆了,久经沙场、指挥千军万马的林仁肇,也被一百人的队伍所震撼—— 腰杆挺直,目视前方,如同铜浇铁铸一样,恐怕,就连拿刀架在脖子上,不对,刀锋砍下来,如果没有命令,这些人也不会动一下! 不过,最让众人诧异的就是,每个人手中拿着一个“铁桶”,后面是“木托”,腰间的皮带上,挂着葫芦、布口袋等东西,并没有看见弓箭、刀剑等武器。 龙幼安好奇:“陛下,莫非,这就是新型武器?” “不错,不止如此。” 李煜转头问道:“徐卿,准备好了吗?” “陛下,早已准备妥当。” “好——”李煜也是一脸兴奋,吩咐道:“诸位,来吧!” 在满腹狐疑的心态下,众人跟随李煜来到了瀚舟山中的一处场所,场地早已点亮篝火,亮如白昼,四周则是筑起高墙,正前方,一片开阔地。 这不是靶场吗? 李煜说道:“诸位,新型武器的威力如何,还是要你们亲眼看到。林卿,你先看看。” 火器营右厢军指挥使李延邹,亲自拿了一把突火枪,外形与鸟铳相似,只不过,李煜要求把枪托好好改造一下,便于担任抵肩射击。 没错,是突火枪,右厢军是很倒霉的,只需要再等一等,他们也能用上火绳枪。 林仁肇接过来,怎么看,就是一块铁疙瘩啊!这“铁桶”做工倒是不错,材质应该是熟铁,这么好的铁,用来锻造刀剑该是多锋利! “陛下,臣……愚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穿越了三百四十一章,李煜终于放声大笑,肆意地展示自己内心的喜悦! “朕知道,你对这东西的抱有怀疑,不妨……来比试一下!” 林仁肇眉毛一挑,问道:“陛下,如何比试?” 李煜一挥手,很快,有人赶了一群喜羊羊出来,在开阔地围成一个圈,距离众人约五十步。 “林卿,你挑选两人,可用任何武器,半炷香的功夫,看你们能杀死多少。” 【喜羊羊:我尼玛……(一声)】 林仁肇哑然一笑,就这?一回头,看了一眼龙幼安、卢绛,问道:“两位将军,可愿一试?” 两人却之不恭,点头答应。 接着,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弓箭! 这个距离,对三人来说,射杀几只羊有什么难得? “开始——!” 林仁肇、龙幼安、卢绛三人,在战场上砍掉的脑袋都不知道有多少,射杀几只羊,不在话下。 搭箭瞄准! 开弓似满月,矢飞若流星! “嗖嗖嗖——” “咩咩咩——” 半炷香的功夫,转瞬就到了,再看对面,倒下去一大片。 【喜羊羊:我尼玛……(二声)】 李煜吩咐道:“来人,去数一下,三位将军好好歇歇。” 确实需要好好休息,半炷香的功夫并不长,可林仁肇、龙幼安、卢绛三人,明显喘气粗了,手臂都轻微地颤动,额头渗出不少汗迹。 这不是在战场环境—— 在生死攸关的战斗过程中,人的肾上腺素会大量分泌,情况越危急,就越不知道累。 可在如此平静的环境下,连续用上百磅的弓射箭,普通人很难坚持下去。 三人就如同一口气没休息,硬撑下来了整场拳击比赛! 李延邹汇报:“陛下,三位将军,一共射杀五十二头羊。” “还不错,一百只,杀了五十二只,若是在战场上,相信三位联手射杀十余人,不在话下。” 林仁肇、卢绛、龙幼安三人,反而脸一红,哪儿那么轻松?!真正在战场上,就算是三人联手,也未必能干掉十个人,那可是人,身上有铠甲、手中有盾牌。 “来人,把死羊拖下去,另换一批!” 【喜羊羊:我尼玛……(三声)】 很快,凑齐了一百只羊,一模一样的情况,这次该火器营的士兵上场了。 林仁肇仔细的观察,这些士兵,身体素质都不错,但训练明显不足——传统冷兵器训练——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可能留在自己的军营里的。 李延邹下令:“三人出列!” 立即,一个队伍当中,排名前三的出列了,众人一愣,难道不好好挑一下?随便就出来三个? 搞清楚啊,林仁肇、卢绛、龙幼安这三个人,可都是军中翘楚!有万夫不敌之勇! “准备!” 一声令下,三人立即开始了“怪异操作”—— 先是从腰间拿下葫芦,用嘴巴咬掉塞子,往“铁桶”中倒了一些火药,然后,葫芦归位,从腰间布口袋里拿出来纸包(子窠),塞入桶中,用随身的棍子捅了几下,然后拿出一根引线,塞入火药池当中。 紧接着,三人中的一个,变戏法一样拿出来“打火机”【第279章 一次性追加两千万缗】,点燃了火绳,分别交给另外两人。 一系列复杂的操作,看的林仁肇、龙幼安等人心急,你们在干什么?! 在战场上,敌人都冲上来了! 李煜见火绳点燃了,一声不吭,快速向后面退了几步,用手把耳朵捂上。 “林卿,没事,你凑近点看!” 林仁肇真是实诚,而且很大方,拉着龙幼安、卢绛两个人,就站在突火枪旁边。 “呲呲呲——” 火绳点燃之后,迅速燃烧到了火药池,紧接着,枪膛里面的火药被点燃,气体急速膨胀,推动里面的“子窠”(碎瓷片、石头子、铁渣子)喷薄而出! “轰隆!” 一声巨响之下,伴随着巨大的烟雾,刺鼻的火药味立即弥漫开来! 林仁肇被巨大的动静震懵了,等他反应过来,只听见远处接二连三的惨叫声。 “咩咩咩——” 【喜羊羊:我尼玛……(四声)】 一轮齐射之后,三名火器营士兵没有立即重新装填,而是放下了突火枪,每个人,从腰间拿出来一颗“震天雷”。 李煜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步。 点燃、投掷、爆炸。 “轰隆——x3” 硝烟散去,羊群所在的位置一片狼藉,没有一头是站着的。 林仁肇、卢绛等人,惊恐之余,再看那半炷香,刚刚燃烧了半寸不到。 第343章 又要选妃? 要打破质疑,最有效的方式是什么? 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身所感! 三名火器营士兵射击、投掷,前摇虽然很长,可“爆发之后”的效果,震惊了近在咫尺林仁肇、卢绛、龙幼安三人。 尤其是老将林仁肇,在岭南的时候,他见识过土炸药包的威力,但不以为然,认为这东西虽然是“攻城利器”,可在正面战场上,用途不大。 如今,同样是三个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干倒”了这么多只羊,虽说不是全部都死了,可多数都失去了行动能力,而执行射击、投掷任务的三个,根本就没有耗费多大力气! 在众人愣神的时候,李延邹的声音,再度让他们颤栗了一下—— “装填!” 三名火器营士兵立即开始了装填,然后从容地举起突火枪,林仁肇等学聪明了,立即往后撤! 这东西,虽然炸不着自己,可巨大的声音,令人心惊胆战! “轰隆!” 原本挣扎的羊群,声音立即又小了许多! “投弹!” 又是三枚“震天雷”扔了出去,火绳在空中滋着火花,稳稳地落在了羊群之中。 “轰隆!” 空气中,散发着一股烤羊肉的味道,混合着淡淡的火药香气。 用来计时的那支香,这次燃烧的更短! “李指挥(李延邹),可以了,停手吧!” 李煜制止了第三轮,没有必要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诸位,你们去看一下吧!” 林仁肇快步上前,其余众人紧紧跟上,他们要证实一下,自己不是在做梦。 李延邹有点不过瘾,近前说道:“陛下,怎么停了?” 李煜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第一轮,他之所以让林仁肇、龙幼安等人靠的近一点,就是为了让他们在生理层面形成震撼,对“突火枪”产生无法磨灭的印象。 第二轮,通过扩大杀伤力,让林仁肇、龙幼安等人,充分肯定火器营的价值。 如果在进行第三轮,李煜怕他们受不了,甚至信仰崩塌,这些在冷兵器时代,纵横沙场、战功无数的将领们,有他们的独属骄傲—— 金戈铁马、短兵相接、白刃不饶,在他们看来,真正的英雄人物,应该是“浑身浴血”的,应该是孔武有力的,应该是拉得动上百磅弓的。 总之,他们崇尚的力量,是肌肉力量,而非机械力量。 如今,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三个从来没上过战场的士兵,手里拿着突火枪、震天雷,只不过是填进去、举起来、点着火、扔出去等几个动作,就取得了比自己大得多的战果,怎么可能心理平衡。 【申屠令坚:哈哈,老子早就领教过了。】 【张琼:你再说!】 按照李煜的计划,他本不想制造这一批突火枪的,只不过是计划有变—— 一是丹阳铁矿第一批炼铁炉烧毁之后,得到了不少铁水,扔了实在太可惜,但用来锻造火绳枪的枪管,又怕质量不过关,干脆退而求其次,通过“炒钢法”加工之后,铸造相对简易的突火枪。 二是火器营招募许久,也需要训练,眼看火绳枪不赶趟了,李煜决定先让用突火枪练手。 三是大战在即,等着火绳枪全部装备整齐,根本就不现实,因为火绳枪需要的火药,远比突火枪更加精细,木炭、硫磺需要精细研磨,然后加入高浓度酒制作“潮料”,充分混合之后,融入棉絮碾压、研磨、滚筛、晾干,最后得到均匀的黑火药颗粒;除此之外,还要制作弹丸,以及配备在枪口的刺刀。 李延邹是幸运的,他成为南唐历史上第一个火器营指挥官,又是不幸的,因为不久之后,他将见证“大哥大”升级成“智能手机”。 不一会儿,林仁肇、卢绛等人回来,果然神情有些难以捉摸,看不出是喜是忧,但肯定大大的震撼。 “众卿,这突火枪的威力如何?” 龙幼安:“牛逼!” 卢绛:“陛下,请收下我的膝盖!” 林仁肇:“陛下,震惊我,与我何干……” 当然,这是李煜的臆想,实则,一行人都没说话,他们手足无措的表现,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被突火枪“子窠”击中的羊,创口大小不一,小则皮肉伤,大则进入体腔,而被“震天雷”爆炸波及的,轻则弹片插入皮肉,重则贯穿身体。 只要稍微联想一下,就知道这玩意儿的可怕之处了,三个人就能造成这种效果,三百人呢?三千人呢? 林仁肇想起“紫金山之战”的时候,后周军队乌央乌央、成群结队地登陆,那个时候,如果有震天雷与突火枪……瞄都不用瞄,瞬间就能将滩头变成“绞肉场”。 见众人皆不语,李煜欣慰,转身问道:“邓王?” 李从镒立即近前:“陛下!” “依你看,有了这批武器,我大唐与吴越开战,可有胜算?”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到李从镒的身上! 好歹是皇帝的兄弟,之前,他质疑发动“吴越之战”,众人多少受到影响,如今见识了火器营的威力,最后一点疑虑也打消了。 “陛下英明睿智,得此神器,小小吴越,不过跳梁小丑、插标卖首!” 众人齐声:“大唐皇帝万岁!大唐帝国万岁!” 李煜微笑着,让众人自己去看,摸一摸,好好体会一下。 看四下无人,一转头,拉住李从镒:“你小子,刚才说我什么?” “陛下……哦,六哥,我说什么了?” “你说我英明,后面是什么?” “我说六哥英明……睿智。” “睿智什么意思!” “……聪明啊。” 李煜整理了一下龙袍,恢复庄严神态,低声说道:“你小子,最好是夸我聪明。” 转身离去,李从镒愣在原地,一脸迷茫。 这一夜,瀚舟山上“轰隆”声基本没停,林仁肇、龙幼安等人,从一开始看,渐渐觉得不过瘾,开始动手操作,果然,男人对待枪械的抵抗力为零,很快就玩上瘾了。 山脚下的村民,溜溜地一夜没睡着,也骂了一夜。 …… 李煜没工夫陪着一群糙老爷们儿,很快就下山了。 回到宫中,也没急着睡觉,洗澡更衣,去掉身上的火药味与血腥味。 先去了药娘的寝宫,看着日益隆起的肚子,李煜无比关爱,将“准妈妈”揽入怀中,说不尽的甜言蜜语。 “从嘉,你说,咱们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好?” “叫什么都行,只要你好好的。” 古代生育,对于女子来说,就是过一次“鬼门关”,李煜回想起电视剧里那些娘娘、嫔妃们生孩子的场景,喊得惊天动地,心里不由得直抽抽。 “叫李仲安,好不好,我希望他平平安安。” “你说好就好。” 李煜很享受与药娘相处的时光,历史上的“窅娘”,终其一生都不得宠,穿越一世,李煜要弥补这个遗憾。 甜蜜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如今自己的身份,不是一个家庭的“小丈夫”,而是一个国家的“大统领”,要雨露均沾。 温存了好一会儿,李煜伺候药娘睡下,自己转身出来。 又去了小周后的寝宫,娇小玲珑的小周后,如今也渐渐显怀,往日骄纵的性子多有收敛。 对待小周后,李煜其实有着更多的“保护欲”,一想起历史上那幅《熙陵幸小周后图》,他就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赵匡义给阉了,立即,马上! “女英,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保护好你的孩子。” 小周后被李煜揽在怀中,莫名地感动,好像眼前这个男人,随时都会永远离开一样! “从嘉,你怎么了?” 李煜没说话,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一些,心中暗道,小丫头,这辈子一定要你很幸福、很快乐的生活。 历史上,小周后没有子嗣! 李煜安慰一阵之后,小周后沉沉睡去。 走出寝宫,夜已深沉,一旁的清风提醒:“陛下,去休息吗?” “去看看皇后。” 大周后,更让李煜牵肠挂肚,肚子越来越大,预产期就在十二月。 路上,李煜自嘲,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三个老婆都怀孕了,这场戏可真热闹。 冥冥之中,似乎有个声音回荡在脑海里,李煜,谁说你才三个老婆? “清风,你说什么?” “哦,属下什么也没说。” 李煜四周看了看,偌大的宫殿甬路上,空无一人。 罢了,也许是过于劳累,幻听了。 …… 翌日,李煜在书房批阅奏折,清风禀报,内侍省官员送来花名册,要求御览。 “内侍省?” 李煜一时间想不起来,吩咐内侍局做了什么,问道:“什么人?” “陛下,掖庭局的人。” “胡闹,掖庭局归皇后管,虽说皇后不便,也有太后主持。” “这……属下不知。” 李煜不耐烦,说道:“宣上来,他最好有着急的事儿。” 不多时,一名宦官快步走上来:“叩见陛下,吾皇……” “起来说事儿!” 宦官忙不迭地起来,双手举着一个名册,说道:“陛下,今年新选后宫嫔妃名单,已经拟定,共计一百七十三名,请陛下御览!” 什么玩意儿?新选后宫嫔妃! 谁说我要选妃了?! 李煜正要发火,突然想起一件事儿—— 两日前,五大皇商之首、户部采办使侯无双,曾经给自己上过奏表,他当时忙着“和州之战”的事务,没有仔细看。 但奏表中,似乎提到了“纳妃”这两个字。 隐隐地,觉得事情不简单,立即在桌案上找侯无双的奏表。 第344章 连纳九妃 终于,在宽大的龙书案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大堆“问安折子”中间,李煜翻出来侯无双的奏表。 需要讲清楚,李煜不是不重视侯无双,只不过,连日来,注意力都集中在“和州之战”“泗州之战”的议题上,正所谓“兵者,国之大事也”,事关生死存亡,当皇帝的自然最为重视。 快速、细致地浏览一遍,李煜不动声色地放下,口气也缓和了不少。 “新选后宫嫔妃的事情,是谁主持的?” 宦官回答:“此乃朝廷惯例,陛下登基三月之后,就应该扩充后宫,皇太后吩咐过,说皇后有孕在身,无法主持,这才往后拖延了。” “既然都拖延了,怎么又想起来了?” “陛下,周贵妃、窅婕妤也有了身孕,龙体身边不能没人侍候。” 原来如此! 李煜又问:“新选后宫嫔妃的名单,是谁拟定的?” “回禀陛下,历年都有各州府官员提名,户部统一制定花名册,经过选拔之后,合格者交给掖庭局甄选,最后确定了一百七十三名。” 真麻烦,皇帝娶个老婆,得搞个全国海选?怪不得当年唐玄宗李隆基,专门设置一个职位叫做“花鸟使”,主要任务就是走遍天下、寻找美女,送入后宫供皇帝享乐。 违所亲,离厥夫,别兄弟,弃舅姑。戚族愧羞,邻里嗟吁! 狗皇帝,李隆基,大唐衰败,就是从你开始的! 李煜叹口气,说道:“知道了,把名单留下,朕选好了,派人送到掖庭局。” 宦官退下之后,李煜又拿起侯无双的奏表,里面一句话,在李煜看来很醒目—— 后宫妃嫔,事关国运,非贤女不纳也,亦非官女不可也。 从先秦到五代,皇帝的老婆都不是一般女子,要么才貌双全,要么背景深厚,总之,要能够为皇帝提供助力,而不仅仅是好看的花瓶。 否则,也只不过会一时得宠。 例如,李世民的老婆,文德皇后长孙氏,长孙氏的父亲长孙晟,是隋朝的右骁卫将军,唐朝宰相长孙无忌是她哥哥,十三岁就嫁给了李世民,当时“李二凤”还没有得势,她从秦王妃开始,一路辅佐,在“玄武门之变”中发挥了积极作用。 所以,皇帝纳妃的人选,自然主要是官家女子,这可以看做是皇帝与大臣之间建立“政治联盟”的一种方式。 除了皇帝纳妃,皇家公主嫁给文臣武将之家,也是一个意思。 “清风!” “陛下,有何吩咐?” “侯家的年轻女眷,你可熟悉?” 清风一怔,神色如常,平静地回答:“同辈中人倒是有认识的,不过,臣自幼进宫,了解不多。” “侯采薇,十五岁,赵氏之女——”李煜看了一眼清风,说道:“这个赵氏,是侯无双的正妻吗?” 清风腿一软,跪下了,感觉自己头皮、面颊,在一瞬间如同针扎一样,汗水渗了出来! “陛下,臣不敢欺瞒,侯采薇乃是庶出之女,但是——” “起来说话,我又没责怪你。” 清风哆里哆嗦站起来,心中忐忑不安,不由得埋怨族长,难道侯家没人了?怎么挑一个庶女! “陛下,采薇妹子虽然是庶出,却聪慧异常,七八岁的时候,就能够帮助家族打理生意,论算账的本事,一些老掌柜都不及。至于琴棋、书画、歌舞,也是出类拔萃的。” 李煜点点头,看来,侯无双写奏表之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选择的人,身份未必是最高的,但一定是家族中最优秀的。 见李煜没有愠怒,清风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若侯家主言行不符规制,可以不理,还请从轻发落!” “哦,你多虑了,侯无双并没有推荐什么人,他只是提醒……侯采薇的名字,是在掖庭局送来的名单之上的。” 清风暗暗松了一口气。 成为皇帝后宫,对于女子本人来说,或许不是幸福的事情,可对于选中的家族来说,却是无比荣耀。 自此之后,也就晋升为“皇亲国戚”,清风作为李煜的近侍,自然也想为家族挣点荣誉。 “陛下,如果犹豫不决,可以请皇太后来商量。” 李煜摇了摇头,说道:“不必,朕选老婆,没那么复杂。” 说着,拿起毛笔,在新选嫔妃名单上挨个找,很快就圈出来九个人。 第一名,金陵侯家之女,侯采薇。 第二名,汝南袁氏之女,袁静姝。 第三名,申丘廖氏之女,廖玉容。 第四名,庐阳赵氏之女,赵飞燕。 第五名,长乐欧阳之女,欧阳萱。 第六名,歙州祝氏之女,祝瑾瑜。 第七名,江右苏氏之女,苏可儿。 第八名,江右朱氏之女,朱毓。 第九名,江右黄氏之女,黄燕儿。 【《南唐书·卷十三》:后主保仪黄氏,江夏人,边镐入长沙得黄氏,后主见其美,选为保仪,专掌宫中书籍。唯独黄氏有气人,余者皆为杜撰。】 圈出来名字,前后一共不到十分钟,主要浪费在找名字上了。 “行了,你得空了送去掖庭局就行了。” 清风发愣,我的皇帝啊,这么随便吗?这是选妃,不是菜市场买菜,你不跟皇后、皇太后商量一下? “陛下,选妃之事,不仅为充实后宫,还牵扯到……不少关系,不急于一时。” 清风只能提醒,因为这种事情,比较敏感,也比较模糊,既可以说是朝政之事,也可以说是后宫之事。 “朕知道,不过,没什么可商议的。你不妨看看。” “臣惶恐!” “朕准了,看吧。” 清风看过之后,侯无双也就能提前知道,侯无双知道了,其余九家皇商(户部采办使)也能够提前知道,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 没错,李煜选出来的九个女子,就是十大皇商家族的人,其中,黄燕儿是抚州黄家兄弟,黄旭、黄俊共同推举的。 论财力,黄家当之无愧排名第一,黄旭、黄俊的产业,主要是金融产业(当铺、柜坊),钱生钱,比干实业买卖挣得快得多。 论关系,祝家当之无愧排名第一,祝仁质家族渊源深厚,行事低调,总能在关键时候发挥作用,就目前来说,远到北汉、定难、甚至西凉地区,都有祝家的投资。 论忠诚,金陵侯家无愧排名第一,有清风在身边,侯家完全就是李煜在朝廷之外的“私人机构”。 “陛下,不再选其他人了吗?” “不必了,至少,目前不必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清风明显发现,李煜的口气变得冰冷一些。 哼,老子要的是雪中送炭,不是锦上添花! 自李煜登基之后,更准确地说,是在李璟龙驭宾天之后,朝中有不少大臣都想要送女子入宫,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后宫有了自己人,做官才能做的稳当。 譬如,哪一天自己或家人犯了罪,有个女儿在宫里面伺候皇帝,夜里多吹点枕头风,重罪变轻罪,轻罪变无罪。 当然,一些官员急于将自家女子送入后宫,无非是不希望“周家独大”。 在外人看来,周宗虽然赋闲在家,却权势熏天,他也太不地道了,大女儿做了皇后不说,还把小女儿也送给了皇帝,做了贵妃,这两姐妹天天缠着皇帝,其他家还能好得了? 作为穿越之人,李煜看待问题,不会这么简单,他之所以不急于选择其他官宦女子,是因为局势与本质所在—— 所谓局势,就是南唐面临的困境,打仗,未来要打大仗!从宏观角度看,不知道哪个官员能够发挥大作用,立下大功劳,也不知道哪些官员会犯错,甚至会叛国。当然,一些奸臣、贰臣,李煜是心中有底的。 如果现在就纳入后宫,将来遇到事情就很难办。比如,一个武将立下大功,除了必要的赏赐,还能纳他们家的女子入宫,给武将吃一颗定心丸。反之,要治罪一些官员,他们家族中没有女子在宫中,动起手来也不用顾忌。 所谓本质,就是“皇家联姻”的本质,不错,皇帝与臣子之间结成亲家,能够笼络大臣为自己效力,实现权力的高度集中。可是,也别忘了,所有大臣的权力,都是皇帝赋予的! 如今,李煜已经掌控了全国军权的十之七八,仅仅天策、天威、天命三个直属亲卫军,就能够横扫一大半疆域,加上“火器营”已经建立起来,老子害怕谁啊! 所以,“权权联合”对于李煜根本没有吸引力,他要的是“钱权联姻。” 钱权联姻,彼此放心! 战争本质上就是一种经济行为,朝廷运营更是一种经济模式,如果将军队看做是“生产部”,那么“十大皇商”就是财务部,谁不好好生产,李煜这个“大唐董事长”直接开了他,可财务不行。 “直接送去掖庭局就行了,对了——”李煜又交代一句:“尽快把人送到宫中,举行册封仪式。” 大战在即,早点让朕的皇商们安心。 第345章 天下第一大废物vs天下第一老匹夫 清风领命而去,李煜继续批改奏表,除了几份关于修路、屯田等相关的事宜,其余的,李煜也没放在心上。 奏表这种东西,内容简直包罗万象,有请安的,有弹劾的,有骂街的,不全都是正事儿。 不经意间,李煜拿起一份奏表,才看了几句,眉头就皱了起来了,内容大意—— 臣恭奉圣意,在饶州修建一所道观,特意向皇帝陛下求墨宝,就写“通天观”三个字,臣与观主恭候。 最后落款的名字,饶州刺史,皇甫继勋! 李煜看到“皇甫继勋”这四个字,眼睛里差点喷火,我去你大爷的,王八蛋,朕真是忙疯了,怎么把你给忘了! 皇甫继勋,皇甫晖的儿子,天下第一废物,坚定的“叛逃者”,历史上南唐的掘墓人。 陆游在《南唐书》中,用二百五十三字,概括了皇甫继勋卑劣的一生—— “少从晖兵间,为军校,以父死难,擢将军,历池饶二府刺史。” 皇甫继勋从小跟着皇甫晖在军队中“熬资历”,妥妥废物一个,但是原主李煜认为皇甫晖为国战死,就提拔他儿子作为将军,刚开始在池州做刺史。 后来,李煜穿越之后,作为“太子监国”的时期,主要精力用于和朱令赟周旋,他的历史轨迹倒是没有改变,被迁移到了饶州继续做刺史。 需要明确的一点是,饶州驻军仍然属于池州大营,也就是神卫军的作战序列,如果不出任何意外,皇甫继勋迟早会被推举出来,担任神卫统军都指挥使! “诸老将继死,继勋虽尚少,且无战功,徒以家世,遂为大将!” 郭德纲说过,一群老艺术家互相骂街,谁活的长久,谁说的就是真的! 历史上,皇甫继勋一开始的官职,远没有到祸国殃民的地步,他最多是临阵投降,都是一隅之地。可惜,南唐老将(如林仁肇)先后凋零,最后实在找不出人了,就把十万大军的指挥权,交给了这个大废物! 皇甫继勋的小日子,过得是真叫一个舒坦—— “资产优赡,名园甲第,冠于金陵,多蓄声妓,厚自奉养!” 有钱,有地,有房产,有美女,俸禄优厚! 所以,当金陵被围困之后,皇甫继勋第一个想到的不是战死沙场、报效国家,而是“保惜富贵,无效死之意,第欲后主亟降,闻诸军败绩,则幸灾见于词色”。 这王八蛋,不仅没有战死之意,还到处跟人说,投降吧,要完了,听说自己这边打了败仗,不但不悲伤,反而喜形于色! 原主李煜被蒙蔽到最后一刻,幡然醒悟,在金陵城破之前,才让人将皇甫继勋抓起来,结局就是“军士云集脔之,斯须皆尽。” 守卫金陵的军士们,早就恨透了皇甫继勋,没等刽子手动手,就一拥而上,乱刀砍成肉泥,然后吃的干干净净。 从某种意义上说,皇甫继勋也算是创造了新的记录,他成为自南朝侯景之后,第二个被吃掉的朝廷大将。 不出意外,意外自然是少不了,李煜为啥新提拔龙幼安、诸葛兰、陈冠侯、潘辰等人?新鲜的血液注入到南唐,才能避免将来无人可用的局面。 也正因为如此,李煜身边有人可用,他才将这个王八蛋给忘了。 谁知道,苍天有眼! 老子不找你,你自己跳出来了,还什么“修建道观”“求赐墨宝”,转念一想,李煜也猜出来几分缘由。 归根结底,就是李煜发动了“灭佛运动”,如今整个南唐,从金陵到洪州,各个州府乡镇,甚至大一点的村落,很多原本佛教寺院都被取缔了,剩下的都是“皇家特许经营”的寺院。 虽说佛寺并没有彻底取消,还在一定程度上,个别寺院的名气更大了,可在整体的社会文化舆论生态当中,“佛教衰落”成为一个共识,相对应的,原本不怎么受重视的道教,立即抓住机会,大力发展起来。 朝廷之中,也有不少人笃信道教,比如,李煜的心腹之一李平,他不仅信奉道教,本身就做过道士! 【平少为道士,常讲方术符箓、仙人神鬼等妄诞之说——《南唐书·卷第八》】 想到这里,李煜忍不住嘲讽一笑—— 释迦摩尼灭得,太上老君就灭不得吗?! 皇甫继勋,你要投机,也不找个好操作的手段,“宗教牌”太难打了,你把握不住! 在细看一遍,奏表里还夹着一个人的名字,也就是“通天观”的观主名字,王金道! 看到“王金道”这三个字,李煜鼻子里差点喷火,我去你大爷,王金道,王八蛋,你还活着! 《南唐书·卷十七》的名字是“杂艺方士节义列传”,里面提到了王金道这个人,阅历还是比较丰富的。 王金道,怀州河阳人,后世河南焦作人。 王金道这个玩意儿,并非一开始就是道士,只是一个落魄秀才,混迹于当地怀阳府学(怀庆书院),后来中原动乱,王金道就随着衣冠南渡的队伍,跑到了江南。 王金道不学无术,在私塾、府学任职的时候,正经学问是一点不会,整天故弄玄虚,看了几本道教典籍之后,天天装神弄鬼,到处骗钱,总算没饿死。 但是,当时“衣冠南渡”的人,大部分都是世家,到了南唐这边,也不愁吃喝。王金道不同,他本质上就是个流民逃难,金陵这种大城市,很难混下去,就不断迁徙。 最终,他落脚到了敬州(梅州),算是进入了南汉刘鋹的地盘。 正所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别看王金道在北方混的不咋地,可操着中原口音,到了梅州地界之后,反而转运了,于是重操旧业,进入了“嘉应书院”做教授,古代教授,其实就是一个尊称,也是政府设置的“低级官职”。 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忽悠死人不偿命的功夫,王金道一时间混的风生水起,可谓“嘉应书院学术带头人”,当然,真才实学就别想了,整天还是装神弄鬼、故作玄虚,大概属于是“心理学”的那一套,别说,有时候还能唬住不少人,比如龚澄枢。 当时的龚澄枢,还仅仅是一个内侍省小兵,为了更进一步,就不断笼络人才(美女),送给刘鋹寻开心。 王金道能说会道,神神叨叨,正好符合龚澄枢的心思,于是推荐他入宫做官。 一开始,王金道很高兴,终于,老子的春天要来了! 可在临行之前,他突然听说,进宫做官的必要条件是“嘎蛋”,吓得魂飞魄散,立即撒丫子跑路了。 这一跑,不得了,得益于李璟时代“优待文人”创造的良好匹配机制,王金道这个老匹夫,竟然跑到了白鹿洞书院! 白鹿洞书院在南唐历史上,是一个重要的官学机构,李昪创立“庐山国学”就在此处,能够从这个书院走出来的,大多数是可以入朝为官的。 如此说来,李煜终于想清楚了王金道为何出现在皇甫继勋的奏表上—— 皇甫继勋,就毕业于白鹿洞书院! 好,好,好! 皇甫继勋,一个大废物,王金道,一个老匹夫,你们真当朕是好糊弄的! 虽然不知道王金道这个老匹夫为何转行,去做了道士,但要感谢你们,给了朕一个好的借口。 “通天观”这个名字,真不是白起的,想必与白鹿洞书院的“学阀”多有关联。 入得此道门,一步通天去! “来人,宣召孙晟!” “遵旨!” 李煜咬着牙,查,往死里查! 学阀是吧、道教是吧、官二代是吧,你说你们,好好的待着呗,别折腾,一准能让你们活到死! 偏偏不安分! 按说,这种事情去查办,最合适的人是金吾卫中郎将陈冠侯,不过,陈冠侯还在江右地面,退而求其次,就只能找孙晟了。 李煜平复一下心情,心中思量怎么处置—— 首先,能够查出来的事情,肯定不少,而且每一件都能让李煜骂街。但是,怎么处理涉案的人员,必须深思熟虑,做好万全之策。 一杀了之,很简单、很容易,但这个结果对于皇甫继勋来说,实在是太好了,他不配死的那么痛快。至于王金道,还要看他能够提供多少价值。 其他人都不提,对于皇甫继勋,李煜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第一个想法就是拖出去凌迟处死、砍碎喂狗,这货实在是太坑了,“大明战神”李景隆跟他一比,都不知道要高明多少倍。可话说回来,直接杀了肯定会引起朝中臣子的恐慌。 皇甫晖是为国捐躯的,如今子嗣不高,谁人不寒心? 王金道也一样,道教是本土宗教,也有不少人信奉,“灭佛运动”的成功,得益于南唐众多高僧的帮忙,以及“小长老”坐实了通敌的证据。可道教方面的治理,李煜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人一旦冷静下来,考虑的问题就多了。 不多时,孙晟满头大汗地跑进来。 “陛下,臣领旨朝觐!” “孙卿,稍等——” 李煜正在铺宣纸,拿起笔,用心的写了三个字——通天观! 钓鱼,必须用好一点的鱼饵。 况且,战事在前,稳妥一点好。 第346章 刀不锋利? 后世练习书法,多推崇“欧柳颜赵”,至于历史上南唐后主李煜的“金错刀体”,确实是属于小众赛道,若要类比的话,大概是微软雅黑与“艺术字”的差异。 这种字体,反而很适合穿越而来的李煜,因为书写过程中,强调颤动、虬曲,说好听点是“矫若游龙”,说难听点就是“蚯蚓跳舞”。 李煜写完“通天观”三个字,左看右看,十分满意,又在孙晟面前显摆—— “孙卿,你看,朕写的这字儿,啧啧。” 孙晟还能说啥,夸呗,陛下啊,您的字儿,啧啧。 只不过,孙晟仔细看一眼之后,总觉得通天观三个字中的“天”,上面一横有点歪,怎么越看越像夭亡的“夭”字? 通天观,通夭观,一字之差,谬之千里! 看破不说破,孙晟低头不语,心中默念:皇帝的心思你别猜,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孙卿,白鹿书院,你了解多少?” “臣孤陋寡闻,然白鹿书院闻名天下,也知晓一二。昔日,贞元年间,李氏兄弟(李渤、李涉)豢养白鹭于庐山之下,得名‘白鹿洞’,我朝开元四年,国子监祭酒李善道、国子助教朱弼在此兴学,亦称‘庐山国学’‘白鹿国学’。” 李煜起身,踱步思考,谨慎问道:“朕闻听白鹿书院有一些不法之徒,想要处置他们,孙卿,你以为如何?” 孙晟表情变化不大,但嘴角明显抽了抽,这个问题,实在有点超出他的认知范围了。 孙晟当前的职务,是枢密院下属国安局统制孙晟,专门搞情报的,而白鹿书院相当于“中央党校”,他的手不敢伸那么长。 别人不说,孙晟敢要乱来,光是卢绛、诸葛涛、蒯鳌等一众武将,就饶不了他,这仨人当年号称“庐山三害”,是白鹿书院里面最捣蛋的学生。 “臣,臣认为若真有此事,最好由国子监出面。” “金陵国子监?” “不,匡山国子监。” 国子监,相当于后世的“教育部”,匡山国子监就是专门针对白鹿书院设置的,如果不够清楚,可以理解为“清华大学+北京教育部”的联合体。 让匡山国子监去监察白鹿书院,就跟让老鼠去监察米缸失盗一样。 李煜听了,颇感失望,孙晟这把刀如果不够锋利,就该考虑,是不是要换一把了! 朕纵容你们贪污受贿、作威作福,就是在关键时刻,放你们出去咬人!连这点都做不到的话,养着有什么用? 不过,还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 “此事,朕派人去办,你去查一个人,不,准确地说,是两个人。” “陛下请吩咐!” “皇甫继勋,王金道,尤其是这个王金道,到底是什么来路。” 出乎意料的是,孙晟开口就说:“陛下,皇甫继勋那边,要查的话,需要费些时日,如果说王金道其人,臣倒是有所了解。” “哦?你认识这个人?” “谈不上认识,只不过,早些年有些耳闻,而且,他与臣的经历恰恰相反。” 李煜猛然想起来,对呀,孙晟早些年也当过道士!而且,巧合的是,他出家的“简寂观”,就在庐山之上,与白鹿书院相距不远。 孙晟之所以说“两人经历恰恰相反”,是指王金道一开始进士及第、进入官学,后来混不下去做了道士,而他自己则是一开始不习惯进士“修边幅、尚名检”的风气,先去做了道士,后来“褪去道袍、重穿儒服”,去做了官。 事实上,李煜找孙晟调查事情,属于“无心之举”,可在孙晟看来,皇帝让自己去调查一个道士,绝地是成心的! 世人皆知,孙晟做道士的经历不怎么愉快—— 身为道士,孙晟每天不去读《道德经》《南华经》《太平经》这些经文,而是整天读贾岛的诗文。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 “去去行人远,尘随马不穷。” “麟德燃香请,长安春几回” “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 …… 每日手不释卷,恨得简寂观的道士牙根痒痒! 最可气的是,孙晟每天还对着贾岛的画像,顶礼膜拜,把“三清祖师”晾在一边吃灰。 众所周知,贾岛是和尚出身!你一个道士,把和尚当偶像,故意找茬儿吧! 事实并非如此,孙晟之所以如此礼遇贾岛,是当时他的境遇,与贾岛太相似了,虽有功名,却衣食无着、壮志难酬。 可道士不管那些,直接把孙晟赶跑了。 李煜想起这件事儿,心中暗笑,很好,这次让你去查王金道,应该会有大收获。 “孙卿,你说说看。” “王金道本为江北人士,臣知晓此人时,他已经是嘉应书院教授一职,彼时,闽国与大唐开战,先帝(李璟)许诺南渡之人给予庇护,名单中就有这个王金道。” “据朕所知,他后来去了刘鋹(南汉)那里。” “不错,因为泉州、漳州仍然是留从效的地盘,留氏苛待南渡之人,引发不满,这个王金道才跑过去。只不过,后来不知如何运作,竟然到了白鹿书院。” “王金道从教授到道士,究竟是怎么回事?” 孙晟脸一红,说道:“臣不敢隐瞒,王金道之所以转行做了道士,实在是品行卑劣、性情猥琐,他,偏好房中术。” 李煜眉头一皱,了然—— 《新五代十·卷三十三》记载:晟事昪父子二十馀年,家益富骄,每食不设几案,使众妓各执一器,环立而侍,号“肉台盘”。 吃饭的时候,不用桌子,而是用漂亮的姑娘,参考“x体盛”即可。 王金道如此下贱的爱好,孙晟也不遑多让,说不定,两人还曾经交流过心得。 “孙卿,你懂房中术?” 孙晟一时激动,结结巴巴地说:“不,陛下……臣,只不过……不过……一时……糊涂……房中术并非淫……” 【史料记载,孙晟确实是有口吃的毛病。】 “说重点!那个房中术究竟是怎么搞的!” “啊?” “我呸——朕是说,王金道这个下三滥,究竟为什么要做道士!” 孙晟擦了把汗,说道—— “陛下,无非是财色二字。” 第347章 另一把刀 “宗教”这一概念内涵过于复杂,外延过于多样,要搞清楚,几乎不可能。 以道教而言,作为中国本土宗教,从东汉兴起之后,几乎每个朝代都能出现一批新鲜玩意儿,光是大型流派,就十几个,譬如全真、太一、上清、金山、茅山、崂山……业内人士搞不清楚,外面的人更搞不清楚。 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正经宗教本身没有问题,尤其是道教,鉴于本土原生性,往往更加务实,更符合老百姓的口味。 然而,宗教稍微利用一下,就能转变为“邪教”,两者之间的界限很模糊,抛出一点煽动性的言论,在社会上就能掀起滔天巨浪。 例如,道教倡导“贵生恶死”,与佛教追求的“来世涅盘”恰恰相反,对于有着朴素唯物主义情怀信仰观的中国老百姓,吸引力是很强的。 所以,千万别扯淡什么老百姓热爱佛教、厌恶道教,正所谓“盛世和尚敛财,乱世道士下山”,真正的道门中人,是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而佛教在历史上之所以长期压了道教一头,无非是因为统治者更喜欢佛教的言论内涵。 让天下老百姓都别折腾,好好吃苦受罪,坐等来世的荣华富贵! 从这一点说,李煜反而更倾向于道教,当然,前提是道教中人也要听话。 三清祖师再厉害,也不能比我这个皇帝厉害! 经过孙晟介绍,李煜基本就确定了,王金道这个老匹夫,只不过是披着道教的外衣,干着邪教的勾当。 骗财骗色,害的让人家感激涕零。 如果仅仅如此,李煜还不至于太生气,因为相比坊市妓院、江南瘦马,一个邪门道士干的那点龌龊事,还不值得一个皇帝去关注。 问题就出在,王金道这个老匹夫执意作死,蛊惑老百姓不事生产,宣扬自己的“强大法力”能够包治百病,让人长生不老之类,他能骗到皇甫继勋团团转,甚至上奏表求皇帝墨宝,也算有点本事。 “孙卿,你的意思是,匡山国子监官员当中,也有不少与王金道勾结?” 孙晟笃定地说:“陛下,自交泰元年三月(公元958年)停办科举之后,历年来新晋官员之中,除了各地举荐外,主要就是从白鹿书院选拔,这白鹿书院可谓通天书院。” 李煜暗忖,通天书院,通天道观,有点意思。 “国子监官员俸禄微薄,卖官鬻爵倒是一个创收的好路子。” “陛下英明。” 李煜踱了几步,转身问道:“能否查到近三年从白鹿书院选拔的官员名单?” “这个容易,匡山国子监的贡生名单,都会送到金陵国子监备份。” “若朕猜的不错,这些国之栋梁,在入仕之前,应该都到通天观去烧过香。” 孙晟不敢言语了,皇帝,这话是你自己说的,千万别瞎联想!我确实贪污过,可从来没卖过官! 李煜转身,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墨宝,说道:“皇甫继勋要的,你派人送过去,顺便,连他也查一下。” 孙晟惶恐:“陛下,不知想要臣查什么?” “什么都差,事无巨细,尤其是皇甫继勋与朝中哪些大臣交好,比如说,谁能推举他更进一步。” “臣遵旨!” 看着孙晟离去的背影,李煜表情变得复杂起来,他也在犹豫,这个人,还能不能继续用? 孙晟能不能继续用,还有待考察,但另一个人,大概率是不能用了。 孙晟离开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李煜等来了龙幼安。 “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去病,准备回荆南了?” 龙幼安一脸不舍,但神情坚定,说道:“陛下,荆南(现在指荆门以南)尚不稳定,伪周势力盘踞襄州、宜城、随州等地,始终是个威胁。” 李煜点点头:“朕的精力,当下只能放在金陵,吴越不除,朕心难安,即便灭了吴越,淮南故土还有待收回。” “陛下辛劳之至,万望保重龙体!” 李煜一笑:“卿也要保重。你一定要记住,此去荆南,凡有大事可先与邓王商议,以保全南平稳定为先!” “臣誓死镇守云梦泽,绝不会让伪周顺江而下!” “很好,还有一点——”李煜神色一凛,嘱咐道:“将来,如果金陵危急,你不必上奏表,更不准回来!除非朕下令让你支援!” “陛下,这……金陵乃是国都,万一有失,岂不是……” 李煜眼神坚定:“朕自然知道!所以,安庆方面,朕会安排重兵防守,金陵城也经过了改造,你不必担心。荆南的五万之众,只需要枕戈待命即可!” “臣,遵旨!” 龙幼安抬起头,年轻将领的脸上,不知不觉之间弥漫上了一层悲戚神色。 世上哪儿有那么多风花雪月、岁月静好,只不过是有人在用生命在守护着,替天下人负重前行。 “还有一点,朕虽然册封你为湖南节度使,但先不要去治所(长沙),仍留在荆州。” “臣明白,这是行西南防务督署的分内之事。” “不错,以后行事,万要小心,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晚上睡觉都要多个心眼,明白吗!” 龙幼安喉结颤动几下,毫无征兆,跪地叩头! “陛下圣恩,臣万死无以为报!” 李煜伸手将他搀扶起来,最受不了的,就是大老爷们儿哭鸡鸟嚎的。 “行了,朕要嘱咐的话,说完了,该你说了。” 龙幼安毫不迟疑,朗声说道:“臣龙幼安,弹劾江陵镇抚使刘承勋!贪墨粮饷,收受贿赂,霸占庄园地产,勾结岳阳周家鼎旧部,养寇自重!” 前面三项,都还好说,包括刘承勋在金陵挥霍钱财的事情,李煜都没放在心上。 当了那么大的官,打了那么多年仗,还不该享受吗?接着奏乐,接着舞。 最后一条“养寇自重”,不仅是触碰到李煜的逆鳞,简直是李煜放在砧板上,拿着铁刷子来回摩擦。 罪名太大了! 李煜换上严肃的表情,一字一句问道:“龙幼安,你可敢保证,不是诬告!” “臣愿死谏!” 李煜叹口气,看来,这把刀要废了。 第348章 还有一颗钉子 龙幼安激昂慷慨地说完,发现李煜的反应,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激动,当下,内心就“咯噔”一声。 莫非,陛下早已经知道刘承勋所作所为?既然如此,为何一直不制裁他? 傻孩子,李煜当然知道,这不是等你来说! 李煜之所以放任刘承勋,原因有三个—— 第一,刘承勋确实有功,自己在“太子监国”的时期,刘承勋主战,无论是巢湖水道之战,还是领兵灭掉武平,都是功劳,现在湖南及荆州大部分安定下来,直接动手治罪,有点不好意思。 第二,李煜掌管朝政以来,确实干掉不少人,但这些人,注定是掀不起太大风浪,可刘承勋是南唐武将当中的第一序列,手里有兵。 第三,一直以来,刘承勋“贪”的名声,别人都知道,对于武将贪污,李煜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文臣贪污,根本就不用客气,毕竟,武将是拿命换钱花。从内心来说,他还是想要放刘承勋一马,毕竟,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如今,李煜之所以询问龙幼安情况,就是因为他触碰到了皇帝的“逆鳞”。 “陛下,臣弹劾之事,可有顾虑?” 李煜摆摆手,说道:“方才你说,刘承勋养寇自重,我来问你,寇是何人?” “正是周家鼎旧部!周家鼎投降大唐之后,被部下反叛所杀,叛将纠结人马,隐匿于洞庭湖上,依托沅江、湘江、资水、汨水等便利,为害一方。” “怪不得,兵部三番五次催促刘承勋,前往湖南腹地与郑彦华汇合,他一直没动静。” 龙幼安激动地说:“不错!陛下,明明册封他为江陵镇抚使,他却一直待在岳阳。” 岳阳是个好地方啊! 其他的都不说,守着城陵矶,南北来往的商船,就是行走的“印钞机”。 “这么说,多日以来,荆州防务,本就是你一人在主持?” “正是。” 李煜面容缓和,说道:“看来,也不全都是坏事。” 龙幼安苦笑道:“陛下,荆、峡、归三地的军饷,也是要经过岳阳的。” “什么?刘承勋连你的给养也敢扣!” “臣催要过一次,方法……不太合适,此后,他就不敢再克扣了。” 龙幼安的方法,李煜大概能猜到,因为,兵发荆南之前,李煜任命龙幼安为监军,并且,已经非常严厉警告过刘承勋,手要安分点! 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龙幼安颇为踌躇,有点犹豫,要不要说,似乎接下来爆料,就是一个炸雷。 “去病,有话直说,我倒要看看,朕的刘镇抚使能作到什么程度。” “是!陛下,岳阳观察使陈洪进……” 话没说完,李煜“砰”地一拍桌子,愤然起身! 龙幼安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本来,他就担心自己说错话——陈洪进是李煜亲自调任岳阳的,还是册封了中书令的降将,在清源军节度使的位置上风光无两! 如果皇帝看中陈洪进,自己这么一告状,岂不是作茧自缚? “去病,朕不是对你。”李煜平复一下情绪,感觉血压在一瞬间飙起来的,“陈洪进干了什么?!” “僭越仪制,观察使衙署依照节度使治所修建,自到岳阳之后,他与刘承勋交情莫逆、出入皆同,陛下——”龙幼安又激动上了,“此二人,说是洞庭二害,毫不为过!” 看来,陈洪进还是怀念自己在泉州的时候,还是怀念节度使的身份与地位。 观察使(全称:观察处置使)的地位已经不算低了,实际上,在唐代一开始,与节度使地位一样,只不过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节度使主要负责边疆战事,所以权力才不断增大。 李煜叹口气,说道:“朕自认,没有亏待陈洪进,他敢做出这种事情,哼,想必与刘承勋脱不开关系。” “臣不敢妄言,原本,陈洪进应该在武昌节度使王崇文手下听用,如今,刘、陈二人沆瀣一气,其实力地位,俨然与节度使无异了。” “既如此,去病,你觉得如何办才妥当?” “陛下!臣不敢干预圣意,可最稳妥的方案,就是召回刘承勋、依法治罪,另,削弱陈洪进的势力,给予教训。” 李煜说道:“为何不说要治罪陈洪进?” “陈洪进乃是降将,调任岳阳之后,名声在外,是陛下招降的一个活招牌,尤其臣镇守荆门之地,也多有伪周将领有意投靠,若是治罪过于严厉,恐怕让有意投降之人,成为惊弓之鸟。” 李煜赞许地点头,说道:“去病,真乃良将也。不过,朕也没打算放过陈洪进。” 实话实说,李煜对陈洪进一直有所地方,此人野心不小,对于南唐也一直心存怨恨,有朝一日,真要后周的势力染指荆南,不用推测,陈洪进第一个跳反! “可是,该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 李煜想了想,胸有成竹地说道:“别忘了,武昌军眼中,还扎着一根钉子。” 钉子?龙幼安大脑迅速运转,脱口而出:“柴永清!” “不错,武昌节度使王崇文的驻地,一江之隔,就是后周的汉阳军,汉阳军节度使柴永清孤立长江北岸,却并不听从赵匡胤的调遣,而是听从扬州方面的命令。” “陛下有意拿下汉阳军?” “昔日,打下黄、蕲二州,又让给李重进、郭宗训,是情非得已。可汉阳军孤立之极,拔掉这根钉子,不用担心扬州方面翻脸。” “可,这与刘承勋、陈洪进二人,有何关系?” 李煜一笑,说道:“别忘了,刘承勋是镇抚使!而陈洪进,按照职务来说,他必须听王崇文的调遣!” 龙幼安眼前一亮! “陛下,莫非是一石二鸟之计?” 第349章 带点土特产回去 见龙幼安一脸兴奋,李煜心中暗自发苦,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提防手下人的?如今,竟然也要用“一石二鸟”的计策,对付曾经的手下。 “一石二鸟”的计策,实施起来并不复杂—— 第一,刘承勋担任江陵镇抚使,听名字就知道,这个官职,一方面要镇压,另一方面要招抚,而对付割据一方的柴永清,“镇抚”这两个字都适用,灭了他可以,收了他也可以,全都是刘承勋的分内之事。 第二,下一道命令,让在湖南打游击的王崇文回到武昌,立即整顿武昌军,即刻准备攻打汉阳军,陈洪进在王崇文的手下,必然也要应召参与战斗。 第三,就是李煜的操作,以枢密院的名义,下令刘承勋前去招降,这一过程中,李煜会假借李重进的名义,给刘承勋减少阻力。而不管柴永清同不同意,对扬州政权都声明“汉阳军已归降”。因为之前,李重进已经免费得到了蕲州、黄州,小小一个汉阳军(地盘就是“汉阳区”)他不会太在意。退一万步,就算李重进在乎也没用,黄州他都鞭长莫及,更何况汉阳军? 第四,在声明“汉阳军已归降”的同时,命令王崇文前去攻打汉阳军,陈洪进自然是作为先锋,打下来最好,打不下来没关系,主要目的就是离间刘承勋、陈洪进——刘承勋可以杀,但陈洪进必须留着,作为“招降幌子”——两人离心之后,再治罪刘承勋,降职陈洪进。 最终,杀掉刘承勋的罪名,应该是破坏“李李合作”,也就是南唐与扬州政权的联盟关系。 简单介绍之后,李煜不由得叹口气,他很清楚,如果这个计划执行,就没有退路可选,刘成旭必死无疑。 当然,刘承勋还有一条活路,那就是在计划开始之前,他自己就主动交代问题、交出兵权,回到金陵甘愿受罚! 这是一条活路,也是一条苦路,刘承勋会选吗? “保大后,承勋贡奉事兴,仓猝取辩,愈得以为奸利,畜妓乐数十百人。每置一妓,价数十万,教以艺,又费数十万。而服饰珠犀金翠称之,又厚以宝货赂权要,故终无发其罪者!” 刘承勋,你贪得无厌,这辈子,恐怕依然是要“裸袒乞食,不胜冻馁而死”的下场! 御书房中,片刻安静,李煜陷入短暂的沉思,可周围的气场在悄然发生变化。 龙幼安感觉浑身发凉,不是因为“一石二鸟”的计策有多狠,也不是因为一个曾经的朝廷功臣,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而在于李煜的态度—— 在叙说计划的过程中,李煜始终很平静,好像在谈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曾经,皇帝有多么倚重刘承勋,身为监军的龙幼安是深有体会的,可谓无比信任!凡事,刘承勋自己拿主意,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是不是,任何一个人坐上了皇位,都会变得冷酷无情? 现在,龙幼安找不到答案,但是,几百年之后的大明朝,朱祁镇与朱祁钰两兄弟用血淋淋的事实,回答了这一问题。 是的! “去病,刘、陈二人的事情,你到时候将计就计,其余的朕来安排,明白吗?” “遵旨!” “好,前往荆南的船,几时出发?” “回禀陛下,酉时出发。” 李煜嘱咐道:“有些事情,朕不方便明示,或者说,朕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在做之前,你要多想。” “……臣,一定多想。” “很好。另外,朕已经命人给你准备了火器,也让李延邹选拔火器营的军士,随你同行。” “臣,谢陛下!” 在瀚舟山见识了“突火枪”“震天雷”“神机箭”的威力之后,龙幼安就念念不忘,结果,自己还没提,皇帝就已经想到了。 瀚舟山的库存充足,考虑到荆南的复杂局势,李煜让徐游准备了三万颗震天雷,五百神机箭(箱),突火枪调配一千把。 这算是土特产,南唐官方认证。 “回到荆州之后,在原来的江宁大营中,挑选军士一千名,组建神机营,你兼任神机营指挥使。日后,等新型火绳枪造好之后,朕许你扩军五千,建立左右厢神机营。” 龙幼安感激之心、感恩之情、感谢之意,已经无法言表了! 他还很年轻,不仅成为了封疆大吏,而且还得到了南唐最先进的武器,允许建立军队! 如果不是天大的信任,皇帝绝对不会放手! 龙幼安郑重地跪下谢恩:“吾皇万岁!大唐万岁!” “去吧。” …… 邓王李从镒、湖南节度使龙幼安前往荆南在即,这次述职虽然仓促,却让李煜吃了一颗“定心丸”,只要荆州、江陵、石首、岳阳、武昌一线稳定,尤其是能够守住云梦泽地区,金陵方面对抗赵匡胤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另外,“连坐制度”也要加强在湖南的实施,以减少人口流动、预防流民暴动,至少三年左右,稳定局势之后,再逐渐放缓。 最起码,打下武平、南平之后,李煜自认为治理措施没有大的瑕疵,他一直在想办法,迅速恢复社会生产力,对于流寇、山贼之类的社会不稳定因素,唐军的政策就是“绝不惯着”,应杀尽杀。 相比来说,江北的赵匡胤,采取的策略完全相反,一句话概括,就是“大规模的竭泽而渔”。 东线自不必说,在“陈州-颍州-寿州-泗州-濠州”及“寿州-庐州-和州”范围之内,赵匡胤发动总兵力二十五万,其中,光石守信、高怀德领兵支援泗州的,就已经达到了九万。 中线,以陈州为起点,赵匡胤在“蔡州-光州-舒州-安庆”一线建立数个兵营、粮仓,总兵力二十万,也是流民军最多的。为了保障这条“运输线”,赵匡胤不顾赵普反对,强征数十万民夫,征集大量牛马车辆,调配一切可用的铁、木材等材料,铸造兵器、制造战车、战船及各种战争器械。 包括淮南林区,大量森林被砍伐,部分区域已经出现了“无炊具可用”的局面。 野心越膨胀,人就越疯狂,人若太疯狂,必然会灭亡! 原本,赵匡胤最瞧不上的就是中线,因为淮南大部分地区,本就在赵匡胤手下控制着,然而,无心插柳柳成荫,“傻大黑组”的田重进以庐州为据点,兵进庐阳,一口气打破庐江、桐城、怀宁、潜山(舒州区域),白甲军在神卫军左路指挥使王晖带领下,死守太湖,原蕲州参军李平(不是金陵李平)战死。 田重进来势汹汹,意图增兵安庆,情况看起来不妙—— 但也仅仅是“看起来”,李煜很清楚,赵匡胤如今孤注一掷,力克扬州,中线兵力只不过是为了保证后方稳定,真要是南唐也孤注一掷、不服就干,田重进根本就无从抵挡。 至于西线,目前看来,几乎没有成效,赵匡义作为“西线”中的一支队伍,压根也没往西去,带着张洎、李处耘、李继隆躲在申州,等待机会。 盲目扩军、军备竞赛、流民横行、腹背受敌、将相不和……赵匡胤,你等不到来年新麦收获了! 入冬之前,打不下扬州,你该怎么办? 第350章 名将云集 历史公案,不胜其多,有宋一代最着名的就是“雪夜问策”,根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建隆元年,赵匡胤与赵普在雪夜长亭之中,“炙肉温酒,纵论天下”,太祖曰:“吾睡不能着,一榻之外,皆他人家也”,赵普嘿嘿地笑好一会儿(嘿然良久),说道:“太原当西北二边,使一举而下,则边患我独当之,何不姑留以俟削平诸国?” 按照赵匡胤的计划,他原本是打算先收复太原、灭掉北汉,而赵普认为这两个地方不足为虑,可以留着,优先解决南方诸国。 这就是“先南后北”战略的来源。 后周定安元年,九月二十五日,赵匡胤制定的“三线作战”规划中的“东线部队”全部到位,经过颍州中转军队十一万,行军总长度超过一百里,即便不考虑中线、西线的行军安排,也意味着赵匡胤的战略重心,全面转向了南方。 整个淮南,凡是稍有战略价值的州府城镇,全都被赵匡胤占据! 但付出的代价,就是在汴梁政权太尉张永德、龙捷军都指挥使雷德骧、郑州防御使孙延进、绛州防御使沈维深等人的追赶下,赵匡胤被迫让出大部分黄淮地盘! 局势变化之快,令人咂舌,前一刻还在经营“陈州政权”,下一刻,陈州就要易主了。 李煜收到消息的时候,赵匡胤已经沿着淮河,开始建立防御工事,按照这种趋势判断,最终赵匡胤会进入“北面守淮、南面守江”的局面,基本盘从“黄淮之间”转变为“江淮之间”。 可是,这种情况就彻底破坏了“先南后北”的既定策略,所谓“先攻打南方诸国”的条件成立,前提就是北方必须稳定,至少保持僵持态势,可别忘了,扬州、滁州等淮南地盘,与淮北的张永德手下是保持联动的。 骑虎难下的赵匡胤,唯一的选择,就是从泗州,打开局面。 “两天之后,泗州差不多就要失守了!” 这就是李煜当初的判断,如今看来,就要应验了。 九月二十五日,天近黄昏,泗州西南旷野。 残阳如血,旌旗如林! 战马嘶鸣,刀枪冷寒! 战鼓咚咚,杀声渐起! 该来的,总归会来的…… 黄淮步马军总都统石守信遥望对面,不由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李重进不愧为大将之材,野战所能够设想的一切情况,都做好了准备,壕沟、拒马、箭阵、车阵、陷坑、蒺藜,左中右三军齐整,摆开了玩命的架势。 左路军指挥使白重赞、副指挥符昭寿,统兵三万,其中骑兵五千。 右路军指挥使潘美、副指挥使王侁,统兵两万,其中骑兵五千。 中军大营李重进亲自坐镇,手下将领包括武宁军节度使郭从义、和州防御使赵赞、兵马钤辖兼马步军都军头尹勋等,统兵一万,其中骑兵一万! 厉害吗?很厉害! 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为了能够堵死石守信,李重进的三军布置的较为分散,既要预防石守信正面突破,占据身后的金湖及京杭大运河,也要预防石守信向南转进,经龙泉湖、八仙山扑向扬州! 在五十里长的防御阵型之下,李重进手下的八万人(包含了周围厢军及汴梁增援部队)仍然显得捉襟见肘。 石守信之所以不屑一顾,就在于他的兵力,有绝对的数量优势。 在抵达泗州境内之后,石守信立即分兵两路,各取五千后周禁军、一万流民军,分别向五河与泗洪进发,一方面加强五河的防御力,另一方面,则是包围占领泗洪的王彦超,令其无法策应泗州城外,成为孤家寡人。 紧接着,曹彬亲临前线,指挥“先遣军”一万,以及调配的流民军两万,沿着淮河南岸,全线出击,此举不在攻破李重进,而是为了牵制左路军的白重赞、符昭寿,他们俩手中兵力最多! 高怀德统领精锐步卒五千、骑兵三千,驱赶两万流民军,以慕容延钊为先锋,正面冲击李重进的中军大帐! 战争一开始,石守信就没有掖着藏着,全部都压了上去! 当李重进在落日余晖之中,看到满坑满谷、人头攒动的景象,内心也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动摇—— 太多了,人太多了! “号令,骑兵冲锋,搅乱流民!” 这个时候,骑兵的价值是最高的,流民在重装骑兵的冲击之下,必然会陷入溃乱的状态。 站在高处的石守信看到对面骑兵一窝蜂地冲出来,毫无顾忌地大砍大杀,瞬间泗州的土地上,就被鲜血浇灌、浸透,不仅没有惊慌,反而心满意足。 杀吧,李重进,看你能杀多少!老子的精兵,就是牧羊人,这群“人羊”就是送给你杀的! 流民军倒了血霉,往前冲,被李重进的骑兵杀死,往后撤,被石守信的手下干掉! 督战队凶神恶煞,箭矢就顶在流民军的后脑勺! “不准退,冲阵者,赏赐金银地产,赏赐军功头衔!给老子冲!” 如果认为,石守信这边单靠流民就错了,督战队之后,也是一众后周禁军系统的知名武将! 昭义节度使李继勋,控鹤指挥使韩重赟,保静军节度使杨光义,侍卫司龙捷右厢军指挥使刘廷让,宁将军节度使刘庆义! 小小的“泗西北”地区,绝对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这片土地上,会聚集如此多的优秀人才,可谓“名将云集”。 相比之下,连镇守徐州的郭从义,都显得有点不够看了,他奉命出击之后,跨上战马、手持长刀,开始驰骋于沙场之上。 这种亲手砍人的感觉,实在是久违了。 李重进这边精兵是主力,打起来不遑多让,就算是步卒小队(10-30人),冲锋起来,也能横扫一大片。 关键是,精兵身上铠甲、手中武器,对于穿的破破烂烂,手持木棍、锄头、铁锹的流民军来说,根本就是降维打击。 精兵懂得攻防战术,如何出枪,如何闪避,这是长期训练与战场实践积累的经验,可流民军大多数是一拥而上,抡起家伙就砸。 因此,在局部战场上,李重进这边优势明显,如同数名职业拳击手对战百名幼儿园孩子。 但别忘了,望山跑死马,蚁多啃死象! 杀得过瘾的同时,李重进渐渐觉得不对劲—— 一是人越来越分散,精兵的对抗优势开始减弱。 二是石守信一方虽然越来越混乱,可整个战线,仍然是向自己这边推进的! 三是夜色降临,总感觉,石守信还是留着后手。 为什么,石守信要选择黄昏的时候开战? 第351章 夜色,才是最大的武器 夜色渐浓。 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西方的天际,慢慢地,草叶凝露,人们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厮杀了接近一个时辰的战场上,开始呈现出疲倦之态。 泗州独特的地理气候,在进入九月下旬之后,就会出现特殊的现象,夜雾。 守在中军大帐里面的李重进,感觉到夜色吞没的不仅是天地之间的光明,还有自己的数万军队! 如果让他形容战斗的过程,只有一个词最为贴切,那就是“诡异”。 一开始,正常地投入兵力,由骑兵队长、步卒旅帅等低级军官,按照既定计划执行命令,或包抄、或截击、或冲阵,很快就将石守信的阵型打乱了。 但随着时间推移,李重进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自己派出去的军官,基本没有回来的! 不是说,他们全都战死了,而是他们像是背着沉重杠铃的人,陷入了一滩沼泽,无法从战场中抽身。 这是极不正常的,能打就打,打不过就撤回来,明明就在几百步之外的距离,可这些人就如同被吸附在原地一样。 渐渐地,下级军官就显得不够用了,都指挥使、都监察使、通判使、御营使等更高级别的军官,也纷纷操刀上马,率领手下加入战团。 原以为在天黑之前,石守信必然撤军,双方陷入夜间僵持状态,实则,李重进这边建制都快乱了,从淮河浮桥上仍旧源源不断地出现新的兵源! “李淮王”的情报工作干得实在不好,如果他知道,石守信可是握着十一万兵马,肯定不会使用“添油战术”。 正在焦急的等待战况,杀得一身是血的郭从义来到中军打仗。 “禀告淮王殿下!赵贼手下数万之众,越过我军方向,向南边龙泉湖方向运动!” 仗打得这么激烈,场面如此混乱,郭从义竟然还没临阵投敌,实在难得。 李重进一把抓住郭从义的肩膀,急切地问:“国将军,你如何得知?” 要知道,李重进是亲眼看着郭从义从中军方位杀出去的,他怎么知道南边的动静,潘美、王侁干嘛去了? “唉,淮王,都打成一锅粥了!”郭从义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渍,汗血混合在一处,格外狰狞,“在下率领本部骑兵,迎面撞上了刘廷让,也许是刘庆义,唉,反正是刘字旗!可这个王八蛋根本就不接招,还没一个回合,就领兵从侧翼杀出去了。” 李重进严肃地说:“既然如此,为何不早点回来禀告。” “脱不了身啊!”郭从义一转身,指着远处繁星一样的火把,“能打的军士,极少与人纠缠,不知道赵贼从哪儿收集这么多流民,一拥而上,啥都杀不干净!” 话刚落音,一名斥候快马来到,仓皇跳下马背—— “主帅,白将军、符将军被为芦荡滩,业已突围,正向中军靠拢,战表在此!” 李重进紧张地接过战表,心中更是疑惑,怎么回事,白重赞、符昭寿向中军靠拢干什么? 芦荡滩是泗州城西北、连接淮河的一大片滩地,后面一条大路,绕过去之后,就是金湖,金湖之后,就是大运河! 守住这里,相当于封死石守信走水路南下的通道,白重赞、符昭寿应该明白自己任务的重要性! 然而,等到李重进读完战表之后,脸都白了,立即下令—— “左路军指挥使潘美,统领步卒赶往龙泉湖!左路军副指挥使王侁,率领部下骑兵支援八仙山!” 原来,白重赞部在芦荡滩鏖战的过程中,有一部石守信的军士陷入绝境,领头的校尉脑子倒是不死板,心想,反正都是大周军队,石统领、白统领,都是统领!手心手背都是肉,跟谁不是跟! 果断投降! 事实上,这种小规模的投降,在两军混战之中不是啥新鲜事儿,尤其潘美、王侁统领的军队,他们到了泗州支援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条件换军服、换铠甲、换兵器! 石守信这边更别提了,赵匡胤一心与李煜搞军备竞赛,有限资源都投入到打造兵器上了,哪儿有钱去买布做军装啊。 流民军很好辨认,可后周中央禁军的普通军士一碰面,先是发愣,妈的,对面的到底是哪一拨的?能不能打啊! 结果往往就是,一方人多,另一方干脆就投降,有时候投降之后再问,才发现是自己阵营的。 那叫一个乱! 投降校尉更不含糊,直接将石守信的作战计划说出来,白重赞一听都傻眼了。 敢情,石守信、高怀德、曹彬这些人,都不是这场战争的关键人物,眼前厮杀也不过是做样子而已。 真正的领兵人物,是韩令坤与向训。 其实,李重进这边的战情分析稍微精细一点,观察稍微仔细一点,就不难发现,石守信还留了一手。 流民军的总投入兵力,不过五万多一点,还有四万人没出动,而且,这四万人是赵普、沈义伦等人,在后方精挑细选的,也经过十分严格的纪律训练,最重要的是,这批流民军手里拿着的家伙可不是擀面杖,是真材实料的刀枪剑戟! 而且,这四万人也有了正式编制,即“征淮军”,很明显,就是对应李重进接收的另一部后周人马“镇淮军”。 一旦有了编制,战斗力就不是流民军可以比拟的。 夜色苍茫,在两军鏖战的同时,韩令坤、向训率领四万“征淮军”在混乱的掩护下,有序向龙泉湖方向挺进,等到前锋与驻守在此的毛镗接触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不错,毛镗也来了,他现在的临时身份是“后周和州行军兵马司右卫将军”,名义上是赵赞的手下,实则,率领的南唐军队。 李煜怎么可能真的让赵赞掌握自己的人! 龙泉湖、八仙山,中间一片狭长地带,名曰桂塘隘,在此设伏,是精心挑选的。 双方一见面,毛镗根本就不客气——跟仇敌有啥客气的——依靠事先构建起来的防御工事,在最前面摆了一溜、三十张床弩,八仙山一侧的高地上,安排了七百弓箭手。 就这,老兵油子毛镗还觉得不够,事先砍伐不少树木,收拢大垛干柴,浇上桐油备用。 韩令坤、向训,有种你们过来! 李重进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攻打泗州这么多大将,为什么偏偏选中韩令坤、向训,昔日,郭荣还活着的时候,这俩人给自己提鞋都不配。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俩人在攻打扬州方面,经验丰富。 显德二年,公元955年,郭荣御驾亲征,淮南之战打响,历时三年,才将淮南大部分地盘收入囊中,其中就包括富甲天下的扬州。 “扬州之战”的具体时间,发生在显德三年、公元956年五月,二十日,南唐右卫将军陆孟俊渡过长江,支援泰州、扬州,这一过程中,南唐气势雄壮、人多势众,很快就将占据扬州的韩令坤赶跑了。 郭荣大怒,他知道扬州何等重要,立即派张永德前去支援,陆孟俊愚蠢至极,小胜之后忘乎所以,让比他蠢的更纯粹的陈德诚驻防扬州,自己去迎战张永德! 结果,陆孟俊被张永德打得一塌糊涂,扬州再度被韩令坤攻破,等到陆孟俊逃回扬州的时候,在城东被韩令坤包围。 这里有一个小插曲,也说明南唐将领当中,相当一部分是混蛋—— 本来,韩令坤是打算招降陆孟俊的,此人也能打,是个将才。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韩令坤的老婆知道了之后,立即跑到韩令坤面前哭诉,坚决要求杀掉陆孟俊。 一问之下,原来韩令坤老婆杨氏,他的父亲是曾经的舒州刺史杨昭晖,陆孟俊因一己私欲,杀掉了杨家二百多口人,洗劫财物! 杨氏独活下来,如今见到仇人,自然要以血还血。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除了韩令坤,向训也是攻打扬州的主要将领,而且,当年他是和赵匡胤一起驻守六合,对于进攻扬州的路线极为熟悉。 石守信选择这两个人,真是恰到好处。 韩令坤、向训率领分别为征淮军左厢指挥使、右厢指挥使,两路大军前后进入桂塘隘之后,一接触到毛镗,才发现自己踢到了棉花上。 娘的,对面什么来路! 任凭如何挑衅,就是不正面应敌,只要靠近攻势,立即弓箭伺候! 普通弓箭还好,尚能够用盾牌(木立牌、竹立牌、皮帘)等防御,可对方也太狠了,竟然用床弩。 床弩对待步兵行军是什么状态呢?差不多就是“炮决”, 巨大的箭矢呼啸而出,一头扎过来,三五个人就成了糖葫芦。 那玩意儿,是能够将三寸厚的女墙给穿透的! 韩令坤急了,没工夫在这个地方耗,天亮之前必须挺进雄州(天长市)! “下令,砍帽子!” 第352章 桂塘隘口 砍帽子,不是砍脑袋,但是,砍帽子,确实是为了砍脑袋! 《武经总要》记载宋代普通士兵的装束,其中包括皮帽、毡帽、抹额等头上用品,赵匡胤与李煜搞军备竞赛,虽然显得捉襟见肘,但帽子还是能够提供的。 其中,多数佩戴的就是毡帽,也称为“笠子”,或“范阳毡笠”,样子就是《水浒传》中豹子头林冲戴的的那种。 这玩意儿,并不能有效抗击伤害,一刀砍下去脑袋准破,它的作用主要有两个,一是保暖,二是遮阳遮雨。 按说,江南气候炎热,毡帽不应该佩戴,可如今已经进入秋末,淮南雨季反而阴冷,赵匡胤就命人大量制作,这一点来说,反而是“应天时地利”。 韩令坤下令“砍帽子”,不是让督战队把征淮军的帽子都砍烂。 手下这帮丘八大爷,虽说已经成了正规军,可正规军也怕死啊,眼看着前面的人,要么被射成刺猬,要么被串糖葫芦,还往前冲纯纯脑子有病! 眼看征淮军不可处理,韩令坤也别无选择,下令“砍帽子”就是让督战队,挨个将后退、不前的人,帽子上都砍一道印迹,同时发话—— “天亮之后,检查诸军帽子,凡丢失者,或有刀印者,军法从事!” 先威逼,现在还不能杀,但放话出来,老子能秋后算账! 紧接着,又以利诱,激励军士—— “先破隘口者,记军功,升军校,赏赐铠甲、金银!” 威逼利诱,屡试不爽。 当然,韩令坤也不是蠢材,执意要让军士送死,重新集结之后,一方面令全军盾牌集结起来,组织敢死队,另一方面,下令手下砍树,临时制作简易版的“木女墙”。 木女墙本来是一种车型,简单地说,就是轮子上面用厚实木料搭建的小型堡垒,三面遮挡,后面有人推动,留下窗口,用来射箭、伸出长枪。 简易版的,轮子就别想了,采用最原始的肩扛手抬,里面拥挤的很。 即便如此,后周“敢死队”组建起来之后,向前推进的速度加快,伤亡率也大幅度下降,但危机并没有解除。 床弩停止了攻击,有几张已经崩坏了,没办法,这些原本就是“和州之战”缴获张琼的,毛镗拿过来用,根本就没有时间维护修缮。 眼看“征淮军”攻破隘口第一道防线,正式进入了包围圈,毛镗下令,可以点火了。 用竹子编成的巨大笼子,里面塞满了木头、干柴,浇上桐油,点燃之后从山坡之上冲下来! 这一情景,有点像《三国演义》里诸葛亮“火烧新野”的场景。 巨大的火堆,直挺挺地冲下来,瞬间,狭窄的隘口就飘散着皮肉烧焦的味道。 毛镗这边下令:“继续点火,封死通道!” 另一边,暴戾的向训在马上督战,怒吼:“不追退,冲过去!” 多耽误一会儿,李重进反应过来之后,追击的部队就越近,双方不约而同地意识到“时间竞赛”的急迫性。 泗州方面,李重进确实反应过来了,但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派人追击—— 大部队走了,泗州怎么办? 就眼下淮南的局势,泗州太重要了,如果石守信完全控制了泗州四县之地,作用洪泽湖地区,向东可以占据盐城,也就是“天下盐仓”之一,向北可以威胁淮安,甚至隔绝海州、楚州与扬州的联系。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潘美一脸血地冲进来,毫不客气! “李(检校)太尉,还磨蹭什么呢?!” 这个称呼,着实有点不客气了,检校太尉是郭荣死后,朝廷封给李重进的官职,如今,尊重李重进的称呼应该是“淮王殿下”。 潘美压根就不认,什么狗屁淮王,仗打成这个熊样,还敢自称淮王? “仲询,石守信南下八仙山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 “我已经派王侁前去追赶,太尉,赶紧下令,全军南下,务必要守住雄州!” 李重进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分兵出去,泗州定然不保,这如何是好?” 潘美差点气疯了,这李重进,自从来到扬州,真把整个淮南当成自己地盘了,患得患失—— “太尉,若扬州有失,还要泗州何用?!” 是啊,扬州丢了,泗州保全有个屁用,还海州、楚州、盐城,郭宗训要是真挂了,一切都完了。 “当局者迷,我糊涂!” 李重进冷汗下来了,立即下令,全军沿着金湖驿道转进雄州,潘美一听,这还像话。 中间所有地盘,全都不要管了,大军进入雄州之后,立即设防,这是保护扬州的最后一道防线。 吩咐完毕之后,李重进又像安慰潘美,又是安慰自己,说道:“仲询,不必过于担忧,我们还有杀手锏。” 李重进的“杀手锏”,就是滁州防御使郭守文,以及六合淮南军,自己的嫡系(李重进是淮南节度使)。 “太尉有所准备吗?” “郭守文早已经沿着滁河东进,至于六合方面,雄州行营兵马都监丁德裕早有准备。” 潘美仍不放心,问道:“雄州呢?” 是啊,最重要的雄州防线,又怎么样? 李重进反而轻松了不少,说道:“放心,雄州必定万无一失!” 镇守雄州的,正是韩通! 身为广陵行军都部署,他的权限本就不止一个扬州,具体来说,应该涵盖江苏东部、中部地区,临时驻守扬州,可谓大材小用。 汴梁政权能够增援李重进,本质上,都是韩通在背后操作,当听说潘美、王侁来到泗州之后,他就立即要求,调防雄州。 李重进也苦于无人可用,只得同意,从这一点上说,李重进多少有点“护犊子”,娘的,泰州的翟守珣、王全斌这两条狗,你倒是放出来咬人啊! 若是说,全无调动,也不准确,李重进要求泰宁防御使翟敬仁(翟守珣的侄子)前来支援雄州,陈兵雄州东南,紧靠京杭大运河。 这点作用,只能说聊胜于无。 不管怎么样,听到李重进的安排,潘美稍稍放心,二话不说,转身出帐,回去准备了。 事态呈现出李重进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在长宽五十公里的宽阔地域中,两方军队要一边跑、一边打,而李重进明显处在劣势。 因为,不仅要打得过,还要跑得赢! 第353章 继续增援 一夜之间,“阵地战”变成了“追击战”,战争压力迅速从泗州区域,向南边的雄州蔓延。 从泗州古城(盱眙)到雄州(天长)的直线距离只有一百二十多里,实际行军路线,翻一倍,也不过二百四十里路。 石守信在泗州西南损失的兵力,加起来撑死不到一万(伤亡+逃跑),这意味着,还有十万人在夜色掩盖之下,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了雄州。 李重进意识到自己的战略失误,一边快马报信,通知驻守雄州的韩通,一边命令三军分路追击、堵截,但可以预见的是,流民军的整体行军趋势,根本就没办法阻挡,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十倍于敌人的军力,才能有效地实现包围,眼下李重进根本就做不到,只能依赖广阔的战略纵深空间。 石守信一边,曹彬、高怀德、杨光义、韩重赟等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发觉李重进改变战略之后,也兵分几路,迅速南下。 更别提前面开路的韩令坤、苗训,“征淮军”在付出几百人伤亡的代价之后,终于打通了桂塘隘口,此后挺进雄州,是真正意义上的畅通无阻了! 摊开地图,一看便知,站在雄州这片土地上,向四周看是“天长一线、四下旷野”,平均海拔不到五米,大片的平原,丘陵最高也不超过百米。 流民军在“两方对垒”的作战模式下,就是任人宰割对象,可在一望无际、到处是路的环境下,就如同到了天堂,因为—— 人多,就是主场! 毛镗真的撤了吗? 真的,率领手下三千人,一路向南跑,兔子看见了都自叹不如。 按照一般军事常识来说,桂塘隘口一边临山、一边靠水,地形狭长,是埋伏的理想之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毛镗的军事素养不差,他主动放弃隘口,向南逃窜,自然是有原因的。 其一,自己手下一千五百人,是润州大营调来的,南唐自己的武装力量,没必要跟韩令坤、苗训死磕,战死了谁赔钱? 其二,桂塘隘口设伏,本来就是一个幌子,是李煜提前交代过的,目的就是让韩令坤、向训“死死咬住”自己,跟着毛镗往南跑。 为啥呢?李煜担心后周军队走错路,让毛镗在前面领着,看,前面就是雄州,后周的兄弟们,跟我来啊! 熊猫抢食儿——夺笋啊。 转眼间,九月廿八,后周两路人马已经在皖东平原打成一锅粥,叛军前锋,日渐逼近雄州以北的永丰镇。 与此同时,金陵方面也时刻关注着江北战况,当刘政咨火急火燎的跑到御书房,还没开口,李煜就问道:“是不是泗州已经失守?” “陛下料事如神,果然,高怀德、石守信援军一到泗州,李重进苦心经营的防线一触即溃!” “当下情势如何?” “右卫将军毛镗来报,三日前,韩令坤、向训部已经越过八仙山。” 李煜起身,紧张地踱步,边走边说:“就算赵匡胤手下的流民军一天行进三十里,三天过去了,现在也应该接近白塔河了。” 刘政咨不解:“陛下,白塔河流域河网纵横,行军不便,韩令坤、向训应该不会去,越过八仙山之后,直接向东南方进发,距离雄州更近。” 刘政咨当然不知道,毛镗是故意领着韩、向两人在前面跑。 “不会,兵部消息证实,镇守雄州的是韩通,韩令坤、向训不会去触霉头。” “陛下的意思是,扬州?” “不错,赵匡胤的目标绝不会变,渡过白塔河,从六合东北侧穿插过去,能够越过雄州,扬州再望。” 刘政咨仍有疑惑:“如此孤军深入,就不怕雄州追兵吗?哪怕,截断粮道,韩令坤、向训也会自己乱。” 李煜摇头:“不会,只要越过白塔河,韩通一点招都没有,因为他要面临的,是数倍于自己的流民军,到时候兵临城下,雄州城就会成为一个孤岛,被说截杀韩、向二人,能不能自保都是问题。不过——” 转身走到地图边,用手点了点六合的位置,说道:“雄州行营兵马都监丁德裕是不会放韩令坤、向训过去的!” 刘政咨询问:“陛下,事到如今,是否命令毛镗撤回来?” “撤?为什么?” “这……毛镗手下不过一千多人,经不起消耗。” “若是心疼大唐军力,最应该撤的是赵赞,他率领的可是上万之众!” “陛下有何打算?” 李煜握紧拳头,在六合的位置上砸了一下,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增援!” 还要增援?刘政咨眉头皱起来,虽说支援李重进,是为了防止赵匡胤侵犯江南,可大唐与扬州政权之间,说到底也是“形式主义联盟”。 “陛下,恕臣冒犯之罪,增援之事,恐怕行不通了。” “接着说。” 刘政咨郑重其事,说道:“如今,大唐军力已经投入一万余众,再行增援,不说李重进这样老谋深算之人,恐怕,就连符太后也会有所疑虑。” “刘卿,你说的不无不道理,但别忘了,形势所迫、不得不从。” “只恐怕,眼下形势,还没有将李重进逼入绝境。”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李煜仍旧指着六合,说道:“丁德裕防线过于薄弱,而滁州距离太远,且为了避免石守信、高怀德占据滁河入江口,也不会过于深入。明白了吗?” 刘政咨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猛然抬头问道:“陛下,难道增援之事,并非深入雄州之境?而是——真州!” 真州,就是长江北岸的仪征市,东边五十里路,就是扬州,最关键的是,两个城市之间有一条古运河。 明白了,如果韩令坤、向训在六合附近受阻,只需要向东转进真州,通过运河运兵,就能直抵扬州。 从六合到真州,再到扬州,完美复刻了当年郭荣“二征淮南”的进攻路线! 李煜很有信心,说道:“增援真州,李重进、符太后、韩通等人,不会起疑的。” 一是,这里距离长江太近了,而且,位于金陵、镇江的中间,是完美的登陆地点,南唐出于自保而增援,是很好的借口。 二是,可以打着“救毛镗”的旗号。 “除此之外,还要派人去扬州,这次,直接面见郭宗训即可。” 第354章 启用二潘 当前形势之下,李重进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了。 不是说,李重进失去了权柄,而是说,对于李煜接下来的计划,李重进根本无暇关注、无法参与、无力左右。 因为,接下来的操作,都是基于“国家层面”之上的,李重进权力再大,却也止步于淮王、太尉,纵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能动用大周国玺。 唯一应该争取的,就是符太后,她能够影响小皇帝郭宗训,不错,所谓“面见郭宗训”,实则是“面见符太后”。 “清风,宣潘慎修、潘崇彻过来。” “遵旨!” 刘政咨小心翼翼地问:“陛下,派去扬州之人,难道就是潘慎修?” “不错,他正合适。” 昔日,韩通、姚凤恭来到金陵商议结盟之事,潘慎修虽然主要陪同的是赵匡义、张洎,可根据事后复盘,发现姚凤恭这人更好说话,与南唐交好的意愿更加强烈,潘慎修与之亲近不少。 姚凤恭其人,虽然官职只是扬州刺史,可扬州如今作为国都,他的身份自然不一般,由他引荐,必然能够事半功倍。 不多时,起居舍人潘慎修,镇海节度副使潘崇彻,一文一武,两人匆忙赶到。 “叩见陛下!” “平身,二卿,朕有事托付。” 潘慎修、潘崇彻受宠若惊,尤其是潘崇彻,自从来到金陵之后,一直提心吊胆,他作为南汉降将,虽然身为节度副使,却一直没有被安排到军营里去,担心自己被软禁至死! 如今看来,大唐皇帝不是这个意思,只要任用自己,就说明是真正信任了。 “成德(潘慎修的字),你与扬州刺史姚凤恭私交如何?” “一面之缘,谈不上多深,不过,此人处事圆滑、明哲保身,善加利用、有利无害。” 李煜满意了,确定这一点就行,说道:“朕派你去扬州朝觐郭宗训,可先去姚凤恭府上拜见,顺便给他送点东西,你看怎么合适?” 送点东西,可以是“一点”,也可以是“亿点”,皇帝这是征求自己的意见。 潘慎修思量了一下,说道:“百金不少,千金不多。” 李煜一笑,说道:“别让人看扁了大唐,朕给你五千。” “陛下,多了,适得其反。” 潘慎修的意思是,姚凤恭这人没多大出息,贿赂多了,他未必敢要! “无妨,我听说扬州歌姬、闻名天下,你到了之后,去青楼勾栏里挑选几个。” 送给男人的东西,金钱、美女,总不会错的。 “陛下,不知臣此去扬州,任务是什么?” “三件事——”李煜吩咐道:“其一,告诉郭宗训,南唐准备出兵增援真州,帮助他们解决雄州之困,以保全扬州。其二,让郭宗训再写一封诏书,催促吴越,尽快割让福清!” 说到这里,李煜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衡量第三件事,究竟妥不妥当。 刘政咨会意,问道:“陛下,是否要对吴越加码?” “不错,刘卿,你觉得哪里合适?略丞(潘崇彻的字),你也说说。” 刘政咨思索一下,说道:“福州如何?” 福州包括福清,相当于要求割让的地盘过大了,确实是加码。 潘崇彻思虑谨慎,说道:“陛下,刘司徒,在下以为不妥。” 刘政咨却也不恼,他也知道,潘崇彻是南汉大将,且对于闽南局势更为了解,问道:“略丞,你认为如何妥当?” “臣斗胆猜测,陛下此举,是为了逼迫吴越出兵?” 李煜意外,却面带笑意,说道:“不错。” “既如此,就不能提出割让福州的要求,钱俶此人,最重视祖上基业,会刺激他增兵福州,而不会出兵江北。” “哦,是吗?略丞有什么好主意?” 潘崇彻说道:“不如要求吴越提供十万石粮食,以及大量粮草、器械、盔甲、马匹等物资,以供我军使用。” 刘政咨说道:“略丞,让钱俶出钱,恕我直言,他不会在乎的。” “刘司徒,吴越富庶,自然不会在乎钱,可要明白地让他知道,这些钱是花在我大唐军士身上,又是为支援周国,他会怎么想?” 李煜想了想,有道理—— 这个办法,就像南唐是一个渣男,吴越是一个恋爱脑,给南唐花钱,结果南唐去讨好后周这个“小三”,绝对咽不下这口气! “好,甚妙!”李煜一转身,对潘慎修说道:“其三,就是让郭宗训下令,让吴越献上……五十万石军粮,辎重加倍,一并送到镇江!再与姚凤恭商议的时候,可以从这批物资中,再许诺他一些好处。” “臣遵旨!” 接着,李煜又将目光投向了潘崇彻—— “略丞,朕打算向江北派去援军,防御真州,你可愿意办这一趟差事?” 潘崇彻眼神中流露出喜悦之色,感激应允:“臣领旨!” “副将,就让黄损去吧。” 潘崇彻的表情很感动,这皇帝,太体贴了。 黄损,是潘崇彻的挚友,也是南汉降将。 挑选潘崇彻作为支援将领,李煜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目前来说,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不是说潘崇彻多能打,而是他的身份,南汉降将。 在扬州政权看来,这个身份比较“中立”,李煜不派来南唐的知名将领,或者说心腹爱将,至少说明一点,他对淮南的地盘没有觊觎之心。 【李煜:对,就是这样,老子不在乎(磨牙声)。】 “略丞,稍后你就去镇江,前往润州大营,调遣精兵一万,朕在派给你一千重装骑兵。不过,有一个要求——” “陛下吩咐!” “到了镇江之后,不要急着过江,用两三天的时间造声势,一定要让孙承佑知道,大唐军队准备渡江支援了。” 孙承佑,时任中吴节度使,镇守苏州。 第355章 敲打,敲打 “事不宜迟,马上出发!” 二潘领旨之后,立即着手去办差事。 对于李煜的吩咐,刘政咨按捏了一把汗,两、三天造势?希望毛镗能够坚持到! 一转头,李煜问道:“刘卿,你回去枢密院之后,立即着手设计攻打吴越的计划。” “陛下,预计多少时日动手?” 李煜想了想:“两个月。” 刘政咨低头盘算,两个月,有点紧张,要解决的事情太多,包括但不限于情报收集、军队调度、辎重准备、粮食运输等。 “有问题吗?” “陛下,作战计划尚且不论,两个月的时间,变数太多,战机稍纵即逝!” 可话又说回来,皇帝陛下,你认为扬州能够抵挡两个月? 如果是当年大唐军队驻守扬州,或许抵挡两个月,问题不大,毕竟淮南众多底盘都是在自己手中掌控。 如今,石守信、高怀德、曹彬麾下十万之众,用来对付一个小小的雄州,攻破只是早晚问题。 说扬州是“一座孤城”并不过分。 李煜踱了几步,用很诚恳的口气说:“刘卿,朕也知道,攻打吴越是很冒险,只有五成胜算。” 刘政咨抬起头,殷切地盼望着,希望能够接下来一个“大翻转”,给自己一个惊喜。 可是,李煜一开口,他凉了半截的心情,彻底冰了—— “若是不冒险,金陵就保不住了。” “陛下,这是何意?” 李煜无奈,历史上真实的事件,吴越与北宋联手攻破金陵,自此,四十年来家国、八千里地山河,都将不复存在。 “赵匡胤攻破扬州是迟早之事,不必抱有幻想,而一旦赵匡胤得势,吴越钱氏必然选择依附江北,到时候,赵匡胤自立为帝,必然仇视大唐,如卧榻之生人!” 刘政咨默然点头,不错,依据历次吴越的德性,只要大唐陷入危机状态,它肯定会来踩一脚。 如此看来,皇帝陛下铁了心的要灭掉吴越,就是“釜底抽薪”。 转念一想,虽然风险很大,却也有一丝机会—— 赵匡胤野心再大,饭也要一口一口吃,只要有利于他攻占扬州、灭掉郭宗训的事情,他都会乐意见到。 一旦南唐与吴越开战,不管谁打得过谁,都无暇顾及扬州了,尤其是吴越,不再提供支援的情况下,赵匡胤距离登上皇位就更进一步! “当下局势,必须想办法,助力李重进、韩通等人撑下去,至少两个月!” “陛下启用二潘,出兵江北,便是助力之举?” 李煜摇摇头:“光靠我们,还是不够的,放心,潘慎修到了扬州,潘崇彻镇江造势,吴越一定会出兵!” “臣明白了。不过,还有两件事,需要陛下定夺。” “你讲。” “一是,五大皇商的人与货物,必须提前撤出来,否则两国关系紧张之后,损失太大。二是,觉悟禅师,是否也要接回来?” 李煜毫不迟疑:“五大皇商那边,有序撤离,不要惊动吴越官府,只要是能带回来的,一点都不能留。至于觉悟,由秦泰等人暗中协助,让他留在苏州吧。” 希望这个“诗僧”,在关键时候能发挥点作用。 说完眼前,刘政咨又提道:“陛下,进攻吴越,必然是全面开战,镇江有江阴军,荆溪口驻扎了润州大营,再加上江宁大营,勉强够用。但是,金陵这边一开打,南边怎么办?” 南边,指的就是泉州、福州接壤的地区。 “哼,李儒赞反复无常之小人,也该敲打一下了。” “陛下决定,南北同时发动进攻?” “我说了,只有五成胜算,要做,就要破釜沉舟。” 刘政咨仍不放心,说道:“一旦开战,信州、剑州、建州、歙州、宣州等地,均与吴越接壤,边境防御,也需要大量物资。” 李煜摆了摆手,说道:“边境方面,你暂不必考虑,稍后再议。” 刘政咨正欲告退,李煜突然喊住了他,一脸凝重。 “陛下,还有吩咐?” “散观——” 一听到皇帝陛下称呼自己的“字”,刘政咨本能地腿一软,鼻子一酸,跪在了地上! 称呼“刘卿”,就像单位里领导称呼下属,小王、大李、老张一样。 而称呼“字”,则是一种亲昵与信任的表现,就如同领导称呼乳名“狗剩子”“二赖子”之类的。 李煜,已经很久没有称呼刘政咨“散观”了,就在刚刚,称呼潘慎修“成德”,称呼潘崇彻“略丞”,唯独他是称呼“刘卿”! “陛下——!” 李煜看他这样子,内心五味杂陈,却仍旧冷声说道:“刘承勋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臣……臣知道!” “是否觉得朕无情?” “陛下既为九五之尊,自当公私分明、恩威并施!” “朕说过,既为心腹之人,许你们一些特权,只要不过分就行,否则,触到逆鳞,必遭反噬。” 李煜从没有画大饼,对于辅佐自己从太子到登基的心腹,从来都不苛待,包括刘承勋,一开始就跟他说了,你随便贪! 别说一个刘承勋,自己心腹加起来,能有百人吗?这一百人都是惊天巨贪,大唐也垮不了! 千不该,万不该,自己作死,去打军权的主意,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测试”李煜的忍耐底线。 “还有,朕不喜欢打哑谜,有话就明说!” 刘政咨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哽咽道:“陛下,臣所收受贿赂,已经全部交给银部,子侄三人欺男霸女、害死人命之事,也亲自交给萧俨(大理寺卿)。” “有你做表率,官员风气也能为之一新。” “臣,惭愧!” “银子,朕会让银部返还给你,就当是朕的赏赐,所有与你牵连之人,或交给大理寺、刑部查清楚,或者——。” 刘政咨瞳孔地震,深感皇恩!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有些知道自己不法行为的人,如果牵连过深,直接除掉! 无他,就是为了保住你刘政咨的好名声。 “咚,咚,咚——”三个响头! “臣若再有负于陛下,甘愿受凌迟之苦、灭族之灾!” 李煜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伸手相搀:“起来吧,用心做事,此后两个月,有的忙。” “遵旨!” 第356章 真正的军备竞赛 伸了个懒腰,李煜感觉浑身骨头都发酸。 清风送上香茗:“陛下,难得今日天气好,出去走走。” 李煜饮了一口:“也好,就到御花园看看吧。” 是该缓缓了,脑子里面一团浆糊,头疼的程度,不比自己降低论文重复率差多少。 历史上,南唐宫城、如梦似幻,堪比蓬莱仙宫,江南本就是好景致扎堆的地方,一进御花园,立刻幽香阵阵。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宫女撑着小艇、呼朋引伴,在肥厚墨绿的荷叶之间穿梭,浮萍一道开。 妙龄少女、声如银铃,薄薄衣衫早已被水迹打湿,用白皙如藕的玉臂在湖中采莲,情趣斐然。 岸边宫墙柳,红绿相间,也有不少斑驳,李煜信步慢走,感觉一切美好的事物,久违了。 眼下江南的秋景,恰如北方的春景。 “疑怪昨夜春梦好,元是今朝斗草赢。” 清风跟在身后,立即上前询问:“陛下,可是要作词?” “作词?不,我只是有感而发,吟诵前人名句而已。” “陛下,不是臣奉承,这普天下的文人墨客,还有比陛下的词做得更好的?” 李煜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心中却感慨,词做得好有个屁用! “清风,我倒是知道一位圣贤之人,他不仅诗词做得好,还雄才伟略,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清风说道:“陛下,何必如此谦虚?臣虽然不喜读书,可有唐一代的诗词,堪称千古绝唱,也是知道一些的,陛下比李太白、杜工部强得多!” 李煜摇摇头,说道:“李杜这些人,与我说的那位圣贤之人,根本无可比拟。” “不知是哪一位?” 李煜停下脚步,只是吟诵一首词:“人生易老天难老,岁岁重阳。今又重阳,战地黄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风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寥廓江天万里霜!清风,如何?” “陛下,作得好!” “不是我作得,是那位圣贤作得。” …… 闲逛一会儿,李煜兴致正高的时候,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一转头,得了,李煜苦笑,闲暇的时间结束。 来人正是陈冠侯。 “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仲卿,几时回来的?” “回禀陛下,臣刚到金陵,即来复命。” “走吧,前面亭中叙话。” 陈冠侯是从洪州回来,在他之前,潘辰也回到了金陵,将十船财物上交了国库,两人的归来,意味着江右商帮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 一到亭中,陈冠侯马上从怀中掏出账册,说道:“陛下,查抄江右柳家,以及十七家大家族的财产明细,都在此处。” 清风接过,呈给李煜,李煜却一摆手,不看了。 “仲卿,整个江右坊间是否稳定?” 陈冠侯如实禀报:“老百姓有些慌乱,也有人趁机闹事,好在信王(李景达)协助,江南都督府上下齐心,没有闹出来大的事端。” “这就好,朕已经宣布赣州、抚州、筠州等地老百姓免税一年,廖居素可执行了?” “廖都督已经着手办理了。” 免税是为了安抚人心,不过,朝廷也不吃亏,一下子就追回了三州之地、五年以内的隐匿税赋,反而大赚了一笔。 最后,李煜问道:“江右柳家的情况如何?” 听到这句问话,陈冠侯明显神情有些变化,仿佛回忆起不好的情景。 “回禀陛下,按照吩咐,柳家五服以内的人,枭首示众,剥皮实草,挂在路灯上示众三个月。” “哼,三个月,还不都臭了。” “陛下放心,事先会用盐腌制一下,不会那么快发臭。” “还有呢?” “柳家祠堂改为猪圈,祖坟挖开,挫骨扬灰!” 李煜点头,干得不错,突然想起来—— “那个柳之林,怎么处理了?” “柳家长子柳之林,因为举报有功,主动帮助抄家,饶了一命,如今关押在洪州大狱中。” “这个人倒是识时务,也好,留他一命,不过为了让柳家断子绝孙——清风,你跑一趟刑部,发一封诏令,把他阉了。” 清风领命而去。 该问的,问完了,李煜用一种不可捉摸的眼神,看着陈冠侯,催促道:“行了,你要说什么?” 陈冠侯脸一红:“瞒不过陛下!臣听兵部同僚说,要在江北用兵,诸葛兰业已攻占和州,臣……臣想领兵!” 原来,火急火燎地赶回来,是想要打仗、挣军功。 这倒是好事儿,总比手下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强。 “江北已有安排,暂时不缺人手。” “陛下!” 陈冠侯着急了,起身叩拜,说道:“臣甘愿做一名小卒!” 李煜将他扶起来,说道:“急什么,江北不确认,没说其他地方不缺,正好,你陪朕去幕府山军器监一趟。” 陈冠侯一喜,立即起身。 幕府山军器监,主要铸造冷兵器,这个年代,想要全盘“热化”还不现实。 跨马奔驰,不及午间就到了幕府山军器监,得到消息的少府掌冶署令易愈谨毕恭毕敬地等着。 事实上,一进入军器监,陈冠侯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这里的一切,都符合男人浪漫的情怀—— 光着膀子的工匠,抡起大锤,玩命地锻造烧红的铁块; 呼呼的风箱,在水车的带动下,将炉膛烧的通红; 三五成堆,各种兵器琳琅满目,刀类、枪类、棒类、矢类,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尖的圆的; 专门有人在开刃,一溜几百块磨刀石,“刺啦——刺啦”的声音,听得人汗毛直竖; 远处,若有上千人屹立不动,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上千个木人桩,上面套着做好的新铠甲; 在一旁,数不清的竹筐,里面都是铁蒺藜…… 在陈冠侯看的目瞪口呆的时候,李煜却丝毫不感兴趣,在易愈谨的带领下,他径直向里走,转过一个大弯儿之后,来到临近河边的一个空旷地。 “仲卿,你来看看这些。” 陈冠侯放眼看去,觉得瞳孔中爆发着地震与火山! 如同一个喜欢机械生命的人,走进了赛博坦星球,一眼看去,全都是新造的大型战争器械。 赵匡胤,这才是真正的军备竞赛! 第357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眼前的战争器械,海海漫漫,整整齐齐,甚至,有点“穷兵黩武”的感觉。 陈冠侯终于明白,为啥皇帝总是喊穷了,我滴个神啊,这得花多少钱? 具体花多少钱,李煜也不知道,但他务必笃定,这些东西必须要造,一是打起仗来事半功倍,二是弥补南唐战争系统的短板,因为近十年左右,南唐在战争状态下,主要扮演着“防守方”的角色,很多攻城器械早就不复存在了。 “仲卿,随朕看看。” “遵旨!” 陈冠侯也想看,皇帝陛下花了无数钱财,究竟造出来了什么东西—— 地道栅栏,土工掘进的必要工具,用来攻城的时候挖开城墙,搭配盘梯、盖杷、地袱、泥浆桶、屏风帘、拐子木,一边挖一边铺路。 濠桥,类似于架子车,车身很长,形同路面,下面两个轮子,推到城墙前面的濠沟里,实现“遇水架桥”。 云梯,六轮车,车身里面配搭重物,梯子数丈不等,上面安装钩锁,攀附城墙使用。 火车,顾名思义,就是专门用来放火的,普通小车上面安装猪笼,中间放置柴火。 折叠桥,与濠桥功能相似,但可以折叠。 此外,还有尖头水驴、木牛车、轒辒车、飞梯、木幔车、望楼车、木女墙、耙车、行天桥、扬尘车……看完这些,总归有一种“世界大战”即将来临的感觉。 陈冠侯喃喃地问:“陛下,这些……要用在何处?” “仲卿,你想领兵,不必去江北,去苏州如何?” 苏州! “陛下,是要对吴越开战?!” 李煜坚定地点头:“情势所迫,势在必行。” 陈冠侯撩袍跪倒:“臣愿做开路先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对于陈冠侯的反应,李煜很满意,眼下,与吴越开战确实缺少一名年轻的将领,当然,李煜并不是要排挤林仁肇、谢彦等人,反而,他们的职责更加重要,关系到能不能守住的问题。 “好,朕改江阴军为崇明军,设节度使,随后通知吏部、兵部,擢升你为崇明节度使!” “崇明军”这个名字,意思很明确,就是指的崇明岛,该岛屿在五代十国时期,被称之为崇明镇,正好位于长江入海口,宛如吴越头顶的一颗明珠。 新节度使的设置,也意味着崇明岛正式升格为瀛洲,李煜抢了朱元璋的命名权。 “臣领旨!” 看着陈冠侯如同孩童一样兴奋地走来走去,对那些战争器械爱不释手,李煜哑然一笑,随口说道—— “皆若仲卿良将此,难得浮生半日闲。” …… 在李煜、陈冠侯商议着如何对吴越开战事宜的时候,吴越东府,钱俶过得也不消停。 骂街,整整骂了一上午。 其实,钱俶大可以先消消气,潘慎修还没有向郭宗训递交国书,真正气人的消息,还没有传过来。 钱俶之所以生气,主要是因为赵匡胤,在全面撤出黄淮地区、转战淮南地区之后,我们可爱的赵官家终于想起来,在长江以南,有一个大好人钱俶,立即让赵普修书一封,派遣密使前来。 《吴越备史》:扬州平,敕遣通事舍人王继筠宣谕,仍赐国信……赐王战马二百匹、羊五百头、驼二十头……册封王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家食邑一千户,后面头衔一大串。 王继筠奉命秘密来到吴越,见到钱俶之后,仍然以“王”的礼节对待。 事实上,钱俶也不在乎什么礼节,吴越确实矮了后周一头,可问题是,你赵匡胤凭什么、以什么身份派人来见我?殿前都点检?宋国公?太尉? 你没事吧! 赏赐的那叫什么玩意儿,骆驼,麻蛋的,吴越这天气能养骆驼?(其实可以) 【赵匡胤:这是老子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物资……】 最可气的就是,你赵匡胤什么身份,你册封我为天下兵马都元帅,老子本来就是好不好? 钱俶骂街的时候,还是钱弘亿在一边默默地陪着,一言不发。 等到骂累了,钱弘亿才缓声说道:“王兄,赵匡胤此举,确有僭越之处,但同时,也有拉拢之意。” “本王自然知道。” 按照惯例,吴越每次侍奉一个中原王朝,皇帝都会册封他为天下兵马都元帅,赵匡胤此举,你说他僭越也好、拉拢也好,但总归表明了意图—— 我,赵匡胤,要做皇帝! 你,吴越王,要辅佐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任何一个处在钱俶位置上的当权者,都会感到极大的侮辱,就如同,自己亲爹还没死,就有人走过来,让认自己为干爹。 好女不嫁二夫,好男不认二爹! “延世,你怎么看?” “王兄,若王继筠所言皆为真,一月之内,宋国公就能占领雄州,到时候,扬州就是一座孤城。” “你料定赵匡胤是能成事的?” “成与不成,难有定论,王兄莫忘了,周主要求割让福清给唐国一事。” “自然没忘。如此说来,金陵李煜一定是支援了扬州,有了唐国助力,赵匡胤不会赢得那么轻松。” 钱弘亿继续分析道:“种种迹象,已经表明李煜、李重进二人结为同盟,至少能与赵匡胤打成平手,而天下局势,关键在于我吴越!” 钱俶点头,表示肯定,接下来的选择,在于吴越是想要“锦上添花”,还是“雪中送炭”。 锦上添花,就是全力支援扬州政权,帮助郭宗训坐稳大周皇帝的位置,肯定不会忘记吴越的好处。 雪中送炭,就是全力支持赵匡胤,无论是直接出兵,还是送上物资,等到赵匡胤做了皇帝,肯定不会忘记吴越的好处。 钱俶的性格,喜欢三思后行,务必谨慎小心,可过于严重了,就是犹豫不决、优柔寡断了。 钱弘亿很清楚兄长这一点,而他,已经下定决心做一个“局外人”,自然不愿意多说什么。 许久之后,钱俶有些颓然地说:“先稳住王继筠,随后,找个理由送他渡江回去。” 钱弘亿应允,看来,兄长已经有抉择了。 第358章 还没做完的事儿,继续! 显而易见,钱俶是一名优秀的政治家,一个贤明的统治者,他毫无迟疑地选择了“锦上添花”。 “大一统”的情怀,是每一个中国历史上君主级别人物的终极梦想,钱俶的明智之举,在于他清楚地认识到,这个梦想不一定由自己实现。 最起码,不要再添乱了。 “延世,不必为难王继筠,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钱弘亿略一思索,说道:“赵匡胤如今的现状,如烈火烹油,如果不能给王继筠明确的答复,恐怕不妥。” “就说福清正在用兵,暂无暇江北之事,若赵匡胤能够兵至六合、真州,吴越自然会出兵相助。” 钱弘亿微皱眉头,说道:“王兄,恐怕不妥,赵匡胤不是好糊弄的。” 若是赵匡胤都打到了六合县、真州府,吴越出不出兵,根本就没太大作用了,这种说辞,太过于敷衍。 钱俶说道:“赵匡胤别无选择,可以让孙承佑负责送王继筠,只需路过镇江口看一眼,他就无话可说了。” 确实是实情,吴越就算真心渡江、辅佐赵匡胤,也没有太多行军路线的选择,江阴、镇江还在南唐控制之下,唯一的通道就是常熟(县),包括虞山、前京、兴国、太仓四个入江口,对面就是后周的通州(南通)和泰州,设置静海制置院。 钱弘亿应允,刚要离开,钱俶又喊住了他:“延世,” “福清的情况怎么样?” “军情来报,增兵之后,唐国军队主动后撤,即便李儒赞多方挑衅,唐军也没有太大动静。” 钱俶稍稍放心:“看来,李煜仍旧忌惮我吴越。” “王兄,如今李煜拼命奉承扬州,巴结李重进,无非是想要有人撑腰。” “哼,我不会让李煜如愿!今夜,本王在蓬莱阁设家宴,你通知诚允(钱弘信)、惠达(钱弘偡)、和世(钱惟治)、禹川(钱惟濬)、庆之(慎从吉)前来。” 闻听钱俶一连串报名字,钱弘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躬身施礼,辞别而去。 看着钱弘亿离开的背影,钱俶又觉得,自己陷入了孤独的包围,冥冥之中,又有一种信念支撑着自己—— 西第晚宜供露茗,小池寒欲结冰花。谢公未是深沈量,犹把输赢局上夸。 输赢未知,前途未定! …… 九月廿八,在高怀德、石守信、曹彬分三路大军,率领十万之众,逐渐对雄州形成包围之势的时候,二百多公里以西的寿州,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 赵匡胤。 经过一个月的调度安排,赵匡胤的核心班底已经全部迁移到了淮河以南,同时,以蔡州、颍州为前线,在主要城池建立起来防御体系,用来阻止张永德进一步向南进犯。 总兵力六十万之多,一路行军,苦的还是老百姓,现在是,将来也是,在广袤的黄淮平原上,赵匡胤随时可以纵兵劫掠,用来支撑自己的物资消耗,然后将烂摊子扔给汴梁政权。 范质、王溥等人接到张永德的战报,也立即判断出了赵匡胤的意图,恨得牙根痒痒。 可是,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为今之计,不能将赵匡胤逼得太狠了,否则,他真敢鱼死网破! 于是,在张永德攻破陈州之后,迅速占领周边地盘,然后就停滞不前,随后昭告天下,“赵贼溃败,逃亡淮南”的消息通过后周建立的行政系统,迅速传播出去。 对此,赵匡胤已经不在乎了,他无比清楚的一点就是,想要在舆论战中赢了汴梁那一群笔杆子,想都别想! 等老子夺得天下,一定好好重用这批文人,让他们好好写,好好歌功颂德! 一进寿州,赵匡胤暂时得到了喘息,可看着寿州残破的城池,又心生感慨。 这里,是自己玩命打下来的地方。 这里,又是自己“逃命”的地方。 这里,将是自己成就霸业的地方。 这里,是他奶奶必须大修的地方! 刚一稳定下来,赵普就领头谏言,要求重新修缮城池,就算不能修建成汴梁、金陵这样的城池,至少也不能输给扬州! 后世的寿县,只不过是一个十八线小县城,可在五代十国时期,寿州的名气并不弱,简单一句话,从先秦到五代,在整个淮南(或安徽)地区,寿州是最大的那个城市了。 因此,寿州城池基础也比较完善,城开四门,状如棋盘,瓮城完备、城墙绵延,由于地处淮河南岸、整体地势较低,为了抵御水患,河流交通的布局也十分讲究。 尤其寿州城南的安丰塘,是古代着名的水利工程之一,与郑国渠、漳河渠、都江堰合称“四大水利工程”。 北拒淮河,南临庐州,东西是平坦的大通道,可守可攻,地理位置绝对优越。 否则,郭荣当年为了攻破这里,也不会费那么大劲。 是夜,在寿州府衙署,赵匡胤召开了“第一届入淮座谈会”,会议的核心,不是军事议题,而是为自己争一个名分。 到场之人,全都是甘愿跟随赵匡胤的心腹,赵普、沈义伦自不必说,一大批在郭荣时期,没能在朝廷之中崭露头角的大臣,开始浮出水面—— 包括王仁赡、刘知信、王继恩、薛居正、宋琪、李昉、张齐贤、吕端等,这些人,在历史上的北宋建立之后,尤其是“杯酒释兵权”之后,才逐渐步入了朝廷权力中心。 现在不用了,直接上任吧! 还没做完的一件事儿,现在要继续。 这件事儿,就是“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按照正常发展流程,现在赵匡胤应该坐在汴梁,而不是委身于寿州。 无数烛火,将衙署大厅照得通亮,可这夜色,总让在场的人,思绪重新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人员到齐之后,鼓瑟齐鸣,赵普领头,带着一众官员缓步走进来。 一个精致的托盘,赵普小心翼翼的举着,上面的东西,被黄绸缎盖着。 微风,缓缓吹来,吹开了黄绸缎的一角,短暂地露出一方翠绿的玉印。 这一幕,如果让钱俶看到,他一定会自嘲,看来,自己的眼界还是不够远啊! 第359章 大宋建国 礼乐毕,寿州府衙署内外悄然无声,空气之中,只有回荡的喘息声。 喘息声不仅来源于人,也有战马,两万后周禁军、赵匡胤的铁杆嫡系,全都戎装整齐,以衙署为中心,整齐肃列。 赵普高举托盘,在大厅中央站定,激动又忐忑地高呼:“恭迎圣主!” 随即,两旁的官员向前一步、左右转向,目光都集中在了大厅里的一张黄金(铜)龙椅上,这张椅子,早在陈州的时候就做好了,一直没来得及用。 人影一闪,一袭黄袍的赵匡胤稳步走上前来,心潮澎湃地看着下面众人,缓缓落座。 紧接着,大厅里传来了王继恩(宦官)尖细、嘹亮的嗓音—— “奉大周天子遗诏,嘱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太子继位之后,若朝中奸佞张永德、李重进、李筠之辈作乱,混淆圣听,当以清君侧为己任,国祚有异、幼帝身陷囹圄,亦可代为天子之职,继吾一统天下之志!” 每一个字,都如同千斤巨石,狠狠地砸在人的耳朵上! “今,奸佞当道,禽兽临朝,罪大恶极者李重进也,囚禁太后、幼帝于扬州,行挟天子以令天下之恶行,奉先帝之遗诏,当行讨贼之大任!” 群臣肃然,自我感动的不像样子,尤其外面的低阶武将,在郭荣活着的时候不显眼的郭守璘、康延泽之流,这也没办法,淮南打成一锅粥,赵匡胤手下的大将,都在外面干架。不过,领兵打仗这种事情,赵匡胤也不仰仗别人,他自己就是一员猛将! “岁在辛酉、九月廿八,新帝登基、国号大宋,立都淮京、年号建隆!跪——地——叩——拜!” 悠长、凄厉的声音,在深夜静谧的氛围中,传播的很远很远。 赵普领头,余者从之,齐齐向坐在龙椅上的赵匡胤叩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衙署之外,一万禁军精锐,下马的下马、撩袍的撩袍,齐刷刷地跪地,声音此起彼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昔日陈桥驿,今夜寿州城! 此情此景,既有相似,又有不同,赵匡胤不再需要“假装醉酒”了,群臣也不需要“强加于身”了,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应该的。 我们吃了太多苦了,凭什么被张永德追着跑?凭什么不准我们进入汴梁?凭什么李重进能挟天子? 赵普起身,郑重地走上台前,将所托之物奉献到赵匡胤的面前。 王继恩接过之后,跪地奉上,乃是新雕国玺,上面是“大宋受命之宝”六个大字。 赵匡胤接过来,满意地看了又看,随即起身、君临天下—— “平身!” “朕登基,上乘天意,下顺民心,百官拥护,将领所愿!” “自起兵讨贼之日,一刻未敢忘记先帝之嘱托,遗诏在此,不容有疑!” 王继恩,提前发动了自己的“矫诏技能”,原本,他就是赵匡胤安排在后周皇宫的接应,当时只不过是一个“内侍行首”,原名张德钧。 跟随赵匡胤之后,被赐名王继恩,虽然是一名宦官,赵匡胤极为重用,正是因为他宦官的身份,才让“郭荣遗诏”的可信度增强了不少。 历史上,这位王继恩也是能征善战之人,曾任天雄军都监、剑南两川招安使等职位。 事实上,赵匡胤没必要强调“郭荣遗诏”,这玩意儿造假的成本太低了,有人信就是真的,没人信,真的也不作数。 登基仪式,实在是有些草率,但比起当初陈桥驿的风雪之夜,在寿州能够举行礼乐册封、文武朝拜,已经好了不少。紧接着,赵匡胤就公布了谕旨—— “擢升赵普为门下侍郎、平章事,揽宰相之职,着手建立六部!” “擢升沈义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暂领工部尚书一职,修缮寿州城!” “擢升王仁瞻为寿州府尹、枢密承旨,负责都城治理!” …… 一通谕旨,将寿州作为国都之后,各项朝廷事务安排的明明白白。 这玩意儿,如果说是临时起意,实在是大笑话!估计,赵官家也要背诵好几天。 自此,建隆元年诞生了,这一夜,淮河边上的寿州城也有了新名字,淮京,取淮水流经之意,与汴京(梁)有异曲同工之处。 还是这一夜,淮京的老百姓都没睡安稳,数万人喧哗高呼之后,就是通宵达旦的饮酒狂欢,吵得人们心惊肉跳。 赵匡胤没有饮酒,也没有那么兴奋,在一间偏室之内,他就静静地坐着,旁边是赵普、王继恩,两人也一言不发。 从幼年从军,南征北战、出生入死,辅佐郭氏在群雄割据当中,赢得一席之地。 从不谙世事,到精于权谋之术,身边聚拢了越来越多的人,功绩昭赫,岂能久居于人下! 半个天下,都是我赵某人打下来的,偏偏一个小儿去做皇帝?天下英雄岂能信服! 原本以为,陈桥驿的兵变策划的如此周密,万无一失,自己绝对可以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然后,以我治军严谨、赏罚分明,在军中所受拥护,定然能所向披靡,一统天下! 此后,厉行改革,减轻赋税,鼓励农耕,发展经济,使民安居乐业,国势渐盛。 而这一切的美好希望,却因为汴梁内乱被毁。 “则平,我等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赵普身份意识很强烈,毕恭毕敬地说道:“陛下,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大宋代周,乃是天意!” “朕只是对汴梁一事,耿耿于怀!” “陛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汴梁之乱,也是天意。” 赵匡胤心中满意,太喜欢赵普了,文化人就是不一样,“造反”这件事儿说得文邹邹的,就算不成功,也有理有据。 当然,他也不是好糊弄的,转头看向王继恩,问道:“德钧,汴梁之乱,原因真如你所说?” 彼时,王继恩也在宫内,虽然范质、郭椿等人三令五申,不准泄露消息,可看管小隐园的亲军,早就被渗透成了筛子,他又是宦官身份,要打听消息很便利。 “陛下,此事确与南唐朝贡使有密切关系,大相国寺中也隐匿了不少唐国奸细。” 王继恩不敢说的是,你兄弟赵光义(改名避讳)也参与了其中,而且,是第一个犯蠢的,竟然去攻打宫城正门! 赵匡胤眼神狠厉,一砸桌子,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李煜!” 第360章 朕的娥皇,真好 阿嚏—— 正欲前往药娘寝宫的李煜,忍不住打了个大喷嚏,清风赶紧上前,双手捧着一件狐裘。 “陛下,夜凉彻骨,还是先穿上点吧。” “这是送给窅婕妤的礼物,朕要是穿了,不像话。” 清风一怔,啥意思?在古人看来,能够得到皇帝的贴身之物,应该是一种莫大的荣幸,当然,李煜的现代思维认知中,用过的东西,怎么能送人呢? “放心,朕不会着凉,恐怕——”李煜自嘲道,“是有人在思念朕了。” 说着,又打了一个喷嚏。 清风暗忖,我滴个乖乖,这人思念之情还真重。 “陛下,夤夜前往窅婕妤寝宫,还未通报……” “无妨,朕白天打过招呼了。” “陛下对窅婕妤,真是用情至深、宠爱有加。只是……” 李煜脚步一顿,说道:“窅婕妤害喜厉害,朕自当关心多一些。有问题吗?” “陛下,皇后、贵妃也都有身孕,不好厚此薄彼。” “娥皇、女英那里,朕也没少去。清风,你今天怎么回事儿,话这么多?” 语气明显严厉了一些,清风身体一颤,却没有退缩,仍旧坚持己见—— “陛下,臣直谏之言,宠临窅婕妤的次数,比皇后、贵妃加起来还多,后宫之中,独宠一人并非好事。” “你……” 李煜正要发怒,突然想起来,清风是内侍总管,提醒自己后宫的事宜,是分内职责。 “臣冒犯,请陛下治罪。” “起来吧,你没错。” 清风忠心耿耿,才会对李煜说这番话,若是佞臣,早就去巴结药娘了,还会继续撺掇李煜宠爱药娘。 周娥皇、周嘉敏姐妹,确实是佳人,家室也好,周氏一族能够为南唐朝廷提供巨大助力,他也很爱大周后,也喜欢小周后,一个端庄温柔,一个鬼灵精怪,从纯粹男人心理上说,真是齐人之福。 李煜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如此牵挂药娘? “陛下?” “清风,药娘不单是朕的婕妤,她还是大唐的恩人!皇后、贵妃尚有娘家可以依靠,而药娘自幼流落江湖,从西域到中原,从淮南到江南,颠沛半生……朕就是放心不下,就是情不自已。” 阿嚏—— 李煜揉了揉鼻子,不想把气氛搞得太沉闷,说道:“清风你看,第三个了,若是另外九个妃子也进了宫,唉,朕每天不得把脑袋摇晕。” 清风情绪也舒缓了,说道:“既如此,还是别让窅婕妤等太久,陛下,臣今日失言,自会领罚。” 李煜摆摆手,说道:“不要记在心上,这样,今晚就不去了,你亲自去送狐裘,朕到皇后寝宫看看。” 其实,李煜觉得自己很幸运,这穿越一趟,自己的皇后恐怕是历朝历代最漂亮的了。 大周后还没睡。 有孕的女子,能够睡个好觉都是奢侈,一天十二个时辰,大多时间躺着,身体舒适了就眯一会儿,更多的时间,是承受着身体里小生命的折腾。 一入寝宫,李煜就命人打来热水,好好洗了洗、泡了泡,才去握大周后的手。 “娥皇,儿子又折腾你了吧!” “从嘉,这么晚了,怎么又跑来了?” 李煜语塞,不能说自己打算去看别人,经提醒,才来看你的,那大周后还不得抽自己。 “放心不下。” 怎么回事?李煜觉得有负罪感了,奶奶滴,怎么搞的自己跟个渣男一样。 大周后温柔一笑:“放心,瑞保很懂事,你摸摸——” 说着,将李煜的手放在肚子上,李煜瞬间就屏住呼吸,感觉自己就像是排雷一样,生怕稍微用力,弄疼大周后。 隔着细腻的皮肤,感触着里面蓬勃的心跳,突然,大周后的肚子一蛄蛹,吓得李煜赶紧撤手。 “动了,咱们儿子动了!” 大周后抿嘴忍笑,说道:“又不是第一次当爹,何至于如此?” 李煜心想,就是第一次啊!有那么一瞬间,眼泪差点落下来。 “娥皇,你受苦了。” “生儿育女,为皇家开枝散叶,是妾身的本分。”大周后突然一抬头,说道:“从嘉,你是不是怕我?” 李煜一怔,故作轻松:“我爱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怕?要说怕,应该是,怕你怨我。” “先前,我确实怨你,女英还小,我……” 李煜赶紧“撇清关系”,说道:“没错,女英确实太小了,可是,我也没办法,太后、国丈一再催促,我可不是什么……变态!” “变态?” “啊,就是……” 看李煜的囧样,大周后一笑,说道:“我已经不怨你了。” “娥皇,你是怎么想通了?” “因为,你变得不同了。先前,你整日礼佛作词,喜好丹青,虽然做个闲散王爷很好,可终究太过平庸,我只怕身边女人太多,更让你消沉。如今——”大周后一脸崇拜,娇羞说道:“越来越有伟丈夫的味道了。” 原来是这样啊! 看来,男人还得干事业,绣花大枕头、银样镴枪头,看着漂亮,终究会被美人厌弃的。 “对,对,男子汉大丈夫,三妻四妾,后宫成群,都说得过去,对吧?不过,朕的心中,娥皇绝对是排在第一位,若是可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弃。只是无奈,朕英俊潇洒,气死潘安、羞死宋玉,天下女人都仰慕。” 大周后娇嗔,说道:“贫嘴,你又纳妃了,对吗?” 李煜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说道:“娥皇,这件事你既然知道,朕也解释清楚,连纳九妃,并非一己私欲,事关我大唐根基稳定。” “我自然知道,只不过,从嘉,你真的不考虑官员家的女眷吗?” “暂时不会考虑,目前来说,我大唐官宦之中,还没有能左右朝局的!” “商人就可以?” 李煜认真地说:“一家或许不可,十家皇商,相当于十个小户部,况且,他们的势力也不止钱财。” “妾身不懂这些,总之,需要钱财,周家全部资产都可以拿出来。若是他们不肯,从嘉,你也无需客气。” 李煜有些意外,难道,原主被取代之后,他身边的人也会被逐渐影响吗?按史料记载,娥皇有些“小性情”,她断然说不出这种话。 “娥皇放心,九家女子纳入后宫,朕可获得的财力,足以支撑到收复淮南!” 娥皇一脸倾慕,看的李煜有些飘飘然了,将她揽入怀中,喃喃低语—— “朕的娥皇,真好。” 李煜也不知道的是,其实,再过不久,他还会迎娶第十个妃子,而且,对于南唐也是至关重要的女子。 第361章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爱人依偎,自然是甜蜜的,渐渐地,说话也没那么拘谨。 皇帝与皇后,自古以来包办婚姻居多、利益纠葛甚密,如朱佑樘与张皇后、隋文帝与孤独皇后、金世宗与乌林氏等,拥有真正有感情的屈指可数。 从历史上看,李煜与大周后之间,虽然是包办婚姻,但情感方面是没得说了,原主若不是太渣的话,他恐怕不止是“词帝”,还会是个“情帝”。 “从嘉,当初我极力反对你娶女英,真的不记恨我吗?” 李煜无奈,说道:“怎么又提这个,当然不记恨。” “那么,你就没想过,我为何反对?” “这个嘛……一是女英年纪尚小,二是你们姊妹情深,三是共事一夫,恐怕他人说闲话。” 大周后直起身子,一脸郑重地看着李煜,否决说道:“都不是,不偏不倚地说,妹妹这个人的性情,不适合进入皇家。” “哦,女英确实有些小女子的脾气,活泼可爱,不如娥皇你庄重贤淑。” 大周后摇摇头:“不,她是我的妹妹,我太了解她了,为人轻浮、见异思迁,若是嫁给普通官家、富户,大不了把日子过得蛮横一些,可嫁入皇家,恐有昔日褒姒之祸。” 褒姒,褒国姒姓的美女,周幽王要灭掉褒国,褒国献上褒姒作为礼物。 当然,“周幽王+褒姒”的故事,就是烽火戏诸侯,“狼来了”古诗的另一种演绎方式。 据说,褒姒之所以能够被周幽王宠爱,就是因为她来自乡野,与那种受过良好教育、遵守规矩的女人完全不同—— 她活泼好动,经常光着脚丫,不好好穿衣服,露出健康的胸脯在皇宫中跑来跑去,逮老鼠。 她叽叽喳喳,丝毫不害怕周幽王,生气了还敢扯他的头发和胡子。 她娇小可爱,据说,可以坐在周幽王的臂弯里吃东西,简直是个布偶娃娃。 皇宫之中的皇后啊、妃子啊,都是一些“知性大姐姐”,把端庄淑德演绎的无所不在,周幽王受够了这种沉闷的女人,而褒姒是一个“野丫头”,随心所欲、毫无心机、敢爱敢恨,而且,似乎、大概、也许,褒姒爱的人也不是周幽王,而是褒国的王子。 一句话,这叫做“反差美”,淑女见得太多,熟女就很抢手。 李煜听了,不仅哑然—— 大周后的话,也太夸张了,她自然是一个知性美人,可要说小周后会带来“褒姒之祸”,那绝对不可能。 “娥皇,朕可不是周幽王!” “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李煜轻轻揽入怀中,安慰道:“朕知道,朕虽没见过褒姒,可是见过绿茶。” “绿茶?” “对,喜欢装清纯、玩暧昧、到处撩的绿茶。” “从嘉,我真不懂。” 李煜轻笑,说道:“不需要懂,你只要相信朕就好了,能做贤内助,朕自然高兴,不能做贤内助,朕养着就是了。” 大周后叹口气,说道:“我知道,你就是不信,妹妹这个人,用情深、移情快,你就不怕她……” “给我戴绿帽子吗?” “当然不可能!可妃子一多,她的小性子耍起来,也够你受了。” 李煜不以为然,问道:“你说女英用情深、移情快,是什么意思?” 大周后眼神中浮现一层哀怨,说道:“你还记得,昔日在府中的时候,王府尹(王奇峰)前来送礼吗?” “时间太久了,记不得了。” “哼,那顶逍遥冠,你也忘了!” 李煜终于想起来了,记得,还有一方绣品,上面是自己写的《长相思》—— 云一緺,玉一梭, 澹澹衫儿薄薄罗。 轻颦双黛螺。 秋风多,雨相和, 帘外芭蕉三两窠。 夜长人奈何? “妹妹一直倾心于你,我打听过,光是制逍遥冠、绣手帕,就花费了不少功夫。” “我,我一点都不喜欢。” 大周后又叹口气,说道:“若妹妹用情专一,妾身也不是妒妇,可她转眼之间,就会不顾场合地,与别的男人交谈甚欢、亲昵,作为官家女儿,实在是不成体统。” 李煜一怔,说道:“移情还真是快。” “我记得,有一次在清凉寺外,她就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叫什么……赵九重的,大庭广众、不顾礼仪的打情骂俏。” 原本,李煜对大周后所说的,并不放在心上,直到听到“赵九重”这个名字,心头一颤! 赵九重,野史文献中记载过,赵匡胤就曾经化名“赵九重”到过江南! “从嘉?从嘉!你睡着了?” “哦,没有。娥皇,你接着说——” 大周后握住他的手,语重心长:“总之啊,你有机会,要好好管管她,如今已经是贵妃的身份,不能由着她的性子胡闹。” 李煜凑上去,亲了一下,说道:“娥皇,朕感觉你不像是女英的姐姐——” “啊,从嘉,你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在说她坏话!” “不是,不是。”李煜凑得又近一些,低声说:“倒像是女英的娘。” 长姐如母,这句话倒也没错。 “又胡说话了。” 李煜反倒认真起来,说道:“非也,朕没胡说,要管女英也好,其他妃子也好,朕没这个功夫,你是皇后、母仪天下,更是职责所在,大胆去管就是了。” “你不怕?若是你的宠妃告状呢?” “朕的娥皇,是通情达理的,是个贤内助”李煜平复心情,说道:“日次很长,你管家中之事,要细水长流,我管天下之事,更要从长计议。” “从嘉,你所说天下之事,就是收复淮南失地吗?” “娥皇,朕就这么点出息啊,淮南算什么,朕说过,要一统天下。” 大周后眼神有些黯然,喃喃地说:“天下,很难吧。” “当然很难,而且要很久。昔日,勾践灭夫差,尚需十年生聚、十年教训,朕可是要收回燕云十六州的。” “二十年……仲寓到时候,已经二十三岁了。” 李煜随口说了一句:“也该立为太子了。” 大周后一把薅住李煜的衣领,一脸喜悦之情无法掩盖:“从嘉,不,陛下所说的是真的吗?你要立仲寓为太子!” 第362章 赵官家在大气层 李煜脖子勒得难受,没想到,大周后的力气这么大。 “朕,朕肯定要立仲寓为太子,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大周后笑靥如花,抱着李煜狠狠亲了一口! 至于这么激动吗?对于大周后来说,很至于。 因为,现在的大周后,没有经历背叛之苦,没有经历丧子之痛,反而看到了一连串的女人,排着队地进入了李煜的后宫。 虽说李仲寓是嫡长子,可一天没有宣布立为太子,就不能尘埃落定,譬如,李煜就是个例子,他排行老六。 母凭子贵,在这个时代,没有哪个皇后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太子,将来继承皇位的。 李煜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下套了?大周后一直以来“高冷风”瞬间崩塌,难道,仅仅是因为自己立了李仲寓为太子?好吧。 …… 夜已深沉,李煜等到大周后睡着之后,方才离开,一走出寝宫大门,清风已经等候多时了。 “狐裘送过去了?” “是。窅婕妤十分喜欢。” “那就好。” 李煜克制住想要去找药娘的冲动,睡意全无,慢慢地向书房走去,唉,老婆虽多,没有被窝! “今夜月明星稀,随朕走走。” “遵旨。” 君臣二人,闲庭信步,在静谧的宫城中闲走,李煜脑袋里不断浮现出“赵九重”这个名字。 书写历史的人,不止官方史官,稗官野史也有些可取之处,这么说,赵匡胤是在“淮南之战”的间隙,来到过金陵,又恰巧遇到了当时自己的“小姨子”。 姓赵的,手伸得够长,老子早晚给你剁了! “清风,侯家那边,有没有给你传递什么消息?” “陛下,哪方面的消息?” 李煜说道:“自然是皇商家的女子。” “采薇妹子就在金陵,其余,倒是听说祝家、欧阳家的女子,已经到了金陵的府邸暂住。” “要尽快安排了,早日纳入宫中,早日了却牵挂。” 清风忍笑,说道:“陛下,在忍耐些时日,就有人侍候了。” 李煜转身,敲了他脑壳一下,说道:“清风,你是认为朕色迷心窍了吧?” “臣不敢!” “唉,非也,非也——”李煜驻足,随手在道边摘下一片叶子,看着上面的凝露说道:“平淮南、灭吴越、造兵甲、修战船、耕麦棉、兴水利,以及来年的春耕信贷,都离不开皇商的帮忙。” 这些,清风就听不懂了,只说道:“陛下,侯家随时能够倾尽家财!。 “清风,朕要兴百业,单靠侯家是不够的。” 算起来,应该不止百业,而且,如今各行各业,方兴未艾,既需要时间,也需要资本。 刚走到御书房门口,又打了一个大阿嚏! “娘的,到底谁在骂我!” 还能是谁?赵官家呗。 于公于私,赵匡胤都想要手刃李煜,以解心头之恨—— 于公,查到底才发现,原来“汴梁之乱”并不是偶然,更不是自己计划泄露,而是李煜派人,从中作梗!且不论,李煜是如何知道自己“陈桥兵变”的计划的,就说心思之歹毒,就必须要死!老子惹你了吗,你坏我的好事! 于私,李煜这个瘪犊子,你娶了周家姐妹花,好嘛,周嘉敏(女英)都怀孕了!我赵匡胤看上的女人,你敢染指,找死,找死,找死! 好不容易收敛怒气,赵匡胤沉声赵普:“则平,朕登基之事,要尽快传遍天下,让观望之人心安。” 赵普答道:“陛下放心,定都淮京,创立年号及国号等消息,臣已经派多路人马,手持敕封文书,到各地通知了。” 王继恩插话道:“不仅凤翔、雄武、护国、河阳、武胜及山南东道等诸节度使,已经派人,孟昶(后蜀)、刘钧(北汉)等地,也传递过去消息了。” “张永德、李重进的地盘呢?” “人云亦云,迟早各路兵马会得知陛下登基的消息,届时,相信不少人会选择归顺。” 赵匡胤点点头,这一点,他很有信心,眼下,最主要的事情就是在淮南打开局面,打一场打胜仗,让天下观望的势力,认清自己这支“潜力股”。 不过,赵匡胤最关心的,还是吴越—— “王继筠有消息了吗?” 赵普、王继恩对视一眼,没有做声。 “怎么,王继筠生了变故?” 赵普说道:“消息闭塞,只是其一。其二……陛下,臣不懂,既然让王继筠出使吴越,也决定要册封钱俶为‘天下兵马都元帅’,为何不等到登基之后,再行其事?” “则平,你只担心,名不正则言不顺,对吗?” “臣实在愚钝。” 赵匡胤冷哼一声:“朕故意为之,就是要看钱俶的态度!” 赵普、王继恩一听,心中了然,其实赵匡胤的心思并不难揣测,他只不过是想要做一次“服从性测试”。 就拿投降这种事情来说,“被迫”与“主动”是有天壤之别的—— 兵临城下,被揍的亲妈都不认识,这种状态下投降,是迫不得已,难免口服心不服。 然而,闻风而动,主动投降,就说明这人审时度势,大概率以后不会有二心。 吴越太重要了,钱俶能够主动臣服,对于赵匡胤有着巨大的统战价值,天下英雄知道这件事后,也会揣测,吴越一向奉行“事大主义”,钱俶主动投降的人,才是真命天子! 搞清楚,不是投降新建立的大宋王朝,而是投降赵匡胤这个人。 【钱俶:我投你奶奶个孙子!】 人太自信了,就会变成自负,但就此判断赵匡胤自负,也言之过早,因为他的心思更为深沉,赵普、王继恩以为他在山巅,实则在大气层。 因为,钱俶的抉择,关系到下一步吴越的命运。 如果钱俶在没有得到“大宋建国”的消息之前,主动示好,赵匡胤就决定,等到打下扬州、掌控郭宗训之后,暂时放过吴越,仍然让钱俶以国王身份自居。 反之,如果钱俶不识时务,等打下扬州之后,直接挥师渡江,灭了吴越! 有了这个大粮仓与大金库,再图中原霸业,如虎添翼。 第363章 蓬莱阁夜宴(一) 江南佳丽地,迢递起朱楼。 一个诗意栖居之地,她过于美好、过于恬静、过于淡泊,数千年来,总让人想起了岁月静好。 生活在江南的人是幸福的,青瓦墙、水磨腔,勾栏生动名俱扬。舟行小桥流水,勾栏古色古香,园林雅致静谧,美人醉断柔肠。 能够在江南活一场,谁他妈的想去打仗! 这种“求安定”的思想,不止吴越一国如此,也不止五代十国如此,自古以来,南方政权鲜有能征服北方的,这种思想就是原因之一。 但,今夜不同—— 越州东府,蓬莱阁中,一场气氛略有诡异的家宴,徐徐拉开帷幕。 没有歌舞,没有音乐,没有美女,甚至没有来往穿梭伺候的太监宫女,几案之上,匆匆布置下一些时蔬酒水,钱俶就不相干的人撤走了。 作为主陪的钱弘亿,抬头看天,还好,尚有半盏残月,足以秀色可餐。 安排妥当,钱俶举起酒杯:“今日家宴,不讲君臣之礼,来,走一个!” 众人满饮,神情却都没有放松。 当领导说“随意”的时候,意思是他自己“随意”,你千万别当真。 话说回来,到场的人,确实都是钱俶的家人—— 钱弘亿自不必提,排行老十,如今是吴越丞相。 钱弘偡,字惠达,排行老八,时任宣武军节度使,还是检校太尉,荣誉职务是“吴兴郡王”。 钱弘信,又名钱俨(钱眼儿?),字诚允,排行老十四,时任镇东军安抚使,还是衢州刺史、知婺州武胜军事、晋光禄大夫,名誉职务是“开国伯”。 钱惟治,字和世,他是钱俶的养子,亲爹是钱倧,没错,钱俶把钱倧干废了之后,把侄子拉过来当儿子。或许是出于愧疚,钱俶对钱惟治是很不错的,领养之后(八岁)就册封他为两浙牙内诸军指挥使,估计这个时候的钱惟治,最感兴趣的就是撒尿和泥。如今,已经成年,被册封为奉国军节度使。 慎从吉,字庆之,他是钱俶的女婿,很受重视,如今担任大元帅府将兵长史,这个官职,可以理解为“指战员+参谋长”的合体。 这些人凑到一块,就说明事情大条了,更说明,钱俶实际已经做好了打算,只为争取他们的支持! 放下酒杯,钱弘亿开始“垫砖”,一指天上弯月,说道:“王兄,今夜月色悦人,可有佳作?” 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钱俶神色凝重:“月有阴晴圆缺,正如喜怒哀乐,此情此景,本王实在无心笔墨。” 钱弘偡性子直:“王兄,今日邀我等前来,必有要事,就请示下。” 钱俶仍旧绕弯子,说道:“惠达,酒可好?” 知道钱弘偡好饮酒,历史上,这位爷也是喝多了醉死的。 “王兄,稀里糊涂地喝,臣不觉得有滋味啊。” 钱俶一咬牙,说道:“诸位,江北宋国公赵匡胤遣使之事,应该都知道了吧?” 众人正襟危坐,仔细聆听。 “大周分崩离析,已非一日,本王原欲置身事外,以保我吴越安宁。可如今看来,必须要趟一次浑水了。” 一言既出,年轻气盛的钱惟治立即起身:“父王,大周内乱,无力掌控中原,正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 一旁的慎从吉立即提醒:“和世,莫要妄言,听王上吩咐。” 钱俶倒不在意,脸色和缓一些,说道:“和世说的不错,本王确有意出兵江北,不过,不求建功、但求守业。延世,你说一下江北的具体情况。” 钱弘亿沉吟一下,说道:“赵匡胤意图攻占扬州,可淮南的乱局,又并非赵、李二人之事,金陵李煜也参与进来。至于割让福清,正是李煜向周主郭宗训提的要求,条件就是支援李重进。” 众人哗然,钱弘偡暴脾气上来,愤然起身—— “王兄,周主不仁,还跟他客气什么!” 钱弘亿赶紧制止:“八哥,稍安勿躁!此乃李煜阳谋,明摆着是挑唆我国与大周的关系,切不可上当。” 一直没说话的钱弘信开口:“十哥,若是周主看中我吴越,又何必接受唐国援助?难道,咱们援助的还少?” “诚允,此话偏颇了,昔日泰州之乱,沈承礼也带兵渡江!” “此番为何?难道,对我吴越有所戒心?” “吴越国策,乃是保疆安民,加上防备唐国事宜,想必周主也自有顾虑。” 一提到防备唐国,钱弘信也压不住火了,说道:“自郭荣驾崩之后,唐国大举用兵,虽说淮南未能收回,却平定了南平、武平,更是除掉了留从效!再这样下去,恐怕觊觎我吴越之心愈盛!” 钱俶一摆手,让众人满上酒杯,暂停了争吵。 这一杯酒,更难喝了! 钱弘亿端起酒杯,刻意地看了钱俶一眼,兄弟二人四目相对,了然。 钱弘亿:兄长,别掖着藏着了,直说吧! 钱俶:也罢,说了—— “今夜,没有外人,诸位都是国家肱骨,本王决定出兵江北,支援周主、扫平赵贼,你们意下如何?” 话挑明了,反而没人说话了。 钱俶有些尴尬,一眼看向了自己的女婿。 慎从吉起身说道:“王上,于情于法,我朝都应支援周主郭宗训。” “哦,庆之,你细说。” 慎从吉知道,自己就是个“嘴替”,在座的钱家人,都是手握大权的,若是基于表达“开战想法”,未免会被猜忌。 “王上,吴越素来忠义(吴越国别称“忠义国”),既奉大周为正统,自然从一而终,眼下,无论扬州亦或汴梁,都将赵匡胤视为反贼,为青史计,断然不能与赵匡胤有所勾连。” “庆之,若赵匡胤成事了,又该如何?” “天道有常,岂有叛逆受眷顾之理?退一万步,即便赵匡胤成事,我吴越乃是遵行忠义之理,何错之有?” 钱俶暗道,好女婿,说得好! 反正帮助郭宗训,打赢打输都占理。 “诸位,意下如何?” 有人开了个头,剩下的话,就没那么难说了。 奉国军节度使钱惟治起身:“庆之所言极是,臣愿率兵为先锋!” 其余众人,皆起身求战。 谁知,钱俶却摆了摆手,让众人坐下。 “即便出兵江北,尔等也无需参战!” 领兵去淮南的人,绝对不能是钱氏王族的人。 第364章 蓬莱阁夜宴(二) 钱俶的话,听得人有些泄气,这位国王什么都好,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优柔寡断。 钱弘偡沉不住气,猛灌了一口:“王兄,在座我等众人,还挑不出一个领兵之人?” 钱弘亿想要制止,又觉得钱俶这句话有些伤人,一顿之间,钱弘信也站了起来:“王兄,臣弟愿领兵渡江,支援周主、扫平淮南,以壮我大吴越之威名!” 钱俶摆了摆手,示意二人稍安勿躁。 不错,你们都很能打。 钱弘偡、钱弘信、钱惟治都是节度使,自己的三女婿慎从吉,更是将兵长史,都是武将。 就战斗经验来说,虽然从没有打过大仗,可长期以来,一直与南唐、闽国(灭亡前)存在摩擦,小仗不断,在排兵布阵、领兵冲锋等方面,并不逊色。 “诸位,能领兵打仗的人多了,尔等都是王室中人,不要蹚这一趟浑水。” 前面说了,“必须要蹚一次浑水”,却不让自己人脱鞋,摆明了就是要撇清关系。 吴越出兵,不代表我钱氏出兵。 可在钱弘偡、钱弘信看来,这一说法,明显是站不住脚的,是自欺欺人的,整个吴越都是你姓钱的说了算,难道,换个外姓武将领兵打仗,就可以将关系撇清?除非,赵匡胤、李重进脑子被赵光义赶着的牲口踢了。 作为“主陪”的钱弘亿,还想说点什么,再缓和一下氛围,不经意看了一眼钱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发现,钱俶正在不急不慢地剥橘子,微胖的脸上,蕴含了一丝笑意,眼睛里多了一份狠厉,这种情况,说明钱俶已经拿定了主意,而且是非常自信。 那么,自己就别废话了。 果然,在钱俶不紧不慢地将橘子剥完之后,托在手心—— “惠达,你说橘皮结实吗?” “橘皮,自然是不结实,一捅就破。” “不错,可有了这层橘皮,里面的橘瓣才不会散开。” “……王上,臣弟猜不透。” 钱俶放下橘子,语气逐渐严肃:“凡事三思,莫要一说出兵江北,就毫不顾忌、大兵压境!凡事留了面子,里子才能安然无虞。” 钱弘亿心头一动,难道,王兄所言,不止不让王室人员参与其中?疑惑之间,钱俶已经起身走到大厅中央,缓缓说道—— “一旦渡江,境内镇海军、镇东军、中吴军、宣德军、静海军、奉国军、彰武军七部,要枕戈待旦!” “其中,调静海军、武胜军南下福州,严防清源军(平海军)节度使陈诲!” “中吴军戍卫苏州,镇海军、镇东军脱离东西府之后,增援秀州、湖州,在太湖以南构筑防线。” 【吴越国静海军节度使的治所是温州,不是越南那边的静海军节度使。】 钱弘亿略一思索,这么安排的话,相当于吴越的主要军力,都集中在了南北两端。 “王兄,虽说与唐国边境接壤之处,有天目山、新安江等屏障,只顾南北,未免太极端了吧?还有——” 钱俶一摆手,说道:“延世,我明白你的意思。” 钱弘亿想表达的另外一层意思,就是为什么钱氏一族的掌军之人,没有一个到边境位置的。 目前,吴越国内七个节度使设置,除了彰武军节度使(原名:威武军)李儒赞、中吴军节度使孙承佑之外,其他的都是钱氏一族的人。 例如,武胜军节度使是钱人仿,治所婺州,奉国军节度使钱惟治,治所明州,静海军节度使钱弘儇,治所温州。 有趣的是,唯二不是钱氏一族的节度使,李、孙两人正好位于吴越最南边、最北边,时刻面临着强敌的冲击。 从这一点看,钱俶对自己族人是真的很好。 “诸位,但愿本王是多虑了,不过,尔等只要守好主要地盘就好,至于渡江之人,本王已有了抉择。” 钱弘信急问:“谁?!” “沈承礼!” 这个名字说出来,众人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历史上的沈承礼,长期是默默无闻的角色,在吴越纳土归宋之后,于公元976年才短暂做了两年节度使,随后就死了。 然而,此前泰州乱局,沈承礼率军渡江,成果斐然,还得到了大周皇帝的嘉奖,如今是东南面行军都统,此外,还封了一个“威武军节度使”,这个节度使有名无实,与后周“转让给”吴越的建武军节度使名头一样,没地盘、没编制,硬要说的话,治所应该在华亭县,也就是上海松江区。 五代十国的时候,这个地方是极其荒凉。 本来嘛,沈承礼的节度使封赏就是一纸空文。 不过,东南面行军都统的册封,是实打实的,可以调动的军队在三万左右,按照吴越的军制设计,包括中吴节度使孙承佑在内,也应该挺沈承礼的安排。 “沈都统确有能力,但不知道,王兄准备让他带多少人?” 钱俶伸出一个手指头,晃了晃。 “一万?” “不错,就一万人。” 听到这个安排,一直低调的“二号嘴替”慎从吉忍不住了:“王上,唐国支援的军队,在三、四万之间。” 钱弘偡也摇摇头,说道:“王兄,不妥,孙承佑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近两日,唐国镇海军在镇江大量集结,单看这一次的支援,也有一万。” 钱弘信也插话:“不仅如此,六合、真州区域,联通古运河一线,也有唐国军队的动静。” 人数太少,对于李重进的帮助有限,这只是其次的,而是人数太少的情况下,一旦打下了淮南的地盘,也会被人摘桃子。 被李重进摘了桃子,那还好,反正就是“小弟帮助老大”,可要是被唐国摘了桃子,那可就太憋屈了。 最关键的一点是,人数太少,进入淮南战场必然被动! 比如,要进行一次会战,南唐、吴越组成联军,唐国这边一万人,吴越这边三千人,都是去打赵匡胤的,谁来指挥?自然是谁人多谁指挥! 钱俶静静听着,等众人说完,才缓缓开口:“支援一万,只是方式而已,不是最终人数。” 这是何意? 第365章 蓬莱阁夜宴(三) 作为东南小国,吴越要面对的一个无法逾越的短板,就是人口太少。 《苏州通识》给出的数据,在吴越人口顶峰时期,即与盛唐天宝年间持平,总共55万684户,而在南唐占领整个湖南及部分广东之后,总人口已经接近了650万户。 因此,吴越虽然设置的节度使、军队很多,但用不太文雅的形容就是“池浅王八多”,常规精锐军队只有十万而已,分配到各个将领手中,也就是3000-5000人。 沈承礼的东南面行军都统官职,也不是说,他手下随时可以动用三万人,而是分布在吴越东南面各个驻地、州府的军队,他有有权力调动,当然,是在钱俶允许的情况下。 即便进入所谓“暴兵模式”,吴越在短时间内可以动员的兵力,更精确地说,是上战场就能打的,也不会超过五十万。 兵力相对不足的问题,从钱俶安排防御任务就能够看出,他重视南北两头,但对于最关键的东府(绍兴)与西府(杭州),并没有做安排,原因就在于,这两个城池里面驻扎着亲军。 以东府为例,城池中“第五厢”设置了多个屯驻营,包括“全捷系”“崇节系”“雄节系”等指挥营,总兵力也在一万左右,如果真出现了敌人兵临城下的情况,那就啥也别说了,全城皆兵。 这么看来,能让沈承礼带领一万人渡江支援,已经是很大方了。 钱弘亿疑惑,问道:“王兄,不是最终人数,是说后续仍有增援?” 钱俶说道:“尔等认为,本王许诺出兵支援,就真的出兵支援?” 钱弘偡、钱弘信等人快绕晕了,也不知道问啥,干得瞪着眼,等待钱俶解释。 “本王是让沈承礼去送粮草,明白了吗?试问,送粮草人,一次一万还少吗?” 这下,除了钱弘偡之外,其他人都明白了—— 钱俶将所有得罪赵匡胤的风险,全都扼杀在了摇篮里! 不错,沈承礼确实要带兵去增援,可给扬州方面的奏表上,不能这么写,而是要写明白,俺们是去送粮草的! 至于粮草送到之后,俺们的人回不回来,这就不一定了,毕竟,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嘛! 让沈承礼打着“送粮草”的名义,很合理,因为之前,沈承礼、王子惟等人,就协助杭州开元寺的觉悟长老,募集过不少赈灾物资,派人送去淮南地界。 如此一来,就算是赵匡胤兴师问罪,吴越方面大可以说,俺们国王心善,见不得老百姓是受苦,派人渡江是赈灾的。 这样看来,一次去一万人,是真的不少了。 理由也充分,粮草总有吃完的时候,到时候再去第二波,第三波,慢慢地增兵,在面子上,扬州政权始终能够感受到“吴越送温暖”。 搞清楚之后,钱惟治激动起身:“父王,真是思虑周全,可保万无一失。” 钱俶反而没有那么喜悦,沉声说道:“诸位,本王无意与唐国攀比(争宠?),仁至义尽就好。” 家宴的气氛,终于开始缓和了,不过,也是暂时的,很快,慎从吉就提出了一个问题—— “王上,王继恩业已秘密离开吴越,不知是如何搪塞他的?” 这件事儿,是钱弘亿负责的,他应声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离开之前,也送了不少珍宝。” “单是珍宝,恐怕不足以抚慰他背后的赵匡胤吧?” 钱弘亿看了一眼钱俶,得到肯定之后,缓缓说道:“不错,所以,在下委托孙承佑告知,会给赵匡胤一些粮草支援。” “噗——” 刚喝了一口酒的钱弘偡,吐了一桌子,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钱弘亿! “延世,此举不妥吧,两头下注?” “八哥,有何不妥?赵匡胤不是一般将领,乃是枭雄,淮南自不必说,大周西面、北面多数将领都臣服于他。” “一边送,一边打,你当赵匡胤是傻子吗?不妥!” 钱弘亿无奈,看来,刚才王上的话,你还是没搞清楚!都说了,沈承礼名义上是送粮草的! “八哥,此事极为严密,不需多虑。” 事实上,吴越就算真送粮草,赵匡胤能不能拿得到,还是另外一回事儿,因为他的军队越靠近扬州,封锁就越严密,如果打算从长江北岸接受物资,那就要问问李煜答不答应了。 赵匡胤,俺们给你送东西了,啥?没接住,怪我咯? …… 一场家宴完毕,聊得都是国事,家事国事,家国之事! 斜月西垂,蓬莱阁四周的湖面上,渐渐腾起了雾气,远处越王台闪烁点点火光。 钱俶待人都走后,自己端着酒壶,偎坐在望海亭中,沉闷地饮酒。 “王兄,多饮伤身,早安歇吧!” 去而复返的钱弘亿,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如今的二人,有点像《三国演义》的孙权与周瑜,即便作战方针已经确定下来,钱俶仍旧不踏实。 外事不决问“延世”! “延世,本王的决策,是否太仓促了?” “王兄,迫在眉睫、不得不发,兵行险着、情非得已!” “是啊,情势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天下虽大,吴越却无法独善其身。” 说着,饮了一杯酒,略有醉意,随口吟诵两句—— 金凤欲飞遭掣搦,情脉脉,看即玉楼云雨隔! 大丈夫壮志难酬,非智力不足,乃天时不许也! “王兄……” “延世,若本王坐拥数千里江山,兵戈百万之众,岂能如此愁闷!” 钱弘亿眸子一动,把脑袋埋得低一些,没有接话茬儿。 “唉,你呀——”钱俶放下酒壶,正视钱弘亿,说道:“你是治世能臣,身在吴越,实在是委屈了。” “王兄,我……” “我是肺腑之言,你不要多想!延世,只可惜,如今是乱世天下,你要做一个局外的闲散之人,我不怪你,可眼下时局危难,万一江北之乱波及至此,你可要主动出来、力挽狂澜。” 钱弘亿跪地叩拜:“王兄,吴越有你坐镇,定然可保无虞,臣知道,江北一切举措,不过虚与委蛇。” 钱俶扶他起来,说道:“但愿先祖庇护,这一番,破财消灾!” 背后之言,才是真话。 从一开始,“破财消灾”就是钱俶制定江北战略的核心思想。 “明日启程,你亲自到扬州去,阐明吴越支援之事!” “领命!” …… 定安、建隆、寿昌元年,公元961年,九月二十八日,夜。 李煜陪媳妇儿,钱俶办家宴,赵匡胤登基。 还没人意识到,这一夜过去之后,五代十国的历史重大转折点,到来了。 第366章 炸,炸锅了! 两日后,十月一,授衣节。 《诗经》有云: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不过,这是西周时候了,到了五代十国时期,东亚地区的气候变化剧烈,十月之后天气渐冷,宋朝时期就将授衣节改到了农历十月一日。 授衣节的寓意很丰富,其中一项引申自冬日“开炉取暖”,意味着从这一天起,一些计划中的大事,就要蒸蒸日上了。 这个寓意,对于李煜、钱俶、李重进等人来说,不怎么在意,但对于赵匡胤来说,实在是很重要。 于是,授衣节当天,淮京(寿州)城中张灯结彩,大宋皇帝赵匡胤下令,拨出一笔钱财,在京城之中设置赈济之所,当然,最主要的就是给劳工们改善一下伙食,如今,整个淮京的各项工程都开始了。 城池扩大,东南部延伸到淮河支流淝水,没错,就是“淝水之战”的淝水,引水打造护城河。 同时,在八公山下,设置行营,相当于汴梁城东南的“祥符县”。 在修建城池方面,也舍得投入,墙砖用桐油、石灰、糯米浆、黄胶泥等粘合,同时,按照汴梁城墙的规格,高度三丈有余(9-10米)。 当然,总规模肯定不比汴梁,城门只有四座,分别是南边通淝门、北边靖淮门、西边定湖门、东边宾阳门,作为军事大咖,赵匡胤自然很强调防护效果,瓮城、角楼、箭台等一个不差。 此外,模仿汴梁“御街”的中轴线,淮京城池两侧,也分别安置了寺院(报恩禅寺)、太庙、淮京府等,至于内城,实在很小,也没办法,能装得下六部就不错了。 赵匡胤干的热火朝天,整个淮南也是热火朝天,高怀德、石守信、曹彬等人临战受赏,主要是钱,官位还没办法封。 不过,一听说老大当皇帝了,那个乐啊,揍起李重进、韩通、潘美等人更起劲了! 两天时间,赵匡胤开创大宋、登基称帝的消息,足以传播很远了。 还在战场上玩命的毛镗,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然后,自己没顾得消化和惊讶,立即派人前往金陵送情报。 李煜呢,授衣节当天,原本没啥事儿,主要是去看看皇太后钟氏,陪陪自己的三个美女老婆。 【授衣节的其他寓意,还包括孝悌之道,以及关注“女性健康”。】 当清风火急火燎,跑来通知,李煜还以为和州出乱子了,一问之下,感觉脑仁被扔进了油锅里,瞬间炸了! “清风,你,你好好说,谁称帝了?” “陛下,赵匡胤在寿州称帝,国号大宋,年号建隆!” “你等会……” 李煜深呼吸一口气,用力地眨巴眨巴眼睛,还掐了清风一下—— “疼吗?” “陛下,疼……” “我勒个去,你娘了逗,偶买噶的,猴雷谢特!姓赵的,你震惊我一整年!” 清风在一边,一脸便秘的表情,完了,完了,皇帝这是失心疯了吗?吓出毛病了? 可转瞬,李煜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牛波一,赵匡胤,你真没让我失望,你敢称帝!谁,梁静茹给你的勇气? 关键,你还在寿州称帝,好得很! 就算老子不打你,李重进也得咬死你,这下,统战工作不用干了。 “清风,去枢密院!” 消息是枢密院传出来的,等李煜赶到的时候,刘政咨、李平、孙晟、卢俦、赵仁泽等人,早已经到了,围在一起,议论纷纷。 “皇帝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怎地,李煜觉得今天这几个人,喊“万岁”的时候格外响亮,也格外好听。 “平身吧,今天,朕主要是听你们说。” 刘政咨一马当先,笑意盎然:“恭喜陛下!” “刘卿,喜在何处?” “陛下,赵贼妄自称帝,必然树大招风,此番不仅我大唐收复淮南故地有望,恐怕,郭荣的中原基业,也岌岌可危了。” 李煜笑而不语,一旁的卢俦近前:“伪周众将领,此番会彻底撕破脸,原本观望赵贼者,得知以自立为帝,必然前来依附。” 李平插话道:“不仅如此,郭宗训乃是正牌太子,赵匡胤又自诩得到郭荣遗诏,伪周之战,已经不再是平叛了。” 李平的话,让李煜心头一动! “李卿说的不错,若是赵匡胤一直闹下去,充其量只是周朝内部争斗,说不定,早晚有一天会和解。如今,哈哈,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双方肯定要鱼死网破。” 见皇帝如此兴奋,众人自然也是喜笑颜开。 不过,李煜也发现,卫尉卿赵仁泽脸上有些阴郁之色。 “赵卿,你怎么看赵匡胤称帝?” “陛下,臣愚钝,诸位大人所说皆有道理,但则一事,不得不考虑。” “讲来。” “赵匡胤称帝之后,要针对的,恐怕不止扬州吧?” 李煜渐渐收起笑意,说道:“不错,赵匡胤定都寿州,主要是为了给自己挣一个名分,唯恐背着的叛贼骂名,时间一久洗不掉。他迟早会针对金陵,针对大唐。” “既然如此,趁着赵匡胤根基未稳,立即进军寿州!” 李煜摆摆手,说道:“不可,绝对不能威胁到赵匡胤,就算他站稳脚跟,也要留着,这个代价是大唐必须承受的。” “臣愚钝!” 李煜想了想,说道:“朕有一言,众卿可以参谋一下,是否有理。伪周战略纵深过长,大唐吃不掉李重进,也吃不掉赵匡胤,更吃不掉张永德,但如果三方纠缠起来,时间一长,是不是会削弱?” 刘政咨笑道:“赵卫尉,你可明白了?” 赵仁泽点头:“这个,臣自然知道,可唯恐赵、李和解。” 李煜说道:“那就不能让他们和解!要始终维持斗而不破的状态!” 孙晟、卢俦两人对视一眼,笑而不语。 打仗不会,拱火还不会吗? “只要赵匡胤站稳脚跟,我军从中作梗,就能让双方陷入长期对峙状态,如此一来——” 李煜眼神充满了期待,喃喃说道:“吴越那边,就好办了。” 第367章 赵官家,何故自降身份? 说归说,闹归闹,别拿战事开玩笑。 枢密院正厅短暂的、欢乐的气氛之后,一众大臣,一朝帝王,脑子逐渐又热变凉了,没错,所有人都认为赵匡胤称帝建都是一个“昏招”,可具体昏在哪儿,又该如何应对,则需要好好思量一番。 李煜心心念念,都在吴越这边,而刘政咨、李平等人,则更聚焦于“就事论事”,毕竟,对于这些南唐旧臣来说,寿州就是“永远的痛”。 李平说道:“陛下,是否要接触赵匡胤?” “哦,自然要接触一下。” 刘政咨道:“吴越方面,名义上还是奉郭宗训为大周正帝,即便与赵匡胤接触,也是暗中进行,并且,依臣对钱俶的了解,他一定会派人送去不少好处。” 李平皱眉:“难道,我大唐也要暗中纳贡?陛下?” “哦,自然要送点东西。” 刘政咨道:“赵匡胤已然称帝,礼送得不能太轻,国体颜面要过得去。” 李平摇头:“散观,一个草头王罢了,太过重视,扬州方面就该不满了。陛下?” 李煜终于回过神来,琢磨了一下两人的话,轻笑道:“朕只说派人接触,送点东西,可没说给赵匡胤送礼!他也配!” 说着,端坐于厅中正位,长出一口气,仿佛胸中愤懑全都喷了出来。 “众卿,大唐战略方针不会变,依旧与李重进联盟,至于汴梁政权,只要拿捏住郭宗训,万事俱矣。” 赵仁泽近前:“陛下方才所言,是要送什么?” 李煜伸出两个手指头,说道:“一封国书,一封檄文。” 一封国书,相当于两国的“建交书”,恭贺赵匡胤称帝,也就承认了“大宋”这个国号的合法性,达到彻底分裂后周的目的。别看就是一张纸,可对于赵匡胤来说,比吴越钱俶送去多少金银财宝、粮食辎重都珍贵,吴越说到底,再强大也只是个附属国。 一封檄文,对着赵官家“贴脸开大”,怎么难听怎么说,怎么戳肺管子怎么讲,怎么恶心人怎么骂!反正,你赵匡胤拿我没辙,因为老子是以“大周正统联盟”的身份,这主要是做给李重进看,俺们大唐与赵贼势不两立! 当这两封文书送到,赵匡胤肯定是一边微笑一边骂街,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兵部尚书卢俦提醒道:“陛下,臣获知的消息,赵匡胤总兵力在六十万,势力范围集中于淮南,称帝之后,想必实力会进一步稳固。” 李煜说道:“实力稳固,不代表底盘稳固,卢卿,你认为华州以西的地盘,赵匡胤还能控制住吗?” “这倒也难讲,张永德南下有成,对中原腹地的控制进一步增强,至少黄河以北的偌大地盘,不会轻易脱离,陛下别忘了,还有李筠在西北坐镇。” “不错。” “赵匡胤称帝,名义上就比李筠、张永德高一头,他以皇帝名义加官封爵,或许,真有不少将领会归依附。” 李煜听得很认真,说道—— “朕以为,恰恰相反,赵匡胤称帝,表面上看,是身份更高了,实则,身份是降低了。” “若是赵匡胤占据了汴梁,李筠不服是可以预见的,如今张永德略有成就,恐怕,李、张二人会联合一处,但同时,两人都是郭荣嫡系,二虎牵制,谁也不敢妄自称帝,仍要尊郭宗训是大周之主。” “这样一来,汴梁仍旧是帝都,赵匡胤闹腾的越激烈,他草头王的身份就越扎实。” “一边是雄霸天下已久的正牌大周,一边是偏居一隅的大宋皇帝,该怎么选,后周的那些节度使心里都有数。即便西北偏远之地的节度使,为了利益依附赵匡胤,恐怕也是口惠而实不至,迟早反水!” “按此形式发展下去,有弊有利,有弊之处,在于赵匡胤以淮南为中心,能够控制山南东道、邓州、房州、唐州等诸多地盘,同时,也有效钳制秦州、成州、乾州等地。有利之处,在于契丹、刘汉不敢轻易染指中原。” 当初,李筠逃离汴梁,率军投奔灵州,盯死了定难节度使李彝(党项人,拓跋氏,赐李姓),只要自己这边牵制住赵匡胤一部分兵力,宋军就无暇向西北发展,李筠不用考虑中原安全,可以安心守护后周的西北边境。 到时候,定难军节度使还想自立为“西夏”,你扯淡呢! “众卿,还有一点,赵匡胤太乐观了,试问,他拿什么养六十万人?” 李煜一句话,让在场人的思绪,回到了更加现实的层面,人,终究是要吃饭的。 淮南确实有大片产粮区,如果局势稳定,大可以进行屯田,问题就在于,李重进、李煜绝对不会让他稳定。 刘政咨说道:“照此估计, 赵匡胤势必要穷兵黩武了。” 卢俦看得更远一些:“不仅如此,为了维持养兵与战力,赵匡胤不仅要求速战,还会意图江南,尤其是湖州、常州、苏州三地。” 这三个地方,是名副其实的江南粮仓! 李煜说道:“赵匡胤越是想要速战,就越要拖着,众卿记住,半死不活的赵匡胤,才是最好的赵匡胤。” 不能让赵匡胤太强势,否则,扬州一灭,下一个矛头对准的就是南唐。 也不能让赵匡胤太弱,否则,淮京一灭,吴越的注意力也会集中南唐。 以雄州为中心,辐射六合、真州、滁州、扬州、泗州等地,形成一个庞大的战场格局,你们就在里面搅和吧。 众人将前后事件联系起来,思虑再三,回头再看赵匡胤的登基之举,宛然是一场闹剧! 刘政咨感叹:“唉,赵匡胤也是枭雄,在大周禁军中威望极高,为何会出此昏招?” 李煜否定道:“错,刘卿,历史上……不,是因为赵匡胤没得选,登基虽然是昏招,却也是唯一打破困局的方法了。” 历史上,“陈桥兵变”是顺利的,可如今“黄袍加身”只进行了一半,赵匡胤要是不称帝,昔日参与兵变的将领如高怀德、石守信等人,会答应吗? 赵点检不是赵官家,那就不要活了。 第368章 手下一帮大爷 有的人,身边的房子着火了,他还能悠闲地喝茶、侃大山,放心,那一定不是他的房子。 同理,有的人,敢在战场上玩命地冲杀,放心,肯定不是丢自己的命。 高怀德、石守信等“大宋将领”,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干的! 连夜,赵匡胤登基建都的消息,就沿着淮河一路传递,终于传到了一众将领的耳朵里,当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众多将领的内心都发生了变化—— 其一,大爷们不再是叛军了,赵老大“奉诏登基”,是光明正大的皇帝,出师有名了。 其二,新都“淮京”就在身后,心里有底了,众人的战争心理得到了充分慰藉,至少与李重进、韩通等人相平衡,这下子,双方都是“守国门之战”。 其三,就是对待流民军的态度,这几十万人,大多数都是山东逃荒到黄淮地区的,而山东仍在后周的控制之下,相当于是十几万“俘虏”,让他们去送命,更没有心理负担了。 身为高阶武将,心眼儿就这么小吗?没错! 这是一个乱世,人命如草芥,即便是盛唐时期,又有多少老百姓具有“中华民族”的概念?没有! 岂不闻,吴越沈承礼攻打泰州的时候,也不把泰州老百姓当人看,蔑称为“淮人”,可两地明明就只隔了一条江。 “皇权不下县”的另一种表述,就是凡天下众多百姓,唯当权者从之,唯管命者畏之。 高怀德作为淮南战役总指挥,立即意识到一个机会,新帝赏赐还没下来,正是扩大战果的好时候。 十月初三,经过短暂的军事会议之后,高怀德决定分兵—— 石守信率一部三万人,越过黄花塘,一路向东,攻打铜城镇,并以此为据点,逐步向金湖地区渗透。 曹彬率领旧部一万人,另拨流民军一万,从八仙山出发,一路向南挺进,攻下张浦、汊涧两镇之后,占领白塔河上游。 高怀德率领余下四万多人,不做任何遮掩,一路攻城拔寨,在皖东平原(丘陵)上直线行军,以最快的速度逼近雄州城下。 很显然,高怀德给自己留下得人最多,同时,所承担的任务也最危险。 只要大概估算一下,就不难知道,短短数天的“运动战”过程中,高怀德一边的总伤亡已经超过了两万人! 若是郭荣尚在时的战役,这种伤亡率,早就下令撤兵了,高怀德也得拖出去打军棍。 可如今的情况,高怀德根本不在乎,且不说死伤的十之八九都是流民(还有逃跑的),就算是精锐损伤了,谁敢动本大爷! 韩令坤、向训也是这么想的,尽管他手下的“征淮军”也算是精锐,可底子上,还是流民。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人命的唯一价值,就是给这帮大爷赚军功用的! 一时间,镇守雄州的韩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黄昏残阳,韩通用力薅下来一株长在城墙上的衰草,心情郁闷地看着远处的余晖。 “韩将军,派出去的几路斥候,都已经返回了。” 汇报工作的,是沂州步军都指挥使何徽,另一个,是郓州侍卫马军都指挥樊爱能,都是张永德亲自点将,各率领部下一千长途跋涉,来到了淮南。 两个山东汉子,站在身后,把韩通衬托的有点“娇小”了。 “何指挥,情况如何?” “北边、西边三十外的村镇,都出现了大量流窜军队,可谓防不胜防。” “村镇?” “是,韩将军,属下觉得,此番雄州之困,与以往淮南作战大不相同,人海战术,怎么防备都不为过!” 韩通用力摁在城墙上,脸侧钢髯微微抖动,他也没打过这种仗。 若是两军对垒、步骑冲锋,或大军围城、攻防交替,在场的每个人都有经验,调兵遣将、水来土掩即可。 可是,小小一座雄州城,连老弱病残的军卒凑在一起,勉强六千人而已。 “对方主将及总兵力,探听明白了?” 樊爱能近前:“淮王送来的消息,对方主将或是高怀德,或是石守信,至于总兵力,应该在十万左右。” “什么叫应该?具体点!” “……十二万。” 韩通猛然转身,十二万?赵匡胤是疯了! 何徽又补充道:“韩将军,恐怕不止如此,有个消息,不知当不当讲。” “说吧。” “赵匡胤于寿州称帝!” 出乎意料,韩通听到这个消息,竟然没有太大反应,给何、樊两人整不会了 “韩将军,我说,赵匡胤称帝了……” “然后呢?” “如果预计不错,赵匡胤准备守淮自立,故除了纳流民为军之外,还驱赶大量陈州、蔡州、颍州等地人口,以充实两淮,这么算起来,后续兵源会更多。” 五代十国时期,淮南、淮北确实有大量土地没有开发,赵匡胤如果行移民之举,那可……太孙子了。 对中原釜底抽薪,娘的,万一契丹打过来怎么办? 韩通一转身,说道:“二位将军,雄州是扬州最后一道防线了,我等三人,誓死守住!” “听从韩将军调遣!”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修补城池。”韩通用手一抠,带下来一块墙砖:“如此残破不堪,一旦高怀德、石守信率领的精锐到来,简直不堪一击!” 樊爱能说道:“将军放心,属下已经派人征集糯米、桐油,外城修整的七七八八了,内城只需要三天时间。” 韩通喃喃地说:“但愿,我们还有三天时间!” 何徽沉吟一下,说道:“将军,属下还有一策。” “讲来。” “城北白塔河!” “你是说,拓宽壕沟,注水围城?” 何徽点头,又摇头:“不但如此,雄州以西有三条河流,千秋河最为宽阔,可将另外两条河挖通,与之相连,设置多条水道,以此拦截西面、北面的进攻。” 东边是金湖,连着京杭大运河,潘美、王侁已经顺流之下,在此布防。 至于南面,不用防御,因为南面就是扬州! 韩通叹口气:“可如此一来,雄州就彻底孤立了。” 道理很简单,防盗门不仅能防贼进来,也能防主人出去。 樊爱能、何徽单膝跪地:“誓与雄州城池共存亡!” “好,安排去吧!” 两人走后,韩通仍旧忧心忡忡,极目远眺,仿佛想要在苍茫大地上找到一丝希望。 “李重进,你到哪儿了?” 第369章 猫捉老鼠 韩通,自乾佑元年追随郭威开始,大小战斗打过了二百多场,一直以来,他认为自己最危急的遭遇,是“凤翔府平叛之战”,那一次,韩通身受六创,性命堪虞。 可是,韩通从来没怕过,因为冲锋的时候,身边都是同袍,他在马背上挥舞着斩刀,醉心地感受着战争美学带来的震撼体验,死亡,是有意义的。 待到何徽、樊爱能走了之后,空旷的城墙之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如同潮水一样包围过来,渐渐地,让人窒息。 赵匡胤称帝了。 对于这个消息,他不是不震惊,而是过于震惊,身体最先发生反应,以致于不得不极力地克制颤抖,大脑却迟缓了,拼命地消化着仅有五个字的消息。 “赵!匡!胤!我!誓!杀!汝!” 韩通毫无意识到,自己的舌头被咬破,一字一句,一口血沫子。 事实上,在赵匡胤逃出汴梁,占领许州之初,韩通对这个昔日的禁军将领,还是印象不错的,他一度认为是误会,又可能是有人陷害。 然而,很快皇宫传来消息,是丞相范质亲自宣布的,赵匡胤逼供不成,气死了郭荣,坐实了反叛之事。 再后来,扬州危机、泰州之乱、庆陵风波,每想到郭荣事业未竟,大周被肢解,天下重新进入乱局,韩通的心越来越冷,一有空闲就磨刀,就想着有一天活捉赵匡胤,然后一刀一刀割了他。 许久之后,西边的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夜色逐渐浓重,韩通的心绪才逐渐平静,关注点放在了现实之中。 李重进在哪儿呢? 答案就是,在韩通身后! 没错,事情就是这么荒诞与滑稽,按说,李重进、潘美、符昭寿等人商议之后,立即各自领兵,放弃泗州这块“鸡肋之地”,转入“扬州保卫战”。 可真正进入“运动战”状态之后,所有人都傻眼了,麻蛋的,人太多了! 石守信的一个损主意就是,化整为零,以“一都百人”为基本单位,将原本镇守五河、淮河浮桥的两万流民军分解开来,每一都分配一个都指挥,就是老兵油子,让他们往南跑。 对于有些老兵油子,不愿意脱离大部队的情况(大部队安全啊),石守信想了一个更损的招数,放任你们去抢! 两万人,两百个“抢劫小分队”,就这样上路了,从泗州向雄州的空旷大地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城池,全都是几十户、几百户的乡镇,最多的人口也就三、四千! 故而,单个“抢劫小分队”的人不多,可对付老百姓太容易了,个别镇子里面也有衙差,可根本挡不住。 杀人、抢劫、放火,李重进等人站在高处,白天看全是烟,夜里看全是火! 因为之前的战略错误,李重进多少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一看这架势,以为高怀德、石守信的大部队已经打到雄州了! 于是,下令手下玩命追,可追上去一看,几百人而已,灭了之后,继续追! 这一过程中,李重进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手下都是精兵,别管步兵还是骑兵,都他大爷的太能跑了! 运动来,运动去,三天的功夫,跑了一百多里地,等反应过来,也就是前面人少了,才发觉已经快到冶山县了。 此地,距离雄州城四十里,东西方向,一连串的山峰与湖泊,李重进决定,就地防御! 因为,这里属于平山山脉与皂河流域,从东向西画一条线,正好是防御扬州的最后一条防线了。 还不错,刚安排妥当,驻守六合的丁德裕,以及抵达真州的毛镗,都送来了消息,三方默契地达成了“掎角之势”。 如此一来,雄州战役第一批“火锅底料”就产生了,恭喜韩令坤、向训! 这俩人一路追着毛镗,不顾一切地越过了白塔河,连大浮桥的舟船和木料都没收,撒丫子往前追,结果,在六合的时候被丁德裕一阵胖揍,俩人一合计,毛镗好欺负啊,被一路追着跑。 那就继续追,去真州! 纯纯的出门没带脑子,大哥,你看不清前面的道路,难道还听不到哗啦啦的长江奔流吗?! 真州(仪征市)就在长江边上,当然,毛镗不会进入真州城,就在北面横梁山隘口等着,这地方,都是高低不平的丘陵山地,随便躲起来都能打埋伏。 毛镗手底下只有三千人,加上战损,跑到真州以北的时候,还剩两千五百多。 不过,这很值得,“征淮军”四万之众,就被这三千人牵着鼻子跑,那可是四万,不是四千,跑起来首尾都不能兼顾的那种。 一开始,军队严格的纪律训练,还算是起了点作用,离开桂塘隘口之后,四万人分左右两厢,交替追击,还算有点章法,可被丁德裕揍了一顿之后,阵型就开始乱套了。 低级军官明显觉得,自己管理不动手下,让他们接着跑,不跑就拿鞭子抽,人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随便抽,抽死也不跑! 再打下去,真担心哗变,无奈,只能分兵。 所以,真正追到真州附近的时候,向训比较靠前,一万多人还保持阵型。 按照向训的想法,干脆直接去包围真州,最迟两天,后续部队就能堵住六合向东的通道,再动手攻打也不迟。 老兵油子毛镗岂会让他如愿?是夜,站在高处,指着星星点点的行军队伍,说了一句废话—— 不是自己人,就是敌人。 其实,细品也不算废话,自己这边就两千多人了,不可能再分兵了,所以凡是遇到手里那家伙的,都可以默认为是后周军队。 于是,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开始了! 在黑夜的掩护下,在丘陵的地形中,时不时就会窜出来一伙儿,在“征淮军”队伍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冲进来砍几刀; 有时候,“征淮军”那浩浩荡荡的队伍之中,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一群神秘之人。他们身着与“征淮军”相似的服饰,混杂于其中,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有何异样。这群人行动诡异,始终小心翼翼地跟随着大军前行,步伐缓慢而谨慎,仿佛在等待着某个特定的时机。当行至一处弯道时,原本平静的局面瞬间被打破。只见这些神秘人突然面露凶光,毫不犹豫地倒戈相向。他们纷纷高举手中寒光闪闪的兵器,如饿狼扑食般向着身边毫无防备的“征淮军”士兵猛刺过去。刹那间,喊杀声、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四溅,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得手之后,这群神秘人没有丝毫停留,迅速转身逃离现场,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一片混乱不堪的战场。 或许就在某一刻,“征淮军”的队伍刚刚停下他们那疲惫不堪的脚步,准备稍作歇息以恢复些许体力。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宁静时刻,一阵清脆而又悦耳的破风之声骤然传入众人耳际。还未等这些士兵们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何事,只见数百支锋利无比的箭矢如同密集的雨点一般从空中急速飞射而下。只听得一声声惨叫此起彼伏地响起,许多不幸的士兵瞬间便被那如蝗般飞来的箭矢射中要害部位,当场倒地身亡。鲜血四溅开来,染红了脚下这片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血腥气息。 不是人多吗?来追我啊! 一窝蜂去追,没用的,这群人跑的跟兔子一样,窜到树林里、草堆里,一转眼,又到了远处的山梗上。 整个横梁山,都是毛镗的“主场”。 由此看来,兵法所谓“十则围之”也是有前提条件的,比如,在空旷的野地,在固定的城市,可将作战环境放在山沟沟、树林林,人家跟你捉迷藏。 最关键的一条,毛镗及手下的南唐军队,有恃无恐。 旁边就是真州,实在不行,就入城去,真州防御使冯克检,早就派人去打招呼了。 当然,毛镗、向训在局部战场的滑稽行为,尚不能动摇整个战争态势,并非没有“硬碰硬”的战斗。 李重进这边的倒霉蛋,就是白重赞、符昭寿,在李重进率领赵赞、郭从义、尹勋等人布防冶山一线的时候,两人仍徘徊在铜城镇,迎面撞过来的,正是石守信。 第370章 铜城混战 铜城,西汉时期设置郡县,属于汉高祖刘邦之侄、代王刘仲之子,即吴王刘濞的封地,这个刘濞,正是汉景帝时期“七国之乱”的始作俑者。 顾名思义,铜城之名,源于铜矿的冶炼,当初,刘濞就是在这里采铜矿、铸铜钱、充军费,这个地方,简直渗透了野心与造反基因! 一千多年之后,又一伙儿人来到了这里,不是为了致敬曾经的造反者,他们自己就是造反者。 石守信憋了一肚子火,原因无他,就是因为高怀德压了自己一头,娘的,赵大哥怎么想的? 论能力,我石守信有万夫不当之勇! 论地位,我石守信是侍卫亲军统领! 论忠心,我石守信是赵官家的舔狗! 论身份,我石守信是“十兄弟”之一! 他高怀德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在陈乔兵变的时候,跟着一起起哄架秧子,娘的,到了淮南,摇身一变,反而爬到我的头上去了! 愤懑的石守信,没办法理解赵匡胤的苦衷,他从一个统治者的角度,深知手下这群军官大爷之间,需要平衡制约。 众人皆知,“义社十兄弟”是赵匡胤起事的基本力量,可光靠他们,赵匡胤是打不下天下的,尤其,刘守忠早就弃暗投明了,如今就在淮南战场,就在符昭寿的队伍之中! 憋了一口气,石守信玩命地抽自己的战马,向铜城方向挺进。 同时,也对步卒下了死命令—— “凡天黑之前不能抵达铜城者,军法从事,绝不容情!” 从出发点八公山,到铜城的距离是二十五公里,一路上爬坡过桥、兜兜转转,相当于在两个时辰之内,石守信率领的三万人,要跑完整个马拉松。 当然,真正操作起来,比跑马拉松困难的多,比赛场景下是有补给站的,选手们轻装上阵,可军队没那么轻松,盔甲、兵器加在一起十几公斤,更别提运送辎重的队伍。 跑不动了,就爬,否则监军骑在马上,拿鞭子抽。 跑死了,恭喜,终于解脱了。 凭君莫问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八千里地山河,哪一寸土下面没有埋过死尸?哪一座丰碑不是万千人的血肉凝聚而成的?别说好人坏人,谁能结束这乱世,谁就是圣人! 在石守信催命般地进军状态之下,终于,在天黑时分接近了铜城以西,黑夜之中,人的喘息、马的哀鸣、点点火把,搅乱了这座小城镇的安宁。 巧了,另一路人,也是跑吐血,几乎同时来到了铜城以北。 白重赞、符昭寿、刘守忠等人的队伍,按说,早就应该到了雄州。 但人算不如天算,早期商议泗州防御的时候,符昭寿手下的兵力最多,而且分配的位置最靠北,李重进、潘美等人火速向南支援的时候,就留他们断后。 白重赞这人,有两个大优点,一是听话,二是尽责,换种说法就是“死心眼”,他拼了命地堵截赵匡胤一方的兵马,打到最后,高怀德都懵逼了—— 白重赞,你个蛮子(沙陀族)有病吧!老子的意图还不明显吗,南下啊,谁跟你在泗州纠缠,你没完没了? 惹不起,躲得起,当即下令—— “李继勋、韩重赟,拦住那条疯狗。” 昭义节度使李继勋,控鹤指挥使韩重赟,被迫承担起“被断后”的任务,那种感觉,就像是明明有电梯,却被迫爬楼梯一样。 一见有人主动找来,白重赞乐了,我就说嘛,这群狗叛贼不会轻易放弃泗州。 《续资治通鉴长编》对白重赞的一个重要评价,四个字“不解上意”! 具体事件,就是历史上的赵匡胤登基之后,为了避免自己手下一群“老兄弟”也来个“黄袍加身”,就挨个请客吃饭、劝诫放权,这整个过程才是“杯酒释兵权”,不是说,全部集中到一起吃个饭、喝个酒,大家痛快点放弃兵权了。 赵匡胤在解决掉“第一梯队”,也就是石守信、高怀德等人之后,才轮到“第二梯队”,公元969年,赵官家组织宴席,主要有白重赞、王彦超、郭从义、杨廷璋等人, 还是那一套—— 一上来,赵匡胤就“大倒苦水”,原文记载:卿等均国家旧臣,随朕鞍前马后,南征北战,戎马倥偬,至今尚无休养安乐的时候,这实非肤礼待贤臣的本意! 你们听好了,不是我不让各位兄弟继续掌握兵权,关键是,打了一辈子仗,还不该享受享受吗? 席间,王彦超、郭从义、杨廷璋一听这话,立即就明白了,纷纷表示愿意退休。 唯独白重赞,“竞自陈攻战阀阅及履历艰苦”,说自己自从跟着郭威、郭荣开始,就立下了硕硕战功,现在让我退休,不行,老弟还年轻,还能打! 对此,赵匡胤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此异代事,何足论也”。 那都是老黄历了,你提着还有意思吗? 最终,白重赞被罢官,落得个凄惨收场。 今天,在这皖东战场上,白重赞照样是“不解上意”,李重进说了,让你断后,断后!后面都没人了,你追着人去断后! 就这么一折腾,生生落下了行程。 漆黑的夜里,两条火龙,分别从东北、西南方向运动,目的地都是铜城。 大军在城镇外面扎营休息,一军统领,自然是要进城里面找房子。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在《大决战》中也有体现—— “哎哎哎,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兄弟,这院子我们先占了,你们换个地方吧。俺们主帅,就在城外面等着呢。” “你别拿主帅吓唬人,什么主帅?” “妈拉个巴子的,你没上没下的,你——” (火把一闪) “你们是赵匡胤那边的?!” “你们是李重进那边的?!” “尼玛……” “你娘……” 乒乒乓乓! 这绝对不是皖东战场上最戏剧性的一幕,却是两头犟驴死磕的开始。 城中喊杀声响起来,火焰窜起来之后,两边的人都有警觉,反应比较快的是石守信,立即跃上马背,在亲军护卫之下冲入城中。 紧接着,大批宋军冲入城中,副将杨光义一边指挥人救火,一边亲自抡刀砍人,很快,进入城中的小部分周军就被干掉了,就在这个时候,火光冲天的映照之下,一匹大黑马旋风一样的冲进来。 领头的,正是白重赞,身后跟着一脸怒气的符昭寿。 这两人累的半死,本就一肚子气,一路上就跟徒步逮兔子一样,四处围追堵截小股宋军,效率极低、战果极小。 一见到张牙舞爪的石守信,白重赞顿时心里就踏实了。 太好了,可以痛快地干一场了,姓石的,有种这次你别跑! 石守信咬牙切齿,娘的,白蛮子,你蹬鼻子上脸,有完没完?泗州战场不搭理你,你以为老子怕你! 白重赞一方,三万五千人。 石守信一方,四万人左右。 从将到兵,实力相当。 那还废啥话啊,干吧! 狭小的铜城,迎来了一场火与血的洗礼,两边人马,分别从两个方向,一股脑地塞进了城中,开始惨烈的巷战。 见过沙丁鱼罐头吗?没有的话,见过北京天通苑早上七点的地铁车厢吗?还没有,见过“黄金周”的高速公路吧!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将近八万人塞到了铜城之内,刚开始,双方战马还能跑起来,打着打着,长枪、刀剑都用不上了,抡不开啊! 黑夜之中,一群又一群素未谋面的人,红着眼睛、扯着嗓子、薅着头发、揪着耳朵、抡起拳头。 什么狗屁计谋,什么狗屁阵法! 一军最高将领都赤膊上阵,互相抽对方嘴巴子,这场仗打得,要多没技术含量,就多没技术含量,完全是用人类最原始的方式与力量去厮杀。 几万人当中,最郁闷的两个人,偏偏又遇到了一块。 一边是杨光义,一边是刘守忠! 街角一隅,两人四目相对,身上的铠甲早就扯开了,浑身都冒着热汗,跟蒸笼里刚出来一样。 刘守忠光着膀子,手里攥着一块砖头,上面血迹斑斑。 杨光义手中匕首,已经连捅十几名周军,宛若一头恶鬼。 认清对面来人之后,两人都犹豫了,慢慢地,退缩到墙根,慢慢地,蹲了下来。 “刘大哥,把砖头放下。” “杨老弟,匕首收起来。” “刘大哥,你怎么跟了李重进,赵大哥很想你。” “一言难尽,老弟,听哥一句话,咱不打了,行不?去扬州请罪!” “……不行,二哥(石守信)的话,我得听。” “那咱比划比划?” “行,悠着点。” …… 从天黑打到天亮,铜城的大街小巷,躺满了人。 这些人,并非全都是死人,相当一部分是打架脱力了,有一部分是打晕了,还有一部分是当地上装死的。 普通士兵,只是执行命令而已,天亮看清楚对方之后—— “噫吁戏,狗剩子,是你!” “哎呀呀,二赖子,是你!” “娘的,刚才谁给我一板砖?” “不是我!”(咣当,扔了一块砖头。) “谁他妈下黑手,拽掉我一绺头发。” “别看我,不是我!”(悄悄塞裤裆里一团头发) “走吧,别回去了。” …… 仗打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第371章 对峙格局初显 拿破仑或许说过,战场是一个权谋与利益交织宴会,背叛只是调味剂。 临阵倒戈、叛国投敌、当逃兵、开小差这种现象,在冷兵器时代是很常见的,因为操作手段过于简单,只要跑出一定范围之后,“督战队”就没有办法了。 铜城夜战的混乱程度,超出了白重赞、石守信两位主帅的预计,天亮之后,脱离接触,双方都发现自己的队伍中,多了一批对方的人,双方又都很默契的,将对方的人编入了自己的队伍。 严格意义上,“互换士兵”的行为不是背叛,而是提纯、是净化、是归队。 这其中,不排除一些人是稀里糊涂“换家”的,因为统计下来发现,伤者是死者的十倍还多,不少人被救走了脑子还不清楚。 夜里打完,白天续上,战斗的空间不断扩大,但始终围着铜城转圈,这一过程中,双方始终势均力敌。 建隆元年,十月初七。 一个礼拜,一眨眼功夫过去了,但对于铜城周边对峙的周军、宋军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已经不知道打了多少场,流了多少血,石守信、白重赞双方就像两条蛇,死死地缠住对方。 但凡,有一方的脑子灵活点,就不会再铜城耗蓝,这个位置确实重要,对于石守信来说,守住这里可以阻挡淮河以北周军支援,还能将战线延伸到金湖范围,对于白重赞来说,可以吸引大量火力,减轻雄州的压力,为韩通加固城池争取时间。 但是,重要性又往往是相对的,明明四十里之外就是雄州,这中间根本就谈不上战略纵深,直接挺进雄州边境不好吗?何必进行无意义的消耗? 这也许就是“犟种的觉悟”。 在这七天里,形成胶着状态的,不仅仅是一个铜城,整个皖东地区,以雄州为中心,庞大的对峙格局逐渐成型了! 曹彬、高怀德、向训、韩令坤、刘庆义、刘廷让、李继勋、王政忠、张令铎等将领,逐步完成了对雄州的合围,一方面,着手攻破雄州之后,打通前往扬州的水路、陆路路线。另一方面,全力阻击六合丁德裕、滁州郭守文,真州冯克检,断掉李重进的支援。 李重进调兵遣将,在更大的外围,形成了一百里左右的防线,以自己所驻扎的冶山为中心,西边联系郭守文、丁德裕,南边联系毛镗、冯克检,东边联系潘美、王侁,总之一句话,绝不能让宋军靠近扬州! 在岌岌可危的局势下,潘崇彻、黄损带着南唐的增援,终于在做足了戏之后,准备渡江,目的地是真州。 当然,潘崇彻、黄损能够顺利渡江,还得益于潘慎修的巧舌如簧。 在“授衣节”的第二天,一叶扁舟,率先渡江,潘慎修从镇江口岸出发,直接从京杭大运河入江口进入扬州,先到广陵驿馆注册,准备妥当之后,才前往姚凤恭的府邸。 一走进扬州城,潘慎修不由感叹,天下繁华之都,无出扬州之右,这里氛围太好了,哪儿像要打仗的样子? 潘慎修第一次到扬州,一路打听,来到罗城范围之内,在城中较为核心的地方,分布了大大小小的衙门。 虽为“陪都”,大周的行政机构,一个也不能少,东西察院、县及府学、中军署、扬州府、都统行衙等,问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姚凤恭的府邸。 一见面,姚凤恭颇为惊讶:“成德,你怎么来了?” “姚刺史,在下身负大唐皇帝国书,有军国大事面见大周皇帝!” 一看潘慎修脸上风尘、汗渍斑斑,姚凤恭有些心疼,朝觐金陵之际,他对潘慎修一见如故、引为知己。 “先歇息片刻!” 走进姚凤恭的府邸,一路观察,不说室内,光是从大门到内廷的一路之上,亭台楼阁、水榭假山、奇花异草、朱漆绿栏,这么一个精致的园林一隅,就得花费不少。 潘慎修心里嘀咕,陛下让我多带些黄金来,太有道理了! 落座之后,姚凤恭谦虚地说:“成德,扬州不比金陵,我这陋室委屈你了。来人,上茶!” 妙龄女子两人,均是豆蔻年华,容貌姿色无可挑剔,茶水送上来,顿时室内生香。 “草茶不佳,勉强入口,成德快润润嗓子。” 潘慎修暗暗咬牙,茶碗里面的是“金缕枚”,卖到海外的价格,就是一两黄金一两茶叶,这还叫草茶。 短暂寒暄之后,潘慎修切入正题:“姚刺史,泗州的情况如何了?” “唉,淮王领兵拒敌,已经多日了,赵贼一再增兵,看来情况不容乐观。” “听说韩将军,已经前往雄州驻守?” 姚凤恭点头:“这是符太后的意思。成德,此番到扬州朝觐皇帝,所为何事?” 听话听音,姚凤恭不动声色地提醒潘慎修,真有什么事儿,还是得符太后点头! “前些日子,张琼作乱,大唐出兵协助和州赵赞,如今战事已平,又支援军队前往泗州。大唐皇帝闻听赵匡胤增兵的消息,特意让在下递交国书,准备再增兵援物。” “当真?!” “国之大事,岂敢戏言。” 姚凤恭“噌”地站起身,一脸猴急加喜悦的表情。 当初,他与韩通一同前往金陵,就是为了游说南唐增援,背后的符太后、李重进都很清楚,单靠扬州政权的兵力,根本就无力控制江北。 尤其是李重进,他不想过多借助汴梁政权的力量,更准确说,是不想欠张永德人情,他笃定早晚有一天,郭宗训要回到汴梁,而“第一顾命大臣”只能是自己! 让人恼火的是,韩通提出坚决反对,在回到扬州之后,甚至不惜与符太后据理力争、差点翻脸。 如今,惹人讨厌的韩通不在扬州,潘慎修又主动带着国书前来,提出增援,这是自己立功的大好时机。 看来,唐国皇帝还是比较重视我的,只要能够稳定淮南局势,自己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 可转念一想,他又缓缓地坐下来,问道:“领兵将领是何人?” 判断一个人,要将人性与能力分开。 姚凤恭能够坐上扬州刺史的位置,最起码说,他不是一个庸才,短暂地喜悦之后,立即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那就是南唐与后周长期的积怨。 之前去支援泗州的人,一个是赵赞,本来就是后周将领,一个是毛镗,名不见经传的兵头而已,且只领兵三千。 可这一次,唐军大规模渡江,说是来支援的,万一趁火打劫呢?唐国皇帝是真心的吗? 潘慎修微微一笑,说道:“领兵将领,主帅潘崇彻,副将黄损,兵力一万,调遣于润州大营,同时,大唐皇帝力排众议,调遣李元清手下的一千骑兵。” 姚凤恭一皱眉:“潘崇彻,黄损二人,在下实在没听说过,有能力率领一万之众?” “姚刺史,这两人是刘鋹的部下,因遭到迫害,故投降了大唐。” “哦,原来如此。” 姚凤恭心中稍安,二人不是金陵三大营的将领,看来,唐国皇帝是真有诚意。 若是领兵的是林仁肇,或者朱令赟,这事儿今天就泡汤了,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姚凤恭的心思,不,应该说扬州政权核心人物的心思,李煜早已经揣摩透了,包括让潘慎修可以强调,一千骑兵是李元清的手下,用意也是为了增加信任。 毕竟,当年“台州之乱”的时候,正是李元清率领“玄衣卫”(当时的骑兵番号)前往协助,一举击败了杨信、荆罕儒等人。 当然,如果真要干你,谁来了都一样,这就跟电影里黑社会谈判一样,“诚意”就是给足面子、表明心迹,仅此而已,谁都不能保障会不会背后捅刀子。 “成德,你我一见如故,有些话,还是先讲清楚吧,等到了章武殿上,朝觐天子、太后,在下也好有个准备。” 潘慎修一听,通透! “姚刺史,大唐助力剿灭赵匡胤,自然是有所要求。之前,周主向吴越发出诏书,要钱俶归还福清,这么多天过去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哦……” “此番支援,大唐也必定损兵折将,粮草、辎重、兵器、战马等开销庞大,吴越坐视旁观、岂有此理?不派人支援,也该送点物资。” “哦……” “还有,大唐军队,只负责戍卫扬州,落脚之处就选在真州,还要周主敕令冯克检,双方避免发生误会。” “哦,我已经明了。事不宜迟,我即刻进宫去!” 姚凤恭起身要走,却被潘慎修一把拉住了—— “姚刺史,不急于一时,在下金陵前来,唯有你这一个至交,就带了一些不值钱的土特产,吩咐两个下人在外面看守,先抬进来再说。” “哦……” 姚凤恭眉毛一挑,还有意外之喜? 院子当中,有一箱子土特产,黄金也是土里挖出来的,不算说错。 两个下人一左一右,身段婀娜、雨润芭蕉,抬眉之间、顾盼星辉,举手投足、弱柳扶风,左边的是花房魁首,右边的是勾栏状元。 “姚刺史,这两个下人手脚麻利、做事勤快,如果不嫌弃,也一并留下来伺候。” “好,好,好!” 第372章 正式结盟 俗话说:有钱能使磨推鬼,有美女能使小鬼打阎王。 在黄金、美女的加持下,姚凤恭挂了五档,开足马力奔向了政事堂,目标人物是中书令赵锽。 眼下,能够左右扬州城中局势的人,一共就那么几个,赵锽就是其中之一。 从制度层面说,扬州的短板是很明显的,它在后周时期,本就不是“陪都”的地位,因此,在官员留守方面,就是按照一个普通城池设置的,没有所谓的“扬州留守”之说。 郭宗训、符太后仓促来到扬州之后,为了暂时发挥“陪都”的功能,就只能捡一些官员提拔起来,纳入“三省六部”的体制之内,当然,这个体制是很不健全的,比如,扬州就没有兵部尚书职位,因为军事方面的话语权都在李重进这个“淮王”手中控制着。 更何况,李重进认为迟早要“护主还朝”,回归汴梁,扬州没必要设置那么多机构,否则不是来分流自己的权力吗? 赵锽能够攀上中书令的职务,也不是因为他能耐多大,在后周官僚系统中多出名,主要是他在扬州待得久,原本是扬州观察使而已。 姚凤恭去找赵锽商议,除了赵锽面子够大之外,还因为之前“泗州危机”刚出现的时候,他说错了一些话。 一开始,韩通就极力主张,由汴梁主持,从淮北调兵,以解淮南之困,符太后坚决不同意,赵锽自然是顺着符太后的意思。 可惜,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他反驳韩通的原话是“淮南战事不过是佯装罢了,淮王天下无敌、所向披靡,定然能够拒敌于淮河以北。” 同时,力主向南唐求援,以此执行所谓的“驱虎吞狼”计策。 结果就是狠狠打脸,现在,雄州都未必保得住! 据说,韩通带领何徽、樊爱能前往雄州之前,私下里说过一句话,一旦泗州有失,他回来第一个砍了赵锽! 【此时,泗州失守的消息还没传来。】 可以说,当下两人有着共同的利益诉求,只要南唐发兵支援皖东战场,就能够验证先前自己的说法,还有一点—— 分赃。 钱这种东西,虽说越多越好,可也要看受贿之人的胃口怎么样,能吃得下才行。 潘慎修送来的好处,姚凤恭一个人是吃不下的,两个美女、一箱黄金,这是小意思,大头是吴越国的援助物资! 李煜说的很清楚,南唐帮着扬州政权干赵匡胤,但钱俶必须出钱,到时候,姚凤恭身为扬州刺史,自然是主持物资管理的官员之一,顺手拿走一点贴补家用,合情合理。 不过,自己一个人拿,有点不好意思,他必须拉上赵锽,以及扬州城中一众大大小小的官员们。 来到政事堂,找到赵锽之后,说明来意,结果不出所料。 赵锽感动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啥也不说了,兄弟,赶紧去请潘慎修! 余下,事情办的还算顺风顺水,潘慎修随着姚、赵二人来到章武殿,朝觐了小皇帝郭宗训,以及郭宗训身后的符太后。 符太后听明白之后,当即下令,写! 国书敕文洋洋洒洒,辞藻华丽,核心意思概括起来四个字:割地送钱。 割地给大唐,送钱给大周! 悄然之间,吴越的身份就变得尴尬起来,危险系数也直线提高,毕竟,此前吴越兴起战事,主要是配合后周攻打南唐,或与南唐之间的摩擦。 当潘慎修看到,沉重精美的“大周国玺”盖在了国书敕文之上,心中终于明了,为什么一直以来,皇帝陛下选择了委曲求全、逢迎扬州—— 润物无声的离间后周与吴越,只要自己姿态足够低,李重进一定会“宁予邻邦,不予家奴”,反正,吴越你当小弟也习惯了。 钱俶如果足够有前瞻性,能够想到这一层,他早就派兵了。 试想,以前是“吴越+后周”干南唐,有朝一日,“南唐+后周”干吴越……等着被瓜分吧! 我圣明的大唐皇帝啊,我,潘慎修,对你的敬仰之情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我要为你做一辈子的舔狗! 上面的人点头,下面的好办事—— 十月初四,扬州朝觐完毕,周、唐双方正式结盟,周唐联军以消灭赵匡胤为共同目标,长期以往,同时约定,此后大周、大唐皇帝身份地位相同,永结同心、世代交好。同日,大宋使者王继筠离开中吴军节度使治所,在孙承佑的护送下,经由江阴口岸溯流直上,路过镇江,向南岸望去,看到了南唐整齐的军容。 十月初五,潘慎修带着国书返回金陵,与此同时,潘崇彻已经在镇江口岸点齐兵马,等待真州方面的消息。同日,数十辆马车从杭州出发,上面满载着价值不菲的礼物,东府幕僚崔仁冀亲自护送,准备赶往扬州。 十月初六,“赵匡义称帝”的消息,在扬州、在广陵、在皖东、在整个淮南大地炸雷,随着这个消息一起传来的,是二十万宋兵集结,全线向扬州进发的消息,李重进摊开地图,心都凉了,偌大的淮南十四州,只剩下和州、滁州、雄州、扬州、泰州、滁州六个在自己手中,还都是地盘比较小的。 十月初七,就在白重赞、石守信围着铜城死磕的时候,南唐一万步卒、一千骑兵连夜渡江,天亮之后开赴真州以北,一边与毛镗汇合,一边与冶山李重进联系,沿着春秋时期建造的古运河布置防线,以死守扬州的“西大门”。 李重进一边骂赵匡胤,姓赵的,狗东西,你也敢称帝!一边分析战情,算下来,宋军与周军的整体军力比是三十万对十万,优势不在我。 最关键的是,自己这边的十万人,不是全部都投入到正面战场了,保卫扬州、京杭运河的兵力,又分走了将近两万,真正干仗的只有八万。 所以,得知潘崇彻、黄损领兵一万多人支援的时候,多少有些失望。 失望,就对了,这就是李煜的“饥饿营销”,兵我有,但要你求着我支援! …… 冶山之下,中军大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生锈的味道,冶山之所以称之为冶山,正是自古的冶炼之地,周边山脉大大小小的矿坑,如今早已经成了不规则的水泊。 自汉代修筑、历代修缮的一条大道,穿梭于山脉、林野、水泽之间,由于六合、真州属于“扬州政权”的地盘,高怀德、石守信等人想要复刻当年后周攻打南唐时期的“扬州之战”路线,就只能放弃古运河,改走经过冶山的道路。 李重进选择在冶山驻扎,很合理,占据局部地势较高的位置,守住两丘陵相夹的隘口。 随后,带领手下登上最高的金牛峰,极目远眺,冷不丁地问了一个问题—— “诸位,赵匡胤要增兵的话,会走哪一条路线?” 赵赞近前,说道:“淮王,从寿州出发,最安全的路线,自然是沿着淮河,一路到达泗州,再图南下。” 最安全的路线,不意味着是最便捷的路线。 昔日,“扬州之战”是以庐阳为大后方,滁州为中继点,沿着滁河、攻打六合,一路向东! 如今,庐阳虽然在赵匡胤的控制之下,可滁州不是,和州也不是,这条“近路”走不通。 可走远路(寿州→临淮→五河(或明光)→泗州→雄州),对于赵匡胤来说同样危险,那意味着战争成本翻倍,庞大又松散的军队,哗变的可能性提高。 李重进点头,看了一眼年长的郭从义:“子义(郭从义的字),你说说。” 郭从义有点慌,毕竟之前,他私下里与赵匡胤暗通款曲,生怕被人抖落出来,借着这个机会,好好地表忠心。 “淮王殿下,赵贼野心颇大,又诡计多端,恐怕企图,不止扬州,属下的意思是——” 李重进一摆手,说道:“本王明白,这也正是本王所忧虑的。” 郭从义的意思是,当前,李重进所有兵力都被困在雄州、泗州、扬州所在区域,而滁州以西、和州以北,根本就没有扬州政权的势力。 高怀德、石守信来势汹汹,扬州一时间危如累卵,看样子是要把郭宗训除之以后快! 但换个角度看,赵匡胤建都淮京,这是打算赖在淮南不走了。 既然不走了,自然要扩大地盘,相比扬州这一“远水”,滁州、和州就是嘴边的肥肉! 这一点,不得不服李重进,因为李煜也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判断的就是,赵匡胤只会不惜一切代价攻破扬州。 李重进能想到这一层,就是对赵匡胤太了解了,既善于冲锋陷阵,又善于谋略算计,中原争锋、北伐契丹、西征刘汉或许吃力,可在淮南战场上,赵匡胤绝对是一个强悍的对手。 《宋史全文》:“艺祖临轩之初,一岁之内,下泽潞,平扬州,威令之行,如破竹之势,则其余藩镇,自是束手而听命矣。” 兵马钤辖尹勋近前:“淮王殿下,是否要提醒一下郭守文?如赵匡胤真的从庐阳发兵,滁州恐怕难以抵挡。” 李重进极目远眺,真希望自己的目光,能够像滁河一样拐弯,一路延长到巢湖,看看宋军到底在搞什么。 “郭守文兵力有限,东拒高怀德已经很吃力了,与其想着巩固滁州,还不如在和州方面想想办法。” 郭从义、尹勋没有说话,赵赞心里“咯噔”一声,和州? 李重进,你想干啥?! 第373章 合格的包工头 一听到“和州”两个字,赵赞就起应激反应。 表面上,赵赞是和州防御使,背地里,他与史珪两人都投降了南唐,分别是和州马步军都指挥使、归义军都虞侯。 自从投降之后,赵赞过得小心翼翼,睡觉都不敢说梦话,生怕冒出一句“大唐皇帝万岁,万万岁!”,那就彻底凉凉了。 李重进的话说完,见身后迟迟没有动静,侧目乜了一眼赵赞,轻哼一声。 “元辅(赵赞的字),你意下如何?” 赵赞硬着头皮,说道:“属下愚钝,淮王殿下的意思,难道是和州守军向北防御,将战线推到褒禅山?” “不错!” 尹勋附和道:“淮王所言极是,和州位于庐州、滁州之间,北面褒禅山,南面滁河,都是天然屏障。只要在此设防,就能阻止庐州方向的叛军东进,保障雄州、扬州的兵力不会增加。” 郭从义赞道:“此乃良策也!如此一来,赵匡胤二十万大军想要支援高怀德、石守信等人,就只能通过淮河运兵,哼,光是粮食、辎重的运输,就能耗死他。” 两人一唱一和,越说越笃定,这不是自负表现,而是对郭荣“二征淮南”经验的灵活运用,当初,就是范质劝说郭荣,军士疲敝、粮草不济,班师回朝才是上策! 赵赞心中怒骂,你俩闭嘴! 妈蛋的,和州实际已经是大唐的地盘了,我说话还有人听? 李重进沉声说道:“元辅,距你赶走张琼、张光瀚等人,已有一些时日了,想必和州士气恢复的差不多了。” 赵赞为难地说:“淮王,如今镇守和州的是史珪,他手中军力不足五千,恐怕,难以承担重任。” 言下之意,老子带了一万人,已经跑来支援你了,和州那边真管不了。 李重进微微一笑,略带冷意:“元辅,会有办法的,你只管写封信给史将军,说明原委。” 赵赞无奈,点头称是,但心中狐疑愈发强烈,这李重进莫非是察觉到什么?我的身份暴露了?不会,若是如此,以李重进的性格,绝对容不下我。 人呐,聪明是好事儿,万万不可自作聪明,甚至,觉得天底下就自己一个聪明人。 赵赞就是有点“自作聪明”的成分,他大摇大摆地前往泗州,高调宣称接受李重进的调遣,殊不知,一切早已被洞悉透彻。 连这点伪装都看不透,李重进也不配称之为五代名将。 从一开始,李重进就不相信赵赞有能力大败张琼,如果真有那本事,早干嘛去了? 还有,赵赞、史珪要求“扬州政权”重新册封官职的事情,他也不信,道理是一样的,早干嘛去了? 就连赵赞手下一万人,李重进也早有怀疑,虽说周军也在淮南募兵,军队中有人操持“南腔”不算稀罕事儿,可赵赞领兵打仗时候的战斗力,一看就全是老兵! 所以,可以合理认为,赵赞与李煜之间存在着一些灰色关系,只不过,这些兵应该是李煜借给赵赞的,至于目的,当然希望收回和州。 看破不说破,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以前是“李李合作”,是李煜与李重进之间的默契,加上黄州、蕲州让给了李重进,他自然不会说什么。 现在,两国都正式结盟了,李重进更不会主动挑事儿,他很清楚,自己需要南唐的帮助。 这样看来,赵赞拙劣的表演与隐瞒,就显得很可笑了。 赵赞有苦难言,只得应允:“是,淮王殿下。” “和州驻军阻断进犯之敌,元辅是大功一件,本王会奏请陛下,封赏上将军。” “属下惶恐!” 李重进微点头,站在金牛峰上,转身,又将目光投向了东南,四十里开外,就是雄州城。 “诸位,虽说曹彬已经占据白塔河上游,韩令坤、向训来势汹汹,可最危急的情况,并不在冶山。” 尹勋神情黯然,说道:“不错,最大危机在于雄州城。” 郭从义也忧心忡忡,问道:“淮王殿下,高怀德势如破竹、直逼雄州,是否要分出去一些兵马,以作策应?” 李重进摇摇头:“子义,我知道你手下都是骑兵,可惜,支援雄州大概用不上。” “此话怎讲?” “雄州外围,阡陌交通、坑洼不平,河流湖泊、水网纵横,战马的优势体现不出来。只有一条平坦大道通往扬州,高怀德若是围城之后,率先就会切断这条通道,设下重兵把守的。” “话虽如此,雄州兵力实在太单薄了。” 李重进闭眼轻叹,又很快恢复神色:“仲达(韩通的字)勇猛刚毅、谋略不凡,他一定能够坚守雄州!” 【韩通:李重进你大爷的!这破城你来守一个试试!】 此时,远在雄州的韩通,主要的任务就是当好一个“包工头”。 守城之前,先要修城,这个过程不仅辛苦,也很窝火!因为,雄州之所以这么残破,就是拜后周军队所赐! 每当韩通巡检工地,看到大洞小洞、残砖破瓦的时候,就忍不住骂街,韩令坤你个王八蛋,你是来打仗,还是来拆家的! 当然,韩通最恨的人,是雄州刺史易文赟,这个王八蛋,恨不得一刀直接砍了。 事实上,易文赟对于后周还算是有功之臣,他本是南唐建武军节度副使(建武军就在雄州),当年,奉命驻守,抵挡后周军队。 显德五年,公元958年,二月十四,郭荣御驾亲征攻打楚州,楚州防御使张彦卿、都监郑昭业死战不降,这才给漕渠(大运河一段)之南的雄州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最终,张彦卿、郑昭业城破,仍坚持巷战,一直到刀剑全都砍断之后,自杀殉国,整整为雄州扛了七天伤害。 这七天里,后周军力有限,负责攻打雄州的韩令坤,只能玩命地进攻,必须在郭荣南下的时候,打通前往扬州的通道。 在这一过程中,韩令坤动用了全部攻城器械,挖洞、钻墙、撬砖,最终将外城打开了缺口,易文赟撤退到内城继续抵抗。 又打了两天,当易文赟得知“北面防护盾”楚州失守之后,干脆利落地投降了,紧接着,郭荣赶到,随即册封他为雄州刺史。 也就是说,这个王八蛋造成重大伤亡、重大破坏,最后轻飘飘一句“俺投降了”,就啥事儿都没有了! 生气归生气,韩通也不能真的把易文赟砍死,每次见到他,都忍不住恶狠狠地瞪他! 别说目光没有杀伤力,每次被韩通盯着,易文赟就感觉自己浑身炸毛,好像脑袋松动。 【韩通外号“韩瞠眼”,眼光凶恶。】 啥也别说,好好干工程吧。 身边一定有这种人,他们在本职工作之外,又有一项堪比专业的技术,比如,世界上最可爱、最美丽的凌霄姑娘,除了会做饭之外,还是个美食家。 韩通看上去五大三粗,“性刚而寡谋,言多忤物,肆威虐”,却又心细如发,在大型基建工程方面很有一套。 历史上,韩通是深州、冀州的重要“城市开发商”,他主持修建了两地之间的堤堰,绵延百里,高处地面两丈有余,不仅能够避免洪涝灾害、灌溉两天,最重要的就是能够充当长城的作用,阻止契丹骑兵横冲直撞。 《资治通鉴》:通主持深、冀二州,浚治胡卢河,自此契丹不敢涉葫芦河,河南之民始得休息。 不仅如此,几乎每到一个地方,韩通都会参与到基建工程中,比如凤州之战,为了堵截后蜀粮道,他在大散关-凤州东一线修建城堡,攻打太远的时候,又是他负责“掘土攻城”项目。 甚至,在郭荣扩建开封城的过程中,韩通也担任了“副指挥”的角色,总指挥就是开封府尹王朴。 一天视察下来,韩通终于松了口气,上万民夫、工匠,不眠不休,终于将残破的雄州城,修复的像点样子了。 “易刺史!” 跟在后面的易文赟一哆嗦,赶紧近前:“韩将军,有何吩咐?” “你是雄州城的大管家,修城墙的事情,可尽心否?” “在下夙夜不寐,尽心尽责!” “很好——”韩通一转身,和蔼可亲地说道:“本将已经下令,各段修缮之处,将监督者的名字刻在上面。” 易文赟一怔:“将军,这是何意?” “若是修缮之处坚固,战后城池完整,监督者的名字将会保留下来,为后世所敬仰,也是朝廷奖赏的证明。” “那,那……若是,城墙攻破?” 韩通笑得更加灿烂:“枭首,示众!” 易文赟脸色很难看,却也挤出一丝笑容:“好,如此甚好,没人敢偷奸耍滑!” 韩通走过来,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易刺史作为总监督,你的名字,每一个修缮之处,都刻上了。” 第374章 雄州,大战在即 行了,易文赟,你可以回去准备棺材了。 看得出来,老韩是个讲究人,大权在手,要杀你之前,还准备好了光明正大的罪名。 屹立在雄州北门城楼,瓮城、敌台、角楼、女墙、雉垛经过修缮,有的地方泥水还没有干透,但厚重的砖石质感,能让人稍稍心安。 仅仅是“稍稍心安”而已。 进驻雄州之初,韩通就意识到了,最大的危机并非城池坚固与否、高大与否,而在于——人! 雄州的老百姓,不,淮南的老百姓,未必待见南唐,但肯定痛恨后周。 在淮南失守之前,即便老百姓处于“暂时坐稳了奴隶地位”的状态,尚不用担心兵乱,周军进犯之后,老百姓则是进入了“想做奴隶而不得”的状态。 俩字,更惨! “雄州,孤城也……” 韩通平静又坚定地说出这句话,真正打起来,如果不威逼利诱,城中百姓会帮忙吗?一旦老百姓知道,攻城的曾经也是后周军队,他们会怎么想? 看着远处正在挖沟引水的老百姓,韩通心底涌起一股悲凉,连年混战,倒霉的始终是社会底层大众。 讽刺的是,占据城池之人,不管是南唐、亦或是后周,出发点都是“保护百姓”!既然如此,咱们不打了,好吗? 当然不行。 韩通只是一名古代武将,他有可圈可点之处,但眼界、思想远不可能超越时代局限性。 “本将驾驭六千之众,足矣!” 高怀德,你来吧! 高怀德没有让韩通失望,一天之后,十月初七,也就是“铜城绞肉机”正式运作的同一天,四万宋军接近了雄州西北,远远看去,如同一条蜿蜒的恶龙搅动大地,尘土飞扬。 雄州中军衙署,气氛肃穆沉闷,何徽、樊爱能一声不吭,静等着韩通发布命令,却不难看出来,两人脸上浮现出焦虑。 大战在即,武将也是人,也会紧张,更何况,斥候来报,攻打雄州的是大将高怀德,距离城池不足十里! 而韩通,仍旧一身常服,伏在桌案上写东西。 少顷,斥候再报—— “主帅,叛军距城池五里!” 韩通执笔的手一顿,头也不抬,说道:“城外壕沟注水,全部人员撤回!” 斥候领命而去,何徽、樊爱能终于忍耐不住,近前请战。 “主帅,属下请命,立即奔赴外城应敌!” 韩通终于写完了,从容地将信装起来,说道:“莫急,我等同去。” “主帅,你安坐衙署,指挥调度即可。” 韩通微微一笑,不作回答,一转身,唤来贴身侍卫,严肃交代:“从南门出去,把信送到扬州,亲手交给戴兴。” 戴兴,汴梁(开封)人,广陵行军副都部署,兼领扬州侍卫步军都虞侯,韩通的第一部将。 戴兴是韩通带来的,是一张底牌。 初到扬州之后,韩通就要求戴兴低调,一直到自己掌握了扬州戍卫之权后,戴兴才进入侍卫亲军的队伍,又到自己来到雄州之前,才将他提拔为副都部署。 贴身侍卫领命而去,韩通缓缓走向木架,一整套铠甲安静地、充满期待地立着。 韩通凝视着,仿佛对面的不是铜铁之物,而是自己相濡以沫的爱人。 《唐六典》记载“甲胄之制有十三”,包括明光甲、光要甲、山纹甲、鸟鎚甲等,但这种分类,主要意义在于阐明典型特征或制作工艺,不能简单地视为“制式铠甲”,毕竟,从实战角度说,盔甲还要与人的身材、兵种等向匹配。 韩通的这副甲胄,是北征契丹的时候郭荣赏赐的,明光铠的底子,前胸、后背是两块铜甲板,还是“出厂设置”,其余部分,包括披膊、腿裙、吊腿、胫甲、护腹、护臂、皮带等,已经几经修复。 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地落在甲胄之上,斑斑血迹,已经随着时间延长,浸透甲胄之上,变成黑褐色的斑斑点点。 铜甲片上,也布满了刀痕、箭坑,看到这些印记,韩通就能精准地想起来,是在那一场战斗中、遇到了怎样的危险。 “晋王爷,韩通至死忠于大周,愿圣主在天庇护!” 公元954年,韩通正式调入郭荣麾下,彼时,郭荣荣升开封府尹,加封晋王爵位。 穿戴齐整,腰悬长剑,韩通猛然转身,大踏步走出中军衙署,何徽、樊爱能两名副将紧紧跟上。 “主帅,各军都指挥、厢军指挥、募兵队长等已经在都堂府门外集结!” “厢军多少?募兵多少?” “厢军一千五百人,募兵两千人,合计兵力九千五百人,。” 还是不足万人啊。 “百姓动员了吗?” “回禀主帅,已经责令里正、社长、衙役动员,凡战时御敌者,资家一百缗,伤者抚恤一百缗,死者抚恤二百缗。” 韩通脚步一缓,问道:“钱财可够?” “主帅放心,州库钱财颇多,还有,刺史易文赟的家底也厚。” “一定要警告粮草参军,不要吝惜钱财。” 韩通很清楚,接下来,雄州就是一座孤城了,钱财如果能够激发斗志,能多花就不要少花,真正重要的是粮食、药材、布料等实用物资。 来到都堂府门外,百十人已经翘首以盼,他们神情各异,有的严肃、有的兴奋、有的惊恐,也有的茫然不知所措。 韩通快走几步,未等众人行礼,就高声喊道—— “兄弟们,辛苦各位了!” 说完,自己先一躬身,行了个礼。 突如其来的问候,让众人有些受宠若惊,反应过来,纷纷口呼“主帅”。 韩通目光热灼,又十分坚定地说道:“叛军就要打过来了,他们人很多,如狼似虎、势在必得!” 何徽、樊爱能有点发懵,主帅这是啥意思啊,怎么一上来,先给对方壮声势? “曾经也有很多兄弟,陪在本将身边,为了天下太平、出生入死,如今,很多人都不在了。” “这一身甲胄,也陪伴了本将多年,刀光剑影、日渐残破,如今,又重新披挂在本将身上。” “本将一介武夫,大道理说不明白,只知道为人当知忠义二字,一日为大周子民,当为国家社稷弃身不顾!” “如今,非雄州一地危急,扬州危急、淮南危急、大周危急、天下危急!” “我等深陷危急之中,更当舍生忘死!” “本将自此刻起,叛军不退,身不卸甲!” “本将担保,雄州击退叛军之后,家室可入官籍,朝廷封妻荫子。” 众军士动容,戚然之间,血液中的战斗基因快速觉醒。 韩通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一众厢军、募兵队长跟前,说道:“诸位,父老妻女、一应家眷都在城中,或在淮南诸地,可对?” 众人点头。 “守住雄州,才能阻止叛军继续南下,家在战场之中,已经退无可退!” “为保家中老小,还望尽心尽力!” “诸位——” 韩通猛然一撩战袍,在众人中间,单膝跪地,拱手高举。 “雄州,拜托诸位!” 第375章 挖坑vs填坑 曾经,伟大的历史之神在闲暇之余,对原本应该死在汴梁御街之上的韩通,投去了惋惜又钦佩的一瞥目光,随后,准备继续沉睡,等待下一个千年的轮回。 恍惚之间,一个妙龄少女款步走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冷艳的凌霄仙子,她轻启朱唇,说了一句:“申请一张穿越箔,重生用。” 对待凌霄仙子的要求,历史之神莫敢不从,立即答应了。 …… 定安元年,十月初八。 韩通屹立在雄州城头,目无表情地远眺,内心,却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人群,如同侵入庄稼地的蝗虫,天地之间充斥着窒息与死亡的味道。 韩通还不知道,接下来的两个月,他就是皖东战场上“最闪亮的星”,如同大熊星座一样,在扬州之北,熠熠生辉。 何徽近前:“主帅,斥候来报,高怀德分兵了!” 韩通说道:“去往南门将领是谁,可探听清楚了?” “昭义军节度使李继勋,侍卫司龙捷右厢军指挥使刘廷让。” 韩通冷笑:“这俩小崽子。老话说的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赵匡胤的人,果然都是反叛。” 也难怪韩通这么说,“义社十兄弟”基本到齐了,包括投靠张永德、现任白重赞手下的刘守忠。 樊爱能请战:“主帅,南城那边,末将愿往!” 韩通转身,郑重其事地说:“李继勋号称‘万兵在手、天下横走’,再加上刘廷让,也不是善茬,樊将军不可轻敌。” 樊爱能面容坚毅,说道:“城门若破,叛军第一个踩踏的,必定是末将的尸体!” “不,樊将军,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准死,城门更不准破!” “遵命!” “去吧。” 为什么一听说高怀德分兵,韩通就知道要去南门? 很简单,因为雄州没有西门、东门,或者说,曾经有西门,现在没有了。 《宋史·地理志》《天长县志》《井陉县志》中都记载了一个情况,自唐代大和年间(公元827年)设置“天长军”之后,雄州就长期是军事要隘,一直到五代十国的时期,藩镇割据过于严重,雄州城池功能日渐丰富,人口不断增加。 在城池扩建的过程中,发现东边靠近金湖的一侧,由于隋朝年间修建大运河,堆积很高的土坡,也没有现成的道路,更没有郊区居民,因此就不设置东门。 西门消失,就是韩通下令,用青石、大砖将城门堵死了。 究其原因,城西是大片的农田,为了灌溉需要,就从白塔河(东西走向)引水,从唐末到如今,已经形成了纵横交错的河网。 封锁西门之后,韩通又派人挖沟,以最大的“千秋河”为主,在雄州城西边、北面挖出大大小小的几十条壕沟,打通灌水,用来阻挡高怀德进攻。 从高空鸟瞰,雄州的西北侧,如同挂着一张蜘蛛网。 【附图:作者有话说里面】 何徽近前:“主帅,属下也做好了出战准备。” “精心挑选的射手,已经就位吗?” “一共三百,均为百步穿杨的好手,另,修复七十架神机弩。” “何将军,务必小心,不可恋战。” “遵命!” 高怀德在距离雄州城墙五里之外扎营,不是他不想进一步靠近,是实在没路可走了。 横七竖八的壕沟,一层又一层,包裹着雄州城,用长枪试探一下,至少一丈深。 “娘的,韩通你是耗子吗,这么能挖!” 还别说,相关记载里韩通出生在公元928年(或926年),这一年的生肖正是鼠。 控鹤指挥使韩重赟近前,说道:“主帅,不需忧虑,雄州残破又小,虽然有白塔河这一屏障,但比起亳州,还是差得远了。” “哼,不错!韩仲达,你费尽心思,也改变不了什么。韩老弟,你有何妙计?” “水来土掩。如今,大军已经安顿下来,派人掘土填平,打开一条通道。” 高怀德虽然着急,可眼下也没有好办法,遂说道:“依计行事。” 在“兵贵神速”的思想指导下,凭借“人多力量大”的自信,高怀德也化身为总包工头,指挥手下开始填坑。 他胸有成竹地指挥着,远处,城楼上,韩通对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投降了冷酷的目光。 姓高的,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填! 一大群人扛着铁锹,兴冲冲地来到沟壑前面,觉得这个工作太简单了,而且不用拼命,每个人都很高兴。 可转瞬打脸,当他们一字排开,准备劳动的时候,才意识到一个大问题—— 土呢? 填坑得用土,韩通命令挖壕沟的时候,土全都运到了城里面,一些用来修筑城墙,一些填充到荆耙里面,制作成“泥砖”,用来充当城内防御工事。 更多的,则是运到了城西,在城墙之外十几丈开外,筑起来“分流墙”,大规模军队涌进来,就会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 得知情况之后,高怀德脸都黑了,破口大骂:“韩老西儿,欺人太甚,连点土都不给老子留!愣着干啥,去运土!” 土虽然不是啥值钱玩意儿,可要在短时间内,完成上万土方填坑的工作量,也不是啥轻松的事情。 韩重赟亲自监督,让运送粮草、辎重的部队,将物资都撤下来,然后将车辆推到战线前沿,运土。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一众滑稽又诡异的场景—— 明明是不死不休的战场,可双方大眼瞪小眼,根本就接触不到。 城墙上的雄州军,甚至爬上垛口,光着膀子,给城下的宋军喊劳动号子。 “兄弟们那个~嗨哟!加把劲那个~嗨哟~!” “我挖坑,你填坑,大坑小坑都是坑~” 一开始,还是个别军卒调侃,渐渐的,城墙上的周军纷纷响应、一起拱火,下面的人一分神,“哗啦”一声掉坑里了。 “妈呀,救命!” 壕沟里面,不是干干净净的,削尖的木桩子、竹筒子,就在浑浊水面几寸而已,掉下去,扎不死也得半残。 宋军吃力填坑的时候,雄州北门悄然打开,一排排高架子被抬了出来。 第376章 高脚架vs软土基 在宋军众目睽睽之下,雄州北门敞开了,一个个高脚架子被抬了出来,接着,又有不少民夫打扮的人,两个一组,抬着简易竹排。 走到壕沟前面,将竹排放下,雄州兵又不紧不慢地,抬着高脚架子前进。 不仅是宋军士兵,就连视察的韩重赟,都一头雾水,这是要干啥? 干啥?自然是进攻! 只不过,不同于常规意义上的“冲锋式进攻”,所以,看起来也就人畜无害。 抬架子、铺竹排,速度看似很慢,可宋军填坑的速度更慢,所以雄州城中出来的人,才是进攻方。 不多时,五里路程,就被压缩到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雄州兵停下了,开始树立高脚架子,这种架子,十分简易,看上去就像三张梯子扎起来的,最上面安装了一个皮套,可以将人的身体固定住,还有一根绳子,吊着下面的皮帘。 韩重赟彻底糊涂了,既然看不出所以然来,就命令手下,快运土、快填坑,必须尽快修建一条道路,通往雄州城下! 但是,韩重赟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宋军填充壕沟的位置,如果连成一条线,正好对准的是一排排高脚架子围城的扇形正中间。 形象地说,就如同一把扇子—— 宋军填坑的起点,就位于扇钉的位置,然后,沿着正中间的一条“扇骨”向前推进,而雄州兵安装高脚架子的位置,就是二百米开外每一个“扇骨”的末端! 这是偶然吗?当然不是。 韩通将用血的教训,告诉高怀德、韩重赟,包工头不是谁都能当的! 城外的壕沟怎么挖,是经过精心设计的,每隔固定的距离,都会留下很窄、很浅的一段,其余部分又深、又宽。 对于填坑的人来说,不自觉地就会选择较窄、较浅的位置,填着填着,就把自己的命填进去了。 雄州军这边,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工作,负责稳固高脚架子的士兵,在前面立起来竹排,作为掩体,然后示意身后的射手,行了兄弟,可以上去玩儿了。 何徽精心挑选的射手,稳稳地向上爬,随着人向上爬,皮帘也慢慢地升起来,正好将射手挡在后面。 站得高,射的远。 韩重赟脑子再不好,也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了—— “快,快让人撤回来!” …… 这会功夫,填土的距离,又向前推进了一个壕沟,双方直线最近距离,只有不到七十米。 嘈杂的施工现场,将韩重赟的声音淹没了,他一脚踹翻身边一个光着膀子的军卒,怒吼道:“快调弓箭手!不,盾牌手!” 来不及了,之前,身为将领他下了死命令,上千士卒都挤在一条长长的壕沟跟前,等待着卸土填坑,而身后已经填好的,只能一次通过一辆车子! 没错,壕沟窄浅的部分,长度也是经过精心算计的,就能猜到,短时间内,肯定不会将宽、深的位置都填满。 “嗖嗖嗖——!” 一百个高脚架子,构成了一个扇形射击面,一轮齐射,一百箭矢,全都集中到最近一处填坑所在! 【附图:放在作者有话说里】 可怜的宋兵,干活的时候,都脱了光膀子…… 尖锐的箭头扎入人体,鲜血飞溅,崩人一脸。 “快跑!” 人群当中,不知谁炸了一嗓子,宋军队伍瞬间就骚动起来了! 这不是偷营,也不是埋伏,更不是冲锋,这是屠杀! 古代弓箭手射出的箭矢,有效杀伤距离在一百米左右,七十米的扇形面积,简直是最理想的杀伤范围。 巧合吗?大概率不是。 跑?不太容易,后面的运土车堵路不说,已经填平的地方,根本就容不下几个人并排撤离。 人挤人,不少掉进河里。 好消息是没被射中,坏消息是,被水里面的木桩、竹刺扎透了。 韩重赟气的大骂:“一群蠢货,散开,往两边跑!” 终于有人清醒过来,立即沿着两道壕沟中间的陆地,向两边分散。 正当这些宋兵庆幸自己活下来的时候,突然发现,没跑十几仗,前面就是断头路! 韩通站在城楼,看着下面惊慌失措的叛军,脸上的笑意更冷了,韩重赟,你玩过迷宫游戏吗? 当然,韩通也没玩过,但整个壕沟系统的设计,和迷宫原理一样,每一段实则就是一面“迷宫墙”,跑到头了,水就出现了。 换句话说,从一脚踏进来,想要出去,就只能是填充的位置,否则,就会滞留在壕沟系统当中。 怪不得何徽强调,他挑选的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因为除了要射击固定位置之外,还要射击“移动靶”。 终于,韩重赟调遣的弓箭手、盾牌手到场了。 没用,盾牌手发现,自己到场也帮不上忙,里面的人挤都挤不出来,自己还能进去? 弓箭手立即组织还击,可是发现,对方虽然在射程之内,却很难造成伤害。 一是高脚架子,从高处向低处射箭,轻松又省力,杀伤力还强。可宋军是“从低射高”,除非神射手,否则根本就射不中。 二是雄州兵弓箭手前面还有皮帘,射完就缩回去,你等他出来吧,旁边的架子上又飞来箭矢。 就这样,雄州兵不紧不慢,平心静气,从箭筒中抽出箭矢,搭弦、开弓、放箭、收回,一气呵成、连绵不绝。 完全是有氧运动! 韩重赟额头青筋冒起:“拿我的铁弓来!” 重弓长箭,韩重赟的单兵素质比一般士兵要强,用尽全身力气,开弓满月,瞄准了正中间的一名周军射手。 “嗖——” 翎羽破风,笔直前进,强大的箭气冲破皮帘,直中周军射手的前胸! “啊——!” 一声惨叫,手中弓箭落了下来,尸体晃了一下,也吊在了高脚架子之上。 韩重赟得意,说道:“都学着点,就这么射!把他们当鸟射!” 宋军弓箭手钦佩之余,暗自叫苦,大爷,谁有你这么准?谁有那么大力气? 韩重赟原本得意,可转头一看,发现雄州周军没有出现意料中的慌乱,反而是震惊现场的一幕,出现了。 高脚架子下面,又一个射手不紧不慢地爬上去,动作很稳当,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他爬到高处,解开皮套,似乎还对那死去的士兵说了什么,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尸体扔了下去,自己成了新的射手! 何徽筛选的优良射手,一共三百人,每个架子下面分配三个,一个死了,另一个顶上去! 韩重赟咬牙切齿:“弓箭手,射,不准停!盾牌手,前面防护,继续给老子填坑!” 军令如山,不得不从。 冒着被射杀的风险,宋军士兵毅然再次拿起铁铲,然而当他们抵达填充好的位置时,却惊愕地发现,经过一番紧张的踩踏,已有不少地方塌陷下去! 雄州(天长市)的白塔河流域、金湖流域的土壤,非常肥沃,是良田,这是因为土壤中有很多腐殖质、微生物。 但是,这种土壤的透水性地、抗剪性差、触变性强,以现代建筑学的角度说,是典型的软土地基。 最要命的是,经过多年的沉积,千秋河、白塔河的交接位置,包含了大量粘土、粉土,以及淮南特有的泥炭资源,这种土体经过连续踩踏,就会软的像豆腐一样。 “停,停下!” 勘察完毕之后,韩重赟心凉了,他极目远眺,看到雄州城墙上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正对自己微笑。 你过来啊! 第377章 职场关系 定安元年,十月初十,天气阴冷,小到中雨。 雄州北侧,高怀德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宋军士兵,再一次,无奈的下达了暂停施工的命令。 连着两天,多人的大军就这样困在北门之外,动弹不得,他已经想尽了办法—— 一是,让盾牌手在前面,掩护施工队伍,出发点很好,但是白出发了,这样根本就没办法填土,除非将盾牌手一起填进去。 二是,把将领的铠甲集中起来,分给施工队伍穿,还别说,刚开始效果挺好的,伤亡率大幅度降低,但是施工进度放慢很多,普通士兵穿着几十斤的防御铠甲干活,没那么轻松。 三是,终于想起来扎竹排,以及用木板搭建浮桥,韩重赟兴冲冲地去执行,一转眼、就傻眼,方圆十里地没有人家,像样点的树木,早就被砍了!至于竹子,想啥呢,淮南哪儿有成材的毛竹!韩重赟倒是可以等,等到1975年妙山林场培育成功之后,再去寿州(八公山)采伐。 四是,一怒之下,把运输物资的车辆拆了,用车身木板为材料,快速搭建浮桥,这是高怀德距离成功最近的一次,已经逼近了高脚架子,周军射手迅速撤离,扛着竹排、皮帘、架子就往城里跑,等到宋军靠近之后,更密集的箭雨从城楼上射下来。 …… 最窝火的是,无论怎么想办法,前进道路都太窄了,大军都无法集中向城下开动,每次只能几十人、几百人排着队去送人头。 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回到了“填坑修路”的正道上。 现在好了,一场秋雨,淫淫菲菲,好不容易填平的道路,在雨水的冲刷之下,迅速沉降下去! 遇到韩通,不是踢到棉花了,而是一脚陷进淤泥里面。 “既生德,何生通!” 眼下,高怀德只能等,一方面,等白塔河上游的曹彬,让他从上游制作好浮桥,用小船拖到雄州城北。另一方面,等李继勋、刘廷让,等他们在南边打开局面,自己再转进。 先让高怀德、韩重赟淋着雨,视线回转金陵—— 江南美,最美在雨中,滴星摇曳酥御道,千丝润叶柳扶风。金陵复相逢。 一大早,李煜离开药娘寝宫之际,就被宫城中的雨景吸引到了,穿越之前,他的人生经历都是在北方发生的,从未体验过如此静谧、安详、超然的意境。 “好看,好美,好玩,走,去景阳台!” 景阳台,是南朝建筑,陈后主所建,位于御花园(华林苑)之中,李璟建都之后,基本没有改动。 李煜兴冲冲地走在前面,身后,撑着伞的清风不断提醒:“陛下,雨气阴寒,容易伤身!” “哦,还有这种说法?就这点毛毛雨?” “陛下,雨过长江寒如雪,还是别淋了。” 李煜颇有兴趣,一边欣赏雨中景色,一边问道:“清风,你去过北方?” “臣祖上是从关中迁移过来的,年幼之时,曾在中原短暂停留过。” “那你说说,是江南好,还是中原好?” “自然是江南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煜暂停了脚步,看着一塘的残荷,喃喃自语:“若朝中官员都这么想,事情就麻烦了。” 近些日子,他明显感觉到,不少官员对于收复淮南,都充满了斗志与干劲,可稍微提及继续北上,一部分人就表现的没兴趣了。 想想也是,在中华文化之中,“江南”几乎就是一个美好的意象代表,北方就算是有美好之处,也会以“江南”冠名,比如“塞上江南”。 清风见状,忐忑问道:“陛下,臣是否说错话了?” “没错,只不过,朕想起了一首诗,里面有青纱帐,里面有甘蔗林,里面有一句话,朕比较欣赏。” “哪句话?” “朕的国土到处都一样!” 清风一头雾水之际,一名内侍快步赶来:“陛下,刘司徒等一众官员求见。” 一众官员?又出什么事儿了? 这段时间,江北打的跟开锅一样,但在李煜看来,跟自己关系不大,他只要稳住扬州就行了,重点仍然要放在吴越身上,而庞大的作战计划,又不是一天可以完成的。 “什么事儿枢密院、兵部、户部的官员不能商量,朝廷养这些官员干什么的。” 抱怨归抱怨,刘政咨一大早跑来,还带着人,肯定是要事。 “让他们去德明宫,朕随后就到。” 德明宫,南唐宫城最大的宫殿,也是距离景阳台最近的宫殿。 一到地方,李煜颇感意外,到场的人中,除了当前负责朝中事务的刘政咨、卢俦之外,韩熙载、诸葛兰竟然也在场,这俩人不该在和州吗? “陛下万岁,万万岁!” 叩拜完毕之后,韩熙载、诸葛兰没有起来,而是请罪。 “臣不告还朝,请陛下谅解,实在是情况紧急。” “起来说话,是不是江北有突发情况?” 韩、诸葛二人对视一眼,还是韩熙载开口了—— “陛下,两件事,均是昨夜得到的消息,一是赵赞遣人送来书信,要求和州驻军北渡滁河,在褒禅山建立防线。二是庐阳方面的密探,探明赵匡胤动员二十万人,准备支援高怀德。” 听了韩熙载的汇报,李煜刚开始不为所动,可当他把两个消息结合起来,顿感不妙。 赵赞送信,纯属扯淡,背后肯定是李重进要求的。 这只能说明,李重进笃定南唐方面插手了和州事务,比如,揣测赵赞收受了贿赂,尚不能认定赵赞已经投靠了南唐,否则,赵赞指定得死! 问题就在于,“李重进要求”与“赵匡胤增兵”这两件事,绝非偶然发生的。 李煜怀疑地说:“赵、李二人,莫非暗中有所关联?” 刘政咨谏言:“陛下,多虑了,以臣来看,赵赞信中所言之事,是李重进顺水推舟之举,只不过,也包藏祸心。” “刘卿的意思是,李重进得知赵匡胤增兵,想要将我大唐全面投入淮南战局?” “不错,赵赞、毛镗、潘崇彻、黄损先后增兵,但兵力很有限,如今潘慎修带回国书,周唐正式结盟,赵匡胤又称帝,李重进的心态自然不一样了。” 李煜点点头,不错,李重进现在恐怕自封“联军总指挥”,来找点心理平衡。 “诸葛将军,你意下如何?” 诸葛兰是和州的军事总管,这件事儿,必须要征求他的意见。 “臣……臣听陛下的!” 李煜一怔,怎么回事儿?还有你小子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不对,不对—— 李煜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韩熙载,莫不是,这老家伙说了什么?莫非……旋即,李煜有些明白了,没错,一定是韩熙载教训过诸葛兰了! 诸葛兰一向心直口快,怼天怼地,攻打寿州之前,连林仁肇、朱令赟这样的老前辈都不放在眼里。 李煜爱才心切,又是现代人“社畜思维”,本就不喜欢掖着藏着,所以对诸葛兰有些“过于宠爱”,以致于言行稍微放肆,这在官场可是大忌讳。 想必,韩熙载去了和州之后,与诸葛兰相处一段时间,对他一顿调教。 就拿眼前的事情来说,不管怎么说,结果都可能是诸葛兰没办法承受的—— 赞成出兵,建立和州-褒禅山的防线,可以缓解雄州方面的压力,可这并不符合南唐的战略利益,短期利益。 反对出兵,赵匡胤二十万大军无人阻拦,贴近滁州、六合,李重进会不满,也不符合南唐利益,长期利益。 赞成或反对,没那么简单! 对此,李煜有些不满,韩熙载这横插一脚,把一头狼,调教成了一条狗。 李煜脸色不悦,说道:“是朕在问话。” 诸葛兰紧张,脸憋得通红,支支吾吾,一旁的刘政咨先开口了。 “陛下,以臣之见,李重进还没搞清形势,此举,恐怕多是为了试探,出兵之事有不少回转余地。” 好油条! 反正皇帝你老人家,也没指定“问谁的话”,刘政咨接茬也不算僭越,至于回答的内容,跟没回答一样,什么叫“回转余地”? 李煜轻叹:“刘卿,你莫非想说,出点兵,做做样子?李重进恐怕没那么容易好糊弄。” 刘政咨近一步:“陛下,臣的意思是,出不出兵,不是最要紧的问题。何时出兵、如何出兵,才是要紧的。” “哦……你仔细说说。” 刘政咨胸有成竹、娓娓道来—— “其一,李重进猜测赵赞与我大唐有所关联,如果和州接到信件(名义上史珪是主管),立即就能组织大军布防,很显然是坐实了猜想,难免会引发李重进猜忌加重。” “其二,赵匡胤二十万大军,一定会走滁州吗?臣看来未必,楚州、海州在当下而言,战略位置更为重要,且泗水已经攻破,继续沿着淮河攻打,难度要小很多。” “其三,陛下所图,根本就不在于淮南,而在于吴越,就算赵匡胤大军把横扫皖东,只要保住扬州即可,这反而倒逼钱俶下场,更快地消耗吴越。” “综上,我大唐出兵,宜迟不宜早,同时,主要兵力也不能放在和州以北。” 李煜点头,觉得有理,问道:“具体如何出兵?” 一旁的卢俦近前,说道:“陛下,我与刘司徒商榷过了,出兵舒州,方是上策!” 李煜对于计策,没有太用心,自己也猜了个大概了,只是没想到,刘、卢两人怎么也搅进来了? 不仅韩熙载,刘政咨、卢俦两人,也主动为诸葛兰解围,到底是出于官场前辈对晚辈的关怀,还是为了维持朝廷臣子之间的平衡? 唉,职场关系! 第378章 围舒救滁vs奇袭巢县 见李煜如入定一般,卢俦大着胆子,呼唤:“陛下?” “哦,你继续说!” 卢俦有些不自然,乜了一眼旁边的刘政咨、韩熙载,心生埋怨,你们两个老家伙,非把我拉进来! 大唐皇帝何等精明,还能看不出你们背后的小动作?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明知道诸葛兰是皇帝的重点栽培对象,还来趟这一趟浑水。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也是为大唐社稷着想,这个诸葛兰,年轻气盛,没受过什么挫折,一上来就统领数万大军,这要是哪一天领兵远征,稍有差池,岂不是要全军覆没! “陛下,古有围魏救赵之计,今可用围舒救滁之策。” 舒,就是舒州,滁,就是滁州,也就是大别山东南麓的潜山,五代十国时期,此处的潜河与滁河相连接。 围舒救滁? 李煜一招手,命令清风将淮南的地图拿上来,走到桌案前面仔细端详。 “我若记得不错,舒州已经失守了。” “不错,赵匡胤手下大将田重进,如今镇守舒州。” 李煜听到这个名字,手狠狠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田重进这个祸害,朕记得,舒州一战,蕲州参军李平战死,就是拜他所赐!” “陛下,田重进虽然传言鲁莽,确实是一员猛将,他守在舒州,对我大唐的威胁不可轻视。” 李煜踱了几步,问道:“我军在大别山东南麓的位置是哪里?” “太湖,由神卫军左路指挥使王晖镇守,不过,兵力薄弱,主要兵力是白甲军。” “卢尚书,朕猜猜看,你所谓围舒救滁,就是在大别山东南一线给庐州施加压力,迫使赵匡胤不敢贸然东进,对吗?” 卢俦点头:“这样一来,既可以给李重进一个交代,同时,也避免受制于人。” 卢俦的想法,算得上是另辟蹊径,一方面,可以将战场的主动权抓在自己人手里,反而一道皖东战场,在“周唐联盟”的名义之下,毛镗、潘崇彻、黄损等将领,必须听从李重进的调遣。 另一方面,攻打舒州,造成庐州方面的紧张局势,距离最近的宋军支援,应该是巢县驻军,也就是张光瀚、张琼,迫使其转向西边,如此一来,就能减轻和州方面的压力。 影响最深远的,自然就是滁州防御使郭守文的安全,因为,唐军既然能够威胁舒州,自然也就能够威胁淮京(寿州)的南大门,既巢湖平原与庐州城池,赵匡胤投鼠忌器,肯定会布置大军防备。 滁州、六合的危险,迎刃而解。 李煜闭上眼,想了好一会儿,卢俦的计划很好,但也仅仅停留在计划层面,这个计划,根本就没有把扬州的安危考虑在内。 事实上,现在最关心郭宗训安危的人,不是李重进,不是张永德,不是他姥爷符彦卿,而是李煜。 郭宗训小朋友,你千万不能出事儿。 “卢尚书,刚刚说了,赵匡胤可是动用了二十万大军……你以为,这就是他的极限了吗?” 这话是刘政咨说的,他赶紧解释:“陛下,赵匡胤攻打楚州、海州,就会陷入多线作战,淮南的局势会对我大唐更有利。” 不知为何,刘政咨说完这句话,李煜感到一股悲愤无法抑制,狠狠地一砸桌案—— “你说赵匡胤攻打楚州,对我大唐更有利?!” 皇帝不知缘由的暴怒,吓得刘政咨、卢俦、诸葛兰与韩熙载一哆嗦,四人“扑通——”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出。 刘政咨心惊肉跳,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 楚州,楚州! 李煜的情绪,不是源自本意,而是原主压抑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了。 公元958年,后周入侵楚州,干了一件天人共愤的事情——屠城。 关键在于,屠城的行动,不是个别将领的行为,就是郭荣亲自下令的,尽管,不能否认郭荣是一代明主,可“屠城楚州”也是他一生擦不掉的污点。 关于楚州屠城的惨状,很多史料中都有记载,例如,《南唐书》记载“世宗怒,尽屠城中居民,焚其室庐。”《旧五代史》中记载“六军大掠,城中军民死者万余人,婴幼妇孺尽屠之。” 连婴儿都不放过。 柴荣下令屠城的根本原因,就是面子上过不去,楚州防御使张彦卿、都监郑昭业血拼到底,史料记载,在兵器全都砍坏之后,城中百姓用木棍、农具、绳子、砖石等抵抗后周军队,光是巷战,就打了两个月! 自认为天下无敌的郭荣,御驾亲征,竟然在小小的楚州丢人现眼,情绪也就失控了。 无论怎么说,屠城,绝对是战争行为中最卑劣的。 李煜身体摇晃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把愤怒消化掉。 “你们起来吧,朕失态了。刘卿,你说的不错,赵匡胤沿着淮河一路向东,确实对大唐有利,只不过,有利一面只体现在淮南而已。” “陛下……陛下考虑的是吴越?” 刘政咨说完这句话,后悔的要死,皇帝一直强调,下一步战略是针对吴越制定的! “不错,而且据我所知,赵匡胤不仅收纳流民、扩充军队,还将纳降了一部分淮西武装,编成乞活军!他能一下子支援雄州二十万人,手中剩余的兵力,至少还有二十万!” 没错,赵匡胤虽然刚刚称帝,可能调动的军力,总规模在六十万。 无他,当兵吃粮、当兵抢劫、当兵作威作福! 普通士兵不管谁是皇帝,是不是真皇帝,是不是好皇帝,他们只要自己从战争中获得利益就行了。 换句话说,赵匡胤的武装力量当中,夹杂了一部分“雇佣兵团”,很显然,新生的大宋政权,是不会消耗自己的宝贵物资去养活他们的,赵匡胤需要做的,就是下一道命令——允许随便劫掠。 卢俦神色凝重:“陛下,这么说,围舒救滁的计划是行不通了。” 李煜一摆手,说道:“卢尚书,围舒救滁的计划可行,只不过,单有这一个计划还不够,必须想办法保证扬州安全。” “陛下的意思是?”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巢湖水道完全在大唐控制之下了。” 刘政咨答道:“不错,和州战后,尽管西城被毁,但裕溪河口以及巢湖水道五十里左右,都被控制。” “还不够,要继续向前推进,一直推进到含山以南,不必考虑通航问题,木桩、横索、渡槽等都用上,彻底封死巢湖水道。”李煜顿了顿,说道:“就算赵宋军队想要用巢湖水道,也要让他们多耽误一些时间。同时——” 李煜走到地图前面,死死盯着一大片水泽,用手点在了东南一角。 “奇袭巢县!” 一直蔫头巴脑的诸葛兰,一听到“奇袭巢县”四个字,就跟洒上水一样,瞬间支棱起来了。 我就知道!皇帝陛下是理解我的!当初我都打到含山了,再向前一步,就是巢县! 亲爱的皇帝陛下,只有你最懂我! 李煜发觉诸葛兰炙热的眼神,心里一阵犯嘀咕,这孩子怎么了? 其实,“奇袭巢县”与“追击张琼”完全是两码事,当时的情景,谭紫霄将诸葛兰追回来,一点毛病都没有。 而李煜口中的“奇袭巢县”,不是小打小闹,一定要声势浩大,要足够震动三百里外的淮京,让赵匡胤意识到,唐军完全可以在一个礼拜之内,陈兵瓦埠湖口! 诸葛兰激动地说:“陛下,臣愿往!” “蓝玉,先别急。”李煜安抚道,“奇袭巢县,也只是和州-褒禅山一线防守的一种变化形式,区别仅在于,变被动防御为主动出击,还不足以直接给扬州提供帮助。” 在场四人面面相觑,还怎么给扬州帮助?潘崇彻刚领兵过去。 “毛镗传来的消息,韩令坤、向训两人绕开古运河,那么剩下一条路,就只能是走冶山,朕担心李重进未必能够挡得住。” 其实,挡得住、挡不住,李煜也不担心,他要表明态度。 卢俦问道:“陛下是想要派人前往真州,北上支援李重进?这就是第三次增援了!” “哼,想必赵匡胤二十万人马,朕派去两千人骑兵,不算什么。” 骑兵?刘政咨觉得有问题,皇帝看待骑兵跟宝贝一样,怎么可能……等等,骑兵,契丹训练的骑兵! 懂了,懂了! 此时的皖东战场,确实是两千新骑兵最好的磨刀石。 “蓝玉,这次支援李重进,你去!” “我?” “怎么?不愿意!” 诸葛兰真有点不愿意,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去巢湖干张琼。 要知道,张琼还有一条腿,没有瘸。 干张琼,就是诸葛兰的执念! 第379章 南唐第一劳模 你说让去,我说不去,那是抗旨! 诸葛兰听到“不愿意?”三个字质问,后脖颈子窜出来一股冷气,再联想李煜刚才愠怒的表情,立即躬身接旨:“臣惶恐!只是意外,如此重任,臣担心有所差池。” 李煜说道:“你的能力、谋略,协助李重进是足够的,委任你去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你是生面孔。” 先前,李煜的一系列调兵遣将、重新任命,已经让李重进、钱俶等人产生了南唐“君臣不睦”的观点,比如,林仁肇派去了荆溪,朱令赟滞留岭南,何敬洙及卢郢在郴州等。 派诸葛兰这样一个新人去,为的就是释放一个信号,“大唐无人可用”,毕竟,连潘崇彻、黄损这样的南汉降将,都被委以重任了,这就叫主动示弱。 “众卿,接下来就是进攻巢县、舒州的人选,可有举荐之人。” 听到这个问题,“三油条”中最油条的韩熙载,下意识地身形向后一撤,虽然脚没动,却将卢俦、刘政咨两人对比的更靠前。 老韩心想,你们俩,一个是兵部尚书,一个是枢密正使,上吧! 卢俦、刘政咨心中埋怨,老韩,太鸡贼了吧! 人,可以推荐,可皇帝想要达到怎样的战略目标,必须要搞清楚,别看皇帝三令五申、反复强调,一定要确保扬州安全,可两人打心眼里不相信,皇帝真的愿意为李重进、郭宗训消耗大量兵力与物资。 因为,这件事情不仅关系到朝廷,也关系到老百姓的舆论,当年,郭荣三征淮南,将领、士兵死伤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恐恐不安,如果皇帝大举支援后周的行为传播开来,肯定上下一片反对。 卢俦小心翼翼,说道:“陛下,伪宋建国,正当是用人紧要关头,赵匡胤派遣大将田重进驻守舒州,可见对大别山走廊的重视。” 言下之意,大唐是否要派出大将与重兵,去和田重进硬刚? 刘政咨近前,说道:“巢湖水道,尽被我大唐控制,巢县之敌若从陆路而来,势必威胁和州。” 言下之意,滁州算个啥呢,应该攻占巢县,最不济,也要死守含山,这样巢湖、庐州的宋军,才能被拒之褒禅山-鸡笼山-滁河以北,以保护和州的安全。 和州太重要了,对面就是采石矶,历史上,樊若水投敌之后,在此处架设浮桥,成为宋军生命补给线,现当下,对面还有一座丹阳铁矿,倾注了李煜无数心血与金钱。 卢、刘两人壮着胆子,进行了“最后的试探”,被他们这么一说,李煜又陷入了矛盾和纠结。 他何尝不想出动大军,拼个痛快!尤其趁着赵匡胤立足未稳,直接杀向寿州。 只可惜,当前对付赵匡胤,松不得、紧不得—— 逼迫的过于松懈,赵匡胤二十万大军干脆就不投入皖东战场了,就从寿州出发,顺着淮河一路东进,直接走到楚州城下,注意,是走到楚州城下,未必要打!赵官家人多任性,完全可以绕开,顺着大运河直接去灭了扬州,这也是郭荣“第三次征南唐”的主要行军路线,到时候,郭宗训嗝屁了,南唐就面对宋朝威胁。 逼迫的过于紧张,赵匡胤二十万大军蜗在淮京(寿州)、庐州不出来了,就在皖东战场扔下十几万人,一旦李重进截断粮道,高怀德就会不战自溃,到时候泗州、濠州重新归还“扬州政权”,李煜也算白玩儿了。 想了好一会儿,李煜缓缓说道:“舒州无虞,赵匡胤才会放心派兵。巢县受扰,赵匡胤才会绕道滁北。至于扬州的安危,那就再逼一逼钱俶吧!” 好,懂了! 舒州的重要性,一下子就体现出来了,因为,舒州一旦不保,宋军几十万人就能从湖口、彭泽、东至、池州、铜陵、丹阳、芜湖等地任意一点登陆,或威胁金陵,或向南唐内陆进犯。 换句话说,只要死守舒州,整个长江防线一多半,就可以安全无虞,防守重心则放在东南方向,主要包括润州、常州、镇江三地。 卢俦说道:“陛下,欲死守舒州,仅凭白甲军是不够的。至于将领,神卫军左路指挥使王晖虽然勇猛,可也不敌田重进。” “距离舒州最近的,就是池州大营(神卫军)了吧?” 卢俦说道:“不错,可现有将领当中,包括神卫军都虞侯乔虚年,团练使戈彦等人,守一地尚可,守一城不足。” “卢卿,你的意思呢?” “陛下,郑彦华在荆南待到够久了。” 李煜微微一笑,卢俦这句话,算是说到他心坎儿上了。 郑彦华,堪称李煜监国之后南唐将领中的第一“劳动模范”。 起初,调任郑彦华离开洪州,投入到平定荆南战场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掌握兵权、排除异己。 要给郑彦华一个客观、公正的评价,那就是“兢兢业业”,他没有太出彩的地方,也没有大的失误之处,尤其心态很平和。 刘承勋、龙幼安、王崇文、卢郢……以及邓王李从镒,这些人都是李煜心腹,郑彦华虽然功劳、苦劳、疲劳都不小,却也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 是时候给他一个名分了。 事实上,早在李煜刚穿越的时候,他就在想,如果当年统领十五万神卫军的是郑彦华,或何敬洙,而不是朱令赟,是否南唐可以灭亡的……晚一点? 李煜点头,说道:“如今,荆南已平定,郑彦华这个荆南行军总管也名不副实,令他从岳阳撤回来,驻守湖口(九江),伺机领兵围困舒州。” 卢俦也松一口气,问道:“不知陛下打算封郑彦华一个什么官职?” 李煜说道:“郑彦华离开洪州之前,刚调任德安节度使,如今洪州改为都督府,德安节度使也一并撤销……我看,新设淮西行军都署,归入淮南行军大都督林仁肇麾下,郑彦华任行军都统,同时,重新启用清淮军节度,另外,再封郑彦华为龙威军都虞侯。副将方面……柴克贞一并调回,封为舒州防御使。” 卢俦一思量,淮西行军都署,好嘛,还没打下来,先把节度使给封了。 淮西即淮右,以寿州(淮京)为淮河分界点,统辖地区包括庐州、舒州、和州、蕲州、光州、濠州。 名义上,只有和州在南唐手里,其他的要么属于大宋,要么属于大周。 清淮军节度使的名头也不实在,所谓“清淮军”,就是镇守寿州的军队,当年刘仁瞻就当过。 唯一实在的,就是龙威军都虞侯了,而郑彦华在调离洪州之前,就是龙威军歙州驻军总管。 好歹,面子是给足了,好过郑彦华长期以来,默默无闻。 第380章 庐山三害其二 郑彦华脱离湖南战场,顺便带领一大批“洪州军”开拔到九江、黄梅、太湖等地,为争夺舒州做准备,也避免了“吃空饷”。 战争经济学的基本理论之一,就是军队机器不能空转,反正士兵要吃粮,在哪儿吃都是吃,最好是在战场上吃,一边吃、一边打! 卢俦见李煜满意了,也终于放心,说道:“郑彦华、柴克贞搭伙,虽不能说到了舒州,就能摧枯拉朽、扫平宋军,却能死死拖出田重进,使其不能再向江南一步!” 韩熙载突然想起来什么,谏言道:“陛下,是否要将龙威军全部派遣出来,增援池州?” 龙威军都虞侯是柴克宏,也就是舒州防御使柴克贞的兄长,加上郑彦华也属于龙威军的官职系列,韩熙载的意思是,三人汇合之后,战斗力有利于增强。 刚说完,韩熙载就发现刘政咨、卢俦用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着自己,甚至皇帝李煜,也眉头轻皱起来。 “龙威军戍卫歙州,距离池州较远,劳师动众、得不偿失,又要提防吴越侵入,还是留在原地吧!” 李煜毫不犹豫地否决了,韩熙载老脸一红,实则,李煜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到底是一介文臣,理想主义,虽然在宏观战略上,韩熙载能够给出一些不错的建议,可涉及到政治操弄与人心防备,老韩还是棋差一着。 他也不想想,龙威军是柴克宏的基本盘,到了池州就要听曾经的部下郑彦华调遣,心里能高兴吗? 另一方面,柴克宏、柴克贞是亲兄弟,三人若是发生嫌隙(嫌隙是不可避免的),两人共同对付郑彦华,他这个淮西行军都统还怎么干? 为了不让韩熙载过于难堪,李煜和蔼地问道:“韩卿,和州军情与民生如何了?” 韩熙载是和州“大管家”,又是户部尚书,用这句话做台阶,在合适不过了。 “回禀陛下,和州原东城修缮完毕,又拆解西城砖石木料,新建子城,日前接近竣工。城中新纳百姓三千七百三十一户,新建房屋九百余间,新建军营四座,军械、帐篷、粮草、药材等充足。” 这回答的,专业又流利,李煜很满意。 “和州戍卫,韩卿劳苦功高,既然回到金陵,就不要回去了,好好休憩一些时日。” 韩熙载感激:“谢陛下!” 话锋一转,李煜说道:“如今,和州初定,史珪、谭紫霄、李冠、黄可等人固守,朕以为不宜擅动,奇袭巢县,还要另派他人。” 卢俦低下头去,刘政咨嘴唇蠕动,两人猜测是一致的,都认为李煜会挑选曾经一举收复六县、追着张琼打的那个男人,卢绛! 卢俦是卢绛的父亲,他自然不好说什么。 刘政咨为难,是因为卢绛重任在肩,日夜加紧训练太湖水军,这个时候抽身,还不如让柴克宏来。 哪知道,李煜开口说了一个谁都没猜对的名字—— “众卿,朕欲调任信王前来,尔等意下如何?” 信王李景达,李煜的皇叔,确实是一名悍将,只不过,他在淮南战场上的糟糕表现,也被人诟病。 只说一件事情,卢俦、韩熙载、刘政咨三人就耿耿于怀,保大十四年,已经被围困一年的寿州,终于迎来了李景达的救援。 当时,李景达还是齐王身份,但进入淮南之后,并没有立即投入战场,而是驻扎在紫金山,打算先把粮食运进去,可这种如意算盘,后周怎么可能让他打响。 结果就是“,欲运粮以馈之,绵亘数十里。将及寿春,李重进邀击,大破之,死者五千人,夺其二寨”,没错,就是李重进带兵截断了粮道,为后面的大败埋下伏笔。 然后,守城的刘仁赡发出请求,希望李景达同意,由边镐守城,自己发动奇袭,李景达认为太冒险,严厉拒绝。 结果,南唐失去了阻断正阳浮桥的机会,希望彻底破灭。 如今,李煜打算“奇袭巢县”,怎么又想起李景达了。 “陛下,信王……久不带兵,恐怕不妥。” 李煜摆了摆手,说道:“众卿,听朕说完,信王只负责驻守,奇袭的重任,自然是要落在骑兵身上。” 刘政咨脑袋里转了一大圈,也没想到,能够领导骑兵的人是谁。 诸葛兰心中默念,不是谭紫霄,不是黄可……否则,自己脸就丢大了。 幸亏,李煜说出的名字,是“蒯鳌”。 卢俦放心了,刘政咨则感到汗颜,自己可是枢密使,竟然把这个人给忘了。 蒯鳌,时任天雄军指挥使,李煜对他的印象深刻,是因为当初“架空朱令赟”的时候,蒯鳌出了不少力。 历史上,蒯鳌也是非常忠心于南唐的人物,《南唐书》记载,他“终国亡不仕,久之,游京师,擢进士及第。樊若水欲举荐于朝,鳌耻之,归隐庐山,数年卒。” 也就是说,蒯鳌实际上是从来没做过南唐的官的,然而,这个人却很有才华,一到汴梁参加科考,就进士及第了,但樊若水这个叛国贼想要举荐他,他觉得可耻,甘愿不做官。 只能说,历史上的李后主,实在是看人的眼光不怎么高明,很多忠臣他是都没看上,反而是一群废物得到了重用,除了“天下第一大废物”皇甫继勋之外,还有武彦晖、张延翰、师郎、刘彦贞等。 李煜启用蒯鳌,不是突发奇想,说到底,仍然是和“战神卢绛”有关系,因为蒯鳌和卢绛是同窗,一块学习,对于战争战法总是有点共通之处的。 听到蒯鳌的名字,刘政咨脱口而出:“陛下,副将之选,莫非是诸葛涛?” “知我者,刘卿也!” 卢俦听了,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好嘛,皇帝陛下这是什么恶趣味? 卢绛、蒯碰、诸葛涛这仨人,当年在“庐山国学”(白鹿洞书院)的时期,好吃懒做、打僧骂道、欺负同学,狗路过了都要踹一脚,被列为“三害”。 这下行了,巢县的张光瀚、张琼有福气了,“庐山三害”凑齐了俩! 悄悄地,刘政咨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卢俦,低声说道:“老卢,要不,把你儿子也送去吧” 卢俦:“……闭嘴!” 李煜听到动静,反问:“二卿,觉得朕的安排,不妥当吗?” 两人赶紧否认。 妥当,太他妈妥当了,有这两个祸害去巢县,绝对能够搅和得鸡犬不宁。 第381章 虚张声势 确定武将人选之后,就要确定兵力配置。 与郑彦华、李景达不同的是,蒯鳌、诸葛涛现在的军权太低了。 蒯鳌是天雄军指挥使,“指挥使”这个职务,在盛唐年间设置之初,就是一个“临时差事”,是兵部分配给各种军队中、低级军官的头衔,可以指挥的人马数量也有很大弹性,这一点,与五代十国时期的“都虞侯”很类似。 到了五代末期,各国军队中“指挥使”的武将官职一抓一大把,故文献中解释道“始用作统兵将领之称,尽统诸将,非一都之指挥使”,也就是说,只要能带领一定兵力(比如百人),就可以封个指挥使当当,而“都指挥使”才是一支军队的总指挥。 诸葛涛的武职品级更低,理论上说,根本就没带过兵,他一直在江宁大营担任都监,平时负责屯戍、训练,打仗的时候就是“督战队”官员。 这俩人能够带多少兵,李煜心里也没底。 刘政咨突然发问:“陛下,奇袭巢县所用骑兵,是否从侍卫亲军中抽调?” “不,亲军分派出去过多了,从江宁大营中调配骑兵即可。” 和州之战,分配出去三千; 潘崇彻、黄损渡江,前往真州,分配一千; 诸葛兰支援李重进,前往冶山,再分两千; 新建的侍卫亲军一共九千人,这就分走三分之二了,剩下的,李煜绝对不能再动,否则李元清回来之后,自己也不好交代。 “陛下,江宁大营骑兵,总共也只有一千……” “那就全部调配给蒯鳌、诸葛涛二人。” 反正,江宁大营的主要任务就是戍卫金陵,压根没想过让他们出去打。 “至于步卒,就从和州调用,五千即可,但声势要大,对外号称五万——”李煜顿了一下,提醒道:“让史珪跟着,对了,还有谭紫霄。” 史珪作为降将,对于张光瀚、张琼的用兵战法很了解,带上总有一些用途。谭紫霄虽然年轻,却办事老成、进退有序,有他充当监军参谋,一定程度上,能够避免蒯鳌、诸葛涛太过火。 刘政咨一咧嘴,信王李景达带兵前来,最多也就三千,八千人号称五万人,真实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 想到这里,忍不住提醒:“陛下,蒯鳌、诸葛涛等人为先锋,袭扰巢县之后,若不能守住老虎嘴,就只能依靠信王(李景达)死守含山了。” “朕知道。” “可是,信王远在抚州,即便水路日夜兼程,到达含山也至少半个月。” 李煜一笑,说道:“刘卿,你忘记了,送信还要一段时日,二十天都少说了。” “陛下,飞鸽传书可到洪州。” “好,就算半个月吧,那又如何?” “这……” “刘卿,何必着急替李重进解围?趁着这段时间,先造声势。退一万步说——”李煜绕到地图跟前,手在滁河流域慢慢画出一条线,“就算赵匡胤二十万大军,从庐州一路出发,逼近滁州,就算中途大唐军队不做任何袭扰,他需要多少天?” 人上一万,无边无沿。 二十万人,三个人贴近了算是一米,连成一串就是将近70公里,运输车辆、战马、攻城器械、粮草……这样大规模的行军,不说打仗,就是溜一圈,到地方也得死个八十一百的。 卢俦说道:“陛下,若赵匡胤兵分两路,一路走淮河,攻打楚州,一路向东进,攻打滁州,恐怕雄州、六合、真州等地情势就更加危急了。” “围绕着雄州周围,怎么打都行,只要不危及扬州,就不用担心。况且,赵匡胤恐怕没有勇气,兵分两路——” 李煜俯下身子,在淮京(寿州)东北看了很久,缓缓说道:“众卿,赵匡胤想要走淮河水路,复刻当年郭荣攻打楚州之举,前提是他得有充足的战船。你们好好看看吧!” 淮京与楚州之间,能够提供木材的就两个地方,一个是八公山,一个是八仙山,前者就在淮京东北,后者则在盱眙西南。 慢慢地,卢俦、刘政咨、韩熙载及诸葛兰看出了端倪—— 赵匡胤的军队都在淮京,可是,他就算是把八公山的树都砍光了,也造不出足够的船! 更何况,造船,可不是什么木料都能用的。 如此一来,“围舒救滁”与“奇袭巢县”双管齐下,成功的前提下,赵匡胤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就是沿着鸡笼山、褒禅山、滁河北边一下,慢慢的走,走到滁州去。 这样算下来,至少也得半个月。 李煜要求“造声势”,如果宋军将领听说南唐准备了五万人来攻打巢县,进一步攻打庐州,会怎么做? 当然是暂停行程,在局势完全掌控之前,绝对不能带领大量军队、辎重上路,否则,就算是小股军队袭扰、截击,也会造成巨大的损失。 韩熙载沉吟一下,说道:“陛下,即便伪宋大军暂缓形成,蒯鳌、信王等人及时就位,也只是缓兵之计,真正的症结,还在于……吴越。” 李煜轻叹一口气,说道:“韩尚书,果然纵览全局,真知灼见。不错,若诸葛将军此去冶山,还不能调动吴越军队的话,先前制定的计划,就要从长计议了。” 诸葛兰近前:“陛下,不是说,要再逼一把钱俶吗?” “不错,你有什么主意?” “臣觉得,逼迫不如诱导!” 众人眼前一亮,李煜颇感兴趣,说道:“诸葛将军,你是不是有什么馊……好点子?” 诸葛兰有些腼腆,说道:“陛下莫非忘了,苏州那边,不是还有个高僧在吗?” 觉悟? 对了,怎么把他给忘了! 自从吴越大举筹措赈灾粮款之后,觉悟就消停了一段时间,加上吴越内部深受江北战事困扰,气氛越来越沉重,许多官宦也没了参与佛事的心思。 “神佛之事,那位觉悟禅师,是可以预测一二的。比如,预测赵匡胤登基……” 李煜眼前一亮,对,古人最迷信“天命所归”之类的说法了。 “你继续说!” “是。陛下,若假借神佛之口,说出赵匡胤登基之事,再编排此乃周主中兴的必受之灾!以钱俶的个性,他肯定会不予余力,支援扬州郭宗训。” 李煜兴奋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好主意!这件事情,立即让陈乔去办!” 问题是,赵匡胤称帝的消息,南唐都已经知道了,吴越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 一是,赵普派遣王继恩去吴越的时候,赵匡胤还没有到寿州,登基事宜并没有准备好。 二是,赵匡胤登基的消息,根本不会主动通知吴越钱俶,还是那句话,钱俶是重要的统战价值工具,按照吴越历代国王的惯例,他投降谁,谁才是真命天子!赵匡胤希望钱俶主动投降,而不是打到家门口,被迫投降。 三是,自淮南战局恶化之后,南唐对江北消息严加封锁,从白鹭洲、新林港、江宁码头等开始,一路到长江边上与吴越接壤的江阴,严加管控,至于扬州方面,更不可能将赵匡胤登基这样的消息,泄露给自己的“小弟之国”。 觉悟啊觉悟,你觉悟吧,你的差事还没完! 第382章 吴越使周 定安元年,十月初五。 在潘慎修拿着“周唐联盟国书”离开扬州的同时,崔仁冀正从杭州出发,带着精心挑选的礼物,前往虞山港。 虞山港是吴越国在长江上的最大港口,也是距离扬州最近的长江口岸,上游(水路)一百二十里就是南唐江阴军的驻地,但吴越之所以有恃无恐,就是因为对岸是(南)通州,属于后周的地盘。 礼物装船空隙,崔仁冀站在长江岸边,遥望对岸,心情是极为复杂的。 所谓(南)通州,之前是南唐的地盘,李璟时期在此设置了静海制置院,“姚氏家族”三代人在这里统治,名义上归顺南唐,实则是一方割据势力,可称为“姚家政权”。 尤其到了第三代姚彦洪,自己设置衙门,对外号称“静海都镇使”,根本就不服南唐的管理。 显德三年,公元956年,后周攻占了泰州地区,静海制置院危在旦夕,姚彦洪无路可走,就近投奔了吴越钱俶,家族及百姓一万余人,全都滞留在了温州。 “静海军,唉!” 崔仁冀看着对岸的战船,发出一声叹息,曾经多好的机会,吴越是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可帮着郭荣打了南唐,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捞着。 如今,还要去送礼,还要主动派兵,实在窝囊。 提及静海军,崔仁冀也感到头疼,钱俶也算是“硬气一把”,在温州也设置了静海军,算是无声的抗议。 这个“静海军”的名头,实在是挺乱的,有唐一代反复出现。 第一个是咸通七年,公元866年,将安南(越南)都护府设置为静海军节度使。 第二个是光化三年,公元900年,将大唐西南边疆的桂管经略府(使)设置为静海军节度使。 第三个就是五代十国,后周取消南唐静海制置院之后,直接设置了静海军。 第四个就是吴越接纳姚氏一族之后,在温州设置了静海节度使。 静海,静海,海波何时安静过! 看装船差不多了,崔仁冀回望一眼身后,依依不舍地登上了前往扬州的船。 清代大清官和珅曾经说过:“官”字两个口,先要喂饱上面一个口,才能喂饱下面一个口。 这句话,不完全对,要看具体的情境是什么,如果是“当官的和老百姓”,那是没问题的,可换成“当官的和更大的官”的情境,就要反过来说了。 先要喂饱下面一个口,才能喂到上面一个口! 崔仁冀太他妈实诚了。 钱俶让他给郭宗训送礼,他就跑去四方馆,派人去通报宫中内侍。 钱俶让他给李重进送礼,他就跑去淮王府,直接抬入了李重进府邸。 一天之后,礼物全都送出去了,才想起来,对了,要朝觐郭宗训,需要先到扬州府尹姚凤恭处报到,于是,崔仁冀空着手,兴冲冲地就去了。 唉…… 结果可想而知,姚凤恭自然不会给崔仁冀好脸色,对待这个毕恭毕敬的“弟国之臣”,毫无待客之道,一上来就“细数罪状”,譬如吴越名为忠义、实则包藏祸心,坐视大周陷入困境,粮草辎重迟迟不到位,良心坏透了…… 崔仁冀刚开始的时候,是一头雾水,到了后来,就是一头冷汗了。 他从姚凤恭的话语里,捕捉到一个非常可怕的信息,那就是“周唐联盟”。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辅佐大周这种事情,一直以来都是我大吴越先来的,我们才是最忠心的! 一想到,将来有可能南唐与后周联起手来,对付吴越,崔仁冀的脑门就止不住冷汗,一个南唐都打不过,再加上后周,完了,完了! 崔仁冀不敢骂后周是“渣男”,但他对于南唐这个“绿茶”是一点都不客气。 “哎呀,姚刺史,吴越对大周的中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证!唐国才是包藏祸心,试想,大周占据唐国十四州之地,李煜小儿岂能不恨?怎么会真心辅佐大周?” 姚凤恭冷笑一声:“是吗?如今,淮南战局日渐明朗,消灭叛军指日可待,若不是大唐皇帝派遣大军支援,你以为会如何?” “这……吴越也派遣军队了。” “人呢?哼,口惠而实不至!” “不,不,姚刺史——”崔仁冀急忙起身,躬身扫地,“大元帅已经命令点齐兵马,想必今日,就会通知通州巡检使王德麟,一万人渡江登陆,前来扬州支援!” 崔仁冀也不顾的了,直接挑明,因为,钱俶派沈承礼带兵渡江,是以“送粮草”的名义。 姚凤恭说道:“一万人?哼,杯水车薪,崔学士(通儒院学士),大周还不稀罕这点人。” 崔仁冀忙说:“中吴节度使孙承佑也在准备战船,只不过,唐国江阴军卡在江口,不得通过!” 姚凤恭说道:“休得胡言!如今,大唐与大周乃是同盟,怎么会阻挡你们救援?” 崔仁冀一愣:“大,大唐?大周?我吴越算什么……” 姚凤恭起身,冰冷地说:“崔学士,真以为姚某人是耳聋眼瞎?我只问一件事,你若能给个满意答复,在下就不再为难于你。” “姚刺史请讲!” “福清为何没有归还大唐?!” 崔仁冀也急了,福清?那不是我们的地盘吗?为什么要“归还”给唐国! “姚刺史,吴越奉大周为天朝,历代国王崇敬有加!福清乃是吴越国土,为何要为唐国张目,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举措?” “哦,崔学士这是质问在下了?见死不救是亲者,举旗义援是仇者?你当我是傻子!” “……在下要求面见周主!” 眼见谈不拢,崔仁冀也不再请求,霍然起身。 “好,好,崔学士自行去吧。” 姚凤恭重新坐下,端起茶碗,翘起了二郎腿。 崔仁冀话说的硬气,身体却在发抖,脚步更是一动不动,说到底,他不仅是一个东府幕僚,没有人引荐,是见不到郭宗训的。 用马后炮的说法,钱俶派崔仁冀前来,是一种自作聪明的行为,他本不想让任何钱氏王族的人参与进来,更想低调处理,否则也不会打着“支援粮草”的名义,让沈承礼渡江打仗。 一万人来送粮草,欲盖弥彰的太明显了,送的粮草够这一万人吃吗? 同时,他也是钱俶的心腹,这件事如果搞砸了,钱俶就算不怪罪他,自己也没脸再待下去。 小国,在乱世之中,不要妄谈什么“尊严问题”,主权是一个奢侈品。 正在进退维谷的时候,一个人快步走进了扬州府,朗声喊道:“子迁(崔仁冀的字),别来无恙!” 姚凤恭、崔仁冀同时抬头,向外看去,只见一身紫袍(三品及以上)的官员走进,定睛一看,竟然是赵锽。 “赵中书?!” 赵锽走进来,没有大理姚凤恭,反而拉起了崔仁冀的手:“子迁,听说你到扬州面圣,在下特意备下车马。” “赵中书,当真?” “这还有假,来人,引领崔学士先上车马!” 见赵锽一脸堆笑,热情洋溢,崔仁冀也终于放下心来,率先一步走出大堂。 待人走后,赵锽如同变脸一样,笑意顿时消失了。 姚凤恭皱眉近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锽冷然说道:“刚收到的消息,铜城被围,叛军将领石守信四万之众。” “啊?铜城……那雄州岂不是危险了!” “白重赞正率兵鏖战,另有军情,雄州、冶山、真州等地,赵贼叛军正在进行合围之举。” “这……怎么可能!赵匡胤到底派了多少人。” 赵锽面色很差,犹豫了一下,说道:“加上昔日曹彬于泗州的军队,粗略估算,十四、五万。” 姚凤恭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十四、五万?十万人就够呛了!当年,郭荣御驾亲征,从濠州绕着圈打,也不过才四万人,赵匡胤从哪儿找来这么多兵? 流民! 恐怖的兵力数字,让姚凤恭脑海里立即涌现出这两个字。 在大周一统的前提下,几万流民军根本不值一提,如今不同了,在小小的淮南,坐拥十几万流民军,就是呼风唤雨的存在。 “子良(姚凤恭的字),日后,再对吴越使臣,要客气点了。” “赵中书,这……自然应该的。” “唉,扬州不比汴梁,就以范质的谋略,张永德的能耐,要制衡赵匡胤,难道还不容易?如今的局势,无非是符太后不肯低头而已,但早晚,幼主是要还朝的,你难道就不想要从龙之功?” 姚凤恭眼前一亮,追问道:“从龙之功,淮王自然是首要之人,你我如何能得?” “李重进手中那点兵力,能护主北上吗?到头来,肯定要借助吴越的势力。” 姚凤恭说道:“可大唐也派兵前来,更何况,两国也结盟了。” “子良,你放心,据我判断,大唐皇帝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淮南故地!金陵李煜,肯定不会让唐军北渡淮河,即便他愿意,张永德愿意吗?” 姚凤恭听了,若有所思:“照此说来,符太后的意思,一是借助大唐之力,扫平淮南,灭掉赵匡胤,二是借助吴越之力,重返汴梁。” 赵锽点头,得意地说:“别看太后一介女流之辈,纵横捭阖之术,倒是运用的精妙。你我也要识时务,唐国、吴越这两把刀,用得好了,就是大功一件。” “只是,潘慎修前些日子到来,送了不少东西……” 姚凤恭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尴尬,也是提醒赵锽,你我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金陵李煜想要些好处,情理之中,只不过,吴越如果能够大举出兵,自然也就没了借口。” 站在后周的立场,吴越出人、出钱提供援助,地位上与南唐是一样的,什么割让福清,以后再说吧。 姚凤恭也想明白了,一拱手:“赵中书果然谋略过人,在下佩服!” 赵锽一摆手,说道:“先进宫去,对了,吴越沈承礼已经渡江,正向扬州赶来。” “甚好!” 第383章 雄州五日·前三日 潘慎修带着“周唐联盟”的国书回到金陵,已经是十月初九,他并不知道自己离开的第二天,崔仁冀也赶到了扬州。 崔仁冀面见郭宗训、符太后,具体商量了一些什么,无从得知。 但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崔仁冀当天就离开了扬州,走的时候,表情还很兴奋。 大胆推测,崔仁冀一定是得到了某种许诺,或者说,经他之手,后周与吴越之间又达成了某种交易。 定安元年,十月十三。 经过高强度的急行军,沈承礼终于将“物资大礼包”送到了扬州,然后,毫不意外地,押运物资的人员被征调,投入到了皖东战场。 这一招“瞒天过海”,或许对于远在淮京(寿州)的赵匡胤,有那么一点说服力,可对于已经进入战场的潘崇彻、毛镗等南唐将领来说,就是脱裤子放屁。 一万吴越军队,毫不迟疑,奔赴真州以东、扬州以西,在江阳县(邗江区)设防,有效地增强了扬州的防御力量。 就当前来说,韩令坤、向训手中的三万多人,想要突破“三道防线”,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一道防线,沿着古运河方向,真州防御使冯克检,南唐右卫将军毛镗,以及潘崇彻、黄损,总兵力一万七千人。 第二道防线,沿着冶山隘口向东,李重进、丁德裕、赵赞、尹勋、郭从义等人,很快,诸葛兰又要率领两千重装骑兵前来。 第三道防线,就是沈承礼了,江阳县是扬州的西大门,最后一道大门。 层层防御,有问题吗?有! 因为李重进主要考虑的是“郭荣二征淮南”时的路线,也就是,当时后周军队进攻方向,主要是六合向真州,再图扬州,这条路线是在扬州以西,他根本就没考虑过扬州北面的问题! 毕竟,潘美、王侁就守在京杭大运河边上,北面真的出现叛军,李重进、潘美再合围也来得及。 可是,扬州北面,再远一点,越过甘泉县、大仪县、秦栏县、仁和县,向北一百里之外,就是他奶奶地雄州! 这就意味着,韩通在扬州大西北玩命,这群玩意儿都在“大后方”看着! 更可气的是,扬州更、更北面,也就是雄州之北四十里外,“铜城绞肉机”还在运转着! 具体情况就是,十月初一到初七,双方围着铜城反复争夺、厮杀,眼看一座城镇,全都变成了废墟,能看到的砖头,都没有完整一块的,上面都沾着血,血拼到最后,伤亡速度惊人到连伤员、尸体都来不及运回去。 打了一个礼拜之后,双方都发现,兵力损耗的太厉害,具体没办法统计,只知道各自背后的土坡、丘陵上,都挖了几十个大坑,用来埋人。 试想,每天拖着几十个、几百个尸体,扔到大坑里的情景。 这些人,前一天还跟自己浴血奋战,还跟自己聊妻子儿女,还跟自己畅想打完仗回家耕田、做小买卖,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白重赞、石守信都知道,再打下去,军队要么哗变,要么士兵逃亡。 双方都萌生了退意,可是,当都要实施撤退的时候,两名主帅都发现,没那么简单。 因为,一些人,已经杀红了眼! 白重赞手下是后周的精英军队,也有本地(金湖地区)的乡兵,而石守信这边,大多数都是来自山东的逃难流民。 普通士兵之间,羁绊太深了。 就拿流民军来说,一个村子的人分到了一起,当叔叔的亲眼看着自己的侄子被干死,能咽的下这一口恶气?同理,后周禁军方面,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竟然被一群流民干死了,能不想着报仇? 所以,当一方准备撤退的时候,另一方就发疯了一样扑过来! 白重赞、石守信相互缠着对方,陷入是类似行军蚁“死亡旋涡”的状态! 谁敢撤,谁就死,结果就是,谁都走不掉! “铜城绞肉机”虽然惨烈,可比起韩通、高怀德这边,还差一些。 雄州城,从十月初八,高怀德、韩重赟首次攻城,到十月十三沈承礼奔赴江阳县,大战已经进行了五天。 五天,如同五年,五十年那样漫长…… 其中,从十月初八到十月初十,雄州北门的进攻,基本属于无效状态,每一次,宋军都是扔下一地尸体,损失惨重,而后周这边损失也不小,每一次,都要损失大量箭矢,以及个位数的神射手。 在这三天里,雄州南门也不平静,樊爱能奉命镇守,李继勋、刘廷让分兵一万,奉命攻打。 一边守,一边攻,这场仗,中规中矩,没有什么花招。 因为,雄州城南地势开阔,城墙之下,除了一条护城河之外(地势高,还没水),没有特别有利于樊爱能防守的屏障、地势,相对应的,李继勋、刘廷让除了人多之外,也没有先进的攻城器械。 所以说,这一场“攻防之战”对两边都很公平。 十月初九,宋军第一次攻城,刘廷让亲临阵前、充当督军,樊爱能本以为,能够先凭借弓箭、礌石等收割一波,没想到,一开始就被“贴脸开大”。 宋军准备了大量长梯、布幔,在佯攻之下,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将城门边上凿开了一个大口子! 紧接着,抓钩齐上,勾住方砖往下拉,城墙口子不断扩大! 樊爱能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易文赟,老子一定要亲手砍了你! “队正听令,凡一个叛军登城,全队连坐!” 军令如山,军令无情! 樊爱能不是光凭嘴说,一见情势危急,立即从指挥位置上跳下来,拎起一个硕大的铁骨朵,魁梧的身躯,三两下挤到豁口跟前。 “让开,本将给你们打个样!” 抡起铁骨朵,力劈华山状,从上向下,对准一个刚冒头的宋军,狠狠地抡了下去! “噗——” 先登城者,重赏,这种好事儿,自然不会给流民军,先爬上来的是头戴范阳毡帽的禁军士兵。 他大概忘了,自己的帽子,不抗揍……铁骨朵就是一个铁疙瘩,上面是一个个凸起,砸到脑袋上,颅骨粉碎。 樊爱能是将领,力气自然不小,头颅砸碎的同时,整个脖子也全都缩进腔子,更可怖的是—— 两只眼球,在重力砸下之后,从眼眶中飞了出去,落在下面的流民军嘴里。 咦?这是啥?软软的、糯糯的……等到发觉是眼球的时候,手撑着长梯的流民军放手,蹲在地上哇哇吐了起来,长梯摔倒,城下乱成一团。 “看见了嘛,就这么砸!” “不准退,把金汁抬上来!” “你他娘的笨蛋,斧子,别用斧刃,翻过来砸!” …… 樊爱能挥舞着铁骨朵,在城墙上指挥,时不时凑到垛口,对着露头的宋兵,砸脑袋、砸肩膀、砸手骨……来回自如。 周军看的胆战心惊,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是战神嘛?时不时地,就有箭矢从樊爱能身边擦过去,可每次,就差那么一点,稍微歪一下头,就大难不死。 这是特朗普附体了! 一军官长,身先士卒,手下人还有啥好说的?而且,雄州孤城,退无可退,败了必死无疑,赢了一线生机! “拼了!” “诛灭叛军!” “不许等城池一步!” “来人,给老子搬砖!” 搬砖,不是为了砸人,而是为了垒墙。 恭喜雄州,这个豆腐渣工程,终于迎来了第三位“包工头”樊爱能。 这种情景,深陷其中或许感觉不到什么,若是局外之人,看着两伙人红着眼睛、挥舞刀枪,誓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情况下,城头上的工匠,还要一边抹泥浆、一边砌砖,真是绝佳的匹配机制。 这一天打下来,南城的城墙千疮百孔,最郁闷的恐怕不是攻守双方,而是雄州城中的泥瓦匠。 你们打,打,打,好好打!别他妈拆墙啊,老子容易吗?! 傍晚时分,宋军进攻终于暂缓,李继勋焦急地发现,攻城的难度越来越大! 因为,樊爱能终于找到了守城的节奏,他意识到宋军没有大型攻城器械之后,就下令将“蒺藜毯”挂在城头垛口上,这玩意儿,上面全是倒钩、利刃,在大型攻城器械面前,用途不大,甚至会起反作用,例如,帮助固定大型云梯。 如今,用了正好。 夜晚来临,南城三里之外,星星点点、皆是篝火。 樊爱能见状,吩咐道:“咱们也吃饭,吩咐再去,今天仗打的不错,让兄弟们好好喝点酒!” 手下迟疑:“将军,夜晚宋军偷袭怎么办?” “无妨,照办就是了!” 手下走后,樊爱能又看了一眼远处的宋军大营,脸上露出一丝邪魅的笑容。 第384章 雄州五日·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 城南三里,宋军营地。 营地之内的炊烟散漫,有气无力地飘荡在潮湿的空气中,一入夜,水汽凝露,冻得人哆嗦,不少士兵紧紧围靠在篝火边上,时不时传来一阵呻吟。 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帐篷的,占大多数的流民军,就只能露天住宿,有人用怨毒地眼神,看了一眼远处的马棚。 他娘的,就连马的头顶,还有一个遮风挡雨的草庵,俺们是连畜生都不如吗? 不要置气,在军营当中,还真就是人不如马。 几碗米粥下肚,根本就抵挡不了饥饿感,与此同时,西北微风掠过雄州城,飘来一阵阵煮肉的响起,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吆五喝六、猜枚划拳的声音。 两下对比,天上地下! 中军营帐之中,李继勋脸色铁青,一旁的刘廷让也一语不发,两人心中充满了懊悔,为啥要急功近利?为啥不做好万全准备再攻城?我们错了吗?不,我们没错,是太想进步了! 伤亡情况已经统计出来,白天一战,伤者三百多人,战死三百多人,加上逃跑、投敌、被俘等不确定因素,“失踪者”也有上百人。 李继勋号称“万兵在手,天下横走”,如今看来,这个称号,妥妥是讽刺! “李节度……” “廷让,这里又没外人。” “七哥,晚上真要去偷袭?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李继勋踱了几步,指了指营帐外面,说道:“你也发现了,哼,这个樊爱能,真是爱逞能,这么刻意的伪装,岂能骗得了咱!” 没错,“攻防战”的输赢标准,要么是攻方撤走,要么是守城崩塌,现在只能说打了个平手,樊爱能就在城中大摆宴席,明显是引诱人去偷袭。 “七哥,你也认为,樊爱能会设伏?” “哼,肯定会,这个蠢材。” “会不会是虚张声势?毕竟,雄州残破兵少。” “老九,樊爱能有那个脑子吗,他干得丢人事儿还少吗?别的不说,就说高平之战,他与何徽搭伙,被汉军打了个屁滚尿流、背风而逃!要不是李重进求情,早就尸骨无存了。” 历史上,樊爱能、何徽早就挂了,就在高平之战以后。 樊、何二人的事情,算得上是五代十国时期后周的重要军事案件,公元954年,郭荣刚刚继位,北汉、契丹相互勾结,准备趁着郭荣地位不稳的时候,一举灭周。 刘崇亲率北汉主力,兵分三路,在晋阳、团柏、泽州建立三道防线,万般无奈之下,郭荣御驾亲征,率军攻打泽州的时候,就驻扎在东北方向的高平镇。 “高平之战”拉开序幕。 然而,战局一开始,刘崇就意识到,我错了! 他一向看不起郭威、郭荣父子,加上前期小胜,更是目中无人。结果,高平之战开打之后,郭荣势如破竹,吓得刘崇立即撤军,来到巴公原(晋城巴公镇)据险而守。 按照郭荣预先计划,兵分两路,夹击刘崇,其中西路军是白重赞、李重进,中路军是向训、史彦超,东路军,正是樊爱能、何徽!另外,还有打野辅助的张永德、赵匡胤等人,这一仗,可谓后周精锐尽出。 本来,郭荣御驾亲征、上阵杀敌,后周军队是士气很旺盛,有望一鼓作气干掉刘崇,樊爱能、何徽只需要“正常发挥”,事后,也能列入后周禁军将领的“第一梯队”。 然而,这两个家伙,在遇到刘崇骑兵之后,“合战未几,樊爱能、何徽引骑兵先遁,右军溃。步兵千馀人解甲呼万岁,降于北汉。”(参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九十一·后周纪二》) 历史上,樊爱能、何徽这俩人干得事情,不止逃跑这么简单,一边向南逃,还一边抢东西,抢谁不好,偏偏抢了后周的运粮车队。 眼见大错无可挽回,樊爱能、何徽也就破罐子破摔了,在逃亡的路上,又遇到前去支援的河阳节度使刘词,俩人就撒谎:“契丹、汉军太凶残了,皇帝已经败了,你还去送死吗?” 幸亏,刘词还有脑子,没听他俩的,继续前去支援。 这时候,樊爱能、何徽最好的选择,就是去投靠其他人,后蜀啊、北汉啊、南唐啊,万万没想到啊—— 这俩货听说郭荣大胜仗了,又恬着脸回来了! 皇帝啊,你胜利了,该论功行赏了,分我们一杯羹吧! 唉,结果可想而知,樊爱能、何徽等七十余名将领,被军法从死。 【小说设定樊爱能、何徽没死,原因如下——】 樊爱能、何徽死得冤吗?一点都不冤!他们做错了吗?其实也没错。 一是,五代十国时期,君臣之间的关系,和“日结大神”与雇主之间,差不多,背叛就背叛了,没啥心理负担。 二是,在“高平之战”之前,郭荣也没啥名气,他最大的身份标签,就是“郭威养子”而已,自己阵营当中,也有不少官员对他嗤之以鼻,“一战成名”之后,郭荣才开始加强禁军建设,成就了五代十国最强大的军事力量。 三是,樊爱能、何徽本来就吃亏,他们所在的东路军,要面对的北汉军队不仅人数多,而且处在地理优势上,骑兵从高向低冲锋,何、樊二人失败也是情理之中。 ——时间线—— 刘廷让有些糊涂:“七哥,既然料定有埋伏,为何还要组织偷袭?” “哼,白天一战,南边城墙损坏,樊爱能想吸引我军偷袭,然后以逸待劳,我等何不换个方向,杀他个措手不及!” “换个方向的话……城西大片水泽,无法行军。城东虽然城墙高、土坡陡,好歹有立足之地。” “老九,你这么想?那就错了,樊爱能也会这么想!正所谓出其不意,就从城西偷袭!” 刘廷让欲言又止,实在挑不出毛病来,这叫“预判了樊爱能的预判”! 二更刚过,城中喧哗之声还未停止,城西,一千宋军“口衔枚、人卸甲”,悄无声息低在泥泞的水泽中前进,抬着沉重的长梯。 遥遥望去,城南的垛口,不时地晃动着人影,鬼鬼祟祟。 刘廷让亲自带队,越发笃定李继勋的判断,好,攻破雄州,就在今夜,上! 悄无声息之间,登城的宋军紧张又兴奋,一步一步,一寸一寸,双手终于攀上了城墙! 领头的宋军悄悄把脑袋探出去,一片昏暗,几十步之外,才有一个仿佛随时会灭掉的火把,火把周围,蹲着、蜷缩着几个周军,早就睡过去了。 宋军翻身上墙,嘴巴一松,树叶掉了下来,同时发出了预定的暗号。 刘廷让心头一喜,西城墙上果然松懈! “快点,迅速登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黑暗当中,宋军如同蠕动的毛虫一样,沿着简易的长梯,一个一个攀上城墙,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一动不动地蹲在垛口下面,等待人齐了,发动总攻。 终于,人上来的差不多了,宋军小队长狞笑着,亮出了手中的钢刀,慢慢挪向远处熟睡的周军。 “小子们,做个好梦,你们的脑袋爷爷收下了!” 钢刀落下,距离最近的一个周军,脑袋瞬间被砍掉,但是很奇怪,没有滚动,就那么断裂开了,也没有血液喷溅。 宋军小队长一怔,旁边的人,睡得也太死了,钢刀落下“铿锵”的声音很大,他们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微风一阵,火光一闪,宋军小队长猛然看清了,自己的“刀下之鬼”,竟然是一个稻草人! 旁边的,也全都是稻草填充,穿着衣服的假人! 猛然间,一阵铜锣响起来,雄州西城墙两侧亮起了火把,“总攻”开始了。 只不过,不是宋军等待的总攻,而是周军发动的总攻。 宋军小队长大呼一声:“上当了,快撤!” 撤?这叫“请君入瓮”,你都到了坛子里,还能往哪儿撤? 瞬间,两侧同时飞来上百支带火的箭矢,将抢先上来的三百多人,逼得挤成一团,这伙儿倒霉宋军有两个选择—— 一是跳下去,二是杀过去。 跳下去,要找对方向,往城外跳,运气好了摔残活命,如果跳到城内,城墙下面的周军都等着呢,亲自送他们上路。 杀过去,左右方向都行,不过,偷袭之人,身上没有盔甲,也没带长兵器,就是陌刀、手刀,两侧的周军保证,弓箭管够、长槊伺候! 瞬间,绝望感笼罩了先登上城墙的三百多人,声声惨叫之中,夹杂着“投降,投降”的求饶之声。 刘廷让发现异动之后,不仅没有停止登城,而且催促手下人加快速度,目的就是为了吸引火力。 因为,与此同时,李继勋也悄然摸到了东边城墙,开始了偷袭! 没错,老子是双管齐下,樊爱能,你想不到吧,哈哈哈哈! “上,杀开局面,雄州破城就在今夜!” 刘廷让话未落音,一个长梯就被掀翻了,紧接着,城墙之上传来刺鼻的味道。 哗啦—— 一桶金汁浇了下来,滚烫的、滂臭的,里面还不知道夹杂了什么“秘方”。 扑通——扑通—— 转眼间,城墙上开始扔人,周军也够狠,将宋军尸体当成滚木用了。 …… 雄州南城,城楼最高处,樊爱能的目光,看向了东南,看着黑夜中腾起的火光,听着撕心裂肺的喊杀声。 看来,东边也动手了。 “唉,李继勋、刘廷让,你们咋就不相信呢,南边城墙,我是真没安排人啊!” 正喃喃自语之际,属下前来报告:“樊将军,已经准备妥当,是否行动?” 樊爱能点头,快速来到南门之下,翻身上马,挥动宝剑:“打开城门,随本将冲锋!” 李继勋、刘廷让,你们夜里来偷城,我去偷营,很合理吧? 老子不善正面迎敌,可守城,越来越有心得了。 善守者,不必善攻也。 第385章 雄州五日·偷营vs偷城 你偷我,我偷你,真是公平好交易。 至于,李继勋、刘廷让你们这俩小子,能不能偷城成功,就看造化了。 樊爱能率领一千骑兵,风驰电掣地冲向宋军营地,总共三里多远,一千五百米,可以说是转瞬即到。 为了防备军中有奸细,泄露偷营之举,李继勋、刘廷让是秘密出发的,但临行之前,通知了外围巡检军卒以及中阶军官,一旦偷城成功,立即派人前来通知,事先安排的军队趁着夜色攻打南门。 其中,在雄州外围巡检的军卒,发现东西城墙之上人影窜动、火光四起,心中窃喜,成了! 立即撒丫子回头,骑上战马,回去报信! 应该说,樊爱能在守城方面,是有一些天赋的,如果一开始就将宋兵拒在城下,不让李继勋、刘廷让尝到一点甜头,那么,后续的偷营之举,就不会那么顺利。 外围巡检的军卒,分别从东西方向赶过来,半路上,正好遇到了飞驰而出的樊爱能。 “好小子,还要回去报信吗?” “你,你,你是……” 回答巡检军卒的,要么是弓箭,要么是长枪,在纷乱的马蹄之下,数名宋兵巡检被踩成了软泥。 宋军营地,一直待命的军官听到马蹄声,会错意了,以为是前来报告战果的,毕竟,雄州城东西两侧同时开打,城内之人应该自顾不暇,谁会联想到“偷营”这种事情? 意外,就是这么到来了—— 待命军官刚命人将拒马搬开,就意识到不对劲,马蹄的声音太密了! 一共就派出去十几名快马巡检,这听起来,有一百人?不对,五百人? 不用猜了,一千人一股脑地冲了进去! 樊爱能手里舞动着铁骨朵,迎面砸在了一个发愣的宋兵脸上,火光,照亮他一身的铁甲,以及面目狰狞的样子。 “大周天兵杀到,投降者免死!” 李、刘二人的偷城计划,太过于隐秘了,除了原禁军精锐枕戈待旦之外,大多数流民军根本不知道,都蜷缩在角落里昏睡。 猛然间,身边杀声震天,一睁眼,一个脑袋飞到了自己怀里,顿时乱了阵脚! “妈呀,杀过来了。” “救命啊,我的胳膊呢?” “快逃命吧!” 夜间偷袭、一千骑兵,这两个条件组合起来,造成的物理破坏与心理震慑都是很大的,杀入宋兵阵营之后,骑兵迅速分成左右两路,每一路各司其职,冲杀的、掩护的、放火的,很快偌大的营地之中,恐惧就像水波纹一样扩散开来。 在一片混乱之中,樊爱能的目标很明确,他亲自率队,去找李继勋、刘廷让部的粮仓! 兵法强调:人马未动,粮草先行。 没有粮草,在牛逼的队伍也得溃散,不信,可以去问问袁绍、苻坚等人。 樊爱能知道自己的短板,冲锋陷阵,始终是不及李继勋、刘廷让的,甚至“义社十兄弟”中的杨光义,在正面战场所表现的意志力,他也有点自愧不如。 所以,他的目标务必明确,在最短时间内烧毁宋军粮草,然后迅速发挥城池,根本就不给宋军留下时间包围自己,更不能引狼入室。 “樊将军,粮草在此!” 周军一名骑校尉掷出手中火把之后,转头前来报信,樊爱能当即下令,扔罐子! 罐子里面,装满了桐油,“噼里啪啦”一顿摔,小小的火苗,转瞬之间就变成了冲天大火。 空气之中,弥漫着爆米花(大米花)的香味。 …… 说胆怯也好,说“深谙兵法”也罢,反正,樊爱能率领手下一千骑兵,快进快出,除了烧掉粮草之外,没有干掉太多人。 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一挥火把,回到城中看笑话 冲天大火,也惊动了正在偷城的李继勋、刘廷让。 东西两边的情况,差不多,都是“请君入瓮”的套路,不同的一点是,雄州城东沟壑较多,荒草杂树,因为开挖京杭大运河的时候,东边十里大量堆土,常年雨水向雄州方向漫流,所以草木茂盛。 这个时候,倒下去桐油,在扔一把火,城下人的滋味可想而知。 “火,大火!” 偷营宋兵惊呼,李继勋一开始不以为意,这点火算什么? 可随即,他发现宋兵指着的方向,不是城墙,而是远处自己的营地! 一瞬间,李继勋觉得头皮发麻,仿佛全身血液倒流,娘的,樊爱能偷营了?不可能,就他那猪脑子,怎么会想到这一点,就他那狗胆子,怎么敢冲入本将的大营! 事实胜于雄辩,或者说,人在逼到一定程度之后,智力与胆魄都会大幅度提高。 对于雄州城中的军民来说,不管谁指挥,这场仗都是为自己打得。 一座孤城,还距离楚州这么近,当年,郭荣下令屠城的阴影,始终没有散去。 我要活下去啊!我只能拼了! 而宋兵(流民为主)这边不一样,打不下来,老子还能跑,跑不掉,还能投降,只要管饭,跟谁干都是干。 “撤退,快,撤回去!” 李继勋发疯了一样,已经顾不得手下了,飞身上马,快速往三里之外的营地赶。 绕过东南城角,正好撞见回城的周军队伍,樊爱能神采奕奕、志得意满的笑容,烙铁一样,烙在了李继勋的脑海里。 姓樊的,你等着! 两伙人,都很默契的没有去打扰对方—— 樊爱能担心,一旦与李继勋纠缠,城门就会被攻破,自己这一千人就得死在城下。 李继勋担心,再不快点,老子的粮草就烧光了! 其实,也差不多了…… 等到西侧偷城的刘廷让赶回来,火已经扑灭了,帐篷、粮食、草料等烧毁大半,李继勋的战刀上还滴着血,他亲手正法了几个下阶军官。 “七哥……李节度,怎么回事儿?” 李继勋抬头,血灌瞳仁:“点齐兵马,即可攻城!” “现在,深夜?李节度,此时樊爱能肯定有所准备,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我不甘心!” 刘廷让近前,低声说道:“七哥,冷静一些,当前最重要的是封锁消息,不要让城北知道。” 城北的高怀德要是知道了,一气之下,说不定会将两人直接砍死。 “粮草损失大半,若不能尽快破城,我担心军心不稳,一旦哗变……” “不会,城北物资充足,暗中去找二哥帮忙即可!” “义社十兄弟”当中的老二,就是负责北门攻击的韩重赟。 李继勋咬牙切齿:“樊爱能,匹夫!没想到,他竟然有这般谋略,此前战场之上,怎么没见他使出来!” 刘廷让也叹口气,转身去安顿军卒。 已经回到雄州的樊爱能,清点完毕之后,发现死伤数十人,也是心疼的要命,站在城楼向南望去,此时,天色已经微亮了。 宋军正在后撤,大概也意识到,距离城池太近了。 “唉,我手中若有三千人马,竖子安能存活!” 事实上,趁着这个机会,攻击后撤的宋军,一定会战绩斐然。 可樊爱能不敢,对面还有至少八千兵力,而自己手中,一共就三千多人,全都出去了,城池就没人守了。李继勋、刘廷让趁乱杀个回头,城池必然危险。 他不能这么冒险! “砰!” 满是老茧的手,狠狠砸在了城墙之上。 “小子们,有种再来!” 李继勋、刘廷让部当然会卷土重来,而且,这一次的规模更大,攻击更猛烈,也不再是单打独斗。 经过三天的痛苦等待,白塔河上游的曹彬,终于备齐了高怀德所要的东西。 大量木料,捆扎成浮桥,以及相对牢固的、规模的攻城器械,源源不断地送来了。 一大清早,斥候来报—— “主帅,何将军,城下宋兵正在铺路!” 开战之后,韩通衣不卸甲、寝不上床,实在困乏了就靠在椅子上眯一会儿,一听汇报,缓缓睁开大眼睛(韩瞠眼嘛)。 “坑填完了?” “非也,主帅,宋军用木头铺路!” 韩通立即站了起来,大步向外走去,何徽一步不落地跟上。 借着微弱的晨光,果然,宋军正在拖动浮桥、原木。 “曹彬这是将八仙山、铁佛山上的树,都砍完了吗?” 何徽说道:“主帅,今日之战,叛军就能抵达城下了。” “迟早要来的。” “还有,主帅,昨夜南城混战一天一夜,樊将军……偷营未报!” “哦,战果如何?” “烧了李继勋的粮草。” “将在外,便宜行事即可,只要不吃亏。” 何徽松了口气,心里想着,老樊啊老樊,你就不能悠着点? 十月十一,雄州围城的第四天,到来了。 第386章 雄州五日·第四日 十月十一,雄州北门。 经过雨水的洗涤,血迹、污垢、碎肉等“狼藉之物”皆不见了,有的被冲刷到壕沟水中,有的被泥土裹挟掩埋,那些生命,以及生命产生的恐惧,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韩通屹立城头,面无表情、身无动静地看着城下,三天,不知道宋军运了多少土,土里面掺杂了多少人,终于,将眼前密如蛛网一样的壕沟,硬生生地填出来一条通道。 现在,正在用木料加固,同时,一个巨大的“浮桥”,军事专用名词是“填壕车”,时间紧急,没有安装轮子,只能硬生生地抬过来。 填壕车,用来打通距离雄州北门十丈外的最后一条壕沟,等到它安装完毕,正式的攻城行动,就要开始了。 这种场景,散发着瘆人的诡异气息—— 试想,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相互都知道,对方要弄死自己。其中一个,手里拿着武器,思考着怎么下手,另一个,不紧不慢地磨刀,时不时抬起头乜上一眼。 战场上,死不可怕,等死才可怕。 辰时二刻,铺路的宋兵,已经换了第五波。 “嘿呦——嘿呦——” 面对城下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韩通并未回头,冷声问道:“何将军,测距!” 何徽应允,迅速走到一个军卒跟前,眼神示意之下,军卒拿起弓箭,斜上45°,奋力拉开弓弦。 “嗖——!” 箭羽剧烈的颤动,箭杆剧烈的挠动,尖锐地破风声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一瞬间,城墙之上、之下的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那只是一支普通的箭矢,它在空中飞了六十米左右,一头扎进了黄泥之中。 韩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希望能够在人群之中,找到高怀德或韩重赟的身影,可惜,只是短暂的慌乱之后,宋兵在队长一级的官员催促下,继续施工。 “主帅,如何?” “开煮吧。” “遵命!” 一炷香之后,终于轮到最后的壕沟了,宋军举着大块的盾牌、布幔,推着简易的木女墙,护送着沉重、宽大的填壕车,一步一步、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动。 城楼之上,周军的弓箭手紧张地咽着唾沫,等待反击的命令。 可是,他们没等到,一直到这些人安全的撤离,也没有等到。 韩通很清楚,这个时候攻击,毫无意义,因为这些人本就是“敢死队”,抱着必死的心上来的,如果全军覆没,只会激发后军的士气。 何况,人太少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城下依然没有动静,可城墙之上的周军,有不少人已经支撑不住了! 在高强度的心理博弈之下,很多人产生了畏惧心理,因为,他们看到宋军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地准备了许久,就像一个厨师,在正式做菜之前,细心的将鱼的鱼鳞、鱼鳍、鱼线、鱼鳔等剔除干净,旁边架着一口冒烟的油锅! “哇——” 距离韩通不远的地方,一个士兵终于忍受不住这种精神折磨,趴在城墙之上,吐出来一口酸水。 然后,他瞪着眼睛,像疯子一样怒吼:“打呀,你们来呀,爷爷不怕你们!” 很快,就有士兵将他拖了下去。 何徽犹豫了很久,终于上前说道:“主帅,再这么下去……放箭吧!” “身为大将,这都沉不住气吗?” “主帅,叛军数倍于我,攻心之战,咱……吃亏!” “攻心?”韩通冷笑一声,说道:“我只知道,杀人诛心!斥候,传令,把鼓抬上来,人喊上来!” 什么鼓?什么人? 何徽纳闷之间,只见数面红皮鼓抬了上来,后面,竟然跟着几名女子! 战场之上,出现女子,往往被视为不吉利,主帅这是要干什么? 韩通见人来了,快步走过去,对着几个女子施礼,大礼! “几位阿嫂,听说你们老家都是凤阳的?” “正是。” “有劳几位阿嫂了,跟兄弟们壮壮士气。” “军爷,想听哪一段?” “就唱《骂安贼》吧!” 几位女子会意,走上前去,拿起鼓槌—— 咚,咚,咚! “左手重,右手轻, 敲起了锣鼓说奸忠, 都说盛唐闻名天下, 偏偏出了个安杂种!” …… 《骂安贼》中的“安贼”,指的就是安禄山,唐朝最着名的叛将,没有之一。 在这个当口,唱这么一段,明显是影射城下的高怀德、韩重赟,以及人在淮京(寿州)的赵匡胤。 咚,咚,咚! “说名将,夸名将, 天下第一好儿郎, 姓张名巡守睢阳, 铁血丹心护大唐!” …… 张巡死守睢阳城,为大唐的延续,保留了最后一线生机,这自然是影射雄州守军的。 只不过,“铁血丹心护大唐”这句唱词,有人听了觉得不合时宜,也有人听了,羞愧的泪流满满。 这个人,就是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易文赟。 大唐,我的大唐!我对不起大唐! 教员说过,文化艺术应该成为“作为团结人民、教育人民、打击敌人、消灭敌人的有力的武器”。 此情此景,几个女子,几面破鼓,一曲不怎么动听的歌,就是很有力的武器。 淳朴的乡音,质朴的旋律,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宛如邻家婶子大娘,在“谆谆教导”自家的小伙子—— 看,看仔细点,就是城下这群王八犊子欺负俺,你们还是爷们儿吗?弄死他们! 一段唱鼓,不仅有安抚人心,凝聚斗志的作用,同时,也是对城墙之下高怀德、韩重赟的无情嘲讽。 其性质,就相当于诸葛亮送了一件女人衣服给司马懿,问题在于,高怀德的胸怀,可没有司马懿那么宽广,或者说,没有司马懿那么脸皮厚。 “号令攻城!” 娘的,韩通,你真会玩儿! 韩通一挥手,立即让人撤下鼓与人,随即拔出腰间佩剑,高喊道—— “十步一队长、五十步一队正、百步一兵曹!兵不死绝,将先退后者,斩!” “弓箭手,以测距标箭为准,射!” 城墙之下,蜂拥而至的宋兵如同蚂蚁。 城墙之上,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飞蝗。 交替齐射,在转瞬之间,已经有几十人倒地。 有人尚未死去,口中呼救,却没人听到他的声音。 军令既出,唯有向前,向前者尚有生还机会,退后者必死无疑。 韩重赟身披重甲,挥舞长刀,亲自指挥,在死亡与军令的威胁下,上千斤重的云梯,举重若轻地被抬着前进,不少人的头发披散、鞋子没了,忘记了疼痛,忘记了手臂脱臼,机械地向前运动。 不断的有人倒下去,但攻城器械,包括撞车、轒辒、云梯,一件一件的越过了最后的防线。 很快,宋军就到了“附墙”的状态。 最先被树立起来的,就是长梯,原因在于,就是这玩意儿使用起来最简单,装备成本也最低,只要长度、坚固程度可靠,就是一个大号的梯子。 十几架云梯竖起来的同时,为了避免被城楼上的周军推倒,梯子的靠墙的一段,垂下的绳子上,被捆在了大石头上。 很简单的杠杆原理,支点就是长梯靠墙的位置。 周军自然不会坐视不理,数丈高的城墙之上,开始往下落石头与泥砖。 石头好理解,就是附近收集来的,泥砖,就是城外挖壕沟的时候,把泥土运到了城中,利用简单的模具,夯实、砸紧。 一块的重量在二十公斤左右,这玩意儿砸下来,造成的伤害远比石头大,因为石头是刚性的、重心是固定的,泥砖却不是,砸到人的瞬间重心就会转移,顺势转移,扩大伤害范围。 还有一个妙用,很快就体现出来了—— 金汁上场! 金汁不等同于粪水,而是煮开了的粪水,有条件的,里面再加一些恶劣材料,比如盐,在雄州这地方,盐是不值钱的东西,随便加! “哗啦——” 一桶浇下来,满天飞“翔”,一些宋军士兵惊讶于刚才的泥砖杀伤力,张大嘴巴,还没来得及合拢。 “呕——” 身上没有防护装备,普通士兵被浇上之后,皮肤起泡、瞬间溃烂,偏偏这里的金汁又盐分十足,疼的哇哇乱叫。 周军的低阶官长尽责职守,每个人就负责那么长的距离,没人敢退,当然,伤亡也是避免不了的。 宋军也不会只挨打,不还手,随着布幔调过来之后,极大地抵挡了箭矢、金汁的进攻,同时,组织成排的弓箭手,对准垛口放箭。 一名周军吃力地举起泥砖,还没来得及扔下去,胸口就扎透了。 一撒手,泥砖砸在了自己的脚上。 箭头已经插入了肺,他说不出话,也无法呼救,留恋地看了一眼身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了垛口。 看准一个爬上来的宋军,张开双臂,扑了下去…… 随着金汁越来越多,泥砖的另一个妙用终于体现了出来。 粪水湿润了泥砖,在众人的脚踩之下,逐渐成了滑溜溜的泥浆,蜂拥到城墙之下的宋军,一开始只顾着捂鼻子,没有注意脚下,“呲溜——”,滑出去老远。 …… 韩重赟在亲卫的拥簇之下,已经靠近到距离城墙半里地的位置,眼看已经有两千多人附到了城墙之下。 “冲车,撞门!” “云梯,攀附!” “土栅,掘洞!” 三管齐下,撞城门、爬城墙、挖地洞! 韩通,来吧,定要比个高低,论个短长! 【注:凤阳花鼓元朝形成的,歌词是瞎编的,没有《骂安贼》这个作品。】 第387章 雄州五日·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 宋军“撞门、攀墙、挖洞”三管齐下,雄州的羸弱、残破的缺点,就迅速就暴露出来了。 《天长县志》记载,在唐宋交替的时期,雄州城池最有一次系统性的修缮、加固,发生在晚唐中元年间,已经过去一百八十多年了。 一百多年里,风霜雨雪的摧残,残酷战争的破坏,这座城池,如同人类一样,进入了风烛残年,零星的修补,就如同一件破衣服上的补丁。 这也是为什么,樊爱能在镇守南城的第一天,城墙就被开了个大口子。 很多砖都是酥的,用刀剑砍,都能砍出豁口。 最残破的,就是那座使用了上百年的城门,生锈的铁箍,已经箍不住腐朽的桧木,上面横七竖八的,是新钉上去的木板。 距离已经很近了,韩重赟看着城墙、城门,以及城头上攒动的脑袋,冷哼一声—— 韩通,这里不是汴梁城!老子用实际行动告诉你,在绝对力量面前,一切技巧都是徒劳无功。 “轰隆——” 沉重的云梯,撞击到了城墙之上,韩通似乎感觉到,整座城墙都颤动了一下。 宋军迅速将云梯的轮子固定好,几乎同时,云梯尚未停稳当之际,已经有宋兵举着盾牌、手持刀枪向上攀爬了。 何徽啐了一口唾沫,一挥手,十条长槊怼了过来。 电视剧中攻城的情景,都过于简单化了,就是单兵之间的作战,一个垛口一个兵,下面的爬,上面的捅。 实际上,这样基本没啥效果,因为云梯的坡度很小,就算伤害到前面的人,后面的直接用前面的人做“挡箭牌”,一口气就能爬上去。 一条长槊,至少三个人使用,保证能够穿糖葫芦,扎对方一个透心凉。 一旁的周军也没闲着,抱起一捆捆浸满油料的芦苇,点燃之后,往云梯上扔。 这么做,不是为了烧毁云梯,因为云梯使用之前,就已经用水浇透,主要是用来阻遏下面的人。 浓烟滚滚,烧不死你,也能熏死你! 坐镇后军的高怀德,远远地看着城墙下的拼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义不行贾,慈不带兵。 作为一个百战沙场的武将,眼前的惨烈,对于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死点人而已,他只在乎能不能破城。 很显然,宋军“攀墙”的战术,无论是越来越多的长梯,还是日渐白热化的云梯,虽然让战场变得热闹,却只是障眼法而已。 真正的危机,来自于“撞门”战术。 有的人,总觉得古代人很傻,打仗嘛、攻城嘛,为什么一定要攻打城门?城池那么长,总有地方是守城薄弱的地方,为啥不绕着圈打?集中到城门下面,不是找死吗? 现代人,有机会可以去参观一下古城墙,就像“伟大的墙”(长城)一样,名字虽然是墙,可不是几层砖、几层石头,上面是可以跑马的,可以走车的。 简单说,就是高出地面几丈的实心硬化道路,打一个看看?雄州城再残破,想要凿穿,就算没人在上面抵抗,也需要半天时间。 相比之下,城门确实一座城池最薄弱的环节,哪怕是新修的城门,也不过是几十厘米厚的木板罢了。 有空隙、有连接的地方,就更容易攻破。 沉重的撞车退了上来,慢慢靠近了城门,在此之前,每前进一步,就需要数条人命为代价。 城墙上的周军,发疯了一样射箭、投掷石块、泥砖,他们都清楚,就算城门后面堆满了砖石,很粗的顶门杠,仍然是最危险的地方! 眼见撞车贴近了城门,韩重赟长舒了一口气,撞—— “轰隆——” “轰隆——” “轰隆——” 巨大的原木,前面是削尖之后,用铁片包裹起来,吊在两个三脚架上,宋兵用尽吃奶的力气,开始推动。 初中物理知识告诉我们,静止的物体,一开始需要极大的力量,才能产生位移,但随着“钟摆运动”的形成,势能会随机转变为动能,外部所消耗的能量也会随之减少。 这种撞车,属于悬挂型的,待在原地就能操作,效率很高,缺陷就是,没有任何的防护。 还有一种是轮式的,同样的原木设置,靠前后往复的冲击力。 相比之下,轮式的更加安全,因为上面可以安装三角形的防护板,不用怕上面掉下来东西,但效率比较低。 很显然,高怀德在吩咐曹彬的时候,只考虑了攻城效果,根本就没考虑士兵防护的需要。 十几下之后,宋军撞车剧烈的摇晃了一下,差点被掀翻。 “木,木檑!” 有见识的宋兵,惊恐地看着横在眼前的东西,同样是一根巨大的原木,两端是铁索贯穿,上面是辘轳。 用的时候,直接推下城墙,砸中什么,活该倒霉。用完了之后,用辘轳绞上去,重复使用。 一砸之下,撞车后面的三脚架,发出不怎么悦耳的声音,几乎要断裂! “撞,继续撞!” “砸,继续砸!” 何徽立于正上方,挥舞着钢刀指挥,他满脸都是汗,不知道是紧张所致,还是劳累所致。 一愣神的功夫,已经有两名操作撞车的宋兵,下意识地向后转身,刚退了几步,迎面就撞上了自己人的箭矢! 其中一箭,是韩重赟自己射的。 “敢退后者,诛杀不饶!” 得了,反正都是死,老老实实地去撞门吧! 木檑确实有阻碍的作用,可只要控制好时间差,受伤的就只有城门。 【城门:我招谁惹谁了?!】 又几十下,残破的城门终于不堪重负,“哗啦”一声,一边的门轴松动了。 “城破了,城破了!” 城还没破,可宋军就是要这么喊,这样可以瓦解雄州周军的抵抗意识。 “放你娘的屁!射箭,射死这个嘴欠的!” 何徽暴跳如雷,如此举动,也是为了安抚人心,但这时候,他也发现了一个致命问题—— 箭呢,怎么射出去的越来越少? 答案是,雄州城的箭消耗的差不多了。 从设置“扇形射击阵”开始,雄州北门这边,周军、宋军的对抗已经持续了四天,前三天,高怀德、韩重赟一方虽然重点在“填坑”,却也在组织小股的军队,试图接近城墙偷袭。 远距离作战,弓箭是唯一的武器。 城墙之上,射手一共七百人,按照每天每人消耗二十支箭,已经射出去了将近六千支箭,那么,雄州箭矢的存量有多少呢? 两万出头。 这还没算上,镇守南城的樊爱能分走的八千支。 期间,战斗空隙,何徽已经派人去城下收集箭矢,很显然,进入大规模作战之后,短时间的箭矢消耗量过于惊人。 “射箭,射箭!” “将军……箭矢用完了!” “我这里也只剩下三支了!” 何徽狠狠地一砸城墙,飞速来到城下,对着城门守卫怒吼道:“把刀车准备好!” 刀车,全名是“塞门刀车”,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塞住城门的。 这是守城器械之一,在设计的时候,就根据城门宽度保持一致,具体形式,就是一辆车子前面安装厚重的木板,木板上面插满尖锐的刀剑。 在城门攻破的时候,刀车就推上前去,后面有支撑,俗称“狗腿”,敌人涌上来就被炸死,当然,后面的人可以继续推。 “咯吱——吱——” 门轴剧烈的晃动,城门已经破了一个大洞,可以看到外面的宋兵。 何徽嘴角抽动一下,说道:“至少要五个人,清理障碍。” 这句话没说完,后面还有一句,就是“清理完障碍就去死。” 既然是堵门用的,自然是距离城门越近越好,需要人进入城门洞,在城门攻破的一刻,杀出去,将撞车推开,将障碍物清理掉,比如一地的死尸。 可是,人一旦进去,后面的刀车也会跟进来,跟城墙宽度差不多,严丝合缝! 进去了,就是死! 环视一周,十七名军士、三十名乡兵,默默地站了出来。 何徽看着他们单薄的衣衫,清瘦的脸,嘴角又猛烈的抽动一下! “拿酒来!” 酒端上来,何徽挨个敬酒,每到一个人的跟前,头都很低。 “兄弟们,干了!” 仰头,酒尽! 何徽撩开战袍,单膝跪倒,脑袋扭在了一边—— “兄弟们先走一步,本将…可能…随后就到了。” 酒碗摔在地上,众人立即行动,何徽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大步走到城墙根下面,左寻右找,一把拎起一个人来。 “易刺史,我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 易文赟惊慌失措,被拖着来到了城下,看着摇摇欲坠的城门,以及蓄势待发的刀车,还有视死如归的“敢死队”,什么都明白了。 “何将军,我……我……” “别怕,很快的,来人,给易刺史一把刀。” 一把生锈的钢刀递了过来,易文赟接过来,熟悉又陌生,对了,上一次拿刀,还是后周军队屠城楚州之后,他心惊胆战,握着刀睡了一宿。 第二天,打开城门投降了。 “何将军,要我出城去?” “易刺史,你很勇敢,我知道,去吧。” 何徽用力一推,易文赟踉踉跄跄,来到了城门洞中。 随即,身后被刀车堵严实了。 第388章 雄州五日·瓮城就是棺材 经历了九十九次撞击之后,古老、陈旧的雄州城门,终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哗啦——轰隆——” 它倒下了,如同一个残破的躯体,倒在了血水与泥沼之中,残破的木片四处飞溅,恍惚之中,人们仿佛听到了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叹息。 “雄州城破,雄州城破!” 宋军欢欣鼓舞,这一次,是真的。 随之而来的刀剑与刀车,也是真的。 几十名被挑选上的军士、乡兵,没有任何招呼的情况下,立即冲了过去。 军士们奋力砍杀,逼退城门口的宋军,好在城门并不宽阔,不必担心被包围。 其实,包围不包围的,有什么意义呢?城门,本身就是一个有进无退的地方。 乡兵们分成两拨,一拨奋力的推撞车,另一拨,开始清理地面上的碎木削、门板、铁片,为身后缓缓前进的刀车扫除障碍。 必须要快啊! 事到如今,就算是被宋军砍死,也不能被刀车扎死,那也太窝囊了。 易文赟手里握着生锈的刀,有些木然,他只是本能的向前迈步,眼神却死死盯着刀身。 上面,锈迹斑斑、血迹斑斑,刀刃上面有好几个大缺口。 这口刀,应该在战场上换过了好多的主人,它的主人砍断过敌人的骨头,然后,它的主人又被别的刀砍断了骨头。 刀背之上,还刻着一行字,“大唐保大年间军器监制”,易文赟痴痴地笑了。 原来,这是大唐的刀。 既然如此,我这个叛徒,就为大唐再战斗一次吧! 易文赟加快了脚步,眼神变得清澈了,一脚踩在了一个弯腰的乡兵背上,奋力一跃,头发在空中散乱开来! “大唐万岁,大唐万岁,大唐万岁!” 宋兵看着一个疯子冲过来,跳到了撞车之上,癫狂地挥舞着一把生锈的手刀。 立即一拥而上,锋利的刀剑刺穿、切割开了易文赟的身体…… 或许,是被易文赟不着调的勇敢所激励,“敢死队”一拥而上,硬生生地逼退了城门口的宋军,将沉重的撞车推开。 身后,同样沉重的刀车推了出来,将城门堵死了。 同时,也隔绝了这一批人的生路,他们很快就陷入了包围,在宋兵的咒骂与砍杀当中,生命之花逐渐凋谢。 “城门守住了!” 城内,周军兴奋地高声呼喊,为的就是让同伴们知道这个消息,稳定军心。 何徽的嘴角又要抽动,他用牙齿咬住,鲜血顺着胡须滴落下来,但是,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城墙之上,继续指挥战斗。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刀车顺利的封死城门,意味着什么。 “杀,杀光这群叛军!” “誓死不退!” “与城同在!” …… 转眼之间,激战了整整一天,日渐西斜。 喊杀声仍旧此起彼伏,区别在于,城外的情绪,明显比城内高涨。 原因就是,高怀德这边人多!经得起消耗! 采取类似于“三班倒”的方式,一批累了,回去休息,另一批再上来,饶是如此,初次分兵之后的人,战损已经高达三千左右! 超过总兵力的十分之一,幸亏,这不是野战,否则军队早就溃散了。 没关系,韩通,老子就是用“添油战术”也能耗死你! 雄州城墙、城内的军官士卒、乡兵百姓,他们的体力与精神耐受力,都在逼近极限。 城北的守军,一共就四千,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人倒下,很难得到及时的补充。 韩通已经亲自上阵,血染战袍,经过宋军坚持不懈的攻城,终于数十人从云梯上攀上了城墙,打开了局面。 这种混乱的状态下,已经没有将领与小兵的分别了,韩通精铁铸造的宝剑,沉重又锋利,贴身近战的利器,转瞬之间,已经斩掉数人的头颅。 宋军攀上城墙之后,给周军带来的压力,主要是心理层面的,在兵力尚未达到一定规模之前,先上来的就是鱼肉。 激战之余,韩通瞟了一眼,城下数个位置,已经集结了一队队的宋兵,猫着腰,看来,宋军的“掘土工程”已经施工完毕了,准备钻地洞了。 果然,清理完城头的杂兵之后,刚刚稳住阵脚,尸体还没来得及扔下去,城内,就有多个地方坍塌出地洞。 数名宋兵,已经举着盾牌钻了出来,围成了一圈,虎视眈眈地盯着在场的周军,一群狼狈的、筋疲力尽的周军。 “何徽!” “末将在,这就下去!” 何徽霸王举鼎式,将一个宋兵扔下城楼,也将自己的宝剑投掷下去,没用了,两边全都卷刃了。 顺手,抄起了一个夯地的铁锤,气势汹汹地冲到地道口,一名宋兵举着盾牌,刚刚露头—— “咣当——” 铁锤砸到了盾牌上,盾牌嵌入了人的脑袋里,脑袋进入了人的脖腔。 冒一个,砸一个,像极了游戏“打地鼠”。 “都特娘的愣着干啥,灌泥汤!” 雄州城内,没有烟车(扬尘车,能熏烟的装置)与鼓风车,有,也不太实用,地道里的人总能憋口气钻出来。 由此看来,前期在城外挖掘壕沟、运土入城,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牲口粪便、水、黄泥混合之后,搅和成“非牛顿流体”状态,直接往地道里灌,让人有劲使不出来,干了之后,也就填充了整个地道。 “倒,不停地倒!” “砸,不停地砸!” “杀,不停地杀!” 何徽、樊爱能是同一种人,他们没有成为天下名将的潜质,因为怕死,因为自私,然而,这种人确实很适合守城—— 因为怕死,就只能死扛,否则城破了就是死,当然,前提是逃跑、投降这些选项没有了。 因为自私,更要去死扛,城在,自己的一切都在! 最主要的是,何徽也有一些守城天赋,正是在他的建议之下,韩通下令修缮雄州城池的时候,才增加了瓮城。 没错,雄州原本是没有瓮城的。 何徽一到雄州的时候,就意识到,这个破地方,别说跟汴梁、扬州相比,就连宋州、陈州那样的城池,也不知道强出多少倍。 有了瓮城,就多了一道保险。 但是,按照常规方式修建瓮城,即在城门之外修建,根本就来不及。 所以,雄州的瓮城是内部型的,也不是中规中矩,四方或半月型的,而是利用城内地形与临近城墙民房,在薄弱处修建的长条形防御设施,同时,采取“高度换厚度”的做法,高度只有城墙三分之一(2.5米)左右,保证爬不出来,厚度加倍,保障推不倒。 从上空鸟瞰,就像雄州城内贴着城墙、城门的位置,摆了一溜棺材! 除了城门处的内部瓮城外,其余所有“小瓮城”,都没有门,也就是说,宋兵从外面攻破城墙、或挖掘地道进来之后,很可能一头扎进一个完全封闭的高墙之内! 事实上,在何徽亲自下场“打地鼠”的时候,另有两处地道被打通,一些宋兵已经出现在了狭窄的瓮城之中了。 啥情况啊?进来了,还是没进来? 这个不是重要问题,重要的是,你们出不去! 瓮城之上,等待许久的乡兵,开始往下面撒石灰。 等到宋兵睁不开眼了,蜷缩一团的时候,长矛、长枪、长槊再动手,看准了扎。 …… 一天激战,雄州城更加残破了,却,没有破。 高怀德、韩重赟的情绪变化,也如同一天的光景一样,早上刚发动进攻之际,朝气蓬勃,到了快入夜的时候,日薄西山。 韩通、何徽这边,完全是吊着一口气在拼命,城墙上下,数个地方,从“战争技术角度”出发,已经失守了,硬是凭着不要命地压制,将宋兵的大部队拒之门外。 作为旁观者,可以将雄州看做是拳击馆用了十年的沙袋,外皮早就被揍的残破不堪,个别地方还露出布条子,用胶带缠了之后,继续被拳打脚踢,就是不破! 与之相对的,就是南城,由于粮草被烧毁,为求速战速决,李继勋、刘廷让在同一天之内,发动了丧心病狂式的进攻,概括一句话就是:老子不管你们的伤亡数字,只要攻破雄州城墙。 为啥不是城门呢? 一是李、刘手下,没有大型工程器械,二是雄州南门,大概是雄州最坚固的建筑设施了。 城门,是城池的脸面,雄州南门最近一次修缮,就是符太后、郭宗训初入扬州之时,同时,靠近城门附近,也居住着雄州城的商贾富户。 原因也不复杂:出了雄州南门,一条笔直的官道,通往扬州,做生意的富户自然就近居住在南门附近,也舍得花钱修建城门,更舍得花钱修建自己的宅院。 不太形象地说,雄州南边之所以富庶,就是幸运地沾染了“扬州贵气”。 但很显然,“贵气”是抵挡不了进攻的,整条南边及西南方向的城墙设施,与城门一比,简直就是豆腐渣。 刚到中午时分,上次宋兵干塌的位置,又被冲破了,不仅如此,李继勋紧急调配了几十架长梯,增加攻击面积。 一方要鱼死,一方要网破,仗打到一定程度,或者说,一定的“境界感”,对于双方来说,胜负就没那么重要了。 尤其是樊爱能这边,抵抗,抵抗就是意义。 或持枪纵马,或近身血战,或白刃相搏,或搬砖砌墙,这一天下来,樊爱能跟打了鸡血一样。 南城守军的兴奋阈值也很高,大概是因为“偷营”成功,极大地感染了普通士兵。 按照这种节奏打下去,胜败难料。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仍然没有进展,在李继勋心急如焚的时候,刘廷让又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派人去秘密通知韩重赟,让他偷偷调拨粮草,结果,韩重赟一口拒绝了。 不过,好歹也是“义社十兄弟”团伙的,称兄道弟,这么多年,也不是什么都没支援,韩重赟命人调拨一百把铁镐及锄头。 言下之意,只要攻破城池,一切都好说! “好,好,好!” 看着一堆镐头、锄头,李继勋也恼火了,娘的,一点情面都不讲。 人吃粮,马吃草,没了粮草会怎么样呢?人吃草,马吃人。 “老九,组织人,拿上家伙,去挖墙!” “挖,挖墙?” 李继勋眼神一凛,冷冷地说道:“还不明白吗,咱们是奉命行事!” 刘廷让糊涂:“七哥,什么奉命行事,没人让我们挖墙。” 李继勋气的无语:“你是猪脑子吗?粮草!粮草!” “粮草”二字,让刘廷让瞬间清醒过来了,没错,他是暗中派人去求韩重赟的,如果被高怀德知道了,肯定要受罚,军棍之苦是免不了的。 然而,粮草没有送来,自己还能坚持几天?如果坚持不下,该用什么借口呢? 没错,地上一堆镐头、锄头就是借口! 韩重赟让我们去挖墙的,我们本来不想的,可要听军令。 啥?韩重赟说,我们是去偷偷要粮草的?他放屁,粮草呢,谁也没看见!不过,镐头、锄头你们看见了吧! 就是他,就是韩重赟! 刘廷让想明白后,有点尴尬地说:“这,这对二哥不太好。” “二哥对我们就好了?赶紧去,挖墙!” 其实,李继勋也是气话,他知道当务之急是取得进展,看着残破的城墙,以及上面手舞足蹈的樊爱能,气不打一处来—— 姓樊的,你蹦跶个毛线啊,老老实实,投降不就完了! 赵大哥也做皇帝了,你好歹也能混个大将军当当。 有一句话,叫做“无心插柳柳成荫”。 刘廷让随便组织一伙人,把镐头、锄头交给他们,这一支“大宋拆迁队”毫无生气地上路了。 他们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开始凿墙,凿着凿着,觉得有意思了! 一镐头下去,一块砖就碎成两半了,再往里面掏,我去,全都是碎砖头子,快,快上锄头刨! 半个时辰的功夫,又遇到了坚硬的砖石,“大宋拆迁队”更加兴奋了! 这说明,快挖通了! “快,快去报告将军!” 话刚落音,“轰隆——”一声,城墙出现了一个贯穿的大洞,里面的周军,外面的宋军,两伙人穿着一样的军服,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我去!啥情况? 两伙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就跑—— 城里面的人,以为外面是大队宋军,就要攻进来了。 城外面的人,以为是周军设计的陷阱,里面是埋伏的人。 消息传给樊爱能,老樊结结实实地出了一身冷汗! “快,堵住缺口。” 问题是,哪儿那么容易,这不是城墙被豁开了,是在城墙上掏出来一个洞。 消息传给李继勋,他也愣住了,莫非,二哥韩重赟是能掐会算吗?否则,他凭什么送来一堆挖掘工具。 啥也别说了,赶紧组织兵力,猛攻。 城南攻防战的微妙平衡,就这样打破了,攻防重点从城头,转到了城洞子。 “娘的,李继勋、刘廷让你是属耗子的吗?这么爱钻洞。” 樊爱能临近指挥,破口大骂,可饶是这样,也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在这个城墙洞子作战,输的那个人,肯定是自己! 不是说,城外宋军进来,自己才会输,而是在这个地方抵挡,这一行为本身,自己就已经输了。 因为,周军无法进行有效的修复,而宋军,就算进不来,也能拆掉一块砖,踹上一脚,砍上一刀,这样下去,洞子就越来越大,迟早这一段城墙,会轰然坍塌。 到时候,就无力回天了。 樊爱能亲自砍倒一名宋军之后,撤了下来,对副将刘侗吩咐两件事。 一是点火,稻草、木料、桐油,全都堆在一起,烧!这样只是为了阻止宋军继续靠近。 二是组织骑兵,出城! 一味被动防守,已经是毫无胜算了,反倒不如放手一搏。 副将刘侗领命,刚要出发,又被喊了回来。 “樊将军,还有何吩咐?” “记住,骑兵出城,不是去解围,而是去袭击宋军大本营。” “这……将军,恐怕不妥吧,叛军后撤五里,这一去一回……” 刘侗的意思是,距离太长了,偷袭根本就来不及,天还没黑呢,半路就得被人包饺子。 “本将知道,你奉命行事!对了,一旦被发现,就立即撤回,不要贪功恋战。” 刘侗更糊涂了,这个意思,到底是打不打啊? 没办法,军令如山,很快,五百骑就冲出了城外,直奔宋军的军营。 之前被偷营,李继勋加强了提防,猛然间,发现雄州南门突然打开,数百骑兵风驰电掣地冲出来,立即意识到不好。 “快,快!” 一旁的刘廷让喊道:“快去阻拦,防止偷营。” 李继勋气的一翻白眼,拉住他:“阻拦个屁,我说快围攻城门!没看见城门大开吗!” 刘廷让这才明白过来,对呀,雄州城破了,还管什么偷袭?再说,营地本来就留有守军。 “众将士,随我攻打城门!” 一个小墙洞,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打通,可城门够宽阔,只要冲到门口,它就别想合拢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门轴生锈,城门久久关不上,眼看宋军就冲到大门口了。 重新登上城楼的樊爱能,看着这一幕,心情稍稍放松一些。 “命令工匠,趁机快速修复城洞!” 来吧,来吧,李继勋,刘廷让—— 你们,难道不知道雄州南门之内,是一个巨大瓮城的吗? 瓮城,就是棺材。 第389章 雄州五日·第五日 瓮城,人类军事史上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得益于扬州富商们的“慷慨解囊”,雄州南门之内的瓮城,修建的极为漂亮、坚固,用坚硬的方条石垒砌,空间极为宽阔,平日里,是扬州富商存放车马、转运货物的场所。 樊爱能不是酷吏,他很“友好地”接受了扬州富商们的馈赠,丝毫不在意这些富商话里话外的“善意提醒”,比如,与扬州朝中官员是亲家,家中有在朝做官的。 最后,扬州富商实在是太热情了,樊爱能为了避免他们头脑一热、做出极端行为,于是帮他们头脑降温,物理意义上的降温。 脑袋砍下来,放进冷水里,就不会发热了。 接下来的一幕,让所有守城的周军捏了一把汗。 五百骑兵风驰电掣地冲出去,直奔宋军在五里之外的大营,而城门不知为何,迟迟无法关闭! 李继勋抓住了这难得的机会,果断放弃了“凿墙施工”作业,号令刘廷让带领骑兵去追击周军骑兵,务必将五百骑消灭在营地之前,而自己率领一千步卒,迅速向城门靠拢。 在城门即将合拢的一刻,数柄长枪、朴刀塞到门门缝里,城中周军惊呼,奋力推门! 李继勋兴奋地高呼:“上!顶开城门,雄州城破就在今日!” 樊爱能也紧张地说:“慢点,慢,好,让他们进来!” 你丫的李继勋,进来就别想出去! 相比北边的“临时瓮城”,南边的瓮城中规中矩,留有左中右三门,城墙通道与外城相连,但不同材质的砖石,形成了清晰的分界线。 “冲啊!” “杀啊!” “城破了!” 《太平广记》中记载的“请君入瓮”,是真的将人放在大瓮中炙烤,是刑讯逼供的手段。雄州上演的一幕“请君入瓮”,是将李继勋及部下送入瓮城,集中歼灭。 方法不同,原理相似。 李继勋兴奋地冲进来之后,所看到的,不是惊慌失措的周军,眼前空无一人,只有瓮城之上的樊爱能,正在温柔地擦拭着自己的宝剑。 “樊爱能,还不下城投降!” 李继勋一挥手,身后上千名士兵汹涌而至,自动分成三队,扑向三座瓮门,开始撞门。 樊爱能抬起眼皮,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用手指了指城门的方向。 杀声四起! 一瞬间,李继勋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惊恐地转身,发现一队骑兵正冲向城门口,黑色边框、白色旗帜之上,分明是一个“周”字! 刘侗杀回来了?! 更准确地说,刘侗是来堵门的,城门口尚未来得及进去的宋军,在骑兵强力的冲击之下,被驱赶散开,紧接着,城门洞子塞满了挺着长枪的骑兵。 城门,缓缓关上,那叫一个顺溜,门轴丝毫没有生锈的意思。 “上当了”三个字,如同炸雷一样,惊爆了李继勋的脑子。 “李继勋,投降吧,好歹同袍一场。” 樊爱能虽这么说,手中的宝剑,却未曾归入匣中。 “妄想,小小雄州,你这个匹夫,能奈我何!” 李继勋勉强震惊,眼角余光,扫向瓮门之处,还没撞开! 身后,城门洞子下面,几十匹战马嘶鸣,刘侗横枪在手,似乎急不可耐了。 “甚好,甚好!”樊爱能垂下宝剑,一脚踩在城墙上,颇有点小流氓的气质,“本将与你的那点同袍之谊,早就在挨军棍的时候打没了!” 这句话的意思,正是“高平之战”过后,众人落井下石,要求严惩何徽、樊爱能两人,其中,赵匡胤的态度尤为坚决,作为义弟的李继勋,自然也没少帮腔。 “废话少说,城门已破,你还以为能困住本将!” “李继勋,你太自信了吧,在刘廷让打进来之前,你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了。” “你……你什么意思!” 樊爱能冷然一笑,不再废话,只是挥了挥手—— 猛然,瓮城四周,瞬间立起来二百多人,每个人都手持硬弓,冰冷的箭头,齐刷刷瞄准了困在瓮城的宋军。 樊爱能默默地转身,说了句:“动手!” 箭矢如流星,飞向了瓮城中的宋军,而城门楼子下的刘侗,死死守住了出口。 一声声惨叫,立即回荡在瓮城的上空。 …… 夜色,再次吞没了人类的厮杀与残忍,星星点点、飘飘荡荡,分不清是逃亡的火把,还是坟茔中的鬼火。 雄州城池,南北、内外、上下,终于偃旗息鼓了,空留下一地不知姓名的尸体。 宋军北面大营。 高怀德很生气,一连四天了,大大小小打了十几仗,冲锋几十次,损兵折将,伤亡数量接近五千人! 他开始骂人,先骂韩通、何徽、樊爱能,再骂韩重赟、李继勋、刘廷让,最后骂自己。 征战这么多年,仗打得多了,没有这么窝火的,小小的雄州,竟然这么能抗! 明明就是一堆残壁断垣,明明数次已经攻破,可就是无法占领,仿佛是一个无法逾越的天堑! 其实,高怀德也不必如此生气,雄州之所以这么难搞,不是他笨,也不是韩通多能打。 关键就是,双方太熟悉了。 就如同《邪不压正》里面的一句台词所说:都是一个师傅教的,破不了招啊! 高怀德怎么想、怎么干,韩通不说一猜就中,也能猜测个八九不离十,再根据宋军准备情况、器械情况、战术情况,临场应变即可。 反过来,宋军这边反而是吃亏的,因为雄州里面具体什么情况,高怀德、韩重赟等收集的信息是有限的。 譬如,李继勋如果知道进入南门之后,就是坚固的瓮城,他绝对不会率领不足千人,直接冲进去。 当然,现在没必要了—— 戌时二刻,高怀德的咒骂声还为彻底平息,一名斥候匆匆忙忙、心惊胆战地跑到营帐前面。 “报——主帅,韩将军,城南传来消息,李节度(李继勋)将军中了诱敌之计……以身殉国了……” 高怀德的咒骂哑然而止,他一把攥住斥候的脖子:“此话当真?!” “主帅,千真万确,刘指挥(刘廷让)派人通知的……尸体……悬挂于南门示众!” 高怀德怒骂一声:“畜生!丝毫不讲同袍之谊!” 这句话就是扯淡,两边早就撕破脸,杀个你死我活了,还“同袍之谊”,谁跟你是同袍? 韩重赟手脚哆嗦,他与李继勋的感情,虽谈不上多深厚,可好歹是拜把子兄弟,更何况,他下意识地认为,是自己害死了李继勋—— 当初,如果李继勋派人求暗中调拨粮草,他若同意了,李继勋就不会急功近利地攻城,也就不会中了请君入瓮的计策。 “韩指挥,此事,你看如何处置?实在不行,本帅出马,向韩通讨个人情。” 高怀德口中的“此事”,指的是李继勋的后事,李继勋的身份太特殊了,他不仅是昭义节度使,属于“封疆大吏”,而且,也是大宋皇帝的拜把子兄弟,真要讲究起来,李继勋下葬的时候,赵匡胤也应该扶棺送行的。 如今,连尸体都没有,肯定不行。 韩重赟的手脚终于不哆嗦了,语气也冰冷了起来,说道:“主帅,当务之急,是将城南军队撤回来,重新整编,准备更大规模的攻城。” “韩指挥,这……李指挥的尸体还,还挂着。” “大丈夫从军为国,生死当置之度外,马革裹尸,本就是奢侈!” “这……” 韩重赟突然的冷血,让高怀德反而有点不适应了。 事实上,拜把子的时候,韩重赟的年纪最大,只不过是赵匡胤威望最高,他甘愿当个“老二”,十个人之中,除了刘守忠、杨光义两人对他比较尊重外,其余都不怎么拿他当回事儿。 甚至,石守信的威望,也比韩重赟高。 义弟战死,难受是一定的,可也没那么难受,还有比为死人难受更重要的事情。 “主帅,铜城传来的消息,莫非忘了?” 高怀德一怔:“本帅知道,石守信撤出来了,正在赶往铜城。” “铜城到雄州城,一条大道,不过四十多里路,若是不能尽快攻破雄州,就得在永丰镇设防,到时候,腹背受敌、不堪设想!” 永丰镇,在雄州正北十多里外,中间还隔着几条河流,包括最大的白塔河,光是搭建浮桥,就够麻烦的。 高怀德沉吟片刻:“石守信虽损兵折将,白重赞也强弩之末,想必不会逼得那么紧。” “万事小心为妙,主帅,莫忘了东边四十里就是金湖,潘美留下的兵力,若是反扑……” 高怀德一咬牙:“下令,城南军队全部撤回!” 韩重赟猛然起身:“主帅,末将请命,今夜亲率人手攻城。” “准!韩指挥,你准备怎么做?” “雄州旧城墙并不坚固,连日攻打,已有不少松动之处,夜晚还请主帅策应、声东击西,末将要把城墙凿一个窟窿!” “好!” 夜半子时,雄州城内一片死寂,莫说普通士兵,就连韩通、何徽两人,也早已疲惫不堪。 宋军营地,上百人潜行夜色之中,悄然抬着仅剩的几架轒辒车,扛着锄头、镐头贴近了城墙。 猛然间,深夜之中响起了擂鼓、铜锣、喊杀之声,吓得城墙之上、之内的周军全都爬起来,城外,宋军又点起了无数火把,浩浩荡荡。 在嘈杂之声的掩护之下,“大宋拆迁队第四队长”韩重赟下令,开挖! 或许,拜把子兄弟之间真的有心灵相通之说—— 李继勋的灵魂,将“凿墙”这个行之有效的主意,告诉了韩重赟? 事实证明,这个方法虽然很粗糙,很落后,却是对症下药。 高怀德负责掩护,声东击西的战术很成功,将韩通、何徽等人吸引到了城楼附近,偏西一侧,韩重赟的施工作业很顺利。 寿昌元年、定安元年、建隆元年、公元961年,十月十三,寅时三刻,清晨五点左右。 一名周军尿急,站在城楼上放水,一泡下去,听到了铿锵有力的声音。 下面,就是轒辒车的牛皮顶棚。 他赶紧提上裤子,探出脑袋,在微亮的清晨光芒中,发现城墙已经形成了宽阔的大洞! “不好了,叛军挖破城墙!” 一嗓子嚎叫,拉开了雄州第五日的战斗序幕! 同时,整个皖东战场也呈现了新格局…… 第390章 一个闷骚男 雄州鏖战,还要进行下去,远没有到达最惨烈的程度,很快,“铜城绞肉机”的幸存者们,也会汇集到这里。 与此同时,外围局势,也讯速地发生着变化—— 南唐方面,郑彦华“多年媳妇熬成婆”,荣升清淮节度使、淮右行军都统,统兵两万,顺江之下,驻扎湖口,与太湖县城的“白甲军”相互策应,准备伺机夺取舒州。 郑彦华离开湖南之后,不仅可以减少军权之间的冲突,让龙幼安更放得开手脚,还能减少湖南财政的压力,毕竟,战乱刚平定,老百姓要养活那么多军队,难度太大。 同时,“庐山二害”的蒯鳌、诸葛涛,分别荣升淮右招讨使(游骑将军)、监军使(游击将军),两人接到任命之后,喜出望外、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刻给卢绛写信—— 老卢,你在哪儿呢?哥们儿也领兵了!来呀,一起呀,祸害张琼去呀! 十月十三,在“大宋拆迁队第四包工头”韩重赟凿穿雄州城墙的当夜,蒯鳌、诸葛涛已经渡过长江,在和州与史珪、谭紫霄汇合,左右军合计六千人,骑兵一千、步卒五千,对外号称五万! 与此同时,抚州大都督临川牧、信王李景达接到飞鸽传书,立即整顿兵马,走水路赶往湖口,按照时间算,至少还需要8-10天才能裕溪河口。 然而,在此之前,李煜命人通过各种方式,将“大唐大举进攻舒州、庐州”的消息,传播了出去,声势极为浩大。 穿越之人,深知舆论战的重要性,在消息传播的过程中,还有意引导,让在淮京(寿州)做着皇帝梦的赵匡胤以为,南唐是被迫出兵的,是李重进要求的! 通过这种方式,让赵匡胤将仇恨的矛头,精准地对准“扬州政权”。 以上,都是预定计划的执行结果,当然,也有超出计划之外的变化,那就是,吴越突然硬气了。 彰武节度使李儒赞写信给平海节度使陈诲,然后,金陵方面就收到了飞鸽传书。 一句话,就是福清不给了,爱咋滴咋滴。 【南唐飞鸽传书的三个地点:泉州、金陵、洪州,其他地方还没有】 收到消息之后,李煜当即判断,吴越一定出兵了! 否则,扬州政权做出“背刺南唐”的举动,而且,还是借着李儒赞的口信传递,将李重进、钱俶择干净。 事实上,吴越方面,不是简单的出兵而已。 自沈承礼领兵一万,以“押运粮草”为名参与扬州防御之后,朝廷“主战派”喧嚣甚上,吴程、王子惟、潘审燔、赵承泰、张筠等轮番上书,要求继续增兵,“参与战事”一度呈现公开化的状态。 紧接着,又发生了两件事,促成了钱俶“二次增兵”的契机。 一件事情,就是崔仁冀回到了绍兴东府,他带回了郭宗训的许诺,应该说,是符太后的许诺,只要吴越全力帮助扬州政权,打退赵匡胤的叛乱行为,吴越与后周的“铁一样的联盟”仍然继续生效。按照常规来说,这种政治交易没有什么特殊的,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但对于吴越来说,却有着非凡的意义。因为,此前吴越出兵协助后周,都是以“小弟身份”进行的,如今,相当于是“交易双方”的地位,更加平等,也就意味着吴越的政治地位提高了一大截。 钱俶也认识到,既然已经搅和到了后周内乱战争之中,脱身是不可能了,增兵可以,但增兵多少还值得商榷。 吴越,常规军一共就十万!沈承礼已经带去了一万! 另一件事,进一步刺激了吴越的“主战派”,也彻底改变了钱俶的观点。 这件事情,周期比较长,首先是崔仁冀从扬州回来,路过苏州的时候,听说正在举办佛事。 吴越经常举办佛事,起初,他也没在意,只不过,这次组织佛事的主持人,正是传说中的高僧觉悟! 一时兴起,加上差事办得顺利,崔仁冀闲着也是闲着,赶往开元寺参加了一下,毫不意外地是,他听到了一个震惊的消息—— “贫僧夜观天象,紫微星垣式微,斗数之主遭舛,大周叛将赵匡胤必然称帝,然将星新生、运势东南,有吴越大元帅庇护,周主定然能够化险为夷,重新掌握天下。” 崔仁冀明显不是一个虔诚的、资深的佛教徒,他潜在人群当中,听到这句话,既疑惑、又震惊。 疑惑之处,在于一个僧人,就算你是高僧,怎么知道赵匡胤会称帝?这种军国大事的情报,自己都不知道! 震惊之处,在于一个僧人,竟然能够判断出吴越出兵,也就是“吴越大元帅庇护”,真是高僧啊! 问题是,老崔,你是真不知道吗?当和尚的怎么会看星象! 虽说东汉之后,佛教传入中华大地就进入了“本土化”进程,盛唐时期已经出现了“佛道合流”的迹象,可一直到封建社会结束,正统佛教都是不相信(也不否定)星象、风水、占卜的。 崔仁冀带着满腹狐疑,回到了东府复命,在阐述完毕出使经历之后,他将听到的“高僧言论”,也无意中透露给了钱俶。 一开始,钱俶自然觉得,纯粹胡说八道! 这种说法,更像是觉悟高僧为了讨好钱俶,编出来的故事,自己虽然不信,但也不讨厌,毕竟,吴越崇佛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为了“神话自我”。 但是,两天之后,十月十三,中吴节度使孙承佑送来六百里加急! 奏表内容概括为五个字,就是“赵匡胤称帝”! 消息,自然是李煜命人散播出去的。 震惊、很震惊、十分震惊! 钱俶立即喊来了钱弘亿,吩咐道:“放下一切手中事务,前往苏州去请觉悟高僧,本王要隆重礼遇!” 《十国春秋·吴越列传》记载,吴越整个历史上,受到国王礼遇的高僧一共三十三位,恭喜觉悟,成功晋级第三十四位! 同日,江北也驶来一艘商船,一群军夫装扮的人走下来,簇拥着一个人,上岸之后,马不停蹄地赶往金陵宫城。 一轮新的博弈就要展开,只不过,被军夫拥簇的来人,表情不苟言笑,细看之下,全是尴尬。 很快,正在澄心堂办公的李煜,就迎来了徐铉。 “徐卿?真是稀客,快来。” 徐铉受宠若惊,虽然回归金陵之后,皇帝给他加官进爵,比如内侍参军、格物院督审参议、御史大夫、礼部侍郎等,尤其荣升太子太傅、翰林学士加知制,可谓荣宠一身! 但是,他主要的工作,还是在礼部,军国大事很少参与。 “陛下,臣有事禀奏。” “坐下说。”李煜一边招呼,一边将新设计的“大唐宝钞”样品递给徐铉,“徐卿,你看如何?” 徐铉接过来,样式没有太大变化,但多了四个字:广南特供。 “陛下,这批宝钞是运往泉州的?” “不错,别小看这四个字,将来,大有用途了。” 徐铉一时间猜不透,又想起自己的事情,说道:“陛下,淮京特使渡江求见。” 李煜放下纸钞,面容严肃起来,问道:“赵匡胤派来的使者?” “不错,此人,陛下也许记得,名字叫陶谷,字秀实,先前郭荣在世的时候,也曾出使过金陵。” 李煜想了好一会儿,还是没记起来。 “徐卿,昔日出使金陵的周朝官员,大多品级较低,朕没有印象。” 历史上,后周、北宋在派遣去南唐的使者身份上,确实有点欺负人,官阶低,就是摆明了说,对你不重视,看不起你。 比如,元宗李璟去世之后,宋太祖派梁义前来吊唁,这个梁义的官职是什么呢?鞍辔库使,六品官员,鞍辔是什么,就是马的缰绳嚼子,说白了,就是一个仓库管理员。 代入现代场景,一国元首去世了,别国去吊唁的,都是驻地大使本人,总不能派大使馆仓库管理员去。 徐铉想了想说:“陛下,就是当年被戏称为……独眠居士的那个。” 哦,李煜终于有点印象了。 陶谷被称为“独眠居士”,确实是李煜做太子的时候,刻意羞臊他起的外号。 原来是他,一个闷骚男。 第391章 杀人诛心 李煜称陶谷维“闷骚男”。 但是,青春可爱的美女作家凌霄对陶谷的评价——开宋之功臣、终生之小吏。 开宋之功臣——自然是褒奖,陶谷也配得上。从龙之功而言,直接或间接参与“陈桥兵变”的将领,自然是不遑多让,但是,没有陶谷的“临门一脚”,赵匡胤在历史上的名声,甚至命运结局,就完全不同了。 这个“临门一脚”,就是就是禅位制书! 真实历史,建隆元年、公元960年赵匡胤带领大军杀回汴梁时,并不是官员们全都响应,热烈欢迎改朝换代的,不少人想要通知各地驻军,前来勤王,赵匡胤的当务之急,就是让年幼的郭宗训赶紧禅让皇位。 历经一些波折,许诺不少好处,尤其是“优待大周皇室”的条件达成后,赵匡胤距离皇位只剩下一步之遥,然而,这时候一个尴尬的事情出现了,没有禅位制书! 想想也是,大家都忙着造反、妥协、投降、捞好处,谁还顾得这种小事儿? 赵匡胤正在尴尬之际,陶谷出现了,他不慌不忙地走出来,拿出了早就写好的禅位制书,由此,也足可见陶谷的政治预感是多么敏锐。 不要小看一份禅位制书,它极大地改变了历史走向! 在赵匡胤亲切的关怀下,郭宗训盖上了红章,然后公布天下,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文臣武将才认识到大势已去,毕竟“陛下先投降”了,自己还硬撑着干什么?北宋代替后周,实现了相对的、平稳的过渡。 那么,为何说陶谷又是“终生之小吏”呢? 很简单,这厮实在是太没有底线,以致于造反起家的赵匡胤都看不上他,当大官,做梦呢? 赵匡胤对陶谷的鄙视有多严重呢?有句俗话叫做“照葫芦画瓢”,就是赵匡胤对陶谷的评价。 入宋之后,眼见身边拥立之人,一个个都加官进爵、封侯拜相,陶谷却依然是个翰林承旨,就是负责写御用文书的工作,陶谷自然是不甘心,他上书赵匡胤说道自己“久在翰林,意希大用”。 然而,赵匡胤回复时,你整天写诏书,不过是参考前人的模板,改几个字而已(就跟写论文一样!),是为“依样画葫芦耳”,有什么能耐! 官位须由生处有, 文章不管用时无。 可笑翰林陶学士, 依样年年画葫芦! 历史上,赵匡胤不鸟陶谷,除了不认可他的能力之外,还有一点很重要,这厮的名声,实在不好,而赵匡胤作为大宋开国皇帝,又必须注重自己的名声! 【你名声也不怎么好吧?】 说一件事,就能以管窥豹了,陶谷“以德报怨”的行为。 后晋时期,陶谷是一个地方判官,后来得到李崧的提携和帮助,成为了朝中集贤校理。后来,李崧被人陷害排挤,这厮不仅不帮忙辩白,反而落井下石。 最无耻的就是,李崧被害死后,陶谷有一次见到了李崧的侄子李昉,陶谷就问,你叔叔是李崧对吧,哈哈,知道吗,他被处决的事情,我可是出了不少力! 尼玛,这种人…… 所以,当李煜搞清楚是谁之后,当即就有点反胃。 徐铉说道:“陶谷前来,应该是送国书的。” 李煜点头:“礼尚往来,虽然赵匡胤是草头王,当下也不好惹,好好对付过去就完了。” 徐铉面临难色,说道:“陛下,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指名道姓,让臣陪同,朝见陛下,说是有重大事情商议。” 李煜一笑,说道:“重大事情?这位孤眠居士,莫非是想念秦弱兰了?” 徐铉脸色微红,叹口气说:“此乃陛下之杰作也。” 李煜也叹口气,没错,那是他做太子时候的一件趣事,也是一件心酸的事情。 当时,后周咄咄逼人,对国主李璟几番羞辱,听说陶谷出使金陵,住在驿馆的时候,在墙上写了十二个字—— 西川狗,百姓眼,马包儿,御厨饭。 这就是字谜,转换组合之后,就是“独眠孤馆”,表达自己寂寞难耐。 于是,李煜派人送去一名青楼女子,名字叫秦弱兰,假装成驿馆工作人员,陶谷这样的闷骚男,自然是一勾引就上钩了,事后,秦弱兰让他写一首词,送给自己。 陶谷文才是不错的,于是做了一首《春光好》——好因缘,恶因缘,奈何天,只得邮亭一夜眠?别神仙。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 这首词,也极其的闷骚,就如同短信时代,群发“淡淡的情怀很真,淡淡的问候很纯,淡淡的等待很傻,淡淡的思念很深”一样。 再后来,在欢迎陶谷的宴会上,李煜让秦弱兰登场了,当着南唐大臣的面,弹奏演唱这一首《春光好》,然后明知故问,这么牛逼的词是谁写的? 《玉壶清话》记载:谷惭笑捧腹,簪珥几委,不敢不釂。釂罢复灌,几类漏卮,倒载吐茵,尚未许罢。 为了遮羞,陶谷只能拼命饮酒,喝到吐,喝到醉。 等到陶谷回到汴梁,他这一段“风流韵事”,早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其舆论影响力,不亚于网红人设崩塌、明星出轨被抓。 无论是正史角度,还是稗官野史角度,这是一次严重的外交事故,所以,陶谷后来才不被重用。当然,也可以认为,这就是赵匡胤派人抹黑陶谷的。 然而,对于李煜来说,这不是什么胜利,只能说是无奈和心酸,如果当时南唐兵强马壮,早就和后周开战了,何必要通过设置“风月陷阱”挣个面子? “好了,徐卿,不开玩笑。陶谷指名道姓,让你前去陪同,是为何故?” 徐铉说道:“陛下忘了?昔日,赵匡义、张洎离开金陵之际,臣送去密信一封。” 李煜略一思索,当时,徐铉假意背叛南唐,希望张洎在赵匡胤手底下好好干,将来自己也投奔过去,好混个一官半职。 此举,只是为了在赵匡胤那边“埋一颗雷”。 看来,陶谷与张洎的关系也是不错的,在前往光州之前,把徐铉的事情也说给他听。 “哼,朕懒得跟此人虚与委蛇,有什么事儿,徐卿看着处理就好了。” 徐铉为难,说道:“若只是回赠国书,臣应付一下无妨,只是,陶谷态度极为傲慢,言语之间,透露出一些战事信息。” 李煜冷哼一声:“攻守易形,他一个草台班子的使臣,有什么可傲慢的!还以为自己是周国使者?” 即便是后周派来的,此时不同彼时,李煜也毫不在乎了。 “陛下正欲用兵巢县、舒州,以臣看来,还是见一见为好,或许,会出现局势巨变。” 李煜转念一想,也对,赵匡胤虽然头顶着反叛的帽子,谋朝篡位的罪名,然而,坐拥几十万军队,也不能假装他不存在啊。 “既然如此,就在宴宾楼招待,席间再谈吧。” “遵旨!” “等等——”李煜坏坏一笑,问道:“秦弱兰可还在金陵?” “仍在勾栏。” “好,派人去请,就说有国家大事,要秦花魁帮忙。” 徐铉一怔,旋即无奈地笑了,转身退出去。 唉,皇帝陛下,怎么还跟一个顽童似得? 陶谷,你不是傲慢吗?你丫等着! …… 陶谷确实傲慢,也有傲慢的资本了,李玉穿越成李煜之后,一系列的举动,彻底改变了历史进程,在这个平行时空中,陶谷脱离了后周官僚系统之后,已经不再是一名小吏。 官拜礼部尚书、枢密副使、中书令,虽然不及相位,却已经算是赵匡胤的中枢班底了。 是夜,宴宾楼。 李煜来的很晚,他故意的,且来的时候,已经有三分醉意。 “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是徐铉。 “大唐皇帝陛下万岁!” 这是陶谷。 这种接待配置,已经让陶谷很不满! 唐国的宰相呢?六部官员呢?将帅呢?为啥不来陪我! 尤其是那个韩熙载,当年羞臊我的人当中,就他最起劲! “平身吧。” 李煜表现的很随性,入座之后,乜了一眼陶谷,悠然说道:“陶承旨,你乃故人,不必拘礼,今日特设小宴,不醉不归。” 陶谷脸一红,比起“不醉不归”四个字,“承旨”这个称谓更具有羞辱性。 老子早就不是翰林承旨了! “谢皇帝陛下盛宴招待,在下身为礼部尚书,前来大唐回赠国书,实乃分内之事。” 陶谷将“礼部尚书”四个字说的很重! 李煜说道:“辛苦陶承旨,哦,陶尚书,国书朕已看过,只不过,两国建交,非同小可,朕还要先知会一下扬州方面。” 陶谷脸皮有点红温,同时,又产生了一丝鄙视,心想,这唐国皇帝李煜,说到底,也就是做“国主”的料!都称帝了,还要看郭宗训的脸色,真是不上台面。 说话间,珍馐陆续摆上桌面。 徐铉想要打个圆场,指着一大盘螃蟹说道:“金秋十月,江南正值蟹肥,黄膏籽粒饱满,陶尚书,请用。” 《宋朝事实类苑》中有一句话,对陶谷的评价很中肯——文翰一时之冠,为人倾险狠媚——至少说明,陶谷这个人脑子很好用,但也睚眦必报。 他心心念念,都是昔日在南唐被羞辱之事,眼见一盘螃蟹,又恨及李煜的态度,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徐侍郎,在下闻听,螃蟹优良与否,主要看袋中黄子多寡,可对?” “有这说法。” 陶谷假装观察一阵,说道:“这盘蟹,黄子是一袋不如一袋。” 此言一出,徐铉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煜! 娘的,陶谷这孙子,嘴真够损的,胆子也够大,你是不知道如今大唐皇帝的性情变化有多大,当初在宴会上,直接派人抽赵匡义嘴巴子!你算什么东西,脑袋给你砍了! 因为,陶谷所说“黄子一袋不如一袋”,其实是想表达,南唐的“皇子一代不如一代”,这是暗中讽刺,不,是谩骂李煜! 李煜眸子一动,不错,倒是小瞧了陶谷的脑子,不过,这厮干过的丢人事,随便提一件就够了,随即说道—— “陶尚书,螃蟹在江南不是稀罕之物,杯中茶水,倒是珍贵一些。” 徐铉不解其意,皇帝说这是啥意思。 陶谷也不明白,问道:“皇帝陛下,莫非此茶,是江南着名的金缕枚。” “茶叶不足为奇,贵的是水。江南无雪,只能到江北收集,雪水烹茶,陶尚书可知此风雅吗?” 一句话,陶谷脸红到脖子根! 到江北收集雪水,自然是李煜扯淡,可“雪水烹茶”这件事儿,也足以让陶谷破防。 话说,当年陶谷尚在落魄之际,也学人娶了一个小妾,这小妾原本是富贵人家的歌姬,是吃过见过好东西的。 陶谷冬天没钱买好酒好肉,就带着小妾在院子里收集积雪、烹茶吟诗,得意之时,就问:“你昔日在富贵人家,有这样的风雅之事吗?” 小妾都快冻成肺炎了! 一个穷逼,装什么装,还他妈的风雅,雅你妹啊,随即说道—— “我在富贵人家的时候,没干过这么风雅的事情,都是坐在暖帐里面,身上穿着狐裘大衣,一边烤羊肉,一边喝美酒,比起你来实在是粗俗不堪!” 这件事儿,也在汴梁传为笑谈。 如今,李煜又拿出来调侃,有点杀人诛心了。你说南唐皇子一代不如一代,明显是睁眼说瞎话,李璟是国主,李煜可是升级为皇帝了。然而,你陶谷昔日穷逼又装逼的事情,可是铁板钉钉。 徐铉暗暗擦了把冷汗,催促道:“吃,吃螃蟹吧!” 真以为李煜就这么罢休了,怎么会呢! 刚喝了几杯酒,陶谷以为尘埃落定了,谁知,后堂突然响起了一阵悦耳的琵琶声。 陶谷一听,咋这么熟悉? 他惊讶地扭头,只见一个熟悉的倩影,手端琵琶、款款到来,开口唱道:“好因缘,恶因缘,奈何天,只得邮亭一夜眠……” 江南名妓秦弱兰! 第392章 重提划江而治 秦弱兰也算是“为国出征”,狠狠地抽陶谷的脸皮,闷骚男,还装? 一夜风流,你就写了首破词,连过夜费都没给,听说这次到金陵,升官了、发财了,好呀,把尾款结一下啊! 陶谷彻底服了,论损,还得是李煜。 他不敢在傲慢了,手足无措、面红耳赤、低头掩面地听着秦弱兰唱《春光好》,一连唱了三遍,李煜才让摆摆手,吩咐秦花魁下去领赏。 李煜漫不经心地端起酒杯,戏谑地说道:“陶尚书,词曲可好?佳人可妙?今日可曾怠慢?” 陶谷猛然一惊,环顾四周,只有三人! 他羞愧起身,毕恭毕敬地跪下:“大唐皇帝陛下盛宴,下臣,惶恐之至!” 原本,陶谷还嫌弃接待规格档次低,没有大官来作陪,看此情形,幸亏没人来,否则,自己这张脸就别要了。 大唐皇帝,你真是一个厚道君子啊。 李煜放下酒杯,表情也逐渐收敛、严肃起来,沉声说道:“陶尚书,起来吧,此番渡江来到金陵,恐怕不止为国书一事吧?” 陶谷躬身施礼:“大唐皇帝陛下,大宋新帝登基,建都淮京之地,希冀两国交好。” 听到这句话,李煜眼神冰冷起来,但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徐铉。 徐铉会意,说道:“陶尚书,两国交好,不能只是嘴上说说吧?赵匡胤建都淮京,哼,淮京是何地!” “这……旧称寿州。” 徐铉火气也上来了,提高嗓门:“旧称?好,那我再问你,寿州归属哪国?” 陶谷冷汗下来了,刚才,李煜只不过是戏耍自己,可从现在开始,自己一句话说不对,真可能会脑袋搬家。 “皇帝陛下,徐侍郎,寿州自然归属大唐,不仅如此,淮南十四州,皆归属大唐。” 徐铉冷言:“叛周称帝,占我大唐故土,又声称两国交好,真是不知所谓!” 陶谷硬着头皮,说道:“徐侍郎,此话差矣,大唐之前也送去国书,恭贺大宋新君……” 徐铉打断:“陶尚书,大唐送去的,不止国书吧。” 不错,除了国书之外,还有一封讨赵檄文! 当初,李煜这么安排,就是“一边恭喜,一边打脸”,身为一个官场沉浮多年的官僚,陶谷不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承认你是皇帝,不代表我认同你这个皇帝,你当了皇帝之后,再打你就不是跟后周打,而是跟大宋打。 有区别吗?有,而且很大! 赵匡胤不称帝的情况下,名义上还是带着“大周将领”这顶帽子,南唐与之开战,本质上就是给大周帮忙,给李重进帮忙,对自己没有什么好处。 可是,一旦承认大宋是一个国家,唐宋之间的战争,就是各为其主了,将来打下了地盘,就算李重进以“李李合作”的由头提出异议,李煜也可以完全有理由驳回。 我是从大宋手里拿来的,又不是从你大周手里拿来的! 听徐铉这么说,陶谷反而不紧张了,冲李煜再度施礼,说道—— “皇帝陛下,下臣这次前来,送的也不止一封国书而已。” 李煜心头一动,陶谷语气变化,仿佛胸有成竹。 “陶尚书,先坐吧。” “谢皇帝陛下。” 坐定之后,李煜才问道:“你倒说说,出了国书,还送来什么?” 陶谷镇定地说:“陛下所盼,无非是收复故土,可就当下局势而言,谈何容易?恕在下直言,就算大唐协助李重进,两家合力,恐怕也难以平复淮南。” “看来,宋主赵匡胤很是自信。” “皇帝英明,不会不知道我主手中兵力。” 李煜微微点头:“朕听说赵匡胤招兵买马,极速扩军,有了五十万军队。” “不错,虽并非禁军精英,可总兵力也超过李重进手下,以及南唐兵力总和,这样打下去,耗上十年、八年,不成问题。” “朕有的是时间。” 话虽这么说,李煜也承认,陶谷说的不算离谱。 赵匡胤面临的困境很多,包括粮食补给、官僚体系、名正言顺等,唯独兵源不是问题,因为单论人口,仅后周境内就有一千两百万户,赵匡胤所控制的区域,又是人口较为集中的黄淮、淮左地区,就算打个对折、再抹零头,也有四百到五百万户,相当于南唐的人口规模了。 从这个角度说,赵匡胤的行为,有一种“挟天下”的意思,只要利用战争手段控制人口,就能反复拉锯,时间一长的话,很多问题也就不是问题了。 如果还不够形象,可以参照一下北汉,作为十国之中最后一个被灭的王朝,它本来就是后汉的一部分(河东十二州),跟后周也对峙了二十八年之久! 陶谷说道:“淮南十四州虽然地盘较大,可并非处处富庶,若是能用其他地方取代,陛下意下如何?” 李煜眼神一凛,冷声说道:“赵匡胤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唐皇帝,英明睿智,岂能猜不到?” “朕自然知道,你口中的取代之地,就是吴越——”李煜冷笑一声,“可朕要取吴越,与赵匡胤何干!” “我主志在中原天下,攻取扬州,无非是要郭氏禅让帝位,待到心愿达成,迟早要重回汴梁,至于淮南……自然是交换吴越。” “放肆!” 李煜一拍桌子,愤然起身,吓得徐铉也跳起来了,陶谷自不必说,浑身筛糠。 “朕取吴越,难道要看赵匡胤的脸色?让朕放弃淮南,尔等空手套白狼?真是好算计!” “皇帝息怒,下臣还未说清楚!” “讲!” “吴越已经增兵皖东,我主许诺,大唐攻打吴越之际,绝不侵扰和州,更不会渡江侵袭大唐之地!届时,大唐占吴越,大宋占淮南,不仅如此——” 陶谷战兢地抬起头,说道:“孟氏西蜀、刘氏南汉、段氏大理等,凡是长江以南之地,大宋均不会染指!相应的,凡是大唐已经占领的江北之地,如和州、江陵,大宋也不会觊觎。” 李煜听完,缓缓落座。 许久,他开口说道:“赵匡胤是想要与朕划江而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提出了。 第393章 赵匡胤的筹码 距离赵匡义上一次提出“划江而治”,还是上一次,条件没有任何变化。 但是,区别还是有的—— 其一,上一次是赵匡义提出来的,这一次是陶谷提出来的,赵匡义提出的时候,赵匡胤还没有称帝,他的意图是稳住南唐,自己好站稳脚跟。如今,陶谷再次提出来,目的则在于麻痹南唐,为自己攻取扬州、篡位赢取时间。 其二,上一次提出“划江而治”的方案,对于李煜没有任何战略意义,因为当时他根本没有能力牵制李重进,更别提用兵吴越。可如今,清源军已经成为历史,留从效、陈洪进的割据势力被清除掉。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李煜表情虽无变化,可内心却十分震撼,甚至感觉,身上的汗毛悄悄立正! 赵匡胤,不愧是历史上的开国皇帝、一代宋祖,他的战略眼光太惊人了。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占据许州,再到如今建都淮京,这漫长的局势变化周期之内,他早就看穿了李煜的企图,那就是“平定江南”! 现在,抛出“划江而治”这个橄榄枝,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 没错,淮南十四州,地盘是很大,可对于主要版图位于长江以南的南唐来说,并不是最优解,因为长江的存在,版图被划分为淮南与江南两部分,一旦发生战争,时间、空间、物资等各方面要素都很难协调,所谓“长江天堑”,实则是一个累赘。 但是,吴越不一样,地盘虽然小,却与南唐版图浑然一体,而且,它所生产的经济财富总规模,比十四州加起来还多!最重要的是,占领吴越之后,长江,就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一体化天险”,再也不用担心润州、常州的战略缺口。 陶谷善于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大唐皇帝陛下,划江而治、各得其所,难道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李煜表情缓和,说道:“陶尚书,你以为,吴越是那么好打的?” “皇帝陛下,攻打吴越,自然不易,可是再难打,也比陷入淮南战局容易吧?” “这么说,赵匡胤真的是一毛不拔、一点不让了。” “皇帝陛下,宋主也有自己的难处,光是安置流民军,粮草筹备已经十分困难了。” 李煜不说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陶谷忐忑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李煜喝的很慢,他在观察陶谷的表情,也在快速分析自己的处境。 许久,李煜才放下酒杯,淡淡地说了一句:“代价呢?说说吧。” 陶谷喜上眉梢,长舒一口气,说道:“渡江之际,已经闻听皇帝陛下要进攻巢县,大唐军队已经驻扎含山,可否撤回?” “还有呢?” “大别山走廊,宋唐两国约定边界,舒州以北归入大宋,南边三县及沿江地盘,仍属大唐!” 一旦同意,那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郑彦华这个清淮节度使还没上任,战斗任务就取消了,日夜兼程的李景达,赶到裕溪河口就只能就地停留。 至于蒯鳌、诸葛涛这两个“祸害”,现在要是通知他们停止进攻,估计就得原地骂娘! “陶尚书,你应该知道湖口(舒州以南)、裕溪河口(和州以西)两处的重要性,北面偌大地盘,若是都在赵匡胤的手中,你觉得,朕能安心吗?” 这两个地方,只要庐州发兵攻打,立即就会陷入被动,南唐想要支援,就得克服渡江运输物资、兵源的困难,成本太高,反应也没那么快。 赵匡胤这个要求,就是老子承诺不打金陵,但是必须占领安庆! 五代十国时期,舒州(潜山)治所为怀宁,下辖之一,就是安庆! 有点军事常识的都知道,安庆不仅是下游金陵的门户,还能遏住上游湖口,顺流直下,直接干到洪州。 形象一点说,赵匡胤一把攥住李煜的衣领,拿把刀子抵住脖子,信誓旦旦地说,我今天不杀你! 陶谷听了,并未慌张,反而说道:“昔日,蕲州一战,唐将卢绛一夜之间,连夺六县,攻下舒州,张琼望风而逃。今年,和州一战,唐将诸葛兰率领骑兵,追至含山,张琼再败,赵彦徽战死!大唐皇帝陛下,如今又发兵前往,若是巢县、舒州一起失守……两国怕是永无宁日。” 陶谷的意思很明白,李煜担心自己的安全,赵匡胤同样担心自己的安全。 赵匡胤那把刀抵住李煜的脖子,李煜手里也有一把刀,对准了赵匡胤的下三路! 无论谁出手,都会将对方置于死地。 李煜一笑,问道:“这些话,是赵匡胤教给你说的?还是赵普?” 陶谷一惊,结巴了! “这,这……” 单凭陶谷的智商,他想不到这么远,当然,李煜有穿越优势,可以从上帝视角分析。 “好了,不想说就不用说——”李煜一摆手,“但是,赵匡胤准备二十万人,究竟如何安排,你总该交个底吧,合作也要拿出点诚意。” “是,大唐皇帝放心,新增军队绝不会侵扰大唐地盘,目前只是开拔庐州。” “陶尚书,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陶谷犹豫好一会,一咬牙,说道:“暂陈兵巢湖北岸。” “是否准备了运输船只。” “这……正在准备。” 李煜恢复神态,说道:“很好,陶尚书,其他不论,这最后一条消息,我会派人确认,你最好不要说谎。” “皇帝陛下,这是何意?” “你应该能想明白——”李煜起身,说道:“若是你说的是实话,朕可以考虑赵匡胤的建议,否则,哼。” “下臣句句属实!”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回驿馆去吧!” 逐客令下了,陶谷虽然不甘,又觉得庆幸,转身要走,李煜又开口了—— “等等。陶尚书,驿馆清冷,恐怕又要孤眠难耐,要不要秦弱兰陪你?朕即刻下旨。” 陶谷脸“腾”地红了,捂着脸,一言不发,退了出去。 徐铉强忍住笑,跟着出去,送人啊。 …… 终于清静了,李煜坐下独斟,大脑里进行着全面复盘。 清风近前,问道:“陛下,要不要告诉御膳房,送一碗醒酒汤?” “不必,朕的酒量,还不至于……” 不经意间,李煜觉察到清风面色不对,眉头微微皱着,看上去挺不开心。 “清风,你有事儿?” “……没有。” 李煜放下酒杯,说道:“清风,你是近侍,问你话总是掖着藏着,让朕去猜,这一点很不好。哪天会错了意,事关身家性命的。” 清风“扑通”跪倒,慌忙说道:“陛下,臣……臣只是觉得,不应该答应赵贼!” “起来说话。” 清风站起来,有些激动:“淮南故国之土地,本就应该光复,吴越敌国之版图,理当攻占!若是陛下答应划江而治,岂不是,岂不是当了冤大头!” 清风有此一问,很正常,侯家祖宗侯君集是进入过凌烟阁排位的,跟尉迟敬德、长孙无忌这些人是一个级别,家族世代都自称“大唐后裔”,对于失地求和这种事情,天生敏感。 李煜微微一笑,低声说道:“朕,何时说了会同意?” “可是,陛下明明……” “清风,你知道什么叫政治吗?” “臣不知何谓政治。” “好,我告诉你——说了不算,算了不说——就是政治。” 这很通俗,因为,李煜没办法跟清风解释清楚“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国家之间,没有永恒的朋友或敌人,唯有永恒的利益与博弈,否则,清风仍然为认为,李煜是怂了。 “陛下是哄骗陶谷?” “不全是,而且,你说的也不全对。” “臣……愚钝。” 李煜指了指杯中酒说道:“你可去过酿酒坊?” “去过。” “你可知道,酒坊蒸酒的时候,就算不喝,光闻味道,人都能醉了。” “知道。” 李煜笑道:“这就是了,你闻醉了,占了便宜,酒坊主人可敢找你要钱?” “不敢。” “明白了吗?” “不明白!” “自己去猜吧!” 清风郁闷,你看,这就是权力,刚还说不让自己说话掖着藏着,结果,皇帝说话藏得更深。 其实,李煜要表达的意思就是,赵匡胤看似空手套白狼,其实,同意了他的提议,南唐这边就是那个“闻醉”占了便宜的人。 南唐不是冤大头,占得便宜,只不过是不明显—— 不是金银财富、不是粮草、不是地盘,而是安全的战争环境。 这也是赵匡胤的筹码! 吴越必须要灭,之所以迟迟不能动手,就是要考虑江北的环境安全。 赵匡胤就算现在没有任何动作,李煜也要想办法防备,军队少了还不行。 若是能够达成协议,攻打吴越,后顾之忧就能减半了。 反正,诸葛涛、蒯鳌已经到了含山,探听消息,核实无误,再做最后的决定! “清风,你是否觉得,朕应该像攻打荆南、闽南一样,大刀阔斧、雷厉风行?” 清风低声说道:“是……诸国之间,唯大唐最为稳定!” 李煜苦笑一下,说道:“不行,撑不住的,杀不掉的,以后,没有秋风可打了。” 前前后后,一年有余,能搞的钱地方,已经差不多了。 灭掉吴越,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太富裕了。 第394章 老婆饼 都说喝酒能解乏,实则,因人而异,或许古代的酒工艺太差,反正李煜一夜没睡安稳。 不仅如此,一夜之间,他还跑了三个寝宫—— 大周后那里,倒是轻松一些,预产期还有两个月,基本稳定了,关心安慰之后,再去药娘寝宫。 药娘怀孕三个多月了,饶是身材苗条,这个时候,肚子也一点点显大了,正是怀孕反应最严重的时候,好在药娘身体素质不错(舞蹈家),加上李煜嘘寒问暖、哄着睡觉,倒也安稳。 反应最严重的,就是小周后。大概是因为,历史上小周后是没有子嗣,她本就性格活泼、天真浪漫,像是长不大的孩子,又初为人母,情绪反应极为强烈。 “从嘉,我要生孩子了,我肚子里,有个孩子!” 李煜宽慰:“我知道,我知道……这孩子曾经在我肚子里,别怕。” 好一阵哄,小周后才安生下来,待回到御书房,已经是凌晨时分。 御书房,一房多用,既是会议室,又是寝室,还是作战指挥室,李煜也不习惯宫中宽大的龙床,躺上去,找不到边界,感觉就跟躺在地上差不多。 “清风,你去休息吧。” “陛下安歇之后,臣再……” “去吧,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对了,你把烛火挑亮一些。” “遵旨。” 清风退去,李煜拖一把椅子,斜靠在上面,打算让脑子歇一歇,可眼睛闭上、再睁开,闭上、再睁开,假寐几次,仍旧没有睡意围拢上来。 若是没有穿越,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物流公司值夜班吧,刷刷手机、喝点啤酒,跟同事吹牛皮、侃大山,梦想着被富婆包养,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现在,貌似也实现了。 尽管拼命转移注意力,可事实上,他的目光,仍旧不自觉地瞥向地图。 “平定江南……” “再图两淮……” “后定中原……” 哼,不知哪个成功学大师说的,不以成败论英雄,纯粹扯淡。 成王败寇,亘古不变! 否则,历史上的李煜、李后主,也不会被嘲笑两千多年,只配得上一个“词帝”的称号。 国破了、家亡了,还成功?还英雄?成功个鸡毛,英雄个鸡毛! 平心而论,在五代十国这样的乱世之中,李煜其人,真的是彻头彻尾地失败者吗?不是,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不单单是一个李后主,秦始皇、隋炀帝都受过同等待遇。 至少,李煜在“守江山”这一块,是有点能耐的,在一朝君王的骨气上,是超过吴越钱俶的! 比如,在得到后周决意要灭掉南唐的消息之后,李煜就发布公告,不再使用宋朝年号,改用干支纪年,最后金陵城破,十万百姓跪地相送,堪比当年刘备大溃败的场景,若是昏庸到底、不得人心,会如此吗? 南唐覆灭,只能说是“气数已尽”,该做的都做了,一千多年之后的崇祯,面对破碎的大明,也是无能为力。 所以,一定要成功,为了成功,朕可以不择手段,也可以不要任何面子。 又想起“宋朝”这两个字,气息不由的粗重起来,弱宋,弱宋,弱宋!赵匡胤,你休想!还有,郭宗训、李重进、钱俶、张永德、耶律璟、孟昶、刘鋹、刘钧、李筠…… 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刚刚离去的清风,又回来了。 “陛下,陛下!” 李煜一睁眼,见清风焦急又羞愧,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陛下,怎么在椅子上睡着了?可曾着凉!” “清风,你怎么又回来了?” “……天已经亮了。” 明明自己刚合上眼啊! “怎么,外面来人了?” “是……陛下,先用早膳吧!” 李煜起身,揉了揉脸:“先让人进来,吃的,随便端进来一点就行。” 话未落音,三个身影就急忙走了进来,定睛一看,刘政咨、潘佑、陈冠侯,好嘛,“老中青”三层官员都到了。 “陛下……” “先别说话,朕,要洗脸。” …… 即便洗漱完毕,还是有一种包夜上网的感觉,李煜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是不是关于宋国使者的事情?徐铉告诉你们了?” 刘政咨显得急切,又一脸严肃:“陛下,臣僭越了!不过,听说要暂停用兵淮南?不知真假!” “朕确有此意。” “陛下!”陈冠侯也激动起来,“万万不可,如今,淮南大乱,正是取回失地的最佳时机,岂能因为一个伪周叛将的花言巧语,放弃既定计划?” 李煜心中叫苦,就知道,一旦群臣得知这个消息,必然反对。 “陈卿,朕让你负责的事情,不在淮南吧?” 陈冠侯脸一红,如今,他已经被册封为崇明军节度使(原淮阴军),是攻打吴越的先锋军! “臣,臣认为,吴越事小,淮南事大!” 李煜牙疼,觉得自己上火了,他瞟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潘佑。 “潘卿,你觉得,朕若与赵匡胤达成协议,暂停淮南用兵,如何啊?” 立即,刘政咨、陈冠侯的目光“歘欻欻”地都集中在了潘佑身上,表情严肃,那意思——老潘,你好好说,别糊弄啊——潘佑也感受到了压力,唉,这个尚书令,不好当啊! “陛下,臣以为,放弃淮南,实为不妥!”话刚落音,立即接上一句:“原因有二!” “不愧是你,潘卿,朕倒想听听。” 潘佑稳定了一下口气,解释道—— 其一,南唐与后周“扬州政权”已经达成联盟,潘慎修才回来几天?同意赵匡胤的建议,岂不是言而无信? 其二,淮南是自家的、自家的、自家的!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正所谓“祖宗基业,岂可丢失”,要是放弃淮南,就算是打下来吴越,也会被举朝上下,甚至民间老百姓诟病。 李煜看着眼前三人,一脸无奈,感觉,他们怎么就跟西方环保主义人士,不,崇尚lgbtq的人一样?淮南,什么时候成了南唐的政治正确了? 这时候,清风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盘热腾腾的烙饼。 “陛下,用早膳。” 李煜用手一指:“三位,一起吃吧!” “臣惶恐,臣不敢。” “少废话,谁不吃就是不给朕面子!” 李煜拿起一个,不错,咬一口,宣宣腾腾,里面是肉馅葱花,外面是芝麻茴香,外焦里嫩,很显然是发酵之后、碱水揉面,不再是橡胶一样的口感了。 三个人,没人捧着一个,不敢动。 “陛下,这是窅贵人发明的,宫中称之为‘贵妃饼’。” “嗯,好名字,不过,叫老婆饼更合适。” “老婆饼”三个字一说出口,刘政咨、潘佑、陈冠侯更不敢动了! “吃啊,别看着,朕岂能不管饭?” “臣,臣用过早膳了!” 李煜一连吃了三个,脸色红润了一些,这才说道:“众卿,刚才朕吃了第三个,就吃饱了,说明什么?” 三人面面相觑,还能说明什么,吃了三个“老婆饼”呗! “朕问你们,这三个饼,先吃哪一个,与朕最后吃饱,有没有关系?” 潘佑硬着头皮说:“陛下,不管吃的顺序如何,只要够数,就能吃饱。” 李煜一拍桌子,震得芝麻乱飞:“对呀,只要吃饱就行,先吃哪一个很重要吗?朕不妨把话说的明白一些——” 李煜站起身来,拿起盘子,放在一边,又拿起一个“老婆饼”,放在另一边。 “众卿,一个盘子大小的饼,一个正常大小的饼,哪个吃起来更容易?” 答案显而易见,三人精明的跟鬼一样,李煜的话还能不明白? 淮南,就是一张大饼,要全部咽下去,很困难,更何况,旁边还有三个人(李重进、赵匡胤、吴越)随时准备跟你抢。 吴越,就是一张小饼,旁边只有一个人(钱俶)跟你抢,相比之下容易多了。 道理,很容易懂。 但是,懂得了道理,未必就能做出正确选择。 刘政咨一咬牙,问道:“陛下,已经投入淮南的兵力,如何安排?” “自然是固守。” “若李重进与张永德联手,夺取淮南城池,归还大唐的承诺,可就……可就不作数了。” 李煜真想抽他一个耳光! 娘的,写在纸上的协议,什么时候能算数! 看来,想要说服众人,不是那么容易的,李煜不想再废话,切换了一个话题—— “刘卿,汉阳军那边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陈冠侯、潘佑没什么反应,刘政咨浑身激灵了一下! “回禀陛下……刘承勋、陈洪进奉命攻打汉阳军,柴永清死守城池,正在两军对垒!” “嗯,有新的情况,要及时汇报,不要等朕问你。” “遵旨!” 李煜乜了一眼,说道:“对了,你刚说什么,什么不作数?” “臣失言,淮南之事,陛下安排最为妥当。” 潘佑、陈冠侯一脸懵逼,什么情况?俺们可是你刘司徒喊来的,说好一起劝皇帝坚持收复淮南十四州的,你咋先叛变了! “既然如此——”李煜看了一眼潘、陈二人,问道:“二卿,还有问题吗?” “没……没了。” 李煜起身,和蔼地说:“窅贵人手艺不错,这老婆饼,你们带回去,好好尝尝。” 刘政咨冒冷汗,低头说道:“遵旨!” “去吧,朕得补觉。” …… 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李煜只是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这三个人,只是朝中代表而已,和他们想法一样的,不在少数。 第395章 潘佑,你劳苦功高 刘政咨、潘佑、陈冠侯三人退出御书房,表情都不怎么愉快。 刚走出内宫大门,陈冠侯快走一步,拦在前面:“刘司徒,究竟怎么回事?” 潘佑性情温和,很少急躁,此刻也忍耐不下:“明明是劝诫陛下,不要妄改淮南用兵计划,刘司徒,为何打退堂鼓?” 刘政咨有口难言,心里面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皇帝看似不经意的一问,打听刘继勋、陈洪进攻打汉阳军的情况,实则,是在提醒自己,不,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违悖自己的圣意! 淮南之事,朕意已决! 此时节,刘继勋、陈洪进在岳阳府坐镇,期间,刘继勋贪污受贿,陈洪进招降纳叛,两人走到了一块,积极培育自己的势力。 一直以来,李煜对于官员贪污,始终都保持着比较宽容的态度。 是官就必须贪,不贪怎么叫官? 但是,两人培植势力,相当于用钢丝球刷李煜的逆鳞,他们的结果是注定了的,一个字,完。 最关键的一点,执行“干掉刘陈”二人命令的,正是刘政咨! 身为宦海老鱼,刘政咨自然知道,一旦自己执行命令,意味着的是什么—— 他必须言听计从,必须毫无底线地执行一切皇帝的决定! 因为,他贪污受贿的把柄,在皇帝手中攥着,他能够去杀掉一个“贪污官员”,皇帝也能以同样的名义杀掉他,还让他遗臭万年。 具体的,可参考《大明王朝1566》里面的赵贞吉,他诬陷了海刚峰之后,就被清流彻底厌恶和唾弃! 陈、潘两人一再追问,刘政咨实在熬不住了,说道:“两位,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的智慧谋略,你们还怀疑吗?从太子监国开始,三百九十五章了,可曾有过不妥之处?” 陈冠侯一皱眉,说道:“刘司徒,皇帝圣明,勿用顾虑,然为臣子者,食君禄、忠君事,收复淮南失地关乎朝廷脸面,岂能如此儿戏!” “你……”刘政咨语塞,憋了好一会儿,说道:“陈将军,诚如所言,淮南之地两虎相争,大唐退一步官网,坐收渔翁之利,难道不好吗?非要劳民伤财!” 陈冠侯气乐了,反问:“刘司徒,你今天是没吃饭,脑子不好使了吧?那是两头虎吗?一头虎、一只羊吧,伪宋二十万大军一旦增援雄州战场,哪儿还有渔翁之利?” 刘政咨脸红脖子粗,正要辩驳,潘佑突然伸手拦住他。 “刘司徒,稍安勿躁,我突然也觉得,陛下是所虑甚远。” 陈冠侯一听,表情就如同地铁老人看手机,发出一连串王宝强念纸条的声音—— 啥啥啥,这是啥?! “陈将军,你也稍安勿躁,你再回忆一下,徐侍郎(徐铉)只是说,陛下在考虑,考虑,明白吗?” “潘部丞,怎么你也……” 潘佑狠狠掐了一下陈冠侯,一向温和的眼神,明显变得凌厉许多,他沉声说道:“陈将军,莫忘了皇帝交代给你的任务!不,应该说,那是你自己揽的差事!” 陈冠侯一经提醒,瞬间也清醒过来了。 清晨的凉风,掠过他的脸颊,这位年轻的将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自己这个崇明军节度使,是皇帝顶着压力册封的,要说攻打吴越,最有资格的人选,应该是林仁肇,或者是卢绛,皇帝费了这么大劲把自己推到前面,而自己今日的举动,无疑是打了皇帝的脸! 刘政咨见两人不再追问,虽然搞不清楚原因,是他们想通了,还是害怕僭越,反正,自己终于可以清静了。 潘佑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二位,皇帝赏赐御饼,吃的时候,要好好品尝滋味啊……” …… 说是补觉,李煜也不过是睡了两个多小时,不用人喊,自己就醒了。 一起来,李煜就问:“清风,和州有人来吗?” “没有。” “徐铉呢?” “来过,闻听陛下未起,便离去了。” 李煜点点头,也好,徐铉前来,肯定是受陶谷所托,想要探听口风,先晾晾他。 “陛下,刘司徒刚刚……送来了请罪的折子,是否要御览?” “哦?”李煜一笑,“不必看了,这老小子,倒是识趣,他能想明白就好。” “陛下,另外两人……倒是没有递上来。” “无妨,无妨。” 李煜舒展了一下双臂,感觉神清气爽。 哼,刘政咨不是想明白了,是吓明白了,至于陈冠侯,年轻人,他是想不明白的! 唯一能够想明白的,只有潘佑。 “清风,去工部。” …… 工部正殿,偏南一隅。 潘佑端着茶杯,哆里哆嗦地喝了一口,稳定了心神,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 正如李煜所说,他确实想明白了,只不过,他的“想明白”的出发点,不是什么政治角度、谋略角度、战术角度,而是基于自己的本职工作。 幕府山、瀚舟山两座“冷热兵器库”,都是潘佑主管的。 冷兵器不用说了,关键是热兵器,包括突火枪、炸药包、震天雷、燃烧罐等武器,其中,突火枪根本就没有应用在战场上过。 【实际上,龙幼安在“云梦泽”防区用了。】 关于突火枪,潘佑算是第一批见证者,他深知这种武器的威力。 当然,这还不算什么,比起火绳枪来说,射程与穿透力还是差一截! 正是有了这些“秘密武器”,潘佑在听说是年轻的龙幼安即将负责攻打吴越时,才没有那么抵触。 正所谓“事以密成”,想要办成一件大事儿,事先要做好周密的计划、周祥的准备,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保密! 对比一下,淮南战场都打成一锅粥了,还有啥秘密可言? 然而,对吴越下手的计划,整个南唐朝廷当中,知道的绝对不会超过十个人! 又或者说,知道这件事情的,早已经被牵连到这件事情当中了,比如陈冠侯,他是先锋,卢绛、林仁肇,分别是左路军与右路军统领,至于自己,还用说嘛? 妥妥的“闪击吴越”武器供应总指挥!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潘佑又端起茶杯,哆里哆嗦地喝了一口,回想起一连数月,陛下命令“五大皇商”的举动。 大量采购吴越粮食,大量订购吴越丝绸,大量采购吴越药材……听说,光是苏杭二州,提前预付的生丝预定款项,就高达三十万缗!很多农户为了扩大养蚕的规模,截止十月份,上千亩稻田都是草草收获。 自己真是反应迟钝呐! “买鹿之策,唉!陛下谋略长远,数月之前就已经做准备了。” 这也不能怪潘佑,负责实施这条计策的人,是陈乔,陈乔的嘴,简直就是钛合金焊死了那么严实。 不过,现在能想到,也不晚。 “但愿,但愿陛下能够谅解我是一片忠心吧。” 就在潘佑胡思乱想的时候,外面一声“皇帝驾到”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皇帝来了? 潘佑忙不迭站起来,第一个冲了出去,紧接着,工部值守官员“呼啦啦”出来一大片。 “众卿平声,各自忙去吧。” 一回头,有点埋怨地对清风说:“以后,还是别喊了。” “陛下,这是礼仪……” “好,好吧!” 这一声“皇帝驾到”是必须得喊,否则,谁知道哪些官员在干啥呢?譬如刘罗锅,穿着裤衩子写《四库全书》,乾隆来了只能钻到桌子下面。 “潘卿,朕来的唐突了。” “陛下驾临,臣迎驾来迟了。” “唉……”李煜见潘佑神色不自然,语气调整地轻松一些,问道:“朕想知道,研磨机安装好了没有?” 研磨机,李煜交给潘佑的一项重要任务,时间不长,幸好,难度不大。 “回禀陛下,臣已下令,在幕府山新建三座水车,研磨钵、球已经安装完毕了。” “何时才能投入使用?” “这两日即可。” “可有难处?” 潘佑想了想,说道:“难处倒没有,只是,陛下所说的‘流水线作业’,尚需要磨合,工匠们配合不够娴熟。” 李煜点点头,说道:“要尽快,同时,硫磺、木炭、硝石不仅要严格遵守配比,更重要的是,提纯,更要严格把关!” “陛下放心,三种原料隔离制造,按照比例打包,送入研磨,所有工序,臣都严格把控!” “嗯,那就好。”李煜拍了拍潘佑肩膀,以示慰问:“潘卿,你劳苦功高啊。” “陛下谬赞了,只是,臣布他明白,为何要针眼一样的筛子?” 李煜一笑,说道:“自然,是为了改良火药。” “改良?” “突火枪所用的火药,纯度再高、配比再准,威力也就那样了,想要更上一层楼,就要用颗粒火药。” 潘佑一咂舌,乖乖,突火枪还不够猛啊! “陛下,研磨火药,不是为了粉末越来越细吗,这做成颗粒状……岂不是本末倒置。” 李煜摇了摇头,问道:“潘卿,你也曾试过突火枪,难道没有遇到过哑火的问题吗?” “这个,自然是有的。” “对,水盈则溢、过犹不及,火药粉末太细,装的太多,根本就烧不起来。总不能训练的时候,还要让大唐火枪手小心翼翼的计算装进去多少吧!” “臣明白了!” “哦?”李煜收起笑容,问了一句:“那么,今早之事,你也想明白了?” 潘佑低头,说道:“陛下用心良苦,臣实在惭愧!” “潘卿,冯党已灭,有些话,在朝堂群臣之间,你该说就得说。” “臣,遵旨!” 李煜满意点点头,说道:“今日来,朕想跟你聊聊青铜炮。” 第396章 又要整幺蛾子喽 潘佑一听,得嘞、好嘛、真中,皇帝又要整幺蛾子喽! 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掏出小本本,拿起小毛笔,趴在小课桌,准备记笔记。 李煜摆出一副“老奶奶给小孙子讲狼来故事”的架势,语重心长地说:“一切,都要从颗粒火药说起……” 事实上,粉末火药与颗粒火药,虽然都是黑火药,但在军事应用方面的价值,是完全不同的。 民间爆竹、烟火使用的粉末火药,就是木炭、硫磺、硝石三种粉末粗略加工之后,混合在一起,能冒烟、能炸响、能呲花,这就够了,什么“最佳成分配比”,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所谓“一硝二硫三木炭”,不是说在一份黑火药中,硝石、硫磺、木炭的比例是1:2:3,而是说,混合一份黑火药,需要用一斤硝石、二两硫磺、三两木炭,这已经是中国历史上自行探索黑火药比例,得到的最佳数据了。 引入化学方程式计算,实则,硝石、硫磺、木炭的最佳比例,应该是75%、10%、15%,这一比例数据,是目前南唐军事方面最高的机密之一! 除了李煜本人,就是徐游、潘佑等少量官员知道,包括在最终混合阶段,也是事先打包,工匠也不知道具体的份量! 十四世纪,欧洲《烟火之书》上经过严密计算,指出最佳黑火药配比的基础上,再加工成颗粒火药,可以让火器的发射性能提高30%-50%,也只有达到这个级别,火绳枪以及青铜炮,才能获得杀伤力。 毕竟,火绳枪、青铜炮用的弹丸,是铁或铅的,足够重! 潘佑一下笔,先问了一个问题:“陛下,那个pao?” 李煜走过去,见潘佑在纸上写了“青铜__”之后,停下了,他确实不知道是哪个“pao”。 火炮的“炮”,被引入军事领域,是非常晚、非常晚的事情了,在封建社会的几千年中,“炮”都是一种食品工艺,比如炮制,就是烤肉,比如炮烙,就是用烤人。 宋代《武经总要》中记载的“火炮”,发音相同,本质上是一种投石机。 “火字旁。” “遵旨!” 李煜继续吩咐—— “火药要制作成颗粒状,先要潮化,就是得弄湿,弄成糊状,最好用高浓度的酒……” “颗粒要均匀,然后称重,放入纸包……纸先用牛油或猪油刷一下,防潮……” “将子窠也放到纸包里,用的时候,用嘴要开,倒入黑火药之后,连同纸包一起塞入枪筒、炮筒,冲实……” “……拿起腰间锡葫芦,倒入火药池当中,点燃发射!” 李煜一边说,一边比划,潘佑一边听、一边记录,两人忙活的不亦乐乎。 终于告一段落,李煜口干舌燥,殷切地问了一句:“记下了吗?可有疑问?” 潘佑喘口气,说道:“陛下,虽然繁琐,却不难懂。只是,要制作出符合陛下要求的颗粒火药,至少要两个月,恐怕耽误吴越战事使用。” 最后一句话,说完了,潘佑也后悔了! 原本,君臣二人之间,对于一大早发生的事情,就是心照不宣,一转眼的功夫,自己先给捅破了。 李煜喝了口茶,假装不以为意,说道:“无妨,朕让你监督制造颗粒火药,本就是为了给火绳枪、青铜炮用的,如果有少量试验品,倒是可以先拨给突火枪使用,后期,必须全面取代粉末火药。” “臣惭愧,不能为陛下解忧。” 李煜放下茶碗,安慰道:“不怪你, 既是有心,朕也没钱。” 潘佑掰着手指一算,疑惑地说:“陛下,这个,花不了多少钱。” 李煜笑而不语,潘佑执掌工部,工部就是个花钱的部门,这话让韩熙载听见了,一准得急了。 制造颗粒火药,难度系数不高,花的钱也不是很多,问题在于,一旦全面取代粉末火药,花的钱就多了去了—— 简单地,说三条—— 首先,就是弹丸生产,这需要一条完整的新流水线,枪弹、炮弹,大批的工匠,材料费与人工费,都是钱。 其次,军队的训练,现在训练出来的一千名“火枪手”,严格意义上,不用专门训练,只要身强力壮才行,因为突火枪要发挥杀伤力,基本就是抵近射击,多近呢? 举着白蜡杆的部分,对着城墙垛口轰!或者就站在骑兵、步卒的阵型之前,在敌人冲进来的时候,集体发射。这么近的距离,难免要短兵相接,所以,一些情况下还要抡起来砸人,把热兵器变成冷兵器用。 而等到全面使用火绳枪,大量列装、专门训练,以及“火枪手”的配套装备,花钱的地方就多了去了。 最后,就是青铜炮,这个玩意儿,才是烧钱大户,也是无奈之举。 笋壳结构的铸铁炮,以及所用到的热锻技术,是在明朝时期才被发明出来的,在当下,根本没有能力生产出铸造火炮的钢材。 人类历史上,钢炮真正得到推广,已经到了十九世纪了,德国人克虏伯改良了炼钢与锻造工艺之后。 但是青铜铸造工艺,中国说第二,没有哪个国家敢说自己是第一! 青铜(加农)炮在五代十国时期积累的铸造技术之下,南唐完全有能力生产,虽然比起铁质材料贵得多——那都是铜钱啊,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但以铜为材料,能够确保质地坚韧、不易炸膛。 看潘佑还是一脸迷惑,李煜说道:“潘卿,火绳枪与青铜炮,虽然原理相同,可不是一回事儿。” “按照陛下描述,臣到觉得,这青铜炮构造更为简单,就是一个大号筒子。” 李煜笑道:“不错,火绳枪除了枪管之外,还要连杆机构、火药池、火药盖、火绳、扳机等,可这些,都是小玩意儿,随便一个缮建局的工匠,都能制造出来,而且,火药残渣清理起来,也没那么麻烦。” “可青铜炮……只是大了一点!” “潘卿,大,就是麻烦!” 这世界上,原理一致的东西太多了,比如动物的肌肉对整个身体的支撑原理。 但是,原理相同,不意味着从小变大,只要遵循“等比例”的原则就行了。 比如,人与大猩猩都是灵长类,成年男人的体重,能够到三百斤,差不多就跑不动了,可成年黑猩猩可以长到五百斤,站起来身高两米,还是能爬树跳跃。 这是因为,为了多支撑不到大于人类不到一倍的体重,黑星星的肌肉密度是人类的5-7倍! 这就是为了“大”必须付出的代价。 单说一个“因大而生”的问题,就是火炮模数,炮弹的重量与青铜炮的重量怎么才合适?炮弹直径与炮的长度、炮口直径如何最合理?每一次填装多少火药威力最大还不炸膛? 李煜知道这个概念,可不知道具体数据! 说到底,俺只是一个学物流的“非资深军迷”,是真的搞不懂,需要一点点的测试,甚至要付出血的代价。 然而,李煜深知,青铜炮研制需要耗费无数的钱财与大量的时间,绝对值得! 将来,无论是攻城池,还是对付契丹骑兵,都是大杀器。 稍微这么一解释,潘佑脑袋上就冒汗了。 “陛下,臣……先尽快尝试颗粒火药,交给瀚舟山火器局,用来取代一批震天雷、突火枪的粉末火药。” “路漫漫其修远兮,潘卿,慢慢来。记住,慢,才是最快的。” 李煜心想,我还年轻,我不能学郭荣,他五年多就能打下这么多地盘,好样的,结果把自己累死了。 他死了倒是痛快,儿子郭宗训被人欺负,老婆守寡……不行,娥皇、女英、药娘,还有朕的十个没过门的老婆,还有将来更多的老婆,还有李仲寓、李仲宣,以及更多的儿子和女儿,朕得保重身体,不能过劳死。 想到这里,自嘲一笑,不是刚刚熬了一夜吗? 劝君莫羡君王位,身不由己第一人! 潘佑一下子消化不掉这么多信息,脑子跟cpu过载一样,发热。 人脑袋一发热,就会犯蠢,于是,潘佑问了一个比较蠢的问题—— “陛下,妥协赵叛、改良火药,是否都是为了将来覆灭伪宋?” “不错,潘卿,看来,你是真想明白了。” “臣向来愚钝,也不敢妄揣圣意,只不过,此事关系到一应火器研发进度,不得不问!” 李煜点头,说道:“这件事情,确实不应该瞒你太多,放心,时间够用!即便到时候,青铜炮研发不出来,火绳枪也能列装不少了。” “臣,臣还有一个疑问……” “说吧!” 潘佑皱眉,问道:“一旦赵匡胤越过滁州防线,二十万大军进入雄州、真州地界,扬州势必会破,到时候……周国幼主郭宗训如何安置?” 李煜微笑,反问:“潘卿,你可听说过一句话,环滁皆山也!” 第397章 环滁皆山也 潘佑自然没听过“环滁皆山也”这句话,距离欧阳修出生还有四十六年,但他一定理解“环滁皆山也”的意思。 滁州四周都是山啊! 真的吗?缺德地图会告诉你,不准确,除了西侧的狼牙山之外,东面有一条清流河,至于南面、北面则是一览无余,在没有什么像样的山水了。 但在历史上,五代十国到北宋初年,滁州(琅琊区)又确实给人一种“多山”的感觉。 其一,滁州地势较低,周围丘陵充当了“山体”的形象,换句话说,滁州在局部空间之中,就是处在一个“盆地环境”,四周的丘陵、土坡、植被、溪流等组合起来,就是山体,也就是天然的战争屏障。 其二,滁州紧靠着琅琊山,“山行六七里,见闻水声潺潺,而泻于两峰之间”,只要走上六七里路,就能进入山林环境,这对于驻守滁州的郭守文来说,则是良好的战略纵深! 潘佑祖籍幽州,幼年时期,就跟随家人迁徙金陵,成长过程中,也没在淮南地区行走过,自然不太了解。 “陛下,淮南多山,但罕有名山大川,想要以天险阻止赵匡胤进军扬州,怕是困难重重吧?” 这个潘佑,有时候吧,就是太实诚了! 李煜笑道:“潘卿,你凭什么断定,赵匡胤一定会先去攻打扬州?” “这……这不是陛下说的吗?” “朕说过吗?” “……说过,还是没说过?” “朕只说过,赵匡胤为了摆脱叛将的罪名,一定会攻下扬州,而且,当务之急也是攻下扬州,可没说,他一定会先攻打扬州!而且,彼一时、此一时,战局是变化的。” 潘佑眨巴了一下眼睛,可怜兮兮的,说一句“臣愚钝,陛下请明示。” “昔日,赵匡胤占据许州、陈州之际,确实会以攻打扬州为第一要务,可这并非说明,他对淮南不再觊觎。如今,赵匡胤已经在淮京(寿州)建都,扬州势在必得,却并非一定要先得了。” “陛下的意思是,赵匡胤会选择稳扎稳打,在占据全面优势之后,再逼宫郭宗训?” 李煜点点头,低头叹气,说道:“这是最坏的情况,还是被我大唐赶上了。” 事实上,赵匡胤登基称帝、建都寿州的消息,刚一传来的时候,所有人,包括李煜,都觉得赵匡胤疯了,而李重进一定气的发疯,双方一定会斗个你死我活,南唐这边,则迎来从中拱火、坐收渔利的好时机。 无奈,李重进实在是太拉垮了,就那么点兵力,犟种一个,死活不准汴梁政权的人马渡过淮河支援! 另一个犟种,就是张永德,你不让来,好,老子还就不去了,我就不信你不求我! 于是,“扬州政权”方面,原本是一手好牌,结果打了个稀烂,给赵匡胤留下了猥琐发育的时间与条件。 整整十万精兵、五十万流民,共计六十万军队,海量的辎重、武器、粮草,竟然平稳地转移到了淮南,然后,让赵匡胤缓过劲,抽出了屠刀。 换句话说,只要赵匡胤守住了淮河中下游,尤其是泗州以东,一直到入海口,整个淮左地区,他可以随便折腾,慢慢地收拾! 想到这里,李煜语重心长地说:“潘卿,赵匡胤这二十万人,大概率是会顺着滁河东进,主要目标,并不是雄州-真州一线的战场,也不会急于攻下扬州,而是整个吃掉滁州!” “啊,这——”潘佑惊讶,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滁州真要失守,那南边六合、真州、浦口、南谯等地,岂不都会被控制?陛下,这就更不能与赵匡胤合作了!” “不错,潘卿,一旦伪宋占据了这些地盘,大唐的东南防线,就如同虚设,届时,郭宗训禅位、吴越倒戈,大唐的润州、常州两地,朝不保夕!” 潘佑擦了擦汗:“仅润州有失,则金陵难保,大唐危急!陛下,三思!” 李煜说道:“朕何止三思,已经六思、九思了,只要蒯鳌传来消息,证实二十万大军路线是褒禅山以北、淮河沿线,还是要跟赵匡胤合作。” “这……这是为何?” “刚跟你白说了——”李煜用手画了个圈,“环滁皆山也,皆山啊!放心,赵匡胤大军真的攻打滁州,皖东战事,至少会拖上一年。” “可昔日,伪周侵犯滁州,大唐军队虽誓死拼杀,最终还是失守。” 听潘佑这么说,李煜冷哼一声:“潘卿,你以为滁州防御使郭守文是怎样的人?是皇甫晖那样的废物能比的?这一次,就算是赵匡胤御驾亲征,恐怕也难以短时间攻克滁州!” “陛下,为何如此笃定?” 李煜眯了眯眼睛,十分笃定地说:“因为,朕不仅知道‘滁州之战’的始末,还知道赵匡胤的一段秘闻——” 历史上,“滁州之战”发生在显德三年、公元956年,当时,南唐这边驻守滁州的,正是“天下第一大废物”皇甫继勋的老爹,皇甫晖。 后周方面,负责攻打滁州的正是定国军节度使赵匡胤,以及他的两个贴心义弟高怀德、石守信。 当年二月,御驾亲征的郭荣围攻寿州,这是大背景,命令赵匡胤南下迂回,翻越琅琊山之后,偷袭滁州城。 时任奉化节度使的皇甫晖、常州团练使姚凤率兵三万,对外号称十五万,屯军于琅琊山各处关隘以及滁州城,如今,滁淮高速以北的“皇甫山国家森林公园”,正是以皇甫晖屯兵于此命名的。 公正、客观地说,皇甫晖这个人不是废物,可人比人得死,遇到赵匡胤这种能打的悍将,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一边阻击、一边撤退,硬生生退到了距离滁州城只有二十里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典型的“两山夹一路”的隘口,名曰“清流关”,不是岭南的清流关。 二月十七日,石守信轻敌冒进,刚靠近清流关,被“反冲锋”,扔下一百多人之后,仓皇逃窜。 二月十八日,石守信、高怀德前后军交替进攻,动用了不少器械,仍旧无法通关,又损伤了七八十人。 二月十九日,赵匡胤亲率大军进攻,这一仗,损失了五百人,高怀德背部中箭,石守信肋下被划了一刀。 一连三天,败了三次,过不去,实在过不去! 兄弟三人,在营帐之中,愁眉苦脸的,皇帝郭荣的命令一道接一道,不断催促攻打滁州的战果,对于当时的淮南战局来说,必须拔掉滁州这根钉子,才能彻底断绝寿州支援,逼迫刘仁赡投降。 为难归为难,该治疗也不能耽误,赵匡胤派人请了当地的一名郎中,给两位兄弟治疗,同时,也打听是否还有其他道路,能够绕开清流关。 郎中摇头,表示不知道,但是,当他走的时候,多说了一句话—— “三位将军,你们想要绕开清流关,有一个人一定有办法,去找赵先生吧!”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 这副情景,有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没错,就是《三国演义》中的名场面之一,徐庶走马荐诸葛。 赵匡胤听闻,喜出望外,立即派人去打听这位“赵先生”,而这个所谓“赵先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赵普! 《宋史·赵普传》记载:周显德初,永兴军节度刘词辟为从事,词卒,遗表荐普于朝。淮南平,调补渭州军事判官。 当时,赵普人确实在滁州,史料上说他“以教蒙童为生”,就是个小学教师,后周永兴节度使刘词与赵普私交甚密,曾经向朝廷推荐过他。在后周平定淮南之后,赵普就成了“军事判官”。 由此,完全有理由认为,赵普在有宋一代的发迹,就是源自于滁州的,他的贵人,也正是当时的定国军节度使赵匡胤。 紧接着,《三国演义》中的另一个名场面在五代十国时期复刻,就是“三顾茅庐”,应该说,是简化版。 赵普不是诸葛亮,没有“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的情怀,他是姚广孝,忍耐了这么多年,就等待一个机会,他不是想要告诉别人自己有多了不起,他要证明自己确实很牛逼! 赵匡胤获知赵普的情况之后,带着石守信、高怀德两人前去拜见,走到地方一看,两间茅屋、孤孤零零。 高怀德不是张飞,石守信也不是关羽,俩人没有要烧房子的冲动,也没有看不起赵普的意思,一进去,就恭恭敬敬—— “赵先生在家吗?” 赵普溜达出来:“我就是,有事儿吗您呐?” 赵匡胤赶紧出面,送上礼物:“赵先生,俺们来请你帮忙勒。” 赵普接过礼物:“客气啦兄弟,走,屋里去,我这儿刚买的好茶叶,那滋味,叫一个地道!” 【赵普老北京人】 四人落座,茶过三巡,赵普叹口气说:“赵统军三败于清流关,在下就知道,这闲云野鹤、寄身茅庐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了。只是奇怪,为何将军损兵折将,才想到赵某?” 赵匡胤愧色,说道:“今日才打听到先生住处,如何攻破清流关,还请赐教。” 赵普正色,问道:“将军只为平定清流关,还是有志于平定天下?” 赵、高、石三人均是一怔,赵匡胤听出弦外之音,立即让两位义弟先出去,自己一人与赵普商谈。 至于谈了什么,“陈桥兵变”已经做出了回答! 当然,最紧急的事情,仍然是攻破清流关,否则别说“平天下”,郭荣会先把赵匡胤给平了。 赵普也不急,颇有点世外高人的劲头,先给赵匡胤背了一首诗——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然后,神神叨叨地说:“赵将军,滁州四周都是山地丘陵,破城的关键,就在这首诗里。” 新版九年义务教育语文教科书收录了这首《滁州西涧》,赵普的意思,就是从“滁州西涧”这个位置,出奇兵绕过清流关,直接来到滁州城下。 现实中,“滁州西涧”就是滁州西北方向的西涧湖,现名为“城西湖”。 想来,赵普在滁州也不仅仅是当个“小学教师”,他也效仿诸葛亮,对滁州周边的地理、山川、河流进行了调查,所提供的道路,其实就是一条山间小道。 赵匡胤喜出望外,随即,又陷入了沉思。 “赵先生,皇甫晖手中数万人,在下损兵折将,目前只有三千余人。” “狭路相逢、短兵相接,兵多寡是其次,只要攻击迅猛、出其不意,就定然能击溃!” “即便绕过清流关,还有滁州城池之固守。” “滁州城墙虽然坚固,可驻守城池的,却是姚凤,此人色厉内荏、贪生怕死,且城中守军不过两千,皇甫晖受挫,必定军心涣散、毫无斗志。” 赵普说得头头是道,赵匡胤听得不停点头。 之后的事情,没有悬念,皇甫晖、姚凤战败被俘,但需要说的一点就是,李煜所知道的这一段内容,都是野史,正史可不是这么写的。 历史是人人打扮的小姑娘—— 《宋史》中关于“滁州之战”的记载,重点突出了皇甫晖多狡猾、多强悍,姚凤多无能、多弱智,以及赵匡胤多智谋、多勇敢。 唯独有一点,正史与野史高度一致,那就是“滁州之战”之后,赵匡胤从默默无闻的定国军节度使,成为了殿前军都指挥使,赵普也从一个“小学教师”,成为了赵匡胤的幕僚。 滁州是南唐的重要军事要点,它失守之后,寿州就成为淮河上的一座孤城。 …… 一段痛苦的回忆之后,李煜问潘佑:“潘卿,明白了吗?” 潘佑心说,明白个屁啊!既然赵匡胤曾经亲自率兵,攻破过滁州,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这一次他发动二十万人,武器精良、物资充沛,那滁州还不是手到擒来? “陛下,这岂不是说,滁州更不堪一击?” “非也,当年攻破滁州的庆功宴上,郭守文也参加了。” “如今的滁州防御使,郭守文?” “不错,赵匡胤怎么攻破的,从哪儿攻破的,他都知道,而且,就算郭守文派出一万人支援李重进,如今,滁州城还有将近两万人。” “这……真的吗?” 李煜转身,冷笑道:“郭守文是郭威养子,忠诚无比,十四岁效力于周国,身经百战!他可不是皇甫晖那种废物可以比的。”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郭守文的手底下,有一支比较特殊的队伍,名曰“孝义军”,人数不多,七百多人。 这些人,全都出身于太原郭氏,妥妥的“郭家子弟兵”。 【太原郭氏,缘起于魏晋时期,有唐一代壮大。】 第398章 一轮明月,两种心思 潘佑彻底想通了。 皇帝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先南后北”的规划,自己何必不识趣? “陛下,臣定尽好本分!” 李煜满意点点头:“潘卿所尽的本分,就是大唐的底气。” 潘佑一脸羞愧,说道:“臣目光短浅,一心只想着尽快收回淮南十四州,一雪前耻。如今看来,这淮南,任由赵匡胤闹吧!” “潘卿并非目光短浅,你及刘政咨、陈冠侯的担忧,朕是知道的。若猜得不错,滁州,恐怕要变成第二个雄州了。” 李煜的语气平缓、冷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是夜,三更时分,江北六百里加急传到金陵—— 含山方面终于传来消息,宋军先头部队,已经开始动员,运送物资的船只启动,沿着滁河一路东进。 与此同时,陆路之上的大军,集结在桴搓山脚下,随时准备出动,先遣军队出现在马家山、中梁山之间的平坦区域。 李煜反复看了三遍,对夤夜未眠、前来送信的徐铉说道:“徐卿,明日一早,就安排陶谷回去吧。” “陛下,已有决断?” “你亲自写书信一封,待朕回复,就说周宋之间,大唐不便介入。” 徐铉心头一动,瞬间明白,皇帝这是同意了赵匡胤的要求了,大唐不再深入淮南腹地! “陛下,臣手书此信,妥当吗?” “你最合适,朕料定,张洎的话,未必只说给了赵匡义或陶谷,难道忘了,他滞留于汴梁的时候,也做过赵普的座上宾。” “不……臣的意思是,如此大事……” “大事?正因为这件事关系重大,更不能是朕去写信了,徐卿,自古以来,两国之间写在纸上的协议,有几个能遵守的?” “话虽如此,陛下,蒯鳌、郑彦华等人该如何安排?臣担心,蒯鳌行动迅速,若是罔顾君命,偷袭巢县,此事必然节外生枝。” 李煜踱了几步,吩咐道:“清风,你跑一趟兵部,六百里加急,告诉蒯鳌、诸葛涛,守住含山即可!” 又一转头,对徐铉说道:“巢湖方面,朕倒不担心,蒯鳌、诸葛涛虽然新上任,有立功心切,可有谭紫霄看着,两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倒是郑彦华,有些难办了。” 总不能再给郑彦华发一张“好人卡”吧! 徐铉一看,这儿也没我的事儿了,立即告退,去驿馆找陶谷了。 李煜反应过来,无奈一笑:“这个徐铉,真是……当秘书的好材料。” 偌大宫殿,又剩下李煜一人,缓步走到中堂,举目仰望天际。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谁能送我一个重装合成旅啊……” 李煜感慨着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此同时,钱俶却被冷酷的现实逼迫的团团转! 这算是“礼遇高僧”的后遗症了。 觉悟走进绍兴东府王宫之后,一通忽悠,一通拍马,一通恫吓,这秃驴越来越有已经成为“无量功德净坛刚鬣佛”的小长老的风范了—— “佛性至善,善者,非不杀也,金刚罗汉降妖除魔,杀恶生也,亦为善业。” “周主天命所归,由此劫难,如金蝉子九世轮回,业已接近圆满。” “吴越东南佛国,辅佐大周,亦是保全自身。” …… 钱俶好歹是天下兵马都元帅,他自然知道,觉悟的话不能当做军事建议,可耐不住,病急乱投医。 更何况,这个时代,迷信就是科学。 遇事不决,当问天意! 当然,老天爷不会出现,亲口告诉钱俶,具体该如何去做。 是夜,心烦意乱的钱俶,披衣走出寝宫,来到御花园,想要在清凉的夜色中冷静一下,抬头看去,天空一轮圆月。 年年岁岁月如此,岁岁年年人不同! 万万没想到,赵匡胤竟然真的称帝了,眼下,最现实的一个问题就是,打发王继筠走的时候,自己根本就没当回事儿! 就想着,赶紧把这块烫手的山芋扔回去,这小子回到淮京,肯定不会说自己什么好话。 走了几步,钱俶自嘲又无奈地一笑,自己这是烦恼什么呢?沈承礼都带兵渡江了,这种事情,终究是瞒不住的,很可能徘徊在真州附近的宋军将领,已经打探到吴越出兵了。 现在,最主要的问题,已经不是出不出兵,而是出兵多少,尤其是,谁来带队! “来人!” 贴身侍卫近前,垂手而立。 钱俶叹口气,说道:“去请宰相,还有戍卫营指挥使潘审燔,到政事殿候着。” 铁马将军夜渡关,朝臣待漏五更寒! 一国之主都没睡,你们自然也就别睡了。 吩咐完之后,钱俶深情地看了一眼周围景色,自言自语道:“是时候离开东府了。” 吴越实施“两都制”,国都设在杭州,也就是西府,而东府设在越州(绍兴),是陪都。 在正常的历史时间线中,钱俶大部分时间是待在杭州的,有记载的东府镇守,发生在乾宁四年,即公元897年,而后钱俶返回杭州,正式奠定了自己在两浙的割据势力。 如今,已经在东府待了将近两年,主要就是因为南唐不消停。 少顷,政事殿中,睡了一半的钱弘亿、潘审燔紧张地等待着,以为朝中发生了什么重大事件。 这么想也没错,眼下江北的风吹草动,对于吴越都是大事。 一见面,钱俶的开场白,就是三个问题—— “福清的情况如何?” “淮南的战局如何?” “江阴军可有动向?” 这三个问题,分别对应的就是吴越主权、后周安危、南唐动向。 钱弘亿说道:“王兄,福清连日的情报,唐国军队战线收缩,看来,周主已经向金陵方面施加了压力。” 钱俶喃喃地说:“看来,沈承礼出兵支援之后,还是有效果的。” “不错,密探禀告,李煜受到周主的训斥,不准再对我国疆土有觊觎之心!” 潘审燔近前,施礼说道:“沈将军率军镇守邗江,扬州的防御得以巩固,不过,听说雄州方面战局惨烈,能否抵挡赵匡胤手下大将,还未可知啊。” “江阴军呢?” 江阴军,是南唐靠近扬州、吴越最近的一支军队,是观察南唐军事动向的“晴雨表”。 钱弘亿迟疑一下,说道:“孙承佑报告,江阴军增兵两千,可战船并未增加。” 钱俶听了,沉默好一阵,问道:“潘指挥,你认为江阴军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王上,江阴军历来是我国防备重点,若是图谋不轨,不仅要增兵,更要准备大量战船,以夺取虞山港。如今,只增兵、不增船,恐怕意图只有一个——跨江增援扬州!” 毕竟,过江运兵,不需要太多的船。 钱俶叹口气:“看来,金陵李煜又要加码了!” 第399章 争宠?抢死! 角度不同,看待问题的方式、过程、结果也不同。 譬如,赵锽、姚凤恭这样的后周大臣,他们看待南唐与吴越,就像两个争宠的孩子,拼命地表现,只希望从后周那里获得一句夸奖、一块糖果,至于李煜与钱俶,就像两个短剧中的舔狗,奉献上自己的一切,只希望“后周女神”看自己一眼。 又譬如,李煜看待后周、吴越,态度与对待高丽、大辽、北汉、南汉等这些国家是一样的,概括起来就三个字——都得死! 又又譬如,钱俶看待南唐、后周,态度倒是清晰明了,就是“排斥南唐、依附后周”。 进一步说,吴越与南唐,如同一个班级里的第一名、第二名,在他们面前,只有一个保送清北的名额,谁能得到,黄金屋里藏娇,谁若失去,乖乖回家种地。 很显然,后周这个“班主任”,对于“南唐同学”的表现更为满意,这孩子,会来事,送的多。 “吴越同学”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加码! 钱弘亿听了钱俶的话,微微蹙眉,上前说道:“王兄,以江阴军动向判断李煜加码支援扬州,臣弟觉得有失公允。” “哦?延世,你有何顾虑?” “王兄请想,唐国支援扬州,最合理的选项,应该是从江阴上游派兵渡江,和州增兵如此,镇江增兵如此,如今,江阴军增兵,怕是针对我吴越而来的。” 钱俶眼神一动,仔细思量,钱弘亿说得也没错,若是支援泰州、泰兴等地,江阴军的位置最合适,渡江目的地就在对面。 若是以扬州为目的,或者逆流而上,从京杭运河进入扬州,或先在靖江登陆,再沿江岸走上二百多里路,才能到达扬州。 “延世,你的意思是,李煜图谋不轨,有意挑起两国事端?” “王兄,防人之心不可无。” 一旁的潘审燔不以为意,笑道:“丞相多虑了,江阴军增兵之举,根本无需多虑。” “哦,庾林,你有何见解?” “王上所料南唐加码支援,诚然不错,但李煜狡诈,故意多此一举,无非是想要多邀功而已,也说明唐国兵力,捉襟见肘了。” “何谓邀功?何谓捉襟见肘?” 潘审燔胸有成竹,分析说道—— “一来,李煜先后派出两万多人,耗费资财无数,原本想要以此为功劳,哄骗周主,要挟我吴越割让福清。然而,沈承礼带兵支援,周主就收回成命,李煜竹篮打水一场空,自然是心有不甘,故意折腾一番,目的就是引起周主的关注。” “二来,江阴军就算增兵,总兵力也不过五千,即便真的图谋不轨,也不敌中吴节度使孙承佑手下两万之众,考虑到整个长江防御,南唐的兵力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何必杞人忧天?” 钱弘亿皱眉,反问道:“潘指挥,你莫忘了润州大营。” “润州大营常规兵力三万多人,丞相莫非不知道?昔日,李煜平定清源军、征讨刘鋹,以及更早平定荆南、马楚之地,主要消耗的就是润州大营的精锐,如今算下来,最多一万多人而已。” 钱俶点点头,看着钱弘亿,希望他能再找出点理由反驳,毕竟,国家大事、兼听则明。 钱弘亿明显是底气不足,潘审燔说得都是事实,只能说道:“江宁大营、池州大营,兵力若是调动呢?” 潘审燔更为得意,说道:“李煜削减军队之事,想必丞相也有耳闻,江宁、池州大营各剩下三万多兵力,其中,江宁大营又分出一部分,协防和州,至于池州大营,距离我吴越太远不说,光是湖口、丹阳等地的驻防,就无法抽身。” 钱弘亿不说话了,脸色却没有缓和多少,他只觉得,潘审燔的言论之中,充满了刚愎自用。 说得对吗?都对,可这个“对”是建立在公开信息之上的,就像进入冬季了,有人告诉你天气会越来越冷一样。 可是,一国军事信息,怎么可能都是公开化的?南唐在长江一线,究竟隐藏了多少军队?战力如何?军备如何?谁能全部了解! 如同“龙翔军”,就是一个谜一样的存在,这支军队建立之后,一共就打了一场仗,还是夜里,打完之后,立即隐匿起来。 【李煜:小钱钱,朕的打算你猜不透。】 “好,潘指挥,本王也同意你的说法,既然如此,咱们商量一下增兵江北的事情。” 钱弘亿好像没听见,没有任何表态。 潘审燔激动坏了,说道:“王上英明!吴越幸甚!” 钱俶趁着他高兴,说道:“本王欲封你为淮南征讨使、奉周平叛都统,全权负责支援大周的事务,你可愿意?” 潘审燔的笑容瞬间凝固了,结结巴巴地说:“我……属下若是征讨淮南,这东府谁来镇守?” 潘审燔是东府戍卫营指挥使,这个职务,在吴越已经是很高的官职了,相当于军区司令,最主要的是,待在绍兴这个地方,多舒服啊,谁愿意去淮南玩命? 对,就是这样,主战是主战,但秉承的原则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沈承礼那样的蠢蛋,去了也就去了,我怎么能去呢? 钱俶冷笑一声:“就由延世暂时取代你的职务,顺便说一句,本王也打算迁回西都(杭州)。” 钱弘亿神色一动,猛然间明白了兄长的安排,这是趁机拿走兵权! 吴越开国以来,兵权大部分都在钱氏王族的手中,以节度使为例,从公元907年钱镠担任镇海节度使之后,余下的六十多年中,外姓将领获得节度使(含观察使、知府事等职务)的,绝对不超过十个,比较有名的,如皮光业、孙承佑、杜叔詹等,其余的姓名列出来,全都是“钱xx”。 王兄都开口了,钱弘亿也是懂事的,立即上前:“臣弟遵命,定然保障东府无虞!” “好,本王相信你,潘指挥,不,潘总督,你觉得此番渡江,带多少人马合适?” 潘审燔心里苦,你们兄弟俩几句话,我就交出兵权啦?东府“全捷系”“崇节系”“雄节系”“威果系”四大营,上万人的编制,就这么没了!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 木已成舟,看来,自己势必要前往淮南的,见如此,带兵多少?自然是越多越好! “王上,赵匡胤在濠泗一战,已经投入兵力十万,情报显示,又有二十万兵力正在支援,且不论反攻如何,要守住扬州,至少需要五万以上兵力。” “扬州潘美、李重进、孙承佑在东、北、西三个方向,总兵力已经有了五万。” “非也,属下的意思是,仅戍卫扬州,就需要五万人,而眼下,还有三万缺口。” 钱俶眉头一皱,吴越常设军力,也就十万出头,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守城军队、厢军及地方武装,也不包括水军及海军编制。 “潘都统,三万人马,你认为从哪里调用最为合适呢?” 这句话,在潘审燔在脑子里迅速地思考、分析,对啊,从哪调呢? “王上,武胜军(婺州)、奉国军(明州)两部之外,可从秀州、台州、处州、衢州四地,调遣一万两千人。” 这个回答,钱俶还是比较满意的,因为,以上所说的地盘,在吴越军事安全角度说,都不是重点。 相对应的,如湖州、苏州、福州、越州、杭州等地,是吴越国的重要城池,更是关键战略节点,潘审燔也不敢调动这些地方的兵源。 “很好,本王准奏。潘都统,支援后周如何安排,你可有计划?” 你不是连发了几个奏折,要求出兵吗?现在就看你,到底是深思熟虑,还是脑子一热,跟风作秀。 潘审燔倒是松了一口气,对答如流:“三万人马,分三军支援,中路军一万五,奏请进驻扬州城内防御,左路军五千,越过邗江、真州,会同六合周军、协同滁州郭守文,右路军一万人,可北上支援雄州。” 钱俶点头,潘审燔还真是深思熟虑过的。 证明就在于,他没有说,让三万人都进入到扬州去,这是不可能的! 郭宗训不懂事儿,符太后会不懂事?你们吴越三万人进来,我们的人才两万多,到底谁听谁的! 其实,潘审燔是在不经意之间,给自己谋取一个好差事,中军一万五,那肯定是自己坐镇,进入扬州,安全系数更高啊! “如此安排,倒也妥当,将领方面,延世、庾林,你们看好谁?” 钱俶的权谋之术,就在一句话中体现出来了,选择将领,要求钱弘亿也发表意见,绝对不能让潘审燔一个人说了算。 潘审燔还有啥不明白的,他没等钱弘亿开口,直接说道:“此番渡江作战,不能小看叛军,赵匡胤虽名气不大,却是大周禁军中的佼佼者,臣希望赵承泰、孙赞明、鲍修让、王子惟、杜叔詹等人带兵,若是能让崔仁冀为总监军,再好不过。” 潘审燔够意思了,他说的五个将领、一个“总监军”,都是外姓,没有一个姓钱的! 但是,崔仁冀是钱俶最忠诚的幕僚,最信任的人之一。 放心吧,敬爱的王上,绝对不让你们王族吃挂落儿! 第400章 钱俶,祝你快乐 寿昌元年,十月廿二。 伴随着北雁南归、百草凋零,就连菊花也残了,天地之间一片肃杀的氛围。 距离陶谷出使金陵,已经过去了十天,这段时间之内,发生了许多事情—— 其一,雄州被围了半个月之久,攻受双方进行了十余次鏖战,外部城墙被凿的千疮百孔,北部瓮城也数次被攻破,双方死伤无数,鲜血浸透了土地。韩通坚守了自己“战死不卸甲”的誓言,依靠微弱的兵力硬抗伤害,颇有当年张巡守睢阳的狠劲。 樊爱能、何徽也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是“善守之将”,在城门、外城反复易主的情况下,总能在最危急的时候,组织最有效的反扑,在“巷战策略”之下,有限的兵力被运用的出神入化,白天宋军站着进来,夜晚宋军躺着出去。 其二,赵匡胤二十万大军东进,郭崇威、郭守璘父子掌控前军,慕容延卿、康延泽掌控后军,何继筠、马仁瑀掌控中军,值得一提的是,中军的监军是赵光美。业已,郭氏父子所率前军,已经抵达全椒,清除李重进的后周势力之后,占据有利地势,准备攻打滁州。 其三,蒯鳌、诸葛涛率军五千,驻扎在含山,史珪、谭紫霄原本应一起驻守,但被委派到鸡笼山隘口,这里,原本赵赞驻防的,北面就是滁河。换句话说,谭紫霄、史珪二人登上鸡笼山最高处,向北看去,远远的,就能看到滁河之上的宋军船队。 对了,位于巢县、含山中间的老虎嘴区域,出现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隔三差五,当地老百姓就能看到一对唐军、一对宋军对峙,他们也不打仗,领头的一个叫张琼,一个叫蒯鳌,俩人对着骂街,能从太阳升起来骂道星星漫天。 其四,信王李景达、清淮节度使郑彦华辗转来到长江防线,其中,两人留在了池州大营(神卫军),具体如何安置,不得而知。 其五,最大的变数,来自于吴越! 廿二当日,中午十分,李煜正在御书房听潘佑汇报颗粒火药制作进度,刘政咨匆匆赶到—— “参见陛下,吾皇万万岁!” “平身,刘卿,何时如此着急忙慌?” “陛下,大事情!吴越出兵三万,战船一百余艘,水陆并进,支援扬州!” 李煜一下子跳了起来,急切地说:“情报属实吗?何人领兵?” “陛下,情报是江阴军送来的,绝对无误,领兵之人是潘审燔!” “潘审燔?哦,就是当年俘虏了查文徽、杨文宪的那个潘审燔!” 刘政咨缓了口气,答道:“正是此人,如今,已经被钱俶册封为淮南招讨行军都统。” 李煜咬着牙:“好,姓潘的,好样的!” 潘审燔这个名字,对于李煜来说,痛彻心扉,当年,福州一战,正是他下令处死了上万名南唐士兵。 “陛下,还有一个消息,钱俶决定离开东府,主持西府事务!” 钱俶回杭州了?好,很好! 这时候,李煜才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刘政咨,看他如此兴奋,应该也是相同了。 刘政咨察觉自己被注视,赶紧把头低一点,问道:“陛下,江阴军是否可以动了?” “不错,是时候了,告诉刘乃金,即刻通知扬州方面,就说大唐第三批援军即将开赴扬州,具体如何安排,听冲淮王调遣。” 关键时候到了,必须要拿出点诚意来。 潘佑近前,说道:“陛下,既然已经将江阴军改为崇明军,是否要告知一下陈冠侯?” 陈冠侯是崇明军节度使,按理说,这件事应该他负责。 李煜一摆手,说道:“不必麻烦,先前,朕已经命令江阴军扩充两千人,没有来得及知会他,此后,江阴军旧部纳入润州大营,任命刘乃金一个都虞侯,省的与新建崇明军相互干涉。” 刘政咨疑惑,问道:“陛下,那崇明军的兵力从何而来?” 总不能让陈冠侯当一个光杆将军啊! 李煜一笑,反问道:“刘卿,你可知道,江宁大营还剩下多少人?” “这……江宁大营一半兵力都在和州,加上金陵戍卫,恐怕剩下的一万左右。” “既然如此,江宁大营就撤去番号吧!” 撤,撤番! 潘佑、刘政咨面面相觑,觉得自己耳朵听错了,江宁大营是长江“三大营”中距离金陵最近的,是保卫都城安全的第一武装力量! “怎么,二卿觉得不妥?” 潘佑急问:“江宁大营撤番,金陵安危如何保障?” “改金陵戍卫营为殿前军,殿直禁军一万,下设卫圣、宣威、奉节三营步军,加龙翔是水军,合计四营,共计两万。” 一共三万人,与江宁大营的原本军力相同,主要区别在于,不再是一个人说了算。 最重要的就是,殿前军的直接领导人是皇帝,是李煜! 潘佑还想说什么,被刘政咨抢了话:“陛下英明,臣立即着手去办!” 潘佑有些不理解,刘政咨这是怎么了?兵部、枢密院是闲着没事干嘛? 不是,当然不是,刘政咨已经察觉到这么安排的一个最大用意—— 削权! 原本,江宁大营的唯一领导人是文阳郡公李从信,李煜的亲兄弟,想想吧,李从善是啥结局? 仁慈的皇帝陛下啊! 客观地说,李从信还是不错的,从来没有僭越之处,相比李从善,算是一个尽心尽责的皇子,无奈,何苦生于帝王家? 李煜心里盘算,罢了,等到撤番的命令下达之后,就让李从信再升高一级吧,做一个富贵王爷,就册封为越王吧! 完喽,钱俶,李煜已经惦记钱塘之地了,越王的封地,自然就是吴越东府越州。 李煜表情缓和不少,说道:“此事不急,刘卿、潘卿,淮南的未来局势,你们怎么看?” 自从上次交谈,潘佑明显是做了不少功课,说道:“赵宋不再顾及大唐干扰,一定会全力扩张,东进滁州、围攻扬州,恐怕只是赵匡胤计划的一部分,淮右之地,也在赵匡胤算计之内。” 刘政咨点头附议:“淮右主要的地盘,包括光州、申州、随州等,赵匡胤势在必得,但只要不干扰荆南之地,大可以放任一些。” 李煜说道:“除去已经投入的三十万兵马,赵匡胤守淮还需要十万人,能够向西拓展的,只剩下二十万不到,分散各个城池,哼,已经不足为虑。只不过,暗中还要做好准备,随时将郭宗训、符太后抢出来!” 刘政咨头皮一紧,抢?!大哥,你好歹是皇帝,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分寸。 “陛下,即便行此之举,也要在最后关头了。” “不错,只是,这个所谓‘最后关头’,必须掌握在大唐军队手中。” 战争制胜法则之一: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在南唐与赵宋暗中达成协议的情况下,李煜不会去拆赵匡胤的台,但也不能让赵匡胤真的得偿所愿,所以,失去扬州是必要的代价,保障郭宗训、符太后的安全是必要举措。 “潘卿,上次你问过朕,若是扬州城破,应该将郭宗训安置在哪里,对吧?” 潘卿点头:“我记得陛下说过,镇江可作为大周临时国都,凭借长江天堑,届时与宋军对峙,以此吸引汴梁兵马前来。” 李煜叹口气,说道:“原本确实这样打算,如今,钱俶也要回到西府杭州了,想必,会加紧对大唐沿江的提防。” 刘政咨说道:“杭州距离太湖,不过一百五十多里路,以水师遏制江北,钱俶提防大唐之心,从未松懈。” “哼,离得近又如何?那朕就送给他一份大礼,让他投鼠忌器!” 刘政咨眼前一亮,说道:“陛下的意思是,若到了最后关头,就将郭宗训送到吴越之地!” “不错,具体送到哪儿,就看大唐能够打到哪儿了,或者说,就看赵匡胤如何举动,要做两手准备。”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把郭宗训当做一块砖! 一方面,南唐对吴越开战之后,如果期间扬州不保,就把郭宗训接出来,直接送到钱俶眼前,告诉他,赶紧投降吧,周主来了,这相当于“敲门砖”。 另一方面,如果南唐对吴越作战顺利,战事结束之后,扬州再破,郭宗训救出来,就近安置到镇江或苏州,同时警告“汴梁政权”的负责人张永德,你们来救人吧,郭宗训要被赵匡胤干掉了!到时候,南北夹击,让赵匡胤腹背受敌。 计划如此,具体执行,肯定会出乱子,到时候见招拆招。 刘政咨、潘佑赞同计划的同时,都有点可怜郭宗训了,这孩子,希望皇帝陛下大发慈悲,到时候给他一条活路,哪怕送到教坊去学“牵丝戏”呢,好歹有个谋生的手段。 李煜感叹一句:“三日之后,刘乃金悉数渡江,潘审燔支援赶到,李重进势必加强六合、真州一线防御,赵匡胤也会发动对滁州攻势,整个皖东战场,四方人马,怕是要彻底锁死了!” 刘政咨神情凝重起来,询问道:“陛下,是否要下诏?” 李煜点点头,说道:“命令林仁肇、卢绛、郑彦华、李景达、乔虚年、陈冠侯、潘辰等人,尽快赶回金陵,五日之后,商讨针对吴越的军事行动计划!” 钱俶,我这边快了,我祝你快乐,要及时行乐。 第401章 大唐爱国主义教育系列丛书 待到潘佑、刘政咨走后,李煜难以抑制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了! 痛快! 舒心! 爽啊! 钱俶,你放弃了初心啊,你终于忍耐不住了! 不枉朕掏空国库、四处敛财,勉强实施“买鹿之计”,不枉朕被群臣误解、百姓唾骂,顶着压力去支援李重进! 我李煜,佩服你钱俶,娘的,一共十万多军队,你能派出去四万人,看来是要孤注一掷啊! 【《资治通鉴》:吴越纳土归降,于是所部州十三、县八十六、户五十五万七百、兵一十一万五千,暨民籍仓库,尽献于朝。】 不,还不够,还要再怂恿一把!密令江阴军指挥使刘乃金、游击将军杨随,率领江阴军渡江之后,一定要求去最艰苦的雄州去,好好的表现,让沈承礼、潘审燔感受到“争宠”压力。 至于江阴军,以及指挥使刘乃金,哼,弃子而已。 刘乃金永远不会想到,李煜新派过去的两千人,与其说是增加军队规模,倒不如说是监控战场局势的。 游击将军杨随兼任监军。 这么理解就简单了,三千人的江阴军旧部,派去了两千人作为“督战队”。 李煜之所以痛恨江阴军,原因就是,这支军队太没刚了,历史上,北宋、吴越联军攻打润州的时候,卢绛杀了个“二进二出”,在金陵与润州来回奔波,可这支军队就他娘的按兵不动。 等到宋、吴越联军打过来之后,江阴军直接投降,临场倒戈! 娘的,养着也是浪费粮食,就送到皖东战场上当肥料吧,反正,肥沃的也是淮南的土地,也是我大唐的土地! 不知不觉,李煜眉宇之间,凝聚了不少戾气—— 看抗战剧的时候,李煜最痛恨的,反倒不是小鬼子,而是伪军汉奸。 那种狐假虎威的神情,总能让他产生一种砸电视的冲动。 单说江南诸国,虽然后蜀、马楚、武平、荆南、南汉等貌合神离,彼此都在郭荣鼎盛时期,互坑对方,可没有一个像吴越那般忘恩负义,把“二五仔”演绎的如此生动。 苏东坡,你口中“吴越百姓,至于老死,不知兵戈,四时嬉游,歌鼓相闻”的好日子,终于快到头了。 怎么回事儿?李煜隐隐觉得,自己怎么变得跟朱元璋似得,莫非,钱俶就是张士诚的前身? 还别说,张士诚建国大周、自封吴王,他的人生经历,与吴越国创始人钱镠颇为相似,都是私盐贩子、都是身处乱世、都是遵循事大主义、都是占据天下最富庶的地盘! 古人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老钱啊,虽然你的名字很富贵,可很多富贵,不是你能把握得了的,至少,在穿越者李煜的眼中,国仇、家恨、私怨与“对历史的偏见”,哪一样作为理由都得把你给灭了。 思绪纷乱的时候,清风快步走过来,禀告道:“陛下,翰林学士顾闳中应诏求见。” “哦,宣他进来。” 自从绘制完《韩熙载夜宴图》之后,顾闳中就很忙,李煜也对得起他,从一个小小的画院待诏,升官到了翰林学士。 一开始,顾闳中觉得很开心,毕竟升官了嘛,后世顾闳中虽然名气很大,一幅《韩熙载夜宴图》天下闻名,但在历史当下,他不过是一个“画匠”而已,皇帝重用是祖坟冒青烟了。 可渐渐的,顾闳中就觉得不开心了,因为工作内容变了,此前作画,都是从艺术角度考虑,现在作画,都是按照皇帝的要求,重在实用、形象,什么意境啊、诗意啊,皇帝似乎根本就不考虑。 “拜见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顾学士,你的大作完成如何了?” 顾闳中脸一红,赶紧将画袋托在手中:“陛下,按照吩咐,已经绘制完吴越一十三州的地图、山川地理图、城池关隘图。” “拿来我看!” 没错,现在顾闳中的主要任务,就是画地图。 一幅幅地图,徐徐铺开,李煜看的津津有味,可顾闳中脸色很尴尬。 这叫什么玩意儿?不就是白描吗?好歹让我上个颜色啊! 宋代《宣和画谱》对于顾闳中的评价是:擅长人物描摹,用笔圆劲,尤工笔清丽、设色秾丽,神情意态、栩栩如生。 还有一点,顾闳中与李煜的关系,应该是很亲近的,毕竟,历史上唯一留存的李煜肖像画(非临摹本),就出自顾闳中之手。 李煜没关注顾闳中的表情,一边看一边问:“比例尺可精准?” “陛下,这个‘比例尺’臣只能尽量把握,误差之处,定然存在。” 李煜微微一偏头,问道:“朕不是让你先测量吗?” “臣以金陵城、秦淮河、幕府山等为参照,试了好几个版本,才把大小、远近、距离等控制到如此地步。” “那就好,顾学士,你要知道,这地图将来是用于行军打仗上的,越精准越好!” “遵旨!” 李煜看了一遍,最终将目光聚焦在《吴越一十三州地图》上,说道:“这张地图还需要改进,少了些东西。” “陛下请明示。” “少了一州一军,顾学士,画地图不是搞艺术,要实事求是才行啊!” “这……陛下,臣唯恐……” 李煜拍了拍顾闳中的肩膀,微笑着说:“你无需辩解,朕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所谓“吴越十三州”,其实并不准确,严格意义上说,应该是“十四州一军”,一军就是安国衣锦军,它不是一个军队,而是一个行政单位,可以理解为“特别行政区”。 它的特别之处,就是吴越创立人钱镠的出生地,也就是后世的杭州临安区。 顾闳中绘画的时候,只标记了西府杭州的位置,而忽略了衣锦军,这是不对的,因为这个地方是吴越的“灵魂依托”之地,是有重要的政治意义的。 另外一州,指的就是常州,常州并非南唐全部占有,太湖北侧的无锡,就在吴越的实际控制之下。 顾闳中之所以不画出来,怕的就是皇帝怪罪,他毕竟只是一个画家! 心想着,哪个皇帝愿意看到,自己名义下的地盘,被清清楚楚、明确无误地标注成他人的?果然,画家与武将的认知,是存在差异的。 “以后绘制地图,实事求是,这也不是给人欣赏用的。” “遵旨!” “其他没有问题,在原图上改进之后,组织画工,尽快复制临摹,至少百份以上。” “遵旨!” 正是说完了,李煜又看了一眼顾闳中的画袋,鼓鼓囊囊,笑道:“还有好东西,没拿出来是吧?” 顾闳中感觉羞臊难耐,说道:“陛下,莫要取笑臣了,这,这……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拿出来吧,朕也等了许久。” 顾闳中从画袋当中,拿出来很厚一卷画卷,徐徐铺开之后,李煜惊呼—— 好,好,好! “顾学士,你真是大才!” 顾闳中苦笑,大才?恐怕自己要遗臭万年了,堂堂宫廷画师,这玩意儿……练习两年半的小画工就能干了。 李煜之所以兴奋,是因为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组组“连环画”,包括《冠军侯封狼居胥》《唐太宗征高句丽》《伏波将军平交趾》,等等,一共十部,都是取自古代着名将领开疆扩土、征战天下的故事。 这些东西,是李煜钦定的“大唐爱国主义教育系列丛书”的重要组成部分,另外,还有选编的《唐诗三百首》,以边塞诗为主。 “陛下,这些东西,可还入眼?” “画的太好了,朕很满意。” “惭愧,惭愧!” 李煜放下画本,严肃说道:“百年大计,教育为本。顾学士,莫要小看了这连环画册,只需十年,一代人成长起来,大唐气象就会为之一新。” “陛下,严重了吧?” “一点也不夸张,试想,我大唐男儿,无论贫贱富贵,每一个都以开疆扩土为己任,每一个都以同化异族为荣誉,这华夏大地上,还会出现这么多纷争吗?” 顾闳中表情也凝重起来,感觉重任在肩。 “陛下雄才伟略,已然看到百年之后,臣钦佩之至。” “朕有感而发——”李煜叹口气,说道:“如今乱世,我等要做的,就是为后世开太平,能否一统海内,则要看后人的智慧。”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有陛下英明之举,为百世奠定基础,定然大唐可传万世,万万世!” 李煜哈哈一笑,说道:“上一个谋求万世之治的,还是秦始皇。” 顾闳中一哆嗦! 李煜赶紧岔开话题:“秦国虽没有传万世,可嬴政却有万世功勋,试想,若不是奋六世之余烈,一扫六国、统一天下,后世君主,岂会都以大一统为己任?” “陛下……所言极是。” 李煜满意地又看了一眼,吩咐道:“朕让银部拨款,你去安排,招揽能工巧匠刻版,尽早印刷,发放各个州府县学,让侄子幼童、少年郎们看到连环画册。” “臣遵旨!” 第402章 你算的出来吗? 十月廿五,又一股寒流侵入了江南。 是夜,金陵宫阙、秦淮河畔、太庙夜市、酒楼茶肆,照旧挑亮的彩灯,一串一串,如同人间的繁星。 路上,行人却少了许多,仿佛不耐这寒气。 金陵御道,一所富丽堂皇的酒楼门前,三两小贩聚集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 “听说了吗,江北又开战了!。” “这次不一样,是周人自己打自己,狗咬狗!” “唉,不管谁打谁,倒霉的不还是老百姓?” “就是,我二姑、三舅家还在江北,几次三番托人送信,他们就是不愿意到金陵来。” “破家值万贯,你懂个啥?再说,这金陵繁华不错,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知足吧,最起码咱大唐没有搅和进去。” 这些话,被一旁骑着马、暂停着的白衣公子听去了,他表情虽然没有变化,眼神却时不时地瞟过来,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一会儿,一个下人打扮的人,飞快地从酒楼中跑出来。 “公子,酒食买好了。” 白衣公子只是点了点头,轻轻一催,高头大马缓步前行,下人也赶紧骑上驴子,跟了上去。 人少之处,一马一驴,两头坐骑,位置慢慢靠近一些,李煜问道:“清风,消息可靠吗?” “公子……陛下,出宫之前,赵仁泽第三次通报,确认无误。” “哼,这倒是一桩奇事。” “陛下,若有怀疑,干脆打发那人了事,回宫歇息去。” 李煜摇了摇头,说道:“清风,你就不好奇?那人选择此时渡江,所为何事?” 清风想了想,壮着胆子说道:“陛下,怕是来做说客。” 李煜摇头否认,不会,那人还不屑于这种勾当,毕竟,当年连郭荣都请不动,他出现在金陵,肯定是有隐情的。 “不会,一个闲云野鹤之人,留恋江湖、不问庙堂。” 清风也听不懂,更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重视,只说到:“陛下放心,暗中有金吾卫保护。” 李煜听了,微微一笑,金吾卫保护是应然之举,但也没啥必要,那个人,绝对不会图谋不轨的。 轻装快马,不久之后就来到了秦淮河畔。 驻马立足,歌船摇曳、流滟溢彩,南岸,正对面就是夫子庙,左侧是太白亭,右侧是国学院,走在中间的饮马桥上,文盲都觉得自己学富五车。 “清风,就是这里了?” “王府尹(王奇峰)通报的正是此处。” 李煜四下眺望,未见有人等候,不觉眉头一皱,他开始怀疑自己被耍了,甚至,那个人到底存不存在,都是未知数。 猛然间,秦淮河上传来清朗、蕴含玄机的道歌—— 采有日,取有时,世人用之而不知。 收取气候若差错,万般工力徒劳施。 至神至圣极容易,先向宫中求鼎器。 温养火候审阴阳,安排炉室须择地。 …… 听着,让人神清气爽,周围嘈杂的丝竹歌乐之声,都被这清唱掩盖下去了。 一艘乌篷船,悄然而至,船夫横桨,停在了饮马桥下面的小渡口。 李煜会心一笑,下马走了过去,清风手持食盒,快步跟上,紧跟在李煜三步之内,手也不由自主地去摸了一下暗藏的青锋剑。 船上帘珑一动,一袭素雅道服装扮的老者,已经立在船头,打了个拱手礼,仰面瞬间,李煜仿佛看到了一轮满月。 “阁下就是白云先生?” 老道挑动了一下长长的白眉,朗声说道:“贫道正是陈抟。” 李煜感觉心脏狂跳一下,妈的妈我的姥姥,这人真的存在啊!后世,就算很少了解道教文化的人,大概率也听过“陈抟老祖”的各种故事,眼前这个老者,看上去还真是仙风道骨。 有那么一瞬间,李煜都想冲上去磕一个! 不过,好歹自己穿越过来,也是皇帝身份,能够来见他,也算是屈尊降贵了,说话还是得硬气一点。 “白云先生,你胆子倒是不小,敢只身来到金陵。” “贫道乃是一介闲人,闲云野鹤、无欲无争,心宽自然无忧,无忧自然胆大。” 陈抟笑容可掬,一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一国之君,胸怀四海,自然是心更宽!” 李煜眉头微蹙,这个陈抟,夸我心更宽,实则是讽刺与试探,你胆子不够大? 够大,就上船! 李煜还未动,清风一步上前,手持食盒说道:“道爷,我家主子特备酒食,容在下先上船布置安排。” 陈抟微笑:“有劳,有劳!” 清风又转身,请示李煜,低声说道:“陛下,暗中皆有护卫,不必担心。” 李煜神态自若,说道:“去吧,快些布置。” 清风上船,当然不仅仅是为了布置酒食,他要检查船内是否有危险,船只不大,属于中型花船的规模,进入船舱就一览无余,只有一个侍奉的女子在煮茶。 走近之后,清风仔细观察了女子的虎口之处,并无磨损老茧,又看了她体态、动作,绝非练武之人。 “陛下,道爷,准备妥当了。” “请!” 清风代替了船夫,就立在船头,距离李煜、陈抟对坐的位置,只有三步左右。 稍有异动,清风就会冲过去,一剑刺穿陈抟。 李煜坐定,面容平静地说:“白云先生,你觉得朕心宽吗?” 陈抟眼神清澈,不为所动,反问道:“秦淮河上,一直都是如此剑拔弩张?” 言下之意,你李煜就算登船又如何?难道,不是因为周围的船中、岸边行人,都是护卫吗? 李煜不语,只是抄起了酒壶,陈抟反而看了一眼清风,带着挑衅的意味说道—— “这位侍从,看似柔弱,却气息沉稳,腰间隐约流露一丝寒气,想必是身怀神兵利器吧!” 李煜忍不住了,轻笑一声:“白云先生,即便是少读书,也该知道昔日赵王击缶,蔺相如以血溅五步为要挟的典故吧!” 言下之意,你陈抟名气再大,也不过是一个道士,我身为皇帝,能够屈尊降贵,亲自赴约,已经很给面子了,咱们距离这么近,你真要有种,就动我! 说的直白一点,陈抟,我给你脸了! 陈抟听了,不但没生气,反而面带笑意,好像是印证了什么猜测一样。 李煜亲自给陈抟倒了一杯酒,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抟,你喝还是不喝? 李煜不是在赌陈抟“敢不敢喝”,而是看他“会不会喝”,对方是聪明人,他能预测到,自己一个皇帝,要弄死他有九种方法。 不喝,就是不给面子。 喝了,还是丢了面子。那可是皇帝倒酒,你不得跪下来谢恩? 谁知,陈抟一把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昔日,贫道曾与周主郭荣对饮杜康美酒,辛辣刺激,不如陛下所赐美酒,甘醇浓厚。” 李煜微微一怔,说得真好! 人家都跟郭荣一起坐着喝过酒了,那可是南唐曾经奉为正朔的朝廷,现在跟你喝酒,有什么大不了的。 好了,可以进入正题了。 “朕闻听,昔日郭荣派人去请白云先生,担任大周国师,为何拒绝?” “国师占了一个师字,贫道除了打坐睡觉,经文都很少念,怎配为师?” “白云先生过谦了,朕已经来了,有什么话,说吧。”李煜正襟危坐,补充了一句:“不要绕弯子。” 陈抟收敛笑容,说道:“唐国气数,本已将尽,衰而复兴,有违天理,还望陛下为天下苍生计。” 真够直的! “白云先生的意思,我大唐就该覆灭,好,我不追究你的言论,倒想知道,谁该坐拥天下?” “淮京,赵匡胤。” 李煜身体松懈了一些,戏谑说道:“果然是为说客而来。” “陛下谬矣,贫道不为朝堂之事,只为天下苍生。” “天下苍生,是你该考虑的吗?是朕该考虑的。” “天下人管天下事,贫道岂非不是天下人?” 李煜一笑,说道:“这倒是怪了,白云先生的话,为何自相矛盾?” “哦,怎么讲?” 李煜冷声:“你既为天下苍生福祉考虑,当初就不该拒绝郭荣相邀,你若不管庙堂朝廷之事,今日就不该为赵匡胤张目!你既然是天下人之一,就该被朕统治!” 陈抟不急不躁,说道:“陛下当局者迷,贫道旁观者清。” “很好,白云先生,你就继续旁观不就好了?” 这对话,能够开端就挺离谱,一个是道教祖师,一个是唯物主义者。 “这……陛下,贫道不愿泄露天机。” 李煜反倒感了兴趣:“我知道白云先生着作《易龙图》,对河图洛书了解颇深,前推五百年,能晓天下事,到底看到了什么样的天机?” “唐国皇帝陛下,於仲尼三陈九卦之义,天下最终归于宋,贫道并无虚言。” 陈抟说完,等着李煜反驳。 事实上,陈抟倒是没说假话,他不是为赵匡胤当说客的,素有“半仙之体”,也能预测未来。 【就当是真的吧,都他娘的穿越了!还要啥自行车!】 当初,他不愿意随着范质前往汴梁,也是算到了大周气数将尽,赵匡胤命格当为九五之尊。 可要说服一个皇帝,哪儿那么容易? 出乎意料的是,李煜说道:“我相信,天下确实应该是赵匡胤的。” 驾船的清风,差点摔趴下,心想,这老道会妖术吧?这么快就把陛下蛊惑了?奶奶滴,干死他! 手都抓住青锋剑的剑柄了,又听到李煜说—— “可惜,白云先生只能推算五百年后的事情。” 老子是从21世纪穿越过来的,一千二百多年以后,你算得出来吗?! 第403章 宿命唯心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 船摇曳,水摇曳,星也摇曳。 面对李煜的提问,陈抟仍旧不急不躁,淡淡说道:“道家讲究无为而治,所谓算,无非是看势,一人运势终不敌天下大势。” “这么说,白云先生是认准了,我南唐之势终不敌宋国的势,若是如此,古来就有的逆天改命之说,又该如何解释?” “逆天改命,只能一时得势,终会被势所反噬,蜀汉归于曹魏,正是如此。” 李煜轻笑,说道:“我头一次听到,将枭雄纷争解释得如此清新脱俗。” 陈抟颔首,问道:“大唐皇帝,莫非一点都不为天下苍生着想?” “这话说的,就有失公允了,白云先生与大周关系密切,想必也认识那赵匡胤,为何不去劝他,率兵投降我大唐,归还我淮南失地,如此一来,得益的岂不是老百姓。” “天下大势之大,也合乎个人势力之大,正所谓英雄造时势,赵匡胤虽自立大宋,却承势大周,天下十分,独占其五,若有违强势必然天下涂炭。” “这么说,朕算不得英雄。” “陛下也是英雄,可英雄分强弱,弱者不是造时势,只能造功业,可这功业,又掺杂多少罪业。” “这话说的,就背离事实了,白云先生以唐弱周强,哦,宋强作为依据,难道,近如郭荣、远如刘邦,一出生便是天下豪强?他们都是起于微末,浴血奋战,才在天下站稳脚跟,跻身英雄之列。” 陈抟说道:“陛下谬论了,天下自然不乏以弱胜强,然必符合天道运势,刘邦之胜,在于暴秦气数已尽,郭荣之胜,在于乱世纷争。” 李煜驳道:“白云先生,你是悠闲日子过惯了吧?睁眼看看,这天下,还处在乱世之中!江北四国,江南六国,交趾未灭、吐蕃未平,偏偏一个叛周的赵匡胤,符合你所谓什么运势!” “天意如此,运势如此。” “人定胜天,事在人为!” 船舱之内,一问一答,旁人看似幼童斗嘴,唯有李煜,渐渐觉得氛围不对,情境也不对,人物也不对。 陈抟,真的存在吗? 李煜,真的存在吗? 与我对话的人,是陈抟吗,还是,我自己的内心! 一股茶香飘散过来,陈抟长须微动,一摆手,侍奉姑娘缓步走来,托着一副茶盘。 “陛下,品尝一下,这茶如何?” 李煜端起来,浅浅一口,说道:“好茶。” “好在何处?” “沁人心脾,味泽芬芳,香味浓郁,这是白云先生的珍藏吧!” 陈抟颔首致歉:“陛下,这是贫道初到江南的时候,随意在街上买的。” 李煜一怔,放下茶杯,说道:“白云先生,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一些。” “茶,南方之嘉木,名茶百年不衰,源自天地底蕴、人心所向,野茶虽香,难登大雅之堂。陛下,陈抟愚钝冒昧之言,还望勿怪,试问,自古以来,皆为中原统领四夷之地?” 原来还是这一套,李煜有点失望了,他拿起桌上的茶叶罐子。 “清风,接着!通知侯无双,一个月之内,朕要让这款茶叶,成为江南名茶,不输金缕枚!” 清风接过,揣入怀中,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 “白云先生,你觉得朕做得到吗?” “贫道只是以茶喻天下也。” “千秋大业一壶茶!” 陈抟微微一怔:“陛下,也不妨明示。” 李煜冷声说道:“朕告诉你,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去,倒反天罡啊,这句话,不是造反名言吗?身为皇帝,竟然自己说出来。 不等陈抟反应,李煜接着说:“朕若足够强大、是个明君,自然能海内一同、百姓归心,创造万世之太平。反之,朕也像郭荣一样,识人不清、用人不当,不行仁义、只顾享乐,自然应该被天下群雄讨伐,亡国也不可惜!” 话刚落音,“咣当”一声,煮茶船女吓得手中家伙事儿掉地上了。 一旁护卫的清风,就差那么一点点,没有忍住,青锋剑悄然露出剑鞘半寸。 娘的,老道士,你再敢胡说八道,冒着欺君之罪,我也砍了你! 假如历史上真出现了这一段对话,说明了两件事情—— 其一,当皇帝也有当皇帝的难处,李煜夤夜到秦淮河与陈抟相会,与其说是重视一个“半仙之体”的道人,实则是在意一个“社会影响力人物”,对,就跟所谓“网络领袖”一样,这种类型的人,或许没有显赫家世,或许不是高官显贵,但人家有话语权。就如同写下“滚滚长江东逝水”的杨慎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在流放之中,可人家是大明文坛领袖。 其二,这是一次宿命唯心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的碰撞,陈抟代表的是“道统”,是“正”,是“应然性”,就如同历史上吴越国尊崇的中原政权那种情绪、认同,李煜代表的是一种看不清、实则更先进的思想,他的出发点是人类社会前进的本质,比如生产力,比如自我意愿下的制度瓦解。 所以,谁做天下之主,就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意义。 听了李煜“大逆不道”的发言,陈抟许久没说话,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 一帝一道,泛舟江湖,这种配置,让人想到《射雕英雄传》里的设定,有些不可思议。 陈抟又颔首,说到:“贫僧受教了。” “白云先生,能与朕在一起饮酒品茶的人,不多。” “陛下,能与贫道一起饮酒品茶的人,也不多。” “哦,共有几人?” “两人而已。” 一个是郭荣,另一个,就是你李煜。 “朕与郭荣,有何差异之处?” 陈抟微微叹口气,慢慢站起身,轻轻跪下去—— “陛下,贫道推演,不会有错,天下大势,本不该如此!若说与郭荣的差异之处,大概,陛下乃是天降之人,不属于这个时代吧!” 李煜脸色变化剧烈,脱口而出一句:“奇变偶不变——!” “陛下何意?” “哦,没什么,没什么。” 原来,陈抟不是穿越过来的,有点开心,也有点失望。 第404章 试探与验证 所谓开心,是自己被称之为“天降之人”,所谓失望,还以为陈抟是穿越过来的同伴呢! 李煜哑然一笑,自己这是想啥呢?要相信科学。 灵魂就是一种能量,根据热力学第一定理,任何能量都不会凭空产生,或凭空消失,它只能从一种形式转变为另一种形式,于是,李煜的躯体中拥有了李玉的灵魂。 都信了吧,就是这样。 “陛下何故发笑?” “这天下之事可笑,这天下之人可笑,你我,自然也很可笑。” “贫道可笑在何处?” “你明明知道,渡江南来,根本就不可能说服朕,偏偏杜撰出来这么大一堆道理。朕明明知道,夤夜相会,根本就无异于天下一统,偏偏还是因为白云先生的名声来了。” 陈抟叹口气,表情却变得轻松许多,流露出一丝修行之人的洒脱。 “陛下,贫道金陵一行,确实有几分冒昧,也未曾想到,真能够与真龙相会,但有一点,贫道确实想为天下苍生求一次,仅此而已。” 李煜认真地问:“白云先生,残唐以来,中原政权已历经五代乱世,若是求一求当权者,就能天下太平,未免也太天真了。” “陛下所言极是,朱温、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以及周主郭荣,贫道都曾经求过。陛下言之‘人定胜天’,贫道看来,人未必能胜人。” “这人,本就比天更难以捉摸,不过,正如刚刚所说,朕相信白云先生。” 陈抟听了,不知道李煜是讽刺自己,还是真心实意,遂问道:“信贫道什么?” “这天下,本该是赵匡胤的。” 陈抟突然起身,一躬到地,幸亏他动作幅度不大,还主动撤了一步,否则,清风就不仅仅是从三步之外窜过来,还会一剑穿心! 李煜摆摆手,让清风退下,正襟危坐问道:“白云先生,何故如此?” “陛下,今夜贫道所有试探、验证,已经完毕,若要治贫道之罪,绝无怨言。” 试探?验证? 李煜示意陈抟坐下,问道:“白云先生,朕有什么可值得你亲自试探或验证的?” “陛下相信命运天定吗?” “与其说相信天命,朕更相信道法。” “老子论道,强调贵柔,即弱者道之用,又曰,圣人之道,为而不争。原本,贫道推算天下应归大周,攸然之间、一分为三,陛下坐收渔翁之利。旋即,赵宋立国,较之周而愈强,陛下又能纵横捭阖、进退自如,以怀柔之策拒赵匡胤于江北。以弱胜强,岂非顿悟天机?” 李煜莞尔:“白云先生,是想试探一下,朕是否修仙弄术了?” “非也,贫道更愿意相信,是天意逆转,是大势曲折。” “更愿意相信?这话说得,有点言不由衷。” 陈抟停顿了一下,貌似下了很大决心,才说道:“幼主郭宗训及符太后能够平安到达扬州,应该就是陛下所为吧?” 李煜总算听出来了,你这不是算出来的吧,你这是看出来了! 我去,有这脑子,你没去做大周国师,真是郭荣的一大损失。 陈抟继续说:“若贫道推测不错,陛下想要先统一江南,再谋定江北,终一统天下。” 面的聪明人,李煜不想卖弄小聪明,他说道:“不错,朕下一步要平定吴越,至于刘鋹的伪汉,可以先让他存续下去。” “哦,贫道能问为何如此吗?” 李煜说道:“白云先生想要验证的,应该就是朕是否是个暴君?哼,战争只是手段,绝非目的,若有能招降之策,朕绝对不动兵戈,这天下子民,都是朕的子民!吴越不仁不义,偏偏有慕强为害,朕是留不得的,而伪汉,发动战争,反而会让刘鋹占便宜。。” 没错,对于南唐来说,吴越是跟扎在脖子上的钉子,不拔掉,早晚把自己扎死,就算是不死,也得天天窒息。 至于刘鋹统治的南汉,就是脚底下的一坨屎,踩上去,脏了自己,就让他自己慢慢干涸、分化,成为粉末状,再清理掉,更省事儿。 李煜的意思就是,我打吴越,是为了保护更多的南唐百姓,我先留着南汉,是为了减少百姓的伤亡。 这么做,我还是暴君?我他奶奶滴是大好人! 陈抟无言以对了,他喃喃地说:“为何这样?我明明推算出,赵宋统治下对老百姓更好……唉,失算!” 李煜很想告诉他,你没有失算,有宋一代,确实是富甲全球,宋代的经济、文化、艺术之繁荣,举世无双,老百姓的物质方面确实好了。 相对应的,宋代“重文轻武”的政策,也埋下了国运衰退的必然伏笔,老百姓都变成了羊,军队则变成了狗,再也没有盛唐时期的英雄主义浪漫气质。 什么西域,什么漠北,什么南洋,什么万国来朝,(宋)主不在乎了! 陈抟正色,说道:“陛下,贫道还有最后有一个问题,希望能够解惑。” “白云先生不必客气。” “陛下一统江南之后,可曾想过,此后战局就会演变成南北之战?这种情景,较之十国割据,岂非更加惨烈。” “白云先生多虑了,南方北方,都是朕的国土,而且,朕也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南北割裂的情况。” “怎讲?” “朕可是一直派人,死死盯着扬州呢!” 陈抟终于释然了,说道:“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看来,陛下是要为周主郭宗训挑选一名陈庆之了。” 白袍将军陈庆之,南梁名将,以七千人对抗三十万大军,将北魏北海王元颢送回洛阳,登基称帝,年号孝基。 陈庆之撤走,三个月之后,元颢兵败被杀。 为郭宗训挑选一名陈庆之,也许吧…… 陈抟再度起身、再度恭拜:“大唐皇帝陛下,贫道言尽于此,是时候告辞了。” “白云先生要去哪里?” “这次,真的要云游四方,陛下,日后必然要与赵匡胤鏖战,输赢胜负,贫道无法推测了,为感谢陛下今日屈尊来访,贫道留下一人,日后定有大用。” “哦,何人?” 陈抟笑而不语,指了指烹茶的姑娘。 随即,只让清风靠边,自己登岸回拜—— “陛下珍重!” 身形退去,慢慢地隐没在金陵的夜色当中,李煜四下打量,船已经快到燕雀湖了。 留下个烹茶姑娘,陈抟什么意思? 李煜招呼一声,那姑娘款步上前,恭敬地跪在地上。 “皇帝陛下万岁!” “抬起头来。” 二八年华,不施粉黛,五官清秀,小家碧玉。 怎么看,都是一个普通女子。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叩首,仰起头轻启朱唇:“回禀陛下,奴家,赵京娘。” 第405章 陈抟的箴言 听到“赵京娘”三个字,李煜本能退后一步,凡是能和赵匡胤沾上边的人或物,他都不觉得吉利。 “京娘,你籍贯是河东(山西)?” “正是。” “京娘,你可曾被强盗抢走过?” “正是。” “京娘,救你之人可是赵匡胤?” “正是。” 好,到目前为止,这些信息还都符合稗官野史的记载,接下来,一个很明显的证据,表明“千里送京娘”这个故事,是经过了杜撰与歪曲,而非仅仅是夸张而已。 “京娘,朕再问一个问题,你要仔细思量,在做回答!” 京娘已然知道,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就是南唐的皇帝,如此严肃的口气,让她像受惊的兔子,仿佛面前站着的是一头大灰狼。 “奴家遵旨。” “你被赵匡胤解救时,年方几岁?” 还以为是什么可怕的问题,就这? 京娘不假思索:“五岁。” 李煜松了一口气,果然,官家正史也好,稗官野史也罢,都不能全部相信,有关“千里送京娘”的故事记载,如《警世通言》《曲有旧闻》《孙公谈圃》,以及朱熹的叔父朱弁写的《后山谈丛》,都不约而同地将京娘描写成妙龄少女。 人家今年才十六岁! 就凭赵匡胤对花蕊夫人的行径,年轻时候,一个大姑娘跟着赵官家走了一千里路,不发生点事儿才是扯淡! 若是五岁,倒是说得通了,李煜也大概能推测出事情的缘由始末—— 赵匡胤在后晋开运元年、公元944年正式“参加工作”,这一年他十八岁,离开家乡之后,就去投奔自己父亲赵弘殷的军旅同事,包括复州防御使王彦超、随州刺史董宗本等人,但始终不得重用。 公元948年,赵匡胤来到太原,因为他听说河东节度使刘崇正在招揽人才,前去投奔,刘崇就是北汉的建立者,他招揽人才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枢密使郭威对抗。 赵匡胤加入“河东政府”之后,做了一名镇将,相当于一个地方的军区司令,兼任民政方面的长官,这个官位,对于当时的赵匡胤已经不低了。 只不过,赵匡胤并不满足,仍在找进一步上升的机会。 身为镇将,赵匡胤并不在太原定居,常年活动于三秦一带,有一次,他遇到一名同乡,听说郭威的大名,了解郭威的权势,就产生了前去投靠的意图。 但是,身为刘崇的手下,他的一举一动,也在监视之下,一旦被觉察出产生脱离的意思,很可能面临的就是杀头之罪。 公元949年,春节前夕,郁郁寡欢的赵匡胤前往道观,拜见道士族叔赵景清,正是在这一次拜访当中,解救了被强盗掳走的赵京娘。 两人同姓,赵匡胤就将其认为义妹,之后的事情,就是“千里送京娘”回蒲州小祥村的故事了。 看似很合理,但结合前因后果,李煜推测,赵匡胤送赵京娘是一个借口,他真正的目的,是以“送义妹归家”的幌子,趁机脱离刘崇的掌控! 虽然还没有脱离山西境内,可至少,远离晋阳(太原)了。 退一步说,就算赵匡胤一片好心,当时京娘不过五岁,要处理这样一个小女孩,“步行千里、送其归家”明显不是一个最优选项,况且,赵京娘的父亲被强人所害,正所谓“长兄为父”,他完全养得起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至于后世,为何将赵京娘描述为一个花季少女,甚至对赵匡胤心生情愫、至死不渝,大概是为了衬托赵匡胤“爱江山不爱美人”的英雄气概,以及塑造一个“不为女色所动”的正人君子形象。 真实的历史上,赵匡胤脱离刘崇之后,在公元950年投奔郭威,第二年,郭威就建立了后周,赵匡胤被册封为殿前诸班。 …… 舟船折返,一路问话,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饮马桥下。 弃舟登岸,李煜让清风帮衬着,将赵京娘的东西拿上来,其实,只有一个檀木匣子。 “陛下,这位京娘姑娘,如何安置?” 李煜叹口气,他猜不透陈抟的用意,也不知道为什么赵京娘会来到金陵,而且,现在大战在即,也不想多问。 “京娘身份特殊,宫中是不能待的,其他地方,朕也不放心。” “要不要喊王府尹(王奇峰)商议一下?” 李煜摇头:“今夜发生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样,让金吾卫去通知侯无双,亲自来接人。” 赵京娘的身份,称得上是大宋公主,也是赵匡胤的皇妹,绝对不能怠慢,纵观金陵富贵人家,无出侯家其右者。 “遵旨!” “等下——”李煜又喊住清风,想了想说道:“告诉侯无双,按照一国公主的待遇,好生照顾京娘。” “遵旨!” 清风前去吩咐金吾卫,李煜则注视着秦淮河,喃喃自语杜牧的一首《泊秦淮》——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陈后主创作的《后庭花》,被称之为“亡国之音”,原主也写过“玉树后庭前,瑶草妆镜边”,呵呵,怪不得史称李后主。 李煜突然打了个激灵,他开始后悔放走陈抟了。 陈抟这个节点来到南唐,又说了一大堆大逆不道的话,莫非,他真的算准了,自己要开打吴越?留下赵京娘,难道是将来,为了给赵匡胤找一个与南唐开战的借口? 回望苍茫夜色,人早就无影无踪了。 “半仙之体,要抓人,谈何容易?” 这时,清风回来了,手里攥着一张字条。 “陛下,京娘已经交给金吾卫,带她回侯家。这是临行之前,她让转交的字条,说是陈抟写的。” 李煜一皱眉,接过来一看,忍不住说道:“特娘的,这老神棍……” 三两下撕碎,扔到了秦淮河中。 【乱扔垃圾不对,好孩子不要学。】 清风忐忑,问道:“陛下,字条上可是大逆不道之言,要不要……” 李煜摆摆手,说道:“胡言乱语,不值一提,回宫!” 其实,那是陈抟批给赵匡胤的箴言。 遇郭乃安,历周始显。两日重光,囊木应谶! 第406章 李煜的解读 李煜呢,是典型的实用主义信仰者,就是相信“左眼跳财”与“右眼跳是休息不足”的人。 处于当下情境,李煜尚不能否定陈抟的神通之处,可说到底,他也仅仅是“半仙”,今夜之事,反倒让他产生了一丝警觉。 沉思之际,两人快步走过来,倒头叩拜。 “臣赵仁泽,叩见皇帝陛下。” “臣王奇峰,叩见皇帝陛下。” “平身吧,来的正好!” 王奇峰比较紧张,因为陈抟相邀见面的事情,是他最先接到消息,又通报给赵仁泽的,莫非惹得皇帝不痛快? “王府尹,年关将至,金陵城的安全至关重要,你要辛苦一些,加强码头、渡口、城门、客栈等处的盘查。” 王奇峰松了一口气,这是他的分内之事。 “赵仁泽,卫尉寺、金吾卫组织人手,加强间谍习作的排查,此事,要暗中进行。” “臣遵旨!” 李煜翻身上马,看了一眼流光溢彩的秦淮河,转身离去。 也不算白出来一趟,从饮马桥,先南行、再东游,最后远远地瞥见了燕雀湖。 李煜发现,金陵城防过度关注于北面了,包括自己下令重新修整金陵城主要街道、建筑,手下人也侧重于城北。 这也容易理解,毕竟,北面就是长江,真有敌人攻进来,最先踏上的就是北面的土地。 可是,秦淮河与长江相连,它贯穿与金陵城池,若是北边、西边面临大军压力,一条小小的河流,是不足以拒敌的,历史上,金陵之战的关键,就在于北宋大将曹彬强渡秦淮河之后,形成了包围之势。 围困金陵,整整一年! 当时,金陵内部无法突围,即便是援军到了,也先要与宋军在秦淮河上开战,原本属于南唐的防御体系,反过来成为了自己的障碍。 一路上,若有所思,直到宫城大门前,李煜下马之后,悠悠地说了一句—— “秦淮河,难以守住!” “陛下,你有何吩咐?” 李煜摇了摇头,径自走了进去,一边走,一边用手在墙上摩擦。 最后一刻,还是要依赖这冰冷的城墙,而既然秦淮河难以守住,那就将它变成“凡尔登”,真有那么一天,狠狠地绞肉! “清风,林仁肇、卢绛等人已经到了吗?” “悉数到齐。” “好,你去休息吧,明日早点喊朕起来。” “遵旨!” 李煜打了个哈欠,是要养精蓄锐了,接下来几天,少不了耗费神思。 话是这么说,回到御书房,李煜脑袋里总是忘不掉陈抟,对于他的突然到访,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这老神棍,不会给自己下蛊了吧? 翻来覆去,终究无果,李煜索性起身,走到桌案前写下了那四句话—— 遇郭乃安,历周始显。两日重光,囊木应谶! 按照赵京娘的说法,这算是对赵匡胤的“命运批言”,也确实很准。 第一句,“遇郭乃安”是指赵匡胤发迹变泰之前,初入军旅的时候,赵匡胤很不顺,处处受到排挤,直到他遇到郭威之后,才彻底安定下来,官位也不再是边缘化。 第二句,“历周始显”中的周,自然指的是后周,赵匡胤的所有人脉、资本、威望,都是在成为后周将领之后积累起来的,一直到成为殿前都点检,身份及心态彻底变化,开始显露头角。 第三句,“两日重光”按照字面去理解,两日,就是两个太阳,重光,就是光芒相互照耀,指的应该是郭荣与赵匡胤两个“太阳”,他们都在大周的头顶挂着。可是,天无二日,总有一个要日薄西山才行。 第四句,“囊木应谶”的“应谶”就是指语言应验了,那么囊木呢?口袋为囊,李煜在纸上写了一个木字,在上面加了一个宝盖,就是一个宋字。 扔下笔,李煜不知如何评价,如果陈抟与赵匡胤从来没见过面,这四句谶言,就证明陈抟果然有些神通,连赵匡胤“宋”的国号都算出来了。 【其实,赵匡胤的封地是宋州,不用算。】 但是,反过来一想,若是陈抟与赵匡胤是故交呢?那大概率,今日之事,就是陈抟仗着自己“半仙名气”,做一个名高级的说客。 高级的说客,不会直截了当地威逼利诱、苦苦哀求、一哭二闹,而是让人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否定。 大概率,原主见到这四句谶言,不自觉地就会认为,赵匡胤是天命所归。 “陈抟啊陈抟,朕只能说,你很高明。” 李煜拿起一支朱砂笔,在四句谶言上的“重光”与“囊木”四个字上,重重地画了一圈! 赵匡胤,你“遇郭乃安,历周始显”,朕管不着,可“两日重光,囊木应谶”,绝对不是那么解释的,朕,自有一番解释—— 其一,两日重光,这其中的“两日”,绝对没有你,你不配,一个是朕,另一个是郭宗训,在华夏大地之上,称帝者甚多,朕这个皇帝,最大的筹码是南唐稳定的格局,良好的运转体系,是江南诸国当中地盘最大的,后蜀圈地自封、南汉忙着嘎蛋,如果灭了吴越,可以认为整个长江以南,都已经收入囊中。 郭宗训这个皇帝,最大的筹码是名义上继承了大周政权,很多态度不明朗的将领,只要见到郭宗训,也会不自觉地下跪叩头。一朝得势,同样是“风云化龙”,比如,郭宗训能够顺利地熬到十六岁,能够掌控朝廷,那么李重进、张永德(如果还没死),就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那么,这“两日”最终谁最闪耀呢?当然是朕!因为—— 朕就是重光! 历史记载,李煜其人“重瞳之相”,故取字重光,他既是李从嘉,也是李重光! 陈抟,你想不到吧,你自己的谶言,明明白白地写着朕的字! 其二,囊木应谶。囊,就是口袋,中国文字的用途富有变化性,“囊”既可以作为名词,也可以作为动词,正所谓“囊萤夜读”,就是把萤火虫装进一个口袋里当灯泡用。 所以,囊木,也可以理解为“装进木头里”,什么样的人才会装进木头里?死人,这样的“木头口袋”学名叫做棺材! 赵匡胤,你想不到吧,你最终的结局,就是朕与郭宗训的博弈当中,成为火锅底料,正如《三体》的名言——消灭你,与你何干!你只不过是我们斗争的牺牲品。 …… 想通了这些,李煜感觉困倦极了。 一天天的,白天忙,夜里忙,累死朕了。 睡了,朕要早睡,众卿今日也早睡。 第407章 两个蠢货 如果说,李煜在大战前夕,还能遇到五代十国时期“知名半仙”陈抟,泛舟同游、茶酒共饮,算得上是南唐“赌国运”之前的一次大喘气。 那么,整个淮南战场,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赵匡胤的咄咄逼人,在与南唐达成某种秘密协议之后,开始变本加厉,首当其冲的,就是滁州。 十月廿二,经过三天陆上行军,郭崇威、郭守璘父子率部三万,用短短一个时辰,就攻占了全椒。 十月廿三,先锋副将郭守璘奉命清理滁河水道,为后续大军运输物资做准备,修建好浮桥之后,仅留下五百人在观音山下设防,当郭守璘渡过滁河,站在观音山的最高峰时,他向西看去,就能看到鸡笼山上唐军旗帜。谭紫霄、史珪的兵马,就驻扎在鸡笼山隘口,双方甚至可以挥手致意。 十月廿四,郭崇威派出数个斥候小队,从全椒向北,进入琅琊山探听军情,虽说人数不少,但他们最终都会相会在清流关,也就是当年赵匡胤攻打滁州的时候,被阻滞的地方,没办法,近一点的道路根本绕不开,除非郭崇威舍近求远,爬过棺材岭、沿着琅琊山脉,一路向北,翻山越岭四十里,到达沙河上游,才能避开滁州外部军力。 十月廿五,郭崇威出全椒城,随行副将彭艳辉、陈方率领轻骑三百,经过狮子坪、腰铺坪,一路向东北方向,奔袭三十多里,远远地,已经能够看到滁州城高大的城墙。 再往前,就是郭守文的势力范围了,不能再前进。 郭崇威已经年逾六十,征战一生,本想着到了英雄暮年,能够像普通的老人一样,安详地度过人生剩余的时光。 无奈,“汴梁事变”之后,郭家父子被裹挟进来,原本,他不需要跟着赵匡胤迁往许州,可抵挡不了汴梁城中谣言四起(感谢范质),人云亦云,传到最后,将郭荣患病的原因,说成了郭崇威下毒。 历史上,显德六年、公元959年,在郭荣北伐过程中,曾经路过静安军(治理沧州),时任成德节度使的郭崇威前去拜见——这仅仅是一次礼节性的拜见而已——然而,不久之后,郭荣病重,返回汴梁,不久之后病逝。 这就叫倒霉到家、喝水塞牙,当时后周禁军系统中,就存在一些谣言。 郭崇威真的干了对不起郭荣的事情吗?当然不是,他属于那种完全中立的将领,跟谁都行,不跟谁也行! 事实上,早在前一年(公元958年),在郭荣生日的当天,郭崇威就写了奏折,说自己要辞职,可郭荣死活不同意。 而且,谣言这种东西,总是越传越玄乎,譬如郭崇威的倒霉名字,“郭崇威”这仨字是爹妈给的,可偏偏跟随的皇帝叫“郭威”,没办法,他就改名叫郭崇,尽管如此也是犯了忌讳,成为别人揶揄的把柄。 没办法,与大多数中立将领一样,郭家父子被裹挟了进来,进入了赵匡胤的阵营。 郭崇威很想告诉天下所有人,俺没有背叛之心啊,俺也不愿意啊! 没用,不要辩解,没人理解,不要否认,没人相信。 一行人,登上一个高一点的土坡,郭崇威遥看远处城池,忍不住赞叹了一句:“真是得天独厚、险要之地!” 副将彭艳辉有些不屑:“郭将军,小小滁州,比那寿州如之何?” 副将陈方附议:“皆是依山傍水,借助天然之势罢了,郭将军,我等攻下寿州,可是北有淮河、东有八公山。” 郭崇威微微一笑,不做辩驳,心里却给出了评价——全是蠢货! 彭艳辉、陈方算是后周将领“第二梯队”提拔上来的,没办法,赵匡胤手下的低级军官实在不够用,指挥千军万马打仗,总不能都靠一个主将。 没错,滁州、寿州有相似之处,城池周围都有山水屏障,可滁州(琅琊区)的特殊之处在于,它完全隐没于山水之中(环滁皆山也),坐落于一个盆地之内,可偏偏,中间是一块丘陵,整座城池又高处来一大截。 换句话说,要攻打寿州,可以掘开北面的淮河,水淹城池。但是,对于滁州不管用,因为东边的沙河虽然不小,却北高南低、一路奔流,中间数个支流,自西向东,成为天然的护城壕沟,水淹之计根本无法实施。 所以,从南面攻击滁州,不是不可以,但要做好大量死伤的准备。 “两位,昔日陛下从清流关攻破滁州,如今,我等再攻滁州,两位有何见解?” 彭艳辉谏言:“郭将军,此一时、彼一时,当年陛下手中兵力不到五千,攻打清流关,属于奇袭制胜,如今滁州必然严守清流关,此路不通,而我军势众,直接从南、东两个方向进攻,更为稳妥。” “陈将军,你意下如何?” “属下也赞同。” 郭崇威报之一笑,心中充分认定,两个超级蠢货! “既然如此,本将兵分三路,你二人各自领兵七千,分别从南、东两侧进攻,如何?” 彭艳辉、陈方暗自一喜,立即拱手:“谢郭将军信任!” “正如两位所料,滁州必然加大清流关防御,本将亲自前去挑战,吸引兵力、声东击西!” “遵命!” 彭、陈二人更加欣喜,可以理解,两人刚被提拔上来,急于立功,也好加官进爵。 整体上,当下宋朝军队当中,都弥漫了一股急功近利、唾手可得的氛围,一个新的政权建立了,稍微有点功劳,就能位列开国功勋,就能名垂青史了。 郭崇威嗤之以鼻,任凭两个蠢货兴奋。 两人都没听清楚,声东击西,不是声西击东!彭、陈以为自己是猎人,郭崇威去做诱饵,也不好好想想,什么叫做“人老奸、马老滑”。 清流关在滁州城西边,如果说能够攻破,那一定是西边的郭崇威。 问题来了,为什么郭崇威如此在意清流关? 因为,清流关是最后一道屏障,而且,在滁州城与清流关之间,没有任何险要屏障可以依赖,人马一口气就能冲到城墙之下。 否则,当年赵匡胤区区五千人,是如何击溃皇甫晖数万人? 因为绕过了清流关,皇甫晖的防御就成了“马奇诺防线”,他根本来不及反应,连军队阵型都没时间排列,也由此出现了历史上滑稽又荒诞的一幕—— 皇甫晖派人送信,老赵啊,你等会,让我出城,排列好军队阵型,咱们再进行决战。 更扯淡与荒唐的是,赵匡胤竟然同意了! 更、更不可思议的事情是,双方对垒,赵匡胤一马当先,真可谓“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抱着马脖子冲过去,一剑砍在皇甫晖脑袋上! 历史啊,有时候就这么喜感。 …… 郭崇威看着眼前两个蠢货,悄悄松了一口气,打下滁州,妻子儿孙或许能平安身退。 第408章 战略态势 宋都淮京,正阳殿中。 宽大的龙书案,还散发着清新的木料香气,大宋皇帝赵匡胤似乎还不习惯身份的转换,穿惯了戎装盔甲的他,此刻穿着宽大舒适的龙袍,手里把玩着一个玉斧,看似悠闲,眉头却慢慢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相比北面守淮、西边联络,他更关心东边的滁州,此时此地,对于新生的大宋政权来说,滁州的战略地位太重要了,它不仅是攻占扬州的必经之路,也能对淮京形成直接威胁。 桌案上的奏折,他已经看了很多次,又忍不住拿了起来。 这是郭崇威临行之前,提出的战策建议,一共三条—— 其一,兵力对比,我强敌弱,不要再滁州战场磨磨蹭蹭,整体上分兵两路,一路牵制滁州,一路东进六合,呼应皖东战场。 其二,滁州之战,如今占据滁州的郭守文,乃是军中悍将,历任都指挥、护卫军铜陵、左雄殿直、梧州团练使等,指挥万人、游刃有余,更兼有“郭家军”骁勇异常,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其三,攻取扬州,是最根本的战略目标,应委派大将,沿淮河东进楚州,占据大运河之后,不惜一切代价南下。臣大胆预测,只要京杭运河半程被占,整个淮南战事也就接近结束,我朝胜利在望! 放下奏折,用玉斧压在上面,赵匡胤再度陷入沉思。 老郭啊老郭,你说的,朕能不知道吗? 可眼下,除了支持你在滁州方面的战策建议之外,其他两点,很难在短时间达成。 尤其是沿着淮河一线,以楚州为中点,再转南占据大运河,直扑扬州——就像是在地图上,画了一个直角——水路战线绵延数千里,就算大军出发,一路畅通无阻,走到地方也过年了。 “佳节不举兵,家穷莫行善,唉!” 感叹一句,赵匡胤拿起笔,草草写了一封信,喊来侍从:“快马加鞭,送到滁州去。” 侍从刚下殿,赵普就急匆匆地走进来—— “参见陛下,吾皇万万岁!” “则平,起来,何事?” “陛下,好消息,沈侍郎(沈义伦)征集大批粮草,已经启程赶回淮京!” “真的?” 赵匡胤兴奋之下,从龙椅上跳了起来,还是不熟悉皇帝的架子,跳的太高了,差点跳到书案上。 “哪里征集的?有多少?” “主要是南阳、汝南两地,共征集粮食十五万石、草料七千车。” 多乎哉?不多也!不多乎?真不少! “粮草”这两个字,最能刺激赵匡胤的神经了,其实,他本可以在淮左之地,征集更多,可这里是自己的基本盘,正所谓“兔子不吃窝边草”,把淮南老百姓给搞急了,要么逃荒,要么拿起家伙跟自己干。 赵普补充:“陛下,顺淮攻扬,只需要五万人,这些粮草省着点用,足够了。” 赵匡胤说道:“也是杯水车薪、有胜于无,关键还在于,战船修建,则平,木料问题解决得如何?” “优质木料获取困难,当下,主要用松木、榆木两种,若以攻取扬州为目的,仅在淮河、洪泽、运河上航行及水战,问题倒是不大。” 赵匡胤眉头稍微松开一些,说道:“攻下扬州,诸多难题,迎刃而解!” 战船,一次性的就好,事实上,赵匡胤也没打算搞水战,而是为了水运,运兵、运马、运粮、运武器……只要形成“包围之势”,自己的战略意图就达成了。 摊开地图,整个战略态势之宏大,也能看出赵匡胤的能耐有多大。 以淮京为起点,向南到庐州,以及到巢湖最南边,一条线段。 以淮京为起点,沿淮河一路向东,到楚州(淮安市),再画一条线段。 以楚州为起点,沿大运河一路向南,到扬州,又画一条线段。 以庐州为起点,一路向东南,经过滁州、六合、真州,再到扬州,再画一条线段。 【作者有话说:附图】 四条直线,构成一个不规则的四边形,圈住的不仅仅是郭宗训,还有“扬州政权”的全部武装力量。 李重进,在谋略之狠方面,比起赵匡胤还是差很多,赵官家一出手,就打算斩草除根! 见自家皇帝心情好一些,赵普大着胆子,谏言说道:“陛下,臣有一言,希望圣上考虑。” “唉,则平,你我多年情谊,不必顾忌。” 赵普拱手:“既与唐国达成协议,陛下,何不向李煜……寻一些帮扶?” 其实,赵普的意思,是让赵匡胤放下身段,装一回孙子,去求李煜。 赵匡胤听了,脸色微阴,却只是说道:“唉,谈何容易,两国之间,能不兵戈相见,已经是好事了。” “陛下,唐国所恨,在于周、不在宋,某种意义上,宋唐两国也算是同仇敌忾了。” “话虽如此,淮南大部分地区,却在我朝统治之下,我问你——”赵匡胤严肃起来,“若李煜狮子大开口,让我等让出淮京,又该如何?” “陛下许诺吴越取代之,还不行吗?” “哼,李煜就算能想得通,恐怕举朝上下的大臣、武将,也不会同意的。” 赵普摇头,说道:“陶谷回来之后,话说的很清楚,李煜确实更急于攻占吴越。” “就凭他?李六郎?哈哈!” 赵匡胤轻蔑一笑,坐在龙椅上,说道:“李煜能攻取苏州,控制湖州,就已经是极限!再说,对吴越用兵,唐国必然提防大宋,粮草、战船、辎重什么的,不会支援的。” 赵普也皱起了眉头,说道:“舒州、和州两地,双方已经脱离接触,希望能维持久一些吧。” “唐国、吴越皆为富庶之地,只要扬州攻克,大宋的危机就会彻底解决。至于李煜,哼,历代唐国皇帝都是软骨头,他侥幸占了荆南、武平,就以为天下无敌?到头来,不过是个小田舍翁!” 赵普不解,赵官家为何一提起李煜,就如此激动?尽说一些贬低的话?难道,已经忘了“汴梁沦陷”的始作俑者,就是唐国? “陛下,李煜年轻有为,比起李璟更胜一筹,还是要提防一些。” 赵匡胤虽不情愿,也点点头:“这个小田舍翁,正是奋发图强的时候,朕定然好好安抚他。” “不知如今,唐国正在做什么。” 赵匡胤冷笑:“做什么?朕若猜的不错,李煜正在召开对吴越作战的会议!” 不得不说,猜得很准。 第409章 对吴越作战会议(一)·沙盘 定安元年,十月廿七。 热气腾腾的豆花摊位前面,坐着两个人,一个身材高大、上了年纪,一个年轻英武,眉宇之间隐动着一股锐气,两人各要了一碗豆花,心不在焉地把弄着调羹,似乎就是为了消磨时间。 也是,天还没亮呢! 百无聊赖,年轻人问了一句:“店家,你这是没关门,还是早起了?” 豆花摊儿老板一笑:“没睡呢。” “嗬,挣钱不要命啊。” “客人说笑了,我这是小本经营。归根结底,要感谢咱们皇帝,自从没了宵禁,赚的是多了点。” 年轻人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张票子,说道:“店家,先给你钱。” “哎呦,客人真是……吃完再给吧!” 话是这么说,喜笑颜开地接过来,看了一眼,赶紧吩咐伙计找钱。 年轻人一摆手:“不必了,二十文的宝钞,都给你了。不过,店家,这钱在金陵……通用吗?” “嘿,客人,这叫什么话?这可是咱大唐宝钞,别说金陵了,大唐国谁敢不认!皇帝老爷砍了他的脑袋!” “哦……店家,你是喜欢用铜钱碎银子,还是用这纸钞?” 店家一愣,觉察出这年轻人,话里有话,警觉地问道:“两位,不是大唐的人?” 年轻人被问愣了,还没说话,旁边年长之人哈哈一笑:“店家,我俩盛世大唐人,死是大唐鬼!只不过,刚从远道而来,所居之地,宝钞用的还不多。” “原来如此。” 豆花摊老板是个喜欢说话的,凑近了说道:“这宝钞,用着是方便,可要说不担心,那也是假的,小店定期也会去兑换铜钱,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最后还得换成宝钞,唉,你就说这豆子吧,去粮行买多了,人家不要铜钱,必须先去兑换成宝钞,才能买!反复折腾。” 年轻人与年长人对视一眼,摇头笑了笑,示意豆花摊老板去忙。 谁知,那店家刚走,又折返回来了,神秘地问道:“两位,既然不要找钱,就加点石蜜?滋味更好。” 原本,豆花摊老板只是为了留下“回头客”,可两人一听到“石蜜”二字,表情变得很严肃。 “老板,你这里有石蜜?” “唉,不多,这东西金贵,我这摊儿上,也经常伺候通宵饮酒的富贵客人,他们喜欢这一口。” 年轻人想了想,说道:“不必了,给店家省点。” “那就多谢客人了。” 看时辰差不多了,两人匆匆吃了几口,起身向御街走去。 来到拴马的地方,年轻人犹豫一下,问道:“林将军,石蜜一事,是否要向陛下报告?” 年长之人,正是淮南行军大都督林仁肇! 而年轻人,则是工部侍郎潘辰。 “这……看情况吧,先进宫去。” 林仁肇心中暗想,韩熙载,你最好及时出现,要不然,肯定得背锅! 潘辰见状,也不再说什么,今天皇帝召见,是为了一件大事。 …… 李煜起来很早,照例,先到大周后、小周后、药娘的寝宫转一圈,然后才去皇太后钟氏的宫殿请安,这种事情,钟太后也知道,戏谑地骂他“娶了媳妇忘了娘。” 普通的天伦之乐,却让李煜倍感温暖,尤其是见到钟太后,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一个慈祥的老太太,在历史上,生命已经戛然而止了。 用完早膳,李煜又迅速调整好了心态,询问清风—— “澄心堂准备好了?” “一应床铺、饮食皆已备好。” “走吧!” 去干大事! 此刻,澄心堂外,聚集了前所未有的阵容,李景达、刘政咨、林仁肇、卢绛、郑彦华、乔虚年、陈冠侯、潘辰等人,见面之后,不由得唏嘘。 这些人,官位有高有低,职能各不相同,他们都是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聚集在一起了。 那就是,干吴越! 若是能够将朱令赟、李元清、李延邹、谭紫霄、诸葛兰……这些人也凑齐,谁还敢说,南唐无人可用! 李煜纵马赶到澄心堂外,一众人刚要下跪请安,就被制止了。 “无需繁文缛节,众卿,进去吧!” 清风上前引路,君臣众人进入澄心堂巨大的院落,走入了最里面的一间宫殿,一进去,所有人都震惊了! 墙壁、桌案之上,铺着巨大的地图,凑近一看,皆是吴越,有的是山川地理,有的是城镇村落,有的是军事隘口,有的是粮草分布……区分的极为细致。 饶是林仁肇、郑彦华这样的老将,也从未见过如此精细的地图!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人震惊的,就是殿中间一个巨大的沙盘! 沙盘这种东西,在军事应用中的出现,最早是东汉,据说发明人是伏波将军马援。 虽然不是新鲜玩意儿,但眼前的沙盘,做得实在是太精细了。 林仁肇凑近之后,一眼就找出了荆溪河口的位置,啧啧称叹! “凌波军三百多艘战船,就驻扎在此处,哦,这里确实有一条支流……没错,对岸是吴越水师,战船只有一百多艘。” 见林仁肇如数家珍,以及众人不可思议的表情,李煜只是一笑,在正中间位置坐下了。 这个沙盘,他可是花了大力气的,虽然对众人来说,不可思议,可李煜心里明白,根本就不完善,只包括了湖州、苏州、秀州等地,大概范围就是钱塘江以北、太湖以东、长江以南的区域。 这就够用了。 “众卿,先坐吧,不急于一时。” “谢陛下赐座!” 李煜的潜台词是,这次不敲定攻打吴越的计划,谁都别想走。 朕给你们准备床铺,准备好吃的。 众人落座之后,李煜先提了一个问题:“雄州的情况如何?” 这句话,明显是问刘政咨的,淮南战事,一直都是他在负责监控。 “陛下,韩通已经坚守快一个月,再无支援的话,恐怕,无力支撑下去了。” “刘卿,说具体点。” “石守信、高怀德兵合一处,雄州兵力更加捉襟见肘,白重赞、符昭寿、刘守忠等人虽然脱离了铜城纠缠,却被拒在白塔河以北,无法对韩通形成有力支援。” 李煜想了一下,说道:“这么说,要让雄州继续打下去,就必须从南边(扬州方向)增援了。” “不错,周国各处兵力,各司其职,除非……范质、张永德下令,从亳州、徐州等地调兵南下。” 李煜摇摇头,不可能,且不说赵匡胤分出十万之众守淮,甚至深入黄淮腹地劫掠人口、财产,就是河北一带的羁绊,“汴梁政权”此时也不会南下了。 因为,每到入冬前夕,契丹人就会按照“传统习俗”南下抢劫。 第410章 对吴越作战会议(二)·买路钱 在座所有人,都知道雄州对南唐的重要性,没错,这座城池,虽然不在南唐手中,却关系到南唐的命运! 听了刘政咨的回报,李煜一皱眉:“怎么,扬州方面,没有派去支援?” “陛下有所不知,现在,扬州方面不是不愿意支援,怕是……没人敢去支援了。” “何意?” “扬州刺史姚凤恭在‘感谢信’中透露,确实有人前往扬州求援,声明是韩通的部下,不过,刚进入扬州城,就被广陵行军副都部署、扬州侍卫步军都虞侯戴兴,一刀给砍了脑袋!” “戴兴?” 李煜努力回忆着,关于五代十国的史料,他了解的比较浅层,毕竟,当初写论文是《北宋市井经济》的主题,后周方面的资料顺带着了解一下。 “是,陛下,此人是汴梁(开封)人,一直跟随韩通,听说,还是韩通义子。” 李煜点头,心中钦佩,这个韩通真不愧是后周第一忠臣! 时间线,倒退到雄州大战前夕,在全城封闭之前,韩通派人送往扬州一封密信,就是交给戴兴的。 戴兴接到信之后,在无人的角落,双膝跪地、三次叩首,他知道,接到韩通的密信,就意味着生死离别的时刻。 信中内容分为两部分—— 其一,关于扬州城防的安排,韩通嘱咐,如今李重进不在扬州,关键时刻,戴兴可以越权指挥,毕竟三分之二的戍卫军队,都属于广陵军,若有人干预,直接杀掉,即使背上反叛的罪名也要执行! 其二,也是最关键的一条,一旦雄州开战,韩通绝对不会派人求援! 大丈夫,死则死矣,与城共存亡! 换句话说,凡是打着救援名义的,全都是间谍,直接杀了就行了。 不知不觉间,“对吴越作战会议”就拉开了帷幕,只不过,第一个议题,竟然是如何保住雄州。 雄州,如同皖东战场,不,整个淮南战场的“定海神针”,只要它还在韩通手中,赵匡胤二十几万大军,就不可能安稳地进军扬州。 “林将军,若不支援雄州,你觉得,韩通还能坚持多久?” 第一个询问林仁肇,既是为了显示尊重老将,也是因为,林仁肇长期经略润州大营,对江北诸地了解较多。 “陛下,臣直言,五或七日之内,支援不到,雄州必然失守。” “哦,这么严重?” “根据谭紫霄、石珪的奏表,郭守璘已经在滁河-鸡笼山隘口清理障碍,前锋军已经攻克全椒,按照路程来算,少则五日、多则七日,宋军就兵临六合。” 卢绛插话道:“六合被围,李重进所在的冶山防线,压力陡增,相对应的,必然引起雄州方面恐慌。” 林仁肇点头,附议道:“届时,白塔河上游的曹彬,就没有了防守后方的压力,一定会全军开赴雄州,除了兵力大增之外,攻城器械、粮草辎重,也会得到全面补充。” 李煜叹口气,昔日张巡,今日韩通,昔日睢阳,今日雄州! 区区六千之众,能拒六万之敌?要知道,当年围攻睢阳叛军中,只有尹子奇一人堪称悍将,故十三万叛军无奈一个小小的城池。 可如今,石守信、高怀德、韩重赟、曹彬等,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悍将! 李煜叹口气:“看来,必须给雄州续命啊!” 众人面面相觑,卢绛起身说道:“陛下,大唐再行增兵之举,恐怕不妥了。” “坐下。卢卿所言不错,大唐不能再增兵了,朕虽命令刘乃金率领江阴军支援,却未言明,看来,是该给李重进提一点建议了。” 卢绛问道:“陛下想要江阴军区支援雄州?李重进亲自下令?”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只要不渡江,江北现有的军力安排,赵匡胤说不出来什么。 “江阴军有五千人,全部支援雄州的话,倒是能撑一段时间。” 李煜摇了摇头,说道:“不止如此。众卿,你们以为,朕要支援雄州,只是为了稳住皖东局势?别忘了,咱们还有两千匹战马,没运回来!” 对啊,李元清还在海州! 先前,为了稳住李重进,李煜割肉一般,送出去五百匹战马,那可都是行走的金银铜钱! 花了这么大代价,只为了能够使用鹰游山港口,以及大运河航线,如今,周、宋两家打得一锅粥一样,运河是走不了。 第四批战马运回来的时候,就差点被抢劫。 如今,第五批战马,只能另寻陆路,也就是将战马赶到泰州,再装船运回来。 只不过,李煜不想这么麻烦,他刚一提到“战马”二字,陈冠侯就想到了李元清,激动地说—— “陛下,莫非打算直接投入战场?” 李煜点点头:“雄州危急,前去支援,九死一生。朕让刘乃金的江阴军前去,正好向李重进提出要求,通知泰州王全斌、翟守珣,不要动歪心思,到时候还能送他们几匹战马。” 虽然不情愿,可“买路钱”嘛,总是要给的。 林仁肇、郑彦华、刘政咨等人,也明白了李煜的意思,觉得可行。 如果将战马运回南唐的地盘,就算是最近的镇江,也是要耗费不少成本的。 但是,对吴越开战之后,战马根本就没有运输的必要,因为隔着长江,泰州地盘对面就是吴越的虞山港口,到时候,直接攻打,战马运送到对岸! 想一想,两千战马构成的骑兵队伍,如同空降一样,出现在中吴节度使孙承佑的眼前,他是什么反应? 林仁肇谏言:“陛下,雄州稳定,则整个淮左都能稳定,攻打吴越,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李煜点头,笑道:“知我者,林卿也。下一步,就是攻占吴越的计划,诸位,移步吧——” 李煜起身,众人也跟随,来到了巨大的沙盘前面。 “苏湖熟,天下足。众卿,眼前的吴越三州,可谓天下丰腴之地。” 没人否定,太湖平原上的三颗明珠(常州、苏州、湖州),吴越占据了其二,秀州也不遑多让,可谓古代农业生产效能最高的地区。 这仅仅是李煜重视的一个原因,最重要的就是,越是农业区,就越好打! 平原地势,无遮无掩! 向南的杭州、越州,商业经济繁荣,城市基础完善,打起来难度就大多了。 更南边的福建山区,就是难啃的骨头。 “众卿,以苏州为突破口,一举要吴越灭国!” 第411章 对吴越作战会议(三)·迂回 真正要做决策的时候,众人反倒沉默起来,死死盯着沙盘。 灭国之战啊,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 其一,兵力部署与集结问题,必须要保障时间、空间上的协调,将水军、步兵、骑兵同时投送到吴越的地盘,这一过程中,不仅要考虑道路、地形、山川等要素,还要考虑哪儿是关键的战略节点。 其二,军队之间的策应,谁发动正面进攻、谁作为机动力量、谁进行佯攻掩护,这一过程中,要确保对吴越军力有效牵制。 其三,如果攻击不顺,或军队陷入包围,在无法与指挥将领取得联系的前提下,前线将领该如何抉择,是后退还是突围。 其四,后勤与补给怎么办,是一边前进,一边输送,还是伴随着攻击发起之后,在占领位置建立起补给点? 其五,情报收集与传递,南唐在吴越并没有设置情报系统,情报来源主要是“皇商集团”,但为了实施“买鹿之计”,很多人力已经撤回来了。 第六,外交工作,要是打到一半,后周方面后悔了呢?要求南唐停手呢?又或者吴越求和呢?此外,当下仍有麻痹吴越的空间,皇帝要不要继续怂恿吴越出兵,支持江北? …… 见众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说话,李煜只能先开口,没办法,领导嘛。 “众卿,想必都不反对水陆并进吧?” 众人附议,因为,这是一句废话! 目光投向了林仁肇,他还兼任着镇海节度使,掌管的润州大营包括水军(凌波军)与陆军(天雄军)。 自从润州大营后撤到荆溪口之后,一再调整位置,如今,凌波军就隐匿在横周湾,也就是太湖西北上的一个“小凸起”位置,而天雄军早就越过惠山,驻军在无锡西北(梁溪区)。 两处驻军,距离吴越实际控制的“长洲”,陆路四十多里,水路七十多里。 林仁肇发言:“陛下,首战以夺取苏州为目标,臣不畏攻坚,但要提防孙承佑的两万人。” “中吴节度使治所虽然是苏州,可驻军却分布在阳澄湖东侧,距离苏州尚有六十多里路,只要行动迅速,孙承佑支援不会那么快。更何况——” 李煜环视一周,指着虞山港的位置,说道:“少则五日,多则七日,李元清就能抵达通州(南通州),战马行进的速度,远超过步卒,孙承佑势必先得到常熟被攻打的消息。” 意思很明确了,先让李元清动手,将孙承佑兵力吸引过去,但是,众人都清楚,这个做法过于冒险。 卢绛近前:“陛下,骑兵若要登陆虞山港,依靠战船运输恐怕不济,况且,虞山港是吴越军事重地,没有水军策应,实难登陆。” “卢卿的意思是,另选他处,搭建浮桥?” “陛下,北岸南通,上游五里的位置,水流淤塞,有两座江心岛,距离南岸较窄,只要准备得当,一夜之间即可架好浮桥。” 停顿一下,没发现李煜表情变化,接着说:“只是,这么安排的话,虞山港吴越守军必然发觉,若趁着李元清泅半而攻,损失也不小。” 卢绛一拱手,说道:“陛下,若觉得不妥,臣还有一策,只不过,需要事先知会扬州方面。” 李煜说道:“朕猜测一下,你是想让李元清向通州上游运动,沿北岸到达靖江,然后从容渡江,抵达江阴。” “陛下圣明,我大唐江阴军已经去支援李重进,想必,提出在靖江中转战马,扬州不会不给面子,何况,陛下也许诺给了好处。” 李煜一转头,问道:“陈节度,你意下如何?” 陈冠侯身为崇明节度使,江阴军去做肥料,本来就是给他腾位置。 “陛下,臣也觉得,卢将军的方案最稳妥。” 刘政咨、郑彦华、潘辰等人,也纷纷赞同,李煜的观点被否定,他不生气,这正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兵者,国之大事也,生死存亡。在一众武将面前,他要做的就是平衡观点,提出见解,而不能搞“一言堂”。 李煜认可,说道:“扬州方面,委派潘慎修再去一趟,带些礼物,想必姚凤恭就能办妥了,只是,如此一来,李元清要多打一仗。” 这一仗,就是“常熟之战”,常熟是吴越版图的最西北角,与南唐接壤,这里也属于中吴节度使的管辖区,但兵种,却主要是“八都兵”。 林仁肇近前,说道:“陛下,李元清亲率骑兵,不需要在常熟纠缠,直接越过就好。” “越过之后呢?” 林仁肇一笑,答道:“陛下,常熟之战,又不是长途奔袭,乃是版图接壤之战,无需担心后援路线,李元清部迂回苏州,牵制中吴军即可,常熟可以慢慢打,也可以围而不打。” 隔壁的无锡,是南唐的地盘,李元清只是“路过”常熟,根本不用在意守军。 换句话说,常熟的吴越“八都兵”敢出城追赶、截杀,那么南唐军队,就能趁虚而入,夺了常熟城池。 这一点,李煜理解了,点头称赞,可另一点,李煜糊涂了,因为沙盘做得还是不够精细。 “林卿,你刚说,要李元清骑兵迂回苏州?若越过常熟,直接向南转进,距离岂不是更近?” 林仁肇、卢绛、乔虚年、郑彦华四个人,都与吴越干过架,一听皇帝这么问,有点挠头。 一直没说话的郑彦华,用手划了一圈,小心翼翼地说:“陛下,这里,湖泊水网纵横交织,骑兵行进不畅……陛下本意,不是为了牵制孙承佑吗?” 李煜恍然大悟—— 常熟就建在虞湖边上,除了北面,其余三面都是河流,再往南,昆承湖水系、阳澄湖水系、濠湖(鹅真荡)水系、白莲湖水系等,一直到苏州城池内外,也全都是水! “这么说,李元清必须迂回太仓、昆山。” “陛下圣明。迂回牵制之际,凌波军可从吴江登陆,既对苏州形成包围之势,也切断嘉兴、嘉兴的援军路线。至于陆上……” 郑彦华看了一眼林仁肇,该你了,老林,别光让我说啊! 林仁肇近前,指着沙盘上太湖一线说道:“陛下,天雄军驻扎在梁溪县,待李元清行动之后,可快速越过新吴,直奔长洲、击溃吴越驻军,由西向东,这是最近的、唯一的陆地进攻路线。” 李煜俯下身子,长洲? 就是一条堤坝。 第412章 对吴越作战会议(四)·山地师 太湖东西即长洲, 临水孤城古悠悠。 雨过云收山泼黛, 管弦歌动酒家楼。 宋人这首诗里,表达的很清楚,太湖之北,无锡与苏州中间的长堤,就是长洲,后世开发成为了湿地公园。 围绕太湖平原来说,长洲是一个重要的水利设施,但从军事角度看,它是吴越构建的人工防御体系,除了沿途驻军之外,还有一条蠡河(界河),一路向北延伸,连通着江南运河、漕湖、鹅真荡、嘉菱荡、张家港等水域,一直到虞山港,汇入长江。 李煜直起身子,问道:“林卿,这确实是一条最佳攻击路线,但同时,也是一条最难的进攻路线吧?” “陛下圣明,确实如此。长洲二十五里,清平都、唐山都两部,约两千二百人,驻扎在此——”交代完兵力情况,林仁肇又补充了一句:“八都兵骁勇善战,不惧死焉。” “朕听过八都兵的威名,名为八都,实则不然吧?” 刘政咨近前,答复:“陛下,一共十三都。” “不知钱镠建立的十三都兵马,比起杨行密建立的黑云都如何?” 提起“十三都”,众将领还有话说,可当李煜提起“黑云都”,都把脑袋低下去了,包括陈冠侯、潘辰这样的年轻将领。 众人都有一种感觉,皇帝这人吧,有过人之处,也有糊涂之处,比如,说话口无遮拦。 “黑云都”早就改成了玄衣卫、神威军,后来又合并成天策军,稍微了解前朝历史的,都不会在皇帝面前说出“黑云都”三个字。 至于“杨行密”,这三个字更是禁忌! 皇帝也不好好想想,你老爹李璟干的那点破事儿,囚禁杨家一族于永宁宫中,让一族之人内部通婚,这还不够,郭荣要求释放杨家一族,押送半路的时候,又全都莫名其妙地被干掉了。 唉……帝王心性,何来善举? 李煜奇怪,他是真不知道这些破事儿! “十三都也好,八都兵也罢,每一都不过千人规模,战力强悍?也不过是同乡之谊作祟,林卿,天雄军能否应对?” “回禀陛下,天雄军五千人,训练严格、纪律严明,再加上陛下未雨绸缪、器械坚锐,攻下长洲不成问题。” 李煜点头,嘱咐道:“朕会派遣李延邹协助你,一天,一天时间能否全线攻克?” 林仁肇一喜,语气肯定:“陛下放心,一天足够!” 李延邹,时任火器营右厢军指挥使,这个名字,让林仁肇的思绪回到了瀚舟山的那个晚上,耳边隐隐传来“雷鸣轰炸”的动静。 “林卿,战局开始之后,神策军也归你指挥。以攻克苏州为第一要务。” “臣遵旨。” 李煜围着沙盘转了一圈,众人也呼啦啦地跟着转圈,最后,在隔着“太湖”的正南面,停了下来。 湖州! “苏湖熟,天下足”,湖州是第二个重要的战略节点。 “皇叔,你对攻打湖州,有什么建议?” 这是提问,也是任命,意味着攻打湖州的总指挥职责,落在了李景达身上。 李景达喜出望外,但也保持着克制,近前说道:“陛下,欲攻打湖州,必须考虑长兴的支援,依臣看来,水战是治标之策,大军从宜兴南下,才是治本之策!” “皇叔,你不想用水军?” “陛下,凌波军能够控制吴江,已经十分困难,强行分兵,于事无补。” “你不必考虑,若朕能够分给你一支水军,你作何打算?” 李景达沉思一下,说道:“稳妥的做法,是水军趁着夜色,偷袭南浔水营,若得手,就进军南浔,切断常州、嘉兴、桐乡之间的联系,若不能得手,则吸引三地军队,减轻湖州方面的攻击压力。” “宜兴虽然在大唐手中掌控,可沿太湖向南,就是慈云岭、九龙岭,翻山越岭之后,首当其冲,就是长兴……疲军之众,能否一举夺得长兴?” 宜兴、长兴都在太湖之畔,宜兴在北,长兴在南,中间东西走向是一系列山脉,构成了南唐与吴越天然的分界线。 李煜的疑问,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 得益于李煜生物老爹李璟的“大慈大悲、大仁大爱”,以及他自降身份、号称国主之后,在与吴越边境的问题上,大多数时间采取的是绥靖策略。 吃点亏,没关系,咱人好! 公元961年的时候,太湖名为吴越、南唐共有,双方各占东西,可实际上,太湖平原东部、南部及西南,超过70%的疆域、水域是吴越控制的。 就以宜兴、长兴来说,如果走水路的话,最近距离不过二十多里,但吴越的渔船、商船、战船经常会跑到宜兴,就跟鹰酱的航母经常在南海溜达一样。 所以,李煜很担心,翻山越岭跑到宜兴,还能不能打? 李景达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了郑彦华。 郑彦华近前:“陛下,莫非忘了?洪州军刚从马楚的地盘上撤下来。” “湖南吗?那又如何?” “陛下……” 李煜恍然大悟,对啊,刚从湖南“打游击”回来,这批人,堪称是“山地师”! “郑卿,你真是福将,朕刚刚撤掉江宁大营,正要建立卫圣、宣威、奉节三营,你手下统兵两万,分一万组建宣威、奉节两军,另一万,仍属于清淮节度使治下,如何?” “臣遵旨!” 郑彦华内心感叹一句,祖宗睁眼了,俺老郑终于出人头地了! 这意味着,郑彦华不仅是节度使,还进入了殿前军序列,是两营都指挥。 “皇叔,你也不要回抚州了,卫圣军指挥使的职位,非你莫属。” 李景达也很知足:“谢陛下!” 两人这是混到了“殿前编制”。 “众卿,想必也都能看出来,朕要灭掉吴越,就必须保证太湖周边尽数攻克——” 李煜目光在林仁肇、卢绛、李景达、郑彦华四人身上停留,说道:“朕御驾亲征,前往常州督战!” 四人压力顿时增加了好几倍,李煜言下之意,你们四个,可得保护好我! 李景达劝诫道:“陛下,这亲征之事,还是罢了,金陵也需要镇守。” 李煜一摆手:“朕意已决,不必多言。若是吴越不灭,哼,我回不回金陵,差别不大。” 是啊,一旦撕破脸,金陵也会沦为前线的。 眼前之事说完了,李煜的目光,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一个人身上—— 陈冠侯,崇明节度使,吴越灭国之战的主力战将。 第413章 对吴越作战会议(五)·孙儒的遗产 陈冠侯是南唐新生代将领的代表,也是作战会议当中,一个让人“不爽”的愣头青。 林仁肇、李景达、郑彦华、刘政咨这些人,军旅生涯过程中,有胜有败,性情方面也圆滑,对于李煜安排陈冠侯作为主力战将一事,不能说满意,但也理解,不愿意、也不敢多说什么。 尤其刘政咨想的比较多—— 陈冠侯打得好,吴越灭了之后,加官进爵,撑死位列二品,或者破格给个侯爷的虚名。 一旦打得不好,嘿嘿,小子你就背锅吧! 要论玩心眼儿,皇帝的心眼就跟筛子一样,李煜启用一个新人,闽国的“降将集团”与南吴的“功勋集团”都不会太在意,打了败仗,两大集团也好脱身,国内军事力量系统还能保持相对稳定。 【李煜:刘政咨你放屁,朕没这么想过!】 但是别忘了,参加军事会议的还有一个“坏种”,一个“老愣头青”,就是卢绛。 历史上,可以这么说,纵使南唐国破,卢绛未尝一败! 全是猪队友的祸…… 未等李煜开口,卢绛先发质问:“陈节度,攻克秀州(嘉兴),你可有良策?” 话语中,带着火药味,加上脸上戏谑、轻蔑的表情,小子,你太嫩了! 陈冠侯不气不恼,心平气和地问道:“陛下,臣以为秀州不过鸡肋,只要环太湖战事起来,臣当率军沿着江南运河,直取杭州。” “哦,陈节度,朕提醒你,杭州是吴越西府,若不顾秀州的话,海盐、海宁、平湖、嘉善等地驻军,会把你堵死在江南运河上。” 陈冠侯躬身施礼,坚定地说:“斩蛇斩头,擒贼擒王!杭州乃是吴越国都,钱俶亦在西府之内,只要攻下这里,吴越败局已定!” 卢绛冷笑:“哼,话说得漂亮,陈节度,你可知杭州城有多高?壕有多深?兵有多少?那是西府,那是国都!” 在一众老将面前,陈冠侯的话,确实有些托大了,就如同瘸腿的张琼,连蕲州都没收住,他跟赵匡胤说,给我一万人(节度兵马规模),我去把金陵收拾了,老大你去做南唐皇帝。 赵匡胤听了,肯定狠踹张瘸子那条好腿! 林仁肇比较实诚,提醒道:“陈节度,杭州城池防御之坚固,不输金陵。” 说一句“先有杭州城,后有吴越国”的话,并不夸张,尤其在钱氏建国之后,杭州城(公元589年之前为“钱塘郡”)就不断修缮、扩张、加固,历经三代五王、六十余年,城池的防御能力可想而知。 陈冠侯面容如常,说道:“陛下,诸位将军,还请陛下调动天策军,随之出征,不过,请暂时恢复‘黑云都’的编制!” 众人脸色一变,尤其卢绛,脸都涨红了,这小子,说你胖还喘上了,哪壶不开提哪壶! “黑云都”这三个字,皇帝能说,你也能说?! 李煜不以为然:“陈节度,为何如此行事?” “攻打杭州,秀州不可无视,亦无需重视,陛下及诸位将军,应该知道秀州四县(嘉兴、海盐、华亭、崇德)的驻军当中,有一半是武勇。” 吴越军队系统中,除了各地节度使、厢军、戍卒、三直、亲卫等之外,还有一支很重要的军事力量,就是武勇军。 李煜追问:“那又如何?” “陛下,黑云都与武勇军,同出一脉,虽人异境移,但人心更好拉拢。” 李煜暗暗吃惊,也庆幸,先不说陈冠侯所说的行不行得通,单是能够想到这一层,已经很牛x了。 陈冠侯说的不错,黑云都、武勇军的基础班底,都来自一个人,五代十国时期的着名屠夫孙儒。 名字里有一个“儒”字,这个人,可一点都不儒雅,简直是黄巢第二,干翻过朱温,火烧过洛阳,屠杀平民、以人为粮。 而且,孙儒本身就是洛阳人!对自己老家的人就这么狠,更别提对外地人了,那年头,虽然没有“地域黑”,可跨越南、北方就如同出国差不多。 公元891年,孙儒率兵南下,跨过长江之后,一口气就攻破了润州、常州、苏州、扬州,战斗力惊人。 如果不是水土不服,军中瘟疫流行,孙儒可能取代钱镠,成为唐末政权册封的“吴越王”。 孙儒这么厉害,除了他本人强大之外,还有就是他从中原带去的军队,在攻破扬州的时候,号称五十万,都是行走的屠夫。 后来兵败,孙儒手下军队,一部分有杨行密接收,成了“黑云都”,另一小部分则有钱镠收编,改成了武勇军。 历来,军队传统就是“世袭制”,尤其是孙儒这种带兵远征的情况,几万人的队伍就算是收编了,人的文化底色不会变,甚至说,主要基因聚落都不会变。 说不定,年纪大一点的黑云都士兵与武勇军士兵见面了—— “弄啥嘞?” “吾木事儿。” “吃了某?” “木有,一块吃呗!” “中啊!” “叨菜!” 南宋定都杭州,一千多年过去了,杭州方言与开封方言有很多词汇,还是一脉相承,更别提,仅仅过去了几十年。 李煜点头:“陈节度,你打算用离间之计?” “武勇军低级将领中,仍有当年孙儒手下降将之后。” “好,朕准了,届时会委派天策军协助你,牵制秀州兵马!” 天策军,也要好好挑挑,最好是能说河南话的。 陈冠侯再行礼,说道:“单靠天策军还不够,臣还想请求陛下,调动泉州水军!” 卢绛有点忍不住了,这陈冠侯,得寸进尺了,到底是你打还是别人打!再说,泉州水军跟攻打杭州有什么关系? 林仁肇示意卢绛,不准说话! 李煜一皱眉:“你想让陈诲率领水军,绕道舟山?进入钱塘江?” 异想天开吧! 钱塘江上潮信来,一浪排得入东海! 钱塘江大潮不是每年就一次,是每个月初一到十五都准时来,准的跟小日子国旗一样。 稍有不慎,泉州水师就全军覆没了。 陈冠侯否定,说道:“陛下,臣只想效仿当年钱刘之战,先攻克温州、台州。” 钱刘之战,也是“杭越之战”,是钱刘与刘汉宏的战争,也是吴越的“立国之战”。 战后,钱氏一族得到了历史上最着名的嘉奖——丹书铁券。 “……永将延祚子孙,使卿永袭宠荣,克保富贵。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 第414章 对吴越作战会议(六)·豆花 年轻人,有闯劲是好的,但不能太离谱。 老一辈人教训年轻人时,有时候说话不太好听,比如“你不是那块料”,有的是刻意贬低,有的则是基于自身的社会经验做出的判断。 听到陈冠侯说要效仿“杭越之战”,林仁肇、郑彦华、刘政咨三个“老人儿”都一皱眉头,说话直来直去的卢绛,直接就开喷了。 “陈节度,你当杭州是越州?当钱俶是刘汉宏那样的草包?” 还有一句话,差异点没说出来,那就是“你以为自己是顾全武?”。 顾全武,外号“顾和尚”,由此外号,正是有着出家为僧的经历,身逢残唐末年,天下之大、容不下一间禅房,顾和尚只能“重回红尘中,杀伐三界内”,他加入钱镠的军队之后,临场镇定、作战勇猛,身先士卒、万军不敌,真如“金刚怒目”一般地存在。。 一千多年之后,也有一个人,因为吃不饱饭,去当了和尚,后来又去从军,在乱世之中成为一代枭雄,最后驱除鞑虏、统一华夏。 陈冠侯面对质疑,根本不作辩解,只是撩袍跪倒,声音洪亮—— “陛下,臣愿立下军令状,若攻打杭州不利,耽误平定吴越,臣以死谢罪!”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了,原本一脸怒气的众多老将,脸红脖子粗,尴尬极了! 看看人家小年轻的气度,这决心,显得一群老家伙贪生怕死了。 其实,陈冠侯很清楚,谁说都没用,他只要获得李煜的支持,当然,也是有底气的。 他是在瀚舟山被册封的崇明节度使,亲眼看到了大量的攻城器械,一行行、一列列、一排排,皇帝估计是把自己老底都掏空了,足可见灭掉吴越的决心。 此一战,大唐只能胜利,失败就是亡国,没有任何中间路线了。 皇帝都不给自己留后路,身为将领的人,还幻想着攻下一座城池、打下一块地盘,然后去邀功请赏?老家伙们,你们太天真了! 对于陈冠侯的举动,李煜很满意,他缓步上前,双手相搀,说了说了一句惊天地、泣鬼神的话,只有两个字—— “吃饭!” 会议已经进行了大半天了,从一大早到午后,众人只不过是吊着一口气,精神也高度紧绷,所以没觉察出饥饿感。 一听到“饭”,有几人的肚子条件反射,发出一阵回音。 清风立即出去,招呼宫中仆从,将早就准备好的饭食,拿到“作战会议室”中,就在这儿吃,吃完继续商议。 李煜这一举动,如果是放在现代社会,没啥大不了的,部门领导也好,集团老总也好,在紧急情况下跟员工一起吃个饭,正常不过。 然而,这还是五代十国时期,“臣以君纲”的意识很强烈,臣子与皇帝都坐着吃饭……总是有点别扭,这又不是宫廷宴会,尤其,在座的没有一个是文臣,南唐“重文轻武”的红利也轮不到一群大老粗啊。 李煜见众人扭扭捏捏、站着不动,回头问道:“怎么,都不饿吗?” 刘政咨上前:“陛下,这……不符礼仪。” “今日不讲究君臣礼仪,仲卿,来,坐朕旁边。” 行了,啥也别说了,这一句话,就表明李煜支持陈冠侯了。 陈冠侯谢恩,一丝不苟、身体端正地坐下,看着端上来的饭食,李煜不动,他也不敢动。 “坐下吃!谁不够,让清风给你们再添。” 李煜毫无做派,坐下就大快朵颐,众人才敢动手,耳朵却都竖起来了,心里有点别扭—— 食不言,寝不语啊! 皇帝陛下,您这一边吃饭、一边喷饭,这一副做派,实在有点……有辱斯文了。 李煜假装没注意,嚼着饼子,问道:“仲卿,若依你之计,杭州多久能够打下来?吃啊!” 陈冠侯举着一个饼子,说道:“只要湖州、秀州之地能够得到牵制,江南运河通畅,以及泉州水师能够在温州、台州有所进展,保守估计,半个月!” 李煜摇了摇头,说道:“钱镠灭掉刘宏汉,先没到台州水军,再于台州擒获刘汉宏,最后取得越州,一共用了六天!朕给你的人马粮草、武器辎重,可比当年钱俶、顾全武要充足。” 陈冠侯脸一红,说道:“臣,臣想着,要稳妥行事……” “十天,如何?” 所有人都石化了! 十天,十天打下来杭州? 更炸裂的是,陈冠侯举着饼子、行拱手礼:“臣遵旨!” 娘的,姓陈的,你真不要命啊! “好,朕相信你,吃,吃完了跟朕细说计划。” 林仁肇、卢绛、郑彦华等人相视苦笑,吃吧,咱们也多吃点,说不定,以后是吃一顿少一顿。 等会吃完饭,咱们也要立军令状啦! 林仁肇、潘辰二人凑在一个位置,原本无话,直到清风命人,将一碗豆花端了上来,早晨发生的事情,立即浮现在两人眼前。 潘辰低声问道:“林将军,石蜜一事……还要不要说?” 林仁肇原本不想说,发自真心的不想说—— 正所谓“厨子不偷,五谷不收”,军队系统中倒卖一些物资,历来都不算大事儿,回想“冯党”还没倒台的时候,朱令赟麾下的神卫军被克扣的情况,几乎人人皆知,就李璟不知道。 可是,石蜜这种东西,实在是太特殊了。 石蜜就是白糖,妥妥的战略物资,不是给人吃的,是往黑火药里掺的。 可如今,连陈冠侯都立下“军令状”了,自己还有啥不敢说的? 林仁肇看了一眼,说道:“潘侍郎,你看清楚,陛下那里也有一碗豆花,作料是卤汤。” 【李煜:我是北方的,豆花必须吃咸的!】 言下之意,连皇帝都不敢吃白糖! 恰巧清风过来,两人对视一眼,低声对清风说道:“侯总管,有件事儿,你得空了向陛下汇报一下……如此这般。” 清风初闻,不以为然,直到听见了“石蜜”二字,眼神也凌厉起来。 “此事当真?” “我二人岂敢妄言!” “那东西,可是兵部统一管制的!” 还有隐情,清风没敢说出来,白糖的负责供应的,正是汝南袁氏,还有侯家! “兵部?不是户部吗?” “那东西每个月陛下特批,由兵部押送,送往瀚舟山。两位,这件事如果属实……怕是要掀起一场波澜了。” 林仁肇、潘辰也紧张起来,大战在即,内部可是不能出现问题。 “侯总管,此事能否暗中解决?陛下殚精竭虑,不要在这个时候去找麻烦。” 清风眉头紧皱,一时间也没有主意,只说道:“两位放心 ,就当此事全然不知,在下会提醒一下……这种事情,还是尽早让陛下知道比较好,否则,等到事发,或让陛下自己查出来,后果只会更严重。” “如此,就拜托给侯总管了。” “两位慢用。” 第415章 守一城而扞大周 澄心堂内,一屋子人吸溜着豆花,李煜在思考“甜咸之争”这样烧脑问题的时候,一名蜷缩在雄州城墙残垣之下的乡兵,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豆花,汉族饮食文化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也被叫做“豆腐脑”“豆腐捞”“豆冻儿”,汉代就已经被研发出来,到了五代,不算是稀奇珍贵的食物。 尤其对于淮南百姓来说,豆花食用习俗普遍,毕竟,“豆腐之法,始于汉淮南王刘安”,淮河流域不仅是种植大豆的重要区域,获得卤水也较为便利,有了大豆原料与“凝固剂”,豆腐、豆花等食品的出现,简直是水到渠成。 所以,豆花这东西,就得吃咸的,才算正宗。 一碗白花花、软嫩嫩的豆花,上面浇上红彤彤、黑亮亮的汤汁,对,用肉汤,多放花椒粉……想到这里,乡兵伸直了脖子,想要用唾沫湿润一下舌头。 他的舌头,像一条暴晒之后,又晾在沙土上的泥鳅。 天冷,口干,嘴巴里好像塞满了胶水。 一连三天,雄州城中的人,很少有喝上一口热水的,吃的东西,只有冷冰冰、硬邦邦的粗面饼子。 围城一月、鏖战一月、打脸一月,宋军终于抓住了雄州的软肋,就是燃料与水源。 燃料问题,看似不大,但雄州附近没有山林,老百姓取暖做饭,都是用枯枝败叶,茶楼酒肆、城中富户,才会买木柴,而木柴的主要来源,就是白塔河上游的八仙山、铁佛山。 归根结底,雄州太小了,正常年月之下,凭着靠近扬州的便利条件,各种物资都能及时送到,所以,城中储备本就不是很多。 郭氏父子包围滁州,西北压力减小,曹彬就放弃了白塔河上游,前来支援雄州高怀德、韩重赟。 没错,“耗尽燃料”的计策,就是曹彬提出来的,他在八仙山伐木、造攻城器械的时候,打听到了雄州根本没有燃料来源。 毕竟,那个时候,煤炭的应用并不普及。 于是,宋军少有几次、小股部队,攻入雄州之后,主要工作就是放火,外城的“集薪市”差不多烧光了,老百姓自家留的一点枯草败叶,很快也烧完了。 没火,怎么吃饭?总不能干嚼大米吧! 于是,雄州城中出现了这样一幕:不仅大米、粗粮的价格飞涨,生火取暖的材料,价格也跟着飙升,至于厚衣服,更是有价无市。 原本犄角旮旯、粪堆之上,各种垃圾物品,都变成了“香饽饽”,只要能烧! 渐渐的,城中开始出现了盗窃与抢劫,老百姓家的门板、农具、树木、房梁……甚至老人家省吃俭用一辈子,攒下的一口薄棺材,也会被偷走,烧掉。 没办法,天越来越冷! 幸亏,何徽及早发现这个问题,禀告给韩通,韩通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明日四处检查,生怕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防御体系,其中的木料被人偷走烧了。 如果说燃料问题,尚能克服,水源问题是真的要命了。 雄州北边就是淮河,西边都是水网,还缺水吗? 理论上不缺水,但是,缺少饮用水。 李继勋战死,不是毫无价值的,当初在瓮城之中,宋军为了躲避,有人跳入了水井,淹死之后,尸体打捞不上来,水井也就废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韩重赟当即下令,一方面,命人偷偷潜入城中,另一方面,发动定点进攻,就干一件事,毁掉水井! 雄州大大小小的水井,总共三十二口,外城居多,二十六口水井全都被破坏,不仅仅是填了那么简单,里面塞满了各种有毒、让人作呕的东西。 剩下六口水井,要供应两万军民饮水,根本就不可能!很快,水井也都见底了,每天等着回水,让人心急如焚。 …… 城头之上,一群灰头土脸的将领,大大小小,聚集一处,为首的极目眺望,观察宋军的举动。 石守信、曹彬两部,分别从铜城、白塔河上游汇集雄州,高怀德兵力得到了进一步扩充。 旌旗招展,人马嘈杂,似乎随时会发动新一轮进攻! 更可气的是,宋军营寨,升起的袅袅炊烟,飘来的阵阵饭菜香味。 背后,有河,也有山,不缺水,也不缺柴。 韩通脸色黝黑,明显消瘦了不少,嘴唇上泛着白霜,上下两条血口子。 何徽上前:“主帅,一夜未睡,还是去眯一会吧。” 韩通不为所动,问道:“何将军,叛军在西侧有何举动?” “刨渠引水。” 韩通狠狠地啐了一口,全是粘痰混合着血沫,看来,高怀德是打算渴死雄州军民。 “命人淘井,情况如何?” “清理出来,能用的不过三口,而且……昨夜刚清理出来的一口,又被人填埋了。” 韩通转身,咬牙说道:“看来,城中奸细,并非隐藏在百姓之中。” 何徽点头,事情是明摆着的,水井附近都有看守,能够在眼皮底下行此举动,肯定是军队中人。 “主帅,比起水井,更要提防城中的叛变,里应外合。” “谈何容易?乡兵就有三千之众,咱们的人,也不乏曾经做过高怀德、韩重赟、刘廷让等人部下的。” 何徽踌躇,脸色很不自然。 韩通问道:“何将军,你有心事?” 何徽一咬牙:“主帅,我等苦守雄州,其他各部却躲在后方、对峙不动,这……增援为何不到?” 韩通一瞪眼,喝道:“本帅自有安排,勿要多言!” “可是,主帅——”何徽心有不甘,据理力争:“城中粮草,几乎告罄,这几日士卒们吃的就是粗粮饼子,那玩意儿……本就是喂牲口的。” 【庆幸吧,现在还有饲料可以吃。】 何徽这么一说,身后大大小小的将领,也纷纷诉苦—— “主帅,乡兵口粮一再减少,每日吃不到二两粗粮!” “昨日三人饿晕,两个渴死!” “有人偷喝了井水,感染了瘟疫!有的当场毒死!” …… 众人用期盼、哀求的眼神,希望韩通指一条明路。 明路其实不远,就在扬州啊。 两地的距离,不过八十余里,增援的队伍,就算是爬,也能爬过来了,如今仍然是困守孤城,答案只有一个。 韩通根本就没有求援! “诸位,若是求援,雄州与扬州的通道打开,叛军必然偷袭,后果不堪设想。” 何徽心一横,哀求道:“主帅,不过是送一些给养,再说,增兵也会巩固城池,何来不堪的后果?” 韩通登时大怒:“何徽,你身为大将,难道不知道什么是围点打援吗?!” 围点打援,消耗对手的有生力量,同时又困死救援的一方! 问题就在于,扬州根本就经不起消耗,当然,粮食物资充沛,关键是人,人经不起消耗! “主帅,生路近在咫尺,莫非咱们就眼睁睁看着,城中百姓、军卒活活饿死和渴死?末将请求……” “大胆!” 韩通暴喝一声,一脚踹在了何徽肚子上。 何徽倒地,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柄满是豁口、血迹与锈迹的宝剑,就压在了他的脖颈之处。 “何徽,你敢动摇军心!” “末将,末将不敢,主帅饶命!” 众将领吓坏了,“呼啦啦”跪倒一大片,给何徽求情。 韩通狠了狠心,还是没下手,收起宝剑,冰冷地说道—— “诸位,听好了,守一城而扞大周,虽死犹荣!” 第416章 绿头巾 韩通的举动,在“忠君爱国者”眼中,是正义凛然,是舍身取义,是光明无私。 可是,在“苟全性命者”看来,一番话,完全就是不讲理。 雄州已经陷入死局,你想找死,你自己去死吧,拉上我干啥? 宝剑入匣,韩通冷冷地说:“何徽,念你兢兢业业,守城有功,今日僭越不做计较!再敢动摇军心,必然军法从事!” “末将,谢,谢主帅开恩!” 何徽狼狈之极,一旁的樊爱能脸上虽有愠色,可常年军旅生涯,也不敢造次。 两人关系,从“高平之战”开始,就十分密切,一人受辱,另一人自然不忿,雄州守城低级将领,也都看在眼里。 谁知,韩通接下来的话,让众人感到更加绝望—— “传我帅令!” “城中水源,优先供给百姓,军卒将领平等,每日定额饮水!” “凡有私自拆除城中木料烧火取暖者,一次二十军棍,二次斩首示众!” “城中凡有哄抬物价、为富不仁者,没收家产,城头为奴!” 很多低级将领,如镇将、队正、戍领等,自从郭荣打下淮南十四州之后,就一直驻守在雄州,家人随军,自然也在城中讨生活。 后周军队当中,没有“不准从商”的说法,即便有,也没用,低级军官与城中富商关系密切。 所以,韩通帅令前两条,众人没有太大反应,最后一条,引来一片侧目! 正所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战争是残酷的,也是发财的好机会,否则,怎么会有“发国难财”的说法? 韩通坚持一月之久,很大程度上,也是靠地主富商们的支持,如今,竟然要对这一群“大善人”下手了,这断得不仅是地主富商的生路,也是很多低阶军官的财路。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韩通神经大条,没工夫理会众人情绪变化,挥了挥手。 “各自归位,各司其职!” 众将领散去之后,韩通神情凝重,转头再看城下,心中已经了然。 高怀德如今兵强马壮,却以静制动、以逸待劳,明显是改变了作战思路,他是想要困死雄州! 同时,刘廷让从城南撤军,也只是表面行为,宋军在等机会,围点打援。 可要这么做,一定是基于一个大前提,那就是整个淮左(包括皖东)战局发生了倾斜,对于叛军更加有利。 “赵匡胤,你个王八羔子,到底干了什么?!” …… 是夜,北城营帐。 说是营帐,寒酸得紧,就是依靠着粗陋、残破的瓮城,临时搭建的棚子。 何徽一人,豆大的火苗,不停地摇晃,夜越深、天越冷,身上的金属盔甲仿佛活了,如蚂蟥一样,贪婪地从人体上吸收热量。 “真他娘的冷!” 何徽打了个哆嗦,将身上的大氅裹得严实一些,谁知用力过猛,“刺啦”一声,裂开一个口子。 “娘的……” 正抱怨,突感帐前人影一晃。 何徽条件反射,抄起了桌案上的宝剑,一言不发就冲了出去! “何人鬼鬼祟祟?!” “何将军,不要紧张,是我!” “何田之?你小子干什么呢?” 一个獐头鼠目的校尉,从黑暗中凑过来,满脸谄笑。 “何将军,还没休息?” “废话!” 何徽收起长剑,转身走进帐中,这一折腾,更冷了,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唉,造孽,这么冷的天……” “少废话,你不去守水井,在这儿干什么?” 何田之与何徽虽同姓,却也没啥关系,只不过雄州被围的当下,同姓之人仿佛更加亲近。 “天寒地冻,小的搞来一点好东西,孝敬将军。” “哼,你有什么好东西?莫非,让你婆娘来给我暖脚!” 何田之立即大义凛然,言之凿凿地说:“将军若是看上了我婆娘,这就送来。” “滚,你婆娘比你还丑。” “嘿嘿嘿……” 一阵无耻的笑声之后,何田之变戏法一样,从关怀中掏出一个锡葫芦,恭恭敬敬地放在桌子上。 “什么东西?” “将军,内有乾坤。” 何徽拿过来,拔掉塞子,一股酒香喷薄而出。 几乎是本能的,何徽就举了起来,灌了一口,瞬间,辛辣的酒顺着喉咙流入五脏六腑,浑身暖烘烘的,别提多舒服了。 “你小子,从哪儿搞来的?” “这个,将军别管了,能孝敬您,是我的福气。” 何徽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这一口太猛,顿时觉得有点头晕。 “好,等雄州战事完毕,本将少不了你的好处。” 何田之没接话,一双老鼠眼睛,下意识地向外瞟去,见没啥动静,小心翼翼地凑近。 “何将军,你是大将,这雄州,你看还守得住吗?” 何徽浑身一震,立即放下酒壶,沉声说道:“小子,你话里有话。” “何将军,今日在城墙之上,主帅实在是过分……小的也是替你打抱不平。” “闭嘴!主帅的决议,也是你能质疑的!” 何田之脸一白,明显是吓到了,可并不死心。 “何将军,你我宗谱虽远,可好歹是一家,小的,也是为将军前途着想,这雄州……不守也罢!” “你……找死!” 何徽一把攥住何田之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小子,莫非想要投敌!” “将军……咳咳,将军息怒!” “说,究竟意欲何为?” 何田之身材矮小,被何徽拎起来,双脚都立地了,眼看翻白眼,何徽才将他放下来。 “咳咳,何将军,咱们当兵的,是犯了天条吗?要受这个罪!即便城破,雄州归了大宋,百姓也会无虞,偏偏韩通为了自己的军功,要让这么多人陪葬!” 何徽暴怒,抄起宝剑:“混账,我杀了你!” “将军!” 何田之跪倒地上,紧张又恐惧地说:“试想,我若说的不对,韩通为何不准求援?!” “你……” 何徽软了下来,今日,求援是他先提出来的,结果,遭到了羞辱。 何田之一看,立即来劲:“何将军,扬州东有潘美,西有李重进,都是手握重兵,还听说,吴越、唐国均派来援军,明明转眼就能来到雄州,为何不来救援?” 何徽缓缓放下宝剑,一屁股坐了下来。 “主帅,有他的道理,你别说了。” 何田之怎么可能不说? “何将军,韩通真的是为了大周吗?谁不知道,他是张永德、范质派来的!” “别说了!” “哎呀,我的好大哥!” 何田之磕了两个头,一把抱住何徽的腿:“再这样下去,我等都没有活路,而韩通无论是回扬州,还是回汴梁,仍旧做他的高官!”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何田之一咬牙,猛然起身,从怀中拿出一块头巾,绿的。 “实不相瞒,城外早就有人联络,只要献城,定有重赏!何将军,你早年也跟随过赵匡胤……大宋天子,但凭这一层交情以及功劳,何愁没有好前途?” 何徽喃喃说道:“不错,当年高平之事,唯独赵匡胤没有落井下石。” “对啊,今日,韩通又当众羞辱将军,这口气,如何咽的下去?” 何徽看着那块绿头巾,问道:“这是何物?” 第417章 三何密谋 何田之拿着绿头巾,心一横,说道:“此乃投诚信物。” 何徽眼神一凛:“小子,你胆子真肥,果然是私通叛军了。” “何将军,这也不算什么秘密,宋军几番攻城之后,丢下大量绿头巾,许诺头戴绿巾出城,就能安然无恙。韩通自取灭亡,我等何必求死?” 何田之仿佛吃定了何徽,口气一点点放肆,毕竟,当年何徽、樊爱能败走高平之事,也不算什么秘密。 何徽手里握着酒葫芦,逐渐用力,锡材料并不坚固,逐渐变形,看得出来,内心在激烈地斗争。 片刻,何徽猛灌了一口酒,将锡葫芦扔给何田之,厉声说道:“罢了,这件事儿,就当从未发生过,你去吧!” 何田之心凉半截,当没发生过?这是叛变!你开什么玩笑! “何将军,你真要等到城破……” “闭嘴!” 何徽猛然起身,一步步逼近何田之,说道:“我不去告发你,已经是看在同宗情谊上了,最好老老实实地守城。哼,就凭你?也想成事儿?笑话!” 何田之心头一动,看来,何徽不是不想投降,而是觉得,自己资格不够! 也是,自己不过是一名小校而已,一月以来,韩通有多厉害,他是看在眼里的,就算逃到城外,不能帮助宋军夺取雄州,高怀德也不会给好脸色,这种情况下,让何徽去冒险,无疑是让他作为挡箭牌。 何徽是后周禁军高级将领,还能看不透这点小心思。 “何将军,小的不值一提,可若是乡兵头领,愿意以将军马首是瞻,共同谋取一个好前程,意下如何?” 何徽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失声道:“谁,你说乡兵首领?何承规?雄州团练使?” “不错,乡兵尚有两千五百人,何团练亦是同宗之人!” 何徽知道何承规,他父亲是后周名将何继筠,现在符彦卿麾下,官任棣州团练使,他的大哥何承矩,官拜棣州关南兵马都监。 “此话当真?” “何将军,小的怎敢欺瞒。” 何徽口气变得愈发冰冷,问道:“何田之,你只不过是问路之石,恐怕,背后指使你的人,就是何承规吧?” 何田之一阵慌乱,手足无措地说道:“不,此乃小的一人主意。” “就凭你?!” 一个小校,还是留守雄州的乡兵校尉,手下撑死三十人,就连推开城门下的刀车都办不到。 何徽指了指桌案上的宝剑,威胁道:“说实话,本将留你一条狗命!” “……不错,何将军,何大哥!咱们都是一家人,自然是向着一家人!” 何徽一脑门官司,重重地坐了下来,大脑袋埋地很低,浑身不自觉地抖动起来,不知是生气,还是畏惧,又或者……在压抑自己的狂笑。 “出城投降,名声实在太臭,稳妥之计,还是说服主帅,以献城为名,实乃上策。” 何田之小脑瓜都要炸了,何徽啊何徽,你妄称大将,如果能够说服韩通献城,那才是有鬼了。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何将军所顾虑的,恐怕是樊将军(樊爱能)。” “你什么意思?” “小的早就听说,何樊不分你我,这城中除了韩通,就是两位将军官职最大,只要说服了樊将军,大事可成。” 何徽叹口气:“老樊不会同意的。” “将军怎么知道” “哼,李继勋死在老樊手里,你觉得,他还会投降?那不是找死!” 何田之听了,一时语塞,把这个事儿给忘了。 李继勋的身份特殊,高怀德不在意,可石守信、韩重赟不会不在意,人家是“义社十兄弟”啊。 陷入沉默之际,帐外传来动静,两人同时反应:“谁——?!” “何将军,属下冒昧打扰!” 一听声音,何徽反而平静下来,他缓缓坐在位置上,人影一闪,正主来了。 “正平(何承规的字),有何贵干?” 何承规不遮不掩,先恭敬地给何徽跪拜行礼,人没有站起来,然后,从怀中掏出来一方绿头巾。 帐外,人影晃动,很显然,来的不是一个人。 “何将军,给咱兄弟们一条生路!” 何田之也跪下:“望将军成全!” “你们,这是要逼我背叛大周?” “大周气数将尽,大宋天命所归,何将军……不,何大哥,难道执迷不悟?” 何承规的身份,不是何田之可比的,他敢这么做,不会考虑对父兄的影响,何家父子,长久以来镇守棣州(山东阳信),按照如今的局势,真可谓是“地方天子”。 棣州远离辽朝、中原、淮南、江南等割据,就算不成事,何承规也有退路。 单说眼下,何承规是乡兵团练统领,手下两千多人,是雄州总兵力的三分之一。 “你也要逼我?” 一瞬间,何徽有一种参与“陈桥兵变”的感觉了,自己成了主角。 “良禽择木而栖!”何承规丝毫不掩饰,“何大哥,主少国疑,我们是在为大周拼命吗?不,是为李重进、为张永德拼命!” “你……” 何承规“正平知道将军的顾虑,无非是樊将军,何将军,主要我等献出雄州,在高怀德,不,在大宋皇帝面前讨个人情,还不成问题。” 何田之立即跟上:“何大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帐外,脚步声更加嘈杂,还能听到刀剑的轻微碰撞声! 何徽如同被堵在灶膛的老鼠一样,退无可退,他怒叹一声:“你们……要害死我啊!” 一把从何承规的手中,拿过来那块绿头巾。 何承规、何田之脸上一喜,赶紧起身:“何大哥,大丈夫行事,就要勇毅果断!这破城池献出之后,我等,跟随大哥干出一份事业!” “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了。” 何徽眼神向外瞟去,何承规赶紧对何田之使了个眼色,何田之会意,立即走出去,外面的嘈杂脚步很快远离了。 何徽问道:“此番起义,一共多少人?” 何承规近前,说道:“三百,都是属下在雄州团练时收纳的心腹之人。” “三百……这么点人,你打算怎么办?” “与城外约定,打开城门,高将军率军入城,我等只要做好接应。” “哦,北门?” “自然。” 何徽摇了摇头,说道:“不妥,北门虽然距离大宋军营较近,可已经被刀车、木架、泥砖堵死,要清理干净,动静太大。” 何承规一皱眉,这是他约定好的,何徽不同意,该怎么办? “将军的意思是……” “让宋军迂回到南门!” “舍近求远?” “南门开阔,进城之后,就能长驱直入,而且舍近求远,也正好麻痹韩通。更重要的是——”何徽叹口气,“能为樊爱能将军争取一下。” 何承规想了想,樊爱能固守南门,若从南门献城,可以将功劳分给樊爱能一些。 虽然觉得麻烦,反而打消了他最后一丝怀疑,果然,传闻不假,何徽与樊爱能之间的友谊坚固。 “既然如此,今夜三更时分,就行动!” 何徽一把拉住他,说道:“不行!” 何承规一愣,以为何徽反悔:“为何?” “三更时分,韩通会亲自巡视,你不知道?” “这……属下不知。” “行动不密,你也敢妄动!” 何承规颇感激:“将军教训的是,那,何时动手?” “寅时二刻,正是最冷的时候,也是本将巡视的时候,我会支开樊爱能,你、何田之负责打开南门!” “末将遵命!” 第418章 只认绿巾不认人 何承规满心欢喜,转身要走,去安排叛变事务,谁知,何徽一把拉住他。 “正平,哪里去?” “何大哥,自然是去安排人手。” 何徽微微一笑,走近一些,说道:“你哪儿也不能去。” 何承规先是一怔,随即警惕起来,反问道:“何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做了你们的挡箭牌,难道,不该有些补偿?” 何承规瞬间明白了—— 造反这种事情,步骤大致相同,但最高明的叛徒,事先都要找好一个“背锅侠”。 何徽,就是何承规、何田之的背锅侠,谁让他的官位最高呢! 成功了,何承规、何田之跟着沾光,加官进爵,成为大宋的座上宾。 失败了,何承规、何田之可以反咬一口,就说是“听从命令”造反的,到时候韩通也好,李重进也好,要干掉的就是何徽! 正所谓“高风险、高收益”,现在,风险扔给了何徽,自然也得给一些好处。 何承规松了口气,笑道:“大哥,你的补偿,怎么少得了?不瞒你说,小弟在雄州做团练使多年,暗中结识了几个富户、大地主,只要献城成功,大宋赏赐不论,咱们的报酬也有千金。” “这,我倒不明白了,这些有钱人,为何想着献城?就不怕宋军进来了,抢了他们?” “哈哈,我的大哥——”何承规狂妄的表情,“什么叫危机?每一次好机会,都是有危险的,这就是危机!雄州城破,富户、地主献上钱财,就能趁机吞并雄州周边的田产、生意,待到淮南平定,赚的只会更多!” 何徽惊讶:“原来如此,娘的,老子出生入死,到头来便宜这群人了。” 何承规不以为然:“欸,大哥,话不能这么说。你懂经营?有人送钱不就行了!互惠互利而已。” “既如此,你就在这里陪着我,安排手下的事情,就让何田之去做吧。” 何徽不动声色、也不让步,但是,在何承规看来,这一举动,不仅不值得怀疑,反而更加安心。 因为,这是何徽在纳投名状! 你跟着我,我就不能暗中准备什么,证明咱们是一条船上的! “好!何大哥,我陪你喝酒,咱们等到寅时二刻动手。” “还有,你让自己信得过的人,去通知我手下亲兵,就说,寅时二刻南门集合,好生伺候着!” 好生伺候着?这句话,不明不白,倒也不会泄露机密。 何承规点头答应,喊来一名手下,吩咐如此这般。 不一会儿,两壶烧酒,四碟冷盘,端在了何徽与何承规面前,若是正常时期,这种酒菜何徽根本就不屑。 可如今,这点酒菜,怕是万金难买了。 何徽惊讶:“没想到,雄州城中,还能饮美酒、吃佳肴。” 何承规一笑:“大哥,这算什么,富户家底厚着呢,多数人都在扬州也有产业,只不过是困在此处而已。” “想来也是,都想快点结束战乱……”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何承规反客为主,给何徽倒了一杯酒,“大哥,先干为敬!” …… 月底无月,入夜之后,城中一片漆黑,淮南特有的阴冷寒风,吹得整个雄州在打哆嗦。 唯有城头之上,以及远处宋军营地,还亮着几丛篝火。 韩通一直在城头了望,从白天到黑夜,如同铁铸的一般,手下亲兵心疼不已。 “主帅,还是去休息吧,这样熬下去……雄州如何固守?” 韩通听了,身体微动一下:“叛军,可有动静?” “主帅,时辰还早。” “我记得,帅府还存了几坛子酒,去吧,让兄弟们暖暖身子。” “主帅,这不妥吧。” “去吧。” 韩通猛然感到一阵眩晕,手死命抓住城墙上的冷砖,感觉嘴巴里涌动着一股粘液。 “噗——!” 一口粘稠的血痰吐了出来,之后,韩通用手一摸,一颗牙掉落了。 “主帅——!” 亲兵鼻子一酸,带着哭腔,韩通厉声制止:“不许声张!” “主帅逢战,睚眦欲裂,杀贼平叛之心,日月可鉴!” 韩通随手一扔:“可惜了,我还想留着牙,生嚼了高怀德!” 这种现象,大概就是“坏血症”,因为长期得不到维生素补充的缘故。 亲兵叩拜,悲愤低吼:“将军必胜,大周必胜!” “去吧,本帅也休息一下。” 韩通所谓的“休息”,就是在城楼一角,和衣而睡,贸然进去,看到的不是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反而像是一个乞丐,蜷缩在草铺上。 与此同时,城中营帐,何徽、何承规两人,一边饮酒,一边畅享着美好的未来。 …… 转眼,两个时辰过去了,距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 虽然杯盘狼藉,何徽、何承规却清醒的很,两人焦急地等待着。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何承规立即起身,刚走到门口,何田之就跨进来,头上裹着绿巾! 何徽紧张地问:“如何了?” “两位将军放心,小的已经将消息传递出去,寅时二刻,高将军(高怀德)亲自领兵,迂回到南门!” 何承规兴奋地说:“好,好,好!”(数称善)。 何徽一摆手:“不要掉以轻心!等下,轮到本将巡视,你们做好准备,在瓮城集结,等到高将军进来之后,立即打开瓮城大门。” 两人一喜:“遵命!” 何徽拿起桌子上的绿头巾,手中一扬,问道:“凡是头戴绿巾,才是自己人?” “大哥,动起手来,只认头巾不认人,一定要戴好!” “好。事不宜迟,你们尽快准备,我要去找樊将军。” 何承矩心中得意,也很踏实,本来,只想着套近乎何徽,毕竟同姓同宗,好说话,结果还勾搭上了樊爱能,雄州之苦,终于到头了! 只要何徽、樊爱能带上绿巾,这颜色,跳进白塔河也洗不掉了。 三人分头行动。 何徽大踏步来到巡逻点,一众亲兵,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何将军,要动手了?” 何徽点点头,反问道:“主帅那边,动静如何?” “三更时分,主帅照例巡视,也去了乡兵营那边,现在,应该在睡觉。” 何徽眼神一凛,拿着绿巾,扬了扬说道—— “只认头巾不认人!动手吧!” 第419章 红与绿 城楼之中,墙角一隅,草铺之上,将军夜寐。 韩通紧紧裹着血迹斑斑的大氅,他睡得很沉,高大的身躯,此刻似乎很佝偻,呼吸也很粗重,没有鼾声。 墙上,挂着随他征战多年的宝剑,那是追随郭威时期的战斗奖励,曾经陪伴着他,砍过契丹人的脑袋,也刺穿过北汉士兵的胸膛。 似乎在梦境之中,他见到了郭荣,那个意气风发的大周皇帝,他端坐在战马之上,对自己微笑,耳畔,回荡着豪情壮语—— “朕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 韩通的身体微微抖动,好像是要去跪拜,好像是要去送别。 “陛下,陛下——” “韩仲达,莫忘了你我的约定,为天下开太平!” “陛下,陛下——” “杀尽贼寇,光复大周!” “杀,杀尽贼寇!臣遵旨!” 黑暗当中,传来韩通磨牙吮血的动静。 …… 寅时刚过,雄州城外的夜色正浓,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宋营,领队的人,正是殿前都点检、淮南马步军总部署高怀德! 高怀德咬牙切齿,老子是三军主帅,亲自领兵,韩通,给你的面子够了吧? 因为是偷袭,高怀德所率人马不多,仅有一千,却是遴选的禁军精锐,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进入雄州之后,立即攻占外城的军事节点,清理掉北门的障碍,让韩重赟、石守信率兵攻进来。 每个人头上,也都戴着绿巾,这算是约定的暗号。 出发之前,刘廷让、石守信、韩重赟三人一同前来,拜托高怀德,一定要夺回李继勋的尸体。 端坐马上,高怀德忍不住冷笑,哼,这个时候讲究起来兄弟情义了?也好,夺回李继勋的尸体,算是一件功劳,在皇帝(赵匡胤)面前说话更有分量。 反而,对于投降的“三何”,高怀德提不起兴趣,何田之是无名小卒,何徽是杀红了眼的仇人,至于何承规,不过是投机分子。 这三个人都该死,不是他们,自己何至于在这淮右战场磨磨蹭蹭! 等攻下雄州,咱们好好算账,饶你们不死,已经是本帅天大的恩情了,还想升官? 一路前行,一路思量,高怀德有点情绪化。 不过,有一点倒是真的,他并未怀疑何承规的投降意图,这个二五仔,早在半月前就已经与宋营有所接触了,之所以迟迟没有反应,不过是双方条件没有谈拢。 因为,何承规提出的条件就是,攻下雄州之后,自己要获得建武节度使的官位,这个,是高怀德做不了主的,只能送信到淮京,由赵匡胤定夺。 赵匡胤的回信很快,当然快,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打下来,别说一个节度使,封个侯爷都行啊! 当然,这些暗中交易,何承规不会告诉何徽,更不会告诉一个小喽啰何田之。 隐身在南城之下的何承规,静静地等待,静静地激动,因为,这场投降兵变,最大的受益人是自己! 约定的时刻,终于到来了—— 城外,传来三声夜猫子的叫声,城内,不一会传来两声犬吠。 一禽一兽,对上暗号了。 何承规立即现身,心腹手下三百人,也从暗中聚集过来,纷纷从怀中拿出绿头巾。 “团练,何将军还没来!” “人呢?” “刚巡逻完后,去了樊爱能的营帐。” “哼,还真是情比金坚。” “要不要等着?” 何承规一犹豫,外面又传来三声夜猫子的叫声。 “瓮城的防守已经撤下了,想必,何将军下的命令,此刻正在劝说樊爱能投降。” “这姓樊的,不会坏事吧?万一他不同意,何将军那边……” 何承规一咬牙:“不管了,先把生米煮成熟饭!你带人动手,我去樊爱能的营帐催促!” 何田之兴奋起来,一挥手,头顶绿巾的三百人,悄然、迅速地向瓮城大门靠拢过去,刚到门前,就见几个守卫士兵,正在系头巾。 “谁?!” 何田之上前,指着脑袋:“兄弟,自己人!” “你们是……何将军吩咐的?” “不错。” “快,快去开门,时间到了!” 何田之也不满地说:“你们怎么行动如此迟缓?快戴好头巾,准备迎接宋军入城!” “是,是!” 瓮城大门开放,何田之领人冲了进去,还听到后面的人埋怨—— “这头巾怎么系?真它娘的麻烦。” 何田之暗骂,一群蠢货,这点小事都干不好。 “随我来,开城门!” “是!” 何田之带着一队人,兴奋地冲到大门前面,推倒顶门杠,抽调横门闩,吃力地将沉重的雄州城门拉开,同时,火把亮起。 “快进城,快进城!” 远处,端坐在马上的高怀德,眯着眼睛看到,哈哈大笑,果然是“绿巾军”,自己人!宝剑一挥,大吼一声—— “破城就在今夜,杀!” “杀!” 瞬间,喊杀声震天,城墙之上被惊醒的周军,惊慌失措地敲起了铜锣,发出警告。 来不及了,几十匹战马,千人的队伍,一拥而入,南门在瞬间热闹起来。 高怀德一马当先:“我乃大宋主帅高怀德,雄州城破,降者免死!” 冲进去就要砍人,结果一看,全都是戴着绿头巾的。 何田之一把拉住马头,高声说道:“高将军,我是接应之人,与何将军、何团练已经等待多时。” “樊爱能人呢,何徽人呢,出来见我!” “高将军,何将军、何团练前去劝说樊爱能,事不宜迟,快快入城!” 高怀德眼神一冷,劝说?好啊,樊爱能,你还挺有骨气! “入城!” 整顿人马,就要冲出瓮城的时候,突然,四周亮堂了起来。 火把,火把,火把,一个接一个,点燃了,立起来了,一个魁梧的身影在城楼上出现,洪亮又愤怒的声音爆发出来—— “高怀德,何承规,你们是在找本将军?” 众人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一脸冷酷的樊爱能! 上当了?中埋伏了?何田之定睛一看,樊爱能头上明明戴着头巾,周围的士兵也是啊。 不对,不对!戴着头巾不假,却不是绿色的,而是红色的! 他瞬间觉得血发凉,惊恐地回头,瓮城大门口,已经挤满了人,也都戴着头巾,其中一个,正是自己进来的时候,与自己对话的那个士兵。 “这玩意儿怎么系的,啊,谁帮帮我!” 他手里拿着头巾,也是红色的! 说好了的,是绿色的啊,怎么都红了! “樊将军,不要开玩笑,既然已经投诚,快,快随我们杀入城中,何团练、何将军不是交代好了吗?” 樊爱能冷冷地说:“没错,何将军是交代好了,至于何团练,在这儿——” 手一扬,一个圆鼓鼓的东西,从城楼上扔了下来。 咕噜噜,绿头巾裹着的,正是何承规的脑袋! “你,你……” “你大爷啊,高怀德,还不明白吗?” 高怀德有啥不明白的,上当了呗!他气急败坏,一剑砍掉了何田之的脑袋,好嘛,正好撞在了何承规的脑袋上,弹球。 “快,快撤回去!” 哪儿那么容易?瓮城涌进来大批周军,很快,双方就纠缠在了一起。 城墙之上,箭如雨下! 樊爱能眼神冰冷地看着这一切,喃喃自语:“老何,你交代的,只认绿巾不认人!不过——” 樊爱能接过来一张铁弓,搭上雕翎箭,对准下面。 “高怀德这小子,戴不戴绿巾,我都能认出来,化成灰我也认识他!” 第420章 反偷袭 宋军营寨,三个人在焦急地等待着,正是石守信、刘廷让、韩重赟。 三分又凑到一块,不胜唏嘘感叹,尤其石守信,作为义社十兄弟的“三哥”,刚在铜城打了败仗,面对身为副将的韩重赟,有点抬不起头。 韩重赟、刘廷让倒是没工夫在意,心心念念,都是雄州的动静。 高怀德出发,已经有半个时辰了,照此推算,应该已经到了南门。 刘廷让发问:“二哥……副帅,何承规不会是诈降吧?” 韩重赟摇了摇头:“不会,他将写给父兄的信,作为了投诚信物,这可是关系到何氏满门的。” “何氏父子?就是长镇棣州的何继筠、何承矩?” 韩重赟点了点头:“信中约定,待到陛下攻打济南府,他们也会投诚的。” “这么说来,应该万无一失。” 石守信刚要发问,斥候飞快闯了进来—— “报,雄州南门开放,主帅领兵杀入了!” “真的?” 三人起身,兴奋之情,洋溢在脸上。 韩重赟比较谨慎,又问道:“可遇到阻碍?” “小的见城门开放,城中有人接应,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好,好,准备兵马,即刻向北门开拔!” 只要高怀德一进城,北门也会很快打开,到时候,几万人马蜂拥而入,韩通,你还不死! 军令刚下达,外面就一阵嘈乱,韩重赟、刘廷让、石守信三人对视了一眼,立即走出大帐。 远远地,一队人马,正在向宋军营帐前来,火把映照之下,各个头顶绿巾。 “怎么回事?何承规怎么出来了?” 刘廷让说道:“这小子,大概是贪生怕死,先来投靠了。” 石守信冷哼一声:“鼠辈。” 韩重赟摆摆手,说道:“何承规前来,说明北门已经打开,事不宜迟,我……” 话未落音,一支雕翎箭“嗖”地插在了营帐之上,紧接着,一伙“绿巾军”加快了速度,迅速冲向宋营! “杀贼!杀贼!” 三人懵了,宋军也懵了,什么情况?怎么自己人干自己人? 韩重赟一激灵,兵器在手,紧向前跑了几步,眯着眼睛、用力地看—— 摇曳的火光当中,一员大将头裹绿巾,手握长枪,一马当先,迎面的宋兵一眨眼就倒在了马蹄之下。 “不好,那人不是何承规,是,是何徽!” “何徽”二字出口,石守信、刘廷让也打了个哆嗦,这意味着,献城投降的事情,极可能、大概率、应该是一场骗局。 正所谓:“兵者,诡道也”,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此刻,深陷瓮城的高怀德,有点后悔砍了何田之的脑袋,冲动是魔鬼啊。 他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何徽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时间线倒回—— 何徽面对亲兵,手里一扬绿头巾,说道:“只认头巾不认人!动手吧!” 这句话的意思,是“看到头戴绿巾的人,就动手。” 至于自己这边,为了区分开来,全都戴上红头巾。 当然了,绿头巾也没丢掉,何徽自己戴上了,又带着一群手下赶往北门。 平心而论,这算不上一个很巧妙的布局,只不过是利用人的贪欲罢了,利令智昏,什么事情都想得太美好。 城中水井,眼下是最重要的战略资源,明明清理干净之后,又被人破坏,很显然是内部出现叛徒。 可几千之众,到哪儿去找叛徒呢?做个局吧! 韩通一脚踹翻何徽,就是这个布局的开端,只不过,谁都没想到,奸细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而且,事先做足了功课,对何徽先后进行了攻心、威逼、利诱。 事到如今,也只能说何承规的功课不到位,他还是不够了解何徽,以及樊爱能。 这两个人,一百斤的体重,八十斤的反骨,临场逃跑、抢劫军粮、构陷主将的事情又不是没干过,但性格很奇怪,那就是—— 要造反,早造反!根本不会让自己身陷囹圄之后,再想着投敌! 大概是这样一种人,极端自负、自私与无自控能力相纠缠性格,他们对“沉没成本”高度在意。 形象点说,就像是被电诈套住的人,一开始就损失了几百块,这个时候退出,也就完事儿了。可一心疼这几百块,就会继续投入,投入,投入,直到血本无归,在这种人看来,停手了之后,之前的付出不就打水漂了? 何徽、樊爱能就差不多,如果一开始,高怀德就派人招降,许诺高官厚禄,这俩人还真可能投了。 可现在,老子都杀红眼了,三番几次差点命都没了,你让我投降?想屁吃呢! 时间线在倒回一点—— 雄州北门,何徽抬头看看城楼,他知道,韩通正在睡觉,就对清理栅栏、泥砖的士兵说道:“轻一点,小心一点!” 旋即,又觉得自欺欺人,无奈一笑。 很快,沉重的刀车,在几根粗重的缆绳拖拽下,慢慢地拉回城中,封闭了一个月的雄州北门,终于再度开放。 “快,把新城门抬上来!” 人影晃动、人声嘈杂,何徽吩咐完安装城门之后,自己身先士卒,跨上战马,身后是二百精心挑选的士卒,各个头戴绿巾。 “兄弟们,酒喝了吗?” “喝了!” “好,喝了主帅的酒,咱去拼命!” 战马一催,人马杀出。 宋兵营寨,可是有数万之众,何徽单凭二百骑兵,就敢冲阵? 不是他愿意,只带二百骑兵,是因为雄州城的战马凑一起,也不到三百匹了。 不过,冲阵这种事情,讲究的就是让对方措手不及,中国战争史上,也不乏几十个骑兵追着几千、几万人跑的案例。 更何况,宋营这边本就松懈,放心地等待着城门打开的消息,然后不费吹灰之力进去。 现在,城门是开了,何徽也冲出来了。 黑夜之中,二百匹战马凝聚在一起,就像是暴躁的狂龙,旋风一样冲入宋军营帐后,砍杀、放火,高呼:“叛军兵败!” “兵败”两个字,就像是毒蛇的两颗毒牙,钻到宋兵的耳朵里,不少人身体麻痹、两腿筛糠,跑都跑不动。 骑兵对步兵,运动对静止,准备充分对坐享其成,何徽的优势不言而喻。 高速机动的冲阵之下,普通兵卒唯一想到的就是跑! 因为,追也追不上,跑慢了就是死。 一时间,二百周军骑兵如入无人之境! 第421章 彻底锁死 高怀德万万没想到,何承规会欺骗自己! 地上,何承规的脑袋,用绝望的眼神盯着他,似乎在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这倒真是冤枉“二何”了,他们真心想要投降献城,也没料到,何徽的演技那么好而已。 拿个金鸡奖最佳男主角,绝对没问题—— 主动要求与何承规“锁死”,两人喝酒,纳投名状,表明自己没有时间去通知其他人。 主动索要钱财,表现的很贪心。 主动要一条绿巾,意思是“咱们是自己人”。 这一切行为之前,都与韩通商议好了。 孤城坚守,如果脑子不活泛一点,困也会被困死,更别提挡住数倍于自己的敌军。 樊爱能回想起来,韩通一月以来的策略,与其说是“顽强固守”,不如说是“主动袭扰”,在宋军大举进攻的时候,自然是拼死抵抗,可当宋军偃旗息鼓之后,噩梦般的“麻雀战”就没停过。 比如,一连几日,韩通与高怀德玩起了“狼来了”的游戏,每天晚上不定点、不定时,或擂鼓、或锤锣,叮叮当当、乒乒乓乓,搞得热闹极了。 等到宋兵慌忙集结完毕,准备抵御进攻,周军就停止敲锣打鼓,回去睡觉。 宋兵等了半天,没有动静,刚解散不久,城墙之上再来一次“欢天喜地音乐会”,宋军只好再次集结。 一晚上好几次,一连着好几天! 在最后一天晚上,城墙上照例敲锣打鼓,宋军无精打采地集结,等待着“解散命令”,然而,城中真的杀出来一队人马! 这些人也不恋战,砍杀一阵,放一把火,扭头就跑,可宋军的麻烦就大了,几万人骚动起来,每次都误伤不少。 那么,宋军难道就不能采取同样的策略,袭扰雄州驻军吗? 当然可以,只不过,效果很差,成本太高。 高怀德哪怕是亲自抬着战鼓,在下面敲,把鼓敲破了也没用,因为雄州的驻军除了感觉吵闹之外,没有性命之虞,反正你进不来! 靠得近了,一阵弓箭伺候,让你丫敲! 这就是守城方的天然优势,与长城一个道理,墙体的存在,最大的功能不是“拒人于外”,而是避免了快速冲击、占领的可能。 正是依靠类似的方式,不断地袭扰,雄州才得以坚持了这么久。 今夜,“请君入瓮”与“偷梁换柱”的计策同时上演! 雄州南城,樊爱能冷眼看着瓮城中的厮杀,心里涌上来一种情绪,那是对高怀德的悲悯与讥讽之情。 三百叛军,以及高怀德的一千精锐,被死死咬住,本就不大的瓮城,被挤压的跟罐头瓶一样。 周军这边,人数反而处在劣势,因为瓮城的门较为狭窄,进不来那么多,即便进来,也是背靠着瓮城,手持长枪、铁槊,与宋军及叛军对峙着。 真正提供杀伤力的,是城墙之上的弓箭、石头,个别性子急的,举起自己的长矛就投了下去! “把道路让开!” “突围,突围!” “向城门方向!” 端坐战马上的高怀德,一开始还能砍杀,渐渐的,周军涌入越来越多,他就被围在了正中间,从马背向下看去,一片绿油油的,如同韭菜。 手下听到了高怀德的命令,却很无奈,自己人都挤在一起,一大坨,别说向城门转移了,向前一步,都会被扎个透心凉! “娘的……” 高怀德眼见情势危急,再这么下去,必然全军覆没,当下也不过自己人了,一催战马,奋力向前猛冲! 战马撞到了几个人,很快,被随从的马蹄踩踏。 “别挡路!” 高怀德宝剑一挥,一颗头颅飞了出去。 很快,拥挤的人群分散一些,自觉为战马让出一条通道。 走啊,等啥呢。 幸好,城门边上的周军,人数不多,疯狂的宋军一拥而上,终于夺取了城门的控制权。 高怀德看到城门缓缓打开,仿佛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光明就要到来了。 他奋力挥舞着手中宝剑,高喊:“随本帅杀出去——” 话刚落音,耳畔传来熟悉的、毛骨悚然的破风声! 暗箭来袭! 城楼上,樊爱能举着弓箭,已经瞄了半天了。 “别动,姓高的,稳住,唉,又动了,你属磕头虫的,晃什么……好,别动啊!” 开弓如满月,箭走赛流星! 樊爱能很尊重高怀德,毕竟是着名将领,所以,特意用了一百五十斤的铁弓,还有特制的重箭,又长又直,箭簇磨得尖锐、锋利到极限,再磨下去就没了的那种。 这一箭,瞄准的是高怀德的脑袋,无奈,樊爱能又不是朱令赟,这准头有点差,加上高怀德一个劲的晃悠,结果就是,射中了右肩膀。 “噗嗤——!” 破甲箭锥扎透了盔甲,强劲的力量,继续推动者箭身向前运动,遇到表皮、真皮、血管、肌肉、骨骼,毫不吃力地钻透,从胸前的位置贯穿。 “啊!” 高怀德疼的仰天长叫,手一松,宝剑落地。 “快,保护主帅,快走!” 亲军吓傻了,主帅要是死在自己眼前,回去也是斩首! 疯了一样围了过去,不管前面是自己人,还是周军,一顿砍杀,拖着高怀德的战马冲出城门。 樊爱能一跺脚:“娘的,早知道用神机弩!” 神机弩……射在身上,就两截了…… 与此同时,雄州北城。 何徽的兴奋感越来越高,憋屈了一个月,终于找到了释放的机会。 借着“绿头巾”的麻痹作用,二百骑兵是靠近宋军营寨之后,才快马加鞭、向前冲锋的,对方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同时,冲锋之前,何徽下了死命令—— “马不死,人不停!” 可以把二百匹战马,想象成二百辆坦克,集结在一起冲锋,宋军措手不及,只能用血肉之躯去抵挡。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石守信,“石大胆”的外号不是白来的,他冷遮脸跳上战马,提了一条铁槊就追了上去,身后十几骑亲兵,也紧紧跟随。 一照面,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石守信!” “何徽,竖子!” “你敢骂我?” “我还敢杀你!” 何徽心里清楚,自己不是来逞口舌之快的,对付几句之后,拨马继续冲阵,留下十几骑,与石守信一众纠缠抵挡。 宋军三十里营寨,不停地起火,不停地奔逃,步卒扯着嗓子骂街。 待到韩重赟组织大股骑兵前去抵挡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三刻了,天微微亮。 何徽率领余下一百多骑,迂回了一大圈,向雄州南门奔去。 跑了一半,何徽乐了,碰见熟人了,高怀德? 哎呦,肩膀上怎么还插着东西?这是什么造型啊? “高怀德,拿命来!” “姓何的……我改天找你玩命!” 好不容易逃出来,高怀德已经是惊弓之鸟,可让他真正后怕的,并不是迎面遇上了何徽的残兵。 而是身后,有人在追赶。 不是樊爱能,甚至不是雄州的周军,而是南唐江阴军指挥使,刘乃金! …… 天亮了,韩通悠悠地醒来,整顿一下残破的战袍,问手下人道:“结束了?” “主帅,大获全胜,歼敌一千有余,对了,还得到大量粮草辎重!” “好,不枉本帅在城墙上站了一天,麻痹叛军。等等——”韩通一转身,问道:“粮草辎重?抢叛军的?” “不是,主帅,有人前来支援,恰好赶跑了高怀德。” “支援?谁!” 韩通瞬间警觉起来,他明明写信告诉过戴兴,自己绝对不会请求支援! “是,是唐国江阴军指挥使,刘乃金。” “刘乃金?李煜派来的人?” “正是。” “人在何处?” “南门之外,手持淮王书信,等待主帅定夺。” 韩通眉头紧锁,对于南唐介入后周“内部叛乱”,他一直都心存芥蒂。 “走,去看看。” 刘乃金的到来,对于韩通来说,只是一个辅助力量,但对于李煜来说,这是淮右战场上的“最后一块拼图”。 五千江阴军,装备精良、物资充沛,历史上竟然一仗没打,直接投了! 这次,你们就在雄州战场,发热发光,然后发酵吧! 如此一来,雄州军事力量将迎来系统性变化—— 曹彬、石守信、高怀德三部集结。 韩通、刘乃金、白重赞三部集结。 哪怕雄州都打烂了,你们也要锁死在那里! 第422章 对吴越作战会议(七)·杭州三城 雄州正在打,南唐准备打。 金陵城内,澄心堂中。 “对吴越作战军事会议”开了一天一夜,期间,李煜和众人一样,困了就在临时床铺上打个盹。 然而,由于众人都没有出过房间,思维也从未中断,导致会议的氛围逐渐变化。 一开始,众人审时度势、理性分析,逐渐的,武将的脾气开始滋长,说话也越来越不客气,尤其是陈冠侯许诺“十天拿下杭州”,在这个前提下,涉及到具体的战场细节,争论的火药味就愈发浓厚。 沙盘没用了,因为根本就没有杭州,一圈脑袋围着地图,指指点点。 卢绛最先沉不住气,问道:“陈节度,杭州十门,你欲将哪里作为主攻?” “行军路线,沿着江南运河,自然是北关门、保德门。” “你可知这两处城门,距离杭州子城多远?至少十里!” 刘政咨解释道:“陈节度,杭州并非方城,而是狭长弯曲,西有西子湖,东南临接钱塘江。” 刘政咨有意提醒,从北面两门进攻,算是情非得已,但要说十天拿下杭州,困难实在太多了。 “卢将军、刘司徒,稍安勿躁,我军南下之后,迎面而来的就是北关门、保德门,若是不打,必然会让吴越将领生疑。” 李煜眼神一动:“你的意思是,佯攻?” “陛下英明。杭州不仅不是方城,除了罗城、子城之外,还多出一个夹城,就位于北关门以北,几乎贴着运河,是绕不过去的。” “如此说来,十日……朕是否为难卿了。” 陈冠侯很感激,皇帝主动让步。 所谓“攻下城池”,不是说你打破一面城墙,军队进去之后,就算成功了。 必须要掌控全部战略要点,敌方没有还手之力,或者说,有生力量基本消耗殆尽,才算是成功。否则,敌方还可以积蓄力量,卷土重来,双方陷入持久的巷战。 面对如同“腰子”形状的杭州城,光进入罗城之后,一路向南、层层受阻,到达子城,就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日。 虽说,“十日之期”得到了皇帝的赞许,可现在,还没立军令状呐,李煜的意思是,小子,你还是悠着点,别让朕砍了你。 陈冠侯胸有成竹:“陛下,十日之期,不用改!北关、保德两门佯攻,另寻他处破城!” 林仁肇反复观察地图,说道:“陈节度,西子湖是繁华之地,商贾通行繁密,这一侧钱塘门、涌金门、清波门高大坚固,不宜攻击。同理,东侧临近贴沙河、直通钱塘江,也是军事要地,龙山门、北土门、南土门、通江门、侯潮门也不宜攻击。” 陈冠侯钦佩,分析的确实有道理。 “林将军,所言极是,依在下看来,还有一处,是破城之地——”陈冠侯手一指,落在了凤凰山:“西关门!” 西关门,正对着雷峰塔。 除了西关门,就是西湖的最南端,旁边是赤山埠,在后面是虎跑山。 这是五代十国,杭州外的山峦还没有开发成景区,所以西关门是十一座城门中最荒凉、最薄弱的地方,功能也十分单一,主要通向西湖,想要漕运,还需要入城绕到龙山门或侯潮门。 李煜看了一阵,心里也犯嘀咕,他倒是去过杭州,“五一黄金周”去的,哪儿都是人,哪儿也不荒凉! 卢绛否定道:“陈节度,如此一来,不是舍近求远吗?你不会以为,杭州城中都是死人吧?” 带兵绕道,在钱俶的地盘上,人家交通地理比你熟悉,后面追、前面堵! 陈冠侯也不恼,微微一笑:“卢将军,届时,在下必能顺利到达西关门。” 卢绛还想说什么,林仁肇抢话:“杭州城南北十里,若是在城中拼杀,自然是一步一阻,可从北关门绕道西湖以西,直取西关,阻力要小得多,而且——” 林仁肇顿了一下,瞟一眼陈冠侯的反应,才继续说:“西关门北面是清波门,但中间有西湖隔断,南边是龙山门,中间隔着山林险阻。一旦在这里发起进攻,西关守军,就无法得到有效支援。” 郑彦华附议:“还有,陛下请看,西关门之内,靠近凤凰山,凤凰山之下,就是吴越子城!” 子城就是内城,钱俶的宫城所在地,相当于绕过了层层阻隔,直接去攻打“神经中枢”。 李煜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头:“这样看来,十日打下杭州,还算靠谱。” 转头,轻轻瞟一眼陈冠侯,那意思是,小子,你改不改?最后的机会了! 陈冠侯表情平静,看不出是有信心,还是不确定。 “陈卿,是否还有要补充的?” 陈冠侯摇了摇头,不经意地,嘴角一勾。 不对,这小子一定在憋什么坏主意! 李煜张嘴,想要追问,又硬生生地把话憋回去了,作战计划,也只是计划,主要用来参考兵力部署、战术运用、物资供给等事前工作,陈冠侯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那就先保留点神秘感吧! 会议,算是告一段落。 李煜直起身子,下巴微微露出一圈胡子茬,环顾四周,说道:“众卿,只要攻克杭州,吴越一半国土,就算纳入大唐版图,钱俶若有幸活命,必然会逃亡越州。” 众人沉默了,是啊,商量一天一夜,也只是计划到了钱塘江以北。 越往南,山越多,水越恶,到了福建山区,就更不好打了。 李煜也完全没了主意,因为,历史上吴越国根本就没有经历过这一场战争! 人家直接“纳土归降”宋朝了。 “潘辰——!” “臣在!” 一直存在感薄弱的潘辰,此时,成了焦点人物,他负责军械、物资等调度。 “幕府山下,各种器械要运送到战场,可是不小的工程量啊。” 潘辰坚定地说:“陛下放心,臣一定保障军械准时、完备地到位!” 李煜点头,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朕觉得,大唐内部州府,不需要驻扎那么多军队。” 众人一怔,这是何意? 李煜转头,看向沙盘,缓缓说道:“钱氏三代五王,经营吴越百年,效忠之士何止万千?更何况,民众富庶,豪强林立,不得不防。” 众人仔细咂摸这句话,逐渐明白了什么意思,顿感头皮发麻。 尤其是身为皇叔的李景达,他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学自己的侄子李从善了。 第423章 对吴越作战会议(八)·写给钱俶的信 钱王叔台鉴: 见信如唔。 江南十月,秋末冬初,寒雨霏霏,甚以为怀! …… 我涅,就是李从嘉,现在改名叫李煜,为啥涅?就是我当皇帝了,对,不是国主,也不是国王,是皇帝。 如果不记得,我提醒你一下,我爸叫李璟。 对,就是那个当年吴越发大水,你当了内裤都买不起粮食,老百姓饿的嗷嗷叫,正准备造反的时候,对吴越伸出了温暖双手的李璟。 我给你写信,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眼下长江以北打得挺激烈,咱们也不能光看热闹不是? …… 大唐、吴越,历来以大周为正统,恭敬待之,奉为君父。睿武孝文皇帝郭荣,素有一统四海之志,唐虽失淮南,却得天朝庇护,此等恩情,当结草衔环。 故,大唐年年纳贡、岁岁称臣,划长江以自立,安享太平,使得天下百姓,脱离纷争乱世。 岂料,有赵贼匡胤者,以下犯上、恩将仇报,趁先帝病重之际,欺太子年幼之时,领兵作乱、倒反天罡。 陈桥驿上,狐假虎威,黄袍加身,故作讶异,反攻边梁,觊觎皇座,小人之辈,觊觎九五! …… 钱叔啊,你看看,赵匡胤这个傻大黑粗的二五仔,他咋就那么坏涅?我不知道你咋想滴昂,我是不服他。 你知道不?赵匡胤也自称皇帝啦!国号是大宋,都城就建立在俺们原来的地盘,寿州,改个名字叫淮京! 奶奶个腿滴,这种人,你烦不烦他?我都烦,更何况你啊,光明磊落、英明神武、忠肝义胆、义薄云天……肯定是想干这个瘪犊子玩意儿,对不? …… 赵贼匡胤,欺凌幼主,另设朝堂,称孤道寡,恬不知耻!如此千古卑鄙小人,应当天下人共讨之、天下人共诛之! 淮王李重进奉命抵抗,忠臣义士身先士卒,无奈,敌众我寡,区区数州之兵,怎敌几十万虎狼? 朕已闻听,钱王敕令天兵渡江,支援大周,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大唐义不容辞,亦举兵兴周,共御赵贼,毛镗、刘乃金、潘崇彻、黄损等将领,率领义军,拜于淮王李重进帐下听用。 …… 不过呢,我也听说了,这个兵源,还是不够。 曹彬、高怀德等将领,率兵也有十万,现在,赵匡胤又发兵二十万,经过滁州,正在向江右进攻,眼看六合就要保不住了。 六合你是知道的,就是扬州的屏障,攻破之后,就剩下真州一个跳板。 钱叔,你可想清楚了,赵匡胤要是打到扬州,咱们还能好过吗?再怎么说,也是出兵帮助李重进了,赵匡胤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会打过长江,把我们都收拾了。 还想偏安一隅,好好过日子,不可能啦! …… 大唐之繁华,在乎金陵一城而已。 吴越之繁华,苏杭二州、钱塘风华、温台碧海、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八百佛院、千座宝塔,凡此种种,不可胜数。 赵贼南渡,大唐失一金陵而已,吴越若败,必是人间浩劫! 朕欲以举国之兵,拒赵贼叛逆于江北! …… 不过涅,我去派兵去打赵匡胤,将来,淮南的地盘,还希望钱叔你别打主意,毕竟,我送的人多,花的钱多。 还有,福清那块地,我知道你肉疼,不想给,可这也不是我非得要啊,是郭宗训过意不去,毕竟,我再派去几万人帮他守江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我写这封信,也没啥意思,就是先跟你通个气—— 早晚有一天,郭宗训是要回去汴梁的,我大唐会派兵护送,就效仿当年的白袍大将陈庆之! …… 马楚故地,荆南六郡,武平旧都,清源节度,周主皆以许诺归属大唐所有,此乃臣忠君爱之举,钱王勿要生疑。 福清之地,原为闽国王氏,王氏不仁、倒行逆施,大唐举兵讨伐,劳民伤财、死伤无数,钱王岂能忍心夺之? 不日,大唐六州兵马,五万之众,皆动员北伐,以平叛赵贼匡胤,誓保大周江山。 …… 钱俶,我劝你不要不识抬举! 大唐皇帝陛下 李煜 寿昌佳期于金陵澄心堂 会议即将结束,李煜拿出这封信,让众人提点意见。 刘政咨、陈冠侯、潘辰都没意见。 好,陛下,你写的太好了! 卢绛、林仁肇、李景达、郑彦华看了,一个个表情怪异,说不出来。 暗自腹诽,这叫什么玩意儿?! 都要开打了,还给钱俶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亲娘嘞,钱俶会跟你讲理吗? 李景达是皇室中人,他一皱没头:“陛下,这信……有失国体啊。” “哦,皇叔,有何不妥?” “陛下何故自降身份,甘称侄辈?” 李煜一摆手,满不在乎:“朕只不过是据实而言。” 确实,按照辈分算,钱俶还真是叔叔辈,具体就是—— 南唐创始人李昪是杨行密养子,接下来,李璟、李煜父子,算下来,一共是四代。 可是,吴越创始人钱镠,曾经和杨行密是儿女亲家,再往下,钱氏一共传了三代。 三代、四代,一对比,自然是钱俶的辈分高一级。 唉,算来算去,杨行密、钱镠两人的影响力,一直都没有消退,家国天下,天下家国。 史学家在探讨江南十国问题时,大多将注意力放在“军阀割据”这个大话题之内,其实,从联姻这个角度出发,江南十国的政治,也脱离不了家族利益纷争。 卢绛憋得难受,近前一步:“陛下,臣斗胆一问,这封信,究竟意欲何为?” “一封信,还能如何?当然是送给钱俶,让他少吃两顿饭。” 人一生气,自然会少吃饭。 “这……陛下,恐怕会弄巧成拙吧。” 别把钱俶惹毛了! 李煜微微一笑:“放心,钱俶其人,只不过是生于小国,眼界却在天下。只不过,几十年的富贵繁华,再睿智、刚强的人,也会心存忌惮。” 林仁肇近前:“陛下,是想要再激一激钱俶?” “知我者,林卿也——”李煜收起笑容,面容逐渐冷峻:“不管成功与否,朕都要让钱俶少睡个安稳觉!” 表面上看,这就是一封“统战信”,邀请钱俶一起,再多出兵支援大周,应尽臣子的义务。 实则,这就是“釜底抽薪”的计策,吴越存兵越少,打得也就越顺手! “众卿,知会兵部、户部、枢密院、卫尉寺、中书省、江南都督府、广南都督府、池州大营、润州大营、抚州、饶州、洪州、歙州、信州、宣州,六地兵马,全都动起来吧!” 【作者有话说:有点话说】 第424章 对吴越作战会议(九)·兵马的用途 李煜一通“报菜名”,刚开始,众将领只是静静听着。 然而,听到“六州兵马”时,突然回想起,皇帝刚刚提了一句:大唐内部州府,不需要驻扎那么多军队。 不是吧,阿煜,你来真的? 按照《李氏南唐国史论稿》一文的资料,南唐的兵种,从李昪时期大致上划分为三种,也就是禁军(中央直属)、镇军(节度使兵)与乡军(预备役),即三军系统,与后周有点类似。 但是,到了李璟时期,三军系统荒废了不少,能够发挥职能也打折扣,比如,降级为“国主”之后,南唐禁军主要承担的是洪州戍卫任务(四十二路兵马),又大量招募乡兵,构建了池州大营、润州大营、江宁大营。 而且,南唐的兵种,除了步军、马军之外,也重视水军建设,李煜削番“江宁大营”之后,建立的卫圣、宣威、奉节三营属于步军,天策军属于马军,而龙翔军就是水军。 一旦发动战争机器,兵制、兵种之间的协同,也会呈现出混乱局面,比如,禁军兵制下,“百人为都,五都为营,五营为军,十军为厢”,每一厢就由两万五千人,设置正副都指挥使,到了厢军(组织方式)就有番号了,譬如“凌波军”的主力是水军,但是其中也包括步军、马军的协同,这种状态下的都指挥使,任命本身也很灵活,大多数会空降,比如,李从信不在掌管江宁大营,他这个“西都指挥使”就变成了“征讨吴越指挥使”,完全是个虚职。 真正在战争中发挥作用的,是各个军队的统军、都虞侯、节度使等,手握实权,比如林仁肇同时指挥天雄军与凌波军,名义上,李从信的官位更高,却是个吉祥物。 信王李景达又暗暗哆嗦了一下,好缜密的心思,大战之前,文阳郡公李从信最后一点兵权被剥夺了,真要造反也没条件了,李煜要御驾亲征,有效地避免了后院失火! 乔虚年听了,感觉有点发虚,他担任神卫军都虞侯的职位,而神卫军是池州大营的主力,池州大营一半多是乡兵,从各地招募起来的,神卫军中也有不少二级番号,比如梢工都、杂作都、车船都等,他深知军队与地方的复杂利益关系。 “陛下,饶州、洪州、歙州、信州、宣州,五地兵马,也要悉数调动?” 注意,乔虚年发出疑问的时候,可以没有提抚州,因为抚州是信王李景达的地盘,人,已经在现场了。 “不错,包括镇军、乡军在内,五万人不成问题吧?” 乔虚年流汗,我是在质疑人数多寡吗?我是在担心调兵行为! “陛下,宣、歙、信三州临近吴越边界,调兵之举,还说得通,饶州、洪州乃是大唐重地,兵力调出来,唯恐……地方不稳吧?” “哦?众卿,都有这个担忧吗?” 郑彦华上前一步,谏言:“陛下,乔虞侯所言极是,单单是饶州兵马调出之后,整个鄱阳湖周边县府,就无力镇压了。” “镇压……” 刘政咨也有些担心,说道:“陛下,山贼水匪,民盗猖獗,一旦聚众闹事,还需要兵马去维护百姓安宁。” 李煜波澜不惊地说:“这么说,各地节度使手中近万之众,团练使、镇抚使、观察使、防御使等麾下数千之众,长期以来都是防备百姓造反的?” 林仁肇也附议:“陛下,民心叵测,不得不防。” 李煜一皱眉,问道:“朝廷每年花费那么多军饷,就是盯着自己人?” 众人尴尬又吃惊,这不是正常举措吗? 李煜叹口气:“众卿,大唐内部州府,不是荆南、不是马楚,刚平定的地盘,多安插一些人无可厚非,江南六州,就算了吧!” 其实,李煜也不是对老爹李璟的统治多有信心,一方面,他认为在内部预留这么多兵马,实在是浪费,其本身也是不稳定因素。另一方面,防民终究是下下策,否则,将来地盘再扩大,整个国家的治理成本就太高了。 “地方治安,各州城府县戍卫营、衙门兵就够了,只要宣传到位、安抚用心,可保境内无虞。” 众人仍旧不理解,面露担忧之色。 李煜见状,淡淡地问:“众卿,大唐的兵马,是干什么用的?” 一众武将,面面相觑,谁都知道,这个问题就是个“坑”,因为答案太多了,谁知道皇帝想听哪一个? 最终,还是身为皇叔的李景达,挺身而出、小心翼翼:“陛下,大唐兵马之用,在于守土安民。” “说得好,还有呢?” “抵御外辱。” “还有什么用?” “忠……忠君爱国。” 李景达脑门有点冒汗,自从第一次“和州之战”后,他对于自己这个皇侄,就心存忌惮,李煜仿佛一夜之间换了一个人,浑身长满了瘆人毛。 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温文尔雅、为人和善的“李六郎”去哪了? 李煜提高了是嗓门,大声问道:“众卿,你们认为,大唐的兵马是干什么用的?!” 所有人都低下头,心中默念,皇帝啊皇帝,你这是人脾气吗? “都不说?好,朕来说——” “大唐的兵马,要在弱受强势的乱世之中,驯服所有不服从大唐的人。” “大唐的兵马,要去征服与消灭所有强敌,用剑为大唐的犁取得土地。” “大唐的兵马,要牢记的任务只有一个,把一切不是大唐的变成大唐的!” 一句话,要更新御民之术,要学会转移矛盾! 把内部的问题,转移到外部去! 李煜的话,震的一众武将外焦里嫩,他们同时想到了四个字——穷兵黩武。 “众卿还有疑问?” “陛下英明!” 还有啥疑问,身为武将,干就完了。 “给钱俶的信送出去后,众卿,最多有二十天准备时间,不要出岔子。” “臣遵旨!” 临了,李煜给所有人画了一张大饼,也不能说是大饼,应该是一幅美好的蓝图—— “众卿,平灭吴越之后,江南再无大的战事,大唐便可安心休养生息。” 言下之意,你们的好日子也会到来的。 升官、发财、娶媳妇,好好干,你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这种事情,心照不宣就是了。 众人散发着一身馊味,离开澄心堂,各自安排。 乔虚年还没走出大门,李煜又把他喊了回来。 “陛下,有何吩咐?” “乔虞侯,朕记得,饶州刺史皇甫继勋,属于池州大营统辖之下。” “正是。” “很好,你一定不要调动他,让他好好在饶州待着。” 第425章 对吴越作战会议(十)·战争红利 乔虚年一头雾水地走了,心里不停嘀咕,不让皇甫继勋出来?哦,皇帝是照顾烈士子女吧,皇甫晖战死沙场,皇甫继勋作为独子,皇帝是不忍心皇甫晖后继无人。 好啊,皇帝陛下,真是对臣子们想得周到,爱死你了。 【李煜:别瞎猜,我要亲手玩死他。】 人皆散去,李煜背着手,仍在看沙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一旁的清风,则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开口。 “清风,让人进来吧。” “陛下,臣有罪!” 清风毫不迟疑,干脆利落地跪下,口中称呼“有罪”,口气却没有求情的意思,反而大义凛然。 “起来吧,你有什么罪?倒卖军需物资,又不是你干的,以后,没事儿别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心情可以理解,但要注意身份与尺寸,清风在外人看来,不仅是皇帝近侍,还是心腹之人。 试想,一个大书记的秘书,动不动就将罪责搞到自己身上,不就是昭告天下,大书记贪污受贿、贪赃枉法、贪得无厌了吗。 清风起身,默默走到门外,宣旨召见。 户部尚书韩熙载、户部采办使侯无双一脸忐忑地走进来,刚进门就跪在地上,用膝盖当脚向前挪动。 “陛下,臣失察之罪。” “陛下,臣失职,有负皇恩!” 李煜确实有些生气,但这股气,不应该撒在韩熙载、侯无双两个人身上,他走过去,亲手搀扶两人。 “起来吧,纵然不称职,却也不当罚。” 你们确实有罪,我身为皇帝,不惩罚你们,就是法外开恩,你们要说谢谢。 “多谢陛下开恩。” 韩熙载还好,侯无双眼泪都快下来了,三分是感动,七分是怕死。 倒卖军用物资啊,任何时代,都得拉出去正法。 李煜瞟了一眼侯无双,见他虽然起身,却仍旧身体筛糠,叹口气说:“侯卿,你以后不仅是皇商,还是皇亲,不用如此拘礼。” 侯无双激动,好啊,看来把女儿采薇送入宫中给李煜当老婆,这步棋是走对了,皇帝还要不,我们家年轻女子多的是! “石蜜一事,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你们可知道?” 不追责,也要追查事情过程,理所应当的。 韩熙载忙说:“户部提供采办敕令,主要是说明采购多少、价格多少,但并未拨发公帑。” “哦,钱是银部出的?” 侯无双立即回答:“正是。银部自行调拨,用了多少钱,都有明细记载。” “然后呢?” 韩熙载说道:“户部保管之后,按月送往兵部,兵部派人送往瀚舟山,也有明确记录。” 李煜点点头:“如此说来,石蜜倒卖,要么是运往瀚舟山环节,要么运到之后,保管出了问题。” 终端腐败,无据可查,因为石蜜进一步研磨之后,会混入到火药材料中,具体加了多少,总不能分开了称重。 “贪污可恕,若是影响火药效果,罪无可赦。” 韩熙载、侯无双一激灵,又要跪下。 “没你们的事儿,起来。朕会让徐游、潘佑去查,不过,石蜜倒卖这件事儿,倒让朕有所启发。” 韩、侯二人面面相觑,皇帝,又要想什么坏点子了? 这次不是坏点子,是很严肃的一个话题,就是“战争红利”如何惠及百姓。 “侯卿,采办石蜜一事,不太好办吧?” “陛下明鉴,从督促甘蔗种植,到收成加工,整个过程都是臣派人监督的。” “这样不行啊——”李煜摇了摇头,“成本高,产量低,品质差。” 韩熙载很识趣地闭嘴了,户部只管资金问题,至于军事装备、物资的质量,那是兵部负责的,自己多说一句废话,就可能被卢俦弹劾。 “侯卿,你们商户做生意,货物总不至于自己准备吧!” 侯无双坦言:“陛下,商人是赚差价的,自然不从事生产。” 自古“重农抑商”,这也是根本原因,古代劳动力生产低下,怕的就是太多人不事生产,然而,从现代经济学的角度看,商业的正向引导,也是能够刺激生产的。 “南征之际,朕听朱令赟抱怨过,军器局提供的箭矢,很多不够坚固,箭簇偷工减料,简直是废箭。侯卿,若是你去采买,肯定会压价,对吗?” 侯无双答道:“陛下,臣不敢欺瞒,在商言商的话,不会压价,是压根不会买。” “哦?” “明知是废品,肯定卖不出去,压在手里就是赔本。” 李煜叹口气:“商人赔本,损失钱财,大唐赔本,国将不国。” 一转身,严肃地问韩熙载:“韩卿,朕若向民间采购武器辎重,你觉得如何?” “民间采购?陛下,民间哪儿来的武器辎重。” “欸,让老百姓去造,这很难理解?” 韩熙载感觉头晕,让老百姓造兵器,皇帝,你确定自己脑子没问题?别说刀剑箭矢,“私造甲胄,罪同谋反”,谁敢啊! “陛下,这恐怕……不行,绝对不行。” 李煜摆了摆手:“韩卿,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朕还没糊涂到,让普通百姓去铸造刀剑。这么说你就懂了——” 譬如箭矢,一支箭的材料,需要用到竹子或硬木,箭头,翎毛,鳔胶,箭簇等,正常情况下,这些东西全部采购齐备,再交给军器局的专门工匠去造,然后交给军队使用。 发现了吗?这里有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就是“箭矢制造垄断”,而垄断现象,就必然会造成效率低下、不思进取。 对于工匠们来说,自己拿的是死工资(甚至没工资),箭矢制造快慢、质量好坏,跟自己没太大关系,反正,打仗又不用自己去! 对于朝廷来说,却要花费很多钱,去养着这些工匠,当然,钱会被贪污掉。 但是,如果将一支箭矢分解之后,形成“产业链”呢? 生产毛竹的地方,不要运毛竹了,当地人直接制作箭杆,由朝廷给出质量标准,合格的就买下来。 箭羽也是,就像生产羽毛球一样,给出标准,让盛产鹅毛、鸭毛的地方百姓,参与制作,然后买下来。 这样一来,保留军器局的前提下,作为“国有企业”,专门组装就好了,作为成品之后,再贴上武器的标签,在这一过程中,需要严加管控、避免外流。 …… “侯卿,你觉得这样可行吗?” “自然可行,而且,一举两得!一是老百姓能挣到钱,二是采买价格可以降低。” 李煜继续说道:“还不止如此,将军器制造分包出去之后,对大唐科技发展是有积极作用的。” 韩熙载、侯无双一脸迷茫,啥是“科技发展”? “哦,朕的意思是……”李煜努力去组织语言,不知道怎么解释得通,说道:“你们知道,格物院已经将活炭研制出来了?” 活炭,就是活性炭,相对于一般木炭而言的,高中物理实验项目之一。 韩熙载想了想:“倒是听说过活炭。” “之前的石蜜,脱色去杂的效果并不好,主要是用泥沙、草渣、麻布等过滤,而活炭的净化效果很好,却苦于产量太低,无法大规模生产。” “陛下的意思是,让百姓去制造活炭?” 李煜一笑,说道:“不错,让格物院派人,去烧炭作坊传授经验,大规模生产活炭,再扶植一些人,专门开设石蜜工坊,这样一来,需要的甘蔗就会增加,不适合种植水稻的土地,就能利用起来。” 甘蔗是原料,活性炭是加工材料,石蜜作坊大量生产白糖,最后,政府采购! 举一反三,军队所用的各种大型器械、舟船、军服、皮具、生铁、鞋袜,尤其是火药的三种原料,都采用类似的方法,让其从政府主办的军器局分离出来,朝廷只保留一部分作为“国有企业”维持产能。 在利益的驱使下,很多人都会激活聪明才智,激活劳动力积极性。 韩熙载很聪明,侯无双是大商人,两人很快就意识到,一旦这样放开之后,南唐的战争动员潜能会迅速激活! “可是,陛下,这么做……有何目的?” 李煜毫不迟疑地说:“自然是让利于民。” 毕竟,战争红利,也是让利。 韩熙载忧心地问:“可是,陛下这么做,势必一些地方的老百姓,不事生产桑麻稻麦,光有钱……如何得了?” 其实,韩熙载想说的是,皇帝,你是想让大唐宝钞变成废纸吗?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韩卿,不必担心,外包军器,还影响不了大唐根基,难道你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邻居囤粮我囤枪,邻居就是我粮仓!” 韩熙载真没听过,可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一个人,手中有足够多、足够精良的武器,那么,他缺什么,就可以抢什么。 侯无双也明白了,不知为何,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是“吴越国”。 “陛下若意已决,臣自然遵旨,不过,凡事还要循序渐进地好。” 李煜赞同:“此话不错,那就先选崇义县试验一下吧。” 江西崇义,毛竹之乡,先从“箭杆外包”开始试验。 第426章 南唐vs吴越之战倒计时(一) 李煜体内是存在“社畜基因”的,做事情不喜欢官僚拖沓习气,只要拿定主意,就要立即执行,如今身为帝王,也有了雷厉风行的资本。 “外包箭杆”的任务,自然是交给侯无双实施,以江西崇义为试点,先小规模地开展。 毕竟,百万槽工衣食所系,李煜也不敢一下子搞得规模过大,把工部下面的活儿都抢了。 侯无双领命去了,韩熙载仍在原地,虽然对于“武器外包”的做法,他尚有疑虑,可眼下,更紧急的事情等着汇报。 “臣启奏陛下,赵匡胤已经命人颁布新政,以大宋名义推行。” “颁布新政?谁送的消息?” “驻扎含山的蒯鳌,驻扎鸡笼山隘口的谭紫霄,均传递了相同的情报。” “新政包含哪些内容?” 韩熙载拿出一份清单:“陛下,伪宋政事、军事、民事均由有涉及,共计七十一条。” 李煜接过来,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 这七十一条“大宋新政”,其中有一多半是虚的,没有实际意义。 比如,赵匡胤否定了郭荣对佛教、道教等宗门教派的政策,尤其是佛教,开始鼓励寺院、僧众的发展。 又比如,推崇儒家学说,专门提到在淮京(寿州)建立昭文馆,用来收集天下典籍,还决定举办科举。 这些政策内容,摆明了是为收买人心,宗教、文人等是社会的重要势力,对稳定新生的大宋政权,有用途,但不大。 真正让李煜在意的,是赵匡胤提出的五条内容—— 一是轻徭薄赋,黄淮、淮右、淮左、陇西等名义上归属大宋的地盘,都在减轻徭役、税赋专管的范围之内,先别说能不能执行下去,这一步棋,肯定能够让赵匡胤更得民心。 二是军权集中,与历史上的赵匡胤一样,登基称帝之后,果然抓军权,赵匡胤削弱了兵部的权力,提高了枢密院的地位,与中书省形成“二府制度”,枢密院的一切事物,都要由皇帝审批。 三是选练兵源,“郭荣遗产”中最重要的,就是建立一支强大军队的方式,赵匡胤曾经是殿前都点检,对于如何选兵、练兵很有经验,例如,新政中“禁军身高”要求最少五尺五寸,一米八的大高个,身材粗壮、琵琶腿形,等等。 四是外交政策,按说,这是新政当中最虚无缥缈的,可李煜却十分在意,因为赵匡胤提出了“和平友好三项原则”,非犯不侵、不想干涉、通商共利,注意,这三条原则不仅是针对南唐、后蜀、吴越,也包括北汉、契丹、高丽!很显然,赵匡胤想要给自己创造一个稳定的环境。 五是政权合法,新政第一项,就是强调后周是天命所归,大宋是应天顺命,赵匡胤更是郭荣的合法继承人! 李煜背手踱步,对他来说,赵匡胤颁布了哪些新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颁布新政的行为,预示着自己之前的判断,可能发生了错误。 这一行为,代表赵匡胤赖在淮南不走了,会好好治理,作为自己的根据地! 如果按照这一趋势,那还真是大麻烦,不需要很长的时间,三五年后,赵匡胤就能羽翼丰满,宋朝的“国家身份”就会得到周边认同,彻底去掉反叛的标签。 李煜揉成一团,叹口气说:“看来,龙幼安那里,要出现大麻烦了。” “龙将军远在江陵,何至于受淮右战局影响?” “韩卿,赵匡胤新政颁布之后,申州以西,包括山南东道、均州,以至于秦州、乾州等郭荣旧部,心思必然收拢。” “陛下的意思是,云梦泽以北的三州(复州、安州、郢州)降将,会造反?” 李煜摇了摇头:“三州将领,本来就没有彻底归降,只是口头约定,何来造反一说?朕担心龙幼安沉不住气,贸然起兵征讨。” “陛下的意思是?” “不能增兵,眼前已经吃不消了。”李煜想了想,吩咐道:“韩卿,你亲自跑一趟吧,户部拨发一笔经费,还有,再支援龙幼安一批火器。” “臣遵旨!” “还有,滁州的情况如何了?” “郭崇威已经准备动手了。” 李煜点点头:“好,滁州眼下,是牵制伪宋的另一个钉子。你去吧。” 韩熙载退去,李煜等人走远了,立即坐了下来,用手顶住自己的胸口。 “陛下!” 清风急忙上前:“可是身体不适?要御医来吗?” 李煜摆摆手:“不用,休息一下就好。” “臣护送陛下回寝宫(书房)。” “不用,你去通知周泰,让他派出千牛卫,打听滁州战况,朕要获得一手的、最新的消息。” 清风也领命去了。 剩下寡人一个,李煜把揉成团的纸摊开,又仔细看了一遍“五条新政”的内容。 “哼,赵官家,滁州不平、雄州不倒,你的新政就是一张废纸!” 事实如此,郭崇威想要复刻当年的“滁州之战”,不能说没有一点希望,只能说一点希望没有。 郭守文在军事防御上,无比精准地抓住了“蛇之七寸”—— 一是,重兵把守清流关,说的准确点,已经不能说是把守了,而是封死了,尤其是绕过清流关的道路,能毁掉的全部毁掉,同时在西涧河畔驻扎大量军队,预防宋军从当年的“赵普小路”直抵滁州城下。 二是,滁州也经过了加固,这得感谢赵匡胤,当年打下滁州之后,他亲自下令修缮城防,增加瓮城、箭楼、角台。 三是,郭守文的手下,可不是当年皇甫晖的手下,七百人的“郭家军”战斗力强悍,并且忠心无二! 但是,郭崇威也不是平庸将领,他知道滁州不好打,压根也没想过硬碰硬,在走访多日、调研了解之后,制定了一个奇袭计划。 这个计划,有点类似于当年“红军反围剿”的行军,确实够奇,一句话总结就是“翻山越岭,到敌人后方去”。 当然,作战计划是一个整体,三万人的队伍,被分成了三部分。 第一部分,彭艳辉、陈方二人各率领七千人马,共计一万四千人,分别从滁州南、东两个方向进攻,这明摆着是坑傻子,然而,这俩傻子屁颠屁颠地同意了。 第二部分,郭崇威、郭守璘父子,带领剩余一万六千人,从石沛镇进入琅琊山区,直奔清流关! 这两父子是“自投罗网”?当然不是,在来到黄栗峡谷之后,父子二人再次分兵。 郭崇威仅仅带了两千人,绕道棺材岭西侧,而郭守璘带着另外一万四千人,在棺材岭东侧,继续前进。 没错,儿子郭守璘也是执行佯攻任务,真下本啊,下棺材本儿了! 临行之际,郭守璘苦苦哀求:“父亲,山路崎岖难行,五十多里,还是让儿子去吧!” “此事已定,无须多言。”郭崇威眼窝一热,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切记,行军途中,万事小心,清流关肯定是过不去的,不要逞强!” “父亲,即便绕路,也不能到达西涧河,儿子担心……” 郭崇威宽慰:“放心,西涧肯定有重兵防守,不过,为父根本就不会去,真正要攻取的,是沙河集!” “沙河集?滁州之北的重镇?” “不错,沙河是西涧河的上游,你等佯攻清流关,吸引郭守文,为父才能出奇制胜。” 郭守璘一皱眉:“奇袭虽是妙计,可儿子担心,滁州驻军在城北也早有防备。” “彭艳辉、陈方二人,立功心切,肯定会提前在南、东发起进攻,为父到达之前,郭守文一定会调兵,城北必然薄弱。” “父亲,何时才能相见?” 郭崇威一把拉过郭守璘,在耳边低声说:“明晚可达沙河集,但为父不会立即进军,后日夜间三更时分,你在清流关搞大动静,只要西涧河上起火,就代表大事已成!” “儿子记住了。” 郭崇威和蔼地注视自己的儿子,眼中有些不舍,却立即回头号令—— “出发!” 两千人的队伍,左转,进山。 郭守璘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又怕手下人看到,赶紧低下头。 再抬起头,想要看看父亲的背影,却已经消失在密林之中。 “父亲,打下滁州,儿子一定听你的话,咱回金城老家,好好孝敬您!” 一转身,号令手下,“出发”! 第427章 南唐vs吴越之战倒计时(二) 滁州、雄州虽远,却时刻牵动李煜的心,在派遣周泰去打探消息之后,仍旧放心不下,又派潘慎修去打探雄州的战况。 郭守文与韩通,你们两个一定要撑住啊,眼下,朕能不能一统江南、再取天下,就看你们的战斗力如何了! 好歹睡了一个囫囵觉,李煜醒来,刚要召见人,就被清风拦住了。 “陛下,龙体不适,还是多休息一下为好。” “清风,你怎么回事儿?”李煜一边穿鞋,一边调侃,“怎地如此严肃?” 清风表情不仅严肃,还很郑重,他行了个礼说:“陛下,臣职责所在。” “职责?你什么职责?” “臣是内侍总管!” “那又……”李煜闭嘴了,想起之前,清风也专门提及到自己的身份。 内侍总管,说白了就是皇帝的专门奴仆,历朝历代这一身份或许名称不同,可职责相近,其中一个就是负责管理皇帝的生活。 无所不包,包括皇帝跟那个妃子睡觉,今天该吃什么,出门穿什么样的鞋子与衣服,等等。 虽然皇帝历来任性,但涉及到“非原则性争议”时,皇帝一般也会妥协,毕竟,还有一个东西叫做“起居注”,那可是编着国史的重要参考材料! “清风,非常时期,你就不要坚持了。” “陛下,龙体要紧。” 清风毫不所动,旋即,又言辞恳切地说:“陛下,龙体若损害过重,大唐江山如何稳定?”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戒之以法。 李煜无奈,说道:“好吧,那朕干什么?总不能窝在床上吧!” “陛下只要不操劳国事,干什么都行。” “哦?”李煜扯了一下衣领,笑道:“那你去请徐铉、陈乔过来。” “陛下,又要商讨国事?” “唉,朕喊徐、陈二人过来,当然是作词绘画,就在御花园设宴,行了吧?对了,我看天气暖和,你去请窅婕妤一起。” 清风心中高兴,刚要出去,又反身询问:“陛下,不请皇后与周贵妃吗?” “别,千万别!” 李煜苦笑,大周后马上就要生产了,还是静养为好,至于小周后,好不容易习惯了妊娠反应,钟太后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乱走动。药娘,朕的药娘,是最省心的,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清风答应,转身出去。 “娥皇,女英,朕可不是故意冷落你们,事出无奈啊。” 想到这里,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看着清风离去的背影,觉得一切挺滑稽,明明是被人关心,怎么还得了便宜卖乖? “小子,你是阻挡不了朕的,嘎嘎嘎!” 对吴越作战,事情千头万绪,可不单纯是军事方面。 少顷片刻,御花园中。 徐铉、陈乔应召前来,两人也有些激动,多日不见皇帝了,还以为自己被遗忘了。 又听清风说起,皇帝是想要作词、作画消遣,两人趁着一会儿功夫,搜肠刮肚地将自己的满意作品,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随着一声“皇帝驾到!窅婕妤驾到!”的声音,两人赶紧恭敬地起身,跪地迎接。 “徐卿,陈卿,辛苦你们前来,快起,入座。” 李煜小心翼翼地扶着药娘,入宫多时,药娘的气质也变化不少,加上腹中胎儿显怀,更平添了一份温柔气息。 徐铉说道:“陛下,难得闲情雅致。” 李煜淡然一笑:“没办法,朕这个皇帝,也得服管。” 陈乔看了一眼清风,忍笑不语,这个小子,肯定是先得了钟太后的命令,才敢如此的。 搀扶药娘坐下,江南精致的糕点,依次端了上来,阳光虽暖,可花园中已经没有姹紫嫣红,倒是常青之木、郁郁葱葱。 “清风,你不必伺候,我看糕点不错,你亲自去给皇后、周贵妃送一些。” 清风有点郁闷,送东西这种差事,谁都能干啊! 见状,陈乔差点没笑出声,小子,皇帝这是故意啊。 “这个,芙蓉糕,红豆冻,还有水晶沁,这个最好,老婆饼,都送去。” 清风无奈,收拾一些东西,快步去送。 药娘凑近:“陛下,你可是故意为难清风。” “没有,朕乃实诚君子,清风是我心腹之人,怎么会故意为难?” “你呀……我都听说了。” 李煜哀怜地看着药娘,低声说道:“梓桐,不要拆朕的台,今日,还有事与你相商。” 徐铉政治神经大条,真以为要作词,问道:“陛下可有题目?” “诗词消遣,随便就好,朕听说你近日以《春秋》为题,大作一首?” 徐铉答道:“臣出入太学院,见不少儒生捧着《春秋》,开口大义,不觉可笑,就乱写了几句。” “过谦了,说来,朕也听听。” 徐铉沉吟一下,信步而行,口中吟诵—— 昔日儒风盛,言及霸道羞。 乱世需重典,何用读春秋? 【不是原诗,原诗意思相反】 李煜听完,反复咂摸,“乱世需重典,何用读春秋”,这句话说得好,实在是太好了。 “陈卿,你觉得如何?” “鼎臣文采风流,笔下皆非凡品。” “子乔谬赞了。” 李煜明白,虽然提及《春秋》为题,是自己一时兴起,但凭借徐铉的才思敏捷,“七步成诗”不在话下,他故意做了这么一首诗,无非是想迎合自己的所作所为。 “昔日儒风盛,言及霸道羞。真是一针见血!昔日,大唐文盛武衰,将领青黄不接,想要打一场胜仗都难啊。” 陈乔说道:“陛下提拔新人,如今,陈冠侯、龙幼安、诸葛兰等已经能独当一面,假以时日,必定能文武昌盛。” “可是——”李煜沉吟,“言及霸道羞……如今仍有不少人,主张劳什子的以和为贵、躬行仁义,哼,这些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陈乔、徐铉赶紧低头,他们也知道,皇帝并非针对自己,而是借着骂读书人,释放心中郁闷罢了。 一些老臣,倚老卖老,生怕自己不能安享晚年,更怕儿孙被拉上战场,有些就算是赋闲在家了,也时不时地上奏折,提醒李煜要“以和为贵、不要折腾”。 除了自私的一面,其实,李煜也想明白了一些复杂的问题,最根本的,就是“王道政治”与“霸道政治”的博弈问题。 李煜称帝了,皇帝就应该有皇帝的样子。 什么是皇帝的样子?自然是要胸怀天下,施行王道,要将天下所有人视为子民,而王道最核心的内涵,就是儒家提出的“仁义治天下”。 王道,确实是很美好,可两千多年后,一个伟大的作家说过:“在中国,其实是彻底的未曾有过王道。” 因为,凡是相信“王道鬼话”的皇帝,下场都不怎么好。 至于霸道政治,或可以说是“霸权主义”,才是这乱世之中的唯一真理。 “陈卿,徐卿,此处无外人,朕就直说了,不久之后,朕就会对吴越开战,你们在舆论攻势上,要挑起担子来。” 陈乔早就知道李煜的脾气,表情如常,徐铉倒是意外,说好了的,今天不是来陪着皇帝作词消遣的吗? 看皇帝的表情,仿佛在说,还做个鸟词啊! 陈乔见状,拱手问道:“陛下,请吩咐,臣竭尽全力。” “好,朕要你等二人,编写一部儿童启蒙的书,就叫《百家姓》吧!” “百家之姓?这……与舆论有何相干?” 李煜一笑,随口说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念了几句之后,问道:“明白了吗?” 徐铉一头雾水,明白啥了! 陈乔机警,试探地问道:“陛下,攻取吴越,是否是要以匡扶大周为名义?” “知我者,子乔也!” 第428章 南唐vs吴越之战倒计时(三) 曾经有一个弱智说了一句明智的话:“但凡是个中国人都善于写作。” 徐铉、陈乔这样的南唐文士,编一本书实在不是难事儿,如果要赶进度,他们一天就能编出来《唐诗三百首》。 至于《百家姓》,更是小儿科的东西,不过是筛选一些姓氏,排列重组,合辙押韵,没什么技术含量,只不过,徐铉听了一头雾水。 “哎呀,陛下、子乔,你们不要打哑谜了,你们,搞得我好乱。” 陈乔笑道:“鼎臣,你如此聪慧,怎能还想不透?” “不过是姓氏而已。” “姓氏代表的是宗族,宗族自然分贵贱,若让你编一部百家之姓的启蒙读物,第一个姓,你会选什么?” 徐铉沉吟一下:“自然是姬姓,乃是人文始祖、黄帝之姓,所谓百姓,也不过是姬姓衍生而来的。” 李煜听了,实在有点绷不住,这个徐铉,脑子是聪明,就是不谙政治。 “徐卿,你言之有理,可为何古往今来,姓名多讲避讳?” 如历史上,赵匡胤登基之后,赵匡义改名为赵光义,赵光义登基之后,赵光美改为了赵廷美。 “这……自然是因为尊卑有序。” 陈乔进一步启发:“若是伪宋文人,在赵匡胤的授意之下,编写一部百家姓,第一个姓,是不是应该为‘赵’?” 徐铉终于开窍了,但没有完全开窍,他疑惑地问:“那,为何第二个姓是‘钱’?” 陈乔哑然,李煜干脆挑明了说:“因为朕要让这部《百家姓》流传到吴越,署名嘛,就写陶谷好了。” 不怪徐铉糊涂,因为《百家姓》成书于宋朝初年,文献记载该书的作者是“两浙钱氏有国时小民”,也就是吴越国的一个非着名读书人。 当时,赵匡胤已经坐稳了皇位,钱俶也已经“纳土归降”,开篇“赵钱孙李”四个字,实际是对刚刚结束的“五代十国”的写照。 “赵”排在首位,自然是因为赵匡胤,“赵”是国姓。 “钱”指的就是吴越钱氏王族,当然,一种说法是因为《百家姓》的作者姓钱,他可能是吴越钱氏王族的支脉子弟。 “孙”指的是孙太真,她是钱俶的正妃,两浙孙氏也是大家族。将“孙”排在第三位,也进一步佐证了,写出《百家姓》人就是吴越文人,故意将王上、王后凑齐了。 “李”就是南唐李家,南唐是五代十国时期南方最大的政权,也是吴越的近邻,排名第四,在历史角度看也算中肯。 徐铉搞清楚姓氏排名的“内藏玄机”之后,额头上不自觉地冒汗,皇帝怎么甘居第四,应该是“李郭张钱”吧,李煜、郭宗训、张永德、钱俶,赵匡胤算是干嘛滴? 反观陈乔,面容如常,他一开始就洞悉了李煜的意图! “鼎臣,你好好掂量一下,若是以赵宋的名义,开篇‘赵钱孙李’编写,并将原有也流传出去,传到吴越士大夫、老百姓中间,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徐铉脑子转了三个弯,终于想明白了—— 第一个弯儿,只要听众脑子不抽,就能顺理成章地想到,赵匡胤很重视钱氏王族,赵、钱两家早就有了勾结。 第二个弯儿,顺带着李氏南唐的“帝王之位”,也得到了道统层面的巩固,可以理解为,赵匡胤对李氏南唐心存芥蒂,不敢遗漏! 第三个弯儿,郭荣的“郭”要加进去,但要往后排,最好排到末尾,比如“江童颜郭”,如此一来,就能对现存的大周政权,进行充分的贬低。 怪不得陈乔发问,“攻取吴越,是否是要以匡扶大周为名义?”原来是这个意思! 正所谓“名不正,言不顺”,南唐对吴越开战,需要一个正义凛然、光明正大的借口,只要《百家姓》编写出来、流传出去,李煜就可以打着大周的旗号,去讨伐钱氏一族的“叛逆行为”。 徐铉服了:“臣愚钝,谢陛下开导。” 李煜一笑:“既已明了,此事要尽快办理,徐卿,你负责编写,陈卿,你负责传播,必要的时候,可以让觉悟助你一臂之力。” “臣遵旨。” “今日能编完吗?” 徐铉想了想:“不知陛下,可有忌讳要求,譬如,是否要将马、高也编入?” “马”指的是马希范一族,“高”指的是高赖子一族。 李煜叮嘱:“首句不变,尾字为郭,其他的,徐卿随便编写就是了。” 所以,南唐版《百家姓》与后世《百家姓》不同,当然,《百家姓》的版本太多,无关紧要,能够达成政治目的才是重要的。 “清风快回来了,朕不留你们,点心都带走一些,干活累了吃。” “臣惶恐!” “拿,徐卿,往兜里揣,陈卿,塞怀里,多塞点,干脆盘子也端走!朕等你们好消息。” “臣……臣谢恩。” 李煜故意撺掇,徐铉、陈乔一人抱了一堆吃的,跟做贼一样离开了。 药娘看着滑稽,抿嘴轻笑。 “陛下,你真是……唉,让人斯文扫地。” 李煜不以为然:“吃东西,讲究什么斯文?都是假斯文!” “陛下,你不是说,有事相商?” “哦,对。”李煜收起戏谑的表情,严肃地问:“药娘,朕记得,你会耍傀儡戏?” “是。当初,正是靠这一手技艺,才赢得了后周太子的信任。” “朕问你,你可会做傀儡?” 药娘摇了摇头:“耍傀儡戏,妾倒是熟手,可做傀儡是很高超的技艺,光是控制五官、手指的机构,就是巧夺天工。” “是不是齿轮一样的东西?” “齿轮?” “哦,应该叫做——棘轮,会旋转的小玩意儿。” 药娘点点头,说道:“不仅有棘轮,还有连杆、套球、转叶、铜丝,一个傀儡制作时间很长,陛下,那可是一辈子挣钱吃饭的东西呀。” 李煜不解:“此话怎讲?” “陛下,天下傀儡万万千千,看客眼中形形色色,可实际上,内部的骨架是同一个,每一年重新缝制服装罢了。” 原来如此! 药娘疑惑:“陛下,莫非是想看傀儡戏,妾派人去取来……” 李煜一把拉住,你可拉倒吧,怀着孕呢。 “非也,药娘,朕是想……制造一种机器,专门为大唐女子制作的机器,用来缝衣服。” “女红自有针线,要什么机器?” 李煜解释:“手工缝制,速度太慢,费眼劳神,若是有这样一种机器,用脚踩着踏板,棘轮转动,带动上下带眼的针,就能将衣服缝好,那制作衣服的速度就快多了。这东西,就叫缝纫机。” 南方的冬天,也是很冷的。 如果手搓出来缝纫机,将彻底改变南唐纺织业,直接刺激棉花种植,也为军备物资供应提供助力。 第429章 南唐vs吴越之战倒计时(四) 缝纫机是纯机械品,这个时代技术积累,虽然完全能够实现,可关键在于设计思维,在初代工业爆发时期,人们为了实现机械缝制,也是费了不少脑筋的。 据说,最早的手摇缝纫机是一个木匠发明的,后来不断改进,缝制的工艺也逐渐多样化。而对于李煜来说,太花哨的东西用不到,只要能提高生产力就足够了。 李煜连说带比划,想要解释清楚“缝纫机”的原理,可药娘听得稀里糊涂,她只用一个问题,就让李煜费尽口舌。 “陛下,针穿过去之后,再抽回来,线不也回来了?” “这个嘛……布料下面,要安装一个……挂钩,针穿过去之后,挂钩挂住线……移动布料之后,针抽回、再穿透,就能形成一个绳结……大概就这样。” 无奈,虽然是穿越之人,可自己也没用过缝纫机,要是自己的姥姥也跟着一起穿越就好了。 她老人家可是给子女们做了一辈子衣服。 “妾虽然不懂,但肯定与傀儡制作有关吧。” “对,朕是想,傀儡师傅能够制作精巧的机关,应该对制作这种缝纫机有所帮助。” 药娘点头:“妾入宫之后,教坊中确实收留了一些傀儡师傅,手艺十分精湛。” “药娘,你精通傀儡戏,对机关操作有经验,能否助朕一臂之力?” “陛下只要吩咐,妾无有不从。” 李煜很欣慰,也很感激,轻揽药娘,作势要亲吻。 “陛下,大白天……” “怕什么,我自己老婆,还亲不得!” 药娘羞赧,脸红耳赤,受到皇帝宠爱是好事,可也让药娘有些不安。 说到底,她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入宫做了妃子(历史上窅娘也是如此),没有势力雄厚的娘家。 “陛下,妾听说皇后改良了织机,民间尊称为‘娘娘机’,也是陛下吩咐的?” “不错,不止是织机,还有轧机、纺机,从棉花到布匹的生产过程可以大幅缩短了。” “妾不明白,一国之君,为何喜欢女红……妾失言了,陛下勿怪。” 李煜摩挲她的秀发,说道:“药娘,朕可不是玩物丧志,毫不夸张地说,女红事宜,关系到大唐国运。” “陛下,又哄骗药娘了。” “朕没有开玩笑,天下百姓,万民生计,无非是‘衣食住行’,衣物需求是排在第一的,药娘,你也曾在民间呆过,应该知道一件棉衣对普通人意味着什么。” 药娘回想之前的人生,不错,一件衣服,可能是要穿一辈子的。 当然,李煜要想的就很远了—— 棉布是硬通货,是保证“大唐通宝”不贬值的重要锚定物,如果能够建立“棉布-纸钞”的体系,在这个时代,丝毫不亚于“石油-美元”的体系。 但是,棉布只是初级材料,进一步加工,才能提高商品附加值,“成衣买卖”是将来赚钱的重要渠道。 李煜以自己为数不多的经济学知识,察觉到自己所处时代的一个缺陷,那就是,封建统治者所谓的“爱护子民”,在落实层面实在是太缺乏创新力。 轻徭薄赋、修建水利、宽松刑罚……也不过如此,可财富,仍然是集中到少数人手里。 是老百姓不努力干活吗?不是,而是金融支付方面存在大问题,导致消费力不足。 正所谓“男耕女织”,这是农耕文明的真实写照,老百姓再努力,也只是获得了“吃和穿”这些基本资源,钱,没有,有,也流动不起来。 大规模发展纺织业,就能吸纳很多低素质劳动力,让他们参与到社会化大生产中来。 最关键的,就是“政府采购”,以军队来说,唐代以后,军服的需求量很大,而且类型很多,比如汗衫、袴奴、半臂、绵袴、袄子、幞头等,光靠手工缝制,实在是经不起大规模采购。 需要注意的是,这种情况下的“政府采购”,也仅仅是提供给一部分军队,比如“天策军”,至于大多数普通士兵(如乡兵),衣服都要自己想办法,国家只提供一些标志性服装,如汗巾、帽子,用于战场区分敌我。 “药娘,朕要平定吴越,你是知道的。” “陛下雄才大略,必然能一统江南。” 李煜微微一笑,被爱人夸奖,自然开心。 “江南作战,冷一点还能忍受,可将来呢?朕要带领大唐的勇士,打过长江,打过黄河,打过燕云十六州,北方的寒冷,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候,就需要大量棉服、棉夹,要靠手工赶制,实在是不赶趟儿。” 药娘有所触动,说道:“陛下放心,妾若能帮上忙,竭尽全力。” “唉,朕不要你竭尽全力……你呀,怎么就不懂呢?朕既为天下,也为了你。” “妾,不懂。” “若是你主导,能制造出缝纫机,这天底下的老百姓,岂不是也知道你的名字了?” 药娘眸子一颤,眼眶瞬间湿润了,她终于明白了李煜的苦心。 大周后是皇后,小周后是贵妃,背后是强大的外戚势力,因为织布工艺的改进,更让大周后的名声高涨,现在,只要李煜活着,后宫政治体系中就不会有人撼动周家。 至于将要迎娶的皇商家女子,个个都是富可敌国,李煜也需要捧着、哄着。 唯有药娘,什么都没有! 等到“缝纫机”制作出来,就可以给药娘记上一大功劳。 “陛下,妾……深感皇恩,无以为报,即便来世,也会……。” “你瞎说什么呢?什么来世,朕只要今生与梓桐相伴。” 药娘擦了擦眼睛,说道:“陛下,要制作缝纫机,恐怕需要不少时日,推广民间,时日更长,恐怕吴越战事之间,是用不上了。” 李煜一笑:“无妨,这只是要商议的事件之一,另一件,就是要绘绣一个旗帜的图样。” “旗帜?” “没错,大唐国旗!” “战时所用?” “不错,红色为底,绣上我大唐的国号,周边不要什么龙纹、云纹,就绣一个秋海棠叶。” “这是何意?” “将来,梓桐就明白了。” “妾尽快完工。” 要交代的事情,告一段落,李煜终于可以轻松一下。 日已西斜,御花园被静谧、微暖的氛围覆盖,野塘残荷、鸳鸯相逐,也别有一番情趣。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李煜脑海里,隐约还浮现着八个字—— “十年生聚,十年教训。” 所谓十年生聚,不光是积累财富,还要发展生产力啊。 种棉花、搞纺织、做成衣,只不过是庞大生产计划的一环而已,当各行各业都有了“政府采购”与“财政补贴”的参与,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国富民强。 到时候,恐怕赵匡胤也强得可怕。 所以,朕必须变得更可怕才行! 第430章 南唐vs吴越之战倒计时(五) 唐军动起来了。 葭月初七,“对吴越军事会议”召开的十天后,李煜接到兵部的汇总奏表,六州兵马全部开拔,有的业已到达指定位置—— 宁国节度使(治宣州)齐象,领兵六千余人,奔赴宜兴。 歙州防御使苏淮,率领五千余“婺源勇”,奔赴宜兴。 安化节度使(治饶州)陈恺达,率领四千余鄱阳湖水军,出湖口,前往原江宁大营驻地集结。 镇南节度使(治洪州)钟秉章,从江南都督府“四十二路兵马”中抽调七路,共计九千余人,沿赣江、出湖口,前往原江宁大营驻地集结。 信州靖安使桂卿,率领两千余“荡寇军”奔向荆溪河口,与“天雄军”汇合。 抚州团练使马崇义,率军三千余,前往荆溪河口,与“天雄军”汇合。 另外,加上郑彦华、李景达统帅殿前三军一万五,清淮军一万,林仁肇、谢彦统领的润州大营一万五,陈冠侯统领的崇明军(原江宁大营)一万。 总兵力八万,将近总兵力的一半!集中在南唐的东南! 这是名副其实的“战略决战”,就是一场豪赌,赌国运、赌生死! 李煜放下奏表,闭目养神,大脑却在迅速的运转着。 齐象、苏淮两部合计一万一千人,进驻宜兴之后,与宣威、奉节两军汇合,在“山地师”的带领下,主力攻打长兴,逼近湖州。 安化节度使陈恺达、镇南节度使钟秉章,率领两部一万三千人,先以水路进军,在江宁大营集合之后,伺机顺水直下,在新林港、虞山港、张家港等登陆,与北岸的李元清(骑兵)汇合。 值得一提的是,钟秉章出身是“鄂州钟氏”,也就是钟太后娘家那边的势力,他所率领的七路军,来自原洪州元帅府“四十二路兵马”序列,加上去湖南之前,抽走的七万五千人,洪州的驻军已经大幅减少了。 明白的人,一眼就看出,李煜对于李从善还是不放心啊! 昔日,李从善是兵马副元帅,手握兵权,现在就算是在洪州给老爹看坟,也被李煜防着。 【李煜:想多了,我对从善很好的,将来重用。】 马崇义、桂卿率军虽少,一共五千,却是精锐之师。 马崇义不必说,虽然没有成为抚州节度使,但手下的兵都是南唐禁军系列,他前往荆溪河口与“天雄军”汇合,也算是回老家了,本来就是林仁肇的部下。 桂卿所率人马最少,两千,可没人敢小瞧。这两千人的队伍,是桂卿为了实施“闽南剿匪”专门建立的,个个好勇斗狠,光着膀子玩命的那种。 “差不多了,加上另外两支队伍,左右厢各自一千五,差不多了。” 李煜揉了揉额头,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间,感觉自己走入了一团白雾,越向前走,周围越漆黑、越阴冷。 一团火光,摇曳在远处,走进了之后,却是一个空旷的宫殿,在宫殿的正上方,挂着一个上粗下细的牌匾,就像棺材头,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个字——宋。 李煜感觉疑惑,突然,听到了宫殿当中传来了女人的呼救声! 作为新社会培养出来的“五讲四美三热爱,两手准备一心红”的好青年,李煜正义感爆棚地冲了进去。 只见,空空的大殿里面,只有一张床,一个更猥琐的黑胖子,在欺负一个女子。 旁边,支着一个画家,一个同样猥琐的画师,歪着脑袋,流着口水,津津有味地画着眼前的场面,还不时地提醒—— “陛下,情绪,姿势,别动!” 眼前的一幕,让李煜感到如此熟悉。 这黑胖子,被称为“陛下”,门口牌匾上的那个“宋”……难道是赵匡胤?不对,应该是赵光义,那名女子,难道……是小周后! 李煜感觉气血上涌,空中悬浮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刀,他用尽力气举了起来,狠狠地砍在画师的脑袋上。 “噗嗤——” 画师的脑袋,好像是橡皮的,从里面滋出来不少血,不对,竟然是黄色的颜料。 “救我,从嘉!” 李煜一脚踹翻黑胖子,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心爱的药娘。 “我xx你xx!” 李煜举刀就砍,谁知,这个黑胖子竟然蹲在地上,口中喃喃:“画个圈圈诅咒你!” 一瞬间,李煜感到头晕目眩,双手拼命地在空中抓! “陛下,陛下!” “啊——!” 李煜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双手死死卡住一个人的脖子,正是清风,脸都憋紫了。 赶紧松开! “陛下,梦魇了?” “我没事,没事……” 李煜赶紧坐起来,出了一身冷汗。 不睡了,出去走走。 …… 除了一众准备去玩命的武将之外,还有一个人,在“对吴越军事会议”召开的第八天,就收到了一封来自金陵的密信。 他叫陶厓,原本是歙州刺史,“冯党”猖獗时期,因上书李璟、痛斥奸佞,被构陷降职,贬为祁门主薄。 陶厓年近四十,孑然一身,宦海沉浮十多年,早已经磨平了棱角,他反复地将密信看了好几遍,每一个字都反复确认,尤其是最后的花押。 然后,他平静地收拾行李,一件备用官服、几件陈旧衣物,还有几本书,以及为数不多的积蓄,算了算,省着点用,应该够走到金陵了。 接着,他来到祁门县衙,向县令辞行。 县令在听明来意之后,惊讶地问:“陶主簿,为何如此突然?” 陶厓微微一笑:“皇命调任,何来缓急?” 县令叹口气:“也好,这么多年,着实委屈了你,不知要调任何处?” 陶厓如实回答:“在下也不知道。” 县令于心不忍,宽慰说道:“陶兄,如今冯党伏诛,皇帝励精图治,你好歹也是做过一州刺史的人,此番回京,必然是高升。” 陶厓躬身行礼:“多谢县令大人照顾,在下这就上路了。” “现在就走?天色已晚,明日准备车马,本县再给你筹集点路费……” “多谢县令美意,车马不必了,在下盘缠够用。” 县令苦笑一下,瞟了一眼陶厓一身破旧的衣服,手肘之处还缝着补丁,这哪儿像有钱的样子? “那也等等,好歹同僚一场,喝顿酒不为过吧!” 陶厓再次行礼:“告辞,县令保重!” “唉,你……” 陶厓毫不迟疑地走了出去,县令一脸无奈,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过手赋税千万亿,岁满不带一分毫。陶兄,但愿你此去金陵,能有个好前程。” 此人,是李煜亲笔书信相邀之人,被任命为浙东观察处置使兼两淮三司都制置使,简单地说,他是钱塘江以北,含苏州、湖州、秀州、杭州等吴越富庶之地的税务总管。 这个人,在未来的几十年,将成为过惯好日子的吴越国人的噩梦。 第431章 南唐vs吴越之战倒计时(六) 吴越西府,西子湖畔。 以“美好”为内核的中国文化意象当中,一定会有西子湖,无数文人墨客、丹青妙手、白衣秀士、痴情女子、神仙妖怪都为之倾心。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钱俶屹立在高大华丽的游船之上,微微清寒的风,迎面而来,如同解开不开的思念,回想起来,已经离开杭州太久了。 往日,泛舟西湖,无论遇到什么烦心的事情,总能让他内心平静下来。 只需要远远地看一眼孤山寺,以及孤山寺北的贾公亭,悠然山色,缥缥缈缈,梵音玄妙,令人心安。 年关将至,湖岸边、湖面上的游人多了不少,艄公悠扬的吆喝声,夹杂在人们的嬉笑之中,仿佛他随时会唱起来—— 西湖美景,三月天嘞 春雨如酒,柳如烟~ …… 只可惜,如今不是三月,一切都不是欣欣向荣,反而百十亩的水面,铺满了残荷枯苇,远观虽然风雅情趣,近看实则衰败凄凉。 钱弘亿、崔仁冀陪游,俩人都聪明,也很乖,知道钱俶表面喜悦,实则内心波澜涌动,于是都垂手而立、不触霉头。 钱俶无奈,这俩人都不上套,只能自己开口了。 “延世,子迁,杭越不过一江之隔,风物竟如此不同,是何缘故?” 不咸不淡,没话找话,身为臣子,不得不答! 崔仁冀硬着头皮:“网上,在于水之差异。越州水网纵横、星罗棋布,而杭州之水,汇集于西子湖中,宛若碧盘。” “解得好。先王昔日组织勇士射潮,又修建百里长堤,防止海水倒灌,才有了如今的西湖美景。可如今——” 钱弘亿眉毛一挑,来了啊,来了。 “可如今,江北战事汹涌,西子湖的水波,怕也难平了。” 钱弘亿一咬牙,该死不能假装睡着,近前说道:“王兄,我吴越虽小,却民心一致、国富民强,尚不必担心境内安危。” “境内安危,本王是有信心的,可境外波澜,又不得不顾,否则迟早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崔仁冀赶紧近前:“王上,臣出使扬州之后,已得到符太后保证,吴越军队、粮草也支援到位,想必江北之乱,不会危及江南之地。” 这句话,主要是为了撇清自己的关系,崔仁冀想说的是,我都完成任务了啊,可事实上,是否真的会“危及江南”,谁也保证不了。 钱俶转身,自顾坐下之后,叹气说道:“子迁,我国支援,不过杯水车薪!二卿,坐吧。” 游船轻摇,空气湿度开始增大,湖上的风,吹皱了水。 钱俶拿出一份军情奏表,说道:“这是孙承佑送呈兵部的奏折,常州、镇江近日大量唐军集结。” 钱弘亿、崔仁冀一惊,齐声问道:“增兵常州?” “不错,不仅如此,太湖水面上,唐军也有动作。” 钱弘亿警惕起来:“王兄,莫非,唐国李煜想要趁着江北战乱,对我吴越行侵犯之举?” 崔仁冀也激动起来:“王上,此事非同小可,多年以来,唐国对吴越疆土都心存觊觎,贼心不死!李煜称帝之后,更是穷兵黩武,业已平定了楚地、荆南,莫非……他要动手!” “确实不可不防,可也不必草木皆兵,二卿,你们别忘了长江北岸,赵匡胤也称帝了。” 钱弘亿沉吟一下,说道:“王兄所言极是,唐国兵力戍卫金陵,已经十分吃力,若真敢出兵我吴越,长江防线空虚,赵匡胤只需要少量兵马,就能让李煜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崔仁冀反对:“臣以为,李煜有孤注一掷的可能。赵匡胤志在扬州,眼下不会觊觎金陵,更何况,渡江作战岂是儿戏?王上,应立即增兵苏州、湖州,预防唐国发难。” “稍安勿躁。” 钱俶一摆手,说道:“还有一个消息,江阴军指挥使刘乃金领兵支援雄州,据说大败高怀德,此外,黄损、潘崇彻也入驻了真州。” 钱弘亿觉得事情不简单:“王上,李煜这是疯了吗?他要同时与三家开战?” 崔仁冀也皱眉:“岭南那边,并不平静,李煜怎么敢?” 钱俶见两人反应,有些失望,原以为他们能想得更远一些,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一封信。 “看看吧,这是李煜给本王的亲笔信。” 钱、崔二人,脑袋凑到一起,快速地浏览一遍,逐渐地,眼睛越瞪越大。 “李煜要向淮南增兵三万?不可能!除非他……” 钱俶冷笑:“除非他疯了?二卿,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李煜从一开始,目标就是收复淮南故地!所谓割让福清,不过是烟雾弹罢了!” 崔仁冀说道:“不对,王上,若是李煜只是为了争夺淮南,又为何要支援扬州?又为何写信?” 毕竟,扬州也是淮南十四州之一,写信告诉钱俶,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计划。 “崔卿,这叫以退为进,还没明白?” “以退为进?王上的意思是,李煜……已经意识到自己不能全部收回?” 钱俶点头:“本王不得不承认,小看了李煜。他知道以唐国的军力,不可能收回十四州,就与扬州方面妥协,打退赵匡胤之后,所占领的地盘,重新还给唐国。至于写信给本王,则是欲擒故纵!” 钱弘亿反问:“王兄,你的意思是,李煜不希望我吴越出兵?” “哼,事情是明摆着的。沈承礼没有渡江之前,李煜态度何其嚣张,如今又大张旗鼓,告诉本王要举国之力,支援大周,呼吁共同辅佐周主,其实就是为了迷惑我等,不然,为何要增兵常州?” “常州……”崔仁冀沉吟一下,“常州的主要港口就是江阴,镇江就在扬州对面,这么说来,唐国军队随时可以渡江!” 钱俶冷冷说道:“不错,李煜调兵遣将,表面上是恫吓我吴越,可他凭什么打?出师无名!即便是真要动手,苏州、常州城池坚固,境内水网纵横,兼中吴军两万余,李煜敢吗?” 钱弘亿习惯顺着钱俶的思维去想,动了一番脑子:“王兄所言极是,就算李煜真要动手,大概率会被阻在苏州城外、长洲之上,赵匡胤数十万大军,分出一部分渡江劫掠,也会让唐国上下不得安宁。时日一长,必定国力损耗严重!” 崔仁冀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半天,他提醒一句:“若李煜此举,只为苏州呢?还有一件事,臣听说,苏州有一位唐国逃离的高僧,名唤觉悟,王上也亲自礼遇过,他可是李煜点名要回的僧人。” 钱俶站起身来,在船上走了几步,猛回头:“二卿,本王决定再向江北增兵两万!” 崔仁冀真急了:“王上,两万兵马?哪儿去凑这两万兵马!” 沈承礼率兵一万,潘审燔率兵三万,再派出去两万,咱吴越能打的军队,一共也就十万出头,加上乡兵,也不到二十万啊! 难道,要派乡兵出去,滥竽充数? 钱弘亿也着急:“王兄,三思而行,再派两万人出征,我吴越精锐只剩下四万人,如何使得?” 钱俶也很为难,却口气坚定:“不用担心,镇军不动,从越州、秀州的八都兵与武勇中,抽调一万,其余一万,就征集两淮乡兵!” 这样一来,吴越还能保留五万精锐。 “王上——” 崔仁冀话还没说完,钱俶一摆手,说道:“崔卿,别急,本王将这两万人,派遣到真州、江都,保护扬州东西。” 钱弘亿明白了,王兄果然是老谋深算。 真州派兵,抵挡六合、滁州方向的宋军,但同时,也牵制着唐国的潘崇彻、黄损、毛镗等人。 江都派兵,不仅距离长江很近,随时可以撤回,还能向东牵制泰州,一旦、万一、如果、退一步说,扬州真守不住了,就带着郭宗训、符太后逃跑,跑到泰州去,实在不行,就逃到南通州去。 还是大功一件! 第432章 南唐vs吴越之战倒计时(七) 崔仁冀是幕僚,相当于钱俶的秘书,他聪明与否、暂且不提,但一定很善于揣摩主子的心思。 听到钱俶计划将两万人一东一西,安排在真州、江都两地,崔仁冀的脑子转了一百八十度,也get到了钱弘亿为何是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么做,隐含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绝不让郭宗训渡江”! 郭宗训再不济,也是大周皇帝,吴越一国名义上的宗主,他要是被赵匡胤赶出扬州,渡江来到吴越,钱俶,不,钱氏王族该如何自处?凡事该听谁的?究竟谁是老大? 举个例子,一个部门经理,在自己办公室里乱搞,他就是办公室里的“王”,可有一天,突然公司老板搬了进来,一起办公,经理还能随心所欲吗?绝对不行! 想到这里,崔仁冀不由得可怜起郭宗训来了,唉,苦命的娃儿。 他小心翼翼地问:“王上,若大周、唐国、吴越三方联军,真的不敌赵匡胤的叛军,周主及符太后又退无可退,该如何?” 一阵沉默。 西湖的波澜渐起,天空变得更加阴郁,毛毛细雨似有似无,远处的山、寺、亭、塔在一片朦胧之中。 见钱俶不作回应,钱弘亿思忖一下,说道:“子迁,这有些杞人忧天了。三国联军的总兵力有十余万,更重要的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地利、人和,为何?” 钱弘亿解释道—— “所谓天时,正值隆冬,淮南不比江南,雨雪冰霜齐备,冬季作战,叛军衣食住行更为困难,几十万人难以支撑。而三方联军,均为守势,背后供给充足。” “所谓地利,赵匡胤初来乍到,兵源多为北人,淮南山川地理不熟悉,还是次要,水土不服、瘟疫疾病,才最为致命!吴越、唐国兵源来自淮南、江南,在自家底盘上作战。” “所谓人和,时至年关,赵匡胤的军队士兵,远离家乡故土、思乡思亲心切,而周主为自保,必然拼命,唐国为失地,必然用心,吴越为正义,义不容辞!三和对一叛,优势在我。” 崔仁冀听了,虽然“吴越为正义”是扯淡,但其他分析,还算是靠谱。 钱弘亿补充道:“子迁,莫忘了汴梁周边,黄河上下,大周还有不少军力,还没有南下!个中原因,虽然复杂,但又一条,若扬州真正危急,至少一人肯定会拼命救援。” “谁?” “符彦卿,他麾下天雄军,甚至不需要渡过黄河,就能影响到宋都淮京!” “符彦卿……符太后的父亲。” “不错,天雄军防备的是契丹,符彦卿以此为要挟,若张永德再出工不出力,他符彦卿就放契丹进来,到时候……引狼入室,符彦卿与契丹合作,哼,又一个石敬瑭!” 对于张永德来说,谁都不重要,汴梁最重要,只要能让符彦卿乖乖守住河北,他什么都得做。 钱俶见钱弘亿、崔仁冀,一通分析,头头是道,内心却在叹气。 错了,都错了! 他确实不想让郭宗训渡江来到五月,正所谓“天无二日”,吴越的天空,只能有姓钱的一个太阳。 至于原因,绝非钱弘亿、崔仁冀分析的那样,他要做的,就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看情况做出两个抉择—— 一个抉择,就是“纳投名状”,所谓支援扬州、保卫扬州,换一个角度看,也是包围扬州、胁迫扬州,自己四万人在郭宗训身边,一旦发觉无法抵挡,就直接拿下郭宗训,献给赵匡胤!如此一来,自己就是大功臣,吴越还能得到保全。 另一个抉择,就是“祸水东引”,扬州如果无法解围,郭宗训成为“逃亡之主”,他也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唐国,一个是吴越。钱俶可以顺水推舟,以“唐国强盛”的名义,将郭宗训送到金陵去。 如此一来,赵匡胤想要成为真正的皇帝,就必须与唐国开战,自己再表明忠心,帮助宋军攻打金陵! 这个想法,只是在钱俶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可冥冥之中,如同向整个历史时空广播,远在金陵的李煜,正在批奏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清风近前:“陛下,可是受了风寒。” 李煜摇摇头,用手一摸,额头上全是冷汗。 “恐怕,又是哪个小可爱在背后算计朕了。” “小可……爱。” “对,小可爱,大聪明,卧龙凤雏,我夸他呢。” 清风没听懂,说道:“潘侍郎(潘辰)禀报,已经开始调动、转用各种器械,奏请陛下,询问火器是否一同调动。” 李煜说道:“你去传个口谕,让陈冠侯陪着,直接去找徐游、李延邹,他们商议就行了。” 清风踌躇一下,提醒道:“陛下,最底层的奏折……” “哦?怎么了?” “陛下先看为好。” 李煜一笑,这小子,神神秘秘的,他抽出来之后,一看,竟然是李从镒上表的。 打开阅读,第一句读完之后,“啪”地合上了,脸上笑容,慢慢消失,转为阴沉与冰冷。 奏折重新塞到最下面,李煜权当无事发生。 “你去传口谕吧!” “遵旨!” 清风走后,李煜站起来,做了几个波比跳,浑身暖和了不少。 一边擦汗,一边自言自语:“老钱,朕的信,你收到了吗?” …… 西湖风雨,逐渐变大了,湖中白鲢、红鲤浮出水面,不时地跳起来,溅起水花,仿佛在水下窒息了一般,拼命出来挣扎一下。 钱俶下定了决心,剩下的问题,就比较简单了。 “二卿,这是最后一次增援,你们看,派谁去比较好?” 钱弘亿不说话,因为他知道,钱俶肯定不会派遣钱氏族人。 崔仁冀沉吟一下,说道:“扬州之战,必定惨烈,要能征善战的人才行。以臣看来,鲍修让、胡琛堪为主帅。” 钱俶脑海里,迅速检索两人的信息,鲍修让是彰武知节度事,胡琛曾是明州兵马指挥使,如今为两浙行军司马兼尚书事,都是能打的将领。 尤其是胡琛,这个人,对于钱俶的意义很不一般,因为他的祖亲,叫做胡思进。 胡思进,就是囚禁了钱弘倧的人,是钱俶的白月光。 “本王赞同,副将人选呢?延世?” 钱弘亿应声说道:“苏州刺史杜叔詹,淮南转运使刘德言,对江北山川地理、人文风俗了解甚多,可作为监军兼参谋。” 钱俶点点头:“事不宜迟,以西府元帅府的名义,尽快下诏,三日之内、点齐兵马,北渡长江、支援扬州!” 一定要抢在李煜之前! 第433章 南唐vs吴越之战倒计时(八) 金陵宫城,御书房内。 李煜静静地批改奏折,这些奏折,事先交给内侍局识字的太监过滤过一遍,什么问安的、报喜的垃圾本子,李煜全都命人清理了出去。 剩下的,都是有正事儿汇报的,什么冤案的、赋税的、闹灾的、要饷的。 早在洪州的时候,李煜就命令殷崇义、徐铉专门设置了奏折格式,就一个要求,尽量简短和清晰,写的时候只要说明“谁”“干了什么”“原因是啥”“结果怎么样”,字数最好控制在140个以内。 原本,这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工作负担,没想到,这群孙子另想奇招,皇帝不让写那么多字,没事儿,我就多写几本奏折。 刘政咨、李平、徐铉、张昶、王克贞、严续等人身为宰相之职(包括门下省同平章事、尚书右仆射、尚书令等官位),可以帮李煜分担一些,可眼下战事紧锣密鼓的准备,人手根本不够用。 “怪不得大多数皇帝都不长命!”李煜咬着牙,心里骂街,“老子必须多提拔点新人,老子早晚得成立内阁!” 一动“提拔新人”的念头,李煜握笔的手不自觉地停顿下来,他忍不住瞥了一眼最下面的奏折。 犹豫再三,还是抽了出来,缓缓摊开,这次,身旁无人,他一字一句地看了下去。 以荆南总都督李从镒为首,行西南防务督署、湖南节度使龙幼安,武昌节度使王崇文,鄂州刺史杨守忠等联名,内容相当于一份述职报告,主要汇报了三件事。 第二件事,武平政权余孽,主要是周行逢的亲属、朋党等,共计三百七十一人,携老扶幼去划船玩,谁知道不小心,全都掉入了洞庭湖喂鱼了,一具尸体都没找到,奏请李煜允许立个衣冠冢。 第三件事,荆南高氏一族二百三十七口,原本被安排在宫殿中,龙幼安好吃、好喝、好招待,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想不开,大半夜非要玩火,结果宫中走水,全部烧死了,这意味着“高赖子”一族断子绝孙,奏请李煜允许厚葬。 这两件事,李煜只是草草地看了一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没多少人记得。 唯独第一件事,李煜跳过之后,又跳回来,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读了一遍,又读一遍,再读一遍。 三遍过后,他狠狠地砸了一下书案! 可以确定,刘承勋死了,陈洪进也死了。 “一个汉阳军,打了快四个月,还让柴永清跑了,刘承勋、陈洪进,你们是真不想死啊。” 自古以来,就有不少封疆大吏为了自己的利益,开启“养寇自重”的模式,如明朝的李如松,刘承勋、陈洪进两人的能耐,如果全力攻打一个小小的汉阳郡,还有炸药包的加持,短则十天、多则一月,差不多就够了。 换句话说,两人打得越久,活得也越久。 李煜心里酸溜溜的,既然你们什么都明白,为什么还要触犯朕的逆鳞?为什么不愿意低头认罪? “以后的仗,都不好打了,偏偏你们这种能打的,在这个时候……唉。” 这句话很中肯,虽然灭掉武平、荆南两个地方,看起来劳师动众、困难重重,可其实并不难打,周行逢、高赖子两个“草头王”,内部又派别林立、分割严重,就算出现了杨师燔这种能打的将领,也只能进行苟延残喘而已。 现在,软柿子捏完了,剩下的都是硬骨头。 李煜自嘲,自己还算有自知之明,自从穿越之后,打了一圈,其实没有真正硬碰硬,就连南汉刘鋹那边,自己也没敢深入,只是为了争夺雄州、郴州、梅州等战略要点,已经投入了巨大的成本。 “臣等谨奏,汉阳攻克,刘承勋、陈洪进居功甚伟,宜追封官位、御赐谥号,善待家眷亲友,彰显大唐皇帝恩情浩荡!” 读到这里,李煜又叹了口气,这个十弟,他这么写的时候,肯定龙幼安不知道,否则,一定会跟他起争执的。 太老实了! 刘承勋好歹也是有功之臣,陈洪进名义上是大唐节度使、尚书令,面子工程该做要做,里子该查也得查。 李煜拿起笔,在一旁批注:“清查刘、陈家族之外的关联之人,尤为朝中为官、军中行伍之人,整理成册,朕备后用。” 朕知道,你们俩人,肯定还有不少拥趸与同党,一个都别想跑! “清风——!” 一嗓子,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太监。 “陛下,总管还没回来?” “哦。再找个人,分别去传口谕,让周泰、潘慎修来见朕。” “遵旨!” 这么多天了,滁州、雄州怎么还没消息?究竟进展的如何了? …… 转眼之间,葭月十五。 吴越两万大军整装待发! 钱俶册封鲍修让、胡琛分别为淮南征讨左路、右路指挥使,杜叔詹、刘德言为行军参谋,行使监军职务,两路大军的精锐主要是八都兵、真武军、向明军,每一路五千人,另搭配五千乡兵,主要从次飞军、邝武军中挑选。 一众将领中,胡琛最为兴奋,三十多岁,正壮年,是建功立业的好年纪。 在接到任命之后,胡琛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爹胡璟写信。 胡璟已经退休了,定居于新昌七星峰之下,因家族后代与卜氏结亲,随着人口繁衍,遂形成了“胡卜村”,这是真的,就是胡卜村,中间没有“萝”。 【胡璟是梅溪胡氏之始祖】 吴越增援大军出发之际,年逾七十的胡璟,终于收到了儿子的信件,看完之后,他唤来家奴、手持拐杖,缓缓来到七星峰之下。 山峦耸翠、梅溪潺潺,就如同当年致仕的时候看到的一样。 家奴见胡璟心情不好,也不知其所以然,就说:“家主,你看这溪上梅花,含苞待放。” 胡璟茫然,说道:“昔日,老朽驻足此间,看上了梅溪之上,梅花盛开,自诩梅溪居士,几度踏雪咏梅,不知后辈儿孙,还能在此定居否?” “家主,今天是怎么了?” “唉……” 胡璟长叹一声,仿佛又老了许多,白发在风中变得纷乱,口中喃喃—— 三代圣主创国邦, 五王一脉镇两江。 大千宇宙星日月, 溪山一隅可安乡? “过江,过江……怕是有去无回了。” 第434章 南唐vs吴越之战倒计时(九) 千牛卫指挥使周泰,起居舍人、知制诰潘慎修赶来的时候,李煜刚把一堆奏折解决掉,脸上倦意尚未褪去,眼中冰寒愈发浓重。 潘慎修的职务之一,就是记录皇帝的日常言行,公开方面的事情,他职责所在、必须知道,瞟了一眼书案上的奏折,最下面的本子,单独扔在了一旁,心中就全明白了。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二卿平身。” 李煜单刀直入地问道:“滁州与雄州的情况如何?” 潜台词是,淮右战局会不会影响攻打吴越的计划? 周泰答道:“陛下,臣责令千牛卫暗中侦查,目前获得的消息是,伪宋大军沿着滁河挺进,已经过了鸡笼山隘口,全椒以南搭建了浮桥,只有少量兵马看守。” “全椒狭小,应该安排不了多少人。” “陛下英明,郭崇威、郭守璘父子二人,统兵三万驻扎于此,日前,副将彭艳辉、陈方领兵挺进滁州。” “副将?一共多少人?作战动向探听明白了吗?” “正是,大约一万多人,从南向北逼近滁州之后,业已有了数次交锋,宋军损失惨重。” 李煜点了点头,这个情报不用验证,肯定是真的,只有脑子抽了的人,才会“由南向北”去攻打滁州,不过,他在意的不是彭艳辉、陈方这样的废物。 “郭氏父子呢?” “陛下,更惨!” “不会吧?”李煜一转身,“郭崇威是名副其实的沙场老将,而且……他出发之前,肯定与赵匡胤就如何攻打滁州,进行过严密的计划。” “这个,臣就不得而知了。只是探明,郭崇威偷袭沙河镇,得手之后,却在西涧河上遇到了伏兵,身受重伤。至于郭守璘,一万大军被堵在清流关外,滁州守将郭守文在沿途设置了大量陷阱、伏兵,如今,被死死困在琅琊山东麓。” 李煜叹口气,郭守璘、郭守文,听名字,还以为是哥俩儿。 “这么判断的话,滁州一时半会是打不下来了。” 周泰思忖一下,说道:“陛下,恐怕不止如此,吴越再度发兵,增援江都、真州,就连进攻六合的宋军,也要忌惮三分了。” 李煜端起一杯茶,刚喝了一口,被周泰的话惊到了,含在嘴里咕噜了好几下,硬生生的咽下去。 “咳咳……你说什么?吴越真的再度发兵了!有多少人?” 周泰、潘慎修吓坏了,这把皇帝给噎死,自己九族都不够砍的! “是,是,陛下,吴越发兵两万。” 李煜站起来,兴冲冲地走了几圈,如果不是顾忌皇帝的面子,他肯定要跳起来,好好赞美一番钱俶了。 转念一想,问道:“这么大的事情,兵部怎么没有传来消息?” “陛下,兵部消息必须核实,这是臣派出去的千牛卫查访到的消息。” 李煜看了一眼潘慎修,潘慎修躬身施礼:“陛下,周指挥的消息,应该确实无误,因为雄州方面也出现了异动,宋军主动后撤,在雄州以西二十里的十八集安营扎寨。” “这与滁州有关吗?” “陛下,刘乃金不过率领五千之众支援,就算是生力军,还不可能威胁到高怀德的数万大军,除非,后方增援受阻,只能等待。” 李煜在脑海里画了一遍地图,没错,如果赵匡胤二十万大军支援迅速,高怀德绝对不可能后撤,高怀德只可能是陷入后勤困境,才会出此下策。 二十万大军,有一半不是战斗人员,真正威胁六合的军队,只有六、七万,在没有城池掩护的前提下,这些人露宿野外、行军受阻,拖得时间越长,困难就越多。 “雄州情况,还要继续打探,不过——”李煜冷笑一声,说道:“朕大概能猜到,赵匡胤的下一步战略了。” “陛下请明示。” “平推战线。” 目前,韩令坤也好,高怀德也好,向训也好,这些人马的进攻,是采取“路线形式”的,想要打到扬州,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夺城池、拔钉子。 可是,只要攻破滁州与六合,数十万人就能由西向东、一条战线,像推土机一样平推,最难啃的,大概就是冶山的李重进,过了这里之后,扬州就是囊中之物了。 潘慎修疑惑:“陛下,二十万兵力确实不少,但即便不考虑损耗,想要平推淮右,人也是不够的吧?” “潘卿,你别忘了,泗州虽未失守,却是周、宋两家共有,赵匡胤这会儿功夫,造船的木料应该凑够了。” 造船之后,就能走水路威胁扬州,东西形成策应。 潘慎修又说道:“陛下,还有一个消息,刘乃金率领江阴军,虽然给韩通解围,但并没有允许进入雄州城中。” “看来,韩通对大唐的戒心也是不小。粮草呢?” “韩通悉数接受。” “好,这样的人,我喜欢。” 物资我都要,人一个不放进来,男子汉大丈夫,要勇敢地为五斗米折腰。 “二卿,你们负责继续打探消息,务必及时、精准。” “遵旨!” …… 葭月二十,海量战争机器已经悄然运到了无锡以西,横舟湾内,新修补的、新建造的战船,还散发着木头的香气,南唐水师一遍遍检查牛皮、铁板,安装神机弩,加固女墙。 葭月廿二,宁国节度使齐象、歙州防御使苏淮的兵力,经过整顿之后,编入李景达的指挥体系,分别为左路、右路军,虎视眈眈,准备随时翻越山岭,扑向湖州。 葭月廿五,镇南节度使钟秉章、安化节度使陈恺达率领一万三千水军,出江宁大营,在一支几乎没有听说过的“龙翔军”的带领下,战船七百艘,悄然顺江而下,目标江阴。 几乎同时,抚州团练使马崇义、信州靖安使桂卿,组织手下五千人,开始换军服,荆溪河口变得热闹起来。 在众多军用物资当中,一面面加急赶制的“大唐国旗”,显得格外耀眼。 严格意义上说,“大唐国旗”才是军事外包的第一个项目,从药娘绣好样品,到调集红布、红绸,再到外包到金陵及周边的绣纺,以及普通老百姓家中女子手中,只用了三天时间。 接下来,见证奇迹的时候就到了—— 只要钱给到位,人民群众的劳动积极性就能彻底激发出来,“大唐国旗”的图案并不复杂,也不需要多好的手艺。 二十天,三万面! 李煜高兴的是,这次“军事外包”活动,成功地检验了“大唐宝钞”的价值,也就是,老百姓愿意接受了。 当然,这也和五大皇商的支持密不可分,单以侯家、赵家、袁家来说,在粮食、布料、食盐、药材等方面的储备,几乎半数都集中在金陵及周边。 一连数日,李煜越发繁忙,心情也越发忐忑,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快要到来了! “还有十二天,十二天……” 十二天后,远在泉州的平海节度使陈诲,以及天威军都虞侯刘崇谅、天命军都虞侯钟林,就会同时动手,南北策应。 然而,就在李煜踌躇满志、殚精竭虑地准备之际,一件意料之中与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几乎同时发生了。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 第435章 南唐vs吴越之战倒计时(十) 深夜,宫城,如往常般寂静,如往常般涌动。 烛火之下,御书房的桌子、椅子、床上、地上,都散落着东西,有地图,有奏折,还有吃了一半的老婆饼。 李煜拼命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好像要把脑浆挤出来一样,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就像是上紧了的发条,再稍微一用力,就会崩断! 手揉酸了,李煜无力地垂下,自嘲道:“没想到,我的心理素质这么差。” 只是因为大战在即吗?不对。 冥冥之中,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的心中慢慢扩散开来,说不清楚,是喜是悲?形象一点比喻,就如同饭店后厨,把所有的调料都倒进一口锅里,煮沸之后,在把自己的感官情绪都泡进去。 其实,这种情绪就叫做“不安”。 正心烦意乱的时候,书房外面一阵脚步,紧接着,就是与清风交涉的声音。 “谁?进来!” 李煜起身,下意识地整理衣服,这时人影一闪,韩熙载、殷崇义、严续三人鱼贯而入,进来之后,没有请安,都跪在地上,异口同声地说—— “陛下节哀!” 李煜脑袋“嗡”了一下,让我节哀,意思是我身边亲近的人死了?! “何出此言?怎么回事!” 三人之中,韩熙载年龄最大,唯独他抬起头,悲戚地说:“陛下,周司徒薨逝了。” 李煜提着的心,开始在半空中晃悠,脑子也跟着转圈,从震惊到疑惑,然后问了一个很作死的问题:“周司徒是谁?” 韩、严、殷三人差点没趴地上,周司徒是谁?南唐还有几个周司徒?就一个! 韩熙载结结巴巴:“陛下连日劳累、心智疲惫……或许是忧思过度,周司徒……就是周皇后、周贵妃之父。” 李煜,你老丈人死了! 周宗,南唐的开国重臣、三朝元老,他当过多大官不用提了,人家俩女儿,一个大周后,一个小周后,都给了李煜。 一经韩熙载提醒,李煜瞬间头皮发麻,妈呀,怪不得这三个老家伙一起来了,娘嘞,幸亏娥皇、女英不在跟前,否则,自己罪过大了! “国丈薨了?这……这怎么……” 李煜倒退几步,一屁股坐下来,他本来要说“这怎么可能”,可转念一想,这怎么不可能。 周宗早就该死了。 不是咒人,而是历史上,周宗的正常死亡时间,是公元956年,这已经算是多活了几年了。 至于原因,李煜就是周宗延长寿命的关键,陆氏《南唐书》中记载,周宗与李昪、李璟之间虽然“恩顾日洽”,但也受到宋齐丘、冯延巳等一众人的季度,后来冯延鲁上台之后,一度倾轧周宗从宰相位置(官职为内枢使)上下来,贬为镇南节度使。 李煜穿越之后,一个重要成果就是“灭冯党”,虽说朝中仍然有余孽未清,但对于周宗来说,伤害已经很小了,所以多活了四、五年。 周宗之死,就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众卿,起来说话。” 见李煜一脸悲戚,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皇帝,这表情、这反应才对。 “陛下,周司徒的治丧事宜,还请定夺。” 若是平民人家,岳父死了,又没有儿子,就得女婿操办,灵前烧纸、披麻戴孝、摔盆哭灵都是应该的,但是,李煜是皇帝,并不是所有皇帝都像汉顺帝刘保那样,对自己的岳父喜欢的不得了,亲自去送葬。 同时,周宗也不是小门小户,他虽然绝户了,但“周家一族”还有不少产业,又该如何处理?最关键的,身为女儿的大周后、小周后,必须到现场去,偏偏,两人这个时候都怀孕了! 三人心里都打着小鼓,等着李煜的决定。 治丧,究竟是按照臣子礼仪,还是按照国丧规格?大概率,是前者。 李煜只犹豫了片刻,起身说道:“三位辛苦了,权作为治丧大臣,周司徒的身后之事,按照国丧来举办。” 三人三观碎三千块! 好,这么玩儿,真孝顺!皇帝,你亲爹死的时候,你都没大操大办。 韩熙载、严续、殷崇义三个人,并没有深入参与到“吴越战争”中来,他们的思维,应该说是属于正常状态,还能考虑到礼义廉耻等问题,而李煜,经过多日的连续运转,凡事第一个考虑的,就是能否服务于吴越战争的需要。 李璟去世的时候,李煜没有大操大办,当时是处在“玄武门之变”的版本下,一切要快。 如今,周宗去世,当然是一件悲伤的事情,可李煜却看到了机会。 “众卿,周司徒是三朝老臣,深受两代先帝器重,又是皇后、贵妃的父亲,丧事不能含糊,要大办!” 韩熙载小心翼翼:“陛下,如何大办?” “要让周、宋、汉、吴越都知道,都来吊唁!” 严续差点没忍住,皇帝,你昏头了吧?搞清楚,不是你亲爹死了,是你岳父,就算是大唐皇帝驾崩了,别国也不一定派人来啊! “最重要的,就是通知钱俶,要让他知道,朕很悲伤,准备亲自扶棺送葬。” 殷崇义听了,一脸便秘的表情,娘嘞,早知道不来了!自古以来“礼乐治国”,为啥古代非要有一个“礼部”,李煜的决定,有点不符合礼仪了。 前后对比,估计李璟都能气活了。 韩熙载听了,反而没惊讶,他跟李煜接触的次数多了,早就习惯了这位皇帝不按照常理出牌。 “遵旨!” 严续、殷崇义一起盯着韩熙载,眼神如果会说话,一定是“你遵你妹的旨啊”。 李煜看出来两人不爽,但没必要解释,心中默默祈祷:亲爱的老丈人,你安心去吧,你的葬礼,也是南唐的一次机会! 接下来,君臣之间,还没有来得及探讨细节,外面又一阵喧哗,紧接着,清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了。 “陛下,大喜,大喜!” 四个人同时回头,目光“歘欻欻”地射在清风身上,大喜?这个时候,竟然冒出来一个“喜”字,实在是太不合时宜了。 清风显然没察觉,一脸笑意地跪拜:“陛下,皇后娘娘诞下龙子!” “什么?!” 李煜跳起来,拉住清风:“真的?御医不是诊断,还有十天才……好,好,啊呸!不是,不是呸这件事儿,我去。” 一时间语无伦次,清风根本没听懂,问道:“陛下要去皇后寝宫?” “要去,马上去!” 李煜刚迈步,又折返回来,吩咐道:“周司徒治丧之事,朕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对宫中严密封锁,绝对不能让皇后知道!” “陛下,这是何意?” “少废话!” 三人看着李煜远去的背影,呆若木鸡。 娥皇产子,算是一件意料之中的事情,预产期是很好算的,就在十二月。 李仲宣,我亲爱的儿子,你终于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一路走,李煜一路在想,莫非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定数? 历史上,大周后的死,就与李仲宣的死有密切关系,敏感的她受不了丧子之痛,柔弱的身体病情加重,又原主与小姨子乱搞,最终香消玉殒。 如今,李煜穿越之后,丧子之痛变成了丧父之痛?不行,必须严密封锁消息! 一路走,李煜也一路念叨—— “还有十天,还有十天!” 军队、粮草、武器、战船、间谍……该准备的,都准备了。 周宗之死,恰好可以作为一个烟雾弹! 十天之后,吴越将与周宗的棺椁一起,走向墓地…… 【下章:不宣而战】 第436章 不宣而战 瑶光殿中。 “娥皇,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娥皇,是个儿子,很漂亮,美的像你,帅的像我。” “娥皇,安心休息,外面的事儿,有朕呢。” …… 上次喜当爹,这次真当爹,李煜心里面憋着千言万语,想要跟大周后倾诉,只不过,生完孩子的大周后,一直处在半昏迷的状态,她的身体本就不强壮,又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期间,宫人将襁褓抱过来,交在李煜的怀中,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几度落泪。 天下子女,天下父母,天下…… “天气渐寒,二皇子体弱,尔等要小心伺候!” 宫人诚惶诚恐,哪个敢不尽心尽力? 李煜又补充了一句:“清风,皇儿子时出生,子鼠偏静,生肖为鸡,最忌猫狗。” 清风近前:“陛下放心,宫闱局、内仆局、内府局等,三月之前就开始清理,别说皇宫之内,宫城周边方圆五里,绝对见不到猫狗。” 李煜冷森森地说:“最好是这样。” 清风哆嗦了一下,赶紧退下。 东方渐白,大周后悠悠醒来,看着一脸疲惫的李煜,心疼得紧。 “从嘉,你守了一夜?” 李煜握住她的手:“一夜算什么,朕要守你一辈子。” 笑容,在大周后的脸上荡漾开来,虽然辛苦,也算值了。 “婢子多幸,托质君门,冐宠乗华凡十载矣,女子之荣莫过于此。所不足者,子殇身殁,无以报徳!”(马氏《南唐书·昭惠周后传》) 李煜颇感酸楚,又感到郁闷,仿佛自己就是替原主“渣男煜”还债的,他也很爱大周后,却不是像药娘那种纯粹“发乎情”的爱,更像是一种尊重女性的爱,一种类似于“爱祖国、爱人民”的爱。 “娥皇,好生休养,朕一定会经常来看你。” 大周后聪慧机敏,又慎肃惟常,虽有小女儿的心性,却是识大体的女子,微微一笑。 “从嘉,国事繁忙,你不必瞒我,一国之君就应该以天下为重。” “娥皇,我……” “妾虽身居后宫,偶尔也能听到前朝的事,江北战事频繁,百姓陷于水火,不要纠结儿女情长。” “这哪里是儿女情长,咱们的仲宣刚出生,我……” 大周后拿起李煜的手,放在自己发烫的脸颊上,一脸幸福,李煜被这表情迷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从嘉,朝中政务,如果有疑难之处,可让我父亲帮忙,一众老臣之间,他老人家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李煜心里“咯噔”一下,勉强点头:“好,好!” 走出瑶光殿,已经是中午时分,大周后虚弱的很,又昏沉沉地睡去了。 李煜在殿前徘徊一阵,喊了一声“周泰!” “臣在!” “调拨千牛卫,要信得过的、身手好的、人机灵的,把瑶光殿的侍卫全都替换掉!” “臣遵旨!陛下,宫中婢女、仆从……是否也要替换?” “不必,不过,不许他们走出一步!”李煜猛然转身,“一切殿中用度,有你专门负责供应,不许有任何差池!” 周泰本就是周宗一族的人,算是周娥皇的“随嫁人员”,忠心耿耿。 “陛下放心,若有任何差池,臣自己把脑袋砍下来!” “不许有差池,你的脑袋很值钱吗?!” 周泰哆嗦一下:“遵旨!” 李煜平复下心情,拍了拍周泰的肩膀说:“接下来,朕可能真没工夫过来,恐怕,金陵都未必能回来,你可要用心啊。” “遵旨!” 李煜的预测不错,当晚,兵部、户部、支度司、枢密院等朝廷机构,就跟商量好了一样,送来了大量奏折、情报。 其中一份,格外引起了李煜的注意,是隐匿在苏州的秦泰秘密送回的。 秦泰原本的职责,是掩护觉悟,在苏州、秀州、湖州等地借助佛教名义,为“买鹿之策”的实施提供便利条件,后来,钱俶命令支援后周之后,这条计策也就没有实施的必要了。 于是,秦泰就隐匿在寺院之中,临时充当了情报人员。 “苏州宵禁,都兵巡逻加紧,另,中吴节度使孙承佑派兵千余人,娄门、葑门、盘门、阊门、齐门盘查严密。” 类似的情况,湖州、秀州的情报,也有所反馈。 李煜看到情报之后,又综合兵部打探的消息,做出了一个判断—— 吴越已经察觉到南唐军队的异常调动,开始有了防备之心! 看来,攻打吴越的时间,要重新商榷了。 …… 从历史维度看,南唐与吴越两个南方国家,外交方面的政策,实在是有点糟糕。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两国何止对门,简直就是生活在一个院子里! 书上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辱。都是南方小国,本应该同仇敌忾,却搞得彼此仇视! 钱俶在接到南唐礼部的正式“治丧文书”后,愤怒的情绪,如同在荒草中打了一桶汽油,然后点火,瞬间就发展成了燎原之势。 “李煜,竖子,安敢欺我!” 你爹死了,都没通知吴越,你岳父死了,反而大操大办,还发来“治丧邀请函”,咋地,我级别低,我不般配呗! 周宗致仕的之前,最高官位做到了同平章事(宰相),但从“治丧”的角度看,应该关注的是出身,周宗并非王族或皇族,他之前只不过是李昪的牙吏。 “局外人”钱弘亿、殿中监陈文雅、礼部尚书裴坚、杭州内衙指挥使钱仁俊垂手肃立,四人一言不发,尤其钱弘亿,他发现自从“泛舟西湖”回来后,王兄的脾气明显暴躁了不少。 是啊,一直以来,吴越国只求岁月静好,何曾搅入天下纷争? “廷实(裴坚的字),文书及时送来的?” “回禀王上,五日前就已经送来,第一份,这是第二份……” 钱俶狠狠地摔在地上,又用脚踩了踩。 “不作回复!” 钱弘亿一皱眉,好歹死者为大,王兄这么做,实在是有点不近人情,周宗虽不是皇族,却是重要的外戚。 “王兄,臣弟以为,李煜此举有示好之意。何不借此机会,缓和与金陵方面的关系?” “延世,谬矣!李煜此举,实则是对吴越宣誓宗主之权,还不明白!” “这……臣弟失言了。” 李璟是国主,李煜是皇帝,如果吴越派人去给一个外戚吊唁,岂不是昭告天下,吴越以南唐为正统?就像对待后周一样了! 陈文雅说道:“王上,李煜为周宗大办丧事,臣听说,扬州方面会派人……慰问。” “你怎么也糊涂了?李煜未称帝之前,唐国就是大周属国,派个小官员去慰问一下,有什么奇怪?” “这……王上心思缜密,臣惭愧。” 钱俶一摆手:“李煜生性狡猾,城府极深,罢了,他愿意大办丧事,随他去吧,只怕会天下人耻笑!” 钱仁俊近前:“王上,兵部、观察处置司均有消息,唐军在太湖一带动作频繁,尤其是荆溪河口,这明显是冲着我吴越而来的。” 钱仁俊与钱弘亿、钱俶是叔伯兄弟,他不敢像钱弘亿一样,称呼钱俶“王兄”。 “哦,有这等事?” 陈文雅为了化解尴尬,插话道:“王上,无需多虑,荆溪河口的驻军,原本是润州大营。” “那又如何?” “王上,莫非忘了汴梁内乱之事?” 汴梁内乱,李重进镇守扬州,后来郭宗训、符太后也来了,在“李李合作”的基础上,李煜主动将沿江军队后撤,驻扎到了荆溪河口位置。 陈文雅进一步补充:“王上,臣打听到,进驻荆溪河口的军队中,将领之一是马崇义。” “哦,我记得这个人,是林仁肇的部下。” “正是,但兵力加起来,也只有一万五、六,应该是支援扬州的一部分。” 钱俶冷笑一声:“鲍修让、胡琛早已渡江,占据扬州有利位置,李煜就算是派兵增援,按照李重进的吩咐,也只能继续深入……最好,是深入到雄州、泗州。” 李煜,就让你的军队,有去无回才好! “总之,让各地府兵、镇兵、乡兵、都兵统领,要多加防范就是了。” 钱俶心中不以为意,李煜非要按照“国丧标准”对待周宗,劳民伤财不说,整个过程就得一个月! 说到底,还是个黄口孺子,有点小聪明,但不多啊。 一转身,钱俶见眼前众人面容忧郁,意识到刚刚态度过于严厉,神色缓和一下,说道—— “众卿,今日唤你等前来,本不是为了国事,明日就是法宝节了,本王准备到灵隐寺去祈福,想让尔等陪同,一起喝上一碗佛粥。” 法宝节,就是腊八节,佛粥,就是腊八粥。 吴越是东南佛国,对待腊八节的态度,甚至比春节还重视。 四人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对啊,佳节就在眼前,“周宗丧事”这一小插曲,怎么能搅了兴致? “臣愿往!” 钱俶欣慰:“好,好,你们可别忘了带八宝。” 八宝,就是花生、核桃、杏仁、红豆等干锅,按照习俗,寺院只准备白粥,前往吃粥的人,投入锅中、煮熟分享,因此腊八粥在吴越风俗中也被叫做“大家饭”。 …… 这一天,腊月初七。 苏州城中,到处弥漫着粽子、鸭蛋、腊八粥、甜米酒的味道,大街上、河舟中,游人来来去去,所有人的喜气洋洋。 人们都由衷地庆幸,在这个时代,能够做一个吴越国人,实在是太幸福了。 无论穷富,吴越国王给他们提供了一种免费的奢侈品,就是“性命安全”。 这一夜,姑苏山上。 两名私塾先生,挑着灯笼、手持食盒,一路高谈阔论,向最高的姑苏台上走去。 在腊八节前一天,挑灯游山,也算是一种风俗,只不过,流行于文人墨客之间。 两人到了姑苏台上,好一点的位置,已经被不少人占据了,交杯换盏、高谈阔论,一幅热闹景象。 一合计,两人继续攀爬,一直过了姑苏台,在更为偏僻的高峰上,找了个僻静所在,打开食盒、摆上酒宴,满天星斗之下,别有一番风雅。 “年兄,请!” 一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 “近日城中又宵禁、又增兵,不会要起战事了吧?” “年兄多虑了,吴越安定繁华,真正风水宝地。至于城中变化,大惊小怪了吧,许是佳节将近,担心流寇匪盗作乱。” “说的也是,喝酒!” 又喝了几杯,一名私塾先生问道:“年兄,近日教给童子们什么文章?” “倒是有一篇启蒙文章,名曰《百家姓》” “这倒稀奇了,姓氏安可做文章?” “哈哈,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楚卫,蒋沈韩杨……如何?” “哎呀,年兄大才!此文用于启蒙幼童,实在是恰如其分。” 那人摇头:“并非在下所做,是江北传来的,好像是,一个姓赵的人写的。” “怪不得,开头就是赵字。” “如今城中私塾,已经不少孩童诵读,朗朗上口,实在是妙。” 两人又喝了几杯,天近子时,突然,一人觉得周围大亮,以为是又有人上来了。 他有些不高兴,这个地方,本就是偏僻所在,我们兄弟好容易占住了,不想要别人打扰。 我的地盘,不准别人染指! 摇摇晃晃地起身,想要训斥来人几句,猛然间,他发现亮光很远,照亮了天际,那光亮好像是……从长洲方向传来的。 仿佛一条火龙,蜿蜒在太湖北岸的凸起上,东西方向、迅速游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开战了,醒醒吧! 寿昌元年,腊月初八,子时刚过,大军开拔! 隐匿在梁溪(无锡西北)的天雄军,率先发难,在夜色当中,在佳节当下,发动了对长洲吴越驻军的偷袭! 不宣而战! 只不过,远在金陵的李煜,并不会这么想—— 不宣而战?不,应该是为宣而战。 为我儿子李仲宣! “清风,为朕准备戎装,明日启程,前往常州督战!” 第437章 闪击唐山都 姑苏台上,吴越文人,于黑夜中的一瞥,条条火龙、不是眼花,它撕开“南唐-吴越之战”的序幕。 “太湖东西即长洲”,长洲长度二十五里地,前端、中间分别驻扎了清平都一千人马、唐山都一千二百人马,其中,较为靠后的唐山都,营地就在山之下,距离苏州城中心位置四十里。 莫名其妙地,唐山都兵卒们在腊八节前夕,吃着火锅、唱着大戏,突然就被劫了! 劫营了。 唐山都上下,从将领到小兵,都不敢置信,因为驻地位置太靠后了,南唐要攻打长洲沿线,一定会先跟清平都人马交手,莫非,唐兵是飞过来的? 飞过来不现实,唐兵没有长翅膀,但他们有一个事无巨细的将领,林仁肇。 润州大营驻扎荆溪河口将近一年的时间,林仁肇一天也没闲着,定期排除斥候、密探、间谍,寻找绕过长洲主道,以及渡过两国界河(蠡河-望虞河)的路线,确定一处之后,就想尽办法留下人手。 换句话说,从无锡向东,偏离长洲主道以北六、七里,南唐开发出了一条曲折、悠长、隐秘的行军路线,在这条路线上,有十几人的村落,有荒废的庙宇,有残破的孤坟墓地,也有像样的镇子与店铺,最终延伸到阳山脚下的浒关口。 同时,在大半年的时间里,一千多名润州大营的士兵,打扮成商人、农夫、乞丐、教书先生、江湖郎中、贩夫走卒,一刻不停地在浒关口与无锡城之间的“密道”之上走动,绘制出极其详尽的地图。 详尽到何等程度?某个转弯处,有三棵大树,某个村落旁,有个水坑。 战争,有时候就像谈恋爱,所谓“不期而遇”,实则“蓄谋已久”! 不仅如此—— 腊月初七,暮色将至,大军出发之前,所有暗线通过“击鼓传花”的模式,迅速得到了消息,他们撇掉了伪装,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待着,唐军队伍一到,就作为引路先锋。 闪击唐山都,第一步,在独立指挥系统下,对攻击要素展开控制、侦查、改造,建立一条长驱直入的行军动线。 这条隐秘的行军路线,长度比长洲翻倍,将近六十里,除了将领骑马之外,其余皆为步军,原因无他,马蹄的声音太大,一旦过了界河之后,很容易就惊扰吴越驻军。 换言之,与其说是“先锋军”,不如说是“敢死队”,在这两千唐军渡过望虞河之后,一切的行动,都等同于虎口拔牙! 子时,唐山都营地,一名八都兵嘟嘟囔囔、埋怨倒霉,偏偏过节轮到自己值巡。 他使劲地抽动着鼻子,军营当中,刚出锅的腊八粥,散发着清香甜糯的味道,每一队兄弟,都分到了一坛子米酒。 “喝吧,喝吧,喝死你们,奶奶滴!” 小兵颇有怨气,恍惚之间,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 “谁——” 紧接着,身子就瘫软了下来,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传来撕裂的疼痛,温热的鲜血,在清冷的江南夜色中,散发着一股股腥味的白气。 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攥着锋利的短刀,还不停地在他身体上戳。 瞬间大失血,让他的意识陷入了昏迷,只感觉抱住他的那个人,如同恶鬼一样,上身赤裸、汗津津的,沉重地喘着粗气。 废话,刚跑了个“半程马拉松”,能不热吗? “别出声,吸气,呼气,好……难受是正常的。” 吴越小兵的意识消散,在彻底闭眼之前,他看到了一面红色的、绣着“唐”的大旗! 闪击唐山都,第二步,以集中兵力、机动灵活地穿插到敌方纵深,实现“点对点”的包围分割。 当然,“闪击战”最关键的一个要素,就是行动迅速,除了沿途解决掉几个吴越卡点之外,整个南唐军队基本没有受到阻碍。 两个时辰内,在没有战马、车辆的协助下,全靠单兵运送武器辎重,能够行军六十里,已经称得上“高速度”了,虽然,比起红军的铁脚板还差一些。 原因就在于,这两千人是“荡寇军”,信州靖安使桂卿麾下的剿匪部队。 这两千人,是名副其实的特种兵,常年在岭南地区翻山越岭、砍杀土匪,文献记载,历史上赵宋统一南方之后,赵光义因为岭南匪盗成风、头疼不已,最终,还是拉下面子,请桂卿出山。 此时此刻,桂卿也是身先士卒,他纵马来到浒口关后,立即下令—— “左路军一千潜入阳山,占据高地,多带弓箭。” “右路军七百,带上全部猛火油、燃烧罐。” “中路军,三百,跟着本帅!” “烟火为号,务必全歼唐山都,怯战者、后退者、临阵脱逃者,死!” 桂卿的军队,没有装备长兵器,一人至少三把刀,两长一短,包括桂卿本人,用的也是朴刀(双手带)。 一句话,从将领到小兵,遵循的打法就是“贴身近战”! 唐山都大营中,从上到下,喝酒半酣,正是兴奋的时候,勾肩搭背、吹牛开车,好不痛快! 这是正常的,因为所谓“八都兵”,就是杭州八个县区的构成的劲旅,唐山都,就是唐山县(临安昌化)的兵源,大家都是同乡,整个军营,就是一个大号的“老乡会”! “村子的小芳,长得水灵,等我回去,一定娶她过门。” “这么说,我二舅的侄子是你三叔家的姑爷?那我是你小舅子……吧!” “小子,你占我便宜!” …… 猛然间,一支烟火升空,绚丽多彩,在黑夜中亮起了夺目的火花! 众人更加兴奋,没想到,指挥使大人还安排了烟火表演。 然而,如此温馨的场面,很快,被一支带火的箭矢打破了! “嗖!” 紧接着—— “嗖嗖嗖!” 一个唐山都士兵刚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酒水混合着血水,从嗓子眼喷了出来,箭矢射穿了他的脖子。 旁边的人一看,哈哈大笑:“你小子,还会戏法啊!” 话刚落音,另一支箭,戳在了他的左眼上! “啊——!” 从肆意到疑惑,从疑惑到震惊,从震惊到恐惧,复杂的情绪转换之后,各营帐的八都兵听到了梦魇一般的嚎叫—— “劫营,有人劫营!” 这个发出警告的人,很是客观,他并不知道谁来劫营,但肯定是有人劫营! 紧接着,警报的锣鼓发疯了一样响了起来。 瞬间,唐山都一千多人酒醒了一半,另一半还没醒,脚步踉跄地跑了出来,纷纷捡起自己的刀枪剑戟。 唐山都指挥使赤裸着上身,从营帐中跑出来,身上披着一件桃红襦裙,这不是他的,是苏州城中请来的勾栏女子的。 “人,人呢?谁劫营!” 黑马带动疾风,长刀散发寒气。 一声暴喝:“大唐靖安使桂卿在此,本帅劫营!” 冲进来的,正是桂卿,他手中朴刀的锋刃划过,唐山都指挥使的脑袋在半空翻转几圈,滚入了自己的营帐,紧接着,里面传来女子惊恐的喊叫。 尸体没有倒下去,手竟然还举起来,挥舞着酒壶,做出抵抗的样子。 “它”以为那是宝剑。 桂卿手下,其实一共就五十多骑,而且,有马骑的,基本上都是队伍中的将官。 当官的身先士卒,士兵才士气振奋! “杀,杀尽吴越鼠辈,哈哈!” 桂卿纵马闯入营帐,里面的勾栏女子,早就吓晕过去了。 朴刀往下一扎,挑起了唐山都指挥使的脑袋,在营地当中奔驰,为手下大旗。 “吴越贼首已死,首级在此!儿郎们,凭脑袋领赏,能不能发财,看你们自己的!” 这句话,从桂卿口中说出来,如同一吨鸡血,注入到“荡寇军”的体内。 岭南老百姓穷啊,穷怕了,但凡能挣钱的机会,绝对不放过。 “是唐军,唐军劫营!” “娘的,唐狗敢来招惹俺们,找死!” “杀光唐狗!” 一听说,竟然是南唐的军队来偷袭,唐山都的士兵瞬间就不怕了,在长期以来的“神话教育”与“忠诚教育”之下,几乎所有士兵都认为,南唐人就是孱弱的代名词。 但是,很快唐山都的士兵就发现不对劲,眼前这些唐兵,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野狼看到了绵羊。 吴越“八都兵”确实勇猛,打起仗来,也是真的不要命! 南唐“荡寇军”也不遑多让,既然你的命不要了,我要! 那都是钱啊! 勇则勇矣,仓促上阵,终究是要吃大亏的。 闪击唐山都,第三步,进行“斩首行动”,当众人听说指挥使的脑袋被砍掉之后,顿时陷入了群龙无首的状态。 反观桂卿,实现部署十分严密,计划执行一丝不苟—— 第一,杀人,中路军三百人正面冲营,就是为了吸引注意力,随后,右路军从两翼潜入,压缩敌我双方的作战空间,逼迫唐山都的士兵,只能短兵相接、白刃相博! 第二,放火,桂卿没有带补给,连盔甲都没带多少,有限的运输能力,全都放在了烈火油、燃烧罐、桐油等易燃物之上,“放火队”只要见到能烧的东西,都不放过,唯独留下了粮仓。 第三,拦截,“闪电战”的一个特点,就是给对方造成极大恐慌,让敌人不知道究竟来了多少人,在这种情况下,必然会选择暂时撤退,而唐山都撤退的方向,就是阳山,打算进入密林之后,再做打算。而左路军事先就封锁了道路,布置下了箭阵! 一句话,必须全歼! 深夜的火光,直冲天际,姑苏台上的私塾先生,看到的只是第一幕。 林仁肇一直在等,直到斥候来报:“阳山火起!”,这位南唐悍将缓缓睁开了眼睛。 “天亮之前,攻占长洲全线,有违将令者,军法从事!” 马崇义、谢彦、卢绛三人齐声答应:“谨遵将令!” “出发!” 必须要快,天亮之前拿不下来长洲一线,桂卿这个“老愣头青”,就该骂大街了。 【书中也过节,现实也过节,只愿过节好,华夏无战事】 第438章 闪击清平都 姑苏台上看到的“火龙”,并非展开第一波攻击的“荡寇军”,而是得知“阳山火起”之后,迅速动身、展开攻击的“天雄军”。 长洲之上,一条火线,阳山之下,一个火团,远远看去,就像是“龙戏珠”。 相比唐山都的松懈,清平都一千多人马,倒是更警惕一些、但不多,原因无他,他们驻军的位置,就在两国界河之东,隔河相望,便是梁溪镇卫营,常驻兵力也不过一千多点。 梁溪镇卫营的南唐士兵,常年也是半死不活、得过且过的样子,没啥干劲。 这就颇为奇怪,明明是边境重地,两边却都给人一种糊弄的感觉,原因有三个。 其一,从南唐的角度说,无锡太小,苏州很大,并且吴越对太湖有着更大的控制权,故长洲驻军有些鸡肋了,从李璟时期开始,防御中心就转移到了常州,将无锡作为一道屏障。 其二,无锡虽小,可防御能力并不弱,自汉代设县开始,无锡的城防就是“龟背形状”,到了五代十国,城池结构逐渐变得圆润,就跟福建土楼一样,吴越即便越过界河,也难以越过无锡。 其三,界河问题,“望虞河”的说法是不准确的,它实际是一条20世纪50年代人工挖掘的河道,作为一个地理概念,实则是连通了太湖、蠡河、漕湖、鹅真荡等多个水域,换句话说,长洲之上的“界河”就是水塘、滩涂、小河道等混合产物。 整体上说,太湖与长江之间的整体区域中,南唐与吴越的分界线没那么明确,就算是画一条直线,也有一百多里长,双方都不可能分配那么多兵力,驻守一条毫无价值的边境线。 光凭这一点,钱俶就比莫迪老仙聪明的多了。 这种“领土模糊”也是双方默认的,毕竟,钱俶称王之后,无论是对外声称,还是内部地图,都把整个常州划入自己的势力范围,相对应的,李璟活着的时候,对于苏州、阳澄湖等也提出过领土主权诉求。 事实证明,模糊是不好的,容易让对方误判,也容易让自己麻痹—— 腊月初八,丑时二刻。 三名巡逻的清平兵,如同往常一样,溜达到界河边上,准备放点水,转身回去继续睡觉。 当他们刚解开裤带,猛然间,听到界河对岸传来不正常的喘息声,好像是一群人在用力,吓得赶紧提上了裤子。 娘嘞,南唐人有这爱好吗? 再一听,不对,还有“哗哗”的涉水声,好像一群人抬着沉重的东西,正在往界河里运,紧接着,听到“哗啦”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扔到了水里。 那是一辆巨大的填壕车,就是按照界河的宽度,量身定制的,三名清平兵听到的巨大声响,只不过是车头掉入水中的动静! 这种填壕车,将在整个“吴越之战”中大量出现,因为,考虑到吴越“水网纵横”的地理特征,整个梁溪镇卫营早就改成了“南唐舟桥部队”,还记得李煜追加给林仁肇的十万缗吗?算是专款专用,陈冠侯在幕府山看到的攻城器械中,也有填壕车,但种类太单一、数量也太少。 三个清平兵,眼睛已经适应了黑夜,当他们看到水中浮动的南唐士兵,震惊、疑惑,壮着胆子喊一声:“什么人?干什么?” 回答他们的,则是一阵箭雨! “妈呀!” 一瞬之间,三人小队,两人丧命,剩余一个肩膀、大腿、手臂中箭,拼命地往回跑! “唐军偷袭啦!” “不讲武德啊!” “快点起来吧!” 人在剧烈疼痛之时,发出的嚎叫声,是凄厉的、刺耳的,很多电视剧是演不出来的。 不得不说,吴越的“八都兵”训练有素,一嗓子响彻驻营,一瞬间蛄蛹起来,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全部军力集结、做好战斗准备。 只不过,还是有些晚了,清平都指挥使刚跳上战马,一千人还没跑出去阵营,发现唐军已经渡河,扑过来了,距离防御阵地不足一里之遥。 寒冷的河水中,梁溪军在下面加固壕桥,天雄军一部已经开始渡河了,充当先锋的,正是从抚州转战回来的马崇义! “好个唐狗,敢来偷袭!” 清平都指挥使大骂一声,身先士卒,带领“老乡会”的兄弟们往前冲,按照预先设定,他们只需要将来犯之敌,堵在界河边上,最好全都赶下水,静等二十里外的人马前来支援,并且,一旦长洲之上开战,太湖之上的水师(习流军)会迅速出西京湾,水陆夹击。 说的直白一些,清平都就是填线用的。 还是那句话,“勇则勇矣”,但在绝对实力与蓄谋筹划面前,不堪一击! 当清平军信心满满,准备迎敌,却发现南唐士兵一改往日懦弱姿态,先锋队伍,似乎根本就没有停下来对战的意思。 五百重装骑兵,拧成一股绳,直接冲击防线! 在骑兵之后,是一千,不,两千,也不对,五千!五千步卒,历经大半年的训练,在掌握“立正、稍息、向前后左右转、原地踏步走”等科目之后,正在以“齐步跑”的方式行军。 啪~啪~啪~啪~啪~ 整齐的脚步,在黑夜之中、火把之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以凶悍、不惧死闻名的“八都兵”,在现代军事科目训练成果面前,开始胆怯了,不自觉地后退了。 一名校尉高声喊道:“注意队列,听我口令——” “犁庭扫穴,吴越必灭!” “杀!杀!杀!” “大唐威武,活捉钱俶!” “杀!杀!杀!” …… 古代军队何曾见过这种场景,这种气势? 清平都指挥使都蒙了,一回头,发现自己的手下,不自觉地退出去七八步! “一群废物,这是唐狗虚张声势,跟老子往前冲!” “冲,冲……冲!” 乱哄哄的声音,乱哄哄的队形,两下一对比,如同秋香与如花,仅在气势上就弱下去不少。 当然,打仗不是光靠气势,还要靠拼命,清平都指挥使眼见情势不对,一咬牙,率领手下十名亲兵迎面冲了上去。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老大冲上去了,瞬间恢复了理智,呼朋引伴、高声叫嚣,然后,前去赴死…… 冷兵器时代,骑兵本就是bug一般的存在,更别提李煜掏空家底、耗费巨资打造的重装骑兵队伍,五百对十人,根本就不用打,一马当先的马崇义,抱着马脖子,狠狠地抽了几鞭子。 同样身披甲胄的契丹良种马,直接撞开了拒马,为后续部队打开了通道,紧接着,清平都指挥使等十余人,就被碾压掉了。 “砰——砰——” 接二连三的撞击声,两边都出现了人仰马翻的情景,等到南唐骑兵全部通过之后,地上扔着十匹马、十个人的尸体,差不多被踩软了。 后面涌上来的步卒,仍旧担心诈尸,又是一顿输出。 等到步卒追上来,马崇义率领的骑兵,压根没有停留,越过清平都驻地,直接向阳山方向赶去,因为,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身后,五千天雄军,自有谢彦负责指挥,要干掉一千清平军,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此时此刻,血战一个多时辰的“荡寇军”,基本控制了阳山,唐山都军队中,逃跑出去的,唯有数十人而已。 这点人,也是桂卿故意放走的,总得有人去报信吧! 二十里外,火光冲天! 桂卿屹立在阳山之上,满是鲜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看来,林仁肇那边行动了,也得手了。 副将陈滨兴奋地说:“主帅,清平都想必已经覆灭,长洲夺下之后,咱们的增援就来了!” 桂卿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谁告诉你,他们是来救援的?” 没有救援! 第439章 伏击打援 陈滨、陈况、周晔、宋旸等人,都是从岭南调任过来的,随着“荡寇军”一同来到荆溪河口,期间,作为低级将领,陈滨并没有参与一线作战会议。 更何况,桂卿也不会告诉手下,“荡寇军”的作用,与“清平都”一样,都是填线用的,这么说也不对,应该说是作为诱饵使用的。 事实上,陈滨的想法并没错,皇帝及重臣商议许久,准备得那么充分,可不就应该以摧枯拉朽之势,一口气打破吴越的东南防线吗?正因为这么想,他才强烈要求,一定要加入桂卿麾下,成为先锋军中的一员。 谁知,桂卿指挥“荡寇军”打下阳山之后,就命令就地修整,准备固守! 守个屁啊,大哥,能烧的全烧了,咱拿啥固守? 桂卿吩咐道:“陈指挥,将粮仓转移位置,多分几个地点,咱们至少要固守半个月。” 哦,对了,粮仓没烧! 陈滨郁闷:“桂帅,眼下机会难得,我等趁着吴越反应不及,一鼓作气打到苏州城下!” 桂卿冷眼,反问道:“打到苏州城下,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攻城!” “就靠两千人,能攻下苏州城?” 五代十国时期,苏州城不大,参考《平江图》的格局,大概是现代苏州城的八分之一,而且,这八分之一,可以认为是“主城”,在周边有若干个“镇都”,即城镇规模的准军事化行政单位,如虎丘都、姑苏都、宝带都、胥灵都等。 这种建制,很显然是模仿了“杭州八都兵”,可以认为是“苏州八都兵”,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苏州独特的地理与水文。 丘陵、河流太多了! 《十国春秋》记载,自从钱镠大败董昌、刘汉宏之后,水军建设是重中之重,不仅在江、浙、台、温、闽等海域发展大型战船,还强调“尤善内河水战”,小艇、小翼、走舸、戈船等运用纯熟。 正因为“水流分割”的影响,苏州与金陵、汴梁等大型城池不同,“八都兵”的建制十分必要,它们构成了“卫星包围”的态势,一旦发动对苏州的攻击,周围的兵力就能过迅速集结,从不同方向打击敌人。 反过来说,这也是一个很大的劣势,因为苏州城一旦被攻破,这些“卫星镇都”就面临着一个一个被拔除的命运,对手大可以凭借坚固的苏州城,不紧不慢地展开清理。 听完桂卿的解释,陈滨傻了:“桂帅,我们守在这里,又有何价值?” 桂卿转身,遥望太湖:“陈指挥,你看,西京湾有动静了!” 西京湾,吴越水军习流军的营地,看到阳山火起之后,迅速就开始动员。 “吴越援军?” “不错,他们的目标,就是阳山之南、太湖之北的重要码头,通渔湾!” “桂帅,咱们不……先下手为强啊。” “不,咱们就等着。” “等什么?等救援?” “再说一遍,没有救援,等着他们来打!”桂卿回头,意味深长地说:“想明白了吗?” 陈滨在请求“先下手为强”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了,他脸色有些难看,试探地回答:“伏击打援?” 伏击打援,就是占据敌人的阵地,等待敌人前来救援,自己一边在半路截杀,具体可以参考《亮剑》里面的“山崎小鬼子大队”与李云龙的战例。 桂卿点点头,不错,两千多“荡寇军”,外加沿途收拢的一千多润州大营士兵,就是诱饵,他们的作用,就是吸引距离最近的吴越水军! “臣记得,润州大营是有凌波军的,为何不直接进攻西京湾?” 桂卿叹口气:“因为,船不够。” 太湖与长江确实联通,可确实又不是长江,龙翔军、鄱阳水军、洪州水军再能打,总不能扛着战船来到太湖。 润州大营(凌波军)的三百多艘战船,费了老大劲,才运送到太湖,宜兴、无锡两处,虽然也造了二百多艘战船,但要比起吴越在太湖上的“总吨位”,差得远了。 已经探明的是,西京湾有一百多艘战船,军力三千左右,可吴江湾、三山岛、西山港这三个水师屯兵,至少上千艘,从大型楼船到单人疑船,应有尽有。 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吴越沿湖三州(苏州、湖州、秀州)将内河的船只调出来,可以覆盖整个太湖水面! “这么说,水师如同鸡肋?长洲已占,林都督(林仁肇)何必执着于凌波军!” 陈滨有些不满,他是觉得,林仁肇这么干,是为了自己的功劳。本来嘛,天雄军一马当先,拿下了第一个地盘,功劳就不算小了,还非要让凌波军露脸不可? 桂卿安抚:“战略既定,你我奉命执行就是了,马崇义想必已经赶到通渔湾,吴越水军敢来,必然遭到半渡而击。” 陈滨听了这句话,不由担忧地向东南看去,那里,就是繁华的苏州城,逃出去的唐山都士兵,应该已经搬救兵了。 桂卿分析的不错,但不够全面,他也只是以为,凌波军数量有限,不可能全面出击,却没想到,凌波军压根没动。 在“闪击长洲”(唐山都、清平都)的同时,宜兴的唐军也开始了“攀岩模式”,李景达、郑彦华、齐象、苏淮的四路人马,合计三万余人,分批翻越武夷山脉(太湖余脉)。 当然,如此大规模的行动,李景达不是毫无准备,他事先准备了不少小船,从宜兴下湖,船上插满了大唐国旗,准备好擂鼓、火把,约定寅时一刻,开始出发,向长兴、湖州水域“暴漏行踪”,吸引吴越水军以及岸基驻军的注意力。 这也意味着,三万大军,要在四个小时之内,翻越四十多里的山路,为了保证攻击效果,郑彦华身先士卒,带领从湖南撤下来的“山地师”打头阵。 计划是挺好,就是时间、空间上实在无法对称! 郑彦华爬了三分之二的山地,翻过是石桥岭、牛角山、笔架山、父子岭,眼看在翻过一道山梁(麒麟山),接下来就是一马平川,长兴城池再望,转头一看,吓了一身冷汗。 一方面,自己的队伍,拖拖拉拉,在山路上绵延十余里,虽然已经严格控制照明火把、灯笼的数量,可远远看去,还是太显眼了! 另一边,太湖之上,宜兴佯攻的上百艘小船,已经出动了!这群小子,非常忠实地执行了命令,能把动静搞多大,就搞多大! 擂鼓、铜锣、火把、红旗,叫嚣着就往长兴城下冲过去。 腊月季节,长江以南刮着西北风,在旗帜与风帆的受力作用下,加上桨手奋力地划动,上百艘小船如同离弦之箭,四十多里的水程,根本就不值一提。 人在高处,看得很远,长兴城池已经骚动起来。 看来,攻击发动的突然性,已经是谈不上了。 “娘的,都不会看时辰吗?!” 郑彦华真急了,回头喊一声:“柴克贞!” “末将在!” “命你率领精兵三百,急行军,以最快速度抵近长兴西关,如遇伏兵,立即派人报信!” “遵命!” “等等——”郑彦华一把拉住,对自己这个老部下语重心长:“大军未到,不准逞强!” “郑帅放心,末将绝不贪功冒进。” 郑彦华心中苦笑,但愿吧,柴克贞在湖南追击围剿武平政权余孽,打的太顺手了,人有点飘。 柴克贞点齐三百精兵,甩开大部队,轻装快进,很快就跑下山去。 郑彦华眼神逐渐变冷—— 这是自己到金陵述职之后的第一仗; 这是自己担任龙威军都虞侯的第一仗; 这是自己封为清淮节度使后的第一仗; 这是自己进入殿前编制之后的第一仗; 这是自己参与针对吴越“灭国之战”的第一仗; 这是自己不再被发“好人卡”之后的第一仗; 一定要打好,既然不能出其不意,那就动若雷霆、侵略如火! “前队传后队,半个时辰之内,必须陈兵长兴城下,届时不到者,军法从事!” 第440章 慈不掌兵 郑彦华的预感是不错的,在南唐军队翻越麒麟山的时候,守城士兵就觉察出不对了,紧接着,太湖之上、由远而近,战船擂鼓、铜锣震天,傻子都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长兴经略使邹涛,字平波,年逾六十,十几岁入伍,虽然官位一直不高,却也称得上是“三朝元老”。 斥候来报,西边山峦、北边湖面均出现异常,这位老将当即就断定,坏了,唐军这是“不宣而战”! 老将一边披甲、一边吩咐—— “传令,守城将官悉数到西关城楼待命!” “传令,快马加鞭,前往湖州送信!” “传令,城中百姓在军籍者,全部到城墙之下!” “传令,封锁沿湖码头!” 四道军令完毕,邹涛大踏步走出衙署,纵马向西关奔去,跑到一半,整个长兴县城就骚动起来了! 孩子的哭声,妇女的嚎叫,野狗的狂吠,官军挨家挨户踹门,让青壮年出来,老妪老翁苦苦哀求,拉住自己的儿孙的手。 这情景,简直就是《石壕吏》的真实写照! 邹涛见状,又恨又怜,恨南唐不宣而战、侵犯吴越,怜百姓疾苦、骨肉分离。 其实,邹涛的心中还有一种情感,他不愿意承认罢了,那就是“怨”,埋怨的怨,娘的,这些刁民真是好日子过惯了、活得太舒服了,真以为天下太平吗?! 猛然间,邹涛一勒缰绳,对身后小校吩咐:“你去传信,凡是在军籍者,若不迎战,就地正法!” “得令!” 来到西关城楼,主要守城将领四人,已经到齐了,推官蔡岭,行军司马鲍君福,经略支使兼长兴掌步军将军邹延兴,以及西府巡管李铎。 邹涛没有理会众人打招呼,双手攀着西关城墙,遥望麒麟山方向,星星点点、火光摇曳,看着稀稀拉拉,似乎人数很少,可老将单凭行军长度,就判断出个大概。 他面色凝重,转头说道:“诸位,本将已经派出快马,前往湖州送信求援,相信援军很快就到。” 西府巡检李铎一拱手:“老将军,是否小题大做了?军情尚未核实,直接派人前往湖州,恐怕唐突。” 李铎的身份,是杭州(西府)中央政府特派的监督员,他考虑事情,先是从钱氏王族的角度出发。 钱弘偡是宣武军节度使,治所就在湖州,统管长兴、安吉、德清、乌程四县,换句话说,邹涛这个经略使,是在钱弘偡手下当差的。 李铎为什么质疑呢?很简单,钱弘偡不在常州,人在杭州,陪着王兄钱俶呢!人不在其位,这时候要是出了事儿,面子上总归过不去。 原本,李铎以为自己一发问,邹涛至少要有点顾忌,谁知道,邹涛根本没搭理他,接着说了一句—— “诸位,本将已经命令全城封闭。有什么要留给家人的话,最好写下来!” 写下来,就是写遗书的意思! 这太不吉利了,仗还没打呢,先安排身后事了。 “父……” 邹延兴刚要说什么话,被邹涛瞪了一眼,憋了回去。 两人是父子,邹延兴很清楚老爹的脾气,他这么说,长兴看来是凶多吉少。 见气氛紧张,鲍君福尴尬一笑:“平波,何必如此严肃,唐国每年都有小动作,想必这次……” “鲍司马,你我共事多年,本将可曾有过一次,拿军情开玩笑?” 鲍君福脸色微变:“这么说,唐国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邹涛用手一指:“诸位,来犯之敌,至少上万!” 话刚落音,身插令旗的斥候快步跑过来—— “报!太湖之上,出现上百艘唐国战船,正向岸边逼近。” “不必管他!” 李铎也沉不住气了:“平波,水上来犯之敌,必定更加凶险!还是快派人出城阻挡吧!” 邹涛一按自己的宝剑,厉声说道:“太湖之敌,不过是虚张声势!诸位好好想一下,唐国在太湖能有多少战船?不必理会!” 一直都没说话的蔡岭,走到斥候跟前,低语几句,斥候立即下去了。 “邹老将军,已经吩咐毁掉壕桥了。” 众人一惊,城头壕桥毁掉,谁都别想出去了! 唯有邹涛点头:“好,蔡推官,麻烦你到城中监督,凡是在军籍却畏战不出者,斩!” 在众人惊讶的表情中,蔡岭平静地施礼,然后退下了,他与邹涛之间,表现的实在是过于默契。 推官,就是一地军政掌权人的帮手,唐代时期,主要负责狱讼之事,到了五代十国,工作内容就复杂起来,可以看做是秘书一类的人物。 最重要的是,推官是掌权人自己选拔的,自然是心腹。 李铎忍无可忍,吼道:“邹平波!城中军民万余人,你命人毁掉壕桥,难道是让所有人一起死吗?” 吼声有点大,城楼之上,瞬间陷入了安静。 邹涛平静地转身,用平静的语气,平静地说道:“正是!” “你……!” “李巡管,长兴是湖州的咽喉,长兴一破,不仅湖州城池难守,唐军也在太湖站稳脚跟,辎重粮草,源源不断地运送过来,你说,唐军下一步会攻击哪里?” 自然是杭州。 邹涛神情自若:“我等,就是湖州的牙齿!” 李铎无语了,眼睁睁地看着城门之下,一群人手忙脚乱地在破坏壕桥,利斧、大锤不断地敲击,很快,桥的关键支撑部位就断了,整座桥摇摇欲坠。 说话之间,西关之外一阵喧哗,众人赶紧俯身向下看去,只见一队溃兵举着火把、相互扶持,拼命地向长兴城的方向逃窜。 “快开城门,开门啊!” “唐军打过来了,麒麟山关口失守!” “救命啊!” 溃兵跑到城门壕沟之前,傻眼了,只见桥已经破坏,自己的同伴正在倒桐油,准备点火! “放我们过去!” “你们干什么?” “天杀的……噗——” 背后中了一箭,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邹涛怒吼:“快点火,点火!” 众人心惊胆战,他们也发现,在溃兵背后,出现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唐军! 鲍君福忍不住了,扑通跪倒:“老将军,那是自己兄弟啊,先别烧桥,把人接过来吧,百十条性命!” “聒噪!”邹涛一脚踹在他头上,“你难道想引狼入室?烧桥!” 无情的大火,点燃了,也意味着一群吴越溃兵的生路,断了。 他们哭喊着,哀求着,可惜,命运女神没有眷顾他们,追将上来的唐军,毫不留情地举起了手中的刀剑。 一路紧追的柴克贞,见壕桥起火,城门紧闭,气的痛骂不止—— “吴越鼠辈,有种开门,开不开?开不开!” 一刀一个,首级飞了出去。 城楼之上的人,实在不忍心看,邹涛见到火起,成功将唐军阻挡在外,反而欣慰地出了一口气。 “这就好,好!” 李铎咬牙,老匹夫,这还好?我回到杭州、面见王上,一定好好参你一本!见死不救、草菅人命,只顾自己的乌纱帽! 柴克贞滥杀吗?邹平波冷酷吗?或许吧,但是,他们都是合格的将领,用行动诠释了一个真理—— 慈不掌兵! 第441章 紧锣密鼓 柴克贞有点歇斯底里了。 多好的机会,就差那么一点点,自己就能领兵冲入长兴城,哪怕是全部战死,只要能将城门撬开个口子,也值了。 有多可惜呢?就像一个考生,高考的时候全部瞎蒙,考分出来之后,就差一分,就能上清华北大了。 然而,邹涛用行动向他表明,柴克贞,你想多了,别说开门,桥你都过不来。 “把人都拎过来!” 一声令下,还没死的吴越溃兵,被唐军拖拽一处,排列整齐,柴克贞向城楼上喊道:“长兴守将,我不管你是谁,立即开城门投降,可饶尔等不死!归附大唐之后,皇帝必有重赏!如若不然——” 柴克贞一挥手,唐军手一挥,一颗脑袋滚落在地上。 “下场如此!” 三百龙威军精锐,一路奔袭,也损失了几十人,这会儿愤怒值都很高,立即叫骂:“再不开门,大军驾到,杀将进去,鸡犬不留!” 柴克贞一摆手,开启了劝诫模式:“城上守将,难道一点都不念同袍之情吗?” 这一下,城楼上的三人都忍不住了,包括邹延兴,也跪倒在地:“父帅,当真见死不救吗?” 李铎还不忘出馊主意:“快,拿些银钱,跟唐军换人啊!” 邹涛面容如常,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晃动,似乎在蓄力,再唐军又砍掉一颗脑袋之后,他大喊一声:“吴越儿郎,何惧死耶?本将,送你们一程,让这群唐狗陪你们一同上路!” 猛然间,一挥手,城楼上涌现百十名军卒,每人手中都是撑圆了的硬弓! “放箭!” “不要呀——” 瞬间,箭如雨下! 就如罗宾的遭遇“屠魔令”一样,无差别攻击,唐军、吴越溃兵一同被笼罩在箭雨之中。 城楼之上,李铎愤然指着邹涛:“邹平波,你等着,我一定要弹劾你!” 城楼之下,柴克贞钢牙咬碎,内心却钦佩不已,好个老匹夫,果然是领兵打仗的好手。 在这种情况下,不分敌我,一同歼灭,是一了百了、行之有效的办法。 “老匹夫,我跟你……” 见柴克贞又要发疯,手下立即拉住他,拼命向后退去。 “柴将军,别忘了郑虞侯的嘱咐,不能贪功冒进!” “……好,好,你等着!”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柴克贞不是匹夫,郑彦华更不是,他们是纵横沙场的将领。 将领一怒,血城漂杵! 邹涛的将令传递下去,城中少了不少聒噪之音,两千多在军籍的男丁,“心甘情愿”地奔赴城墙各处,在两千多长兴守军的带领下,“勇敢无畏”地准备抵抗唐军的攻城。 每个人心中,都带着一丝侥幸—— 唐军是闹着玩儿的。 唐军不会真攻打的。 唐军根本打不下来。 唐军……就算攻破城池,死的也不是我! 更多没有上战场的老百姓,除了恨意盎然之外,更多的疑惑是,唐国为什么要打我们? 明明,我们吴越如此强大! 明明,我们在太湖打渔,唐国人见到我们都很客气。 明明,我们对唐国人很不错,不就是偶尔抢你们一点渔获,或者货物吗? 明明……你们至于吗?怎么那么小心眼? …… 邹涛见柴克贞一众人退去,神经并没有放松,武库当中的兵器、箭矢、铠甲,城头的礌石、滚木,以及储备的金汁等,在他的指挥调度下,有条不紊地运上城头。 军民四千人,对战唐军“一万人”,只要能守住长兴三天,援军就能赶到! 邹涛有信心,也有把握,这是基于几十场打仗之后,积累的经验,做出的科学判断。 一般来说,守城方对于攻城方,是有着数倍的优势的。 兵法上说“十则围之”,很显然,唐军不可能准备四万兵马,来攻打一个小小的长兴,守三天,说少了。 问题在于—— 其一,唐军确实不是四万人,但也有三万人。 其二,唐军来攻打长兴,是蓄谋已久,邹涛,你不知道唐军手中有些什么玩意儿。 其三,唐军是来灭国的! 就在邹涛紧锣密鼓,准备将唐军阻挡在西关以西,令其不能在前进一步时,太湖北岸,通渔湾口,已经开始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在接到唐山都溃兵求援之后,习流军一百多艘战船,悉数尽出西京湾,气势汹汹地扑向通渔湾。 这一段路程,相当于绕着阳山一圈,走水路,比走陆路的速度快一倍! 当时,习流军指挥使董渚犯了一个错误,一个让他追悔莫及的错误—— 他一边命人前往苏州城中请示,一边直接命令水军开拔,前去营救阳山的唐山都。 换句话说,这叫做“妄自行动”,原则上是违悖军规的。 果然,苏州刺史钱文奉在接到奏表之后,一脚踹翻了来人—— “董渚愚蠢,谁让他去救阳山的!习流军不登陆则已,一旦登陆,必然遭到伏击!” 钱文奉,钱元璙的二儿子,钱俶的叔伯兄弟,苏州刺史这样的封疆大吏,自然是要钱氏王族的人担任。 “距离阳山的镇都是哪个?” 幕僚丁守节近前:“胥灵都、宝带都。” 钱文奉焦急地踱步:“距离阳山太近了,传令来不及!” 中吴节度判官范梦龄说道:“相使,镇都当中,虎丘、姑苏两处兵力最强,还是下令,让两都人马去支援习流军吧!” 注意,范梦龄说的是去支援“习流军”,而不是“唐山都”。 钱文奉心里“咯噔”一声,他震惊地看着范梦龄:“敬文(范梦龄的字),你也认为,唐山都……一千多人已经……” 范梦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相使,唐山都被偷袭,而清平都却无军情报告,一切还不明了吗?” 钱文奉颓然坐下,语气悲切地说:“快,快去通知!” 有些晚了—— 董渚赶到之后,见长洲之上并无异动,立即命人登陆,奔袭阳山脚下,准备给桂卿、陈滨一锅烩。 水军,可不单纯只是会水战! 一番猛烈攻势之下,荡寇军损失惨重,原因很简单,桂卿、陈滨一路奔袭,能不带的都不带,十几斤的甲胄自然不会带! 就在董渚将桂卿、陈滨逼得不断后退时,猛然间,通渔湾起火了! 火焰冲天,烧的是习流军的战船。 第442章 习流军覆灭 战场上,最大的尊重是“殊死相搏、玉石俱焚。” 战场上,最大的蔑视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这意味着,自己一方占据主动权,不仅不会受制于人,还能牵着敌人鼻子走,每一步都在算计之内,每一个算计都可以转化为战争成果。 “荡寇军”被挤压在阳山之下、方寸之间,桂卿、陈滨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次“没有长武器”的亏,加上长途奔袭、一上来就玩命的消耗,根本就无力应对生龙活虎的习流军。 一直到停泊战船起火,董渚都坚信,不用等到天亮,这一股愚蠢的唐军,就能被全歼,自己就能在新春佳节,得到吴越国王钱俶的特别嘉奖。 可是,火,就这样燃烧起来了。 人影窜动,烈焰升腾,马崇义率领五百骑兵打开滩头阵地之后,留守通渔湾的吴越水军,立即被蜂拥而上的天雄军淹没了。 阻击打援,最基本的战术就是切割、分化、包围,实施逐个击破,只不过,面对习流军的战船及留守人员,根本就用不着“包围”这个程序。 滩头之上,两个老熟人有了如下一番对话—— 马崇义拨马作势,说道:“俊才(谢彦的字),烧毁战船之后,立即赶往浒关口设伏!你我就此分兵行动。” “景明(马崇义的字),抚州军还没上来,你先带一千天雄军赶去阳山解围!” “不必,长洲之上,还要预留两千兵力,我带五百骑足矣。” “不可掉以轻心!” “放心,战船烧毁,吴越水军必然恐慌,抚州军赶到之后,也由你指挥,记住,最重要的是器械安全!” 抚州军初来乍到,林仁肇没有安排沿途攻击任务,转而,让他们负责攻城器械,与梁溪军(南唐“舟桥部队”)一起行动。 马、谢二人,搭伙多年了,默契不遑多让。 在攻击滩头的习流军过程中,马崇义一眼都没向阳山多看,因为“我打我的”,桂卿、陈滨“你们打你们的”,如今腾出手来,马崇义就不敢怠慢了。 若不是“荡寇军”玩命,开局绝对没这么顺利,万一桂卿、陈滨有个闪失,别说马崇义,林仁肇都担待不起。 因为,李煜在发起总攻命令之前,有一句话说的很明白—— 各部要精诚团结,主动协助兄弟部队攻击与解围,凡有贻误战机、不顾大体、见死不救者,亦军法从事! 一句话,老子不管你们私下里合不合得来,只要开战,绝对不能无端消耗我大唐的军事力量,放个屁都要砸个坑! 想到这里,马崇义猛然觉得后脖颈一阵发凉,他狠狠地抽了战马一鞭子。 “驾!快,解阳山之围!” 事实上,阳山的攻势,此刻已经平缓很多了,荡寇军及沿途收拢的天雄军士卒,经过殊死搏斗,伤亡着实不小,桂卿也挂彩了。 正欲下令、同归于尽,却发现习流军迅速撤退,不仅如此,山下一群人死命拉住一个将领,他正在哀嚎。 “放开我,放开!我用兵不力,中了贼人奸计,有何脸面去见相使(钱文奉)!” 此人,正是习流军指挥使,攻击的时候,人在高处,清楚地看到上百艘战船燃起大火、付之一炬! 当下,董渚就要抽出宝剑,自杀谢罪。 震惊、恐惧、窝囊、不敢置信—— 从登陆通渔湾,到攻打阳山,再到绝望,整个过程还没有半个时辰。 一百多条战船,就这样没了! “将军,切莫冲动,我等虽然中计,却远未败北,快向苏州转进吧!” “是啊,将军,相使大人肯定接到消息,镇都卫军一定正在赶来!” “只要兵合一处,反攻得手,也能戴罪立功、将功补过!” 凡是大吵大嚷,说要以死殉国的,基本上都是不想死。 真要有那个血性,趁人不注意,或找个没人的地方,抹了脖子就得了。 董渚停止挣扎,他认为众人说的很有道理! “如此,事不宜迟,我等立即转向浒口……” “关”字还没有说出口,身后传来急促、清脆的马蹄声,马崇义赶到! 阻击打援,阻击是手段,打援是目的,五百骑如同旋风一样,毫不迟疑,冲进已经被烧毁的唐山都驻地 饶是马崇义纵横沙场多年,见过阵亡之人无数,可眼前景象,过于惨烈—— 荡寇军与唐山都之间的战斗,属于是“白刃战”,双方伤亡之人搅和在一起,很多尸体又被大火焚毁。 唐山都被全歼,尸体还没来得及彻底清理,习流军又冲上来,阳山脚下的土地,又被鲜血浇了一遍…… 马崇义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叹口气说:“哪儿是什么阳山,干脆叫磨盘山算了。” 人肉磨盘! 感叹归感叹,下手不手软。 “全歼吴越鼠辈,不得放走一个!” 战马嘶鸣,如同坦克一样碾压过来,董渚惊恐地发现,不仅眼前是骑兵,身后的残存的荡寇军、天雄军又冲了下来,两下夹击! “突围,快,逃命吧!” 问题是,逃得掉吗? 从名字上,就不难发现,“吴越国”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钱氏一族的地盘,有吴国之地,也有越国之地,其中“吴”指的就是杨吴(南吴),即杨行密的地盘。 习流军,是吴越一支历史悠久、战力强悍的军队,虽然冠以水军名号,其实,算得上是“综合部队”,它是钱镠一手创办的,当初可是与杨行密的水军不相上下。 这支部队的“综合性”在于,它早期主要进行内河作战,活动于江苏、安徽、浙江等地的河道系统之上,这种作战环境,意味着水面与陆地的空间交换非常频繁,所以,士兵们不仅要在船上站得稳,还得善于奔袭、攻城、防守、包围等。 只可惜,经过了六十余年的时光消磨,吴越国内在没有大的战事,准确说,习流军在钱俶上台之后的二十多年中,根本就没打过仗。 最剧烈的活动,大概就是在太湖之上,欺负一下南唐的货船及渔民了。 相反,天雄军一直在与江北周军对抗,在转战太湖荆溪之后,毫不松懈地进行了一年多的实战训练,荡寇军更是刚在岭南砍完土匪,被调集过来。 桂卿抹了一把血,咬牙说道:“一个都不准放过!” 陈滨身先士卒,怒吼道:“堵住缺口,不留活口!” 马崇义纵马挺枪,冲向被众人拥簇的董渚:“吴越鼠辈,拿命来吧!” 不远处,长洲通往苏州的大道上,前去设伏的谢彦猛地停下,忍不住向阳山方向看了一眼。 “怎么叫的如此惨烈?” 第443章 狂热的园林建造者 苏州炸锅了。 钱文奉下令宝带、胥灵两都人马,前去支援阳山之后,紧接着下了三道命令—— 其一,派人立即赶往杭州,将南唐“偷袭阳山”的消息,传递给大元帅府,但消息中,没有说明要钱俶增援,原因就是,钱文奉也不知道南唐的意图,初步估计,应该与往年一样,两国边境摩擦,只是这次太过火了! 其二,派人立即去通知中吴节度使孙承佑,明确告诉他,立即增兵!钱文奉是苏州刺史,可调动的兵马,也仅限于苏州管辖之内,他不清楚南唐究竟来了多少兵力,安全起见,要求孙承佑前来支援,这是万全之策。 其三,派人立即前往各司衙门,凡是城中官员,必须各司其职,在唐军没有退去之前,任何人玩忽职守,事后必定追究责任! 这三道命令,比较起来,似乎前两个路程远,执行难度更大,实则相反,真正执行困难的,恰恰是第三个。 原因就是,当下过节,苏州又是江南繁华所在,官员属于高消费群体,他们跑的哪儿都是! 譬如,去狮子林挑灯夜游、勾栏听曲,又譬如,去百花洲泛舟弹唱、谈诗论词,好佛的,宁国寺、开元寺、龙仁寺、清光寺……各大寺院听经悟禅,最不济的,苏州城各大豪华酒楼里面,摆上一桌,三五好友,痛痛快快喝到天亮。 按照宋初的规模,苏州城池(护城河以内)南北五公里、东西四公里,方圆二十平方公里,想把人凑齐,短时间根本就不可能实现。 钱文奉认识到情况后,狠狠一跺脚:“好个奸诈的李煜,趁着佳节下黑手,他是故意的!” 中吴节度判官范梦龄一皱眉,对于钱文奉的命令,他颇为腹诽,可欲言又止,手脚无处安放的样子,这点小动作被钱文奉看到了,他焦躁地说:“敬文,有话直说!” “是,相使。臣以为,唐国费这么大周折,不会只为了给我们添堵吧!” “哼,佳节兴兵,不是添堵是什么?” “往年两国摩擦,兵不过长洲,最多在太湖一隅,轻微接触一下,这次……唐军可是主动攻打了阳山!” 幕僚丁守节进了一步,说道:“相使,敬文所言不错,近处的唐山都求援水师,远道的清平都却无动静,足以说明是蓄谋已久。” 钱文奉踱步的频率更快了,他也清楚,两都人马,外加习流军,都可能凶多吉少,可内心却不愿意承认—— 唐国,有哪个胆子吗? 郭荣三征南唐,每一次,吴越都是作为辅助(帮凶)的身份,尤其是第三次,“常州之战”的时候,李璟吓破了胆,就差那么一点,就把常州割让给吴越了。 或许,是这样…… 钱文奉转头,对范、丁两人说道:“两国积怨已久,唐国这次闹得凶,怕是蓄意报复吧!” “相使,莫非指的是常州、润州的战事?” “是,也不全是。唉,两国之间的仇恨,何止常、润二州能够填平的。” 范梦龄说道:“相使,恕在下僭越,若是蓄意报复,绝不至于与习流军交手,应该,发觉水师支援之后,立即退回长洲。” “敬文,你不是想说,李煜真想发兵攻打苏州吧?” “相使,不可不防。” 钱文奉逐渐牙关用力,口齿之间发出“咯吱”的声音,南唐与吴越起战事,他并不在意,但是敢来破坏苏州,那就是要了钱文奉的老命,他绝对不答应! 因为,苏州这座城。 正所谓“两钱一甲子,北苏与南杭。” 后世经常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但在吴越国建立之初,北边的苏州,比较南边的杭州,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这两座城市能够齐名,多亏了“两钱”。 第一个“钱”,指的是钱元璙,他是钱镠的第六个儿子,钱俶的叔叔,钱文奉的亲爸爸。吴越国建立之后,钱镠就派钱元璙治理苏州,历任苏州刺史、中吴节度使,敕封广陵君王,除了短期在韶州、常州等地团练之外,人生中有三十年的时间,都待在苏州。 第二个“钱”,指的是钱文奉,他是钱元璙的第二个儿子,钱文奉继承了父亲的爵位,人生轨迹也非常相似,治理苏州三十年。 这就是“两钱一甲子”。 最重要的是,父子两个,不,应该说一大家子,都有一个爱好,那就是热衷于园林修建!用现代化说,就是“高度重视城市基础设施建设”。 宏观方面,钱氏父子采用“夯土墙外包砖石”的施工方法,不仅让苏州城墙、城楼更加坚固,而且,远远看去,也更加挺拔雄伟、美观典雅。 局部方面,苏州一大半传名于世的园林,几乎都与钱氏父子有关系,比如“南苑”“沧浪亭”“狮子林”“韩园”“姑苏馆”“东圃”等,钱文奉兄弟七人,除了老大钱文英出嫁,其余钱文杰、钱文恽、钱文宗、钱文伟、钱文炳等人,也基本在苏州范围之内做官。 其中,钱文恽还是苏州“金谷园”的建设者。 总之,六十年之间,钱元璙、钱文奉为首的钱氏一族,将苏州打造的坚固异常,又绚丽多姿。 所以,当钱文奉一想到,李煜打算攻打苏州,就恨得牙根痒痒。 “李煜竖子,自不量力,蚍蜉之兵如何撼动苏州这棵大树!” 就是这么自信。 “谓之(丁守节的字),你跑一趟,让戴恽、邵可迁统领阊门、盘门防御事务,城中精锐尽可调动……一千镇军(中吴军)悉数调往葑门。” “得令!” 丁守节去办差,剩下范梦龄,他见钱文奉仍旧焦躁,就说道:“相使,不如将胥灵都、宝带都的两千人马,悉数调到城外驻扎。” “唉,知我者,敬文也。我确实担心。” 范梦龄的建议,是最好的安排,近处的虎丘都、姑苏都前去支援阳山,苏州的外围兵力减弱,再将远一点的宝带、胥灵两都人马调过来,一来一往,以空间弥补时间上的差距。 “相使宽心,孙节度(孙承佑)接到消息之后,即刻会从阳澄湖驻地赶到苏州,唐军闻听消息,自然会退去的。” “但愿如此!” 当然,不会如愿—— 钱文奉调兵遣将之际,前往阳山支援的两都人马,已经形成过半,二十里路而已,他们向在天亮之前,通过浒口关,解救被困的习流军。 而此时,习流军指挥使董渚,脑袋已经被挂在了高杆之上,桂卿一身是血,指挥手下打扫战场。 抚州军、梁溪军赶过来,一起帮忙,同时,将携带的辎重分发给荡寇军,他们还要在这里镇守,因为通渔湾是通往长洲的重要水路枢纽,吴越想要“釜底抽薪”,就绕不开阳山。 虎丘都、姑苏都一千五百人,兴致冲冲地来到了浒口关,毫不犹豫地钻进了谢彦布置好的“口袋”。 第二场“阻击打援”战斗,马上启动! 第444章 让你尿我一脸 浒口关,名字带有一个“关”字,明显是军事设施,昔日杨、钱之争,钱镠在此设关驻军,以抵挡杨行密的大军。 随后的几十年光阴,吴越地盘逐渐扩展,加上苏州崛起,这里早已荒废,眼下仅是一处交通要道。 虎丘、姑苏两都援军接近浒口关的时候,已经接近卯时,天色微亮,空气中已经能够嗅到刺鼻的焦糊味道,远处的阳山,已经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快,天亮之前,夺回阳山!” “习流军不容有失!” 两军镇卫使曹雄、孟安,心心念念,都是任务,蹊跷的是,两人谈话之中,都没涉及到清平都、唐山都人马的安危。 事实上,对于曹、孟两人来说,这两都人马死就死了吧,跟老子没关系,谁让他们都是杭州土着呢?没错,杭州八都兵(实际“十三都”)与苏州八都兵是两码事,至于关系,可以参考“散装江苏”的梗。 这就不得不提吴越一国特殊的政治体制了,本质上,也是南唐这样“相对统一国家”的对吴越“相对散装国家”的优势。 钱镠建立吴越国之初,名义上仍然是唐朝的割据势力,他本人正式的官职,就是节度使。 等到其子钱元瓘继位之后,中原王朝陷入混乱,吴越就采取“去除国仪,用藩镇法”的方式,也就是说,整体上吴越是一个王国(忠义国),实则,在内部继续采取藩镇体系,各个区域有着明显的各自为政特征。 譬如钱俶,他的基本盘就是杭州,当然,这也是继承钱镠,所谓八都兵,实则就是杭州地区各县的“土着兵”,在钱俶时期,也早就超过了“每县召募千人为一都”的体制,十三都人马加起来(亲兵、都兵、乡兵)包括水军、陆军、马军等,极限兵力可以扩张到二十万! 当然,多数是挂在“军籍花名册”上,非战事不召回。 苏州是钱元璙、钱文奉父子两代人,呕心沥血、惨淡经营建造起来的,作为藩王(广陵郡王),在苏州辖内拥有军事、政务、经济、文化等一系列权利,还能够自己任命官员。 例如,《中吴纪闻》记载,钱元璙、钱文奉“皆为中吴军节度使,开府于苏。时有丁陈范谢四人者,同在宾幕。” 有着“中吴四杰”美誉的丁守节、陈赞明、范梦龄、谢崇礼四人,其实,就是钱元璙、钱文奉父子任命的。 父子两人也做过中吴节度使,这意味着,他们能够在管辖范围之内,任命观察使、支度使、安抚使、经略使、推官、巡官、衙推、参谋、判官、掌事书记、行军司马等一众官职。尤其是“权知政事”的职务,实际上,就是对应王国一级的“丞相”。 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钱氏一族成员,大部分都在“节度使”和“刺史”两个位置上了。 而且,藩镇之间,或者说钱氏一族内部,从来不是和谐的,比如,天福二年(公元937年)钱元璙属于宗族强藩的序列,担任中吴节度使,手握重兵,文穆王钱元瓘为了遏制钱元璙,就进一步加强了杭州“十三都兵”的力量,同时,罢免节度使职务,改为苏州刺史。 与之相对应的,南唐李氏一族,在政治体制上是高度集权的,就连李景达这样的“封王”之人,实际上,也仅仅只有数千兵马,至于李煜穿越、登基称帝之后,他的兄弟……看看李从善的下场就知道了。 一路奔袭,虎丘、姑苏两都士兵,终于看到了高大的浒口关石坊,过去之后,就是阳山地界。 不知为何,越靠近,越心慌,曹雄、孟安两人眼中,石坊越看越像一座墓碑…… 警惕的曹雄一勒马缰:“孟镇卫,唐军会不会在前面设伏?” “吁——”孟安赶紧勒马,“老曹,你脑子没事吧,坦途大道,无山无林,毫无地理优势,去哪儿设伏?” “不知为何,我心中不安,还是小心为妙。来人——” 一声召唤,快马斥候赶到。 “前去探路,快快回报!” “得令!” 孟安戏谑一笑:“你在勾栏院里泡久了,骨头软了?” “万事小心为妙。” “好,听你的。” 孟安向后挥了挥手,示意行军速度放慢,自己也翻身下马,走到路边—— “娘的,大半夜被喊起来,一泡黄汤忍到现在!” 撩开盔甲,大大咧咧,向着路边枯草丛中“灌溉”,也不知道孟安昨晚喝了多少酒,这一“开闸”,持续时间还挺长。 曹雄的马,已经走了几十步远,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天色似暗非暗、一片“如亮”的情境。 两都兵马,奔袭二十多里,确实乏累,趁着探马斥候、打探消息的功夫,不少人喘着粗气、徐徐慢行。 曹雄一皱眉头:“都精神点!才这么点路,喘成这样子!真是养尊处优,缺乏锻炼!” 一转头,发现孟安已经被撇开老远,仍旧站在路边荒草中,低着头,不停地抖动。 “唉,懒驴上磨屎尿多……” 猛然间,曹雄勒住战马,尿多,这也有点太多了!这抖了半天,有多少“存货”也甩干净了吧。 须臾,一瞬,刹那—— 地平线上,太阳似乎一跳,周围的亮度提高不少,曹雄发觉落后二十米左右的孟安,有点不对劲。 他的双手,握着身体下面的一个东西,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身体下面一个东西! 那个东西,是一柄捣马突枪! 宽大、锋利的枪头,已经全部插入到孟安的小腹,不仅如此,他的喉咙处,早就被扎了一个口子,血水不停地喷射。 人,虽然保持战力的子时,却已经死透了! 恭喜孟安,成为吴越灭国之战过程中,第一个因为解手丧命的将领。 “伏兵,有伏兵!” 本能的,曹雄嚎叫了一嗓子,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浒口关周围。 姑苏、虎丘两都士兵,被这一嗓子吓了一哆嗦,听到“伏兵”两个字,立即紧张地摆开了阵型,人呢?人呢!伏兵在哪儿? 答案是,就在眼前,就在脚下! 谢彦下令,三千人趴在道路两边的荒草丛,身上用荒草覆盖,吴越援军不到,谁也不准动一下。 拉屎也要拉裤裆里! 曹雄的一嗓子,省的谢彦发信号了,猛然间,路两边的荒草“会说话”了,凭空涌现出大量唐军! 瞬间,原本清静、宽阔的道路,成了一个杀人的战场,除了不足百人的吴越军,没有进入“伏击圈”,其余立即被三千人包围起来。 曹雄战马不安地遛动:“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三千伏兵,结结实实地趴了将近两个时辰,期间,连咳嗽都不敢。 “弓箭手!” “长枪手!” “刀斧手!” 杀——! 冻死老子了,杀几个吴越鼠辈,暖暖身子! 最先爬起来的,就是孟安脚下的南唐小校,他一脚踹翻尸体,拔出捣马突枪,解恨地戳了几下。 “让你尿我一脸!” 第445章 长驱直入寒山寺 “不要恋战,歼敌从速!” 谢彦亲临一线指挥之际,天光已经大亮了,三千天雄军“热身运动”完成之后,全身心地投入到厮杀当中。 小小浒口关,聚集四千多人,南唐与吴越的兵力对比2:1! 单兵战斗力方面,也存在一定差距,南唐军卒虽然冻得够呛,可好歹算是以逸待劳,在“伏击心理”的加持下,各个奋勇杀敌、争抢头功。 反观虎丘、姑苏两都兵马,原本以为,就是来“走过场”,谁也不认为,南唐这次会动真格的,最多对峙几天,咱们就撤了。 可以说,双方在“战争心理”准备上,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谢彦急了,手下这群人,逮着好吃的不松口了,眼下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间,时间! “弓箭,盾牌,长枪!” 弓箭远程射杀,盾牌结阵围堵,防止敌军突围,至于长枪手,三五人聚集,以多打少、以长制短。 一句话,迅速缩小“伏击圈”,在最短时间内,将一千多人歼灭! 还有不足百人,已经沿着来时的路,逃走了,报信去了,留给谢彦的时间不多了。 战场之上,天雄军一年的训练成果,在这个时候显现出来,一声令下,行动迅速,阵中的普通士兵,边抵挡、边后撤,在自己人基本撤出来之后,弓箭手毫不留情地开始收割。 在这一过程中,苏州八都兵的强悍之处,也体现了出来,即“近战白刃相博”的状态下,单兵杀害能力不容小觑,无论是梭镖、朴刀或单手刀剑的运用,都要略微比天雄军普通士兵高一些。 纵然天天被人骂“吴越鼠辈”,真实情境下,个个都好勇斗狠、不惧死亡。 只不过,大规模作战,不是街头斗殴,一两个、一两百、一两千再能打也没用,无力改变战局走向! 一队骑兵冲过来,将一串脑袋扔在地上,正是一众刚刚去打探消息的斥候。 “谢将军(谢彦),梁溪军、抚州军已经追了上来,另,马将军(马崇义)、桂靖安使(桂清)已经全歼吴越援军!” “好!”谢彦一咬牙,吩咐副将:“从天雄军中,选出来的三百好骑手,跟本将前面开路。” “遵命!” 一转头,才发现战场变化,虎丘、姑苏两都援军,均被消灭大半,为了逃命,一个劲地往路旁草丛中突围。 “想跑?来人,点火!” 二月莺飞草长,腊月草枯木枯,一把火扔下去,在西北风的助力下,迅速燃烧成一大片。 凄厉的惨叫,此起彼伏! “弓箭手,继续围攻,娘的,手中的箭是留着下崽的吗?射出去,全都射出去!” 谢彦这么吩咐,是有底气的,“弓箭外包”的效果,在短短两个月的战争准备期间,令人咂舌! 侯无双领命之后,立即派人前往崇义,先是找了“篾匠扎堆”的村子,说明来意,工匠们一看制作箭杆的标准,都乐了。 这都不叫事儿! 晒干荫凉的毛竹,都是现成的,按照长短、粗细、直曲的标准,立即动手制作,第一个月,仅仅上交了不到三千支。 但是,进入第二个月,附近十几个村子的匠人,听说有着好事儿,纷纷前来揽工程,前十天,一共上交了一万只。 生产力是厚积薄发的,到了第二个月第二十天,一共上交了二十万只! 粗略估算一下,工匠们熟练制作流程之后,十天的箭杆产量,就超过了兵部军器局三个月的产能。 与此同时,“金陵侯家”也接单不少,侯家本来就是铸造起家,不仅自家上百个铸造工坊,还联合私人打铁铺,两个月内,原本是生产铁锅、铁锄等匠人,转行成为“军工人”,而铸造箭簇的工艺,更加简单。 在解决主要的箭杆、箭簇产能之后,剩下的组装完善工作,就省劲多了,足以支撑整个战争“不限量”的箭矢供应。 晨光微熹,浒口关终于平静下来。 目及之处,一片狼藉,谢彦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手下推推搡搡,将一个身穿铠甲的人,拖到跟前。 背后、小腿各中一箭,血流如注,谢彦端坐马上,用长枪一点,半寸插入那人肩膀。 “报名!” “……唐狗,安敢辱我,要杀便杀!” 谢彦一用力,枪尖进去一寸,手轻轻一转,皮肉外翻,耳边传来杀猪般地嚎叫。 “本将军跟你好好说话,你就好好回答,这样才给你个痛快的死法!报名!” “吴越虎丘都镇卫使,曹雄!” “曹雄,苏州的钱文奉,一共派多少人,救援阳山?沿途据点,还有多少?苏州兵力,何种情况?” “哈哈——!”曹雄一阵狂笑,狰狞地说:“套问军情?休想!” 谢彦再用力,枪尖扎入琵琶骨,曹雄冷汗直冒,一言不发! “好,有种!” 谢彦猛地拔出长枪,曹雄在剧烈疼痛之下,差点昏厥过去。 “本将军……轻敌冒进,罪当不赦,只求一死!” “曹雄,你想死?哼,想得美!告诉你,苏州必破,你若识时务,就给大唐雄兵带路,战后,还可保全家小,这笔交易如何?” “哈哈……苏州城破?好,就算苏州城破,本将死则死矣,安顾家小?以身殉国,乃是应尽本分!” 谢彦点头,就知道你不信,一拨马头,闪在一边。 远处,脚步声、马蹄声、车轮声……渐渐逼近,声如海潮! 曹雄忍痛,将脑袋抬起来,天光大亮了,看得清楚了—— 大队唐军,头部还在阳山之下,主力仍在长洲之上绵延,至于队尾……根本就看不到! “唐军,唐军……果真要大举进犯我吴越?你们,你们以卵击石,你们怎么敢!” 旁边一名小校,实在听不下去了,腾出一只手,狠狠地抽在曹雄脸上。 “吴越鼠辈,只敢躲在周军后面偷袭作乱,娘的,等老子进了苏州,先把你老小剁了喂狗!” 谢彦冷静地说:“曹雄,我劝你,看清楚点,也想清楚点。” 梁溪军、抚州军走进之后,曹雄看到了什么呢? 不仅是几千人的队伍,还有无数的车辆,曹雄认识的—— 车辆上面,除了粮草辎重,还有令人胆寒的手工弩、封子弩、三弓弩、大合蝉弩……除了常规的、成捆的普通箭矢,还有凤羽箭、蒱头箭、木羽箭、点钢箭。 此外,还有尖头水驴、木牛车、轒辒车、飞梯、木幔车、望楼车、木女墙、耙车、行天桥、扬尘车……其中有一样东西,曹雄看到之后,心理防线终于被击溃了。 各式各样的填壕车。 长的短的、宽的窄的、带轮子的、带梯子的、带浮桶的……数量庞大,应有尽有! “唐国,这是……早有预谋!为什么,为什么要掀起战事!为什么,不顾天下百姓……?” 谢彦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曹雄,如果吴越将领都是这种水平,那该多好啊! 灭掉你,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不宣而战,你还能怪我不仁义? “曹雄,你想说了吗?” 曹雄眼睛通红,仿佛戴了吸血鬼美瞳:“杀了我吧!” “好,待本将军杀入苏州,立即屠城!你,就是屠城的罪魁祸首!” “你说什么……” “你若交代,大唐将士少些伤亡,城中百姓可免一死,明白吗?” “……不,不敢!” 谢彦立即换了一种渣男的口气:“曹将军,实话告诉你,我大唐本不愿意攻打吴越,无奈,受到周主的驱使,不得已而为之。如果两家和气,打下苏州、有个交代,我等就撤兵。” “什么意思?周主?郭宗训!” “不错,你主子钱俶投靠了赵匡胤,又派兵去江北,偷袭扬州,这种事儿你不知道?” 曹雄懵了,他知道个屁,谢彦是胡说八道的。 “不信,好!你可听说过《百家姓》,想必,近日在苏州流传不少吧?” “百家姓?昨日小子下了学堂,倒是……听说过。” “哼,那是赵匡胤命人编写,给你主子钱俶的一个定心丸!头一句,便是赵钱孙李,赵匡胤称帝,可以拉拢钱氏一族,明白了吗?” 明白个屁啊!曹雄都被绕晕了,他是“土着武将”,大字不识一箩筐。 “唐军攻城,不伤百姓?” 谢彦内心不齿,明明是想要保全自己家人亲戚,拿全城百姓说事? “放心,曹将军若能协助,日后,你我也可同朝为官,不管如何,也比一个镇卫要强吧?” 威逼完了,就是利诱,能够撑过去的,都是忠臣义士。 很可惜,曹雄不是,他挣扎着,跪倒在地:“将军说话算数?” 谢彦翻身下马:“本将谢彦,谢俊才,天雄军指挥使,曹将军请起!” 说着,亲手相搀,“十分诚恳”地说道:“此战,无关大唐与吴越,实乃是大周天子驱使,我等皆为属臣。苏州能否攻破,暂且不论,曹将军若要回去……恐怕自身及家人性命难保!” 曹雄心如刀绞,是啊,手下全军覆没! 不仅如此,唐军只用了一夜的时间,就消灭了唐山、清平、虎丘、姑苏四都之兵,眼前的战备器械,可不是摆设玩具! 想到这里,一咬牙,跪倒在地:“愿听谢将军驱使!” “请起!”谢彦扶住他,“刚刚各为其主,如今同仇敌忾,待到包扎伤口之后,请随本将一同前行。” 意思就是,小子,你别嘴上说的好听,要用实际行动证明! 曹雄赶紧点头:“苏州外围八都兵,还剩下六都,想必此时,已经前往苏州外围驻扎,谢将军可引兵东南方向,沿着河道(京杭运河)以北,行军到寒山寺。” “寒山寺?运河之上,没有阻拦吗?” 曹雄脸一红,说道:“原本是有的,正是在下的虎丘军。” “哦,不少人逃了回去,恐怕运河之上,还会增加兵力。” “这,末将就不知道了。” 话刚落音,一阵紧急的马蹄声,谢彦转头一看,正是马崇义。 “景明,阳山情况如何。” “习流军悉数歼灭,焚毁战船百余艘!他是何人?” 谢彦简单说明情况,马崇义一拱手:“曹将军,弃暗投明,前途不可限量,大唐皇帝从不亏待有功之人。” 曹雄相信,因为,马崇义、谢彦两人,也都是闽国的降将。 “如此说来,攻占寒山寺是最好的路线?” “不错,沿途多商船,可用来运送辎重武备粮草。” “既如此,劳烦曹将军带路吧!” 谢彦赋诗一首—— 日上三竿霞漫天,苏州百官夜未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大唐劲旅征商舰! “一个时辰内,长驱直入寒山寺!” 第446章 卡脖子与捶肚子 出发在即,马崇义一把拉住谢彦,低声说道:“老谢,临阵受降这样的大事,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 “放心,攻取寒山寺,本就在计划之内!”谢彦看了一眼正在包扎的曹雄,“若一切顺利,暂留姓曹的性命,若敢偷奸耍滑,哼。” “你小子,大半年不见,坏水更多了。” “我哪里是冒坏?试想,虎丘都驻地就在沿途,若曹雄能够收拢部下,占领运河就能省事不少!” 运河,便是“京杭大运河”,只是此时,还不叫这个名字,称之为“南北大运河”更合理,马崇义、谢彦要占领的,正是运河的“江南河段”(江南运河-苏州段),北起镇江、南至杭州,全长四百多公里。 马崇义自言自语:“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寒山寺外,水网繁密、码头林立,若能在此处站稳脚跟,直取阊门,相当于一只手卡住了苏州的喉咙!” 谢彦说道:“何止如此?守住寒山寺,下游河道,均无法通过运河周转,大唐军队能堵死盘门,相当于另一只手,捶苏州的肚子!不得不说,陛下好算计!” 马崇义张望,连绵不绝的“舟桥部队”急行军,海量辎重紧跟其后,有点紧张地说:“但愿,陈恺达能及时赶到!” “瞎操心,镇江可是在我大唐手中!” 从镇江到无锡,漫长的水路之上,绝不会又任何阻碍,只要梁溪军、天雄军、抚州军能够顺利打通“苏州段”,陈恺达的四千鄱阳湖水军,就能顺利达到寒山寺外。 马崇义稳了稳心神,一踹战马:“走!” 一路之上,果然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钱文奉将“防御技能”全都点在了苏州城池周边,除去已经被灭掉的虎丘、姑苏两都,以及距离较远的胥灵、宝带两都,另外四都人马,六千多人,全都称得上是苏州幕府的直属军队。 吴县都,位于苏州城中,一千五百人。 吴中都,位于苏州城南,运河边上,一千五百人。 徐相都,位于苏州城东北角,一千五百人。 桐泾都,位于苏州城西,护城河边上,一千五百人。 城中府军一万五千人,加上中吴军派遣的一千人。 苏州城的总兵力,大约为两万五,这不包括“军籍”上的乡兵,只要招呼一声,苏州就能全城皆兵! 同一时期,比苏州大一倍还多的金陵,留守的正规军队只有三万多人。 事实上,强大的动员能力,这才是钱文奉的底气! 而李煜的底气,则是“战争系统规划能力”,自己所学的物流专业知识,也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以现代人的思维,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原则贯彻得淋漓尽致。 很快,马崇义、谢彦就见识到了,原来仗还能这么打! 沿途,大量桥梁被破坏,堵塞住运河通道,“舟桥部队”不仅能够快速清理,还能运用各式各样的器械,快速搭建简易又兼顾的桥梁通道。 同时,随军的大量工匠,能够利用废弃材料,快速拼装新的“填壕车”“浮桥”,大军行程丝毫没有影响。 一直到接近寒山寺之后,“顺风顺水”的局势发生了变化,留守的虎丘、姑苏都兵,以及驻扎在苏州外围水道的乡兵,开始主动发起了进攻。 苏州都兵、乡兵凭借地理优势,展开对唐军的规模化攻击,不得不服,吴越军队在内河水道、凭借小型舟船,战斗力十分强悍! 十几人的小艇,快速穿插在商船临时改造的战舰周边,专挑没有防护的点下手,不少唐军因为进展过于顺利,吃了大亏! 甚至,吴越乡兵凭借水性优势,能够潜入水中,凿穿船底,等到船只搁浅之后,再纷纷爬上去,与唐军展开厮杀! 沿着运河前进的马崇义、谢彦,一边指挥陆地军队支援,一边组织船上军队反击,双方在寒山寺北面的多个泊船之处,展开了惨烈的近身搏杀。 “娘的,天雄军也是水军出身,怎么到了内河不会打仗了?”谢彦一边叫骂,一边登上了船只,吩咐手下:“去,把三联床弩抬上来,换上片箭、锥箭!” 那年头还没有《武经总要》这本书。 床弩,也是在缴获后周的基础上,进一步研发改造的,片箭算是南唐军队的原创,在三联床弩中作为“主箭”使用,箭头是一片羽毛或铁铲的形状,不强调过于尖锐,发明初衷就是为了借助强大的机械力量,增加杀伤力。 谢彦亲自操作铰链,“军备竞争”与“武器代差”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十张齐射!” 随着紧绷的弓弦,突然间释放,强大的弹性力量带动箭矢,闪电流星一般飞向吴越乡兵,小小的战船。 “砰!” 肉眼可见,巨大的片箭一头扎入船身,在挠性角度作用下,撬掉了一大块木板! “砰!” 片箭宽宽的刃,射在人的手臂上,不再是一个眼儿,钻进去,而是像一把横切的刀,整条手臂耷拉下来。 “重新装填!” 眼见床弩的威力,谢彦也上头了,立即,指挥身边七八条商船,全都架起来床弩! 吴越乡兵,本就是闻讯赶来的散兵游勇,还以为唐军打过来,劫掠一番,就会褪去,谁能想到竟然准备了这么多“大杀器”? 仓皇之间,纷纷摇船后撤,谢彦见状,安肯放过? 谁知,岸上的马崇义将曹雄推了出来:“此处人马,可是你的手下?” “马将军,虎丘、姑苏两都留守皆有。” “本将不想滥杀,你去吧。” 曹雄已然没有退路,硬着头皮,靠近高喊:“诸位兄弟,我乃虎丘镇卫使曹雄,唐军乃仁义之师,放下兵器、束手投降吧,保全性命要紧。” 一连喊了好几遍,嗓子都哑了,吴越乡兵丝毫没有投降的意思。 不过,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曹雄,你竟然投敌,好,你等着! 一边狼狈逃窜,前往苏州城中报告军情,另一边,下级军官火速赶往了虎丘都,去捉拿曹雄、孟安的家人。 为啥孟安也算上,因为,不知道啊,你们俩一块去的,肯定都投敌了啊! 血性这种东西,不是官位越高就越强烈,有时候恰恰相反。 就在谢彦、马崇义率领唐军,逐渐向寒山寺靠拢的过程中,一件意外发生,猝不及防的发生了。 寒山寺,起火了! 要知道,寒山寺并不只是一处寺庙,就那么几间房,从张继写下《枫桥夜泊》,此后的一百多年内,名声大阵,钱文奉治苏州的时候,早就成了“着名景区”,僧人扩家楼房、庭院,向商人出租收息,为香客提供住宿,形成了规模 很大的建筑群。 尤其江南运河与寒山寺院之间,有一处宽阔的水域,沿岸更是茶楼、酒肆、书轩等林立,每隔几步就能登陆靠岸。 一把火点燃,整个运河都烧起来了! 谢彦所在船只就快靠岸了,一见此情景,破口大骂:“吴越鼠辈!退,快退!” 火借风势,熊熊燃起,一边冷水,一边火焰。 一艘装满攻城器械的商船,退得慢了一点,高温之下,木头燃烧起来,七八辆木幔车被卷入火海。 马崇义也急了,仗还没打,武器先烧了,这要是被林仁肇知道,肯定不会轻饶! “退,快退!” “快救火!” 唐军陷入狼狈之际,吴越都兵、乡兵趁机逃之夭夭,而这一把火,也相当于给苏州城中的钱文奉,发出了危险警报。 “老谢,你守在此处,我领兵去抢占横塘驿站!” “多加小心!” 马崇义黑着脸,也没回答,瞪了一眼骑在马上的曹雄,让他引路。 横塘驿站,位于运河与胥江的交叉点,是一个“河心道”,四下荒凉,守在这里之后,正对着苏州城池西南的胥门码头,再往下一点,就是苏州南大门,盘门! 一手卡脖子,一手捶肚子! 第447章 梦醒时分 钱文奉一直忙到天亮,准确地说,是等到天亮,各司衙门的官员才到岗七成。 原本,钱文奉还耐着性子,打算再等等。 偏偏这个时候,两名斥候一前一后,将秘密情报送来,看完第一份情报,钱文奉就开始哆嗦。 等看完第二份情报,钱文奉怒火中烧,再也无法遏制,尤其是军事主簿到岗之后,一身酒气、走路踉跄,一看就是没少喝。 老钱当即抽出肋下佩剑,左右开弓,砍死了事! 心情可以理解,做法,更没问题,不要以为钱文奉是“疯狂园林建造者”,他的武力值就很低。 事实上,钱文奉称得上是“全才”,《吴越备史》记载,“廉卿(钱文奉的字)仕吴越,精于骑射,能运槊”,同时,“精于经史、音律、图纬、医药、鞠击多艺。” 其他不论,单凭“能运槊”这一条,就绝对不是一般人,跨上战马,单挑李煜绝对没问题。 砍死俩人,剩下的全都醒酒了。 环顾一周,四大幕僚(陈赞明、丁守节、谢崇礼、范梦龄)悉数在场,观察留守韩德辉、内牙指挥使戴恽、上直指挥使邵可迁、行军司马李沆、长洲县令王元之等,也都垂首肃立。 最贴心的,也是最让自己安心的,自然是自家兄弟,苏州王府咨议参军钱文杰(老三)、苏州防御使钱文宗(老五)、葑门水军统领钱文炳(老七)三人,悉数到场。 “唐军现在何处?!” 邵可迁近前:“相使,最新动向,唐军已沿着运河南下,意图包围苏州,业已攻占寒山寺。” “寒山寺?这么说,广津河道,已经在唐军控制之下?尔等谁来说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口气冰冷、蕴含愤怒! 若不是地心引力作用,估计,钱文奉的头发都能立起来,也难怪发怒,怎么就一夜之间,唐军就兵临城下了?吴越的情报系统呢,都瞎了吗?聋了吗? 这事儿怪不得别人,都应该算到林仁肇头上,“隐秘行军路线”准备了一年,不仅绕开所有关口,并且动手之前,能够解决的吴越情报系统、兵站、营寨等,一同都拔出了。 否则,别说苏州毫不知情,长洲清平都,阳山唐山都,两大队人马都毫不知情! 钱文杰一看,众人吓得不敢说话,只得起身:“相使,如今追究探听失责,全然无意义,要紧的是防御之事。” 钱文奉能不明白?他招揽各司衙门的官员,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迅速发动群众力量。 “除葑门水军、中吴镇军、八都之军,各司其职之外,韩留守——!” 韩德辉赶紧出列:“相使吩咐。” “你亲率手下,按军籍花名册招揽武勇,即可前往府库领取兵器、盔甲等,从速执行!” 苏州府库修建的地方,就在苏州府衙西侧,除了府库之后,就是通往盘门、阊门的大道,不得不怀疑,这么设计就是冲着南唐来的。 因为,能跟吴越干仗的,也就剩下西边的南唐了。 “得令!” 韩德辉转身就走,多待一秒,都觉得自己犯傻。 “王县令,你治下乡兵,悉数交给吴县都,另外,负责好后勤给养。” 王元之官位最小,能来参加军事会议,本就诚惶诚恐,立即答道:“属下即刻去办!” 钱文奉一转身,看着戴、邵二人,目前,他们是城中最主要的一线战将。 “戴指挥,盘门增兵两千,立即出城,毁掉门桥、开闸放水!” 戴恽答道“得令”马不停蹄,立即前去安排。 “邵指挥,阊门开阔,直通广津河,十里之外就是寒山寺,你在此镇守,务必要确保无虞!” 邵可迁大步出列,一抱拳,转身就走。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在场的人都知道,最想要跟唐军杀个你死我活的,是他,是他,就是他! 因为,国仇家恨,尤其“家恨”,让人意难平。 周世宗郭荣三征淮南,下达诏令,让钱俶协助攻打常州、宣州,以牵制李璟的军队。 在“常州之战”中,吴程进攻受阻,败给了柴克宏(柴克贞的哥哥),按照吴程的脾气,赶紧溜了。但是,当时他手下有一个偏将,拼死不退,而且在战斗的过程中,还搭上了自己的儿子。 被柴克宏一枪穿透,眼睁睁看着,咽了气。 这个偏将,就是邵可迁! “李司马,子城安危,系于一身,一千府兵由你统领,切记,无论外面战况如何,不得出城迎战,另外——” 钱文奉看了一眼七弟钱文炳,说道:“葑门水军,随时准备接应!” “得令!” 子城之中,不仅聚集了钱氏一族,也包括众多苏州将领家眷,必要的时候,就通过城中水道,全部转移到葑门,逃出城外之后,在寻求安置之地。 钱文炳一皱眉,二哥这是怎么了?至于吗?谁知,钱文奉又补充了一句—— “出了葑门,不要沿着吴淞江撤退,而是……进入江南运河!” 我去! 钱文炳忍不住了,进入江南运河,意思就是苏州一众王族及权贵,都要向秀州方向逃窜吗? “相使,唐军乃鸡鸣狗盗之徒,不过趁着佳节之际,一时偷袭得手,何故……” “闭嘴!” 钱文奉暴喝一声,丝毫没留情面:“火烧眉毛,尔等还优哉,莫非,真要等到苏州城破,才知道什么是生死攸关?!” 剩下的人,全都愣在当场,尤其“四大幕僚”之首的范梦龄,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恐惧之色。 钱文奉一向温文尔雅,以谦谦君子形象示人,今日当众砍杀官员,已经是离了大谱,又说出“城破”这样的话,不由得让他感到心惊。 苏州城,对于钱文奉的意义,范梦龄是最清楚的。 壮着胆子,范梦龄问了一句:“相使,唐国兵力如何?” 这也是在场所有人,都想知道的。 钱文奉拿起第一份情报,神色凝重地说:“长洲方向,共探明唐军一万有余,另,运河之上,尚有几百艘战船,正在向苏州开拔!” 一片哗然! 钱文宗愤然起身:“唐贼这是早有预谋啊!” 钱文奉看了一眼,表情真是怒其不争,现在才明白过来吗?梦醒了,岁月静好没有了,赶紧支棱起来吧! “诸位,李煜竖子,此番志在必得,苏州几十年来,从未有过如此危急!生死存亡,在此一战!” 老三钱文杰是咨议参军,这个职务吧,就是国有企业下属三产的部门领导,说闲职也行,但多少也管点事儿,他觉得钱文奉有点危言耸听了,什么“生死存亡”,太抬举李煜了吧。 就算苏州被围,身后可是有中吴节度使孙承佑,旁边的吴江、秀州、湖州等地,驻军也不在少数,水陆夹击之下,唐军就算数万规模,又能如何? “廉卿(钱文奉的字)……相使,太湖水军尚未出动,唐军自长洲之堤开拔而来,只要在阳山之下登陆,即可釜底抽薪……” 钱文奉听了这话,脸色发黑,哆嗦着拿出来第二份情报—— “太湖水军,未必能指望得上。诸位,长兴……失守!” 什么?!长兴失守! 一夜之间,太湖重镇长兴失守! 所有人都站起来了,想要看看情报真假,可光看钱文奉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开玩笑的。 长兴驻军虽然不多,可有老将邹涛,附近的湖州距离并不远,加上四县之兵力,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失守了呢? “不仅失守,而且——”钱文奉的神经,似乎崩断了,他颓然地坐下,手中情报也吊在地上,“城池焚毁!” 所谓城池焚毁,意思就是,没有长兴这座城了。 站在攻击方将领李景达、郑彦华的角度说,就是—— 长兴屠城! 第448章 火力不足恐惧症 长兴经略使邹涛,他一辈子有两个重大失误,一是低估了李景达的战斗目标,二是高估了李景达的道德底线。 战斗目标,长兴根本就算不上一个目标,它仅仅是“灭掉吴越”这场战争的垫脚石,一个阻挡在南唐联军面前的阻碍—— 由宜兴进入吴越版图的军队,一共四支,分别是清淮军(指挥使郑彦华)、宁国军(指挥使齐象)、婺源勇(歙州防御使苏淮)、卫圣军(指挥使李景达)。 先锋是柴克贞,前军是郑彦华,中军是李景达,后军是苏淮、齐象。 换句话说,李璟的“皇太弟”、李煜的皇叔李景达,才是这一路的总指挥,而邹涛面对的,是一个手段与心性都无比狠辣的对手。 正史之中,对于李景达的记载不是很多,主要是“小事两件,大事儿两件”,其中,一件小事就是李景达救过李璟的命,翌日,李璟浪催的去坐船玩儿,不知怎么了,就掉坑里了,只会狗刨儿的李景达,拼了命的将李璟救出来。另一件小事,就是关于李景达性格的描述,因为冯延巳疑似“断袖之癖”的举动,李景达差点把他砍死。 两件大事,一件是六合之战,跟赵弘殷、赵匡胤父子俩打,一件是紫金山之战,跟周世宗郭荣打,两场仗都败了。 结合“史书是由胜利者编写”的观点,很难不认为,正史中对李景达存在抹黑现象。 不过,史料上也留下了蛛丝马迹,足以判断李景达在军事方面的秉性,简单的四个字——知兵好武! 而且,李景达在行事作风上,也不像李璟那样“强调仁义”,爱讲风度,他做人做事的底线很低,譬如,在收复扬州的时候,李景达一过长江就把李璟的部署抛之脑后,直接启用了劣迹斑斑的陆孟俊,对,就是那个杀人劫财的陆孟俊,然后一举击溃韩令坤、收复泰州。 道德底线——啥叫道德?啥叫底线? 邹涛如果提前知道,前来攻打长兴的总指挥,就是李景达,或许,他会改变一下策略……只不过,太晚了。 腊月初八,卯时一刻。 几乎就在“浒口关伏击战”打响的同时,三万大军全部越过了麒麟山,与此同时,太湖上的“佯攻部队”也偃旗息鼓,天地之间,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在清理完长兴西关外围的吴越驻军之后,李景达并没有下令立即进攻。 他在等,等征调的商船,在香山浦靠岸,上面运载着攻城器械。 一艘,两艘,三艘……“佯攻部队”充当了引路人,士兵们汗流浃背,推着巨大的冲车、轒辒、云梯等,远远看去,竟然有一种《指环王》的既视感。 整整两个小时,到了卯时三刻,器械才全部上岸,一同上岸的,还有“佯攻部队”船上的大唐国旗。 紧接着,如同蚁群一样的南唐联军,开始重新装备自己。 西关城楼之上,邹涛遥望群山之下,到处的晃动的身影,几万人马的喘息声,被太湖上的风送到耳边,让人产生窒息的感觉。 三军调整之后,一众武将在土坡之上,开了个简短的战前会议。 “柴将军,长兴城的情况如何?” “主帅,守将邹涛拆桥放水、紧闭城门,城中青壮年已经动员到位,种种迹象,打算顽抗到底。” “湖州方向可有动静?” “邹涛遣人求援,暂无动静。” “斥候派出去了吗?” “主帅,安吉、乌程两地已经派去斥候。” 至于德清、崇德两县,没有必要,太远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问完了,李景达似乎很认真,然后,他说了一句:“可以了,攻城吧,午时之前,踏平长兴!” 郑彦华、齐象、苏淮、柴克贞及一众副将,都是战场上死过几回了,对这个命令一头雾水,啥玩意儿就攻城?问了半天,你不做战斗部署啊! 这个问题,如果真要李景达回答,那么,答案应该和李云龙一样—— 老子手下三万多人,长兴城中全部加起来才一万,这种富裕仗,还做个屁的战斗部署!给老子打! “诸位,莫忘了,陈冠侯答应陛下,要十天拿下杭州。我等若是在小小的长兴磨蹭一天,还有何颜面?” 祸水东引! 李景达的话,确实让一众武将有了危机感,他们不是一般人,纵观整个南唐的军事系统,除了苏淮之外,其他都是第一梯队的! “打!” 李景达纠正一下:“是平推,是摧毁,是碾碎!只此一仗,要让常州援军不敢再向前一步!” 李景达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话语,却如绝对零度一样冰冷。 “郑将军,传达命令吧!” 郑彦华转身:“清淮军在前,攻击西关城门!婺源勇、歙州军负责左右两翼,只攻西门,其余不论!” 作战命令,从将军一级传下来,依次向指挥使、队正、旅帅、校尉传达,落实到每一个士兵身上。 紧接着,擂鼓三通! 冬日巳时,天还有点灰暗,太湖飘来的雾气,山峦腾起的烟气,让视线变得模糊不少。 邹涛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但耳朵还算清晰,听到擂鼓之后,立即下令全城做好战斗准备。 然而,转瞬之间,他的耳朵,捕捉到了整齐有力、铿锵踩地的声音! “咚!咚!咚!” 这脚步,仿佛踩在了邹涛的心脏上,这位老将凭着自己的直觉,认识到,可能判断失误了。 唐军规模,绝对不止一万人! 短短一瞬,东方的天空,浓云露出一条缝隙,金色的阳光洒下来,让邹涛短暂地看到了对面的情境—— 无数红色旗帜招展飘扬,金色的阳光照耀在旗帜之上,金色的“唐”字格外耀眼! 如火如荼! 瞬间,一切又暗淡下去,仿佛刚刚是幻觉。 不,不是幻觉! 邹涛手脚忍不住哆嗦起来,他分明看到,几十架云梯高耸,前面,是成排的轒辒车,再前面,是飞快行进的填壕车、行天桥! “风,风,大风!” “唐,唐,大唐!” “杀,杀,大杀!” 排山倒海的声浪,冲击而来,邹涛顾不得自己,紧张地左右环顾,发现守城的军士们,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不少人身体筛糠,有的脚下一片水渍。 “哇——” 终于,有人忍受不住了,趴在城头上吐了出来! 邹涛顾不上苛责,他自己也快压抑地吐了,于是,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旋即举起手中宝剑—— “吴越儿郎,拿起手中兵器,与唐寇血战到底!” “擂鼓!” “咚!咚!咚!” 长兴城头,也响起了擂鼓声,可这声音,就像是罗斯·盖勒敲门。 四十丈,三十丈,二十丈……眼看唐军就要接近壕沟,邹涛用尽力气吼了一声:“放箭——!” 瞬间,长兴西关城墙之上,箭如雨下,唐军前进的脚步,立即停了下来。 这个现象,明显给长兴驻军注入了一针“安慰剂”,好,唐军也就是看着唬人而已! 然而,静等箭雨停止之后,唐军队伍再次不疾不徐、向前推进,近了之后,众人才发现,前面一整排都是幔车、轒辒,上面扎满了箭矢,根本就没见人倒在地上! 唐军器械堆在一起,就是一座会移动的城堡。 就在长兴守军震惊之际,前线指挥的柴克贞表示,轮到我了。 “云梯向前!” 十几架云梯,被推到了壕沟边上,邹涛以为这些人要登城墙,立即要长枪手准备,然而,云梯上出现了一排排射手。 “女墙向前!” 用于防御的女墙车推出来几步,唐军开始不紧不慢地加起床弩,填装箭矢。 “壕桥向前!” 唐军协力将沉重的壕桥推过来,立即架在了城外壕沟之上,一个壕桥,就是一个通道,一共十架,别说人,马跑过去都没问题。 长兴守军,包括邹涛自己,也都愣住了。 见过攻城器械,没见过这么用的,唐国到底是造了多少?! 想当初,高怀德攻打亳州的时候,一共才用了两架云梯! 小小一个长兴,竟然准备十几架,李煜,你有病吧! 李煜确实有病,得了“火力不足恐惧症”。 打不下来吴越,李煜就得病入膏肓、离死不远了。 眼睁睁地看着唐军靠近、准备,邹涛终于醒悟过来,他身先士卒,抱起石头就往下面砸—— “都是死人吗?杀,杀退唐军,必有重赏!” 终于,众人也醒悟过来,弓箭、长矛、金汁、石头、檑木……拼命地往下招呼,桐油浇下来,瞬间点燃了一架壕桥! 柴克贞冷冷地看着,默默说道:“该我了。” 第449章 弓(弩)箭协同作战系统 人类战争史上,杀人最多的兵器是什么? 一定会有人提原子弹,不错的,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战争用途的原子弹爆炸当中,倭国一隅瞬间产生6000c的高温,加上冲击波、核辐射、烟尘窒息等作用,三十多万头人形畜生下了地狱。 但是,这只能说原子弹的杀伤力很强大,同理,机枪、导弹、火炮等武器,杀伤力也不俗,但它们只能在“热武器时代”的杀人总数上,才有意义,如果放在“人类战争史”的维度,绝对算不上杀人最多的武器。 因为,自从有了人,就有了战争,而当战争成为一种社会活动形式之后,如何提高战争武器效能,就成了全人类共同研究的议题。 一直发展到大约三万年前,“杀人最多”的武器出现了,它在旧石器时代,凭借简明的结构、简易的材料、简单的操作,迅速登上了“武器排行榜”的第一位,此后的数万年内,不断地完善、进化、创新,甚至到了热武器繁荣的时代,它的一部分优越性仍然无法被取代。 正确答案,就是弓箭。 长兴城下,柴克贞冷眼看着吴越守军激烈反抗,刚靠近的壕桥被点燃,几名躲闪不及的唐军,被滚烫的金汁浇灌,发出了痛苦的哀嚎,一头栽进壕沟之中。 这仗打得,太奢侈,邹涛领头往下砸石头,都是名副其实、正儿八经的“太湖石”,牛僧孺见状都得跳脚骂街。 “轮到我们了!” 随着柴克贞一声令下,女墙之后的床弩对子弓最先发难! 顾名思义,对子弓,就是两张硬弓、共用一弦,用绞盘拉开之后,在发射轨道上摆放箭矢,四人共同操作,有效杀伤距离一百五十步! 小盘头箭,又名“锤箭”,前面就是一个铁疙瘩,主要用来对付敌军盾牌,当然,撞在人身上,管你有没有盔甲,一下子就内出血。 一轮齐射,二十支小盘头箭冲向城头,立即传来盾牌撞碎的声音,与此同时,城墙上的砖石、碎屑乱迸。 有两个倒霉蛋,抬着一桶金汁,刚把脑袋探出去,两支小盘头箭就飞了过来,一支撞碎了木桶,滚烫、恶臭的金汁撒了两人全身! 另一支小盘头箭,不偏不倚,撞碎了一个倒霉蛋的颅骨,他很幸运,大脑混沌了一下,眼前飘过白色的浆液,人就倒地死透了,没有太多痛苦。 “对子弓-小盘头箭”的组合发动之后,另外三个弓箭组合,几乎同时发动了进攻—— “三弓弩-一枪三箭”的组合,五人配合操作,一次发射一支大号弓箭(枪),三支加长雕翎箭,有效杀伤距离为三百步! “大合蝉弓-铁羽大鉴箭”的组合,属于双弓四箭,需要七人联合操作,一次发射四只铁羽箭,有效杀伤力为一百五十步! “跳蹬弩-制式羽箭”的组合,单人就能操作,主要应用在云梯之上,用来压制同高度的长兴守军,有效杀伤力五十步! 纵观五代十国,不同国家的军队,对于弓箭有着不同的配置、应用与理解,同时,受限于技术、材料及战争力量的差异,对弓箭的价值认知,也不尽相同。 作为穿越之人的李煜,在他的授意下,南唐首先完成了“弓(弩)箭协同作战系统”,除了“四对组合”之外,整个南唐军队“以弩代弓”的趋势很明显,主要是在单兵作战层面,最大程度发挥机械力的价值。 在进攻的状态下,云梯、女墙、轒辒等攻城器械作为掩护,在同一个攻击面,形成“上中下交叉”的射击攻势,尤其是云梯之上,可以高处城墙很多,箭矢可以直接射到城中! 此外,“以弩代弓”的另一个重要价值,与发展突火枪、火绳枪是一样的。 各种箭矢,如同飞蝗一般,不停歇、不怜悯地飞射过来,西关的局势,逐渐开始一边倒—— 西关垛口,密集的箭雨,已经让吴越军卒不敢露头,邹涛一边痛骂“唐寇的箭不要钱吗?”,一边下令,“把邹延兴调遣过来!” 经略支使兼长兴掌步军将军邹延兴,是邹涛的儿子,三代单传、一根独苗! 邹涛此举,就是要所有守城军民知道,我邹涛绝不徇私情,最危险的地方,我们父子两个守着! “吴越儿郎,你们都听好了——”乱哄哄的战场上,邹涛沙哑的声音响起,“援军一日后就到,守住城池,才能保全家小!” “吴越儿郎,誓死不降!” 眼看老将身先士卒,毫不惧死,被打蒙了的吴越军民,胆子也逐渐壮了起来,尤其看到小将军邹延兴真的来到最危险的西关防线,士气猛然被点燃。 “杀唐狗,立大功!” “吴越必胜!” …… 父子相见,邹延兴低声问道:“父亲,援军真的一日后就到吗?” “不许多问!” “父亲——”邹延兴急了,一指身后,说道:“经略府亲兵三百,你看看,如今剩下多少?” 邹涛一怔,这才发现,邹延兴身后的府兵,不过一百多人。 “怎么回事儿?” “唐军尚未发动地面进攻,仅用箭阵,就造成二百精兵伤亡!父亲,你真以为西关城门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 “左翼角门,箭阵比这里还要密集,这是声东击西啊!” 邹涛忙问:“右角门鲍君福那里,情况如何?” “儿子不知道啊,可蔡推官一个劲的驱赶在军籍的百姓,前往城墙防御,到头来……大半都死于箭阵之下!” 话刚落音,父子俩依偎躲避的城墙垛口,传来“砰——哗啦”的声音,一大块砖石被强劲的力道击碎,瞬间坍塌下去! “当啷——” 清脆的声音,从地上传来,邹涛一把抓过来,是一只箭,一支头部是铁疙瘩的箭矢! “这,这是什么玩意儿?” 见状,邹延兴痛苦地说:“父亲,全城可用的盾牌、木墙,大半都被这种箭矢击碎了!” “那又如何?本将不信,这群龟缩之辈,能够单凭箭矢攻破长兴!” 这话,很客观,如果靠弓箭就能把一座城池射烂,那绝对是豆腐渣工程。 正在这时,一名小校踉跄着跑来,伏在地上,一脸血污与眼泪:“邹老将军,不好了!” “大胆!有话快说,敢要动摇军心……” 小校不等邹涛发怒,痛心疾首地说道:“行军司马鲍君福,鲍将军……以身殉国了!” “什么?” 邹涛一阵眩晕,怎么可能?他一把攥住小校衣领:“说,怎么回事!” “唐军箭雨太密,鲍将军不顾安危,指挥烧毁壕桥的时候,一瞬间……一瞬间,就身中七箭!” 说的在细致一点,七箭当中,包括好几个品种。 邹涛胸口剧烈的起伏,愤怒又低声地吼道:“你们手中没有武器吗?没有盾牌吗?为何连将领都……” “邹老将军,城头军籍百姓太多,唐军一轮齐射,遍地尸体!不能……不能再让蔡推官驱赶人上去了,这,那里是打仗,简直是让人送死!” 邹涛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终于相信了。 “好,下令,城头防御,暂不还击,先避其锋芒……” 邹涛咬着牙,心中又气又恨,娘的,唐国贼军,我倒要看看你们有多少箭矢够浪费的! 粗略估算,在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唐军至少射出去两万多支箭矢! 多么?按照常规军器局产能计算,很多! 多么?按照“军事物资外包”看,不多! 而且,邹涛又想错了一件事情,右角门鲍君福战死之后,攻击力度大幅减弱了,等到邹涛下令“全体躲避”之后,唐军的箭雨也随之停了。 双方并没有进入“中场休息”,相反,左、右翼(角门)的位置,唐军的“工程兵”在轒辒、栅栏等掩护之下,干的更加起劲,终于,数个一人多高的大洞,在城墙上挖好了。 一开始,郑彦华就强调“只攻击西关”,不是死心眼,不知道围着打,是因为毫无必要。 箭阵确实杀伤了不少吴越军民,也确实浪费了大量箭矢,这些只是手段与过程—— 真正的目的,在于将改良后的“颗粒火药炸药包”,深深地嵌入到城墙之中! 然后,有序撤退、散布引线,一直到准备妥当之后,李景达亲自举着火把,站在右角门的二十丈外。 长兴城,再见! 第450章 最具威慑力的战争行为 轰隆——! 长兴城墙,右侧角门,在惊天动地、玉石俱焚的爆炸之中,灰飞烟灭了……无数的砖石瓦砾,被崩上了天,城头拥挤的军民,也在一瞬间被裹挟在烟雾之中。 爆炸声并没有停止,或许是因为引线长短不一致的问题,飞到半空中的,还有没来得及爆炸的药包,引线燃烧到末端之后,在半空中炸开,一股股黑烟,形成了恐怖的黑云。 很快,长兴城头就下起了“人雨”,残肢断臂、器官骨头,还有飘洒下来的血。 城中,还没有登上城墙的军民,先是被突如其来的爆炸,震傻了,紧接着,被漫天飘落的碎渣,吓尿了。 轰隆——! 左翼角门,几乎同时间腾起了烟雾,回荡着巨响。 在左、右同时进行“爆炸作业”之后,巨大的冲击力,让西关城墙上的人,体验到了什么是“摇摇欲坠”,邹涛、邹延兴父子惊恐地左右环顾,他们发现,刚刚还在拼命的手下,有的残肢断臂,有的化为齑粉,更多的倒地不起,眼睛、耳朵、鼻子都在窜血! 猛然间,邹涛用力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将恶魔从体内驱赶出来一样,一张口,“哇——”地一下,殷红地血水,从体内喷射出来! “父亲,父亲!” 邹延兴不顾的许多,一把抱起父亲,打算立即撤退到城内,就在这时,两侧都传来了唐军欢呼雀跃的呼喊声! “长兴城破!” 长兴,城破,在物理层面上的“残破”,左右角门的位置,就像是人的两只手臂,被硬生生地扯断了。 同时,脚下的位置,隐隐传来晃动,一条巨大的裂缝,正在向正中间城楼的位置延伸—— “撤退,撤入城中,准备巷战!” 邹延兴背起邹涛,一边下令,一边往下跑去,刚到城楼之下,见到了被夺舍一样的李铎。 “李巡管,你发什么愣?” 西府巡管李铎,身为吴越中央政府派遣的“特派员”,一直都躲在城楼之下的堡垒中,外面打成什么样,他不管,只盼着援军赶紧到,然后自己回到杭州,好好弹劾一番邹涛! 谁又能想到,刚刚端起一杯茶,还没来得及喝,突然耳朵就听不见了,紧接着,茶杯在手中莫名其妙地碎了! 李铎茫然,眼前模糊一片,他伸手揉了一下,眼角全是血! 左右两边的冲击波,汇合到正中间的城楼位置,在一个极为巧合的波长与频率上,共同把“爆炸合力”传递到了李铎身上。 当李铎支撑着站起来,走到外面的时候,他并未察觉,全身都是尘土,而在长兴城的上空,飘荡着一朵朵黑云。 唯一的感觉,就是鼻子,浓重的火药味道,主动地钻入他的鼻腔,好像,好像是过年时放烟花。 “我,我……” 第二字没说出来,一口鲜血就喷出来,紧接着,疯狂吐血、无法止住! 李铎并不知道,自己的内脏器官,已经被震破了不少,而“内出血”在这个时代,根本就无法治疗。 “邹老将……将军,我……” 一口气没上来,倒地身亡! 邹延兴低头一看,李铎手中,还攥着一张纸,拿起来一看,竟然是弹劾父亲的奏表! “李铎,匹夫,小人!” 虽然痛恨,还是下令:“来人,将李铎尸体抬走,退回城中!” 李铎是西府编制的人,“特派员”死在了长兴,再尸骨无存,实在说不过去。 只不过,很快,邹延兴就会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 长兴城外,硝烟散去,守城之人,还没有从剧烈的爆炸声中缓过劲来,一抬头,恶鬼一样的唐军,就冲了进来—— 左边缺口,五千“婺源勇”挥动着刀枪剑戟,抢先一步越过残垣断壁,面对一脸懵逼的守军,随手一阵收割,在苏淮的催促之下,快速攻城略地。 与此同时,右边缺口,六千宁国军长驱直入,他们所面临的抵抗,最大规模不超过五百人,根本就经不起一轮冲击。 城池攻破,大军入城,郑彦华、柴克贞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转头一看李景达,却见他脸色阴沉。 “主帅,静等佳音即可,用不了半天时间,小小长兴,必然收入囊中!” “半天?郑节度,你跟本王说笑吗?” 郑彦华笑容尬住了,啥意思,半天还嫌多? 柴克贞赶紧上前:“信王殿下,剿灭余寇,安抚百姓,半天时间已经很紧张了。” 李景达冷笑一声:“安抚百姓?两位,你们真是好雅兴啊!” 柴克贞表情也僵住了,啥意思?难道…… “来人,传本帅令,苏、齐二部,一个时辰之内,攻下长兴经略府,不许留活口!” 什么?! 郑彦华、柴克贞眼神一凛,信王这是要干什么?还没细想,李景达又下达第二个命令—— “本帅亲率卫圣军,迂回长兴东门把守!” 东门,一条大路,直通常州! 郑彦华、柴克贞基本想到了,李景达的用意,果然,第三条命令下达—— “清淮军节度使郑彦华、舒州防御使柴克贞,本帅给你们两个时辰,之后,长兴不留一人,城中财物,全部犒劳军士!” 这种战争行为,叫做屠城! 最恐怖、最无人性的战争行为,但同时,也是最具有威慑力的战争行为。 郑彦华赶紧行礼,说道:“信王殿下,长兴乃是攻打吴越的首座城池,如今败局已定,正是收纳降将、安抚百姓,赢得民心的好机会!” 柴克贞汗颜,觉得自己够狠了,没想到,李景达一上来就要“屠城”! “末将附议!信王殿下,城中百姓万余,一战之下,已经伤亡两千以上,不需要……” “二位,你们在教我做事?” 郑、柴二人一激灵,齐声答复:“不敢!” “赢得民心?哼,妇人之仁!”李景达一指地上的尸体,“你们看清楚了,这些都是民众装扮,可手中握着刀剑!本王提醒你们,长兴全民皆兵,何来百姓与军队之差!若是巷战不利,湖州援军赶到,后果会如何?” 湖州援军一旦赶到,救不救长兴城,根本不重要,最关键的是,长兴以北的太湖口岸,就会全面封锁,这意味着,南唐军队的补给线就会被掐断! 想到这里,两人有些后怕,齐声说道:“末将,遵命!” “快快行动!” 李景达一脸冷酷,纵马飞奔,向东门迂回,城中发生了什么,他不想知道,也没必要知道。 至于“一人不留”,自然是夸张了,他肯定会留下一些人,还会让他们从东门逃走。 没错,要让“唐军屠城”的消息,从长兴向四周传播出去,要让吴越军队,心生胆寒! 清醒点,当家做主的不是李璟,是李煜,李煜啊! 将来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啊! …… 太湖之上,吴越分布着大量疑船(探听消息),他们并没有看到长兴被屠城,却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看到了几多黑色的“蘑菇云”。 然后,就是城中火起,硝烟弥漫…… 苏州钱文奉获得的消息,只是“屠城发动”的时候的消息,很快,“苏州被围”之后,他也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第451章 应对策略,到外面打! 苏州府衙,随着钱文奉无力又悲愤地诉说,满堂传来各种声音—— 有的咒骂:“唐军实乃畜生也!” 有的畏惧:“……竟然,竟然行屠城之举,这,这如何是好?” 有的不屑:“诸位,长兴小城,唐军恃强凌弱,而苏州城池坚固、兵强马壮,非可同等而语!” 范梦龄没有参与争论,他始终紧盯着钱文奉,自认,在苏州整个官僚体系中,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钱文奉的想法。 长兴如何,长洲如何,太湖如何,杭州如何,以至于吴越如何,钱文奉的心思都不在这方面,他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己苦心经营的苏州城。 如今,苏州外围已经被唐军渗透,如果再不做出有效举措,那么,留给苏州防御的战略空间就会越来越小。 想到这里,范梦龄高声发言,既是为了压制众人乱哄哄的谈话,也是为了引起钱文奉的注意。 “相使!唐军已经侵入江南运河,应趁立足未稳,立即发兵围剿,否则苏州防御必然陷入被动局面!” 一言压音,纷纷侧目! 钱文奉眼神一动:“敬文,你认为主动出城攻击,行得通?” “城内虽有两万余众,可要坚守五门,以及绵长的城墙,则会捉襟见肘!还有——”范梦龄神色冷峻,提醒道:“相使,莫忘了当初孙琰、司马福之计策。” 在场众人,对于“司马福”这个名字很陌生,也难怪,范梦龄一杆子支出去五十多年,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熟读史书的。 当年,杨行密与钱镠争夺苏州,派遣手下大将周本、吕师造攻打,而孙琰、司马福都是钱镠的手下。 孙琰其人,在五代十国时期的外号是“孙白计”,杨吴大军攻打苏州的过程中,运用了无数的方法,都被他一一化解,例如,利用“洞屋”这种器械攻城,上面是牛皮,非常坚固,孙琰就派遣了一众钓鱼高手,待到洞屋靠近之后, 吊起来牛皮,下面的敌军就露了出来,一顿击杀! 但是,苏州之围,始终没有解除,钱镠派人前来救援,又被杨吴大军阻隔在城外。为了防止内外联系,杨吴军队就将渔网放入穿城河流的口上,又挂满铜铃铛,这样鱼鳖可以通过,人若是靠近,则会触发警报。 于是,牛人司马福出现了,他绝对是个潜水高手,趁着夜色,用竹竿不停地碰渔网,发出声音,杨吴军队一派人查看,就立即潜入水中。 如此,一共在水中泡了三天,最后,杨吴军队不胜其烦,就将渔网铜铃铛收起来,司马福趁机潜入城中,与孙琰传递情报。 最终,里应外合,将杨行密的大军大败,终于解了苏州之围。 范梦龄提起这件事儿,就是要提醒钱文奉,苏州城虽然有宽阔的护城河,但是,穿城而过的河流太多了! 任何一个节点,只要看守不牢固,南唐军队就可以通过派遣“水鬼”的方式,潜入城中,与外围唐军里应外合! 丁守节也反应过来,当即说道:“相使,欲拒唐军、保全苏州,还是将战线向外推动。” 一句话,要打,就远远的打! 钱文炳一皱眉,说道:“两位先生,难道忘了,唐军攻占寒山寺,广津河、胥江之上,唐军也在渗透,下一步,肯定会围攻阊门、盘门,试问,出城迎敌,从何而出?” 这时候,你敢出去,就直接撞枪口上,而且,两个城门的安全也堪忧。 范梦龄冷静地说:“统军,自然是从娄门、葑门出去,我军占据地利之便,完全可以绕道唐军之后。” 钱文奉眼前一亮,对啊,若说苏州的熟悉程度,自然是苏州本地人! 外面的河网,太复杂了,宽宽窄窄、弯弯曲曲,放出去轻舟快艇,采用灵活的袭扰战术,绝对能让唐军陷入困境! 钱文奉认可,是基于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像苏州这样的大城市,想要打下来,绝非一朝一夕,唐军如果不投送数倍军力,根本就不可能实现有效包围。到时候,不断派出兵力袭扰,寻找战机、持续消耗,唐军想要入城是痴人说梦! 待到中吴节度使孙承佑的大军赶到,内外夹击,一定将唐军消灭在纵横的水泽之上! “敬文所言,极为中肯!诸位,可有异议?” 谁敢有异议?众人都说好! 问题只有一个,派什么人去?现在的苏州城中,各路人马在防御事务上,可谓“一个萝卜一个坑”,兵力配置并不富裕。 关键时候,还得依靠亲兄弟—— 未等到召唤,苏州防御使钱文宗起身,一抱拳:“相使,属下愿往。” “正萧(钱文宗的字),城中可遣之兵,不多矣。” “苏州团练勇三千,属下另调拨在籍青壮五千,此外贡院、察院、府学、府仓、都税齐、四方馆驻军尚有两千,足矣。” 钱文奉听了,前面八千人还算顺耳,后面一大串,听着有点“攒鸡毛凑掸子”的感觉,就差说,把城中王族、官员、权贵、富商的私人武装都集合起来了。 “好……正萧有何计划?” 钱文宗略一沉吟,说道—— “唐寇攻下寒山寺、横塘驿,意图很明显,一上一下,主攻阊门、盘门,所依仗的主要是广津、胥江两条水道。” “唐寇将领,一路势如破竹,如今陈兵苏州外围,必定骄纵自负,可派少许人马,在广津、胥江之上挑衅,佯败而走,吸引唐寇追击。” “属下率军出葑门,另选将领出娄门,经苏州护城河道,分别迂回到梧桐泾、野芳滨水域,埋伏在芦塘野泽之间。” “唐寇虽凶,也会忌惮戴恽、邵可迁两员悍将,对盘门、阊门的攻打,绝非一夕之间,只需拖延到夜色将至,突然发动袭击,定能让唐寇损兵折将、措手不及几。” “届时,城中人马杀出,里应外合!” 钱文奉听了,有些激动,好,真是完整的作战计划。 已经探明的南唐人马,不过六千左右,似乎,还不是同一个系统的(梁义军、抚州军、天雄军),出城作战的苏州军团,就达到了一万人。 这些兵力,沿着运河、胥江、广津等水域,完全有能力将唐军包围起来打! 一想到这里,钱文奉豪情壮志涌上来了,对啊,老子不仅是地头蛇,还是王族人,担心个毛线啊! “佯败诱敌的事情,就交给邵可迁、戴恽配合,另一路将领……诸位,可有推荐之人?” 钱文宗只负责一路,出葑门,另一路出娄门的,该选谁? 论武力值,最高的应该是钱文奉,可他作为苏州刺史、广陵郡王、检校太尉、中书令、开府仪同三司,总不能刚一开战,就“跨马运槊”去玩命吧! 基本没说过话的李沆,默默地出列,恭敬地行礼,毛遂自荐道:“属下愿往。” “哦,文靖(李沆的字),你有把握?” 钱文奉这句话,带了一点怀疑,或者轻视的意味,“沆初仕闽国,为仁达(李儒赞)帐下听用”,李沆最好的战绩,也是吴越支援闽国、与南唐开战时期,率领水军、身先士卒,接连焚毁南唐战舰三艘。 “属下初来苏州任职,曾在野芳滨监督河道治理、清淤工程,对此处水域颇为了解。” 钱文奉正犹豫,知心幕僚范梦龄出列,朗声说道:“属下愿随李司马一同前往,充当监军。” 未等到钱文奉反应,范梦龄使了个眼色,一旁的陈赞明也出列:“相使,属下愿意辅佐防御使。” “好,好……” 钱文奉虽然不明白,范梦龄为什么如此信赖李沆,但他信任范梦龄! “既如此,立即调兵遣将,按正萧的策略行动,明日一战,本使要让唐寇全军覆没!” “得令!” …… 众人退去,丁守节、谢崇礼两人,还未离去,不是他们不想走,是钱文奉要求留下。 “相使,还有何吩咐?” “谓之(丁守节),你怎么明知故问,火烧眉毛了!快说!” 丁守节踌躇道:“相使所虑,应该是沿运河而来的唐国援军,想要阻断,就只能求助于常熟守军。” “常熟虽在我苏州治下,可驻军管辖,归于孙承佑!” “相使,恕在下直言,即便通知常州守军,也无济于事了,唐国李煜、蓄谋已久,既攻打苏州,定然不会放过常熟!” “谓之,你的意思是,常熟自保都困难了?” “正是,为今之计,想要在江南运河上拒敌,恐难有作为,还是尽快向杭州求援!” 谢崇礼说道:“属下附议,相使,长兴已然失守,单靠环太湖之兵力,难以解决唐寇进犯之危急!” 钱文奉眉头拧成疙瘩,许久,长叹一口气—— “好,我即刻向杭州求援!” 然后,不安又愤恨地看向外面,似乎要穿透层层阻隔,用眼神杀死马崇义、谢彦。 这才仅仅过去了一夜半天…… 第452章 长兴?长衰! 一夜无感,半天难熬。 按照李景达的帅令,郑彦华作为“征吴越南路军副统帅”是要追究责任的,因为,李景达明明白白、提出要求,“一个时辰之内”将长兴城碾为齑粉! 然而,婺源勇、清淮军、宁国军攻入城内之后,遇到的抵抗超乎想象,“巷战场景”之中,各种惨烈、白热化的场景,交替出现,以致于人多反而成了麻烦。 在限定空间内搏杀,并非人越多越好,现实情况就是,仅苏淮的“婺源勇”就有五千之众,而此时,整个长兴城中的军民、有战斗力的,也只有五千左右。 郑彦华、苏淮、齐象、柴克贞一商量,算了,把空间让出来吧,既然“婺源勇”最积极,那就由他们主导战场,其余军队依次撤出,将整个城池围住,连只耗子都不准跑出去! 苏淮领命之后,松了一口气,在下达“屠城命令”之前,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诸位都是有妻儿爷娘的人,下手的时候,看清楚点,该抢的就抢,不该杀的就别杀!”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军令不可违抗,让你屠城,就得屠城,却也不是不分老弱妇孺、一律都杀干净!苏淮的意思,与“枪口抬一寸”有异曲同工之处。 为什么偏偏是苏淮?为什么他敢阳奉阴违?答案,就在于“婺源勇”这三个字上。 婺源勇属于歙州“团练勇”的兴致,在南唐军队系统中,严格地区分下,可划入乡兵范畴,而歙州,在南唐本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有多特殊呢?简言之,它是一个“国中之国”,这一论断源自两个方面——军队、税赋。 第一,军队。在杨行密建立南吴政权之际,南方割据势力很多,除了两浙钱镠之外,整个江西州、府、县都有军阀存在,其中,占据婺源的人叫做汪武。看地图就知道了,婺源是歙州“六县之一”,杨行密自然不会允许它的存在,在征讨的过程中,其余五县的地主武装势力(如祁门王氏)先后被剿灭、或归附,只有汪武治下的婺源,那叫一个头铁。一直硬刚了二十年,婺源才最终被收服,当然,此时杨吴已经不复存在,南唐建立了,汪氏一族的重要遗产,就是“婺源勇”。 第二,税收。基于历史税赋角度分析,歙州老百姓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因为地理环境特殊、农业条件优越,这里就成了“南唐大血包”,各种苛捐杂税,一句话,只要税不死、就往死里税!有多过分呢?举个例子,李璟保大四年,婺源地区的夏税为四十二文,临县乐平为十三文、太平县为十二文,秋税以粮食缴纳,婺源最高位四升二合,而乐平为三升八合。 最扯淡的是,从杨吴到南唐,从南唐到北宋,从北宋到南宋! 改朝换代,其他地方的税收该降低、该减免的,歙州不仅没有“随大流”变化,反而在继承前朝苛捐杂税的基础上,还要加上新朝的新税种! 所以,“婺源勇”为什么勇?一多半原因,就是穷闹得!五千多人穿着草鞋、破衣烂衫赶到长兴打仗,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屠城机会”,他们会放过吗? 郑彦华、柴克贞、齐象三人很明白,所以,毫不犹豫地把这个“立功机会”交给了苏淮,苏淮也强调,抢东西不管,慎杀! 当然,也只是强调一下……战斗时长从一个时辰,拖延到半天时间,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抢东西耗费时间,杀人放火,只能顺手干一下。 李景达率令卫圣军,守在长城东门,期间,不断有逃出来的百姓,他命令手下象征性的追一追、吓一吓,没有做太多计较。 “长兴,自此之后,怕是要长衰了……参谋何在?” 行军参谋上前:“信王殿下,有何吩咐?” “捷报拟好了吗?” “早已拟定,请信王阅审。” 李景达接过来,草草看了一眼,说道:“行文繁冗,废话太多,就写明长兴已破,三日内,四路大军将围攻湖州府。” “这……信王殿下,辎重补给之事,是否要向陛下请奏?” 李景达摇了摇头,说道:“不必,长兴口岸,很快就会繁忙起来的。” “遵命!” 长兴城破,对于邹涛、邹延兴等武将来说,最恐怖的,并非巷战之惨烈,而是唐军的军备机械之强大、齐全。 一度让老将邹涛怀疑,唐国皇帝这是墨圣附体?还是公输班附体? 然而,若告诉他,他见到的,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又该是何等的绝望? 说起绝望,此刻最绝望的情绪,正在长兴经略府中蔓延,郑彦华、柴克贞将其团团围住,却久久没有下达攻击命令。 郑彦华不愧是个“老好人”,他还是希望说服邹涛投降。 然而,邹涛用实际行动表明,死可以,绝对不降! 劝降的士兵刚进去,就被弓箭射倒,然后,脑袋被砍掉,从墙头扔了出来! 柴克贞大怒:“老匹夫,给脸不要脸,给老子烧!” “住手!” 郑彦华强压愤怒,踱步到坍塌的大门前,身前站了一排盾牌手。 “邹老将军,何必如此?纵使不为自身考虑,也要顾及妻儿老小,全城百姓吧!本将念你一片忠心,若立即出来投降,一定在大唐皇帝面前保举!” 嗖——嗖—— 回答他的,只有两支箭矢,狠狠地扎在盾牌之上。 柴克贞叫骂:“老匹夫,冥顽不灵,射,老子的箭矢比你们多得多!” 经略府外,一千多弓箭(弩)手,各自选定位置、把握角度,进行了三轮齐射,瞬间,经略府内传来了阵阵惨叫。 “停!” 郑彦华高喊一声,再度劝诫:“邹老将军,在下诚心诚意,何必冥顽不灵!” 一阵沉默,许久之后,传来一个苍老、无力的声音—— “唐寇,有种进来!” “好,邹老将军,在下这就进来!” 郑彦华一咬牙,整了整身上的铠甲,推开盾牌兵,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同时,拔出了肋下宝剑,准备抵挡迎面而来的箭矢。 没有箭矢,也没有伏兵,空旷的经略府内,一片血腥气息! 郑彦华看清楚之后,心头一沉,眼眉狠狠地抽动了几下。 满地尸体,男女老幼皆有,看衣着打扮,绝对不是寻常百姓,站着的,只有寥寥数人。 “唐将通名。” “清淮军节度使,郑彦华。” 话刚落音,身后也传来回话:“还有我,大唐舒州防御使,柴克贞!” “宁国节度使齐象。” 三人进来之后,默默地对视一眼,都明白了,劝降已经没有必要。 一地尸体,都是邹涛及城中官员的家眷,身上虽然插着箭,真正死因,却是刀剑毙命。 看来,邹涛提前送家人上路了…… “邹老将军,何苦呢?” 邹涛本就重伤,又身中数箭,在儿子邹延兴、推官蔡岭的搀扶之下,勉强站立着。 “郑将军,唐国无故侵犯我国,残害无辜百姓……只恨,我兵微将寡……无力支撑,如今,邹家三十余口,皆已殉国……身死,名可留于丹青,尔等不义之举,必定……咳咳。” 一大口血,喷薄而出! 原本,郑彦华还有些惋惜,听了邹涛这一番言论,面容冷峻起来,还未开口,一边的齐象厉声反驳—— “邹涛,匹夫!乱世之中,安来义举?尔等屡次三番,助纣为虐,以残暴之师,协助周国欺我大唐子民,安敢在此贼喊捉贼?既然你冥顽不灵,本将就成全你的忠心!” 猛然间,抄起手中长槊,就要冲上前去。 谁知,扶着邹涛的蔡岭,突然松手,从身上拿出一柄短刀,笑着说:“邹将军,属下不能死于唐寇之手,先行一步了。” 说完,狠狠捅进了自己的脖子,鲜血喷出,挣扎几下就不动了。 邹涛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好小子,真是狡猾,倒走在我老头子前面,好,好。” 眼神回顾,冷冷地看着郑彦华、齐象、柴克贞三人,以及身后的唐军,怒吼道—— “吴越儿郎,誓死不降!” 郑彦华一转身,手抬起,冲着弓弩手示意一下。 好,遂了你们的心愿! 一阵箭雨,瞬间没了动静。 经略府外、大街小巷,喊杀的声音也在慢慢减弱。 “凡是,盖棺定论,不予追究,命人抬出去,找个风水好的地方葬了吧。” 柴克贞近前,低声问道:“郑节度,给陛下的奏表,打算如何写?” 郑彦华不仅是清淮节度使,也是殿前两军指挥使,有责任向李煜汇报战况。 “战果,如实禀报。” “……自然,可信王下令屠城之事……” “也要如实禀报。怎么,有所不妥?” “属下,说不上来。” 郑彦华叹口气:“信王殿下的做法没错,经此一事,必然震慑周边吴越百姓与军队,可陛下那里,也不是好糊弄的,你我不过是行伍之人,可不是皇室。” 李景达爱怎么说,都行,他是皇叔! 身为一线将领,无论成败、好坏,最好实话实说。 齐象点头,表示认可,又问了一句:“郑节度,下一步该如何?” “齐节度,宁国军立即整顿,准备开拔吧。” “哦?前往何处?直扑湖州吗?” 郑彦华摇了摇头,说道:“龙华山,观音岭!” 第453章 专坑徐铉? 时间回卷,腊月初八,江南官道,日暮烟霞。 李煜提前五天动身,他计算过,自己进入常州的当天夜里,正是“闪击唐山都”的时刻。 算起来,这是李煜第二次离开金陵了,安全考虑,全程走的是陆路,这是让李煜比较不爽的,身为穿越之人,他还没有机会在长江上游历一番,本想动用点“皇帝特权”,从金陵沿长江之下,可刘政咨、徐铉死活不同意。 “陛下,扬子江上,情势复杂,敌我战船莫能辨认!” “陈恺达、钟秉章、陈冠侯大军沿江待发,陛下龙船混入其中,多有不便。” 李煜无奈,好好好,是是是!罢了,国事为重,况且,这一路也并非没有收获。 沿途之中,顺便视察了句容、丹杨(阳)等地,越发明白了,真实历史维度,为何“常润失守、南唐覆灭”的原因。 不仅陆地之上,一马平川,毫无阻隔,还能凭借运河航线,进入南唐国土的腹地。 恐怕,就算当年曹彬不直接围困金陵,采取逐步蚕食周边州府的方式,迟早也能困死金陵,不由得长叹一声:“长江不可守也!” 过了丹杨,便进入常州地界之后,终于不用骑马了,大运河就在眼前。 弃马登舟之后,李煜不由北望镇江、西顾金陵方向,喃喃地说道—— “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朔风又摧江南岸,明月何时共中天?” 京口就是镇江,瓜洲就是扬州以西的邗江渡口,两个地方就隔着一条长江,“南北之争、天下大乱”在这两个地方,显得尤为具象化。 钟山便是紫金山,位于金陵之东,在常州地界向西看去,金陵早已经不见踪影,药娘,你还好吗?娥皇,仲宣乖吗?女英,还孕吐吗? 徐铉闻听,颇感兴趣,问道:“陛下,方才所吟诵诗句,似乎有些意境相冲了。” “哦,朕的徐大才子,又听出什么来了?” “陛下首、颔二句,颇有羁旅愁思的境界,而颈、尾二句,反倒体现宏图大志的意境。” 李煜一笑,心说,王安石这会儿还没出生,不过是信口胡诌罢了。 “徐卿可有佳句?说来听听。” “臣才疏学浅,岂敢卖弄。” 刘政咨一听,打趣说道:“徐侍郎,陛下让你展才,不要推辞。” “这……”徐铉勉为其难,说道:“出来金陵,路上偶感,想起来几句,如今要进常州城,以此为题吧——” 避暑行宫枕潮沟,横山垂藤系小舟。树倚荒台风淅淅,草埋欹石雨修修。 门前不见阖闾醉,池上时闻雁鹜愁。节士逢秋多感激,不须频向此中游。 李煜只听了个大概,似乎有点典故,也没听懂,就喊了一声“好”。 刘政咨也是一阵猛夸,搞得徐铉不太好意思,隐约地,觉得自己好像被这俩人挖了个坑,正一步步地被引诱着,往里面跳! 果然,御用龙舟进入常州城池“迎秋门”(西门)水道,李煜看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朕听说,徐游奉命研发的颗粒火药,威力大增,安全起见,还需要进一步改进引信,可有此事?” 刘政咨脸上浮现出坏笑,说道:“陛下,正是如此,并且,引信需求也不一样,既有快慢之别,还有一些,要燃性好,滚动、潮湿情况下仍然能用。” “哦,格物院那边,可有解决之策?” 刘政咨吸了口气,摇头说道:“这,就要问徐参议了。” 徐参议?不是徐侍郎吗?徐铉猛然想起来,对啊,自己是格物院督审参议!果然,皇帝与刘政咨一唱一和,没有好事儿! “徐卿,诗词做得好,退不了敌军,火药引信之事,你可有进展?” “陛下,臣……不是很懂。” 刘政咨继续起哄:“诶,徐参议,怎么又自谦了?满朝同僚,谁人不知,你可是制香高手。” 这句话不是恭维,历史上的徐铉,深爱且深谙香道,纵观江南“文艺圈”也是制香高手,大名鼎鼎的“伴月香”,就是出自他之手。 徐铉急忙辩解:“哎呀,散观,你何必明知故问?制香之术,在下小有心得,可这炮火引线……实在风马牛不相及啊”。 刘政咨装无辜:“鼎臣,我乃一介粗人,香也好,引线也好,不都是点燃烧嘛!” “……香道之香,使之原料皆为香料,豆蔻、白茅、沉檀、苏合,况且,香性为静,为的是清幽淡雅、清和正气,而炮火引线的原料,是硝石、木炭、硫磺等物,其性为动,不——” 徐铉正色,进一步补充:“火药之性,是爆、是炸、是烈,恰恰与香道相反,我如何能够驾驭?” 刘政咨真不懂香道,一听如此辩解,也真没话可说了。 徐铉暗送一口气,想坑我,门都没——等等,还有一边没堵上!皇帝正盯着自己,一脸难以捉摸地坏笑,刚沉下去的心,立即又悬起来了。 “陛下,臣所谓‘香道’,可有错乎?” 皇帝也是一个“文艺青年”,即便对香道没那么精通,也应该认同自己的话。 李煜点头,笑得更灿烂了:“徐卿,朕这么说,你看对否?你有办法,让香燃烧的很慢,而且不怕潮湿,对吧?” “陛下,香与引线,根源上就不同……” “朕知道,但制作工艺相通,对吧?” “有些……相通!” 刘政咨暗笑,糊涂啊,鼎臣,这句话说出来,皇帝坑定你了! “那就好——”李煜说道:“徐卿,瀚舟火器局现在用的引线,太过于粗糙了,主要是硝纸和油绳,如今棉花种植规模不断增加,朕希望你用棉线去研究一下引线制作的工艺。” “陛下,臣并非不愿,只是格物院中,有的是能工巧匠,为何——” 刘政咨插话:“诶,鼎臣,你还不明白?” 徐铉猛然发现,李煜、刘政咨两人的表情,戏谑感逐渐消失,变得严肃与认真起来。 徐铉很快就明白了,因为,怕泄密! 这种东西,研究出来是可以改变战争形势的,一旦成功,所有配方、工艺、流程等,还必须拆分开来,避免工匠们掌握全部技巧。 “陛下……臣,一定竭尽全力!” 李煜点了点头:“新型引线,朕强调的是稳定、可控,徐卿也不必有太大压力,以当前的技术积累,是可以实现的,无非就是在粉末火药附着材料、阻燃材料方面下功夫,要多实验。” “什么……” “哦——”李煜反应过来,徐铉肯定不明白啥叫“阻燃材料”,提醒道:“徐卿,你可知道,常州什么东西比较有名?” “常州物产丰富,还请陛下明示。” “漆器。” 漆,是一种天然树脂,李煜记得,实习的物流单位进行消防火灾预防教育的时候,消防员同志提到过“烟花引线”(绿色、红色)的差异,其中,绿色引线是安全引线,外面主要涂抹了一层清漆材料。 不仅徐铉,刘政咨也暗暗吃惊,皇帝考虑问题,真是不计较成本啊! 改良引线的工艺,不算太复杂、太困难,关键在于成本! 目前,仅仅火器方面,白糖、棉线、清漆这三种东西,哪一样拿出来,都可以作为奢侈品了。 耗费这么多东西,就是为了引燃?浪费啊! 这就是认知差距,洋气一点,可以关联到“李约瑟难题”,将来,对于李煜打造“半工业化-半手工业”社会,还是一个大难题。 眼看,迎秋门就在眼前,马上就要登岸入城。 “还有,徐卿,你知道,为何朕在这个时候提起改良引线吗?” “因为常州漆器作坊、匠人多?” “不止如此,还因为,实践是验证真理的唯一标准。” “陛下,什么……” 不远之处,就是战场前线,改良之后的引线直接投入使用,行不行,一试便知! 李煜面色凝重:“朕是说,随后军器监会运送一批没有引线的火器,供你实验。” “遵旨!” “进城吧!” 第454章 第一份情报 初入常州,繁华不让金陵,夜色将至,街市流光溢彩,空气之中,飘散着咸香与甜糯的混合味道。 “吃甜吃咸”的争议,早在五代十国时期,就已经发生了,而且,范围也不限于豆腐脑,腊八粥也是如此。 究其原因,“衣冠南渡”的群体,相当一部分落户在常州,南北的饮食差异,在一座城市里面交融与碰撞。 片刻之后,常州府衙。 李煜走下御用马车,还没来得及伸个懒腰,迎面快步走来一人,双膝跪地。 “常州刺史禹万诚,恭迎大唐皇帝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另外两人,在禹万诚身后跪倒,三呼万岁。 一个是监察御史张佖,一个是右卫将军金成礼。 “平身吧!” 李煜亲手搀扶禹万诚,让对方受宠若惊,实则,李煜见到禹万诚之后,内心升起一股暖意。 忠臣良将,在“四十年家国”毁于一旦这件事儿上,不是禹万诚对不起南唐,而是南唐对不起禹万诚。 历史上,开宝七年、公元974年,“第二次常州之战”时(第一次守将为柴克宏),面对钱俶亲征,禹万诚冷静应对,面对重重包围,在弹尽粮绝、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据守一年! “谢陛下!” “禹刺史镇守常州,劳苦功高,治理有方,朕心甚慰。” 禹万诚惶恐道:“陛下,臣皆是按照谕旨办事,腊八佳节,不敢扰民,倒是辛苦陛下及一众上臣了。” “这就对了。”李煜微微一笑,“城中一切如常,吴越那边,才不会察觉异样。” 一转身,淡然地说道:“张御史、金将军,辅佐常州治理有功,朕心甚慰。” 同样的话,面对这两人说,口气则完全冷了下来。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李煜对这俩人,实在没啥好感,可一想到原主的所作所为,尤其是生物老爹李璟的荒唐治国,也说不出啥玩意儿。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历史上,身为一国之君的李璟、李煜,表现实在是太差劲了,也难怪手下一群酒囊饭袋,以及动辄就投敌的武将。 张佖其人,人称“张舍人”,是“花间词派”的着名代表,原主身为“江南国主”的时期,他是句容县尉,写词的功夫虽然不弱,却得不到李后主的赏识,于是改变了策略,开始上书朝廷、针砭政策,言辞虽然激烈,可内容实在垃圾,“陛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 最后,“后主手诏慰谕,征为监察御史”,就派到了常州任职。 金成礼其人,在历史上“第二次常州之战”坚持一年之后,面对吴越、宋朝联军,派人绑了禹万诚,直接投降。 历史是历史,穿越是穿越,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 作为历史唯物主义教育受众之一,李煜分得清,只不过情感上一时难以接受,调整过来之后,也对张佖、金成礼露出了笑脸。 毕竟,要是“投降及叛国者皆死”的话,徐铉、刘政咨都得砍了,自己也得砍了! “朕下榻常州之事,要严格保密。” 禹万诚语气坚定:“陛下放心,御驾亲征之事,除镇卫府兵三百人之外,常州官员之中,仅有我三人知道。” “很好。”李煜微微一笑,“江北情报,想必也传来了吧?” “正是,三日前送到,由张御史负责交接。” 李煜吩咐道:“此后一段时日,吴越战事的情报,也会先后传递到常州来,另,禹刺史,你要整顿好兵马,朕会随时调遣。” “遵旨!” 刘政咨近前,提醒道:“陛下,陈恺达部,今夜就会进入镇江河道。” 李煜点点头:“禹刺史,你可知道?” “不止臣等,江南运河沿线州府、镇营,都已经接到兵部谕旨,臣早已下令清理沿河商船、民船,保障大军畅通无阻。” “好,走吧。” 见状,禹万诚赶紧请示:“陛下,大战在即,臣是否要派出人马,向江阴一线布防?” 李煜转身,疑惑地问:“为何如此?” “陛下,江南运河运兵,即便沿途不被发现,可进入长洲、太湖范围之后,战事一起,苏州方面必然震动,而吴越在北面的援军,主要驻扎在常熟。” “哦,原来如此。禹刺史是担心,常熟吴越军队,攻打江阴、威胁常州?” 禹万诚点头,其实,他真正担心的是李煜!好嘛,皇帝在常州,这要是吴越大军围过来,稍微有那么一点差错,自己就完蛋了。 “不必了。” 啥玩意儿就不必了?禹万诚相当郁闷。 刘政咨近前一步,笑道:“禹刺史,常州如常,至于东南战事……放心,吴越军队没有功夫顾及常州了。” 因为,在陈恺达率领鄱阳湖水军进入江南运河、增援苏州的同时,钟秉章、陈冠侯同样率领大军,集结战舰千余艘,越过镇江,分别向江阴港、张家港、新林港、虞山港进发。 最关键的,就是江阴港,南唐水军准备的大量器械,将在靖江、江阴之间的狭窄之处,搭建浮桥。 这样一来,在北岸苦等多日的李元清,就能回归了。 换句话说,江阴一线,今夜就会聚集两万以上的人马,根本不用去支援。 对待吴越的战争是全局筹划的! 李煜谢绝了接风宴,进入府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让张佖去把情报拿过来。 第一份情报,是江北传过来的,落款是刘乃金。 李煜一遍拆信封一遍感叹:“韩通,不容易啊,雄州能守到现在!” 习惯性地喊了一声—— “清风,上茶!” 张佖、徐铉、刘政咨三人一愣,清风,清风没来啊! 李煜这才反应过来,对,清风留在金陵宫中了,让他协助千牛卫中郎将秦泰,照顾好宫中事务。 徐铉说道:“陛下,内侍局派了两名太监,是否要带来伺候。” “哦,随便吧。” 展开情报,李煜迅速读完之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少则十天,多则一月,雄州必然失守。” 刘政咨一怔:“陛下,情况究竟如何?” “自己看吧!” 李煜将情报递过去,说道:“灭吴越的速度,必须加快,加快!” 至少一个月之内,要平定钱塘江以北。 第455章 三江口、烧船去 一众人相继传阅情报,看完之后,有的紧张、有的惊愕、有的唏嘘,然而,也产生了一个统一认识—— 韩通这人,太能打了! 禹万诚自愧不如地说:“以雄州残破之城,拒敌数万之众,孤立无援、补给不及,非常人可为也!” 愿不愿意守城,是态度问题。守不守得住,就是能力问题了。 平心而论,古代的多数将领是有些气节的,可真正能够在绝境之中、支撑下来的,那就是寥寥可数了。 刘政咨说道:“刘乃金(江阴军指挥使)虽没有写明求援,可字字句句,都是求援。哼,算盘打得真好。” 金成礼对前因后果,毫不了解,也不敢多说,只附和道:“吴越新增援军倒是不少。” 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岂料,李煜、刘政咨、徐铉三人纷纷侧目,搞得金成礼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其实,吴越再度增兵两万的举动,就是李煜写给钱俶那封信的“蝴蝶效应”,他自然知道,只不过—— “金将军,吴越增兵的动静,常州方面也知道?” “正是,吴越将领胡琛率部前往真州驻防,特意在江阴口岸停了一下,颇有……炫耀之嫌疑。” 原来如此。 李煜看了一眼金成礼,实在是喜欢不起来,突然灵机一动。 “如金将军所言,长江天堑,四方共有,不可不防。江阴虽不需要增援,但沿途江上,倒是有些战船,需要清理一下。” 刘政咨瞬间就明白了,皇帝,太损了,也太狠了! “金将军” “臣在!” “朕令你领兵一千,前往江阴,沿江而上,去执行一个‘小任务’,如何?” “陛下吩咐!” “调集艨艟、小艇,有多少就调多少,多带桐油、松油等易燃之物,前往三江口烧船!” 长江之上,名字叫做“三江口”的有好几处,李煜所说的三江口,位于长江、小夹江、淮河入江口的汇合之处,再具体一点,就是扬中市的北岸。 不过,此时(公元961年)还没有“扬中市”,只有三江冲积的几个小沙丘罢了。 孙承佑、潘审燔、胡琛三人的一部分军队,是走水路前往扬州的,此外,大量物资的运输,也依赖水路,由于再向前就是南唐的润州(镇江),因此,上百艘大型战船只能停靠在三江口。 金成礼一听,瞬间高兴起来,这是立功机会啊! 战船一烧,吴越军队就得困死在北岸,眼睁睁地看着唐军统一江南! “末将遵旨!” 李煜摆摆手,打发走了金成礼,又与众人交代几句,禹万诚、张佖也各司其职去了。 徐铉心思缜密、执着认真,但凡做一件事,就是做一件事。 在得知皇帝事先在常州安排好了“实验室”(常州府学院内)之后,徐铉不敢怠慢,连夜就要去研究新型炸药引信,可在临出发之前,他又折返回来。 “陛下,恕臣多言,御驾亲临常州之后,滞留非一日,金陵那边的事务……是否要专门派人盯着?” “徐卿,你是担心金陵城防?还是担心朝堂稳定?” “二者兼有之。”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放心,金陵防御守备方面有赵仁泽、王奇峰、秦泰等人,朝廷主持方面有韩熙载、殷崇义、卢俦等人,不会有问题。” “臣闻听,越王(李从信)并未离开金陵,而且……陛下又调遣昭平郡公(李从庆)统领丹阳驻军?” “不错,从庆现为神武军都指挥副使,朕册封他为左监门卫将军。” 徐铉微微冒汗,生怕自己多说一句,落得个“间亲”的罪名,可不说,又憋得难受。 “陛下,可记得,可记得……” 李煜接过来话:“徐卿是想说,‘可记得洪州顺化门之故耳’,对吗?” 徐铉不语,点头承认。 “唉,从信、从庆二人,与从善不同,不必担心,朕安排妥当了。” “既如此,臣告退了。” 李煜微笑,示意徐铉离开,身影消失之后,眼神变得凌厉一些。 “刘卿,朕对兄弟们,是否太过于苛刻了?” 刘政咨毫不迟疑:“陛下宅心仁厚,待人和善,何来苛刻一说?” “这里又没外人,你又不是徐铉,不必掖着藏着!” 徐铉是大才子,政治头脑嘛……一般,刘政咨对于朝廷内部的权力斗争,看得是很透彻的。 “陛下,鼎臣是一片赤诚,唯恐祸起萧墙、金陵有失,以臣来看,陛下的安排没有任何问题。” “哦?如此笃定?” “总览皇室中人,其才能心胸,至多,能为治世之臣,绝不及陛下的万分之一。” “你呀——” 李煜被戴了一顶高帽子,也不好再追问刘政咨,只是说道:“朕许诺从庆,差事办得好了,荣升他为福王,至于从信,老成练达、才智平庸,绝不会、也不敢有僭越之举。” “陛下圣明。不过,荣升昭平郡公为福王,莫非将来,要将封地划分在福州?” “朕有此意。”说到这里,李煜莫名伤感:“先帝纵有十余子,到如今,朕也只剩下四个兄弟了,不比钱氏一族兴旺。” 刘政咨暗道侥幸,看来,以后绝对不能再提及“皇帝兄弟如何”的话题了。 “既如此,陛下更应该多纳妃子,为皇室开枝散叶才对。” “咳咳……朕自然知道。不过,子嗣过多,也是麻烦,正所谓物极必反,你看吴越便是如此。” 刘政咨思忖一下,点头。 吴越的现在的局势,基本属于“一国养着一家”,比起汉朝刘邦子孙体系,或者后世大明朱家子孙体系,丝毫不弱。 关于“五代·吴越国”的历史研究课题中,有这样一个观点,那就是“吴越好就好在投降了。” 结论是,如果不是投降宋朝,吴越国早晚也会分崩离析,因为“王国-藩镇”的政治体系,在封建时代是极不稳定的,各路藩王相当于钱氏一族的支脉,以杭州为中心的嫡系,构成了吴越国权力的主干。 正所谓“滋养过盛,必出强藩”,在公元960年的时候,钱元璙、钱文奉父子为代表的“支脉”,就已经统治了苏州地区六十年,其他方面呢? 就以钱俶为参照,他有亲兄弟十四个,有三十三个叔伯,堂兄弟姐妹四百多人,加上妻妾、外戚等,至少上千人;钱俶本人也很能生,他有八个儿子、七个女儿,妻妾、儿媳、驸马等又是一大堆。 显而易见,凡是与“钱氏王族”沾点边的人,就绝不会是平民百姓,最次的,也得在朝廷中挂个虚职,是要领俸禄、吃财政的。 关键,钱氏对于本家宗族,也确实很好,舍得花钱投入,譬如在教育方面。 吴越那么大点地方,“一国养着一家”是支撑不了多久的,所以,“纳土归宋”这件事,还真不好说是谁赚了、谁赔了。 君臣唏嘘一阵,刘政咨见天色不早了,准备离开。 “刘卿,等下,我听说内侍局派了两名小太监跟随?” 刘政咨一怔。 第456章 两个太监,两种命运 清风不在,内侍局调拨两名小太监供皇帝驱使,这是很正常的,刘政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陛下,若是不想让小太监伺候,臣即刻吩咐下去,另选他人。” “非也,非也!” 李煜走到桌案前,拿起一份文书,上面是此行人员的名字。 “一路匆忙,没顾得看,朕方才扫了一眼,这两名小太监有些问题。” 刘政咨心中“咯噔”一下,难道,这俩人是奸细?不可能啊! 能够陪王伴驾的人员,都是经过仔细筛选的,就算是太监人选,至少也在宫中训练三、五年,期间,是不允许出宫的。 “陛下请明示。” “你看——” 李煜摊开花名册,用手一指,刘政咨看到了王玠、祝庆两个名字。 “刘卿,可有印象?” 刘政咨想了想:“这个王玠,臣有些印象,是个聪明伶俐的,也有几分才情,会写词作诗,据说十几岁的时候就入宫了。对了,我记得陛下在潜邸之时,还曾夸奖过他。” “不错。”李煜眯了眯眼睛,说道:“监国之后,事务繁忙,我倒把这个人忘了。” “陛下,是想留下此人?” “留他?”李煜冷笑,“不错,朕是要留,不全留,留下一部分。” 刘政咨糊涂了,这是何意? “刘卿,你的手段,朕是知道的,这件事儿,要你亲自去跑一趟。” “……何事?” “附耳过来。” 李煜凑近,在刘政咨耳边说了几句,刘政咨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了! “臣,臣失察,罪该万死!” “起来,你又不是内侍局主管,何罪之有?去吧,刀子不要那么锋利的。” 刘政咨咬牙:“陛下放心,我让这小子终身离不开相公坊!” “随你。对了,把祝庆喊来吧。” “遵旨!” 刘政咨如临大敌地走了,可这件事,对于李煜来说,真是一件小事儿。 究竟什么事儿呢?很简单,这个王玠,根本就不是太监! 他是装的,类似的事情,历朝历代都发生过,比如秦朝的嫪毐、北魏的高菩萨、唐朝的韦杰。 王玠在南唐野史范畴,也算是李煜(原主)的崇信太监,十几岁入宫之后,凭借着高超的演技与化妆技术,最终混到了宦官总管的位置上。 这其中,自然与历史上这位“李后主”的不着调有很大关系,因为,李煜是“词帝”,王玠自幼苦读,精通诗词,以贴身太监的身份侍奉李后主,两人经常吟诗作对,久而久之,就成了忘年交。 也不乏一种可能,这个王玠,也许是李后主的男宠,为了表彰,李后主还专门赐名为“王仁恭”。 很显然,王仁恭的野心,绝对不止做一个“宦官首领”,他在关键的时候,成为南唐投降北宋的助力者,具体功能,相当于崔仁冀对钱俶。 后来,李后主被封为“违命侯”,被挟持到汴梁开封城,在这一过程中,王仁恭表现出了惊人的政治智慧,他斡旋于宋太祖赵匡胤与一众大臣之间,最后,不仅活命了,还得到了赏识,被赵匡胤封为了开封府判官。 当然,野史记载,没有充足的资料支持,也许,这个王仁恭,就是以赵匡胤手下大太监王继恩为原型的创作。 【凌霄猜的】 最终,王仁恭假冒太监的事情,还是被发现了,宋朝大臣主张严惩,但赵匡胤不同意,“赐金致仕”,带着自己老婆儿女回老家享福去了。 如今,身为穿越之人的李煜,机缘巧合之下,发现这个王玠竟然还在宫中,那就“呵呵”了。 特意交代“刀子不要那么锋利”,剩下的事情,不难猜测。 这一夜,在常州府衙的某个房间中,刘政咨握着一把生锈的刀,慢慢走近王玠,命人摆开他两条腿,亲自动手,按照李煜的吩咐“留下一部分”。 附近的老百姓,睡梦中被惊醒,骂道:“哪儿来的野狗,叫的这么难听!” …… 李煜看完剩下的情报,伸个懒腰,刚要开口,一个身形纤细、面容姣好的小太监,走了过来,放下一碗热茶。 “陛下,还是早些休息,保重龙体。” “哦,你是,祝庆?” 小太监跪地:“正是宫奴。” “抬起头来。” 祝庆抬头,李煜乐了,简直是幼年贾宝玉。 “入宫几年了?” “三年。” “第一次出宫?” “正是。” 李煜的笑容收敛起来,说道:“你能陪朕出宫,想必,祝家花了不少钱吧?” 祝庆脸色突变,猛然叩头:“陛下恕罪,要杀要剐,皆由奴仆一人承担,与祝家毫无关系!” 祝家,就是歙州祝家,家主,正是祝仁质! “你起来吧。”李煜说道:“朕能容得下一个侯家(指清风),又怎么会容不下你祝家?再说,朕也纳妃于祝家,祝瑾瑜,你可知道?” 祝庆面色如白纸,结结巴巴地说:“祝家贵女轻男,祝瑾瑜,按照辈分来说,乃是小奴的姑姑。” “哼,祝仁质啊祝仁质……罢了,你老实说,进宫多久了?” “……三个月。” “身受宫刑,也是苦了你。” 祝庆鼻子一酸,眼泪掉下了,不管怎么说,也就是十几岁的孩子,在封建社会,宫刑可谓是最严重的身心伤害了。 “陛下,祝家绝无任何不轨之心,原本,小奴也是不能陪王伴驾的,只是,前些日子突然……” 李煜点点头:“朕知道,正是因为纳妃一事。” 一口气纳了九个妃子,本意,是为了显示对多家皇商的重视,表明咱们是一条心。问题就在于,一下子来九个,彼此之间也存在竞争啊! “正是,陛下若不放心,小奴甘愿受死!” “你既然是祝瑾瑜的侄子,也算是皇亲,朕怎会不放心?日后,朕会找机会言明此事。” “谢陛下不杀之恩!” 李煜想了想,说道:“祝庆,这个名字得改一改,省的有心之人联想,这样,改祝为烛,暂为起居舍人。” “小奴……臣遵旨!” 【烛庆是《情剑山河》里的人物?】 两个太监,两种命运,说明了什么? 在不做男人这一方面,也要有背景才行! “你去吧。” 烛庆应声退去,李煜喝了口茶,或许是太浓了,睡意一下子全没了。 “我勒个去……真是社畜的命啊。” 李煜又捡起了一份情报,反复看了三遍,眼前浮现出江北的战局态势,尤其两员大将之死,让他意识到,更惨烈的战争,将会在农历新年期间打起来。 “赵匡胤要发疯了!” 第457章 滁州战况 赵匡胤确实要疯了,两城之战,连损两员大将! 在众多形容战争的词汇中,“惨烈”的出镜率很高,可要细究起来,惨是惨、烈是烈,并非一起发生。 根据情报,李煜推测,滁州之战、烈而不惨,雄州之战、惨而不烈—— 滁州方面,从十一月十五日,郭崇威、郭守璘父子进入琅琊山脉,以及彭艳辉、陈方两人“被忽悠”攻击滁州东、南两门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 这一个月,发生了很多事情,其中最惊心动魄的一战,发生在十一月十八日。 是夜,老将军郭崇威亲率两千精兵,翻越棺材岭之后,沿着琅琊山西侧潜行,整个过程中,不起炉灶、不点火把、不准停顿,在用尽一切方法掩藏行踪的同时,也尽最大可能提高行军效率。 经过一夜的跋涉,在第二天正午抵达螺蛳洼。 郭崇威很沉得住气,眼看沙河集就在眼前,反而不急不躁,下令手下原地休息。 事实上,郭崇威的军队,已经在滁州以北二十多里开外了,只要重新翻过琅琊山北坡,就能沿着沙河南下,快速接近西涧河。 西涧河,就是当年赵匡胤、赵普等人从“秘密小道”绕过清流关,直接到达的位置,就位于滁州城下。 然而,郭崇威没有止步于此,在休整一天后,要求队伍继续向北,一定要走到沙河集的位置,凭空夺走了十多里路。 不少人埋怨,老将军是老糊涂了吗?爬山很好玩吗?脚底板儿都扎成筛子了! 不过,当两千人到达指定位置之后,才恍然大悟,果然“姜是老的辣”。 所谓沙河集,就是沙湖边上的小镇,属于琅琊县的范围,它虽然没有战略价值,却是整个沙河的源头。 从这里越过沙河,河道很窄,甚至不需要搭建浮桥! 反之,若是从螺狮洼翻山渡河,就需要砍树、夺舟,搭建浮桥,动静会很大,下游的滁州驻军极容易发现。 服了,心服口服。 郭崇威没工夫听下属的“彩虹屁”,下了死命令,三更时分,必须要达到西涧河畔,隐藏在芦花荡中,等待对面清流关发起攻击。 儿子,别让老爹失望啊! 事实证明,郭守璘也不是酒囊饭袋,在约定的三更时分,整顿大军,开始攻打清流关—— 三更天亮,西北风疾,眼见清流关火把星星点点,迅速汇集成一条“火龙”,副将大喜,急忙禀告郭崇威。 “郭老将军,少将军已经动手,滁州兵力也在向清流关集结!是否立即上去,从背后打个周军措手不及!” “再等等。” 郭崇威心里不是滋味,都说“人老多情”,副将毫无感情地说出“周军”二字,可不久之前,咱们大家都是大周的军队啊! “老将军,还等什么?” “滁州驻军两万,郭守文不可能全都压在清流关。” “莫非,西涧沿途还会有伏兵?” “西涧伏兵,必然会有,本帅担心的是城下伏兵!” 滁州西与清流关之间,只有一条大路,距离不过二十多里(12.5公里),在兵源充足的情况下,清流关用不了多少人。 可所谓“西涧”,与滁州护城河只有一路之隔,若城下有伏兵,在执行“背刺”的过程中,还可能会被郭守文“背刺”。 郭崇威手中一共就两千人,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绝对不轻举妄动。 副将抱拳:“既如此,属下立即派人打探!” “万万小心,不得暴露行踪。” “遵命。” 清理关外,烈而不惨,因为特殊的地理及地势屏障,郭守璘飞不过来,同样,滁州守军也不敢过去,双方就在隘口处,连叫带骂、互射箭矢、相掷火把。 问题在于,谁也不敢放松! 郭守璘部:老将军已经摸过去了,正准备拼命! 郭守文部:一旦被冲过来,滁州就完球了! 郭守璘不敢松懈,也心急如焚,眼看三更就要过了,老爹怎么还没动静?约定的是三更啊! 事实上,郭崇威已经动手了—— 在探明城下确实没有伏兵之后,老将军郭崇威身先士卒,一方面,派出一千兵力,开始“夺门之战”,另一方面,派一千兵力,准备舍命冲过西涧沿途守军位置,从背后击垮清流关守军,放自己的儿子进来。 滁州西边,就算是护城河、壕沟比较窄,可至少也有四、五丈,要打下来没那么容易,唯一的方法,就是潜入城头,放下吊桥,破坏城门,这个工程量是很大的。 所以,这一千人,也没打算凭借自己的力量,真的就攻破濠州西门,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打草惊蛇”,将城中守军的注意力吸引住,好让另一千人去背刺清流关的周军。 清流关,可以想象成一道坚固防盗门,两边也有城墙,只要打开了那一道门,什么铜墙铁壁的威力,就荡然无存了。 一万多大军,届时就能兵临城下! 恰巧这时,彭艳辉、陈方两个蠢蛋,也发动了进攻,虽然明知道不可能攻破,却也很好地吸引了滁州守军的注意力。 为什么其余三门,基本没办法攻破呢?这就不得说滁州城池的特殊性。 【作者有话说里面:附图】 滁州这个名字,真是对得起“滁”字的三滴水,基本就是一座水城!不仅四周都是水,还有一条河,直接从城中流过去! 它的东面、北面、南面都是天然护城河,水面宽、水流急,真正要攻打的话,得用到战船,单靠浮桥、壕桥根本就行不动。 唯独西面,紧靠着西涧河(湖)的一侧,有大片的陆地,直通西边的琅琊山,大规模作战,可行的通路也只有西边一条,而这仅有的一条,偏偏又有清流关守着。 察觉陈、彭二人也在攻城,郭崇威心头大喜,真是天助我也! 郭崇威确实经验老到,郭守璘确实智谋双全,父子两人在战场上的默契,可谓珠联璧合。 唯独一点,他们都忽略了,那就是郭守文不是皇甫晖…… 在接到城头警报,说宋军绕过了清流关,已经出现在了滁州西城之下! 郭守文毫不慌张,甚至没有吩咐如何去应对南门、东门的威胁,自行穿戴盔甲,直接奔赴城头。 一到城楼,直接下令—— “放下吊桥,打开城门!” 郭崇威,等你很久了,不是要打吗?来吧! 老子早就知道你能绕过清流关! 第458章 郭崇威之死 李煜扔下这一份情报,叹了口气,郭崇威战死沙场、本是宿命,只是,死的太冤了。 恐怕,仍旧围困滁州的郭守璘,还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洞悉其中的玄机—— 是夜,滁州城门猛然打开,吊桥轰然放下。 当老将军郭崇威看到一脸冰霜、成竹在胸的郭守文,周身上下,立即被一股不祥的预感所笼罩,他强行稳定心神,迅速整顿兵马,双方形成了对峙局面。 所谓对峙,其实不准确,因为郭守文背靠城池、重兵在手,而郭崇威不过千人之众,主动权不在他的手里。 打,这一千人根本支撑不了多久。 逃,倒是有两个选择,一是向西,去追奔赴清流关的一千人,但追到关口,身后的郭守文也追上来,前后夹击、必死无疑;二是向北,沿着来时的路,回到沙河集的位置,尚有一线生机,但这样一来,郭守璘攻破清流关无望,派出去的一千人也死定了。 郭崇威是军中大将,大将的一个基本素养就是“当断则断”,绝不会有任何一丝犹豫。 电光火石之间,“死守城下”的主意就打定了,就在这一隅之地,拖住郭守文! 立马横枪,这一柄长枪,锈迹也斑斑,血迹也斑斑,如今,手握它的人,白发也斑斑。 对面之人,正是郭守文,年富力强、如日中天(26岁),手里提着一柄大刀,端坐战马之上,毫不胆怯,朗声喊道—— “老伯,一别经年,身体可好?” “贤侄,多谢挂念,老朽顺遂。” 称呼极为客气,一为同宗之情、乡党之故,两人都姓郭,都是山西人。二位曾经是同一个阵营,共同效力过郭荣。 寒暄过后,就要刀兵相见了! 寒风骤起,吹的两边火把、旌旗烈烈作响,猛然间,城头一声擂鼓,郭守文毫不犹豫地举起战刀,冲了上来! 看得出来,郭守文是尊重郭崇威的,没有下令以多欺少,也不准放暗箭,就是硬拼一场。 只不过,优劣很明显,一个二十多岁、正值壮年,一个年近六十、气血衰败,十个回合不到,郭崇威以老道的经验,扎了郭守文一枪,但有盔甲保护,并无大碍。 而郭崇威自己,身上已经有了七八处刀伤,血染征袍。 老将军大口喘气,身体也开始摇晃,随时可能栽下马来。 郭守文毫不怜悯,毫不松懈,继续发动进攻,在最后一次冲击,大刀划过一道弧线,与郭崇威的脖子产生了一个切点,然后,首级在空中翻转几十圈,落入尘埃。 “老将军!” 手下之众,跪地嚎哭! 郭守文擦了一把溅在身上的血迹,拨马回来,只见郭崇威的身体,仍然坐在马上,手中紧紧攥着长枪,不肯撒手。 “老伯,征战一生,还对这杀人的家伙事儿,念念不忘吗?撒手吧!” 郭守文说完,长刀一磕,郭崇威的长枪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竟然断成了三节! 其中,枪头崩飞,直冲郭守文面门而来,郭守文没有躲避,张嘴一咬,硬生生地用牙齿咬住了枪头。 滁州守军已经抢到了郭崇威的头颅,将尸体从马上掀翻,拖到一旁。 郭守文回头,冷冷地看着一众宋军,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滁州守军会意,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 …… 事实上,战斗过程,不值一提,李煜根据有限的情报,也难以进行脑补,结论倒是很明确,就是情报上的十个字——郭崇威战死,余者全歼之! “余者”不仅包括跟随郭崇威的一千人,也包括去偷袭清流关的一千人。 事情是明摆着的,郭守文能够预计到郭崇威绕过清流关,后面的事情,一切都顺理成章,譬如,沿途设伏、关内增兵、截断后路,等等。 郭守璘注定无功而返,还搭上一个亲爹,好了,找地方哭去吧。 想到这里,李煜脑海中浮现一句话:“丞相非在梦中,君乃在梦中耳!” 这是《三国演义》中“第一大聪明”杨修的话,一定程度上,也是他的死因。 丞相对应赵匡胤,“梦中被杀”的人对应郭崇威。 赵匡胤的战略规划中,滁州确实是一个重要节点,以“赵官家”的智慧与经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滁州不是那么容易打下来的? 真正的意图,在于“打滁州”,而非“打下滁州”,只要郭守文与郭崇威、郭守璘父子一个劲地打,另一个庞大的战略计划,就能够有序地展开了—— 那就是,从淮京(寿州)一路向东,经过淮南、长丰、定远等地(唐末淮南道),有条不紊地肃清李重进的势力,一直将大宋的军力,投射到岱山、常山、孤山及琅琊山区。 不错,除了滁州以西的清流关,更西面山区地域,并没有完全被赵匡胤控制,至少说,不够巩固。 其中,最大的一股敌人,就驻扎在昭义县(明光市)的“感化军”,镇守将领是原武宁节度使、滕国公、开府仪同三司、中书令、凤翔军节度使……等官职的王宴! 历史上的王宴,少年为盗贼,历经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个朝代,北宋建立之后,被册封为赵国公。 其实,不出意外的话,他也应该是赵匡胤麾下的一员,无奈,中间出了点岔子,将他反推到了李重进的一边。 还记得向训吗? 没错,“寿州之乱”之后,团练使李怀仁投奔赵匡胤,当时赵匡胤还在许州(许昌),向训认为,赵匡胤是反叛,坚决不同意,与李怀仁开战,寿州城被付之一炬。 可后来,向训、韩令坤搭伙,一同去攻打扬州,很显然,向训叛变了。 叛变的原因,一点都不复杂,就是因为李重进坚决不允许张永德插手淮南事务,结果,王审琦、韩重赟、曹彬大军在攻打泗州的途中,顺手就把寿州给收拾了。 向训表现的极为正常,眼睛都不眨,带着忠正军(向训当时是忠正军节度使)就投降了,不仅如此,还送上一个大礼包,就是三千武宁军,也被收编到了赵匡胤的军队系统。 光是这样,肯定是不够的,想要赵匡胤接纳自己,还得送上一个“投名状”。 向训找了一圈,惊奇地发现,王宴人在淮南、退休养老,就居住在凤阳郡。 没错,公元960年的时候,王宴已经七十岁了! 好了,就你了,谁让你官儿当的大呢?莫名其妙的,王宴就成了李重进的“铁杆”,被一通霍霍,老头子一路跑,越想越气,到了昭义之后,一跺脚,组织义军、忠于大周! “感化军”就是这么来的。 郭氏父子、彭艳辉、陈方等人围着滁州打,效果与当年赵匡胤、高怀德等围住滁州打一样,这里是南北的重要节点,滁州的军力,无法与“感化军”形成互动。 无论如何,郭崇威死了,死的有价值吗?也算有吧! 郭守璘为父报仇心切,以后,会对赵匡胤忠心耿耿。 下一步,肃清琅琊山、八仙山等区域的残敌,滁州就可以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困死郭守文。 …… 李煜拨了一下蜡芯,灯光明亮了一些,又拿起了另一份情报。 第459章 高怀德之死 此时此刻,雄州这一台“绞肉机”暂时停止了转动,残存的人,如同绞肉机上侥幸留下的完整肉块,扑簌簌地掉落在地,挣扎着,哀嚎着,等待着。 战场,进入了一种新的平衡状态,或者说,进入了一种静默状态。 宋、周双方,如同两个绝顶高手,在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厮杀之后,全都累瘫了,手里握着刀剑,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喘着粗气,等待下一轮玩命的时刻。 但,这不意味着雄州的情况好转,细细揣摩“惨而不烈”这四个字,就能让人产生一种抽离灵魂的痛苦。 有多惨?刘乃金情报中一句话,是“时有人尸被盗,驴马逐尾相食”! 人的尸体,盗走能干什么用呢? 驴、马饿极了,相互追逐,撕咬对方的尾巴,以为那是草。 这就够了,其他方面,不用多想。 事实上,在白重赞、刘乃金抵达雄州之前,城内粮草给养,基本处在告罄状态。 “二何之乱”发生之后,韩通终于有了借口,开始对城中地主、富商下刀子,短时间内,找到不少隐匿的粮食、布料,可这点东西,对一城池的军民来说,还是杯水车薪。 那么,为什么李重进,或者郭宗训,又或者戴兴,不下令去送物资呢? 答案是送了,没送到。 宋军这边,只不过是死了一个高怀德、李继勋,韩重赟、石守信、曹彬三人又没死,他们选择不攻城,又没说不打劫! 这里,就涉及到一个匪夷所思的军事常识问题,为什么古代打仗,不能轻易绕过一座城池?必须要打下来呢? 石守信这个“抢劫大队长”,用实际行动作答,因为,老子打仗可能不行,但要抢东西、烧物资,完全没问题。 宋军驻扎在十八集,每天就派骑兵,沿着扬州附近溜达,而送物资给养的通道,就一条路,你敢来,宋军就敢冲上来。 辎重部队(物流运输)配备的兵力有限,就算是驻扎在城外(城南)的刘乃金协助,也无济于事,因为宋军根本就不打,冲上来扔下火把、射一轮箭矢,扭头就跑! 勉强运了几次,共计五万石粮食,真正送入雄州城中的,还不足八千石。 另一方面,雄州的军队也增加了,城北的白重赞部,南唐的刘乃金部,也是要吃粮的! 李煜曾经“很乐观地”估计了一下,雄州最长还能支撑一个月,看来,真是太乐观了。 反观宋军这边,短时间内,也形成不了对雄州的巨大威胁。 因为,高怀德死了。 就是这份情报,让李煜反复确认了三遍。 这份情报是一天前送来的,照此估计,高怀德应该是腊月初二、初三死掉的。 没有大约、可能、估计、也许等模糊词汇,江阴军指挥使刘乃金在情报中,还阐明了高怀德的死因——箭伤发作、高烧不退。 射中高怀德的那支箭,一定不太干净,他死之前,一定相当痛苦吧! 之所以“高烧不退”,应该是伤口感染,这个年月没有特效消炎药,坏血侵染了内脏、神经之后,必死无疑。 李煜感叹:“看来,朕让人制作蒜素,是很必要的。” 以当前的工艺水平,蒜素的产量实在太低,不过,本就不是为一般士兵准备的,而是为高级将领准备的,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关键时候能够救下大将的命,自己统一天下的愿望才有保障。 …… 高怀德之死,让整个宋军驻地都蒙上了一层哀伤、迷茫的滤镜,无他,一军主帅挂了,总是让人联想到各种不吉利。 宋军将领中,真正伤心的是曹彬,倒不是他与高怀德感情多深厚,一是同袍之谊,曹彬性情赤诚,司马光对其的评价更是“彬为人仁爱多恕”,伤心情绪难以抑制,可以理解。二是,颇有兔死狐悲的情感,曹彬有些怀疑自己的选择了。 话说,自己怎么就跟了赵匡胤? 不那么伤心的,就是石守信、韩重赟,尤其是石守信,他跟高怀德之间,本就存在军权之争,如今高怀德战死,淮右战场上最高指挥官,必然是落到自己身上。 至于韩重赟,他反应一般,毕竟“义社十兄弟”之一的李继勋战死时,已经悲伤过一场了。 收殓尸体,准备棺椁,全军戴孝,这一切做完之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儿,就是通知给淮京(寿州)的大宋皇帝,赵匡胤。 其实吧,宋军的孝服(一条白布)一直就没摘下来,因为李继勋死了之后,尸体一直没有讨要回来。 这下好了,高怀德立功了! 虽然在“二何投降”这件事儿上,被韩通、樊爱能、何徽给摆了一道,但事先,何田之、何承规两人,将李继勋的尸体偷了出来,准备里应外合、攻破雄州之后,作为邀功请赏的筹码之一。 结果就是,高怀德中箭负伤,临逃跑的时候,手下亲兵一并带走了李继勋的尸体。 高怀德绝对想不到,没过多久,他就跟李继勋并排躺在了一起! 换句话说,远在淮京的赵匡胤,将会收到三份奏表—— 一份是郭崇威战死,请求封赏。 一份是高怀德战死,请求封赏。 一份是李继勋早死,请求封赏。 赏吧,赵官家,这也是皇帝的日常之一。 不久之后,滁州、雄州就会传来封赏的消息。 其中,郭崇威追赠中书令,加封英国公,谥号勇武。高怀德追封渤海郡王,谥号义武。李继勋追封陇西君王,谥号庄武。 大宋皇帝还会颁布圣旨,对家眷进行照顾,尤其在朝为官之人,进一步重用,也算是“封妻荫子”了。 高怀德、李继勋两人不论,相信郭守璘接到消息之后,心情将是五味杂陈。 …… 腊月初八,淮京金殿。 几乎同一时刻,李煜在看情报,赵匡胤在看奏表。 高怀德、李继勋、郭崇威战死的消息,在这一天,同时收到了。 一旁陪同的赵普、王继恩,看不出赵匡胤的情绪,前一刻,“赵官家”还在搅动一碗通红的腊八粥。 赵匡胤缓缓开口:“则平,朕册封郭守璘为忠正节度使,你意下如何?” “陛下欲重新建立忠正军,无可厚非,只是忠正节度使负责淮右大部,郭守璘是否……资历太浅了?” “资历浅,也有好处。” 赵匡胤说着,瞥了王继恩一眼:“郭允恭到淮京来了吗?” “已经到了。” “好,让吏部下文,郭允恭,就任庐州知州吧。” 郭允恭,是郭崇威的二儿子,郭守璘的弟弟,原本,郭崇威打算打下滁州之后,就带着儿子返乡养老了。 王继恩内心叹一口气,陛下这是防着郭家吗?薅羊毛就逮着一只薅? 第460章 老而不死是为贼 将领战死,该安抚的安抚,该封赏的封赏。 身为帝王,如今的赵匡胤,即便听到“义弟战死”也表情如常了,甚至不愿意多提一句。 于是,岔开了话题,说道:“汴梁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赵普说道:“张永德收缩兵力,分出一部分派往冀州。” “刘钧(北汉)又闹腾了?” “应该说,是李筠先挑起的,如往常一样,刘钧求援于契丹。” “哼,契丹这功夫,应该不会插手了。不,契丹何时真正帮过刘钧?” 此话不假,在当年“高平之战”的时候,契丹也没怎么出力,如今,摊上了一个“昏君、暴君、睡君”的耶律璟,更没有进取之心了。 历史上,耶律璟在位的时候,与后周、北宋之间保持了几十年的“相对和平”,直到耶律璟被近侍所杀,契丹与中原之间的关系,又再度紧张起来。 “陛下,应该……不止如此,史弘肇、符彦卿等人,有意继续进军燕云之地,已经不满足三关之功了。” “三关”就是益津关、瓦桥关、淤口关,当年,郭荣领兵攻打,主力分别是韩通与赵匡胤,值得一提的是,所谓“收复三关”,整个过程基本是兵不刃血,契丹守将几乎全都是投降了。 这与耶律璟的态度有很大关系,《契丹国志》中记载,在丢失三关之后,耶律璟一点都不着急,反而说道:“三关本汉地,今以还汉,何失之有?” 本来就是人家的,还给人家,又没有损失! 耶律璟,好人啊! 赵匡胤叹口气说:“老天给了张永德一个机会,只怕,他未必能抓住,若是掌握不好火候,恐怕会贻害无穷了。” “陛下担心契丹、北汉联军大举反扑?” “非也,朕是担心,耶律璟命不久矣,契丹新君上位之后,就不会再采取收缩战略了。” “耶律璟……他只知道杀人打猎。” “彼之蜜糖,彼之砒霜!” 耶律璟确实算不上啥好人,元代的脱脱评价他:“荒耽于酒,畋猎无厌”“滥用酷刑,赏罚不明”。 在整个人格方面,耶律璟与三国时期的张飞、张翼德很像,就是一个“尊贤辱下”的人,即,如果对方是真有才能的人,耶律璟是很敬重的,比如,他就采取了汉人大臣“轻徭薄赋”的政策,老百姓的日子还算可以,对待其他民族、政权也是如此,所以在他执政期间,与女真、回鹘、吐蕃等与当时的契丹,关系也很融洽。 只是,“辱下”的问题就很严重,对待身边的近侍,耶律璟根本就不当人看。他不近女色,凡是有僭越之举的女子,全都杀了,伺候他的仆人,稍有不顺心,拿刀就砍了。 史弘肇、符彦卿发兵刺激契丹,容易导致耶律璟更加性情无常,他杀的身边人越多,自己离死就不远了。 《辽史》记载,耶律璟在公元969年于“黑山之变”中,被伺候自己的近侍、厨子、马夫等六人,合力杀害! …… 赵匡胤端起腊八粥,用调羹划拉了一下,平静的状态被打破,沉在底部的各类干果,如同沉寂于水底的鱼虾,混乱无序地浮动。 天下局势,恰如此粥。 王继恩近前:“陛下,粥已凉透,是否要温热一下?” 赵匡胤似乎没听见,再度将碗放下,问道:“则平,昭义情况如何了?” 赵普答道:“王宴杀掉信使,拒不投降,同时,积极笼络周边势力,看样子,打算死守了。” “唉,朕与王宴,也曾是忘年之交,何故如此?” “陛下宽仁,反倒让王宴有恃无恐。” “非要兵戈相见?” 赵普迟疑一下:“郭守文被困滁州,无力兼顾琅琊以西的地域,趁机出兵灭之,是为上策。” 赵匡胤摇摇头:“昭义得山川水文之便利,淮京与之甚远(二百多里地),想要平灭,鞭长莫及啊。” 王继恩说道:“陛下,昭义虽小,却如脚心之刺,若不除之,迟早病足无力行走。” 赵匡胤点了点头,喃喃自语:“德钧所言不虚……不过,王宴其人,招降不成,并非他气节高尚,只怕是好处不够。” “陛下是说,官位不够高?” “不错,此乃朕的失误,以为一个节度使就能打发了。你们可知,圣神恭肃文武孝皇帝(郭威)之时,是册封王宴为滕国公的。” “国……国公!陛下难道也想……” 赵普、王继恩有点泄气,新朝新立,将士在外面拼死作战,得到的荣誉还没一个糟老头子高?这招降的成本,是不是太大了? “再下诏书,赏赐紫袍,册封王宴为开府仪同三司,加封赵国公。如何?” 赵、王两人虽然泄气,可皇帝发话了,还能如何?同意呗!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降低战争成本,能收服昭义的“感化军”,整个淮右战场,就会变得更加有利于自己。 赵匡胤眼眸当中闪过一丝冷峻,哼,不过是一个名头罢了,只要不是“大宋皇帝”,都可以给你! 不得不说,赵匡胤在看人眼光方面,要高出赵普、王继恩一个层次,王宴这种人,好处给够了,就是再生父母。 王宴也是打了一辈子仗的,对天下局势判断的能力,自然不弱,他之所以死守昭义,就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价值,在扬州政权或汴梁政权的面前,摆出“待价而沽”的姿态。 看到了吧,俺老王可是在抗击赵匡胤的第一线!别忘了加官进爵! 至于吗?很至于,只能说,人与人的追求不同。 郭崇威一心想的是,赶紧从权利争斗、是非混乱中脱身,告老还乡,苟全性命于乱世。 而王宴不同,别看七十了,说好听点是想“建功立业”,说难听点就是“贪图名利”,而且,在争名夺利的行为上,什么狗屁朋友,都闪到一边去! 史书上评价是“友德有缺”。 譬如,历史上,周世宗郭荣正在攻打淮南的时候,为了预防后方不稳,让王宴镇守陕州,白重赞镇守河阳,两人本为掎角之势。然而,王宴为了邀功,竟然想借着“互为援助”的名义,趁机兼并掉河阳军权。 白重赞又不傻,自己在河阳刨坑修墙,好不容易搞定了防御,你来拿现成的?想屁吃呢! 于是,在王宴赶到河阳城下的时候,白重赞就跟防贼一样,直接关了城门,还说了一句扎心的话—— “公于陕州立有大功,河阳小城,不劳助力。” 老王啊,你在陕州立大功啦,我河阳的庙小,容不下你这个大佛,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对待王宴的评价,比较中肯的一句,就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况且,昭义的位置,确实挺特殊—— 其一,周边是大平原,乡镇、村落众多,“感化军”征兵、征粮的难度不大。 其二,距离各个势力较远,比如,赵匡胤的军队,主要集中在淮京、庐州附近,就算是最近的定远县,直线距离也有八十里,王宴可以猥琐发育。 其三,水路通达南北。昭义的北面是女山湖,湖泊直通淮河,王宴能够快速到达泗州(盱眙县),南边是池河,顺着这条河,可以直接进入赵匡胤势力腹地。 其四,逃跑也方便,实在要是干不过,王宴撒丫子向东跑,进入绵延的曲亭山、铁山寺等丘陵山林之中,只要大方向不错,总能走到滁州。 赵匡胤端起凉透的腊八粥,喝了一口,说道:“事不宜迟,立即让礼部撰写文书,连夜去送!” “遵旨!” “去吧,朕乏了。” 赵普、王继恩心有不甘地退去,赵匡胤一直平静的表情,渐渐地发生了变化。 “彭!” 狠狠地砸了一下桌案,腊八粥碗震起来老高。 “朕少年从军,所向披靡,小小一个淮南,竟然羁绊脚步!” 丝毫不提,你赵官家的一切,都是大周赋予的,应该说,都是郭荣给的。 这叫什么?这叫“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往日,只要打好仗就行了,真以为管理天下是那么容易? 眼神一动,赵匡胤茫然地看着大殿之外。 唐、宋暂时达成了和平协议,按理说,南唐那边应该有大动静。 “李煜,你在干什么呢?” 第461章 单兵口粮 李煜累透了、睡觉了,很沉,也很香。 这一夜,自然也有很多人难以入眠,比如王玠,正体验着撕裂般的疼痛,物理意义上的。又如金成礼,兴奋地、连夜赶往了江阴。再如徐铉,硬是折腾了一夜的“引线实验”。 很好,忙碌起来,大家都有光明的前途。 当然,最无法入睡的人,还得是钱文奉。 腊月初九,又到子时。 距离南唐发动“闪电战”,刚好过去了十二个时辰。 钱文奉惊奇地发现,在这十二个时辰之内,他殚精竭虑、亲力亲为,可实际上做的工作,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不,是整个吴越军队,竟然毫无实际作为! 长洲失守! 阳山失守! 长兴失守! 浒口失守! 寒山寺失守! 二都军歼灭! 江南运河被阻断! 苏州城池被围困! 子时三刻,不好的消息再度传来,还是亲信幕僚丁守节、陈赞明亲自送来的—— “相使,葑门出兵遭到唐军伏击!” 从葑门出去的,正是苏州防御使钱文宗,钱文奉的五弟。 “什么?怎么可能!” “属下,岂敢欺瞒?” 钱文奉不可置信,钱文宗出城迎敌,可是发动了上万人,杂兵、乡兵且不论,三千苏州团练勇的战斗力可不是吃素的! “唐军总兵力不过六千多人,如何伏击上万之众?” 丁守节神色凝重,很显然,整个人也没从震惊状态中反应过来,他腔调颤抖地说:“唐军千人,隐匿在梧桐山上,以少量兵力作诱饵,佯装溃败,我军追及胥江沿岸之后,突然从背后发难!” “梧桐山?那不是梧桐泾西边的荒山……” “正是。团练精兵出城之后,以为遇到了流窜的唐军,杀敌心切、一时疏忽,毫无防备地追了过去……” 话没说完,丁守节耳边就传来了怒吼声—— “奸细,城中一定有奸细!” 钱文奉暴跳如雷,可以理解,按照正常逻辑,唐军占据横塘驿、寒山寺两个运河上的关键节点之后,应该加强防御,等待协调完毕之后,再进行攻城事宜。 唐将怎么可能知道梧桐山可以设伏? 【开元寺内,觉悟、秦泰凭空哆嗦了一下】 一阵眩晕,钱文奉脚步踉跄,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不吃饭、不睡觉,这是“低血糖+疲劳过度”的症状。 陈赞明一个箭步,上前扶住。 “相使!” 丁守节也是第一次见钱文奉“无能狂怒”,吓得有些失神,清醒过来,赶紧掐人中、抚胸口。 “无碍……正萧如何了?” “成功身退,没有受到伤害。” “三千团练呢?” 丁、陈二人对视一眼,面露凄色,还是陈赞明咬牙说道:“几乎,全军覆没。” 钱文奉一翻白眼,晕过去了。 对面唐军将领,是名不见经传的马崇义,他在润州大营做一个小校尉的时候,钱文奉已经跟着老爹,管理偌大的苏州地域。 如今,马崇义也不过是一介武夫,而自己做过了中吴节度使、苏州刺史、中书令,还是广陵郡王,随便拎出来一个职位,都能压死马崇义! 好有一比,一个是中外闻名的武术大家马师傅,一个是初出茅庐的大美女凌霄,两人一交手,凌霄上去给马师傅一个大嘴巴,然后一个左直拳、一个右鞭腿,最后用裸绞解决战斗。 服吗?当然不服。 因为大美女凌霄不讲武德! 马崇义也很清楚,在苏州的一亩三分地上,自己各方面都处于劣势,别说苏州的武装力量,就是苏州的老百姓,也会想办法给自己使绊子,想要站稳脚跟,等待陈恺达的援军到来,自己就不能遵循常理。 所以,在占领横塘驿之后,他就下令“装腔作势”,做出积极防御、建设营地的假象。 为了让假的看起来像真的,唐军四处打劫,附近人家,别管是商铺,还是民居,能用的建筑材料全都搬走,就连地主家准备的上好金丝楠棺材,都拉走了,这玩意儿填上土,就能当女墙使用。 同时,纵兵劫掠的时候,重点抢锅、抢米、抢酒、抢肉,还要告诉人家,俺们跑了一路了,还没吃饭呢! 炊烟袅袅、米香阵阵,当日暮色来临之际,横塘驿周边到处是烟火之气,搞得跟部队大会餐一样。 正是基于这些“表面信息”,钱文宗做出了判断,唐军此时,正处在身心疲惫的状态,夜晚进攻,可以打一个出其不意。 事实上,“唐军疲惫”这种事情,还需要判断吗?那是肯定的啊!一天一夜,就算不打仗、不负重,你从无锡跑到苏州试试看! 钱文宗能够坐上苏州防御使的位置,就算不是“大将之材”,也不可能是刚愎自用、人云亦云的傻子,他做出唐军是“疲惫之师”的判断,也不单纯地依靠老百姓提供的情报。 在出城行动之前,派出了斥候前去打探消息,斥候也亲眼看到,唐军正在埋锅造饭。 人是铁,饭是钢。 唐军将领不会让士兵饿着肚子打仗,真要如此,结局反而更有利于自己,那就是唐军哗变。 因为一顿饭哗变?是的,当兵就是为了吃饭!这个纠结数千年的问题,就算是到了后世以“军纪严明”着称的戚家军,也没有办法解决。 钱文宗得到斥候亲眼看到的消息,放心了,吃饭就好,吃饱了就困乏,况且,唐军未必有机会吃饱。 几千人吃饭,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问题。 例如,一口锅煮出来的米饭,足够二十个人吃,一千人就要准备五十口锅,假如一口锅的米饭煮熟,需要二十分钟,那么,三千人要吃上饭,最理想的状态下,也需要一个小时。 记住,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实际情况,不可能如此顺利。 生火、埋锅、淘米需要时间。 吃饭得排队吧?排队领米饭,需要时间。 同理,吃饭也需要时间。 大军交替吃饭,中间就涉及到换防问题,一来一去,还是时间! 所以,从古至今的军队中,“火头军”都是必须设置的一个单位。 寒山寺且不论,光说横塘驿周边,就那么大点地方,几千人围在一起吃饭,简直就是喊着“来到我呀”的挑衅口号! 好,来了! 钱文宗没有想到的是,有时候,“亲眼所见”也未必是真的。 唐军确实在垒灶生火、埋锅造饭,到处是烟雾缭绕,可不是在做饭,而是在作秀。 马崇义手下的两千多人,早就设下了埋伏,除了梧桐山,梧桐泾到胥江的关键位置,也有伏兵。 那么,如何解决士兵的吃饭问题呢? 答案就是“老婆饼”! 药娘,你是我李煜的神啊! 在掌握碱水中和面粉发酵工艺之后,老婆饼烙好之后,就能保持一定的蓬松感,却又不会像馒头那样空隙过大,容易受潮。 每个唐军随身物品当中,都揣着肉干、咸菜、老婆饼,这些东西只需要提前准备好,行军过程中,火头军只需要提供热水就够了。 对,横塘驿几十口大锅,就是在不断烧热水,伏兵出发之前,各自装满葫芦。 咸菜、肉干、老婆饼的组合,算是南唐版“单兵口粮”的雏形,相比“南方十国”传统的行军饭食准备——即“粽子”,没有任何佐料,粽叶包米煮熟后,士兵分食——省去了烹饪环节。 所以,唐军不会挨饿,他们可以在伏击地点,从容地嚼着老婆饼,喝着热水,一边休息,一边等着吴越军队。 钱文宗想不到会这样,钱文奉也想不到,整个吴越军事系统中,最高明的将领也想不到。 因为,吴越的种植作物体系中,基本没有小麦! 感谢“衣冠南渡”吧,感谢北方饮食习惯吧,感谢李璟活着的时候,强令江西某些区域种植小麦吧! 【南方大规模种植小麦是“宋元时期”】 …… 伏击过后,胥江之上,漂浮着大量中箭的尸体。 打仗就要死人,死人不会让钱文宗心惊胆战。 但是,唐军动用的武器,让钱文宗一瞬间就患上了ptsd综合症。 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让胥江上下,充满了火药味? 第462章 第一次火力压制 公元228年,诸葛丞相启动了“第一次北伐”的序幕。 十万蜀军、兵出祁山,怀揣着“光复汉室、还于旧都”的期盼,上路了。 一天深夜,在诸葛丞相的亲自指挥下,高大的云梯,被推到了陈仓城下,紧接着,在夜色的掩护之下,勇敢的蜀军开始登城,一股不要命的架势。 负责守城的魏国将领郝昭,听说前来干自己的人,是“人中龙杰”的诸葛丞相,惊恐之余,又觉得自己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亲自攀上城头,挥舞手中长枪,奋力厮杀。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致命问题,夜间作战,根本就看不清楚城下动静! 于是,灵机一动,郝昭命令手下人,将麻布浸透油脂之后,点燃,架在弓弩之上,专门攻击蜀军的云梯车,很快,缺乏外部防护的“原始云梯”就被点燃了。 诸葛丞相万万没想到,自己玩了一辈子火(火烧新野、火烧赤壁、火烧博望坡……),陈仓一战,却栽在了火攻之上。 也正是从“陈仓之战”之后,文献中正式出现了“火箭”这一个词。 当然,“火箭”这种攻击形式,更早就出现过,只不过,这种“火箭”本质上仍属于冷兵器范畴,点燃之后,还得依赖弓弩射出去。 从“半热”兵器的角度说,“火箭”(火药驱动箭矢)的雏形,是在宋朝时期。 另,根据《武备志》的记载,明朝时期“火箭”得到了空前发展,教科书上的“火龙出水”“飞空砂筒”“神火飞鸦”等,已经进化到了二级火箭系统的级别。 “火箭”之所以历经了几百年,才彻底进化成了“火药驱动”的形式,一个关键原因,就是火药材料(硝、碳、硫)的最佳配比,历经了几百年的探索。 有一说一,即便在宋朝火器蓬勃发展的时期,所谓“火箭”充其量只是大呲花,能够提供给箭矢的动能,根本就不够,要达到穿透人体、盔甲的级别,差得远。 现在不同了,最佳配比的颗粒火药出现,有唐一代,中国战争历史从此改写。 在《新·新五代史》的编写中,恭喜钱文宗,成为第一个直面“火力压制”的吴越将领! 亥时二刻,盘门守将戴恽,也派遣出几十条走舸小艇。 “记住,舟船佯动,搞出点大动静!” 出了盘门之后,就是蜿蜒的水道,吴越疑兵故意避开胥江河道,摆出一副“小径偷袭”的架势,声音喧哗、摇晃火把,一点点向唐军驻地逼近。 与此同时,葑门悄悄放下了吊桥,吴越军队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悄然出城。 三千精锐团练士兵,按照钱文宗的作战方案,从僻静道路上,快速向梧桐泾推进,刚到水泽泛滥之处,就已经能够看到胥江岸边、横塘之上,出现的一簇簇火苗,还有锅碗瓢盆的声响。 “哼,唐狗,还有心思吃饭!” “吃吧,吃一顿,做个饱死鬼!” “嘘——小声点。击垮唐狗沿河布防,给大军打开通道!” 三千精锐之后,还有两千苏州府军,府军之后,还有五千在军籍的青壮。 万人的规模,要干死马崇义手下两千多人,绰绰有余。 猛然间,走在最前面的吴越士兵,被什么东西绊倒了,紧接着,铃铛声音大作! 低头一看,路面上横七竖八的,布置了大量绳索,绳索之上,绑着骡马用的铜铃铛! “不好,有埋伏!” 这话不全对,有埋伏不错,关键在于,铃铛一响,意味着吴越军队进入了最佳的攻击距离。 下面有请,南唐火箭1.0版本“神火箭筒”登场—— 箭杆更细,减轻重量,箭簇放弃了倒钩,延长了锋刃长度,纸筒内压实火药,导出一根总引线。 将火箭状如竹筒,每个竹筒中安置20-30根不等,使用的时候,士兵扛在肩上,站立成一排,后面专门有人负责点燃引线。 射击距离在50-70步之间,能够发挥最大的威力,这时候火药燃烧将近,箭矢动能最大! 埋伏在梧桐山的唐军,一共三百多人,对抗的,就是吴越三千团练精英士兵。 为了偷袭成功,这些士兵都没有披装铁甲,简直就是“肉靶子”。 “梁溪军”作为攻打苏州的后勤部队,一共携带了一千七百多个“神火箭筒”,不是携带不了,而是,整个南唐就这么多了! 那是钱啊,烧钱啊! 在开战之前,梧桐山埋伏的唐军,个个都捏了一把汗,能行吗? 就这三百人,一旦出现失误,自己被全歼了不说,马崇义的战略部署就会彻底破产! 接着,就是横塘驿失守,吴越军队重新夺回大运河下游险要节点,驻守寒山寺的谢彦,也会陷入危机。 一线士兵的怀疑,是很正常的,甚至包括马崇义,在长期的冷兵器战争思维影响下,总觉得皇帝被“奇技淫巧”的东西蒙蔽了双眼。 只不过,在战斗开始之后,仅仅一瞬间的功夫,每一个南唐士兵都改变了想法,他们开始意识到,手中的这玩意儿,实在是大杀器—— “呲呲呲!” “嗖嗖嗖!” “啪啪啪!” “啊啊啊!” 李煜在“灭吴越之战准备”的过程中,一系列强制的、霸道的、离谱的要求,转移到战场视角,展现了一名“火力不足恐惧症”晚期患者的可怕之处。 吴越士兵惊恐的扭头,发现身后的梧桐山上,突出的高处位置,赫然整齐地站立了一排排南唐士兵! 他们手里拿的是什么?为什么会喷火?喷完火之后,为什么会飞出箭矢? 一系列的问题,来不及问,来不及想,在一眨眼的时间内,几百支箭矢就飞射而来! 忘记“单兵齐射”的操作吧,单兵弓箭手、弓弩手的操作再快,也不可能一下子射出十几支箭。 而通过“神火箭筒”,只要点一把火,20-30支箭矢,就能在5-8秒的时间内全部射空! 由此形成的箭矢密度,绝对是冷兵器战法无法比拟的。 最关键的是,南唐军队根本就不费劲,一个神火箭筒用完之后,一次性的,扔了完事儿,再拎起来另一个。 “娘的,别站着不动啊,改变一下方向!” 唐军校尉高声提醒,士兵才反应过来,抱紧竹筒,不停地变换高低、上下、左右的位置,哪儿人多,就瞄准哪儿? 很熟悉,对不对?过年的时候放过“加特林烟花”吧? 减重、锋利的箭矢,在火药提供的强大动能之下,进行了无情的收割。 吴越士兵在惊恐之中,忘记了自己“潜行偷袭”的任务,拼命地向胥江方向逃窜,然而,身后跟着的两千府兵,还以为前面开战了,立即又补充了上来。 又一堆“肉靶子”。 胥江岸边,马崇义早就磨刀霍霍了。 “舟桥部队”一下午的忙活,搭建出一条直通胥江的通道,两边用木料、砖石堵死,吴越士兵钻进来,要么跳江,要么原地抵抗。 可是,原地抵抗过程中,他们也没见到唐军的身影,反而是一个个冒着火花的“铁疙瘩”,从四周隐蔽处投掷了过来,滚落在脚下。 “轰——!” “轰——!” “轰——!” 没错,是震天雷。 马崇义又没保证,自己只用“神火箭筒”! …… 在行军队伍最后的钱文宗,听到震天雷的怒吼时,队伍已经开拔到了梧桐泾不远,他惊异地看到,梧桐山上,一条条“流星火线”点亮了夜空。 同时,两千还没有深入战场的府兵,惊恐地、嚎叫着,正在迎面撤回来! “何故撤退!站住!” 站不住啊! 钱文宗气急败坏,命人抓过一名逃下来的士兵,逼问发生了什么? “唐军,他们有……鬼兵器!” “放屁,什么鬼兵器?” “炸,炸烂了……” 钱文宗惊骇之下,又听到了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哀嚎声。 火药硝烟的味道,已经传了过来。 第463章 李沆的反击 硝烟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面对“梧桐大胜”,马崇义在喜悦之余,忍不住骂道:“马澜,你个败家玩意儿,震天雷都让你小子扔完了!” 天雄军昭武校尉马澜一脸委屈:“二叔……马将军,不是你让扔的吗?你自己扔的也挺起劲啊!咋就翻脸不惹人?” “你个瘪犊子玩意儿,还敢顶嘴?” “就是啊,刚才就你喊得最起劲——给老子扔,炸死这群吴越鼠辈!” “我说了吗?” 马崇义语调矮了半截,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你就不会拦着点?娘的,一仗下去,这点好东西全用光了。” 马澜凑过来,嘿嘿一笑:“马将军,咱不是还有吗?谢指挥(谢彦)那儿,还有十几箱。” “少废话!我能不知道?赶紧派人去梧桐山,别让那群小子,把神火箭筒也玩完了!” 这个,马崇义担心多余了,神火箭筒的发射速度虽然快,但消耗的并不快,半个小时的战斗,也就消耗了五百多个,还不足总数的三分之一。 即便如此,也意味着一万到一万五千支箭发射出去了,假设对面三千人全部死于箭下,平均每个人,也能分到五支箭。 军用物资外包,任重而道远啊! 至于原因,比较离谱,竟然是因为视觉效果—— 震天雷的杀伤原理,说白了就是“破片手雷”,生铁铸造的外壳,本来就又硬又脆,加上铸造的时候预留的“沟槽”,确保火药爆炸之后,能够形成飞向四面八方的铁片。 但是,在黑夜当中,视觉效果没那么明显,再说了,唐军也不敢看。 个个隐身在掩体之后,点燃了,赶紧扔出去,头都不敢露。即便如此,也有几个倒霉蛋儿,被震天雷的碎片擦伤、毁容、崩瞎眼了。 所以,震天雷声音虽然很大,但给人的“整体视觉传达效果”很不明显,马崇义担心杀伤力不够,一个劲地扔! 反倒是“神火箭筒”,这玩意儿扛在肩膀上,就跟rpg火箭筒一样,点燃引线之后,箭矢“嗖嗖嗖”地往前飞,在黑夜中如同流星(参考烟花),煞是夺目! 整体上,就给人一种杀伤力很大的感觉,关键是,它能够给吴越军队强烈的心理震慑,内心产生了“唐军有鬼兵器”的想法。 总之,吴越三千精英团练,两千骁勇府兵,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战斗中,几乎伤亡殆尽。 侥幸逃跑的人,见到了钱文宗,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浑身哆嗦、语无伦次。 这不能怪他们,自始至终,吴越士兵就连唐军的面,都没见到。 科学技术是“第一战斗力”,诚不欺人! 马家叔侄还在打谢彦手中“震天雷”主意的时候,殊不知,寒山寺据点,正在遭受猛烈的攻击! …… 马、谢两人分别作为“先遣队”的指挥官,对比来说,谢彦是比较吃亏的,因为马崇义率领的抚州军,算是自己的“本部”,由于远道而来,主要负责的就是进攻、协防任务。 谢彦负责的就多了,手下的梁溪军(一千)与天雄军(两千)不仅要负责攻击、协防,还要负责搭建浮桥、修建防御,最重要的是,保护十几艘商船上的武器、物资。 寒山寺被一把火点燃,谢彦又化身为“消防队长”,指挥手下人灭火。 一来二去,直到深夜,几近亥时,寒山寺据点才逐渐消停。 谢彦一边命人铲走木炭、熄灭明火,一边抓紧调遣兵卒,四下布防,整个漫长的过程中,水米没打牙,体力也将近透支。 忙到半夜,局面逐渐稳定之后,谢彦才松了一口气,用沾满黑炭粉的手,从怀中掏出“单兵干粮”,咬上一口。 嚯,差点没噎死! 口腔里一点水分都没有,嗓子眼直冒烟。 步军副尉边育贤递过葫芦:“谢将军,喝一口!” 谢彦抓过来,猛灌了两口,总算冲了下去,又用老婆饼卷起肉干、咸菜,咬了一大口。 “边副尉,附近警戒安排好了吗?” “已经吩咐下去了。” “都是天雄军?” “是,梁溪那群人,干体力活还行,宰人的勾当,他们玩不动。” 谢彦咽下去一口,叮嘱道:“梁溪军也要提高警惕,配好武器,他们就算不能打仗,也要保护好辎重与工匠。” 边育贤答道:“运载辎重的船只,大多都停在运河上游,只有两艘在寒山码头。” “抓紧吃,今夜,吴越鼠辈肯定会偷袭。” 边育贤口头称是,心中不以为意,毕竟,寒山寺所在的广津河,已经设置了层层阻碍,周边的战略要点,也都埋伏下了人手。 “谢将军,你好生休息,天亮之前,咱们的援兵就能赶到。” 谢彦无奈一笑,休息?接下来,哪儿还有休息的功夫? 转眼间,天到子时。 在神经高度紧绷之后,人的意志力就会进入一段衰弱期,这是人的生理机制所决定的,就跟“吃饱犯困”一样,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谢彦亲自巡逻一遍之后,回到临时营帐,疲惫地靠在残破的椅子上,大脑里面,开始复盘,究竟那个地方还存在防御漏洞。 广津河道、江南运河、阡陌小路、野塘码头,能安排的,全都安排上了,就连正对着的阊门码头,也派人前去打探了,苏州守军没有任何出动迹象……应该没有了,没有了…… 不知不觉,谢彦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他告诫自己:别睡,别睡啊! 上下眼皮,已经不自觉地贴合在一起了。 …… 谢彦睡着了。 他犯下的两个致命错误,也开始发酵—— 一是,在兵力有限的情况下,没有做好统筹安排,疲惫的不止他一个人,全军上下都是如此!或者,他让体力消耗较少的梁溪军负责夜间警戒,安全系数会更高一些。 二是,太过于自信了,切记、切记,强龙不压地头蛇!你远道而来,根本就没有时间去摸清周围情况,怎么能肯定,本地人找不到你的漏洞?在这一点上,马崇义就做的很好,他提前探明了梧桐山这个伏击点! 猛然间,沉睡中的谢彦睁开了眼睛,武将的血脉与直觉,驱动他的身体本能地向外跑去,刚到营帐之外,就看到了士兵东倒西歪、怀里抱着长枪睡着了。 一脚踹翻,怒吼道:“起来,都起来!” 南唐士兵睡眼惺忪,火把之下,见到主帅怒发冲冠的样子,立即吓醒了。 “边副尉呢?” “在……在他自己营帐,睡觉。” “把他叫醒!” 谢彦疯了一样往外冲去,直觉告诉他,一定发生了不好的事情! 战场上直觉,往往是很准的,谢彦猜想的不错,吴越军队已经在夜色的掩护之下,悄然地潜入过来。 领军之人,正是行军司马李沆,他出发的时间,比钱文奉还早,从北侧齐门出来之后,小心翼翼地迂回,整整多绕了十里路! 正如李沆所说,他曾经在野芳滨监督河道治理、清淤工程,而“野芳滨”,就是寒山寺东北的大片密林与沼泽。 在寒冷的冬季,李沆及手下一千人,全都穿着单薄的黑衣,头戴黑色的斗笠,一路行军,能够清晰地听到身边人牙齿打颤的声响。 没有人抱怨,没有人停下,如同鬼魅一样,潜入到唐军的防线之内。 谢彦,不要小看我啊,混蛋!! 你以为铜墙铁壁的防御、密不透风的警戒,在我李沆的眼中,就跟筛子差不多! …… 夜色正浓,三名在河边警戒的唐军,迷迷糊糊地靠在一起,全然不知,各自的脖子上,伸过来一把锋利的钢刀。 “噗——呲!” 三人几乎同时,脖子就被割断,连一点惨叫都没发出来! 临死之前,他们看到的是一群狼狈不堪、凶狠无比的人,仿佛刚从地狱的泥沼中,爬出来的恶鬼。 同样的情景,在整条“环寒山寺据点”外上演着。 身先士卒的李沆,也如同一只青蛙一样,趴在暗处的草丛中,一队唐军无精打采地走过之后,愤然起身、手起刀落。 快、准、狠! 唐军脑袋掉了,还没来得及做出惊讶的表情,同行之人察觉不对,一回头,李沆的刀扎入了他的胸膛! 余者,眼神中刚浮现出惊恐,也尸首分离。 李沆擦掉刀上血迹,冷冷地吩咐:“逐一暗杀,解决掉外围唐军,换上他们的衣服、帽子!” 一回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烧成瓦砾寒山寺,以及停泊在河道上的船只。 “伪装潜入,再烧一次!” 第464章 手臂与脸 边育贤被唤醒,也是吓了一跳,立即穿戴衣服、盔甲,跌跌撞撞地跑到营帐外围。 刚跑到近前,就傻眼了,只见谢彦趴在地上,一左一右、两个小校,正抡起军棍,狠狠地殴打。 周围一圈人,手持火把,傻愣愣地看着。 “住手,以下犯上,你们疯了?” 两名小校战战兢兢,赶紧扔下军棍,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是将军命令我们打的!” 谢彦从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冷然说道:“边副尉,什么时辰了?” “……子时了。” “我说过什么?” “……吴越鼠辈,今晚定来偷袭!” 边育贤汗如雨下,当即明白,羞愧难当,顺势往地上一趴,吼道:“本将阵前松懈,理应受罚,你们两个,动手!” 两名小校魂都吓飞了,先打主帅,再打副将?别闹了! 谢彦叹口气,他没工夫训斥,也不好意思训斥,自己都累瘫了、睡着了。 他将边育贤扶起来,说道:“本帅松懈在先,以身作则、理所应当,边副尉,你亲自带人,前去巡检一圈,所有人都要打起精神,不容一丝懈怠。” “属下惭愧!” “事不宜迟,快去。” “遵命!” 事不宜迟?已经迟了…… 李沆与钱文宗采取的作战方式,可谓“两个极端”,一个是潜行暗刺,一个是大张旗鼓。 这是一种无奈,李沆作为闽国降将,在苏州官僚体系中不受重视,若不是毛遂自荐,以及范梦龄担保,他连一次展示自己的机会,都无法获得。 换句话说,能争取到一千人,已经是运气了。 偏偏,众人都不看好,偏偏,李沆是最争气的。 “天时、地利、人和”三个优势全都占据了—— 天时,夜色掩盖是最大的优势,同时,谢彦一部承担了很大的攻击与防御压力,全军处在疲惫状态,而李沆手下千余人,虽然一路辛苦、饱受寒冷,却属于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的那种。 地利,苏州的地理环境、水陆交通、建筑聚落等,太熟悉了,别说野芳滨,任何一个地方,李沆都能找到一条无人察觉的密道。 人和,这里是吴越的地盘,苏州人自然不会向着南唐!尤其寒山寺的老百姓,将所看到的、所听到的情况,全都告诉守城将领,再由范梦龄汇总、分析之后,交给李沆作为参考。 人少,有人少的打法。 光靠“潜行暗杀”的方式,当然不可能对唐军造成重创,李沆一开始,就盯上了寒山码头堆积如山的物资,以及密密麻麻的帐篷。 这也是一种无奈,谢彦不敢过于深入,大军驻扎在寒山寺区域过夜,就只能挤一点。 …… 又悄然干掉五名巡逻士兵之后,李沆也换上了唐军的服装、铠甲,数一数,凑够了百人。 “听着,我等分为四队,各自寻找方向,向唐营靠拢。记住——”李沆冰冷地说,“只做一件事,放火!” “得令!” “诸位兄弟,深入唐营,凶多吉少,火势一起,我等必然无法脱身!” 下面的话,不用说了,所有人都明白,这次任务大概率是有去无回。 众人用悲戚之声:“甘愿赴死!” 李沆大为感动,单腿跪地:“多谢!保下苏州无虞,我等必然名垂青史!” 哗啦—— 所有人单腿跪地,向这位官职不高的将领,致以军人最高的敬意。 “出发!” 人马一分为四,接下来了,李沆等人就不用再躲躲藏藏,但仍要小心翼翼,列队向唐营中心位置前进。 夜,如此安静。 若不是空气中还弥漫着烧焦的味道,谁又能联想到,曾经“枫桥夜泊”的名胜之地,已经在烈火中焚烧殆尽! 越向前走,战争狼藉就越明显,尤其广津河内,隐约地,似乎还漂浮着动物的尸体。 一转弯,前面就是寒山寺毁坏的山门,唐军营地近在咫尺,用心去听,甚至能够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打呼噜声。 饶是李沆,心理素质再好,此刻,手心也汗津津的。 刚要迈步,跳过寒山寺的残垣,猛然间,身后传来一声断喝—— “口令!” 李沆及手下二十余人,齐齐地哆嗦一下,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不约而同,手已经攥住了刀把! “我说,前面的,口令!” 自古以来,打仗行军,“口令”都是必须要设置的,它是一种简单、高效的敌我识别机制,至于“口令”是什么,那就比较随意了,譬如大名鼎鼎的曹丞相,就以“鸡肋”作为口令。 军中规矩,对不上来口令,格杀勿论! 李沆感到头皮一阵燥热、瘙痒,那是高度紧张之后,大脑发热所导致的。 正所谓“急中生智”,李沆突然学着对方的口吻,高喊一声—— “对面的,口令!” 对面的人懵了,怎么回事?怎么冲我喊! 疑惑之间,人已经近前了,加上领头的,只有七人。 “小子,你敢找我要口令?胆子不小啊。” 旁边唐军帮腔,说道:“你们是梁溪军?看清楚了,这是边副尉!” 来人,正是边育贤! 李沆脑子飞快,立即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边副尉?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罢了,尔等要好好巡逻、提高警惕,切不可偷奸耍滑。” “是,那是,边副尉放心。” “好了,去吧!” 对待梁溪军,边育贤没啥好说的,在当前的系统中,他们属于“干粗活的”,干涉过深,也怕引起无锡官长的不满。 “得令,走!” 李沆一挥手,装扮成唐军的吴越士兵,低着头、摒着气,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找机会下手。 边育贤不以为意,转身刚走了几步,突然,身体如同触电一样,直挺挺地木在当场。 刚才,那个小校说什么?他说“得令”? 我大唐军队当中,下级对上级从来不会这么说! 电光石火之间,边育贤想到了他自己对谢彦曾经说过的话—— “梁溪那群人,干体力活还行,宰人的勾当,他们玩不动!” 夜间巡逻、警戒、防御等一应事务,根本就没有安排给梁溪军! 这些人鬼鬼祟祟,身上的服装、铠甲极不得体,尤其是后面的人,一直都低着头。 刹那间,边育贤猛地回身,爆喝一句—— “宫廷玉液酒!” 四周立即安静下来! 跟随边育贤的唐军,也很机灵,他们听到副将猛然喊出“口令”,就知道事情有变,肌肉记忆一般,有的去摸身上的佩刀,有的放下了肩上的长枪。 “口令,回答!” 李沆刚下去的汗,瞬间又冒出来了,他知道,自己暴露了,随即大吼一声—— “杀尽李唐狗!” “兄弟们,动手!” 话落音,刀锋到,迅雷不及掩耳! 边育贤猝不及防,他万万没有料到,对面真的是吴越奸细,在一愣神的功夫,李沆的动作如同岭南山间的猿猴,一个箭步就窜到了他的跟前,手中钢刀带着风声,狠狠地劈砍下来! “唐狗,死吧!” 好歹是浴血沙场的将军,边育贤横刀去格挡,但动作稍慢了一些,刚抬起来,李沆的刀就落下,刀刃砸刀背,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 “当啷——~” 李沆是用尽全身力气的,刀虽然走偏,力道却没有消失,歪斜的刀锋,从脑袋偏向左肩,耳边只听“咔嚓”一声。 “哇啊——” 边育贤只感觉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等反应过来,半个身子已经被血染红了,眼睛也迷住了。 地上是什么?如此熟悉?一只手?我的手! “吴越鼠辈,还我手来!” 幸亏,边育贤不是左撇子,右手单手持刀,从下往上撩动,锋刃掠过,削掉了李沆的三根手指。 见状,吴越、南唐的士兵,立即扑向对方,纠缠成为一团! “唐狗!” “吴越鼠辈!” “砍死你,砍!” “扎死你,扎!” 吴越这边二十多人,南唐这边,一共才七个人,相差的实在太多了。 边育贤血灌瞳仁,也感到自己意识有些模糊(失血太多),一咬牙,直挺挺地撞向李沆! “吭哧——扑通。” 李沆,典型的南方人,虽不像“小土豆”那样的身材,个头终究不高,边育贤祖籍是河南府,好歹有点北方基因,比李沆高一头,体重也大,硬生生地压在地上。 “不要纠缠,快去报信,报信——” “噗滋!” 一柄尖锐的匕首,深深刺入了边育贤的小腹,他的口中,立即涌出大口鲜血。 “报信……” “边副尉!” 边育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瞪着身下的李沆,猛然低头,一口咬住对方的脸! 有人说,人之将死之际,所有的力气都会用在牙关上。 李沆只感觉自己的脸,仿佛被放上了一块烙铁,火辣辣的痛,他拼命将匕首拔出来,在边育贤的身上乱戳。 一番厮杀,南唐七人,战死五人,另外两人侥幸逃脱,吴越这边,伤亡三人,近距离白刃战(刺杀),吴越单兵能力确实很强! 不知道多少下之后,边育贤不动了,李沆吃力地推开他的尸体,用手一摸,脸上少了一块。 “李司马,快走吧!” 李沆嘶吼:“我的脸,我的脸呢?把他的嘴撬开,我的脸,找回来!” 手下立即将边育贤的尸体翻过身,用刀将他的嘴撬开,摸了好一阵,啥都没有! “李司马,大概……大概是咽下去了。” “开膛破肚,给我找回来!”李沆歇斯底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凭什么吃我的脸?!” “李司马,快走吧!手指,手指都捡回来了。” 众人七手八脚,拉着李沆离开。 恍惚之间,战死的边育贤,脸上似乎出现了笑容,仿佛对这狂怒的李沆,发出了嘲笑。 “有种,吃了我的手臂啊!” 短兵相接、白刃搏杀的序幕,缓缓拉开,更加惨烈的战斗,也将到来。 第465章 将星陨落 懵懂的孩童才论好坏。 真实、残酷的成人世界,只遵循利弊,以及基于利弊所衍生的忠诚与背叛、高尚与卑鄙、信仰与坚持。 南唐、吴越双方都在拼命,李沆与边育贤,各为其主,所作所为,都在情理之中。 侥幸逃脱的唐军,一边狂奔,一边吹响骨哨,对同伴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只不过,为时已晚,另外三路乔装改扮的吴越士兵,已经潜入了寒山寺驻地。 火光,熊熊燃起! “记住,只做一件事,放火!” 吴越士兵借着唐军服装、盔甲的伪装掩护,流窜放火! 谢彦刚巡查完毕,还在回转营地的途中,突然,耳朵机敏地捕捉到了骨哨的嘶鸣,一抬头,寒山寺周边,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顺便提一下,《资治通鉴·南汉》中提到过,赵光义登基后,曹彬攻打南汉郴州的时候,缴获“革帐千余,铠甲上万”,其中的“革帐”,应该不完全是现代意义上的“皮革”,否则帐篷成本也太高了。 考虑到南方多雨,为了避免军帐腐朽、损坏,外面应该会抹猪油、清漆一类的材料,用来防水防潮。 推而广之,南唐的帐篷,应该也做过类似的处理,而这种材质,一旦点燃之后,在油脂的作用下,基本是没救了。 一声怒吼:“回营,杀贼!” 谢彦这次,没有再提“救火”的事情,他很清楚,火,能够在当下情境中烧起来,来者一定不是善茬儿。 抱着必死之心,人不死绝,火扑不灭! 晕头转向的唐军,被越发凶猛的火势震惊了,下意识地,立即去找水桶、铁锅等,一切能盛水没火的家伙。 然而,稍不注意,突然被“自己人”从背后偷袭,捅了个透心凉! “你……你们……” “唐狗,去死吧!” 一杀人,就暴露了,瞬间围拢过来的唐军,将吴越奸细剁成了肉泥。 潜入者只是一小部分,在起火之后,隐匿在暗处的吴越军队,就主动发起了进攻。 “地理决定论”认为,一个民族或聚落的战斗方式,取决于人口所在的环境,以及所能获得的资源,加上长期生活的习惯,进一步形成了不同的优势。例如—— 契丹方面,最擅长的就是骑兵作战。 中原政权,陆军(步卒)作战强悍的一逼。 南唐方面,最善于水战,这得益于强大的造船工艺。 至于吴越,最厉害的战斗方式,就是一种近乎于“自我毁灭式”的攻击范式。在江东历史上,典范人物包括项羽、黄盖、要离等,无论是自刎乌江,还是“苦肉计”,都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做命! 故而,当不知所措的唐军,见到一群不要命的人冲上来之后,瞬间慌了手脚,匆忙抵抗之后,又发现自己这边太吃亏了。 唐军普通士兵的标配,就是长矛、梭镖一类的武器,在正面战场上,可谓“一寸长,一寸强”。 然而,夜间作战,尤其是面对突然出现、贴身近战的对手,长兵器反而显得笨拙很多,匕首、短剑、手刀等短兵器的优势体现出来,白刃见血,可谓“一寸短、一寸险”! 更要命的是,吴越人拼命的时候,嘴巴也不闲着—— “呜哈呜哈——” “哈哈艾兮——” “啊呼呜呼——” 一边拼命,一边叫唤,加上狰狞的表情,夸张的肢体动作,宛如幽冥世界里的巫师,正在进行一场诡异的祭祀仪式。 南唐士兵,主要是天雄军,根本就没见过这种架势,若是换成岭南来的“荡寇军”,或许就不害怕了。 在寒山寺这一战场,断去手指、脸上少肉的李沆一方,显然更占据优势。 因为,只要贴近之后,南唐士兵就相当于赤手空拳,长兵器无用武之地。 很快,不足千人的吴越队伍,就将三千多唐军营地搅和的一团乱,再这么退下去,唐军就只能跳入运河喂鱼了。 关键时刻,还需要大将镇场子,谢彦赶到了。 “鬼叫你大爷啊!” 【不可能这么说哈,这么写,好理解。】 随着怒骂,剑锋一闪,一颗活蹦乱跳的脑袋,掉在了地上。 “跳,再跳!” “叫,再叫!” 谢彦手下亲兵出手了,能够列入亲兵序列的,单兵素质都不差,否则,危险到来了,难道还要将领保护你? 剑锋之上,血迹甩了甩,谢彦大吼一声:“稳住!列阵!不准后退!” 军令看似无情,实则能够保命。 在混乱之中,一声令下,才能重新建立起秩序。 唐军有了主心骨之后,各路队正、旅帅、校尉开始发挥基层指挥作用,先退后进,列阵成行,将长兵器的威力发挥出来。 一片厮杀之中,很多唐兵都感激地看了一眼谢彦,主帅就在身边,身先士卒,怕什么?! 杀! 混乱的局面再度升级! 不远处,一双怨恨的眼睛,死死盯着谢彦—— 在身体习惯了疼痛之后,李沆的大脑也冷静下来,他仔细端详着自己断掉的三根手指,在离开温热的身体之后,迅速变成僵硬、卷曲、黑紫的状态,断口之处,皮肉外翻,混合着不少泥土。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李沆一张嘴,将自己的手指吞了下去,大有夏侯惇“拔矢啖睛”的气概。 对自己都这么狠,更别提对敌人了。 “护我近前,取唐将首级!” 吴越士兵会意,立即将李沆围起来,形成一面“楔形人墙”,不要命地往前冲,行进途中,不断有人被刺穿,余者,仍不停下脚步。 猛然间,谢彦察觉身后不对劲,一回头,一众人浑身是洞,挤作一团冲过来。 刚稳定身形,突然从里面跳出一个呲牙咧嘴的人——脸上的皮肉没了,露出了森森牙齿——手里举着钢刀,对着谢彦劈砍下来! “好贼子,真鼠辈!就他娘的会偷袭!” “唐狗,拿命来吧!” 谢彦举剑,硬生生接下一刀,感觉虎口、手臂发麻,他暗暗吃惊,对方怎么这大力气?不对! 不是对方力气大,是自己身体太弱了,一天劳累,根本没有恢复。 一咬牙,怒吼着冲上来:“不过如此!” 李沆怒骂:“来战,不死不休!” …… 混战在继续,大火也在燃烧。 吴越军队放火的过程中,也没有打听一下,千不该、万不该,他们去烧停靠在寒山码头的两艘船。 其中一艘船,里面藏了十几箱“震天雷”…… 火焰,根本就没有烧到木箱,但是,高温已经让引线到达了燃点,在吴越、南唐双方忘我厮杀的时候,所有人的耳边,猝不及防地响起了一声炸雷! “轰隆——”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李沆不解其意,可谢彦知道怎么回事,他惊恐地瞥了一眼战船的方向,几乎同时,天空开始抛洒无数的铁片! 噼里啪啦—— 相当一部分震天雷,是到了空中之后才爆炸的,爆裂之后、天女散花,形成的杀伤效果就如同“集束炸弹”。 不分敌我,齐声惨叫,刹那就躺倒了一大片! 一愣神,李沆就扑了过来,一手攥着刀柄,一手攥着刀头,如同举着铡刀一样,想要取走谢彦的脑袋。 谢彦命大,他视线转移的同时,手中的剑锋,是向前指着的,李沆扑过来,前胸正好撞在剑尖上。 “噗——!” 谢彦躺下了,身上压着李沆,刀锋已经压在了自己的脸上,深入皮肉,再往下走一点,半张脸就没有了。 这才看清楚,李沆的脸,缺少了半边的皮肉,口中的鲜血,正从脸上的洞流出来。 “唐,唐狗……” 谢彦用尽力气,将李沆的尸体推开,气喘吁吁地站起身来,船燃起的大火,照亮了整个寒山寺,爆炸声停止了,四下哀嚎一片。 “鼠辈……” 话未落音,谢彦突然瞪大了眼睛,喉咙发出了可怕的回音,他用手一抓,抓到了一根箭矢。 自己的喉咙,已经被穿透了! 恍惚之间,他看到更多的吴越士兵,正沿着广津河冲过来,模模糊糊,远处一名吴越将领,端坐在马上,手中操着一柄铁弓。 暗箭伤人! 谢彦向前迈了一步,窒息感越来越强烈,血沫子不停地从鼻腔中喷出来—— “陛下……谢彦,愧对陛下……” 不是每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都会得到体面的死法,更多的,就是在混乱之中、无声无息地,以身殉国! 天雄军指挥使谢彦,谢俊才,将星陨落! 端坐在马上的,一箭射杀谢彦的,正是苏州阊门镇守、上直指挥使邵可迁! 他的身后,正是跟随李沆一同出发、充当参军的范梦龄! 这才是李沆的真正计划,从一开始,他就决定了以身殉国,在搅乱唐军营地之后,邵可迁、范梦龄就率领阊门守军,前来收拾残局! 邵可迁面容冷峻,杀唐军,是他最大的心愿。 每杀一个人,就是为自己的儿子,报了一份仇! “全军听令,全歼来犯唐寇,不留活口!” …… 《血战寒山寺吊谢、边二将》 虎臣玉碎剑光摇,血染胥江半壁凋。 千军裂甲惊佛塔,万马冲关卷怒潮。 断刃横斜风自吼,残旌偃仰火空烧。 寒钟犹送姑苏月,血浸枫桥夜未消! 第466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寒山寺血战,就是南唐联军的“安齐奥时刻”。 谢彦、边育贤战死,意味着三千多梁溪军、天雄军的指挥系统彻底失灵,中阶、低阶将领只能被动地防守,这种情况下,如果仅仅是李沆一部人马,还有反扑成功的可能。 但是,苏州阊门守将邵可迁杀到之后,“全军覆没”的悲哀氤氲,就迅速弥漫、扩散开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从将领到兵卒,整个南唐军队承受的生理、心理压力太大了—— 一是,长途跋涉、快速行军,整体上处于“疲惫之师”的状态,尤其一路之上,长洲、阳山、浒口的惨状,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二是,兵力不足、过于深入,马崇义、谢彦两人“兵行险着”,打算将“闪电战”进行到底,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苏州的抵抗意志、反攻能力。 三是,单兵素质、参差不齐,天雄军再能打,也只有三千多人,抚州军再能打,也只有两千多人,剩下梁溪军、“工匠军团”的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他们就是拉过来作为工兵部队使用的。 四是,将帅战死、群龙无首,这才是最要命的!这是古代军队,不是人民军队,还不存在“官兵一律平等”的概念,下级的一切行为,都依赖上级的统领,谢、边战死之后,也就立即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 还有一点,邵可迁可不是一般的“小卡拉米”,人家是一刀一刀,在战场上砍出来的军功,论个人能力,绝不亚于马崇义、谢彦。 唐军陷入混乱之后,邵可迁率部两千人,出阊门、急行军,不到八里路程,一个冲刺就到了。 “全歼来犯唐寇,不留活口!” 下完这道军令,邵可迁眼圈泛红,迎着西风、遥望常州,口中喃喃自语—— “吾儿,今夜为父歼杀唐寇,讨回点利息,英灵在天、可稍慰矣。” 丧子之痛,固然可怜,可怀着复仇之心去打仗,多少有些“不专业”。 随行副将罗晟一皱眉,说道:“邵将军,此时、此地与唐军纠缠,不是明智之举,还是派人清理障碍、突袭运河之上的船只,方为上策。” 罗晟,现任苏州吴县都指挥使,他原来的官职,是中直都指挥使,很明显是降级了。 同样是指挥使,在级别上差多了,就如同“县级公务员”与“省级公务员”的区别——上直(左直)、中直、右直三类指挥使,在吴越中央及强藩的武将体系中,可以理解“战区指挥员”,而吴县都指挥使,则是地方武装的指挥员 ——之所以将上直改为“左直”,主要是为了避讳钱佐。 对于罗晟的建议,邵可迁的回答是:“闭嘴!” 两人之间,也有恩怨,还要追溯到显德三年(公元956年)“常州之战”,也就是邵可迁阵前丧子的事件—— 当时,吴越为了配合后周攻打常州,派出了“舰四百艘、水师二万以会之”,一众将领,也是豪华阵容,包括宰相吴程、上直都指挥使邵可迁、中直都指挥使罗晟、中吴军都指挥路彦铢、衢州此时鲍修让等。 钱俶也是“御驾亲征”,总兵力达到了五万。 南唐这边,主战将领柴克宏,背后是南唐太子、润州大都督、燕王李弘冀的支持,但是,总兵力不到三万。 柴克宏没有选择硬拼,他将精兵隐藏在船上,用帐幕覆盖住,声称去迎接出使吴越的乔匡舜,同时也为吴越军队送上慰问品。 吴越一众将领,全都认为“该打”,一定是南唐的计策,可主帅吴程认为“兵交,使在其间,不可妄以为疑”,意思就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人家是来迎接使臣的,不要轻易怀疑。 吴程,也是大好人啊! 结果就是,南唐军队顺利登陆之后,立即发动进攻,打了吴越军队一个措手不及。事实上,在这个档口,立即组织反击,吴越还是有胜算的,然而,历史就是这么戏剧,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现了—— 罗晟作为前军将领,不仅没有有效抵抗,反而撒丫子就跑。 跑就跑吧,关键是他逃跑的方向,是主帅吴程的营地! “枪在手,跟我走,打吴程,多碉楼!” 好一招祸水东引! 柴克宏率军冲入吴程中军营地,大杀特杀,史书记载“斩首万余”,常州的围困就此解除,吴程也被追得跟孙子一样。 为什么会这样?很简单,吴程这个人,心胸狭窄、嫉贤妒能,长期排挤罗晟(还有鲍修让),罗晟抓住机会,就是故意报复! 《资治通鉴》记载这场战役的结果,就是“唐兵登岸,径薄吴越营,罗晟不力战,纵之使趣程帐,程仅以身免。” 吴程能够不死,靠的就是邵可迁舍命营救,这一过程中,邵可迁的儿子被杀死。 所以,罗晟对于邵可迁儿子的死,也是负有一定责任的,故而,在罗晟提出合理建议之后,邵可迁干脆简单地来了一句“玩蛋去吧!” “今夜只管杀寇,寇灭,大事成也。” 人杀干净了,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罗晟无奈,明知道自己被针对,也没办法,谁让“官大一级压死人”! 一犹豫的功夫,邵可迁嘲弄地说道:“怎么,罗指挥,你又想临阵脱逃?” “邵将军,在下岂敢……” “那还愣着干什么!” 罗晟脸红耳赤,咬牙催马,率领手下冲了上去。 范梦龄一皱眉:“邵将军,不可意气用事啊。” 邵可迁冷漠地看了一眼,冷漠地说道:“范参军,本将军留下三百兵马,留作后手,老实待着!” “诶,邵将军……” “随本将杀寇!” 战马嘶鸣,邵可迁人已经冲了出去,身后“呼啦啦”一大片军队,紧跟了上去。 唐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原本营地覆盖了寒山寺为中心、方圆两公里以内,随着战事胶着,兵力越来越集中到运河一侧。 与此同时,运到岸上的粮食、辎重、帐篷等,几乎焚毁殆尽! 按军规,光这一条,就够死罪了。 在运河南岸,看守船队的梁溪军、工匠团们,心惊胆战,他们亲耳听到了自己这边士兵的哀嚎,闻到空气中散发的焦糊味道,但是,除了缩在船上、浑身哆嗦之外,没人敢冲进去。 谢彦一部,三千余人,经过一个时辰左右的拼杀,余者不足一半! 一千五百人啊……某种意义上,谢彦、边育贤也该庆幸,自己是战死的! “杀,杀得好,哈哈!” 一片修罗场中,邵可迁放声狂笑,纵马挥刀,尽情地在死亡氛围中驰骋,他很享受南唐士兵被砍杀的一瞬,如此幸福。 “杀唐狗,报仇,报仇!” 吴越士兵在有利于自己的氛围下,也如同打了鸡血,个个以一敌十的劲头。 一个唐军百人队伍,被硬生生逼到了寒山寺高处——所谓寒山,只不过是一个高坡——背后,就是汹涌的运河,冲将上来的吴越军卒,如同虎入羊群。 士气,就是这么旺! 退无可退之际,唐军终于爆发了,他们也明白,这群吴越人,根本就不打算给自己投降的机会。 不少人折断长矛、梭镖,当做“哨棒”来用,只为在贴身肉搏的时候,腾出一点空间。 “拼了!” “垂死挣扎罢了,哈哈!” 千钧一发之际,巨大的喧哗声传来,由远及近,如同海潮冲向堤岸,唐军猛然精神一震,听到了熟悉、亲切的骨哨声。 “嘟——嘟嘟——” 一短两长,进攻的信号! 猛然回头,发现一面让人热血沸腾的旗帜,在黑夜的火光散射下,若隐若现,秋海棠叶、红底黄字—— 大唐国旗! 马崇义终于赶到了,他放弃了追击钱文宗的机会,玩了命地赶回来。 事实上,在接到寒山寺斥候的求援之后,马崇义一激灵,差点吓晕过去。 只顾得一隅之地的争夺,竟然忽略了整个战局的平衡,按照预先规划,抚州军、天雄军的任务,就是守住运河上游,静等大部队的到来。 “回援,快,什么都不要管了,回寒山寺!” 坐船已经不赶趟了,十几里路,骑兵、步卒玩命地跑,但在这一过程中,还是走了不少弯路。 所以,等到马崇义赶到寒山寺外,他看到的,就是一副地狱般的情景,修罗业火将眼前的一切,重新烧了一遍! “废物!懦夫!一群鼠辈都抵挡不了!” 马崇义暴躁怒吼,一把拎过一个天雄军:“谢将军何在?边副尉何在?老子要……” “马将军!” 天雄军热泪滚滚、泣不成声:“主帅、副帅,全都战死了啊!” 马崇义狂怒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松开手,身体向后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战死……死了?不,不会……” “吴越军先以小股偷袭,换上我军装扮之后,营地放火,接着……大队人马赶到,马将军,情势危急,我军已无路可退!” 马崇义抬起头的时候,眼角裂开、瞳孔通红,口齿之间挤出八个字:“退!无!可!退!无!需!再!退!” 猛然起身,不顾身边兵卒,自己冲到了前面,等众人反应过来,发现马崇义已经跳到了吴越追军跟前。 “我乃大唐将领马崇义,大唐儿郎,举刀持枪,全面反击!” 身后,抚州军开始“嗷嗷叫”,打了胜仗的军队,士气自然是不一样的。 “杀回去,杀回去!” 唐军士气,自此刻开始,由点到面,开始迅速地被点燃,原因无他,军队有了主心骨。 马崇义一剑削掉一个首级之后,转头大吼:“马澜,占据钟台,在高处列阵!这次,不用给老子省,全部射出去。” 马澜会意,抹了一下脸上血迹,高声喊道:“随我来!” 几百人背着“竹筒”的士兵,鱼贯而行,很快就爬到了寒山寺钟台之上,沿线高处,一字排开。 “娘的,让你们好好尝尝火箭的滋味,准备——射!” “神火箭筒”的尾端,吱吱地冒着火焰,仰角攻击的吴越士兵,还没搞清楚唐军为何摆出如此怪异的阵型,眼前,就出现了一片烟火。 “嗖嗖嗖——” 一个箭筒内平均40支箭矢,一百个神火箭筒,5-8秒内向吴越军队倾泻4000支箭矢。 钟台之下,人员聚集的不算紧密,零零散散,三五百人,根本就没有扛过一轮齐射! 吴越军的小校尉反应过来时,裤裆都湿了,不到10秒,几百号人就全躺在地上,死了,没了! 不仅他们,唐军这边的普通士兵,也全都看傻眼了——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解决眼前围攻危机,马澜吼道:“三人组队,向前推进!” 一人背着若干“神火箭筒”,一人负责点火及防守,同时扔“震天雷”,一人负责发射,可谓“三才阵”。 化整为零之后,唐军惊异地发现,反攻的难度大幅度降低,前一刻,双方对阵、刀枪互戳,突然,自己这边冒出来三个人,冲到最前面。 “嗖嗖嗖!” “轰轰轰!” 从上空鸟瞰寒山寺,一片火海之中,出现了许多游动的“火鱼”,时不时地,来一次“海底火山喷发”的情景。 “大唐神威!大唐神威!” 唐军振奋精神、欢呼雀跃,之前的颓势一扫而空,抄起家伙,跟在“火箭军”的后面,开始了规模化、系统化的反攻! 第467章 大唐雄师! 战场反攻,最忌讳的是“往复拉锯”,你进我退,此进彼退,必然会陷入无意义的消耗。 马崇义很清楚这一点,尽管,他得知谢彦、边育贤战死之后,胸腔中充满了恨意,可大脑难得保持清醒。 抚州军借助“神火箭筒”“震天雷”勉强打开局面之后,马崇义也实际上成为寒山寺驻地的总指挥,他的将令迅速传到低阶军官身上,为规模化、系统化的反击提供了指南 “左路军五百,沿广津河向东推进,天亮之前夺回寒山码头!” “右路军七百,于营地范围之内,肃清残敌,凡不能及时对答口令者,格杀勿论。” “中路军三百,纳入抚州军战斗序列,随本将正面迎敌!” 最后一道军令—— “全军血战,但又一兵一卒,务必坚守援军到来之时!” 破釜沉舟,拒敌于城门之下。 按照这个打法,相当于马崇义的脑袋,已经被绑在了裤腰带上,因为,如果吴越方面再度增兵,就意味着“先遣队”迎来四面楚歌,就连驻守在梧桐泾、梧桐山一带的七百多人,也会被反扑的钱文宗干掉。 结局就是,全军覆没! “啪——啪——啪!” 马崇义抽了自己三个耳光,心中暗骂:“你逞什么能!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后悔是没用的,冲吧,杀吧,拼吧! 战线刚推到寒山寺之外,迎面撞上的,就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邵可迁,他的马头之下,悬挂着两颗头颅。 左边是谢彦的,右边是边育贤的。 马崇义见状,牙齿咬碎,怒吼道:“吴越鼠辈,拿命来!” 说着,扔下宝剑,从亲兵手中一把朴刀,直挺挺冲过来,根本就不顾性命,然而,刚冲了不到三步,就被自己的亲兵死死抱住。 “马将军,不可意气用事!” “你没看见……我的兄弟啊。” “大将无马,岂能对敌?马副将已经迂回过去了!” 马澜属于机动力量,正带着一群人,玩命地去包抄,全歼是不敢想的,只为了找最佳的攻击位置。 “好……杀,冲上去,杀!” 听劝,就对了,聪明人就得听劝。 唐军重新列阵之后,长兵器总算发挥了作用,更重要的是,普通兵卒从恐慌、惧怕的心理阴影当中走了出来,回过味来—— 娘的,就这么点人,凭什么追着我们打?!干丫的! 战斗节奏找回来的同时,“神火箭筒”与南唐队伍之间,形成了良性配合,也就是说,当遇到大股吴越军队的时候,“神火箭筒”立即发射,然后扔出去几枚震天雷,对方懵逼之后,唐军再冲上去补刀。 马崇义很快意识到一个新问题,立即吩咐:“派人去停船之处,将剩余的所有神火箭筒、震天雷都拿过来!” “全部?” “全部!一个不留!”马崇义咬牙切齿,“姥姥的,老子不过了!” 都快全军覆没了,还留着干嘛?下崽吗? 事实证明,马崇义这一决策无比正确,事后复盘,“饱和式火力覆盖”不仅解决了寒山寺之困,同时,也给苏州城内、文武官员造成了极大的震慑! 船上,“神火箭筒”还预留了五百个,“震天雷”一百多箱,只不过,这一批“震天雷”的质量不太好,是徐游接管瀚舟山火器局之后,早期制造的产品,不仅铸铁工艺比较差,而且用的是粉末火药,点不着的概率很大。 另外,爆炸效果也很“喜人”,就跟李云龙说得一样,一炸两半!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就算是当做大号爆竹,也能吓唬人。 唐军推进,吴越收缩,最终,双方扎堆到了江枫桥附近,两军对垒、摆开阵仗。 兵力,大致相当,双方都是两千多人。 兵器,大致相当,南唐的火器用完了。 马崇义:“邵可迁?” 邵可迁:“马崇义?” 马、邵:脑袋留下\/拿命来吧! 大唐军:呜嗷嗷~ 吴越军:哇哈哈~ 马崇义凭借战斗经验,一个滑铲,窜到邵可迁马肚子下面,抡刀横扫,由于空间相对狭窄的关系,战马腾挪不开,稍慢了一点,前腿就被砍断。 邵可迁摔下马,也是抡刀就砍,忙中有错,一刀砍在了马肚子上。 马崇义险些被砸到,顺手拿刀一捅,冲邵可迁胸口,邵可迁赶紧一骨碌,刀尖扎在了马脖子上。 邵可迁抓住机会,起身之后,一个箭步,踩在马头上,跳起来剁马崇义 【马:谁来弄死我?】 四千多人,挤在方寸之地,一开始有来有回、刀枪并举,很快就杀红了眼,什么阵型、什么枪术、什么刀法,全忘了,相互撕扯着对方,抽耳光、扯头发、咬鼻子、抡拳头、踹肚子……渐渐地,就成了泼妇打架。 又半个时辰过去了。 马澜补充完火器,赶来的时候,被眼前一幕震惊了—— 这是战场吗?更像是屠宰场! 这是战斗吗?更像野兽撕咬! 事实上,这才是人类战争的最本质形态,即,人类兽性赤裸裸地展示。 马澜督促道:“吹哨,快!” “嘟嘟——嘟嘟——嘟嘟” 两声连续、三次吹响,模仿鸣金的“铛铛”声,意思是,撤出战斗! 马崇义听到骨哨声响,佯装战败,冷不防窜到邵可迁战马(死马)之后,抱起两颗脑袋就往回跑。 “撤,快撤!” 哪儿那么容易?冷兵器战斗,一旦陷入僵局,就跟自行车下坡一样,停不下来! 马澜顾得不得那么多,尽管有自己人撤不出来,还是下令点火。 “嗤——呲呲” “嗖——嗖嗖” 成百上千的火箭,同时发出怒吼,飞向三十步开外,这个距离,并不是最佳的距离,却也产生了意外的效果。 一个吴越士兵,幸运地肚子上被扎了一箭。 可是,那支箭后面还在喷火,产生着一股推力,让箭簇继续向前! 与此同时,一波上百个“铁球”冒着火花,被投掷过来,落地之后,还沿着地面滚动着。 有的熄灭,更多的,在引线燃尽之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大小不一、形状不一的碎片,在人群中四处乱窜。 “什么东西?” “谁人在放炮仗!” “我的眼睛!” “鬼兵器,鬼兵器!” …… 马崇义眼含热泪,将两颗头颅交给手下,自己一把夺过一个“神火箭筒”,命人点燃! “邵可迁!” 瞄准邵可迁的方向,三十支箭矢一眨眼就射过去,又拿过一个,冲周围吩咐—— “瞄准吴越领军之人!” 好嘛……几十个“神火箭筒”对准一个方向,10秒之内,几百支箭一同飞过去! 邵可迁不可一世的表情,早就不见了,但同时,他也意识到了唐军手中拿着的是什么东西,仅仅一愣神的功夫,肩膀、手臂、大腿上就扎了五箭! 急中生智,立即趴在地上,钻到战马的身下,耳畔只听见马肚子上,不停地“嘭嘭嘭”落下箭雨。 身边左右,更是惨叫声不绝于耳! “快逃,快逃命!” “我的腿呢?” “救救我,我还没死……” 马澜嗓子喊哑:“震天雷,扔远点!神火箭筒,仰角抬高二寸!” 邵可迁躲在马肚子下面,感受着惊恐,猛然间,一个“铁球”一样的东西,冒着火花,滚到了自己的跟前! 距离邵可迁的脑袋,只有一尺不到。 邵可迁想要起来、逃跑,可是,马的尸体过于沉重,钻进来容易,想要出去就费劲了。 火药引线,瞬间消失在了“铁球”当中,绝望感袭来,邵可迁闭上了眼。 “吾儿,为父这就来陪你!” 等了片刻,没有动静,邵可迁睁开眼,发现那个“铁球”安静地在自己眼前,没动静。 臭弹! 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人感到瘫软,也让邵可迁感到裆下一片温热。 谁也别吹牛,别说铁疙瘩,就是一个麻雷子,在自己面前点燃,也吓得不轻。 邵可迁一用力,身体从马肚子下面蹭出来,一手抓住马鞍,一手抓住没有爆炸的震天雷,全然不顾身上还插着箭,快速地逃离了江枫桥! …… 吴越军队退去,马崇义扔下神火箭筒,脱力地坐在了地上。 一眼又看到了两颗头颅,热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谢贤弟!” “边副尉!” 马澜见状,也不敢劝慰,只是提醒道:“二叔,还要尽快建立防御,天快亮了,怕是吴越军会卷土重来。” “全军退守河心岛,守住附近码头!” “遵命。” 马崇义起身,抱着两颗头颅,脚步踉跄地往回走。 尸体就别想了,估计,早就被烈火焚毁。 死无全尸,古人最忌讳……又能如何呢? “马将军,将军——” 刚走到寒山寺外,一名斥候飞奔而来,朗声汇报:“运河之上,出现大量舰队!” 什么? 马崇义一激灵,瞬间,热泪又涌出来了,他抱着两颗头颅,跌跌撞撞地跑上寒山高处,远远望去—— 黎明的阳光,将江南运河照射的如同一条黄金带,远处,一眼望不到头的战船,如同镶嵌在上面的珍珠! 近了,又近了,更近了! 为首的艨艟战船之上,高高地飘扬着一面红旗,随风摇摆,斗大的“唐”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不仅如此,江南运河两岸,尘土飞扬。 近了,又近了,更近了! 马蹄声、脚步声,尤其是整齐的脚步声,只有经过大唐队列训练之后,才会有这个动静! 陈恺达、卢绛、林仁肇、潘辰、孙晟等一众将领,率领大唐水陆大军三万。 大唐雄师,终于赶到! 马崇义内心的情绪,一下子无法抑制,一左一右,抱头痛哭!不是比喻,真是“抱着头”痛哭! “你,你们咋才来勒?弄啥去了!” 第468章 期限:十五日 林仁肇毫不客气、毫不念情地训斥了马崇义,说训斥,太轻了,应该是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一挥手,示意手下亲军。 “来人,拖出去砍了!” 按军规处罚,一点问题都没有,仗还没开始打,六千人的先遣部队,战死两千多人、物资焚毁近半、两员大将战死! 当然,马崇义不会死,电视剧、评书、历史文献等各种演绎中,都会出现类似的桥段——求情。 “都督,马将军血战杀敌,纵不论功,也不至死,还望法外容情!” “都督,临阵斩杀大将,军心容易涣散!” “都督,敌众我寡,更兼战况复杂,战败有情可原!” 看,求情的套路都是高度一致,林仁肇压下怒火,处理的方式,也非常套路化—— “马崇义,看在众将给你求情的面子上,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出去领三十军棍!” “谢都督开恩!” 事实上,林仁肇也不会真杀掉马崇义,且不说,马崇义出身于“润州大营”,还是自己的老部下,就说作为“先遣军”这一条,一路之上,扫清障碍、拔掉据点,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战前工作能做到这个份儿上,谁也挑不出毛病,就是李煜御驾亲征到此,他也不能杀马崇义。 而且,林仁肇、陈恺达率领的水、陆两军主力军队,来得,有点晚。 依照“对吴越作战会议”的部署,马崇义、谢彦结束浒口伏击战之后,主力军队就要出现在江南运河上,双方空间、空间关系,最多相距二十里,联系时间,骑马不能超过一刻钟。 然而,稍微一复盘,就不难发现,战争一发动之后,就呈现了逐渐失控的过程—— 第一阶段,荡寇军扫平阳山之后,抚州军、神卫军一部就应该快速肃清长洲之敌,接着,马崇义、谢彦各自完成支援阳山、封锁太湖的任务,很显然,这两部分衔接就已经出现问题了,否则,桂卿也不会拼得那么惨。 第二阶段,“浒口伏击战”虽然打得不错,可谁也没料到,曹雄、孟安来得那么快,谢彦伏击战都打完了,后面的军队(抚州军、梁溪军)一看,自然就跟上了,随后的军事行动就次序展开。 第三阶段,第一次寒山寺之战,到了这个时候,打不打,已经不是马崇义、谢彦能够决定的了,事实上,南唐军队征用船只、沿江南运河行军的举动,就表明战争已经打响了——苏州这边的斥候又不是死的,早就把消息传递回来——大军摆开阵势之后,要么去打对方,要么等着被打。 第四阶段,第二次寒山寺之战、梧桐山(泾)之战,实际上,这个时候就已经完全失控了,马崇义、谢彦就算是不分开,也不具备足够的震慑力、防御力,苏州方面肯定会派兵打,唐军也只有应战! 那么,来得晚,就得埋怨林仁肇等人? 说实话,也怨不着,南唐历史上,根本就没有进行过这种级别的“灭国之战”,截至目前,所谓灭马楚、灭闽国、灭荆南、灭武平、灭清源军等业务项目,充其量是“战役级别”,还达不到“灭国级别”。 例如,李璟时期,规模最大、难度最高的就是“灭马楚”,实际上呢,也只是打到长沙,就算完了。 李煜要灭的,不是一城一地,而是吴越一军十三州! 仅在南唐国内的准备,就耗时两个月,需要考虑的问题太多了,当然,感到最棘手的,并不是李煜这个皇帝,而是一线指战员,也就是林仁肇、卢绛、陈恺达等将领。 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参与过如此级别的战场指挥! 以陈恺达为例,他按照要求,提前动身,可战船刚离开江宁大营口岸,就发现瀚舟山、幕府山运来的大型武器、火器对不上数目! 负责器械的潘辰吓出一身冷汗,推迟一日,火急火燎的清点、补充。 一进入江南运河,刚到丹杨水道,又发现了问题,前面是大型楼船,后面是艨艟、斗舰、海鹘、走舸、游艇等中小船只。楼船太大,行进速度慢,由此严重拖延了整体行军速度! 不得已,在进入常州三叉河口之后,才临时调整了战船排列顺序。 无论如何,大唐雄师、及时赶到,以攻打苏州为开局的“吴越灭国之战”,勉强能够及格。 下一步,就是快速攻坚,在吴越中央反应过来之前,把苏州收入囊中! 急功近利?老毛病又犯了?不是的,苏州是整个“灭国大战”中的一个节点,更是吴越东南最硬的一根钉子,不拔掉它,李元清就会被阻隔在阳澄湖,大闸蟹都吃不上热乎的。 最要命的,还是陈冠侯,这小子……吹牛不交税是吧?十天,十天攻破杭州! 注意,陈冠侯的意思是,从本将开始攻打杭州算起,一共十天,不是开战之后十天! 换句话说,你们打得快一点,杭州就早一天被攻破,反正,本将是整个作战序列最后面的那个! 【陈冠侯:桀桀桀……】 腊月初九,辰时三刻。 寒山寺营地,战斗的硝烟还没有彻底散去,唐军士兵一边默默地打扫战场,一边心有余悸地回忆,夜晚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不过,恐怖的氛围,正在快速的消失,天亮了,援军到了,目力所及之处,插满了鲜红的大唐国旗,随风招展,令人心安。 大帐之中,众将端坐。 林仁肇、卢绛等人,仔细地听了马崇义的汇报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一声长叹,林仁肇缓缓开口:“谢、边二人首级,阵亡兵卒遗体,都要妥善安置。” 监军潘辰问道:“大都督,军情奏表,要不要写上……此番战役之事?” 潘辰的意思,奏表就写大军已经赶到,至于谢、边阵亡的消息,先不汇报,反正人是死了,待到苏州战事结束,再汇报不迟。 林仁肇思忖一秒,嘱咐道:“如实禀报。我等做臣子的,不要混淆圣听。” 潘辰一怔:“遵命。” “诸位,本督先透露一个消息——”林仁肇起身,环顾四周,说道:“攻破苏州的时限,为十五日之内!” 十五天,半个月,依据在座将领的经验,连围城时间都不够。 然,此时此刻,无人质疑,反而都充满了干劲。 卢绛是急性子,起身抱拳:“都督,末将愿为先锋!” “晋卿,稍安勿躁。” 林仁肇示意他坐下,命人挂上苏州地图,踱步近前,说道:“诸位都清楚,苏州之坚,天下闻名,钱氏经营四十余年,兵精粮足,单靠大军围城、死命拼杀,半月之内,绝无攻破的可能。” 陈恺达发问:“都督的意思,莫非要集中兵力、孤注一掷?也对,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苏州五门,一门即破,整城破之!” 在座将领,陈恺达、马崇义两人没有参加过“对吴越军事会议”,对整体规划没有认知,有此一问,情理之中。 林仁肇摇了摇头:“如此一来,仍是强攻、毫无智取。” 马崇义疑惑:“大都督,两军近在咫尺,已成对垒之势,如何智取?” 站在苏州城墙上,一眼望去,唐军布防都尽收眼底。 打个比方,一共就两个人,打扑克,对方有啥牌,一清二楚。 其实,老马的意思是,好不容易大部队等来了,老谢、老边白死了?还智取个屁啊!打吧!报仇啊! 这种心理,就跟小孩子被人欺负了,一见自家大人来了,大哭着告状—— 他打我,弄死他! “马将军,稍安勿躁——”林仁肇冷静地说:“按陛下旨意,攻破苏州,要多管齐下,绝不能重蹈当年马楚之战的覆辙。” 打下来,又丢了,不如不打! 一句话,所有人都闭嘴了,尤其是马崇义,他一时激动,不代表失去理智。 “只顾一门,虽成功几率很大,可要防备其余四门援军,我等应接不暇。” “只顾一城,中吴军、镇东军、武勇军等前来支援,我等又会陷入包围。” “只顾攻城,即便打下来,吴越钱氏调遣举国兵力,强力反扑,必定功亏一篑。” “之所以确定十五日拿下苏州,是因为这个时间之内,恰是李元清、钟秉章从虞山港登陆,一路南进,牵制中吴节度使孙承佑的时间。” 林仁肇环视一周,表情仿佛在问,明白了吗? 基本明白了,简单说,就是要“全局协调”。 譬如,苏州在十五日之内,没有攻破,那么孙承佑就不需要支援,专心对付李元清、钟秉章即可,吴越可以从秀州调遣军队,火速支援苏州,这样一来,整个战局就僵住了。 反之,苏州不足十五日就攻破了,孙承佑部主要驻扎在阳澄湖,失去了依仗之后,就会立即后撤,李元清、钟秉章就打不着了——打仗,打的就是敌人的有生力量——孙承佑跑了,重新再后方集结、构筑防线,再推进就更困难了。 陈恺达问道:“大都督,究竟如何安排,请示下!” 林仁肇招呼众人近前,指着地图说道:“三步走,破苏州!” 第469章 代号:铁火焚城 林仁肇在抛出来“十五日内完成对苏州城池控制”的战略目标之后,进一步解释,这个战略目标可分解成三个部分—— 其一,通过“水陆协同”瓦解苏州的护城河防御体系。 其二,通过“新型火器”破坏苏州的城墙门防御体系 其三,通过“铁笼战术”彻底消灭苏州主力水军队伍。 “诸位将军,陛下特意为此番攻打苏州之战,赐名为‘铁火焚城’!” 在座将领,精神为之一震! 专门为一场战争行动命名,也算是南唐,不,五代十国战争史上的头一遭了。 陈恺达作为鄱阳湖水军统领、安化节度使,立功意愿最为强烈,催促道:“大都督,刚所说三步破城,究竟是何意?” 林仁肇不再绕弯子,一口气说道:“惑敌分兵、破壁攻坚、绞杀决战!” 听起来振奋人心,实则,除了卢绛、潘辰之外,其余将领都不明白,林仁肇进一步解释—— 第一阶段,惑敌分兵,唐军主动分兵,形成对苏州五门的逼迫态势,以达到“迷惑”的效果,倒逼苏州城内军力分散开来,在具体行动的过程中,还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在苏州水闸、角门等位置,布置兵力,促使苏州军队进一步分散。 第二阶段,破壁攻坚,苏州城可不是“平安县城”,五代十国时期,罗城(外城)的周长达到了21.6公里,很明显打不了“富裕仗”,必须佯攻、主攻相配合。进一步侦查之后,筛选主攻地点,利用热武器爆破,同时,还要配合冷兵器时代的战法,如“堆土”“挖地道”“云梯登城”等方式,在苏州城打开一个缺口。 第三阶段,绞杀决战,在苏州城打开缺口、大军进入之后,就要考虑钱文奉作“困兽之斗”,所谓绞杀,即为巷战,苏州城内情势复杂,为了避免无意义的战损消耗,入城之后,要火速攻占政府机关,如刺史衙署、广陵郡王府邸、府库、贡院等。 以上,是“铁火焚城”战略的大致框架,林仁肇粗略地讲解一遍,并没有细说。 为何?战局形势、瞬息万变,计划是死、随机应变! 仗还没打,就开始探讨细节问题,就是舍本逐末、刻舟求剑了。 林仁肇环视一周,缓缓说道:“接下来,本督做如下部署。” 陈恺达立身行礼:“大都督,鄱阳四千水军,枕戈待旦、听从调遣!” “好,陈节度,葑门、盘门南接大运河,我若猜的不错,钱文奉必定在运河之上,安置重兵。” “都督的意思是,钱文奉已做好了逃离准备?” “大军围城,钱氏岂能不想好退路?你部一分为二,一部盯紧盘门码头,在对岸驻军,时刻提防盘门守军动向,另一部,不需要死守葑门,只要封死江南运河就行了。” “遵命!” 林仁肇接着喊道:“卢将军!” 卢绛急不可耐:“末将在!” “阊门是苏州重点防御之地,予你两千人马,在此驻守!” “一千足矣。” “卢将军,不可掉以轻心,镇守阊门的是邵可迁,并非庸将。” 卢绛满不在乎,邵可迁?卖什么的?他能比张琼还凶? 林仁肇最后,将目光转向营帐靠外之处,那里端坐的三个人,明明内心急不可耐,却又一脸傲娇,样子颇为滑稽。 这三人,正是申屠令坚、刘茂忠、陈德成! 五千龙翔军,一路之上,浩浩荡荡、踌躇满志,大有“天老大、我老二”的气概,可实际上地位十分尴尬—— 没人听说过! 不是说,申屠令坚没名气,林仁肇自然也知道他的大名,可这个“龙翔军”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李煜组织“对吴越作战会议”的时候,申屠令坚也没接到邀请啊! 诶,人家就这么水灵灵地跟来了,还是跟润州大营级别一样的作战单位。 “申屠将军。” 申屠令坚身体一震,起身拱手:“林都督,末将在!” “齐门、娄门,一箭之遥,龙翔军镇守此处,可有异议?” 这明显是商量,不是命令,林仁肇也算是老官僚了,他知道,“龙翔军”算是走后门的关系户,也搞不清楚申屠令坚与皇帝李煜到底啥关系。 申屠令坚犹豫一下,问道:“末将,只守城门?” 林仁肇脸色微变,反问:“申屠将军,何意?” “都督,恕末将僭越之言……娄门、齐门之外,便是阳澄湖泊,东行四十里之外,孙承佑两万大军驻守,若只守城门,难免会陷入被动。” 林仁肇表情缓和,内心也颇为震惊,看来,这个申屠令坚,不是一个只会拍马屁的绣花枕头。 东南一线,林仁肇本打算自己去防守的! “申屠将军的意思?” “末将愿领兵前往,沿湖畔设伏,若吴越军队闻风而动,即可围点打援!” “好!” 林仁肇露出笑容,说道:“苏州东南的安全,就交给申屠将军。” “遵命!” 坐下来之后,申屠令坚长出一口气,总算争取了立功的机会。 五门之外的重要节点,进一步分配了兵力,其中,相当一部分兵力,分配到了“苏州城市圈”的关键交通节点,尤其是江南运河沿线,以保护战舰与辎重。 最后,林仁肇决定,自己亲率一千,就驻扎在寒山寺,这个位置,不远不近、地势较高,很适合作为指挥部。 眼看任务分配完毕,潘辰急了,起身询问:“大都督,属下何为?” 一起急了的,还有孙晟,起身说道:“苏州城防信息,在下最为清楚。” 这句话不是吹牛,孙晟就是搞情报的。 林仁肇摆了摆手,说道:“孙统制、潘侍郎,不要心急!接下来两日,你们才是主角,才是最忙的人。” 两人一怔,不解其意。 林仁肇手指地图,依次点名:“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共计五十三处河道,全部都要堵死!” 怎么堵死?河道中插上木桩,横上铁索,或者用小船装满稻草、桐油,有人敢靠近就点燃。 “接下来,舟桥军的指挥权,交给两位,务必在两日之内,在苏州外围打造一座牢笼!” 此话一出,初听不以为意,细细品味,方觉胆寒—— 兵法有云:围师必阙。你不能把人逼急了,跟你玩命,留一条路,好让人逃。 可按照林仁肇的吩咐,不仅苏州五门封死,运河封死,交通封死,就连同小舟、小船的水道,也要封锁? 完全不给人留活路啊! 真不怕苏州的老百姓在绝望之下,奋起反抗?殊死搏斗?何必呢! 见众人惊骇之色,一向给人宽厚谦恭、铁汉柔情的林仁肇,眼神中不经意流露出一丝狠厉。 潘辰是“总参军”,相当于皇帝的特派员,他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大都督,苏州城中,至少有八万百姓。” 按照《太平寰宇记》(北宋初年)的文献资料,吴越归降之后,苏州的人口为户,按照“一家五口”的规模估计,人数应该在17-18万之间。 但是,此处的“苏州人口”,包括了苏州全境,如城外的农民、流动的商人等,所以,苏州城内的人口绝对不会有十几万。 大美女凌霄计算了一下,根据《平江图》的规模,苏州城应该有14平方公里,古代城市人口密度不高,参考现代三四线城市的水平,每平方公里大概5000-8000人,所以,城中的人口数量,应该在7万到11万之间。 这一数据,可以进一步通过苏州驻军数量佐证,即吴越采取“三民养一兵”的制度,苏州城内的驻军为两万五千人,算下来,至少需要七万五千个老百姓才能养活,接近八万的数量。 听到潘辰的提醒,林仁肇不疾不徐、不咸不淡地回复一句:“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呢? “诸位,苏州之于吴越,不亚于金陵之于我大唐,用雷霆手段、犁庭扫穴,才能对吴越起到震慑作用。必要的时候……” 林仁肇没继续说,在场的人都知道什么意思。 众人释然了,终于明白,为什么攻打苏州的代号是“铁火焚城”。 铁火合击,玉石俱焚! 好,已经明确了领导的意思,接下来的事情,似乎就好办多了。 把刀磨得锋利一些。 谁知,话锋一转,林仁肇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说道:“先礼后兵,不失君子之风,还是先通知钱文奉一声。” 众人一脸便秘的表情! 娘嘞,人脑子都打成狗脑子了,还先礼后兵,这功夫,你派去使臣,一准会被钱文奉砍了祭旗! 马崇义摇头:“都督,大可不必了。” “诶,本督又没说派人去通知,诸位,看看这是什么。” 林仁肇说着,从行军背囊中拿出一叠纸,上面红绿两色,还有印刷体的字迹。 “这些东西,出自顾大学士(顾闳中)之手,派人潜入城中,四处发放,就算是递交战书吧!” 顾闳中,没错,就是那个《韩熙载夜宴图》的作者。 众人凑过来,仔细端详,看清楚了之后,脸上表情戏谑无比。 损,太损了!先搞一波舆论战! “发放传单的任务,就交各门守将负责,放心发,战船之上拉了几十箱。” 【凌霄简单做了一个图,放在“作者有话说”里】 第470章 如火如荼 腊月初九,宜清扫、教牛马,余事勿取。 这一夜,钱文奉过得相当刺激,情绪如同过山车,在哀惧、狂喜之间一轮又一轮切换—— 先是,钱文宗出葑门之后,在梧桐山(泾)遭到伏击,收到三千团练勇损失惨重、几乎覆灭的噩耗,两眼一翻,人就晕了过去。 接着,范梦龄派人禀告,李沆率军偷袭寒山寺成功,有望将唐军赶下运河,钱文宗得知喜讯,一骨碌爬起来,蹦了三蹦。 然后,陈赞明又统计完毕详细损失,钱文宗带出城去一万人,损失了四千人!而且,这四千人全是军卒,不是临时招募的在籍百姓!钱文奉得知之后,急火攻心,“咣当”又撂倒了。 继续,范梦龄派人送来好消息,寒山寺一战,焚毁唐军辎重、战船、帐篷等无数,李沆“一换二”,谢彦、边育贤战死,唐军伤亡两千以上,邵可迁已经重新夺回寒山寺,钱文宗又活过来了。 最后,被射得像刺猬一样的邵可迁,亲自跑到钱文奉面前,汇报自己亲眼看到的恐怖场景,同时,告知南唐主力赶到!钱文奉双眼无神、呆若木鸡,众人靠近才发现,背过气去了。 要么,钱文宗神经反射弧太长,要么就是天池乌龟转世,皮实耐操。 大军压境,苏州官僚体系的莫名惊诧,在“灭吴越”的宏大叙事中,只不过是一个小水滴,它滴入整个战争池塘之后,泛起了涟漪。 第一波涟漪,就是苏州城的百姓,炸锅了! 五门大军调动,府衙官员群集,军籍青壮招募,连夜下令宵禁……一桩桩“怪异之事”,让久居苏州城、习惯安逸恬淡生活的百姓,很不适应,很不习惯,很不喜欢。 当夜,城中一角,酒徒之地。 “乱哄哄的,店家,外面发生什么事儿?” “听说,要宵禁。” “大过节的,搞什么宵禁?咱苏州城多少年都没宵禁了!” “管他呢,各位喝着,我去看看腊八粥熬得怎么样。” “对,管他呢。” 前一刻,还喝酒吃肉、吆五喝六,下一刻,摊子就被人掀了,如狼似虎的苏州府兵,冲将进来—— “即刻宵禁,立即回家,等待召唤!” “召唤个毛线,我老婆的侄女是苏州县衙王班头的儿媳妇,你信不信……” 话没说完,一个大逼斗落在脸上。 “你找死!再敢多说一句,现在就砍了你!” “你……哎呦,王班头,大水冲了龙王庙,这,这是咋了?” “滚!” 类似的情景,在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勾栏妓院、花船曲坊、深宅大院、平民小户……各处上演,一瞬间,连一点缓冲都不给,苏州城人的“岁月静好、两饱一倒”的好日子,结束了! 这一夜,很多人没有入睡,入睡了,也是噩梦连连! 城外的喊杀声,“轰隆隆”的爆炸声,伤兵的哀嚎声,在寂静的夜里,传遍了苏州城的大街小巷、角落旮旯,老弱妇孺心惊胆战,尤其是家中有“军籍青壮年”人的,里长、村长挨家挨户敲门,大声提醒——要上战场了! 战场?战争! 多么熟悉又陌生,遥远又恐怖的话语啊! 唐国来攻打苏州?凭什么?! 我是吴越国人,凭什么要经历战争之苦? 我是吴越国人,凭什么要担心战死之惧? 我是吴越国人,我,我……我生来高贵、富贵! 不夸张地说,南唐虽然“十国最大”,平均财富水平却远低于吴越,尤其对苏州这样的繁华之地,“商贾云集、海河通畅”,聚集大量的中产、富户群体,在他们眼中,整个南唐老百姓都是典型的“贫下中农”。 比喻一下,南唐,如同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吴越,如同八九十年代的日本。 所以,大部分苏州居民得知“战争爆发”的消息之后,虽然内心忐忑,虽然义愤填膺,却都在“隐性的骄傲心理”作用下,认为南唐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没事,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唐军就退了,到时候,歌照样唱、舞照样跳。 不过,此时此刻,已经来到苏州城墙的钱文奉、钱文宗、范梦龄、邵可迁等人,绝对不会这么认为—— 贡院一侧,城墙之上,钱文奉登高西望,往西,如同碧玉带一般的大运河上,出现了两种新的色彩。 一是红色,鲜红如血,红日之光芒映照之下,恰似花海,但又随风摇曳,引动一抹金色的流苏,那是大唐国旗!一面面、一排排、一行行……遮天蔽日,西起大运河、东至护城河、北起寒山寺、南到横塘驿,仿佛一墙之外,就是大唐的国土! 二是白色,亮白如雪,唐军战船的桅杆上,冷酷的长矛锋刃之上,梧桐山最高的树木之上,士兵额头之上……全都拴着一条条白色的长带,那是“孝带”,是为了祭奠战死的大唐勇士! 望之如火! 望之如荼! 如火如荼! “呜——呜——” 唐军似乎感觉到,苏州城上,正在有人偷窥,庄严、肃穆、沉重、凝练的号角声响起了,紧接着,排山倒海、气势磅礴的声浪,由远及近、纷至沓来,竟然是震人心魄的战歌之声—— 威武,威武——! 雷动山河碎胡霜, 雕弓满月射天狼! 马蹄急,剑光寒。 血染征袍作酒觞! …… 必胜,必胜——! 金陵飞花点将台, 三更烽火照云开! 玉笛咽,角声哀。 黄沙埋骨春又来! …… 同袍,同袍——! 夜半辕门星斗垂, 匣中青锋饮血回! 山河重,日月轻。 敢叫九阙换风雷! …… 此歌,名为《破阵曲》,大唐国歌是也! 钱文奉趴在城墙上,目之所及、耳之所闻,皆令人惊心动魄,他不由得双手用力,死命地抠着城墙上的砖缝,生怕一松懈,自己就会跌倒。 周围的人,也意识到了钱文奉的变化,一向沉稳的广陵郡王、苏州刺史,此时此刻,身体在微微地颤抖,胸口起伏剧烈,张着嘴大口地喘气! “狂妄,唐寇狂妄!李煜,竖子狂妄!” 有句话叫做“都是老中医,别给开偏方”,天下老百姓或许不知道,你李煜祖上是怎么回事,我还不知道吗?还“碎胡霜”,还“射天狼”,你真以为自己是大唐后裔!就因为你姓李? 李煜表示:我说是就是!不服,你也找个有能耐的祖宗呗! 这个,还真没有。 历史上,“吴越钱氏”算得上最出名的了,相较之下,南唐李氏代表的是“富五代”(初唐、盛唐、中唐、晚唐、南唐),吴越钱氏代表的是“富一代”。 钱文奉的狂怒之声,被掩盖在数万人的齐声吟唱之内,不管他如何叫喊,所产生的效果,都如同一只蚊子对着j20发动机的“嗡嗡”声。 “整顿兵马,杀出去,杀出去!” 钱文奉气血翻涌,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一条条,清晰可见,就如同脑门儿上爬着几条小蛇。 见状,范梦龄、陈赞明立即上前,用力搀扶住他。 “相使,此乃激将之法,万万不可意气用事!” “我怕激将吗?难道,我手下无大将!” 这句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边站着的邵可迁,脸“腾”地红了,局促不安地近前。 “相使,昨夜一战,唐军……唐军似有新型武器,威力惊人,以末将来看,还是加强防御、静等援军到来。” 钱文奉冷眼对之,质问道:“邵指挥,我倒要问你,李沆身陷重围,你为何不救?明明前战告捷,却为何狼狈撤退!” 邵可迁一惊,顾不得身上箭上,当即跪倒:“相使,末将所言,句句属实,唐军确实开发了新型武器,现有军备、战法根本无力阻挡,绝不是畏战!” “新型武器?” “正是——”邵可迁赶紧拿出来,“相使,请过目!” 一个是不规则圆形的铁疙瘩,一个是绑着纸筒的箭矢。 铁疙瘩,就是震天雷,滚落在邵可迁眼前的“臭弹”,被他拿了回来。 箭矢,就是扎在自己身上的,拔下来的。 钱文奉接过来,仔细端详,掐了掐、稳了稳,猛然地摔在了地上,怒意翻涌—— “就这?就这!” “就,就这……” “奇淫技巧,早听说李煜不顾正业、玩物丧志,没想到,这点小伎俩,就把你堂堂一名将军,吓得逃回城中?还说自己是不惧战!” 邵可迁百口莫辩,幸亏范梦龄、钱文宗在场,他们一个亲眼见识了,一个亲耳所闻了,对于邵可迁的话,还是相信的。 范梦龄说道:“相使,息怒,邵指挥所言非虚。” 钱文宗说道:“此物,内置火药,爆炸之后,铁片炙热、如同飞刃,两丈之内被击中,性命堪忧!至于这箭,火药点燃之后,如同流星,瞬息可发百余支,确实威猛。” 其他的人,也为邵可迁求情。 钱文奉的怒火,渐渐平息,终于平静地说道:“邵指挥,起来吧!” 事实上,钱文奉不是相信了“新型武器”多厉害,他是了解邵可迁,一个对南唐有着刻骨铭心仇恨的人,得到了报仇机会,绝对不会临阵脱逃。 环视一周,缓缓说道:“这些物品,不过是雕虫小技,与烟花爆竹无异,要稳定军心,明白吗?” 众人应允,唯独邵可迁心里“咯噔”一下。 钱文奉的意思,就是不准将唐军的新型武器,告知给守城军队,自然,这样可以避免恐慌。 可是,伤亡如何避免? 邵可迁暗自叹了口气,心中祈祷,但愿唐军这些邪门玩意儿,都已经用完了吧! 第471章 明放天灯,暗度陈仓 直到傍晚时分,唐军动起来了。 按照第一阶段“惑敌分兵”的设计,各路人马,各司其职,奔赴各门,各自用不怀好意的目光与举动,挑衅苏州城墙上的驻军。 这一过程中,小规模的战斗是不可避免的,尤其苏州外围,还有两个建制完整的武装力量——宝带都、胥灵都——两千余人,就驻扎在苏州西侧护城河的边上,出乎意料的是,唐军似乎“很惧怕”这两波人马,双方刚一接触,就立即后撤。 随后,唐军又是几番挑衅,无一例外,被两都兵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反复折腾几次,几乎到了“望风而逃”的局面,天黑之后,就彻底没有了动静。 一开始,苏州城墙之上将领,为宝带都、胥灵都两部人马,捏了一把汗,渐渐地,反而信心越来越强烈,什么嘛,唐军的战斗力也不过如此。 两都将领也很兴奋,立即派人给钱文奉送去捷报,内容无非“唐寇畏之如鼠”“前番偷袭,乃侥幸得手,今日一战,则疲态尽显”之类,钱文奉自然很高兴,在核实清楚之后,专门派人送去了嘉奖。 在前线观战的林仁肇,也很满意,也准备给“战败之师”嘉奖。 对此,陪同的孙晟很不理解,他犹豫了一下,问道:“都督,苏州八都兵的战力,远不如我军,为何不就地歼灭?” “哦,孙统制,为何要歼灭?” “肃清外围之敌。” “肃清之后呢?” “这……有何不妥?肃清残敌,即可专心围城、攻城,避免吴越机动部队捣乱。” 林仁肇微微一笑,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兵者,诡道也。孙统制,你难道不明白,示之以使之的道理吗?” “恕下属愚钝,实在参悟不透。” “你没发现,我军大举调动、围堵五门之际,苏州钱氏的军队,注意力都在两都人马身上吗?” 孙晟一怔,旋即明了—— 林仁肇是故意的! 在苏州外围,挑起两边人马的小规模战斗,大白天的持刀动枪、乒乒乓乓,大干一场,不仅苏州官僚、军队看在眼里,很多老百姓也看在眼里,成为“全城焦点”,如此一来,奔赴各门的军队,动静就显得很小了! “正所谓,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 孙晟一躬扫地,佩服了,仅从这样一个“小插曲”之上,就能看出林仁肇的大将帅才,他处处都在掌控这场战争的主动权。 所谓“致人而不致于人”,简单地说就是,我牵着你的鼻子走,反过来,让你认为你追着我跑,用一个次要矛盾去掩盖主要矛盾。 不想打的时候,把战场炒热,搞得热闹一点,让对方产生忌惮心理。 真想打的时候,就要刻意隐藏好实力,主动示弱,让对方麻痹大意,使之露出马脚。 “都督,还有更深远的打算?” 林仁肇缓缓说道:“水至清则无鱼,这两都人马,能够助我军把苏州这潭水搅浑。” “钦佩之至。时辰不早,属下这就去安排相关事宜。” 林仁肇点头:“孙统制辛苦,放心地干,今夜,苏州城照样很热闹,他们无暇顾及外围事务。” 孙晟辞别,急冲冲地去找潘辰,他口中的“相关事宜”,就是在苏州外围的河道之上,打造一座“围城牢笼”。 五代十国时期,肯定是没有“拓扑学”概念的,但潘辰其人,不愧是工部侍郎,对于几何图形、空间连续等知识的运用,也算信手拈来。 根据孙晟提供的“苏州全境示意图”,潘辰一共选定了五十三处地点,如果将苏州三面(西、南、北)的河网水道看做是一个迷宫,盘门、葑门、阊门作为三个“出发点”,只要堵死这五十三个节点,苏州一兵一卒、一车一船,都别想抵近江南运河! 更别提逃到太湖之畔。 只是,潘辰担忧,就算夜间施工,夯木桩、架铁索、筑石墙、填土坡……仍有大概率,被吴越军队发现,这些“舟桥部队”当中,相当一部分是工匠、民夫、劳力,根本就没有啥战斗力。 一入夜,潘辰发现自己的担忧,纯属多余,正如林仁肇所说,“他们无暇顾及外围事务”,因为,苏州天亮了。 不是自然意义上的天亮了,而是“人造星辰”——孔明灯——更确切地说,应该是“祈天灯”,关于诸葛丞相发明此灯的说法,实在有点不经深究。 毕竟,三国时期,造纸工艺改进才刚刚起步。 另一种说法,就比较靠谱,在五代十国时期(公元907-960年),惠利夫人(莘七娘)发明了祈天灯,这是比较靠谱的,女性在纸艺方面(比如剪纸),理应更为精通。 一开始,唐军仅释放了少量祈天灯,苏州城中之人,也没有太在意。 在明确风速、高度、坠落时间之后,大量祈天灯开始升空了—— 祈天灯的主要燃料是松脂,松脂里面包裹一个爆竹,在热流稳定、灯体垂直之后,系上绳子,下面捆着传单,然后撒手、放飞。 在风力推动下,逐渐飘到苏州上空,松脂燃烧将尽,就能点燃里面的爆竹,“噼——啪”之后,火星四溅,灯体坠落! 由此产生两个后果—— 其一,松脂、灯体着火之后,落下来,可能造成火灾,钱文奉就得派人盯着,随时准备救火,这样一来,就无暇顾及潘辰、孙晟指挥人们施工了,这便是“暗度陈仓”。 其二,大量传单,如同天女散花一样,散落在苏州城中各处。 工部准备了多少祈天灯,不知道,但足够不间断地放一夜。 舆论战,正式打响! 传单类型,一共分为三种,造谣的、煽动的、劝降的,除了“量大管饱”之外,还兼顾了很多老百姓不识字的问题,相当一部分传单是图画形式,印的就跟年画一样。 造谣类型的,包括“钱俶病死了”“吴越军队江北大败”“钱文奉投降了赵匡胤”等。 煽动类型的,就是怂恿苏州城中部分地皮流氓,展开“零元购”,只要你们抢了,唐军打进去不仅不惩罚,还要奖励你们!还有,怂恿老百姓起义,抓住任何一个官员,就能换钱财、换土地、换官位! 劝降类型的,主要宣扬大唐军队是“仁义之师”,此举是奉大周皇帝的命令,讨伐无道的吴越暴君,只要不抵抗,进城之后,不杀百姓、投降免死! 这一夜,果然也很热闹。 不计其数的祈天灯,“噼里啪啦”一阵乱炸,不计其数的传单,“稀里哗啦”一阵乱投。 有不少倒霉蛋的房子、马车、草棚等,燃起了熊熊大火。 苏州府衙,钱文奉一天没怎么吃喝,刚靠在椅子上,眯了一会儿,就被匆匆的脚步吵醒。 一睁眼,朦朦胧胧,发现“中吴四杰”一个不落,全都来了,走在最前面的谢崇礼,手中抓着一把传单。 “相使,大事不好!” “何事?” “唐寇果然奸诈狡猾,巧用祈天灯,造谣中伤!” 钱文奉一把抢过来传单,挨个看了一遍,脑袋瞬间就红温了。 “李煜,竖子!”恶骂一句,转身吩咐:“立即派人,收集传单,凡有私藏者、传播者,杀!” 范梦龄一皱眉,谏言道:“相使,不可!” “有何不可?!” “若苛责百姓,正好中了唐寇攻心之计,百姓畏惧,反而做实了一些谣言。” “难道,不管不顾?” 丁守节谏言:“相使,不必担忧,凡苏州治下四十余年,仁政爱民之举,有目共睹,再说,百姓这边掀不起风浪,倒是……” “谓之,有话直说!” “是,属下认为,众多谣言,唯独一条要紧,就是这归附赵匡胤的谣言,必须澄清。” 陈赞明附议,说道:“苏州文人墨客居多,仕途不畅者也居多,尤其是候补官员、外编小吏,若不澄清这条谣言,怕是会贻误大事。” 自古以来,文人墨客这一群体,在“文无第一”的思想认知下,极容易产生心理不平衡,在关键时刻,为了自己获得更好的前途,卖主求荣算什么?譬如,历史上,导致南唐覆灭的罪魁之一樊若水,就特娘的是个落魄秀才! “投降赵匡胤?赵匡胤是哪儿根葱?无稽之谈,从何说起!” 四人默默对视一眼,还是范梦龄,从怀中拿出一本书,书皮上赫然印着三个字——《百家姓》! “相使,此书已经在城中流传一月之久,私塾童子皆能背诵。据说出自赵匡胤御笔之下,其中内涵,不难参悟……” 钱文奉疑惑地接过来,翻开之后,之间扉页写道:“天下姓氏,应时流变,尊卑有别,按序承传,御笔重编,启蒙幼童,天下之人,尊崇信奉……帝姓居首,从龙居次,百姓循例,生生不息。” 打开第一页,钱文奉眼睛都直了,赫然是“赵钱孙李!” 钱,从龙之姓! 还有啥不明白的? 钱俶狠狠地将《百家姓》摔在地上,踩了两脚,怒骂道:“何人编制此书?绝对不会是赵匡胤,绝对!” 猜的真准,赵匡胤根本就不知道! 范梦龄说道:“相使,稍安勿躁,要安抚文人集团,可以将计就计。” “敬文,你打算怎么办?” “臣等四人,已经重新编写《百家姓》,只需誊抄,在贡院、府学、各司衙门等张贴,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即可。” “拿来我看!” 范梦龄拿出一份新编《百家姓》,钱文奉接过来,大致看了一下—— 郭钱启序,盛世华章。 李王张刘,陈杨周黄。 …… 宁甘景尚,褚冉卜臧。 百家共济,永世其昌。 这一次,把大周国姓“郭”放在最前面,钱仍然排在老二,表示仅仅跟随中原正统,这就足够封住文人士子的嘴了。 钱文奉表情缓和了一些,说道:“好,就按照敬文的去办。” 范梦龄很高兴,能够为领导解忧,就是自己的功劳。 可问题在于,这有啥意义呢?造谣抹黑的人,比任何人都知道,你是冤枉的! 李煜会在乎吗?他不在乎,这就是个借口,一个为了干你,冠冕堂皇、拿在桌面上的理由而已! 还有,真有心叛变之人,会听你的解释吗?不会,他们恨不得你多解释一点,越描越黑! 范梦龄觉得自己很聪明,“将计就计”的举措,却不自知,已经是作茧自缚了。 话锋一转,钱文奉口气又冷峻起来,问道:“城外情况如何?” “各门严加防守,护城河、城墙巡逻不敢间断。” “胥灵、宝带两都?” “枕戈待旦。” “城中军力,动员的如何?” “一日之内,在军籍青壮已募集七万有余!” “粮草、军械、被服、药材等物资,重新清点完毕了?” “相使放心,苏州本就富庶之地,所储存之物资,足够两年消耗!” 只要守住城墙,老子可以扛两年! 钱文奉听了,稍微心安,可踱了几步之后,眉头又紧皱起来,就算是苏州能守,谁也不愿意被敌军围城啊! 范梦龄问道:“相使,还有不妥之处?” “孙承佑怎么还不来?!” 第472章 孙承佑的视角 钱俶时期,中吴军节度使孙承佑在一众“钱姓节度使”之中,算是军权顶尖人物了。 只不过,依照老钱家的习俗,外姓人想要抓权,肯定得先变成自己人,没错,孙承佑不是白身入仕,家族势力颇大,故而,钱俶娶了他的一个姐。 这个姐,叫做孙太真,这个孙,就是“赵钱孙李”的孙! 明白了吧,钱俶“文成武德,一统江湖”的过程中,离不开老孙家的助力。 中吴军就驻扎在昆山,军事管辖范围涵盖了常熟、昆山、吴江、长洲、苏州等地,驻军距离苏州最近约为四十里、最远约为七十里。 这点距离,用手走,也早该到了。 战火初燃,钱文奉就命令孙承佑支援了,如今,两天两夜过去了,东南方向毫无动静,确实蹊跷。 但,换在孙承佑的视角,老钱,你蹊跷个屁啊! 孙承佑确实接到了钱文奉的支援命令,也意识到苏州面临攻击,可他不仅没有整顿兵马、一路向西,反而亲自领队,率领精兵,一路向北、越跑越远,越过七浦塘之后,又征调上万百姓,全力在“常浒塘-盐铁塘-横沥塘”一线建立防线。 原因无他,镇南节度使钟秉章麾下九千人马,启用大小战船近四千艘,兵分三路,汹涌而来! 关于钟秉章的性格,《十国春秋·逸志》中评价道“彼仍守一隅之见”,通俗点说,就是“死心眼”,但在某些时候,这反而是一个优点。 譬如,在水路攻击吴越的时间节点上,钟秉章卡的很死、很准,说是腊月初八、子时动身,一分一秒、一丝一毫都不差,说是腊月初九、抵达攻击点,那就必须这个时候抵达! 不接受任何突然借口、拖延理由,有屎都得憋回去,否则,这辈子都没机会拉。 基于高度严苛的“令行禁止”手段,唐军水师在沿江的攻击任务,开战的还算顺利—— 首当其冲,虞山港遭到唐军突然攻击,守军千余被歼灭,唐军大举登陆! 不仅如此,越过虞山港之后,多个“入江口”的位置,也出现了唐军水师,又以靠近太仓的浏河为甚! 突发军情,让孙承佑一身一身地出冷汗,创下了一个时辰内连换三套内衣的记录,不是害怕,是惊讶、是不可置信。 几乎一夜之间,吴越东南边境,面临了与南唐金陵一样的情况,那就是“漫长的长江防线”,且不说虞山港、张家港、黄埔港等登陆点,但是一些“入江口”,就能成为唐军入侵吴越的门户。 以浏河为例,这一时期的浏河虽然属于“野河”范畴,水下情况复杂,可水面宽阔、吃水也深,中型艨艟航行一点问题都没有! 历史上,“郑和下西洋”一共七次,其中,六次都是从浏河入长江、再入海。 唐军水师从浏河进入之后,半天时间,就能兵抵太仓,再往前,就是昆山,打到中吴军的老巢! 孙承佑能不急? 不过,先别急。 钱文奉好歹也是钱氏王族,都张嘴求援了,不管总是不行的,孙承佑一边派出快马、前往杭州呈送军情,一边在中吴军中梳理,总算拿出来一千人,派遣去苏州。 临行前,特意叮嘱领军将领,一旦钱文奉质问,就如此回答—— 现在,中吴地界哪儿还有兵啊,这都是硬挤出来的兵,你嫌少,我还嫌少呢,你要不要吧! 《尧山堂外纪》评价道,“承佑性骄奢侈”,给你派去一千人,已经很给面子了。 身为外戚,孙承佑嚣张跋扈、官运亨通都是事实,生活糜烂、压榨百姓也是真的,譬如,每顿饭至少要几十个菜,经常举办宴席,依次就得杀死鸡鸭鹅、猪狗羊等上千只才够用,类似“龙脑日燃香”“千金买石绿”等高级消费,更是毫不手软。 妥妥的暴发户过日子。 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能力,至少在军事指挥方面,不容小觑。 腊月初九,午时刚过。 中吴军一万八千人,兵分两路。 左路军八千,由节度副使司清亮、中吴军行军司马史武晓统领,沿墩山湖(阳澄湖东水域“傀儡湖”)东岸,前往“常浒塘-盐铁塘-横沥塘”一线。 右路军一万,由孙承佑亲自统领,北上娄江,东出浏河,抢占先机,意图在天景山(太仓东南)阻击南唐水师。 一直到大军出发之前,孙承佑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与副将崔巍、参军李祥的对话如下—— 李祥疑虑,问道:“太保,三国(南唐、吴越、后周)于江北成联军之势,何故兴兵?其中,是否有隐情?” 孙承佑不屑道:“唐国宵小之辈,实乃趁火打劫!李煜举兵江南,实则,意图江北之地。” 崔巍略一沉吟,明知故问:“太保所言‘江北之地’,莫非,指得是静海制置院(南通)?” “不错,昔日姚彦洪,携家族及百姓一万余众,渡江依附我吴越,李煜称帝之后,这口气一定憋得难受。” “然,李煜如此行事,就不怕大周天子的震怒吗?” 孙承佑一手扶着楼船女墙,一手捋着长髯,轻蔑一笑:“大周天子?大周尚在,天子为谁!群雄逐鹿于淮南,八岁孩童安能坐稳江山!” 崔巍、李祥听了,面容微变,却又不置可否。 在任何时候,都要找一个最强大的政权作为老大,这是吴越国生存的“顶层逻辑”,扪心自问,大周算是最强的吗? 崔巍说道:“太保,如此说来,唐军进攻之举,是为了掩护收复静海?” “是,也不是。” 李祥恭维:“太保的话,颇有深意。” “本将看来,唐军佯动,也是为了探明我吴越实力,若无法重新收回静海制置院,也能借口是与我国摩擦,撇清关系。” “李煜打得一手好算盘。” “哼,小儿耍聪明罢了。别忘了,王全斌、翟守珣两员周将,坐拥泰州,麾下两万兵马!我等只需将唐军赶入扬子江,李煜自然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孙承佑,一战泰州而闻名,对于对岸的情况,很是了解。 崔巍一听,立即表情谄媚:“太保高见!” 李祥也立即“恍然大悟”,说道:“趁此之际,还有望西进常州,一雪当年之耻。” 好一对“卧龙与凤雏”! 仗还没开始打,就幻想着大胜的结局了,殊不知,此刻江阴与靖江之间的狭窄江道上,正在搭建浮桥。 “马贩子”李元清遥望江南,唏嘘感叹—— 回来了,老子终于回来了! 第473章 中吴十二时辰·封印解除 苏州府衙,又一个子时,如期而至。 滴答——滴答—— 范梦龄、陈赞明奉命前去各处,张贴告示,安抚百姓,当然,重点是要安抚“不得志的文人墨客”。 丁守节、谢崇礼还守着,在半刻钟之前,苏州防御司送来了一份重要公文。 此时,钱文奉正在看,一个字一个字地看—— 好消息,孙承佑派兵了,支援军队于当日中午就开拔。 坏消息,一共派了一千人“帮场子”,殊不知,这一千人刚到了苏州东南,还没接近娄门,就遭到了申屠令坚麾下的“龙翔军”伏击,损失惨重。 奏表,无声无息地从钱文奉手中滑落,他不算太魁梧的身躯,猛地震颤一下,从座位上站立起来—— “孙承佑,蠢材!” “畏战如鼠,见死不救!” “孙承佑,垃圾!” “察事不清,用兵无道!” 骂人无好口,眼看着唐军兵临城下、耀武扬威,就等着中吴军这一“有生兵力”前来打开局面,偏偏这个时候,孙承佑掉链子。 钱文奉没骂他祖宗十八代,就已经算是很文雅了,毕竟,真往上骂个几代,极有可能将钱俶也绕进去。 两大幕僚,丁守节、谢崇礼垂手而立,一脑门都是汗,身为广陵郡王竟然如此失态,还真是头一遭。 完全可以理解钱文奉的心情,他心疼苏州,这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园一景,都是自己(及父亲钱元璙)的心血,打坏了任何一点,都是对几十年来艰辛治理的亵渎。 同样的心情,《平津战役》中教员也表达过,但境界就完全不同了,一个是对历史文明的尊重,一个是对私有财产的保护。 光是夜间“祈天灯”烧毁了几处宫殿、园林,已经让钱文奉心焦了。 骂人这种事情,需要有节制,否则会反噬自身。 猛然间,感觉胸口沉闷、气血翻涌,一阵眩晕之后,跌坐在椅子之上,按照现代医学的解释,钱文奉应该患有高血压的症状。 “相使!” 忠诚幕僚,立即上前搀扶、掐人中,这一天之中,也不知道老钱的人中被掐了多少下,紫了。 悠悠醒来,钱文奉乏力地说道:“谓之、乐尊,苏州无望,无望了!” 丁、谢两人,也知道钱文奉的心思,他不是不敢打,而是打不起,就比如,两人约架,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业余散打爱好者,一个是成了名的传武大师,前者肯定拼命挑衅,后者肯定犹豫再三。 “大师”的称号,就是一道封印,对于大师级别的人物来说,打赢理所当然,打输丢人现眼,怎么算都是赔的。 而苏州城,就是钱文奉的“封印”! 但是,钱文奉若是被“大师心态”所局限了,若不能决定破釜沉舟,苏州才是真正危机了。 一想到这里,丁守节率先跪下了。 “相使,苏州兵力充沛,百姓众志成城,战必胜、城必守!” 谢崇礼也跪下了,语言恳切:“相使,凡事大局为重,不要顾惜坛坛罐罐,苏州治下几十载,眼下已难免战火,大不了……打坏了再建!” “真……要……打?” 三个字,钱文奉说得极为艰难,明明是疑问句,可听起来,倒像是在祈求。 “相使,入夜以来,唐军释放不计其数的祈天灯,造成城中火灾上百处!” “相使,唐军分兵,苏州五门已经处在封堵态势!” “相使,业已探明,唐军主力三万人,领军之人是林仁肇!” …… “情势所迫,不得不如此了。” “打或不打,根本不是我们说了算的!” 钱文奉还存了一点希望,说道:“不如,再等等,杭州方面援军,或不日抵达,届时……唐寇或许不战自退。” 丁守节忍不住,言辞激烈一些:“相使,唐军已攻克长兴,即便杭州真有援军,又岂会舍近援远?为今之计,趁唐军立足未稳,大军偷袭,还能复制‘寒山寺之战’!” 寒山寺之战,邵可迁、李沆取得的战果,不可谓不大。 沉默,陷入沉默,良久地沉默…… 待到气血稳定,钱文奉终于松口:“好……放弃被动守势,组织兵力,主动进攻!” 丁守节两人也松了一口气,这句话表明,套在钱文奉脖子上的封印,终于松动了。 丁守节生怕钱文奉反悔,立即说道:“宝带、胥灵两都人马,白日数战,皆以取胜,可组织盘门兵力,与两都人马里应外合!” 谢崇礼附议:“盘门之外,河网纵横,远离寒山寺,正是唐军薄弱之处。” 其实,俩人之所以选择盘门,有一个不想说的原因,就是避开钱文宗、邵可迁两人,让盘门守将戴恽指挥。 没办法,钱、邵两人被唐军的“奇淫技巧”吓坏了。 “好,你们二人,前去统筹……丑时三刻,出城肃敌。” “得令!” 内牙指挥使戴恽接到军令,用力地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率盘门之兵,兼城中卒勇,肃清梧桐山、泾之唐寇,城外两都,悉数调遣。” 可以打了?好! 戴恽的行动力相当可以,在接到命令之后,不到一刻钟就整顿好了兵力。 “下令,城头擂鼓,动静越大越好!” “将军,这……唐军若是被惊动了……” “懂个屁,这叫灯下黑!” 戴恽身先士卒,只披了一件皮甲,拎起自己的长枪,来到了队伍最前列。 “今夜作战,尔等皆以百姓装扮,各自行事,懂吗?” “得令!” “城头红灯笼亮起,即可回城,懂吗?” “得令!” 戴恽一挥手——“出城!” 城门缓缓开放,吊桥缓缓放下,水闸缓缓打开,一时间,步卒、水军齐出! 与此同时,得到调令的胥灵、宝带两都人马,也在夜色之中,悄然向梧桐山、梧桐泾的方向汇集。 诚如所言,梧桐山(泾)一带,确实是唐军的薄弱之处,潘辰、孙晟领导之下,“舟桥部队”还在热火朝天地施工。 周边,只有两千左右抚州军、天雄军巡逻驻守,他们时不时地看一眼,漫天飞舞的“祈天灯”,令人感到心安。 这是自己人在行动啊。 殊不知,黑夜当中,鬼魅一般的身影,慢慢地围拢、靠近,兵刃的寒光,在天空不断坠落的火焰反射之下,时时显现。 …… 端坐营帐之中的林仁肇,猛然心头一沉,顿感压抑。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第474章 中吴十二时辰·浑水摸鱼 灯下黑,才是真的黑。 戴恽一系列操作,完美践行了“悄悄进村,打枪滴不要”,这说不上多高明,但足够心思缜密,包括以红灯笼代替“鸣金号令”,也是对战场态势的随机利用。 头顶,时刻飘着几百个“祈天灯”,苏州城头挂起一盏红灯笼,不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 同时,擂鼓嘈杂、声东击西,也成功地骗过了守在盘门之外的陈恺达。 事实上,也不能怪陈恺达不警觉,因为林仁肇在布置任务的时候,明确说“葑门、盘门南接大运河,安置重兵,防止钱氏逃窜”。 盘门、葑门的距离,只有六里地。 所以,陈恺达也诚惶诚恐,仅在盘门码头之外,布置了不足千余人,主要兵力及战船,都在葑门正南、大运河上,那叫一个铜墙铁壁。 南边城上擂鼓一响,葑门之外火把摇曳,陈恺达更紧张了,号令全军准备抵御苏州水军攻击,可动静挺大,始终没有真正接触。 丑时二刻,一阵奚索。 “放竹筏!” 盘门之外的护城河道,连通二十丈之外的暗渠,祈天灯在苏州西北燃放,城南恰好是“灯下黑”一片,数百竹筏之上,蹲着的士兵,闭气凝神,水渠之中,还有不少口中衔着芦管的水鬼。 鬼,是飘忽不定的。 相反,驻守附近的唐军士兵,精神已经有些松懈了,时不时地举头遥望,天空飘舞的灯火,像是星星一般,很少有人低头,看不到刀锋、枪尖上的露水凝结,悄然滑落。 夜,是寒冷凄凉的。 寒冷,就会让人反应迟钝。 猛然间,一群黑影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扑向了毫无准备的唐军! 火堆、火把,乃至帽盔反射的光芒,都成了攻击参照物,一名留守的抚州军还未看清眼前来人,锋利的梭镖,已经扎进了他的咽喉,立即喷射出一道带有白汽的血雾! “杀唐狗!” “有偷袭!” 一刹那,平静的梧桐山下、梧桐泾上,变得嘈杂起来,原本防御有序的唐军,根本就分不清来了多少人,来了什么人,陷入一片混乱! 一名小校高呼:“快,快去报信!” 胥江防线的唐军主力,布置在横塘驿附近。 话刚喊完,他就暴露了自己,被一支箭封住了嘴。 箭是戴恽射的,人在竹筏之上,却靠不了岸,身后,众多的竹筏也挤成一团。 “将军,水中有铁索!” “娘的,唐狗真是狡猾!” 眼看战机,稍纵即逝,戴恽把身上皮甲撤掉,喊了一声:“下水!” 领头跳入了冰冷的水中,随即,身后也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 盘门出来的苏州军,不足千人,但宝带、胥灵两都人马,可是有两千之众,此刻沿着胥江冲过来,将梧桐山紧紧围住。 至于梧桐泾,已然算得上“失守状态”,唐军在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与“当地水鬼”贴身肉搏,实在占不到便宜。 而梧桐山营地之上,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军帐之中,负责指挥的校尉还未出来,帐门就被一刀劈开,紧接着,数名光膀子、冒白汽的吴越士兵就冲了进来,将校尉砍成肉泥! 领头之人,正是戴恽。 身为内牙指挥使,怎么能不知道“擒贼擒王”的道理? “将军,发现唐军一些怪东西。” “什么?” 属下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竹筒,还有一个铁疙瘩。 那是震天雷与“神火箭筒”! “哼,这就是唐军的新型武器吧?真不明白,防御使大人竟然会被这种东西吓到,来呀,扔出去烧了!” 不要嘲笑戴恽,他看待这些东西,就跟乾隆看见火车时一样。 吴越士兵将找到的竹筒、铁疙瘩堆在一块,一脸嘲笑地,扔上去几个火把…… 热闹,太热闹了! “轰隆——” “嗖嗖——” “妈呀——” 爆炸声、发射声、惨叫声,此起彼伏,正在营帐之中翻找文书、信函等物的戴恽,瞬间就懵逼了。 天塌了吗?还不到春节,谁放炮仗了? 一抬头,营帐已经着火了,冷不防地,一支火箭冲了进来,擦着他的耳朵飞了过去。 “哇啊——” 钻心地疼痛传来,戴恽忍不住蹲下,捂住流血的耳朵,不对,手感不对,耳朵呢? 掉地上了。 “我的耳朵!” 戴恽一把抓起来,仔细端详,他倒是没有李沆的勇气,一口吞掉,忍着痛跑出着火的营帐。 梧桐山(泾)附近,战斗业已白热化,两都兵马汇合之后,终于可以进行规模化对抗,唐军也缓过神来了,但整体仍处于劣势。 幸好,震天雷的声音,惊动了守在横塘驿的马崇义。 没有任何犹豫与延迟,马崇义冲出驻地,跳上战马,火速前往支援,一路之上,还不停地腹诽—— “我早说不用劝降!干他娘地就完了!” 此时此刻,天空灯光普照之下,梧桐山附近已经遍地尸骸。 见到如此惨状,马崇义骂道:“他娘的,陈恺达怎么回事,一动不动,装王八吗?” 陈恺达还在等葑门出来人,他看到盘门动静越来越大了,做出的判断却是——苏州军在声东击西——理解,可以理解。 马崇义增援一到,情势立即扭转,横刀立马、挥斥方遒,更舍得放下身段,亲自砍人。 混乱之中,神情惊恐、魂不附体的戴恽,被同样吓得不轻的手下,拥簇着跑到了梧桐山下,迎面,正撞见马崇义部。 借着天上的微光,马崇义看清了这群人,是从驻地营帐中出来的,当即纵马冲过来。 “吴越鼠辈,留下首级!” 戴恽握着兵器的手,直哆嗦,不是怕马崇义,是惊魂未定! “跑,快跑!点灯,快!” 一名亲兵立即拿出灯笼,点亮之后,站在高处挥舞,不多时,城头之上,也亮起了红色灯笼。 赶紧回城,娘的,唐军这是会妖术邪法吧。 …… 寒山寺驻地,主帅大营中。 林仁肇焦急地踱步,听到外面脚步声骤起,立即迎了上来。 “孙统制!” 来人正是孙晟,他一头汗,上气不接下气。 “如何了?” 孙晟好容易气喘匀了,说道:“都督放心,安排的人,已经混入宝带、胥灵的人马之中。” “卢绛呢?” “卢将军按计划行事,奉命追赶!” “好!”林仁肇眼神一凛,“只要把城外之军,赶入城内,梧桐山被偷袭之事,就不算吃亏!” 孙晟眼神中充满了崇拜—— 好个林仁肇,不仅把敌人骗了,自己人也被你蒙在鼓里! 苏州守军出城偷袭,在林仁肇预计之内,他事先安排了人,乔装打扮成苏州城外百姓。 不管从哪个门出来偷袭,外面的宝带、胥灵两都人马,肯定都会参与进来! 只不过,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孙统制,水至清则无鱼,浑水才好摸鱼啊。” 一众溃军,涌入苏州城时,多几个老百姓,很正常吧。 第475章 中吴十二时辰·东施效颦 月已西沉,日渐东升。 一夜的“城下之战”过后,双方各有伤亡,具体数字,无法肯定。 但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是,自此,苏州城中,又多了一个被唐军新型武器震撼到、患上ptsd症状的将领,那就是内牙指挥使戴恽。 据说,回到盘门治所,戴恽一口气喝了一坛子老米酒,仍然惊魂未定,口中不断重复着“邪门”“妖术”“鬼怪”等字眼。 尽管如此,戴恽还是保持了一个将领应该具备的素养,他在撤入苏州城池之前,命人将缴获的一箱子震天雷、神火箭筒带走,送入苏州府衙。 天刚亮起,钱文奉召集了能够各个政府机构的能人—— 苏州刺史府衙、广陵郡王府、都水监、府学、同知署、市舶司、长洲县、吴县、巡检司等,覆盖的官员涵盖长史、三司参军、各衙推官及掌书记、县令、都指挥使、水利使等,甚至知名的道士、和尚、匠人等,别管懂不懂,凡是对“奇巧淫技”有点了解的,全都到场。 实验结果,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尤其钱文奉,他看着一片狼藉、闻着空气中的硝烟味道,许久没有说一句话。 心态平稳的人也有一个,就是阊门守将邵可迁,他环顾一圈,对众人吃惊的表情很满意,还偷偷地瞥了一眼钱文奉的表情,仿佛再说—— 广陵郡王殿下,信了吧,信了吧! 在一众人中,也包括一名叫做觉悟的高僧。 他亲眼见到“震天雷”的威力之后,心中只犯嘀咕,暗道:“皇帝啊,搞出来这么厉害的玩意儿,赶紧打进来啊,等什么呢!” 许久之后,钱文奉缓缓起身,看着心有余悸、表情不一的手下,问道:“诸位臣公,对于唐寇的……新型武器有何见解?” 出乎意料的是,刚还静默无言的人群,很快分成了意见相左、高度矛盾的两派,一派可称之为“无视派”,一派可称之为“重视派”,“无视派”的代表人物是长洲县令王元之,“重视派”的代表人物是上直指挥使邵可迁。 邵可迁上前一步,行礼谏言:“相使,唐寇依仗此等火器,两军对垒之际,对我军造成伤亡极大!为今之计,应加强城防,凭借墙高城坚,消耗唐军,时日一长,唐军定然粮草不济、自行退去。” 钱文奉还没开口,另一人闪身出来,所有人都没想到,竟然是小小的长洲县令,王元之。 “相使,邵将军多言,未免危言耸听了!” “哦,王县令,何出此言?” 王元之信心满满,不屑说道:“此番雕虫小技的玩意儿,恐怕在场诸位,都能参透端倪,不过是大号炮仗!” 邵可迁愤怒地说:“王县令,大号炮仗?你可知唐军用此物,杀伤我多少兵卒!” 王元之丝毫不让:“邵将军,逢年过节,城中孩童被炮仗炸伤乃至炸残者,岂在少数?前番作战失利,不过是虑事不周,若辅以甲胄、皮革、盾牌等防护,焉能伤亡惨重?” “防护?好啊,王县令,城中兵源,全都备齐盔甲、盾牌等物,你来准备,如何?” “你……邵将军,王某一介治县小官,怎有这样的本事。” 邵可迁一想起战死的同袍,目眦俱裂,怒吼道:“那你就它娘的闭嘴。” “诶,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呸,小人之儒,装腔作势!” 若不是众目睽睽,邵可迁真可能一刀砍了王元之,最它娘的讨厌这种人—— 提意见、唱反调、出风头的时候,比谁都积极! 一让提出具体的解决方案,又夹着尾巴往后撤! 一番口舌,钱文奉直感头疼,善于察言观色的范梦龄立即打圆场。 “两位,稍安勿躁,莫作口舌之争!” 范梦龄很理解邵可迁,他绝对不是畏战,可作为那场恐怖战斗的亲历者,强调或高估敌方火器威力,反而是一种“负责任的做法”。 一转头,对王元之拱手,语气缓和地问道:“王县令,听你之言,似乎有了应对之策?” 范梦龄如此客气,不是说王元之身份多特殊、背景多雄厚,而是“长洲县令”这个官职本就不低,它与吴县县令一样,都属于苏州府的“直辖县”,就如同北京市与廊坊市,都是“市级”,可地位就差得多了。 相较而言,范梦龄虽然在苏州刺史府任职,却只是一介幕僚,而王元之是手握实权的。 见众人侧目,王元之平复心情,答道:“还谈不上应对之策,倒是有个破局的主意。” “还请赐教。” “师之长技以制之。” 钱文奉眼前一亮,问道:“元之,你是说,城中也能仿造此类武器?” “相使,属下已经说了,这不过是加些火药的伎俩。”王元之拱手环视,继续说道:“在座诸位,莫忘了城中有诸多匠人,专门制作爆竹售卖!” 众人皆是一怔,随即点头,不错,唐国人造得,我吴越国就造不得? 李煜要是听到这句话,估计能气得抽过去,从提出火药武器的概念开始,仅仅是改良工艺,再到制作颗粒火药,南唐投入了多少钱财、耗费了多少时间?为了筹钱,自己的太子府邸都快搬空了! 为啥要灭掉“冯党”?为啥要灭掉“江右商帮”?为啥要拉拢“十大皇商”?娘的,一个小小县令,上下嘴唇一碰,就能仿制出来“震天雷”? 所谓“无知者无畏”,这也怪不得王元之,以及苏州一众官僚。 所谓“火药”,出现于公元9世纪,也就是唐朝初期,炼丹术士的必修功课《真元妙道要略》中,正式记载了火药实验与成分,大名鼎鼎的孙思邈在《丹经内伏硫黄法》,还描述了详细制作过程。 所谓“爆竹”,其实最早根本就不是“火药制品”,《荆楚岁时记》记载“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恶鬼。”南梁时期,就已经出现了“爆竹”一词,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华夏先民,是真的烧竹子!竹子里面的空气,在高温之下膨胀、崩裂,发出巨大声响,被视为能够震慑邪祟。 “火药爆竹”产品的出现,可以追溯到五代末期、北宋初期,倒不是火药技术多先进,而是“春节燃放烟花炮竹”的习俗得到了传播,换句话说,纸筒烟火炮竹的出现,是为了让不产竹子的老百姓,也能获得“震慑邪祟”的物品。 火药技术大突破,是在宋代中期之后了,《武林旧事》《东京梦华录》中,都记载了民间“竞放爆仗,烟火腾空”的景象,宫廷也不遑多让,“元夕,宫漏既深,始宣放烟火百余架”,说明烟花爆竹也是宫廷庆典的重要物品之一。 唯一的问题,就是火药成分配比,能响、不代表能炸,能炸、不代表能炸的死! 钱文奉想不到那么多,他很高兴,当即吩咐:“元之,城中烟火作坊、火药材料、工匠等,交由你调度,能否仿制出来?” 王元之窃喜,立功的时候到了! “相使放心,准备停当之后,属下立即监督制作。” “几日?” “三日即可!” “好!”钱文奉面露喜色,起身吩咐道:“三日之内,苏州防御必须加固一级!所有城墙垛口、城楼、城门、水闸、暗渠等,均要有专人轮值,各级官员加强百姓安抚与动员!” “得令!” …… 好?好个东施效颦! 众人散去,邵可迁也闷闷不乐,更心有余悸,准备回到阊门驻守之地。 偏偏碰到了丁守节,两人私交还算不错,邵可迁一咧嘴,面含苦笑,身上的箭伤,丝丝拉拉、隐隐作痛。 “邵将军,何故闷闷不乐?” “唉,谓之,你真相信,王元之这个蠢材,能够仿制出唐军的火器?” 丁守节先是一怔,一把拉着邵可迁,走到偏僻之处。 “何故如此?” “邵将军,你想说什么?” “我说,唐军火器,制作精良、威力骇人,绝不会那么简单!” “那又如何?” “如何?若是王元之造不出……” 丁守节微微一笑,打断他的话:“造不造得出来,重要吗?” “你这文人,就是说话云山雾罩,故弄玄虚?” “唉,你呀……唐军火器,已经在军中造成恐慌,在这么下去,必然影响士气,如今,王元之说咱自己也能造……还不明白吗?” 自己能造?打破神话! 邵可迁瞬间明了—— 钱文奉根本不在乎能不能造出来,他要让所有人相信,这玩意儿没什么神秘的,没什么可怕的! 莫非,王元之是安排好的吗?真正的目的,在于……调动城中百姓! 对于邵可迁的疑惑,丁守节不置可否,神情显得意味深长。 同样存在疑惑的,还有一个人,一个“佛法高僧”。 觉悟回到开元寺的禅房,紧闭门窗,坐立不安,心中默默祈祷,不是向佛祖,而是向李煜—— 亲爱的、伟大的、光芒四射的、绝不坑我的皇帝陛下,你这次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林仁肇为什么还不打进来? 第476章 中吴十二时辰·全线静默 觉悟忐忑不安,纯属是心理素质差,他已经在吴越地盘、苏州寺院之中,呆了大半年了,对自我身份认知、自我角色扮演,还是不够熟练。 面对吴越官僚的时候,对方官位越高,他就越感觉自己“唐国奸细”的身份会被识破。 所以,一听说战事起来,唐军连战连胜、闪电出击,一夕之间就到达了苏州外围,他兴奋异常,终于,终于要回金陵了,俺的济安寺啊,想死俺了。 若是觉悟知道,济安寺已经改为“南唐第二监狱”,即,仅次于刑部监狱的“金吾卫刑狱本部”,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恍惚间,听到寺院之中喧哗嘈杂,看来,僧人也不能置身事外,也要通过“佛祖之力”来引导百姓,告诉他们“刀枪不入、洪福齐天”,要动员起来去加入城防。 “唉,如何是好?!” 觉悟自怨自艾的同时,寒山寺驻地,申屠令坚、卢绛、马崇义三人也眉头紧锁,这三人,昨天都与吴越军队干了一场,火气都比较大。 他们都不明白,为什么林仁肇还不下令,准备攻城! 还是卢绛最先沉不住气,他起身说道:“都督,吴越鼠辈据城而守,拖延一天,就对我军越发不利。” 申屠令坚也起身:“不错,林都督,娄门、齐门方向的援军,虽然被伏击打退,可中吴军主力一旦到来,龙翔军必然陷入内外夹击。” 马崇义犹豫一下,说道:“都督,横塘驿、梧桐山、盘门、胥江一线,水陆情况复杂,持久对峙,弊大于利啊。” 林仁肇很注意地听着,却没有搭话茬,反而问一旁的孙晟:“昨夜情势如何?” “都督,五千祈天灯均以放出,依此为掩护,不仅传单发放完毕,全部五十三处交通要点,也都布置下木桩、铁索。不过,有些地方还要加固。” 林仁肇点点头,嘱咐道:“吩咐梁溪军、工匠队,要继续施工封锁,必要时候,可以就地取材。” “遵命。” 吩咐完了,这才对申屠、卢、马三人说道:“三位将军,想要打?” 卢绛说道:“惑敌分兵,业已完成,苏州城中两万多兵马,分配到各处之后,最多不过三千,少则几百,只需选中薄弱位置,集中强攻、城破可待!” 林仁肇立即反问:“晋卿,你倒是说说,苏州城池,那里是薄弱位置?” 卢绛愣了,对啊,哪儿薄弱?没有! 苏州,就是一座铜墙铁壁构筑的城池,单就城墙来说,“内为夯土、外包砖石”,坚固无比! 闸楼、箭楼、角台、垛台、水闸、护城河、瓮城、月城……共同构成的防御系统,易守难攻! “三位,你们的心思,本督理解,可也要明白,所谓达成的‘惑敌分兵’,不过局限于五门而已。” 申屠令坚发问:“可是,林都督,围而不打,反遭其害……下一步,究竟该如何?” “等。” 等?等什么! 三人一头雾水,死盯着林仁肇。 “三万大军,主要的任务在于第三阶段,也就是‘绞杀决战’的时刻,在此之前,要实现‘破壁攻坚’,就只能等了,在此之前,我军要保持全线静默。” 全线静默,示之以静,不让苏州驻军摸清意图。 卢绛去过瀚舟山,猛然问道:“林都督,莫非是等……那件东西!” “不仅如此。”林仁肇平静地说道,“还要等陛下的旨意。” “陛下?” “三位,事到如今,不必再隐瞒了。陛下,就在常州督战,李元清、钟秉章此刻,应该也都到达预定位置。” …… 事实上,从进驻常州的第二天,李煜就忙活了起来,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都会有前线战报奏表送来,但大多数,都是关于战线推动、军队开拔等“轻量级信息”。 腊月初十,未时二刻。 常州府衙,天子行宫。 一个驿卒,牵着双腿发颤的快马,刚离开府门不久,又一匹快马风驰电掣地冲过来,驿卒高喊:“苏州紧急军情,立即呈递,误者立斩!” 这句话,一点都不夸张,道路上所有人,全都闪到一边去,这个时候谁要是撞了驿卒的马,那就等着抄家灭族吧! 来到常州府门前,驿卒跳下来,连滚带爬:“快,快呈送陛下!” 侍卫一边搀扶,一边派人火速冲进去,一丝一毫,不敢耽误。 此刻,桌案之上,已经摆了一溜奏表,李煜背着手、来回踱步,一旁刘政咨、禹万诚静候,等待皇帝吩咐。 “信王、郑彦华的奏表,你们都看过了,有什么要说的吗?” 刘、禹二人都皱眉头,他们分不清楚李煜到底是喜悦,还是生气,可又不得不说。 刘政咨说道:“长兴一夜之间攻破,信王、郑节度功劳不小。” “臣附议——”禹万诚小心翼翼,“长兴城破,太湖半数归我大唐,物资补给、中转畅达,进一步攻打湖州,极为有利。” 李煜无奈,当皇帝真是费劲,问什么,手下人都不会直抒胸臆。 好,那就直白点—— “信王屠城之事,你们怎么看?” 刘、禹一脸便秘的样子,这事儿,怎么看?皇帝都是要彰显自己爱民如子的,可人家信王,是给你打天下的,我们还能在背后说坏话? “刘卿?” “陛下,吴越人残暴狡猾,信王屠城,恐怕也是无奈之举。” 李煜摆摆手:“屠就屠了,朕不在乎,朕是问你们,这件事儿会不会对整个战局有影响。” 不在乎?那就好办了! 禹万诚说道:“屠城震慑极大,湖州军民得知之后,必然畏惧,臣以为,利大于弊。” 刘政咨心细,问道:“陛下是担心,屠城之举,会激起吴越人反抗情绪?” 李煜终于点头:“不错,还有一点,信王鲁莽好战、崇尚武力,恐不懂得诱导舆论、祸水东引。” 意思就是,屠城的事儿,是我大唐干的,但这口锅,要甩给大周!因为在对外宣传上,大唐军队是帮助大周讨伐吴越的,谁让钱俶与赵匡胤勾结呢? 原来如此,刘政咨略一思索,说道:“信王、郑彦华、苏淮等,不会急于进军湖州,下一场大战,应该在观音岭,陛下可以写信嘱咐郑彦华,让他负责舆论引导。” 李煜走到桌前,拿起一封信,扬了扬,说道:“早已备下,不过——” 话未落音,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张佖满头大汗跑进来。 “陛下,苏州急奏!” “呈上来!” 终于等到了,李煜展开信纸,紧张地读了一遍,然后,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 “你们也看看。” 三人凑过来,读完之后,心思各异。 刘政咨大加赞赏:“陛下,苏州前线,围而不打、沉得住气,看来,先前会议上陛下的嘱咐,林都督是记在心里、参悟透彻了。” “林虎子,最大的优点就是谋定后动了。” 禹万诚一脸不解:“陛下,恕臣愚昧,大军已经展开攻势、准备妥当,还拖延下去做什么?” 张佖官位低,没说话,但也有疑惑。 “自然是要统筹全局。” “全局?” 李煜缓缓地说:“苏州之战快不得,杭州之战慢不得。” 第477章 中吴十二时辰·最后拼图 从全局着眼—— 苏州,不打则已,打则雷霆万钧、犁庭扫穴。 破城,必须要一鼓作气! 灭军,必须要风卷残云! 换句话说,对待苏州的态度,不是“打不打得下来、什么时候打下来”的问题,而是“需要什么时候打下来,就一定得打下来”的问题。 唯有这样,整个“环太湖地区”的占据,才能做到有效统筹、高效联动,同时,也减少南唐军队在吴越土地上低效、无效地奔波。 禹万诚重复着、思考着李煜的话:“苏州之战快不得,杭州之战慢不得?陛下,恕末将愚钝,实在是参不透。” “苏州是整个太湖以北、阳澄湖以西的定海神针,它一动,整个吴越东南都会跟着动,禹将军,试想一下,如果现在林仁肇就攻下苏州,中吴军、吴江军、湖州军及吴越太湖水师,会如何?” “一定是捅了马蜂窝!” “不错,吴越不会再像现在这般,各自为政、各守城池,大概率会集结钱塘江以北的全部兵力,分头阻拦,寻找与我军大决战的机会。” 禹万诚脑海中逐渐勾勒出清晰的局势,喃喃说道:“甚至睦州、越州的兵力,也会北上!” 刘政咨解释道:“故而,苏州之战,宜采用怀柔之姿,让吴越方面,意识到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 所谓“怀柔”,就是温水煮青蛙! 李煜用手,在一溜奏表之上抚过去,说道:“这些,都是过去十二时辰之内的军情,大事主要有三件,其一李元清顺利渡江,其二钟秉章分兵之后,一部已经逼近常熟,另一部兵至浏河。其三陈冠侯已经陈兵长洲,暂时驻扎阳山之下,协同防守太湖通渔港。” 这些情报,李煜说得漫不经心,可禹万诚听得心惊胆战! 大唐一半的兵力,都集结在了吴越东南! “所以,林仁肇不能太过于刺激苏州,要造成一种假象——”李煜背手,目光坚定,“让孙承佑为首的中吴军将领,认为身后可依靠,自己在浙东战场之上,并不孤单。” “其实,稳住苏州,还有一个隐含的作用,那就是将其作为一块“吸铁石”,吴越能够在钱塘江以北调动的零星人马,都能吸引过来。” “附近兵力支援苏州,只能依赖江南运河,而江南运河与苏州之间,最重要的节点就是吴江!” 话说到这里,整盘大局的最后一个拼图,也该凑齐了。 润州大营的五千“凌波军”,一旦从横舟湾出发,进攻的位置,就是吴江! 死守吴江,釜底抽薪! 刘政咨说道:“陛下,还有秀州方面,也能起到牵制作用。” “秀州?我记得没错的话,秀州刺史钱惟溍,也是钱俶的儿子?” “正是。” “秀州兵力,主要是武勇军,其他杂牌军队加在一起,人不满五千,交给陈冠侯——他不是奏请,暂时恢复黑云都的名义吗——朕倒是认为,就算陈冠侯打到跟前,钱惟溍也未必强硬的起来。” 李煜是“地理决定论”的忠实拥趸,秀州(嘉兴府)这个地方,至少在五代十国时期,不是那么具有进攻性、侵略性。 至于原因,就是日子太容易过美了。 秀州旁边三江、东面靠海,享有“泽国秔稻”的美誉,同时,又占着“擅湖海鱼盐之利”的便宜,蚕桑、纺织、水稻、渔业、酿酒、水果……物产极为丰富。 更重要的是,秀州的位置,就介于苏州、杭州两个“大城市之间”。 打个比方,秀州是蒙古,苏州是俄罗斯,杭州是东大。 谁要干秀州,就指定得先经过杭州(由南向北)或苏州(由北向南),有了这样的保护机制,秀州在军事力量方面,一直很孱弱。 《吴郡志》记载:秀州罕习军旅,尤慕文儒,不忧冻馁,颇务农务。 刘政咨听了,也点头道:“陛下思虑缜密,只要解决掉孙承佑,再沿江驻守,东南方这一大块地盘,就能稳定了。” 李煜点头,又想起了刚才的话茬:“不过——倒难为林仁肇了,马崇义、卢绛等将领,一定心中不服气。” 刘政咨说道:“既如此,陛下还是下一道手谕,安抚众将。” 李煜想了想,一笑说道:“不必,派一个人去就行了,此人一到,众人自然也就明白了。” 刘政咨把随行之人,在脑子里挨个“排坐坐”,也没想到是谁,也不能刨根问底,于是岔开话题,说了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 “谈及长兴屠城,陛下担忧的,恐怕是苏州也重蹈覆辙吧。” 长兴,按照李煜的话,屠了也就屠了,可苏州不行啊,城池大、人口多,“铁火焚城”的行动代号都喊出来了,这要是真屠了……损失就太大了。 李煜笑容未退,说道:“无妨,朕派的这个人去了,苏州屠城危机,即刻解除。” 刘政咨更感兴趣了,这个人,到底谁啊! 禹万诚担忧地说:“陛下采取怀柔政策,只是,迁宫西府(杭州)的钱俶,未必不能意识到这一点。” “所以,朕还要派出使节,以‘代天讨逆’的名义,去知会一声钱俶,至于效果如何……就只能看天意了。” 所谓“代天讨逆”,自然是代替大周天子郭宗训去讨伐吴越这个叛逆,罪名很好罗织,比如“勾结赵匡胤”。 说话时,目光无意间,真的是无意之间,掠过了张佖的身上。 张佖浑身一颤,仿佛是受到了什么召唤,当即出列、跪地行礼—— “陛下,出使杭州一事,臣愿往!” “哦,张卿,你愿意承担此重任?” 这倒让李煜刮目相看了,一直以来,他印象当中的张佖,除了会写一些无病呻吟的诗词之外(花间派),还真没有什么大作为、大担当。 只能说,人是会变的。 张佖郑重其事:“陛下,臣羞愧,昔日扫平荆南、亲征岭南,重塑我大唐雄风,臣恨不能跟随效力,如今充当使节一事,臣肝脑涂地!” 李煜眸子里闪过一缕光芒,亲自上前搀扶,说道:“好,张卿有心了,朕随后安排。不过——” 张佖抬头,眼眶中已经有了泪痕,以为李煜不信任自己。 谁知,李煜却说道:“昔日朕在潜邸,卿答应朕所和的一首《蝴蝶儿》,还没写全,朕还记得开头两句——胡蝶儿,晚春时。阿娇初着淡黄衣,倚窗学画伊。” 张佖一听,眼泪瞬间止不住了,哗哗地往下流啊! 这首词,本来就是倾慕“李后主”这个人的才情,将自己比喻为一个“阿娇”,将李煜比喻为一个“花蝴蝶”,表达一片真诚之心的。 只可惜,“李玉”穿越成为李煜之后,就把这个张佖给抛诸脑后了,自己那么多事儿,哪儿还顾得? 如今,李煜旧事重提,张佖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若干年前,自己初次结识“李后主”的时候了,他立即补全了《蝴蝶儿》的下半阙—— 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无端和泪湿胭脂,惹教双翅垂! 果然,文风与李后主颇为相似! “好,朕记下了,日后,定当也回卿一首。” “谢陛下!” “准备去吧!” 张佖、禹万诚一同退去,剩下刘政咨,有点担心,遂提醒道:“陛下,张佖此人,在朝中底细不明,如此重要的军国大事……” “你担心,他去了之后,合盘拖出计划?” “正是!” 李煜缓缓说道:“真要如此,也不是坏事,无非将计就计。吴越若大举发兵,以求决战,也不完全是坏事,刘卿,别忘了天命、天威、平海军,可都在泉州等着呢。” 不留点后手怎么行! “更何况——”李煜丝毫回忆起什么,说道:“张佖此人,应该不会背叛大唐,背叛朕。” 《五代志怪传奇叙录》记载过,南唐灭亡之后,张佖跟随李煜一同前往汴梁,在原主被“牵机药”毒死之后,每逢寒食,张佖一定会到墓前哭拜,终身周济帮扶李煜的子孙后代。 人,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第478章 中吴十二时辰·天策集结 腊月初十,未时一刻。 忠武军节度使、淮阳郡公、天策军都指挥使李元清的双脚,踏在了久违的南唐故土之上,用力地吸了一口气,空气都香甜的。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月是家乡明,人最思旧识。 只不过,所谓“旧识”,也只剩下天策军都虞侯张雄一人,另外两名主要副将,一个是雄武都指挥谭紫霄,一个是和州游击将军耿云,兵部、吏部虽然没有正式任命,但皇帝口谕下来,这俩人以后就列入天策军的指挥体系。 另一批人,算是“半旧识”,包括壮武将军韩道岭、归德将军陈克、游击将军虢药师等十余人,这些人,先前的职务都是“契丹骑兵教官”。 没错,萧衍派遣的这一批契丹人,加入了南唐骑兵的序列,他们本就是汉人,只因为燕云十六州被侵占之后,被迫加入了契丹国籍,从民族情感角度上说,不能算是“投诚”、只算是“回归”了。 其实,就算是真正的契丹人,加入汉人的军队,也不算啥稀奇事儿。 往前追溯,李二风的手下也有突厥军队。 往后发展,朱八八的手下也有蒙古军队。 一见面,寒暄、唏嘘、感慨之情少不了的,不过,也有让李元清郁闷的事情,他拖着张雄到无人之处,劈头盖脸地问—— “娘的,老子的天策军就剩下这点人?五千不到?还有,江宁大营的骑兵怎么也编入进来了?” 张雄一脸无奈:“郡公,小半年了,你一直待在海州,战局情势、瞬息万变……唉,一句话说不清楚。” “你给我说清楚!” 张雄绞尽脑汁,把所了解的情况,一一说明,像什么黄损、潘崇彻分走一千,以支援真州,诸葛兰分走两千,支援冶山,和州方面原本分走三千,此番“灭吴越”生怕不够,又调回来两千。 李元清眉头紧皱:“谭紫霄、耿云二人,就是从和州调进来的?” “正是!” “没听说过这俩人……” 张雄苦笑,心说,没听过的人还多呢!陈冠侯听说过没?现在是崇明节度使!潘辰听说过没?现在是工部侍郎、战前后勤“大管家”! “郡公,镇南节度使钟秉章已经夺得虞山港、黄埔港等战略要地,更是亲率水师,进入浏河水道,天策军也要立即行动。”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陛下在常州督战!” 李元清神情肃穆,说道:“这些,我已然知晓,按照枢密院、兵部的要求,我军主要负责常熟、昆山之间的区域,可这些区域,又有什么好打的?” 确实没啥好打的,吴越在两地之间、一千二百平方公里之内的军力部署,还不足五千人,且都属于散兵游勇状态,譬如,太仓这个地方,明朝的时候才得名建州,五代十国的时候还是“娄东县”,即“娄江之东”的县,人口不过四千多,所谓军力,几百而已。 作为对比,李煜穿越之时的2024年,一个太仓的人口就达到了55.25万,就已经比肩五代十国时期、整个吴越的人口了。 张雄思忖一下,说道:“天策军的优势,在于旷野作战,在于机动能力,陛下如此安排,主要是为了预防江北之敌的回援,让苏州、秀州等地打得顺手。” “江北之敌?哦,吴越支援扬州的兵马,哼,乌合之众。” “郡公,不可轻敌——”张雄凑近,低声说道:“为支援扬州,吴越派遣沈承礼、鲍修让、胡璟等人,一共过去了四万多人!” 李元清转头,一副不可置信地表情,说道:“多少?四万人!钱俶这老小子是疯了吗?他一共也就十万精兵吧!” “为何如此,属下也不知道,可若这几万人回来……事态就复杂、严峻了。” 李元清一拍大腿:“唉,如实如此,陛下让我渡江干什么?直接就在江北守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张雄一咧嘴,好嘛,李元清这是多久不打仗,憋疯了吗?在江北开战,那可太热闹了,赵宋、郭周、吴越、南唐全搅和在一块! “郡公,既来之、则安之,还是要尽快整顿兵马,及早开拔,也好与钟秉章形成策应之势。” 李元清点头,可具体怎么打,也有自己的盘算。 营帐之外,一众将领等待多时,见到李元清前来,纷纷行礼请安。 “诸位将军,无需多礼。”李元清单刀直入,环视问道:“战马已经分配完毕了吗?” 谭紫霄行礼答道:“郡公,新增战马一千五百七十二匹,除伤损带病七十一匹留下,其余都已经分配下去,军士正在适应训练。” 远处,临时的跑马场上,战马嘶鸣、人声鼎沸、红旗招展、尘土飞扬。 李元清听了谭紫霄汇报,嘴角抽了一下,心说,还有五百多匹,压根没运回来。 途经泰州的时候,“交过路费”用了。 娘的,王全斌、翟守珣,这笔账老子早晚跟你们算! “兵力方面,如何?” 张雄近前:“天策军五千、江宁大营骑兵一千,统一交由郡公指挥。” “不要算上江宁大营,仅天策军方面,作战骑兵与战马的配比如何?” “这……作战骑兵,拢共三千而已,战马两千匹……加上新增战马,不到六千。” 李元清一嘬牙花子,果然,大有大的难处啊!果然,自己不在金陵,家都给偷了啊! 原本,自己在洪州指挥一千多人的“神威军”时,就算再捉襟见肘,也能维持每人一匹战马,如今,天策军的规模是扩大了,可人与马的差距也扩大了。 天策军一共九千,可并非都是执行作战任务的,其中,至少一千人负责后勤,还有一千人充当“预备队”,所以,李元清一上来就强调“作战骑兵”。 换句话说,天策军留下了三千人不错,可其中两千人,都不算是有战斗力的,若不是谭紫霄、耿云率领两千“作战骑兵”加入进来,自己真正指挥的,能够打仗的,其实就一千人! 对了,江宁大营的骑兵,为啥不算数呢?兵不行,马也不行。 南唐(江西)不产马,马主要是通过交易获得,来源包括南汉、大理、吐蕃等地,可这些地方的马,拉车运货还行,要投入战场,会被西凉、河套、陇右、契丹等产的马毫不留情碾压。 马,南唐难以磨灭的哀伤…… 史料记载:李氏建国,国中无马,岁与刘鋹市易。王师南伐,煜遣兵出战,骑兵才三百,至瓜州,为曹彬所获。 “骑兵才三百”,史官写这一段话的时候,一定是带着嘲弄、戏谑的表情。 李煜穿越之后,为啥不顾自己的性命,前去营救契丹使节?马啊,为了马! 基于后世学者推测,南唐战马保有量最乐观的情况下,只有三千到五千匹。 【凌霄:小说中翻了两倍】 李元清大致算了一下,心中有底,说道:“依照部署,天策军最远据守昆山。” 众人静静地听着,隐约地,觉得下面要迎来转折。 果然,李元清眉毛一挑,说道:“本帅不打算依照部署行事!” 张雄一扶额头,我就知道! 李郡公,皇帝就在常州,你好歹派个人,先去打声招呼,再任性不迟啊。 第479章 中吴十二时辰·直指华亭 李元清对李煜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刘政咨、徐铉等人,在获悉枢密院、兵部签发的作战任务之后,他大概参透了这位皇帝陛下的担忧。 那就是,万一江北有变,常、润两州,作为大唐的东南门户,面临着极大的危险,赵宋、郭周、吴越三方总有一刻能回过味来,明明旁边就放着一大块肥肉,咱们在这儿争残羹剩饭算怎么回事? 如今,一手“制衡策略”玩得是不错,却也不能彻底排除“三家联合”的隐忧。 真要发展到这一步,天策军,就是保卫大唐东南安全的重要力量。 只不过,精心训练的骑兵,就这么干守着?这不是李元清的风格,也是对南唐武装力量的浪费,思量再三,他缓缓说出了心中计划—— “本帅要越过浏河,剑指华亭,彻底扫清吴越的沿江势力。” 华亭,源自东吴时期,陆逊驻军于此、设华亭侯,隋末设置华亭县,直到南宋时期,在华亭县的治下设置了“上海镇”。 张雄一嘬牙花子,好嘛,一杆子支出去一百多里,关键是,越过昆山之后,就进入了中吴军节度使孙承佑的地盘,还会与钟秉章这个死心眼的作战范围交叉。 “郡公,此事,还是先向常州汇报为好。” “不必,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可是,战线拉长之后,粮草供给……如何保障?” 张雄见李元清一意孤行,不敢硬刚,就搬出来这个“万能公式”,你能打是吧,你光能打有个屁用啊,人不吃饭、马不吃料? 李元清仿佛早就想到了,微微一笑,说道:“不需要。” 张雄、谭紫霄、耿云等南唐旧将,面面相觑,啥叫“不需要”?真不吃东西! 李元清的目光,缓缓转移,投射在了两人身上,一个是韩道岭,一个是陈克。 众人这才发现,他们两人,根本就是无所谓的样子! “韩将军、陈将军,江南气候、水土,你们是否已经习惯?” “禀郡公,金陵居住多日,饮食冷暖,早已习惯。” “好,本帅予你二人各自五百人,每人配置两匹战马,沿江清扫吴越军队,可有把握?” 韩道岭想了想,说道:“还需向导。” “这个自然,本帅安排熟悉吴越地理、交通之人跟随。” 陈克补充:“还需皮甲,良弓利箭。” “放心,本帅安排最好的!” 两人对视一眼:“那就没问题了。” 张雄、谭紫霄等人一脸懵逼,你们说啥呢?这就没问题了?开玩笑! “两位将军,稍安勿躁!”张雄怕陈、韩两人没听明白,手脚比划着,解释道:“没有粮食,没有马料,你们两队人马,要奔袭一百多里路,沿途会有吴越军队,明白吗?” 韩道岭点点头,很认真地说:“明白。” 好吧,张雄放弃了,你们要找死,随便! 谁知,陈克又说了一句炸裂的话:“郡公,只是打到华亭吗?一路南下,海盐、秀州也不过两百里。” 疯了,疯了! 张雄干脆转过身,跟这仨发癫的人置气,自己也是发癫。 李元清没有真的发癫,他吩咐道:“兵至华亭之后,若与大唐水师(钟秉章部)汇合,即可纳入麾下,否则,返回浏河入江口,不准妄动。” “谨遵将令!” 然而,接下来李元清说了一句话,众人都明白了—— “两位将军,吴越之地,将来尽属大唐所有,勿要肆意劫掠、滥杀无度。” 这句话的意思是,抢劫可以,杀人也可以,但不要过度,因为这里迟早是大唐的地盘,大唐的政权架构,与契丹是完全不同的,它是建立在农耕文明之上的,而非游牧文化之上的。 通俗地说,管杀,也得管埋,杀得太狠、抢的太多,将来不好收场。 “谨遵将令!” 如同一道智慧之光,照亮了张雄混沌的大脑,谭紫霄、耿云等人也明白了。 李元清筛选两名“契丹教官”领兵深入,就是要施展“契丹打法”了。 契丹的打法很灵活,高速突袭、快速撤退、利用地形机动、车轮战、包抄战术、袭扰等,根据《宋史》的记载,“澶渊之盟”的一系列战斗,经常会发现一队契丹骑兵,深夜出发,早上开始深入宋朝边境数百里,快速完成攻击与劫掠任务之后,天黑之前撤退,避开追击与锋芒,隐藏起来。 待到第二天,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了,继续向前! 故而,几百骑兵就能够打到汴梁城下! 在这一过程中,很显然是没有补给的,这一切都源于契丹军队“打草谷”的传统。 所谓“打草谷”,就是打到哪儿,抢到哪儿。 抢了粮食,人吃马嚼,抢了财物,打包带走,临走再放火烧了房子! 《新五代史·四夷附录一》记载,耶律德光犒劳部落,遣数千骑兵打草谷,由此可见,“打草谷”这一行为已经成为了重要的创收手段了。 “打草谷”的现象,既反映出契丹军队,以及整个辽朝作为国家组织,整体上处在低阶政治制度之下,又反映出军队管理方面的无序,以及身为游牧部落人的贪婪。 诸位南唐旧将,从一开始嗤之以鼻、迷惑不解,到恍然大悟、心有余悸,情绪大起大落。 张雄说道:“郡公,若如此行事……整个吴越沿江,就会乱成一锅粥。” “不错,就是要让它乱,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牵制中吴节度使孙承佑,以及吴越都兵。” 谭紫霄追问:“那么,防御江北之敌,该如何安排?” 李元清说道:“本帅在江北南通之时,已经探明,吴越运兵、运粮的船只,主要集中在三江口,钟秉章又拿下了虞山港,真要回援,也应该谋求上游登陆。” “上游?夹江!” “不错,江阴军前去支援雄州,此处兵力薄弱,是最佳的突破点。” 张雄有些激动,说道:“属下愿领兵驻守江阴!” “诶,那就违悖军令了,我等的任务,是扫清太仓周围之敌。” 张雄差点气乐了,好嘛,这就违悖军令了,你刚才是咋说的! “郡公,欲做如何安排?” 李元清想了想,说道:“谭、耿二将听令!” “属下在!” “命你二人领兵两千,驻守在虞山港上游、张家港下游,此处有大片水泽,名曰走马塘,紧盯江阴方向的动静,伺机而动。” 谭紫霄追问:“如何伺机?” “若江北吴越军队,真的渡江回援,必然会奔向常熟,常熟背靠虞山,城虽小,却易守难攻,是回援军队的最佳落脚点。” “属下明白了!” 只要通知钟秉章一部,在登陆虞山港之后,对常熟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吴越回援的军队,肯定会赶来解围,然后双方合兵。 谭紫霄、耿云的任务,就是以骑兵优势,在半路截击! 最后,李元清缓缓地说:“我率领余部,亲自进军太仓,不过——” 李元清转身,遥望东南方向,笃定又平缓地说道:“以孙承佑的能耐,或许,根本就不用到太仓,就能碰面了。” 第480章 中吴十二时辰·吴江风雨 腊月初十,天近子时。 从上灯时分开始,天地之间,就渐渐蒙上一层氤氲,屹立在苏州高耸的城头,遥望四野,尤其是太湖之滨的方向,则雾气袅袅、烟霞渺渺,给人一种置身蓬莱仙境的体验。 天彻底黑下来之后,淅淅沥沥的小雨,如牛毛、如发丝般地倾洒着,平日里,江南冬雨带来不少情趣,譬如,苏州河道、运河扬波,花船高挑花灯,勾栏歌姬献唱—— “惘然醉酒,醉酒放歌,不然秋月春风夜,争那闲思往事何?” 如今,江南运河之上,没有了吴侬软语的歌声,时不时地,会传来磨刀的动静。 一个人磨刀,不算什么,最多听起来刺耳。 一万人一起磨刀呢? 刺啦——刺啦——刺啦—— 这令人不安、毛骨悚然的声音,似乎在预告给苏州,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即将过去了。 子时一刻,风雨飘摇。 太湖之波,波澜乍起。 凌波军指挥副使王达屹立在摇晃的船头之上,看看天,看看水,又看了看旁边的副将、凌波军都部署马光惠,两人的表情都极为肃穆,在极力克制之下,也难掩忐忑。 此刻,两人都很清楚,他们将要完成“苏州战局”的最后一块拼图,夺下吴江! 吴江位于太湖之东、苏州之南,大运河蜿蜒而过,不仅是苏州的南大门,也是连通湖州、秀州(嘉兴)的关键节点,可谓“水上虎牢关”。 退一步,拿不下吴江的话,意味着吴越大军随时能够沿着运河,大举支援,就算不能帮苏州解围,也能有效阻挡唐军南下,什么“灭国之战”,就要止步于此了。 王达稳了稳心神,问道:“确定林都督已经包围苏州?” “万无一失。” “(葑门)江南运河一段,封锁到位?” “陈恺达亲率两千鄱阳水军,扎营十余里,且东至尹山湖、西到南石湖。” “中吴军的动静呢?” “孙承佑援军前往苏州途中,被申屠令坚阻击打援,损失惨重,暂无威胁。” 马光惠的所有回答,都表明局势有利于凌波军,可王达听完之后,喉结颤动地更厉害了,气息也越发不稳定。 条件越好,压力越大! 为啥呢? 想一下高考前夕,父母、亲人会给你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好条件吧! 王、马二人,就像是两个考生,在他们前面,南唐一流将领林仁肇、卢绛、桂卿等人,以及几万大军为他们“打好基础”,好比谭海洋、孙佳俊、潘展乐、你四个人去参加4x100游泳比赛,前三个游了399米,剩下最后一米让你游! 这最后的“一米”,就是攻下吴江! 要是打不下来…… 王达冷不丁地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冷,还是因为压力大。 马光惠近前,说道:“指挥使,时辰差不多了。” “马将军,此一战,不成功,便成仁!” “全军上下,必当死战!” 王达一咬牙,迎着太湖的风浪,高声喊道:“凌波军,升帆摇橹!” 咚——咚——咚—— 三声擂鼓,剑指吴江! …… 或许冥冥之中,真有心灵感应。 苏州刺史府一侧,藕园之中,钱文奉照例来到洗花舫上,他喜欢在蒙蒙细雨之中,赏荷花、观歌舞、品美酒、谈诗词,顺便还能为要建造的园林景观,寻找到一点灵感。 可眼下,漆黑一片,残荷败花,再配上这淫雨霏霏,让他产生了凄凉之感。 实际上啊,风景还是那片风景,变化的,只是人的心境。 “什么时辰了?” 近侍答道:“郡王,子时了。” “子时……唐军犯境,已经两天三夜了,还有什么是没想到的……” “郡王,是否要请范推官(范梦龄)?” 钱文奉烦躁地摆手,在白玉石雕刻的洗花舫上,踱来踱去,心头总觉得不踏实—— 五门的防御,加强了; 城墙薄弱点,修复了; 城中的军民,动员了; 唐军新武器,研究了; 护城河水道,涨高了; 杭州钱俶处,求援了; ……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仰头之间,沉重地吐出一口白气,发出沉重的叹息声,惊动了隐匿在池塘深处的野禽,羽翅激烈地拍打着,逃离得无影无踪。 “就连你们,也要逃吗……本郡王,到底在担心什么?” 两天三夜,足够钱文奉清醒、镇定下来了,也对所掌握的信息进行充分消化。 从一开始,他就抱着“坚定守住、就有办法”的心理,因为,这里是苏州,不是天津。 南唐有多少实力,钱文奉是清楚的,李煜登基先后,确实做到了“开疆扩土”,不是因为你很强,是因为对手太弱了,比如“高赖子”。 连续用兵,你的国库能剩下多少? 昔日,你爹连福州都进不来,你又哪儿来的勇气,以为可以马踏苏州! “笔墨伺候!” 近侍慌忙上前,摊开纸张、研化墨汁,钱文奉深呼吸、长吐气,似乎要将胸中所有郁闷排泄干净,一挥而就—— 藕园夜雨展眉端,坐断东南战未阑。 四十繁华苏州邑,三千剑甲照波寒。 父碑犹勒先王赐,子舸重披旧锦看。 不信胥江潮退去,唐寇浮尸作急湍! 扔下笔,连道三声:“痛快!痛快!痛快!” 老钱,你是痛快了,吴江那边,先是痛了,然后是快了,快玩完了。 吴江的风雨,比苏州城要大一些,比太湖之上小一些。 自从习流军折戟阳山之下,吴江防御使、水师统军使吴光远就下令,严守吴江湾,轻易不得出战! 手底下的三百多条船,是自己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动。 真要打,三山岛、西山港还有大小战船六百艘,你们先上! 吴光远采取“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策略,也不算自私,毕竟,吴江的战略位置太重要了,一旦出现岔子,别说钱俶,就是亲爹都饶不了他。 吴光远的亲爹,叫吴程,曾经做过吴越宰相的,他是妥妥的官二代。 副将陈彧疑心很重,多次劝诫,让吴光远将战船迁徙到西京湾,这里原本是习流军的驻地,如果南唐水军偷袭,可以“中途截之”。 对此,吴光远的答复是,一边玩去吧。 习流军刚全军覆没,你让吴江军去“鸠占鹊巢”,太不吉利了! 今夜,岸上细雨,湖上大雨,陈彧再度来找吴光远,见面之后,苦口婆心,分析苏州面临的局势。 “吴统军,唐军驻扎城外、毫无攻城意愿,很显然是想围点打援,吴江是必争之地!” “本将知道,故而,在江南运河上布置重兵。” 陈彧心中暗骂,蠢蛋,要不是你爹比我爹厉害,真想一巴掌抽死你! 你在江南运河布置重兵,有个毛用?唐军会从苏州飞过去,到达湖州,然后从南向北,攻打吴江,再攻打苏州? “唐军水师从太湖而来,若西京湾不设防,也应将战船开出吴江湾,时刻做好迎战准备。” “又来了——”吴光远不耐烦,“长兴已破,你不知道?唐军必然会从陆上进攻,迂回到吴江!” 陈彧忍住怒火,说道:“若走陆路,唐军就必须攻克湖州!吴统军,若唐军已经攻克湖州,还有必要攻打吴江吗?直接南下,进犯杭州了!” 吴光远火气也上来了,这个陈彧,一直跟自己不对付! “陈将军,你说唐军会从太湖而来?” “必然!” “如今腊月天气,西风正紧,湖面上波涛汹涌,谁敢横渡太湖!” 说话间,外面传来了凄厉的风啸声。 陈彧一时语塞,跺了跺脚,愤然离去。 吴光远说得不错,这个季节,横渡太湖不是明智之举,可要沿着岸边行军,也很难到达吴江。 真的吗? 凌波军表示,你看不起谁呢! 第481章 冠军之师 任谁都可以说,南唐军队整体战斗力很菜,需要多练。 但,这其中绝对不包括水军,尤其是“凌波军”——凌波者,美人步履轻盈——要配得上这个名字,个个兵卒都是驭水、驾船高手。 为何?《马氏南唐书》中解释道:“许郡县村社竞渡,每岁端午,官给彩缎,俾两两较其迟速,胜者加以银椀,谓之打标……至是尽搜为卒,谓之凌波军。” 保大年间,李璟下令各州、府、县、镇在端午节的时候,组织“赛龙舟”活动(竞渡),朝廷准备奖品,包括彩色绸缎、银碗等,奖励给赛龙舟的冠军。 然后,朝廷将这些冠军全都收拢起来,纳入水军战斗序列,这就是“凌波军”的由来! 名副其实的冠军之师! 代入一下,在一场运队会当中,一支队伍的成员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等等,另一支队伍的成员,是刘翔、苏炳添、博尔特……等等,一众世界冠军。 所以,在吴光远严重的“太湖风浪”,对于凌波军来说,根本就不叫事儿。 擂鼓三通,一声令下,百余艘“浪里钻”如同离弦之箭,一眨眼就窜出去十多丈,随即,在水面形成了30°到45°之间的锐角队形。 所谓“浪里钻”,就是龙舟的升级版,加装低帆,保持了细长的船身,它们既开路先锋,同时也起到“破风压浪”的作用,原理与马拉松比赛时队友协助一样。 “浪里钻”的后面,由小到大,依次是游艇、走舸、斗舰、艨艟、楼船等,在波涛起伏的太湖之上,快速构建成为“水师战斗群”。 王达自发兵之后,就一直屹立在船头,前行十余里之后,下雨渐歇,风力加急,他俯身看了一下船舷,激荡的浪花不停地涌上来。 “西风加急,浪高五尺,下令,收帆!” 马光惠擦了一把脸上的冰雨,说道:“指挥使,先回船舱吧!” 王达无动于衷。 马光惠无奈,解下腰间酒葫芦,递到王达跟前:“喝一口,先暖暖。” 王达也不客气,猛灌一口,顿感一阵苦口、呛鼻,一阵咳嗽,劣酒顺着胡须滴在铁甲之上。 “马副将,吴江军确定没有出湾?” 马光惠一咧嘴,都问了十几遍了,说道:“战船大半数挤在湾内,葫芦口,另有零星战船,停靠在外,不足为虑。” “通知下去,距离吴江湾十里之后,各舰船只保留一盏灯,到达吴江湾五里之内,大舰放缓速度,以浪里钻为先锋,走舸、游艇跟上!” “指挥使,五里之内,是否也让驾驭浪里钻的兄弟,歇口气?” 王达点头:“应该,但三里之内,就要发动猛攻!” “两里路程休息,足够了。” 王达又问:“酒配给了吗?” 马光惠接过自己的酒葫芦,灌了一口:“配齐了,浪里钻上那群小子配给的酒,可是陛下赏赐,货真价实的宫中御酒!” 喝了皇帝的酒,就得好好给皇帝打仗。 依靠着船帮,王达的心情,随着晃动的船身起伏,耳畔传来桨手刻意压低的号子声,嗨哟……嗨哟……嗨字出口,桨出水面,哟字落下,同频齐摇! 一声号子,船行三丈。 天际,隐隐一道闪电,短暂照亮了楼船的四周,船头的龙鱼纹刚露出水面,又如同受惊一般,钻入了水下。 猛然间,桅杆上传来了望手的低呼:“东南七里之处,发现三艘吴越哨船!” 王达、马光惠如同触电一样,全都蹦了起来,攀到高处了望,果然,远远地看到三艘战船,呈现为“品字形”,桅杆上挑着巨大的气死风灯,颤动着、摇曳着。 “藏灯,全队藏灯!” 急促的骨哨吹响,夹杂在风中,听起来格外凄厉,各船指挥立即将灯装进木盒子里。 随着四周陷入一片漆黑,远处的吴越哨船灯笼,更加耀眼了,看上去,如同一头庞大的、三只眼睛的怪兽。 “指挥使,怎么办?” 战场就是这样,意外情况不可避免,否则,顺风顺水打个屁的仗啊,直接去庙里拜神吧。 王达脑子嗡嗡的,他也先不明白,这么恶劣的天气,吴越水师出来干什么? 因为,这三艘战船的指挥,名字叫陈彧! 陈彧知道,自己拼爹拼不过吴光远,也说不服吴光远,那老子就不费劲了,好歹,自己也是将领身份,调三艘船出来巡逻,总没问题吧! “马都署,随机应变!” “……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都送上门来了,岂有不收之理!” 马光惠一怔,瞬间明白了,夺船!伪装!诈营! “指挥使,我亲自率领十艘浪里钻偷袭。” 王达点头,说道:“待你靠近,我会命人出示楼船灯笼,分散对方注意力。” “遵命!” 马光惠三下五除二,脱下铁甲,跳上临近一艘浪里钻,一甩膀子,低声呼喝—— “兄弟们,龙抬头呦——” 凌波军士兵活动了一下胳膊,就像野狼看到猎物一样,面带笑意地看着远处的三艘船。 “起!” “哗啦——!” 每条浪里钻配三十人,一下子窜出去二十条,在漆黑的风浪中,宛如游动在太湖里的巨蛇。 王达紧张地注视着,看距离差不多了,立即喊道:“楼船示灯!” 桅杆之上,重新升起了巨大的灯笼,由于来不及固定,随风飘摇,煞是显眼。 几乎同时,远处的三艘吴越哨船,骚动起来了。 桅杆哨兵高喊:“陈将军,右弦有不明战船!” 陈彧一惊,立即攀上高处:“几艘?肯定是战船,不是渔船?” 这句话问出来,陈彧自己都觉得蠢,这种鬼天气,谁会出来打渔? “看桅杆高度,必是战船!看灯,一艘。” “全军戒备,包抄合围!” 陈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唐军的侦查哨船,然后大声问候了一下吴程的老婆、吴光远的母亲,指挥三艘战船迎了上去。 你在看我,我也在看你。 三艘哨船,都属于是斗舰级别的,一艘能够承载50-80人,正常情况下,速度也很快。 可惜,现在是不正常的情况,刮的是西北风。 十余人划桨,再加上七、八人各司其职,一艘哨船上的战斗力,也就30-50人的样子。 可二十艘浪里钻不是这样的,本就是顺风,加上凌波军拼命地划! 下面,请回忆小学数学的“相遇问题”,即,两船相遇的时候,是否为两船各自速度之和。 十丈、五丈、三丈—— 一名眼尖的吴越士兵,猛然发现,近在咫尺的位置,竟然出现了几条细长的龙舟! 他刚要喊,已经来不及了,太近了! “兄弟们,抓紧了!” 猛然间,三艘吴越哨船,几乎同时震动了起来,接二连三的撞击传来! 不仅是撞上了,而且,“浪里钻”这种船,本来就是龙舟改造的,只不过,将昂起的龙头,换成了昂起的铁锥! “嘭嘭嘭……” 铁锥狠狠地扎进了船体,尽管已经做好准备,可仍有一些凌波军掉入冰冷的太湖中。 你想包围我,我也包围你。 马光惠挣扎中站起来,挥舞手中长刀:“兄弟们,登船!” 第482章 杀你不难 南唐方面,二十条“浪里钻”快船,由马光惠指挥,每一条船上三十人,总兵力六百。 吴越方面,三艘哨船,由陈彧指挥,每一艘船上五十人,总兵力一百五十人。 浪里钻,不仅能钻浪,还能“钻船”,船头的铁锥子,扎入哨船之后,咬得死死的。 二十条对战三艘,在太湖的风波中,搅和在了一起。 从上空鸟瞰,如同二十条灵活、协作的虎鲸,在围攻三只笨拙、巨大的蓝鲸。 “杀人,夺船!” 马光惠一声令下,几十条钩索,从不同方位,甩到了哨船之上。 “凌波军”这支队伍,不愧是龙舟大赛冠军组成的,不仅在波涛汹涌的环境中,能够稳如老狗、身形灵巧,更重要的是,长期的集体配合训练,在漆黑一片当中,根本不需要过多的指令,就能充分协作。 哨船上,瞬间炸开锅了—— “遇袭!” “有人攀船!” “快来人!” 吴江兵从混乱、震惊中清醒过来,纷纷捡起武器,靠近船帮的位置,准备给夺船之人致命一击。 或许是久不打仗的关系,不少人身体挨着船帮,探出半个身子,双手握着刀枪剑戟,看似抢占了先机。 陈彧发现这一情况,又急又气,大骂道:“后撤一步,训练的内容,全都忘了吗?一群蠢材!” 他自以为,声音很大,可在风声、人声、波涛声交杂的环境中,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听到。 第一个倒霉蛋很快就出现了—— 一个吴江兵靠近船帮之后,还不过瘾,拿刀去割钩索,心想着,这人肯定会摔下去淹死。 真是大聪明! 钩索,前面是钩子,后面是绳索,钩子二尺多长,生铁铸造,末端才系着绳子,你割一个试试? 割了两下,都碰到了铁钩子上,叮当作响,他还不死心,准备把身体探出去多一些,就在这时,两支利箭,一前一后,夹杂着风声射来! “噗——噗——” 口中一箭,胸前一箭,吴江兵兵器掉入水中,挣扎几下,也跟着掉了下去。 每一条“浪里钻”后端的两名凌波军,既是舵手,也是射手! 很快,又一个“聪明的”吴江兵,手持白蜡枪,探出身去,想要将爬上来的人,扎个透心凉。 俯身下看,眼前一黑,不是形容词,是物理意义上的眼前一黑,啥都看不见! 这是正常的,下面又没灯。 他正聚拢目光、寻找敌人的时候,猛然间,一只粗壮的手臂出现,被湖水泡的发白的大手,攥住了他的枪尖。 “下来吧你!” …… 这一幕,可以代入“索马里海盗抢劫邮轮”的情景。 陈彧及手下吴江军,并非没有战斗力,只是处于装备劣势。 哨船,主要功能是侦查用的,四周没有女墙、挡板,另外,因为陈彧和吴光远不对付,他能够调动的,也只是手下的一百多人,人数不占优势,也不算是什么精锐部队。 陈彧指挥的“主船”,尚且面对突然袭击、手足无措,更何况其他两艘? 转瞬之间,三艘吴越哨船之上,纷纷跳上来一群五短身材、赤裸上身的凌波军,手中拎着障刀,就这么水灵灵地跳上来了。 一群糙汉子东张西望,就跟非洲难民第一次走进自助餐会场一样,看到一脸错愕的吴江兵,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还说啥,动手吧! 船上白刃战,拉开序幕。 陈彧见状,气血翻涌,顾不得其他两船了,从“指挥位”跳下来,夺过长枪、身先士卒。 吴江兵好歹也是“江南子弟”,水战也是有基因加持的,加上“大领导”上阵玩命,也被激励到了,纷纷咆哮着,冲上来。 两拨人马,在狭小的船上,陷入混战。 事实上,陈彧下场,虽然能够激励士气,却不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是命令桨手奋力划船,在战斗结束之前,回到吴江湾报信! 唉,急中生智,诚然不假,可更多情况下,会“急中失智”,让人失去判断力。 在众人拼杀之际,凌波军指挥副使王达,已经率领舰队、悄然靠拢…… 天空中,传来阴郁沉闷的雷声,微弱的闪电光芒掠过,一连刺伤、刺死三名凌波军的陈彧,觉得不对劲。 他猛然抬头,见十几丈外,一艘巨大楼船,桅杆上飘舞着鲜红的旗帜,斗大的“唐”字,迎风招展! 四周,数不清的战船,如同斗兽场的观众,在戏谑地盯着自己。 “唐军,唐军真的来偷袭了?!” 不用怀疑,真来了,陈彧,你猜得真准! 一股脱力感,从陈彧的脚底升起,直冲脑门,他踉跄地向后退了几步,身体靠在桅杆之上,一摸肋下,正在“突突”冒血。 头顶,疯狂摇曳的气死风灯,如同被不停抽打的陀螺。 前后、左右、脚下,血污满地,都是自己的手足士兵。 船已经彻底停了,脚下的舱室内,也传来阵阵惨叫,陈彧痛苦地咬紧牙关,他知道,浆手肯定是遭遇屠杀了。 “一众唐狗,你们,你们是那部分的?” 面对陈彧的质问,凌波军士兵表示,你家住在敦煌山洞里吗?壁画不够你说的。 无声无息,继续围拢上来,手中的障刀,滴滴答答。 “说,你们是……” 猛然间,耳边一个炸雷般的声音—— “老子是凌波军都部署马光惠!你有意见?” 陈彧一抬头,见一个脸上有疤的大汉,手提陌刀走了上来,觉得有些熟悉。 “马光惠?哦,马疤子,你还没死。” 马光惠也认出了陈彧,冷冷地说:“陈余祥(陈彧字余祥),还记得老子?不错,老子也没忘了你,常州之战,咱俩还有一笔账没算。” 陈彧狂笑:“怎么,还想添一道疤。” “你找死!” “有种上来啊!” 陈彧确实是找死,活着,也没意义了。 另外两条哨船之上,早就没了动静,上面人影晃动,似乎在搬运尸体,扔下太湖。 死了还要喂鱼,奇耻大辱! 陈彧就是要激怒马光惠,来吧,给老子个痛快。 马光惠骂骂咧咧着,举刀就往上冲,刀锋递过来,陈彧干脆闭上了眼。 谁知,马光惠的刀并没有落下来,反而是借机靠近,一把擒住陈彧,把他丢给一众凌波军。 “马疤子,你想干什么?士可杀不可辱,你……你休想折磨我。” 说着,一张嘴,就要咬舌头。 【冷知识:咬舌头死不了人!】 马光惠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同时抡圆了胳膊,狠狠地抽了陈彧一个耳刮子。 “陈余祥,老子是真想一刀宰了你!” 陈彧被打蒙,眼睛重新聚焦之后,一边喷血沫子,一边问道:“你想干什么?” 马光惠没说话,挥挥手,只让人将陈彧捆起来。 此时,众人都感到了压迫感,凌波军的巨型楼船,如山峦一般接近了,指挥副使王达屹立在船头,冷冷地注视着一切。 “来人,送上去!” 两个凌波军,如同拎一头猪一样,将陈彧提起来。 马光惠用手拍了拍船舷,船是夺下来了,转身回头,看了看远处的吴江湾,脸上露出深意地笑容。 …… 片刻之后,船舱之中。 狼狈不堪的陈彧被推进来,刚要挣扎,冰冷、锋利的刀刃,就压在了脑袋上。 “老实点!” 帘幕一挑,王达走了进来,厉声喝止:“住手,不得无礼,退下!” 大步过去,双手将陈彧扶起来,一边接绳子,一边说:“快拿药膏、棉布!” “你,你是……你要干什么?!” “陈将军,莫惊莫怕,在下王达。” 陈彧眼神一动:“润州大营的王达?” “不错!” 陈彧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之火灭掉了,润州大营出动了,完了,唐国这次的行动,绝对不止是为了拿下苏州! “陈将军,退去盔甲,赶紧止血包扎吧!” 陈彧摇头,悲凉地说道:“只求速死。” 王达收起和蔼的表情,冷冷说道:“杀你不难,本将是欣赏你,何故如此不近人情?” “欣赏?王将军,若要招降,免开尊口。” “好气节!既如此,刚刚为何不自刎殉国?” “我,我是没机会。” 王达抽出自己的佩剑,“铛——”地一声,扎在木板上,说道:“给你一个机会,死吧!” “我,我……” 做人最忌讳的就是,明明身处绝境、有人拉你一把的时候,还要装逼!容易翻车,自取其辱。 “陈将军,两国交战,各为其主,你已经为钱氏拼过命了,可以了。” “还是劝降?” “降与不降,是劝不来的。”王达直起身子,说道:“若说降将,天下各国的将领,有几个是从一而终的?王某也曾仕马楚,如今,马楚归唐,难道就不活了。” “忠臣,忠臣不事二主。” 王达冷笑:“好,说得好。若真如此,最该死的是钱俶!他曾经是忠于大周,如今可是勾结赵匡胤,投降了大宋!” “什么?” “你以为,大唐为何要征讨吴越?乃是奉大周皇帝之命!” “这……有这等事!” 王达见火候差不多了,说了一句切中要害、直抵人心的话—— “陈将军,昔日常州之战,你功劳也不小,可结果如何?吴程兵败如山倒,可他儿子吴光远仍旧能够升官,你呢?” 吴光远! 一听到这个名字,陈彧愤怒值立即窜高了,别的不说,就说眼前,若是听从自己的安排,提前在太湖之上布防,自己何须身犯险境! 低头不语。 王达见状,说道:“如何抉择,全凭陈将军自己决断。” 这时,船舱之外,传来马光惠断断续续地吆喝声—— “升帆……灯笼点起来!” “哪儿还有一个,扔水里,血迹擦干净!” “调转船头!” 看样子,船队又要启程了。 第483章 暗度陈仓 紫霞仙子说过:“上天安排的最大。” 至尊宝应该听她的,毕竟“听人劝,吃饱饭”,之后的生死离别、爱而不得痛苦,就不用再经历了,一只猴子、一个灯芯,找个地方过没羞没臊的快乐日子。 陈彧就很听劝,他忍着伤痛,将地上的宝剑捡起来,双手托举、交还王达,真诚地表示—— 我臭不要脸,我顺坡下驴,我被王将军的人格魅力所征服,我唾弃钱氏一族的背叛行为,我要誓死效忠大唐! 王达很满意,命人给他止血、包扎,自己来到舱外。 马光惠还在指挥手下,清扫战场,最起码要减弱船体上的血腥味道。 抢夺三艘哨船,虽然过程惊险,可这就是“上天安排”,收付陈彧、前去诈营,攻打吴江的难度,一下子从“高考级别”降到“中考级别”。 王达真想跪在甲板上,给老天爷磕一个! 半个时辰之后,庞大的舰队,再度骚动起来,宛如一头睡醒的黑龙。 此刻,天近寅时,本就是一天当中最黑的时候。 浓云愈厚,天地翻转,宛若倒扣一个墨碗。 “陈将军!” “……末将,在!” 陈彧包扎完伤口,又喝了一壶酒,脸色通红,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心有羞愧。 不久之前,自己还在跟唐军拼命,如今,就已经俯首称臣了,身份角色,一时间还调整不过来。 暂时的,很快就适应了,五代十国这种乱世之中,临阵倒戈、背刺旧主的事情,太多了,有太多前辈可以学习。 “大军直取吴江湾,途中经过西山港、三山岛,那里有多少驻军?” 西山港、三山岛,到了清朝时期,就成了西山、东山,由于水位减退、淤泥堵塞,范围也变得很大,到了新中国时期,人工填岛、开辟苏东河,已经与太湖北岸连城一片。 如今,这两个湖岛还不算大,周围驻扎着吴越水师,想要进入吴江湾,这两个地方绕不开。 陈彧说道:“王指挥,西山港的驻军,不需考虑了。” “哦?为何?” “唐寇……啊,不,大唐天军攻克长兴之后,西山港水师前往湖州驻防,唯一要考虑的,就是三山岛。” “原来如此。”王达暗喜,还有这好事儿,“三山岛水师多少人?” “战船三百,兵力两千。” “陈将军,可有应对之策?” 这句话问得,就像是一个警察,去询问一个黄牛,你知道票贩子在哪儿吗? 陈彧脸更红,结巴地说:“三山岛驻军,协防西山港驻地,主要位于两岛南侧的位置,这也是为了时刻增援湖州。若是,大军从北面水道通过,就能避开驻军。” 王达想了想,他知道太湖的情况,所谓“北面水道”,就是三山岛与吴江县界之间的一条狭窄水道。 “楼船、艨艟能够通过吗?” “属下只走过一次,水下情况复杂,需要水鬼引道。” 王达毫不迟疑,说道:“能过就好,全权交给陈将军督办!” 陈彧一愣,我?不怕我暗中使坏? 王达微微一笑:“攻下吴江,大功一件,大唐皇帝赏罚分明、善待臣子,陈将军的前途不可限量!” 陈彧不知所措:“这,属下避嫌为好!只要派水鬼查探,肯定能安全通过……” “诶,余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如此……属下遵命!” 冷不丁地,陈彧看了一眼哨船,发现马光惠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自己。 “王指挥,马将军与在下同行?” “不错,先以快艇引路,哨船跟上,让马将军配合你。” 陈彧一皱眉,娘嘞,怪不得让自己督办,恐怕稍有异动,马光惠就会砍了自己。 王达觉察出陈彧的忐忑,近前说道:“余祥,放心,马将军不是鸡肠小肚之人,尔等的恩怨,自你归降大唐之后,一笔勾销。” “是……只不过……” “你还不知道吧,马将军,其实就是吴越国人,再准确一点,他的家,曾经就在太湖之滨。” “什么?” 陈彧一脸不可置信,吴越国人,那在常州之战,他为何作战如此勇猛,追着吴程打?有什么深仇大恨! “感到奇怪?” “是……为何?” “钱氏在太湖设置都水营、组织撩浅军,这你知道?” “自然知道。” “世人只赞颂钱氏疏浚河道、灌溉农田,却不知,为了达到目的,驱赶、残杀太湖渔民,马将军幼年时期,曾经亲眼看着阿爷、阿娘、阿姐被吴越士兵杀害,船凿沉,房屋付之一炬!” 王达拍了拍陈彧的肩膀,继续说道:“大唐的渔民、货商,多年来也受到迫害!陈将军,如今你已归降,我不妨把话说明白一点,天下大乱,大唐志在一统!至于是非对错,你自己判断就好了。” …… 陈彧愣在当场,原来“马疤子”还有这么心酸的过往,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娘的,拼死、拼活、又拼命,就是拼不过爹! …… 吴江以西,十里开外,防御使行营之内。 前一刻,吴光远睡得很沉,很舒服,下一刻,他焦躁不安地在翻了个身,眼球在眼皮下面不停的蠕动。 呼吸也急促起来。 猛然,吴光远从床上坐了起来,长出了一口气—— “啊!” 噩梦,恐怖的噩梦! 亲军听到动静,立即冲进来,点亮烛台,只见吴光远满头大汗。 “统军,怎么了?” 吴光远摆了摆手,说道:“端碗水来。” 噩梦太真实了,自己就站在一艘战船上,遥望着平静无垠的太湖,好像是升官了,还穿着崭新的衣袍。 毫无预兆地,在自己眼前的水下,浮现出一个巨大的怪兽脑袋,缓缓地张了嘴! 梦中的自己,吓得大惊失色,想要逃跑,发现根本动不了。 可那怪兽,似乎根本就注意到自己,它仍旧在不停地张大嘴,越来越大,直到填满了整个太湖,还在扩大! 最后,那怪兽升空,竟然一口把整个天给吞了下去! 一片漆黑,吴光远才醒过来。 接过水,擦了汗,吴光远忍不住说:“怪哉,怪哉。” “统军这是,遭到梦魇了?” “哦,是。” “什么样的梦魇?” “怎么,你会解梦?” “学过。” 吴光远喝了一口水,三言两语,对亲军说了一遍,谁知,那亲军听完了,脸色很难看。 “统军,这个……小的也不知道怎么解。” “无妨,退下吧。” 吴光远没当回事,做梦而已。 那名亲军退出之后,却擦了把汗,心说,真是不吉利啊。 一口吞天,口在天上,不就是个“吴”字吗?统军大人,你就姓吴啊! 这种话,亲军怎么敢说? 其实,吴,不仅是吴光远的“吴”,也可以是吴江的“吴”。 …… 寅时二刻,吴江湾上,葫芦口下。 一声悠长、熟悉的吆喝传来—— “汤圆,汤圆,汤圆。” 汤圆是口令。 岸上立即一阵骚动,很快有人应答:“三碗够不够。” “一碗敬天,一碗敬地,一碗敬高堂!” “陈都尉,你回来了?” 陈彧站在哨船最高处,手里挑着灯笼,照亮自己的脸,好让对方看清楚。 殊不知,船上的其他人,早已经换成了凌波军! “湖上风浪大,险些出事。” “都尉辛苦了——快,松铁索!” 巨大的绞盘转动声音,清晰地传入到人们的耳朵里,陈彧忍不住手心都是汗! 终于,最后一根铁索沉了下去,三艘哨船缓缓前行,突然间,不知道从哪一艘上面,传来一声擂鼓! “咚!” 只有一声。 三艘哨船迅速靠边,在吴江军惊讶的注视下,一条快如闪电、狡黠如蛇的“浪里钻”,开足马力,从漆黑一片的水面冲了进来! “哗哗——” 紧接着,吴江湾之外,如同开了锅一样,传来了巨大的划水声! 一条,两条,三条……转眼间,几十条“浪里钻”进入了葫芦口,凌波军一进来,就盯上了排列整齐的战船! “这,这是怎么回事?!” 吴越军队刚反应过来,哨船上的陈彧,变戏法一样从后面拿出一张铁弓,搭箭瞄准,直至最近的一名绞盘手! “嗖——!” 一剑穿心。 “燃烧罐,点火!” “捡大的烧!” “上岸,沉锚!” 平静的吴江湾,瞬间就热闹起来,大火,更是肆无忌惮地烧了起来! 西风正紧,一艘战船点燃之后,很快蔓延一大片。 三里之外,王达见火起之后,悬着的心,终于缓慢落了下来。 “号令,全军出击,天亮之前,攻下吴江!” 第484章 大局已定 吴江破、苏州灭。 在“浪里钻”冲入葫芦口的那一刻,吴江的命运、苏州的命运、吴越的命运,再无改变的可能。 一千多年前,越王勾践率领大军,攻打蜷缩苏州(姑苏城)吴王夫差,采取了这样的策略。 一千多年后,李鸿章率领的淮军队伍,为了攻打苏州的太平军,也采取了相同的策略。 是夜—— 一把火,烧起来,防御技能点满的“葫芦口”水师驻地,很快就成了老君的“炼丹炉”。 反应过来的吴江军,不要命地冲进火海,想要抢救出几条战船,可惜,凌波军提前沉锚,还破坏了船舵。 随即,凌波军大小战船,一股脑地涌入了吴江湾,待到吴光远被惊醒的时候,已经有五百余人登陆,在马光惠的率领下,扑向吴江府衙。 马光惠的行为,包含了太多“私仇成分”,在不影响整个战局的前提下,王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由于大运河、太湖、花泾、瓜泾等水路分布的原因,吴江虽然是一县,却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城”型建筑群,吴江军的主力,就驻扎在太湖都水营,具体位置,就是京杭运河与吴淞江的交叉口,也是防御使行营所在地。 应该说,吴光远很幸运,他选择待在了行营驻地,完美避开了马光惠的怒火。 又该说,吴光远很不幸,因为西行七、八里,就到了吴江湾,王达的怒火燃烧的更旺! “天亮之前,攻下吴江!” 军令如山。 事实上,战斗进行到这个阶段,前半程的小心蛰伏、怒火挤压,这一刻全部都释放出来,唐军根本不需要动员,一个个的,进入“人来疯”的状态。 啥叫“破鼓万人捶”?强调的就是一个“势”,趋势、大势,当一群人清楚地知道,很多人去干一件事儿,每个人只要出一点力,就能够取得利益最大化时,就会变得非常积极。 这种现象,类似于“饥饿营销”,对唐军来说,可供消灭的吴越士兵,此刻成了稀缺资源,他们必须比同伴速度更快,才能分到一个杀敌指标。 兄弟们,上吧,立功的时候到了! 需要言明一点,“吴江之战”从头到尾,都是传统的冷兵器战斗,南唐研发的火器,一个都没有给凌波军。 一方面,火器这玩意儿,用起来确实不太方便,尤其是引线的质量太差,稍微潮湿一点,就点不着。 另一方面,数量不够……凌波军,委屈点吧。 不过,冷兵器能配的,一个都不少,除了燃烧罐、猛火油柜之外,楼船、艨艟、斗舰之上,都配备了神机床弩。 这个时代,战舰靠岸,摆弄床弩,对岸射击,相当于舰载炮的威力了。 靠近吴江湾的吴越士兵,躲在掩体之内,瑟瑟发抖。 有的破口大骂:“特娘的,唐狗的箭这么密集?!” 又有人补充道:“还射的远,这有一百丈了吧!” 神机弩、猛火油加持之下,滩头港口得以更多地开辟出来,凌波军从更多的地方登陆。 王达要求“天亮攻克吴江”,有点夸张了,凌波军确实比吴江军多,可这里毕竟是吴越的地盘,反正吹牛不交税,一边打一边传播“吴江攻克”的谣言,也能动摇军心、民心。 准确点说,要攻克吴江水师。 吴江湾战船付之一炬,已经“攻克一半”。 打下防御行营,才算攻克另一半。 王达上岸之后,又加了一句“活捉吴光远者,列首功。” 这句话,实际上就是说给陈彧听得,姓陈的,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陈彧很感动,也很有信心,无他,周围一圈人,就他认识吴光远! 好你个官二代,这回还拼爹吗?等着! 吴光远表示,你有病吧?我等你个毛线啊!你不知道我爹是吴程啊! 吴程最拿手的绝活——望风而逃——被吴光远继承又发扬光大——望火而逃。 对喽,一看见整个吴江湾火烧连营,水蒸气滋滋喷发,就跟开了锅一样,吴光远就做出了此生最正确的一个判断—— 去了就是送死!跑吧! 江南运河“吴江段”还没有封锁,在手下亲兵的护卫下,吴光远狼狈逃出吴江,前往秀州(嘉兴)搬救兵。 一军主将逃跑,剩下的事情,就不难推测了。 一日后,吴江失守,王达派人笼络地方乡贤、官员,安抚百姓,不在话下。 陈彧虽然没能干掉或逮到吴光远,也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劝降了一些试图继续抵抗的吴越军队,放下武器。 整体上,吴江安抚工作很顺利,除了马光惠干的一件事儿,不太地道。 他抓了上百名“撩浅军”,据说,与昔日残害太湖渔户,导致自己家破人亡的事情有关,将这些人拖到太湖边,亲自动手,一个一个砍脑袋,然后祭奠家人。 这件事儿,搞得王达很为难,最后还是压了下来,没有上报。 只不过,古语有云:杀降不详…… “凌波军指挥副使王达,军奏寿昌元年腊月十三日,吴江攻克……毙敌一千五百余,缴战船七十余艘,帐三百……粮草不计。吴江在扼,则南北不能通矣,大局已定!” 奇怪的是,“吴江失守”这样足以影响吴越灭亡的大事,竟然没有激起一点水花。 无论是苏州的钱文奉,还是杭州的钱俶,亦或,其他州府的“钱xx”,似乎对吴江得失,丝毫不感兴趣。 真实原因,是“节度使”一级以上的官员,乃至国王,压根就没收到情报! 其中,苏州方面,“吴江大战”发生之前,陈恺达就已经封锁了江南运河,防线东道尹山湖、西道南石湖,将吴江与苏州之间的“水路动脉”与“陆路静脉”全都堵死了,啥消息也传递不过去。 至于杭州方面,“吴江大战”的消息,被另一个消息掩盖了,那就是“观音岭之战”! 时间溯回,腊月初九。 “屠城长兴”之后,婺源勇(苏淮·5000)、宁国军(齐象·6000)、清淮军(郑彦华·)、卫圣军(李景达·5000)四部,重整人马,开始分工。 婺源勇是攻坚(屠城)主力,全军疲惫(抢的多了),就地休整,不仅守住长兴城,还要在太湖南岸建立物资补给点。 卫圣军休整之后,全军沿太湖南岸,向清溪河口开拔,这里也是太湖水军支援湖州的必经之路。 清淮军作为主力,兵分三路,分别向安吉、吴程、湖州三个方向挺进,其中,从长兴城到湖州城最近,相距五十里,这会儿功夫,侥幸逃出长兴的百姓,跑得快一部分已经进城了,“唐寇入侵”的消息,估计已经传播开来。 至于宁国军……消失了! 没错,六千人,已经不见了。 动作比较大的,是卫圣军与清淮军。 卫圣军方面—— 腊月初十,李景达采取骚扰战术,在清溪河口焚毁几十条船之后,撒腿就往回跑,清溪河口驻军追击至八里之外的黄龙隘,遭到伏击,损失惨重。 腊月十二,李景达命令卫圣军一部绕过清溪河口,从北向南,向湖州方向运动,又被驻扎在清溪河口的剩余驻军发现,派遣五百人追击,谁知,中途再遇埋伏,吴越军队及时察觉、脱身,没有受到太大损失。 然而,分兵追击的同时,裕溪河口又遭夜袭,这一次,李景达调动了全部人马,夺得了清溪河口的控制权。 吴越追击部队刚回来,尚不知“家被偷了”,一只脚刚踏入营地,一排箭矢就飞过来,完成一波收割之后,埋伏的唐军一拥而上! 李景达养尊处优不假、刚愎自用是真、尤为“暴戾好战”,平生也打了不少败仗,若据此认为,他就是个绣花枕头,那才是大错特错。 妥妥的“老兵油子”,玩弄这些十几年平淡度日、习惯安定的吴越军,手到擒来。 话说回来,李景达这一场“胜仗”也掺杂水分,一是清溪河口驻军,拢共也就一千多号人,二是这一千多号人,全特娘的是“撩浅军”,就是专门疏通河道、管理水利的军队,打仗不是主业。 李景达不管那个,直接奏表,告诉李煜——“俺又打胜仗了,快表扬俺!”。 清淮军方面—— 腊月初十,清淮军左路2000人逼近安吉,县令赵昭文组织抵抗,唐军封堵河道、切断水源,遣人入城毁掉水井。 同日,清淮军右路3000人进入西塞山峡谷,一路上,没有看到白鹭飞,也没遇到鳜鱼肥,只看到躲避战火的吴越百姓,纷纷南逃。 腊月十一,安吉军民抵抗进入白热化状态,唐军为求速战速决,采取大举火攻,大火一直烧到了章里驿道。 腊月十二,清淮军右路3000人越过老虎潭,占据莫干山险要位置,自然,莫干山也没有神兵利器,倒是时不时传来一阵硝烟气。 腊月十三,安吉县城断水两日,高温炙烤之下,数百间房屋焚毁,再难支撑。是夜,唐军突破薄弱之处,将抵抗势力包围在灵峰寺之内,县令赵昭文见无力回天、又走投无路,自杀明志。 同日,德清县城攻破,右路军占领险要地势之后,开始修筑防线,因为,出山正南,五十里外,就是吴越重镇余杭! 作为整场战役的总指挥,沉寂五年的李景达,用实际行动演绎了四个字——兵贵神速! 问题来了,清淮军右路都快打到杭州下巴颏了,钱俶在干嘛呢?杭州西府官僚系统都不知道吗?尤其是“吴江失守”,竟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原因有三。 第485章 大厦将倾 其一,时间点选的好。唐军是在“腊八节”发动进攻的,依照吴越风俗,尤其是这个“东南佛国”尤为重视腊八节,境内大大小小的城市,都沉浸在节气的氛围中。 其二,进攻速度太快。秉承着“一切偶然事件的背后都是蓄谋已久”的原则,从李煜召开作战会议,在经过漫长、复杂的战争准备,以及“灭国级别”的军队、粮草、物资调动之后,战争行为本身,反而是比较轻松的环节。别看“阳山之战”打的惨烈,要是和后勤部队运输沉重的攻城器械相比,反而轻松多了。所以,五天之内,长兴、苏州、吴江三个关键位置,全部沦陷,情报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其三,吴越国采取的“王国-藩镇”体系,导致“中央-地方”官僚体系存在一定的隔阂,影响了情报传送的效率,以及真实性、准确性。譬如,一开始钱文奉就向钱俶汇报,说唐军在长洲、太湖展开了军事行动,又担心“钱塘势力”(钱俶中央势力)过度干涉苏州方面,所以没有说清楚是“侵略”,以致于被理解为常规的边境骚扰。 如果,将以上三个原因归纳成一个,那就是,吴越的地盘,真心不大—— 所谓“一军十三州”,其实就是大半个浙江、小半个福建,又,全国50%的人口集中在“环太湖”圈、与越杭地区,这一块地区有多大呢?大约两万六千平方公里。 说的再形象一点,一匹快马,每天跑80公里,从虞山港跑到杭州,大概3天。 嗯,越看越像韩国的情况。 当年,李璟也是脑子抽了,灭闽国的时候,吴越插一杠子进来,最好的选择就是“以空间换时间”,放弃在福建山区打游击的做法,转而从常润地区调遣兵力,威胁中吴地区。 因为,整个中吴地区,根本就谈不上“战略纵深”!实在不行,就以宜兴为据点,好好经营太湖平原,与“撩浅军”争地盘,给钱俶脑袋上悬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腊月十三,“观音岭之战”的消息,如同晴空霹雳,震动了杭州大元帅府! 这个消息,是钱弘亿亲自送来的,他一路跌跌撞撞,帽子歪了、衣袍松了、鞋子掉了,都全然不顾,等不及侍卫通报,一头扎进了天宠府(住所府邸),什么狗屁礼仪都不顾上了,直接跳上了钱俶的床。 钱俶很累,熬粥熬得。 身为“一国之王”,在腊八佳节中,施粥于民,是梳理“爱民如子”形象的好机会。 同时,钱俶也是杭州各大寺庙的“名誉住持”,每年,各大寺院架好大锅之后,都会诚心地等待钱俶大王驾到,搅动几下勺子,撒上一把干果,像极了领导参加各种仪式典礼。 这可是国王亲自煮的粥啊!想喝不?一百铜钱一碗! 不是免费赐粥吗?阿弥陀佛,施主,粥是免费的,寺院就收个手续费。 钱俶睡得昏昏沉沉,做梦都是拿着勺子,来回转圈,猛然间,感觉不对—— 不是自己手在转圈,是有一只手在摇晃着自己。 “延世?!” “王兄,湖州紧急军情!” “湖州……能有什么军情?” 钱弘亿又急又气,提高嗓门,吼道:“屠城,屠城!” 钱俶一下子醒了,眼神清澈许多,翻身坐起:“哪里屠城?”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福州地区,要么闹土匪了,要么李儒赞搞事情。 然而,当他从钱弘亿手中接过奏表,看到“长兴城破”的消息后,整个人都僵住了,一翻白眼,又躺在了床上。 长兴是太湖重镇,虽说靠近宜兴、与南唐接壤,长久以来,却都属于吴越“腹地”的范畴,长兴被屠城,就意味着湖州四县危险了,不,湖州城也危险了。 这才哪儿到哪,刺激的在后面的…… 清醒之后,钱俶一边下令,召集在杭州主要官僚,像什么钱弘偡、钱弘信、钱惟治、钱惟濬、林鼎、沈虎子、慎从吉等,一边命人准备马车,急匆匆地赶往元帅府。 一连几天,杭州城沉浸在欢快、愉悦、幸福的氛围中,很多官僚都玩爽了,喝喝茶、泡泡澡,一天三顿小烧烤,勾栏戏院频频顾,听歌听曲没烦恼~skr~ 幸福的生活,突然被打断,被人喊去元帅府,多少有些抵触情绪,可一听说是钱俶亲自下令的,又都来了精神。 好,大过节的,国王殿下召集我们过去,肯定是要举办宴会,赏赐东西。 不过,元帅府多没意思,还是去小蓬莱比较好。 一碰头,欢声笑语一片,交流这几日过节心得。 就在这时候,外面进来两人,钱俶的两个得力幕僚崔仁冀、陈文雅,见氛围如此欢愉,崔仁冀真的“催人急”了,大吼一声—— “诸位肃静,今日王上召集,有国家大事商议,事关生死存亡!” 所有人,吓一跳。 这一嗓子,其实救了在场的人,等钱俶来了,见到欢声笑语的情景,一怒之下,真可能砍死几个。 “崔学士,你……” 陈文雅一皱眉,面容忧郁:“各位,肃静!” 一个这样,另一个也这样,氛围立即就变了。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转身,朝向元帅府门外,钱俶出现了,后面是钱弘亿,两人走得飞快。 短短一段路,钱俶踉跄了五六次,每一次,众人的心就狂跳一下。 出什么事儿了? 一进大殿,众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钱俶一把就攥住了钱弘偡的衣领,怒吼道:“现在,立刻,马上,滚回湖州!” 【钱弘偡是宣德军节度使,治湖州】 “王兄……” “滚,去兵部领旨!” 钱弘偡连滚带爬,跑了出去,众人吓坏了,大气不敢出。 钱弘亿扬了扬手中军情奏表,用愤恨与不争的口气说道:“唐寇进犯,长兴屠城!” 一片哗然! “都闭嘴!本王想知道,这军情为何才送到?” 那你怪谁,吴越不设置枢密院,军情都是交给元帅府的,元帅府不是归你钱俶管吗?没人敢提。 钱俶一指经常背锅的慎从吉,吼道:“去,把近几日的奏表全都取来!” 慎从吉跑出去,中丞沈虎子宽慰道:“王上,稍安勿躁,唐国年年进犯,如今,又趁着佳节期间作乱、枉杀无辜,这笔账,一定要讨回来!” “讨回来……” 钱俶脑袋嗡嗡的,能不能讨回来,他真的不确定了。 因为,一路之上,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他总觉得“长兴失守”这个消息,实在是太突兀了。 很快,慎从吉折返回来,将一堆奏表放在桌案上,崔仁冀、陈文雅上前,按照日期排列一下。 最早汇报唐军进犯消息的,竟然是钱文奉! 钱俶手哆嗦着,读完情报,浑身都跟着哆嗦! “长洲失守!” “浒口失守!” “阳山失守!” 每一句话,身边的人就跟着哆嗦一下! 钱俶仍在一旁,加快了翻越的速度,钱文奉的第二封求援信、中吴节度使孙承佑的求援信、长兴经略使邹涛的求援信、湖州防御使杜建孚及行军司马陆仁璋的求援信……字字看来皆是血! 钱俶摇晃着,站起身来,眼底血红,一字一句问道:“这些奏表,什么时候送到的?” 慎从吉结巴地说:“除了苏州的,其余,均是昨夜或今早送到。” “噗——” 钱俶胸前一鼓,张口喷出一道鲜血! 洒落桌案之上,覆盖奏表封面,宛若点点桃花。 “太湖,太湖,危矣!” 所有人腿发软,扑通、扑通跪倒一大片,膝盖作脚,向前挪动,围在了桌案前面。 “王上!” “王兄!” “王爹!” …… 一番折腾,钱俶渐渐睁开了眼,用手指着一桌子奏表,气若游丝地说:“快,快救苏州。” 又翻了个白眼,人彻底晕过去了。 钱俶是一代枭雄,内斗、外斗几十年,坐江山稳定如老狗,当年曹孟德说“生子当如孙仲谋”,后世人当承认“生子当如钱弘俶”。 如此骄傲的一个人,一夕之间,竟然要面对如此毁灭性的局势,岂能不急火攻心? 钱俶带入后堂,陈文雅负责照顾,余者在钱弘亿的带领下,开始研究军情奏表。 等所有信息梳理完毕,大殿里面响起了“啪啪”的声音,连续不断。 每个人,都用力抽自己耳光。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吴越国人,好日子过多了,真以为天下太平了吗? “左相,延世,你可要主持大局啊?” “怎么办,怎么办?” “湖州告急,那,江南运河岂不是被阻断了?” …… 钱弘亿也是焦头烂额,可总归是身居高位,他摆了摆手,令众人安静下来。 “诸位,莫要惊慌,唐军进犯,不可能深入过多,咱们要从长计议?崔学士!” 崔仁冀也算是一个“定海神针”,他稳了稳心神,说道:“江北战事胶着,唐国也投入不少兵力,且临江防线绵长,尤其金陵、和州等地,与赵匡胤所占区域接壤,不可能投入太多兵力。” 一句话,众人才稍微安定下来。 是啊,唐国敢大举进犯吗?除非金陵不要了! “为今之计,重要的是守住江南运河,诚允(钱弘信)、和世(钱惟治),你二人立即调集各部兵马,前往支援湖州,禹川(钱惟濬)调拨西府戍卫营两千人马,前往余杭,防守西线。” 一转身,对慎从吉说:“庆之,火速知会镇海节度使钱惟濬(jun),调兵北上,到杭州听命!崔学士,你负责联系镇东节度使钱弘仪,命其率水军渡钱塘江,从海盐登陆后,建立据点,再沿盐嘉塘北上,支援秀州!” 众人应允,转身飞快去办理。 唯独崔仁冀,没有走,见四下无人,犹豫地问道:“相使,镇海节度使治所睦州(衢州),渡过西边千岛湖,就是唐国歙州地盘了,调遣兵力,似乎不妥?” 钱弘亿眉头拧紧,冰冷地说:“崔学士,还有选择吗?吴越还有多少精兵!精兵都在江北!” 崔仁冀心惊,他从没见过钱弘亿发这么大火。 “相使……” “看看这个吧!” 钱弘亿哆嗦着,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份隐藏起来的军情奏表。 崔仁冀紧张地打开,看了一眼,浑身抽搐了一下—— “观音岭一战,湖州救援长兴兵力遭到伏击,乌程经略使战死,全军被歼,唐寇对湖州成包围之势!” “湖州……” 钱弘亿痛苦地闭了眼,喃喃地说:“惠达(钱弘偡)恐怕回不去湖州了。” 什么“从长计议”,刚一番话,不过是为了安抚众人情绪。 第486章 还吃,收你们来啦 钱弘亿说得不准确。 钱弘偡不是回不去湖州,而是,完全没必要回湖州。 此时此刻,就算给钱弘偡配一辆仰望u8,一路开到湖州城下,也正好赶上“城头遍插大唐旗”。 腊月初八,长兴城破,一支唐军没有参与打扫战场、分享战利品,也没有停下脚步,这支队伍,就是“消失的宁国军”。 腊月初九,屠城的恐慌,已经从长兴蔓延到了湖州地区,防御使杜建孚立即向杭州方面写信求援。与此同时,齐象率军进入了龙华山地区,六千人马随即引入山林。 腊月初十,也就是李景达骚扰清溪河口的当天,杜建孚率领镇军一千、都军三千,火速支援长兴。 事实上,南唐军队出现在长兴西关的时候,邹涛已经派人给杜建孚送信了,要求增兵。但是,由于宣德军节度使钱弘偡不在湖州,他不敢妄动,同时也认为,长兴有邹涛、鲍君福驻守,支撑半个月是没问题的。 谁能预料,长兴连半天都没支撑下来! 所以,长兴城破的消息,杜建孚是从逃难百姓口中获悉的,当下,也不顾的僭越与否,亲率军队支援,副将正是乌程经略使郑松林。 同日,清淮军分三路,左右两路人马,分别进攻安吉、德清,郑彦华亲率中路军五千,浩浩荡荡、招摇过市地向湖州开拔。 两地距离,四十里而已…… 双方谁都没能如愿,到达想要去的城池,反而在龙华山南麓,碰头了。 安营扎寨,两军对垒,斥候出动,打探消息。 当得知对面领军将领是郑彦华的时候,杜建孚轻蔑一笑,说了句—— “我当是谁,原来是屠猫将军。” 听说过屠龙、屠虎的说法,用来彰显一个武将的勇猛,用“屠猫”来形容一军将领,着实是侮辱人了,猫再厉害能有多大个头? 明代《汀州府志》记载:“彦华少隶节度使李弘义帐下,尝射杀乳虎”,乳虎,就是小虎仔。 杜建孚何敢如此自大?因为,他的确很猛。 “湖州杜氏”在吴越时期,也是一个大家族,它的创始人,正是“八都兵创始人之一”东安都将领杜棱。 杜棱是杭州人,早年追随钱镠,在大名鼎鼎的“越杭战役”中,屡次击败淮南军,先后担任过镇海节度使、润州司马、两浙诸军都指挥等,光启三年,担任湖州制置使之后,就将湖州作为自己的基本盘(小藩)。 杜棱有三个儿子,杜建徽、杜建孚、杜建思,《十国春秋·卷八十四》对这三人的评价是“皆以武艺称焉”。 公元961年,三兄弟已死其二,杜建孚还活着,却……比较尴尬,他治理内部事务不如大哥杜建思,武力值不如二哥杜建徽,客观地评价,正如《十国春秋》里写的“往来经度二兄其间”,说好听点,文武双全、面面俱到。说难听点,一瓶不满、半瓶晃荡。 乌程经略使郑松林补充道:“杜将军,这个郑彦华,昔日是闽将,世居福州。” 乌程是县级单位,历史上,也出过名人,比如孙权的孙子、东吴最后的皇帝孙皓,就曾在乌程封地,成为“乌程侯”。 地方实在不大,吴越期间,完全就是湖州的附庸,一州一县的城池,也几乎连成一片。 杜建孚说道:“本将知道,他还在李儒赞手下做事。哼,李儒赞如今都归顺我国,他算什么东西。” 郑松林附和:“郑彦华虽沽名钓誉之辈,可长兴既破,也不可掉以轻心,毕竟……” 毕竟,邹涛可不是酒囊饭袋! 杜建孚微微点头,说道:“乌程都兵抢占高位,抓紧征调附近民夫,修筑工事。” “将军,不进攻吗?” “唐寇侥幸获胜,如今气焰正盛,要避其锋芒,先要坚定守住龙华一线。” 郑松林一皱眉:“我军兵力,并不占优势。” “无妨,三日之内,秀州、杭州援军必到!” “不过,看唐寇的样子,是打算速战速决了。” 一经提醒,杜建孚站在高处,眺望之下,也不由得心中震撼—— 遮天蔽日的唐军国旗,一片鲜红,如同漫山遍野盛开的凌霄花。 突然,唐军出现了变化—— 队列整齐,口号统一,就连踏步之声,也保持着相同的节奏。 暮色余晖,落在一排排铁甲之上。 长槊如林,在烟尘之中起起落落。 最震撼人心的,还是时不时传来的怒吼之声—— “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则必胜!” “威武之师,雄壮之师,仁义之师!” “解放吴越,统一天下,再造盛唐!” …… 如今,南唐军队领先的,不仅是军事技术,还有军事管理模式,站军姿、分列式、喊口号等,看着是表面文章,实则领先于这个时代,是塑造“大唐军魂”的重要手段。 郑松林大骇,脸色微红,自己这边的军队,时不时也发出一阵骚动。 “慌什么?!哼……华而不实!” 实则,杜建孚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内心也慌! 里子紧,面子要轻松,杜建孚大喝一声:“擂鼓!” 郑彦华,就你会吆喝?我倒要看看,是你嗓门大,还是我鼓声大! 在一片“咚咚咚”的声音中, 紧接着,翻身上马,举起自己的长槊。 “郑经略,在山上掠阵,待到中军接触之后,你再从左翼杀出!” “镇军在前,以战马二十四匹一字排开,迷惑唐寇。” “镇军为先锋,配合一千都军,紧跟骑兵之后,从正面冲杀。” “杜家军,随本将右翼突袭!” 杜家军,杜建孚家族子弟构建的亲兵卫队,战力相比各节度使下的镇军,只强不弱! 话说,江东之人,似乎都热衷于打造子弟兵队伍,如霸王项羽。 战鼓骤响,龙华山上,吴越大军倾泻而下,前线一名来不及撤退的南唐斥候,被一马当先的杜建孚追上,铁槊横扫、力有千钧,一下子拦腰打折,颇有“霸王风范”。 吴越中路军也不遑多让,虽说是乌程都军,却也是从老百姓中精挑细选、青壮劳力,从生存意义上说,都兵的战斗意志力更强! 因为,他们听说了最多关于“长兴屠城”的传言,背后,就是自己家啊,爷娘妻子、三姑六婆、大舅三叔……娘的,唐狗,跟你们拼了! 见状,郑松林率兵杀出,凭借地势之利,吴越军冲的很快,一眨眼,左翼已经接触,弓箭互射、战马互撞、盾牌互顶,最后,宁国军与湖州兵搅和在一起,杀得昏天暗地。 威胁最大的,显然是杜建孚,快马长槊,身后全是死士性格的亲兵,沿着龙华山下冲过来,一路可谓所向披靡。 老杜家三兄弟“皆以武艺称焉”,可不是一句空话! 柴克贞奉命前去营地,长槊对长枪,骂声连连,吼声连连,惨叫连连……随着右翼的强悍战力对抗,很快,平静了几十年的龙华山,转场成为一片修罗场。 “duang——duang——” 远处的龙华寺,传来了悠扬、清脆的钟声,一片梵音,令人心静……静你大爷啊! 半个时辰不到,宁国军节节败退,已经后撤三里,再退,就到自己营地了。 “鸣金!撤退!” 与其被追着跑,不如自己主动离开战场,随着急迫的鸣金声传来,唐军按照一年多来训练的节奏,分批次、向后转,快速撤出战场。 待到前军准备撤退时,身后已经涌上来一批弓箭(弩)手。 应了金镶玉的那句话:追,追到鬼门关了! 弓弦齐松,汇集成震耳的鸣奏曲,万箭齐发,如同九天坠落的星辰! 沙沙沙……嗖嗖嗖…… 仅仅数轮齐射,造成的伤亡,就超过了半个时辰的战损总和,弓箭,真是冷兵器时代yyds! 杜建孚在阵前急刹车,一边抵挡箭矢,一边破口大骂,唐狗!郑打猫!特娘的不讲武德!来呀,战啊,致那黑夜中的呜咽与怒吼~ …… 黑夜很快要来了,呜咽的是谁,怒吼的是谁?这可不好说…… 初十,是夜—— 太湖之上,惊心动魄,王达、马光惠在波浪中起伏。 山隔太湖,有风无雨,远处隐约传来喊杀之声,搅和的杜建孚心神不宁,细听之下,却只有旌旗在猎猎作响。 “呱——呱” 漆黑的天幕中,盘悬着漆黑的渡鸦,它们闻到了战场的味道,山下,尸体收拢的不彻底,还有不少残肢断臂,可以作为它们的粮食。 一直到子时,五拨斥候返回,均报告唐军没有动静,杜建孚才松了一口气。 “郑经略,安插好暗哨、巡兵,其他的兄弟们,歇口气吧!” 郑松林说道:“末将这就安排,埋锅造饭。” “要快,天亮之前,发动攻击,将唐寇赶回太湖边上!” “得令!” 行军做饭,倒也简单,大锅安置好,熬粥,腊八节刚过没多久,军营中还有不少材料可用。 湖州军松懈的那一刻,确切地说,是灶火升腾起来的那一刻,隐匿在观音岭的六千宁国军,慢慢骚动起来了。 藏了一天了啊,齐象下了军令,老实躲着,放屁都得夹紧,动静不能太大! 宁国军士兵也配备的是“老婆饼+肉干+咸菜”的单兵口粮,吃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不敢吧唧嘴。 隐约地,听到龙华山下的高坡之上,响起了勺碰锅沿的动静,传来了米粥的香味,齐象缓缓起身。 “活动一下手脚,下山!” 攻下长兴之后,郑彦华就催促宁国军,赶紧开拔,前往观音岭埋伏起来。 这意味着,在攻打长兴之前,“围点打援”的策略就制定好了。 还是那句话,一切偶然的成功,背后都是良久的预谋。 一名湖州军,浓稠的米粥,夹杂着核桃、绿豆等杂粮干果,香香甜甜,喝上一口心都是暖的。 “能在战场上吃到这样一碗饭,幸福,太幸福了,死都值得!” 一语成谶。 话未落音,碗就落在了地上,撒了一地。 他用手一划拉,胸前扎了一根箭矢,惊恐地看着四周,不少手足正埋头干饭,天空就落下了锋利的箭簇! “咣当——哗啦”xn 碗筷散落一地,惊恐之声四起,人们这才发现,陡峭的观音岭上,涌动着点点星火。 还吃,收你们来啦! 第487章 不接受投降 在否定、调侃、讽刺一个人或事物时,“刻板印象”起到了很大作用,譬如《三国演义》里面动辄“江东鼠辈”的称呼,实际上,是对一群“投降派”文臣的定性,也是孙氏偏安一隅、只求自保的评价,不能说,江东人全都是鼠辈。 关键在于,骂骂人也就算了,自己可千万别信。 杜建孚确实勇猛,又确实心高气傲了,他看不起郑彦华,多少有些嫉妒的成分,开口“屠猫将军”,闭口“闽国叛将”,仿佛这个人,一辈子就静止了。 没错,郑彦华打死的是乳虎,可别忘了,当时郑彦华也是少年身份,也是乳臭未干! 小孩子干掉小老虎,还不够勇吗?杜建孚,你吃亏就吃亏在不懂啥叫实事求是,啥叫“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 “围点打援”的戏码上演,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杜建孚不出意外地上当了,说起来,孙承佑、曹雄、孟安等人也是,次次都上当、当当都一样! 观音岭很陡峭,角度在60°到70°之间,垂直高度五十米左右,岭下布满了灌木丛,没有上山的路,岭峰与下面的龙华山高坡,也就是湖州军驻地,水平距离约为八十步左右。 完美的伏击场所,不枉几千人凝神屏气,在阴寒天气、朔风之中隐藏一天一夜。 一片漆黑之中,龙华山,观音岭,吴越版“凡尔登战役”正式拉开帷幕,一台“宁国军牌”绞肉机开足马力! 最先动手的是弓箭手,五百人活动了好一会儿,才感觉胳膊、臂膀、手指的血液流通,各自找好射杀位置。 瞄准一群“干饭人”,开弓,松弦—— 杀伤力很大,比平常要大。 根据抛物线原理,箭簇射中人体的时候,不仅弓弦提供的动能在发挥作用,还有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两者形成“合力”。 在湖州军陷入一阵慌乱之后,宁国军也冲下(滑下)观音岭,杀了杜建孚、郑松林一个措手不及! 屹立高处的齐象,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下面的一切,灌了一口冷酒之后,吩咐道:“放灯!” 三盏祈天灯缓缓升起,进攻的信号,发出去了。 郑彦华、柴克贞一直没动静,因为,一直在等信号,看到祈天灯之后,松了一口气。 “全军出击!” 柴克贞上前一步:“郑节度,还是由末将领兵冲锋吧。” “哦?” “斥候来报,龙华山之南,有数条小径,虽大队人马难以通过,可若是小股逃窜,不成问题。” 郑彦华略一思忖,点头应允。 “大唐儿郎,随我来!” …… 说实话,这仗打得,南唐有点欺负人了。 就算不统计白天的伤亡情况,按照满员满编来说,宁国军一支队伍就六千人,再加上清淮军一部,小一万人了,跟对面四千湖州军打。 就这,还用了“打援战术”。 杜建孚委屈极了,不过,先别委屈,因为更过分的还在后面,在郑彦华的规划当中,出城援救长兴的军队,只能有一个结局—— 全歼! 不接受投降,不留活口。 之所以要这么做,就是为了彻底击溃“太湖之南”吴越军民的信心,让大部分人,彻底放弃抵抗的想法。 李景达不是下令屠城了吗?威慑还不够吗?不够,屠城,只是让一部分老百姓感到了畏惧,造成社会层面的混乱,却尚不能撼动吴越军队的组织体系。 甚至,在一定情况下,“屠城之举”就会转化为人们的怒火,因为过度害怕,置之死地而后生,全都奋起反抗。 全歼,效果与屠城差不多,但性质完全不同,因为干掉的全都是军队。 好有一比,吴越军队是老虎,老百姓则是狐狸,如今,老虎都被干死了,躲在后面的狐狸,岂不瑟瑟发抖? 而这,仅仅是第一步…… 前军列阵,举起一个个火把,汇集成一条火龙,将士们踏着泥泞的土地,有人不慎,还被手啊、脚啊、脑袋啊绊倒。 除了盾牌,长短兵器之外,唐军啥也没装配,因为是仰角攻击,各种器械没有用武之地。 距离也太远,三联床弩也射不到,就只能拿人去拼了! 身为武将,郑彦华、柴克贞、杜建孚、郑松林、齐象等都很清楚,眼下的局势—— 胜败已定,生死未决! 湖州军注定要兵败了,征调民夫修建的防御体系,此刻完全没有发挥作用的余地,因为,观音岭上下来的宁国军越来越多,至少牵制了一半兵力。 柴克贞身先士卒,不顾飞蝗一样的箭矢,不顾阵前壕沟拒马,不顾引燃的柴草堆,一炷香的功夫,冲到营寨栅栏前面,与前边的警戒部队短兵相接! 千钧一发之际,经略使郑松林跪地恳求:“杜将军,快走,末将垫后!” “走?不行!” “将军,不要意气用事,湖州危在旦夕、钱节度不在,需要有人主持大局啊。” “不行……”杜建孚一头冷汗,“一旦撤退,军心必乱!这,四千人马,恐怕要消耗殆尽!” “只要将军脱离围困,末将自会率领军队,向龙华寺方向撤退,先保存实力。” 亲兵围过来,苦劝道:“防御使,快走吧。” 郑松林使了个眼色,亲兵连拉带扯,拖着杜建孚离开战场,一路向南撤退。 待到杜建孚离开,又一伙人围了上来,这些人,是乌程都军的核心,也是郑松林的铁杆。 “郑经略,如何部署?我等以决死战!” 郑松林点点头,用坚定地口气,说出了自己的终极部署:“撤,麻溜儿地撤!” 众人懵逼了,啥意思,你刚把杜建孚糊弄走,自己也要撤?那,这两三千人怎么办? 郑松林白了一眼:“哼,杜建孚不走,怎么吸引注意,追兵怎么追?我等怎么撤?一群蠢蛋,真准备死扛啊!” “郑经略……” “好了,我知道有一条水道,游过去之后,就能原路折回!咱们回乌程,一个月几十斤米的俸禄,玩什么命啊!” 众人琢磨了一下,有道理! “湖州杜家”门楣光耀,是钱氏王族的座上宾,我们算什么? 蛊惑杜建孚先走,吸引南唐军队追赶,自己再伺机逃窜,来个金蝉脱壳。 郑经略,好计策! 即便,将来吴越反攻、论罪处罚的时候,杜建孚是头号背锅侠。 郑松林环顾四周,感叹一句:“完啦,完喽,完了……” 不自觉地,眼泪竟然掉了下来,正在拼命的湖州军,有一大半都是乌程子弟,不管自己逃不逃,败局都是注定的。 看了看手中的刀,刀背上锈迹斑斑,刀把的裹绳都酥朽了。 “如此,焉能不败?” 咣当一声,将破刀扔在地上,一猫腰,低声道:“走!” 郑松林心眼倒是不少,城府不可谓不深,只不过,你想走,就能走? 宁国军六千,已经下来了五千多,只剩下远程火力支援的弓箭手。 观音岭,听名字就不难想象,它是细长的,绵延的,宁国军下岭之后的攻击阵型,完美地将湖州军包围在内。 既然是伏击战,搞个“包围圈”是理所当然的。 郑松林一众逃出去不到二里地,迎面就撞上了“扎口子”唐军,哎呦,不错哦,领头的还是宁国节度使齐象。 这规格,可以啦! 一番围追堵截,郑松林等人被擒,郑松林也不含糊,厉声高喊—— “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投降,别杀我!” 接着,脑袋就飞了,兜鍪脱离,这脑袋不仅大,还是个秃顶。 持刀的唐军挠了挠自己的脑门,嘟囔一句:“早说啊。” 齐象只当这些人,是普通的逃兵,没兴趣搭理,挥了挥手,催马向前。 唐刀,再度举起,乌程军卒看在眼中,锋利、干净、崭新……好刀! “咔嚓——”xn …… 东方破晓,一夜战火,点燃了观音山。 相信,远在三十里外的常州城,在夜晚,也能看到整座山在燃烧。 柴克贞喘着粗气,扔掉了手中满是豁口的刀,伸手去拔镶嵌在甲胄上的箭。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唐军默默地打扫战场,忠实地履行补刀义务。 不多时,战马铁蹄声响传来,柴克贞瞥了一眼,正是南去堵截的郑彦华。 “郑节度,如何?” 郑彦华没说话,一闪身,亲卫从马背上推下去一个人,摔在地上,捆得跟粽子一样。 “何将军,料事如神,此人是湖州防御使杜建孚。” “嗨,砍了吧,没用。”柴克贞嘟囔一句,“我还以为是钱弘偡。” 郑彦华微微一笑,转瞬,脸色又冷峻下来,吩咐道—— “传本帅令,即刻休整!” “半日之后,兵进湖州,不得有误!” “派出专人,沿途宣传大唐军队爱民政策!” “自此刻起,令行禁止,不得屠戮、劫掠平民!” 这是第二步。 第488章 仁义舆论vs武力威慑 战争,视为一种人类社会活动方式,它存在不可忤逆、不容僭越的规律与法则,其中,暴力只是手段之一。 尤其在战争前期,强大的暴力机器发动之后,足以打破对手物理、生理及心理防线,使其转变为“屈服状态”。 屈服、征服,一字之差,意义可就差多了。 李煜策划整场“吴越灭国”的战争,为的是天下统一,不是为了人口灭绝,人也是资源啊。 站在现代人立场上,那可是自己的同胞。 郑彦华很懂事,他虽然“面圣”的机会少,暂时,还算不上李煜政权核心人物,也称不上心腹爱将,可这个人很善于揣摩领导心思。 《南唐书》记载这样一件事—— 当年,李璟攻打闽国的时候,派出手下“嘴炮李兴”前去与李儒赞交涉,李兴这人就是妥妥的一个喷子,一见面,二话不说,先一顿下三路的输出,问候了李儒赞的祖宗十八代。 “弘义不胜愤,募生得兴者。” 李儒赞气疯了,从娘胎里出来,就没有被人这么劈头盖脸地卷过,当即下令,老子出钱,谁能去教训这个李兴一顿! 众人不以为意,打仗嘛,人命都不值钱,骂你两句怎么还破防了?为了这事儿出兵,不值当的。 唯独郑彦华,当时,他就在李儒赞手下做一名校尉,史书上记载“彦华夜缒出城外,伏濠旁,明日遂得兴”。 偷偷摸摸,从城楼上放下绳索,在河沟旁边躲了一夜,趁着李兴不注意打闷棍,把人给绑架回来了,亲手交给领导。 看看,这就叫有眼力见,这就叫会揣摩上意,领导的要求再不合理,那也是领导! 在金陵期间,与李煜短暂的交流过程中,郑彦华就敏锐地发现,这位皇帝对待吴越之地,话里话外、日思夜想,重视程度远超过清源军(闽国地盘)、荆南之地。 开动自己的脑筋,吴越有什么优点? 富甲天下啊! 富甲天下的基础是什么,人口啊! 故而,“观音岭之战”结束之后,郑彦华立即下令,接下来的战争过程中,必须要宣传、执行“爱民政策”,不能让兵卒们杀顺手了,刹不住车。 当然,这道军令,也仅仅影响到直属的“清淮军”及管辖的“宁国军”“婺源勇”,虽然是名义上的统帅,可他不会去干涉李景达的行为。 人家是皇叔。 原则、人性、政治、权谋……综合考虑之下,才能明确哪些该管,哪些不该管,郑彦华活得很累,却也很通透。 巳时三刻,休整完毕。 郑彦华、柴克贞、齐象三员大将,屹立在高坡之上,面沉似水。 仗是打完了,但战场还没有打扫完毕,唐军在寻找自己人的尸体,找到之后,一排排放好。 “清淮军伤亡多少?” “七百余人。” “齐节度,宁国军的情况如何?” “阵亡五百多人,伤者三百。” 郑彦华一闭眼,一低头,算是给阵亡的士兵们默哀。 “柴将军,你身上有伤,留下善后。” 柴克贞愣住:“善后?这里有什么可善的?” “轻伤者留下,再拨给你五百人,不仅要把自己人收拾干净,吴越兵卒的尸体,也要妥善处理。” “这……主帅,何意?” 郑彦华说道:“攻心为上!你等着吧,两日之内,湖州方面就会传来好消息。” “末将能战,此等小事还……” 郑彦华一摆手,制止异议:“放心,攻克湖州之功,少不了你的,却也多不了我、齐节度,明白吗?” “……明白了。” 柴克贞真明白了,不是装的,湖州虽然是“州”,可比起苏州不值一提,打起来难度小,可湖州毕竟是“州”,破州之功、自然不小。 这样的功劳,只能是李景达获得头功。 【李景达:不要小看我啊魂淡,三山岛吴越水军又来支援,我一打二啊!】 见准备妥当,郑彦华翻身上马。 “进军湖州(城)!” 事后证明,郑彦华令行禁止、严禁劫掠、杜绝滥杀的举措,对统战工作发挥了积极作用。 从吴越到北宋,整个浙江的重心实际上发生了一个重大转移,也就是史学家所谓的“钱塘转瓯江”,即从杭州、越州为中心的钱塘江流域,系统性地转入了沿海地区。 而湖州,属于是“万年老二”与“战略后方”的存在,人口规模不是最大的,生产力资源是最丰富的。 单以人口(户数)统计,参考北宋初年,湖州户数为户,同一时期,苏州户、严州户、秀州户、明州户、台州户等。 整体上,排在湖州前面的,就三个地方,一是杭州户,二是越州户,这两个都属于“钱塘经济圈”的。 湖州,以四县之地,开垦太湖平原,是个宝地啊,可同时,也是一个充满了危险的地区—— 农业人口最依仗、最在乎的是什么?土地。从钱镠到钱俶,不过三代人,很多土地都是新开垦,没有种上几年的,就算是天塌下来,很多老百姓都舍不得跑。 唐军如果滥杀,老百姓又不跑,留下来会干什么?干架! “攻心为上啊……” 郑彦华领军在前,从龙华山西麓,到湖州城关,加上弯路、山路、水路等,总路程算多了也就三十多里。 但是,清淮军、宁国军走了四个半时辰,到达湖州,天已经黑下来了。 之所以走的慢,是因为大量的攻城器械运输,道路实在难行,尤其是湖州以西的数条河流,清溪、召溪、塘溪等,将整个地域分割的七零八落。 还有万年不变、永不缺少的护城河,直接与太湖连通,水资源那叫一个丰富。 湖州五门,西南角承恩门,南边嘉会门,东南角神武门,正东宜春门,以及北边的吉祥门。 从攻城角度说,最佳选择,应该是西南角的承恩门,一是距离近,二是地势开阔,可郑彦华偏偏下令,大军全都转到南边的嘉会门。 齐象纳闷,觉得不合常理—— “郑节度,大军摆在正南,要同时面承恩、嘉会、神武三门的压力,我方兵力所处空间狭窄,摆出个一字长蛇阵……风险太大。” 郑彦华点头,吩咐道:“按命令行事!” 同意你的说法,不代表按照你说的做,想不通?没关系,天亮就想得通了。 这一夜,城里城外,都没有睡着,城里,主持大局的是吴兴都军留守钱弘偓,听名字就知道,这人也是钱氏王族的,他正是钱弘偡的弟弟。 原本,钱弘偓衢州刺史做的好好的,赶上吴越从各州府调兵,大举支持江北郭宗训,他带兵北上之后,又闻听钱俶不许钱氏子弟参与到大周内部战争的命令,就滞留在湖州。 又赶上大哥钱弘偡前往杭州述职,临时给了一个吴兴都留守的职务。 巧了不是,又赶上郑彦华、齐象前来攻打,运气真好! 钱弘偓心里苦啊,埋怨自己,闲得蛋疼,没事瞎跑什么?又埋怨大哥,你倒是早点回来啊! 城外,唐军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叮叮当当、乒乒乓乓,折腾了一整夜。 天亮之后,一切见分晓—— 人,一排排、一列列,纹丝不动,矛槊如林! 车,一辆辆、一行行,神机床弩,云梯壕桥! 马,一匹匹、一队队,铁蹄迸火,嘶鸣龙吟! 旗,一面面、一丛丛,如火如荼,迎风招展! 一字排开,绵延数里。 最近的方向,就是乌程县。 乌程与湖州基本连接在一起,就连乌程县衙,都在湖州城内。 攀上城头的士兵、百姓越来越多,每一个见到这番情景,内心都无比震撼,也无比恐惧! 代入这样的情景,就不难理解了—— 一个非洲的土着酋长,部落里最多有几十名勇士,用的是长矛、刀剑做武器。然后,他受邀来到朱日和基地,参加阅兵仪式。 看到了坦克、步兵车、导弹车、武装直升机、蜂群无人机编队……然后,一名首长亲切地告诉他,你等着,要去收你们了。 什么感觉? 钱弘偓在城头上看到这一幕,腿肚子有点转筋,括约肌有些松弛,差点就地变身“美稀宗”。 还没完呢?接下来,请欣赏南唐军队创新建设成果之一,拉歌—— 第一方阵—— 威武,威武! 雷动山河碎胡霜, 雕弓满月射天狼! 马蹄急,剑光寒。 血染征袍作酒觞! 第二方阵—— 必胜,必胜! 金陵飞花点将台, 三更烽火照云开! 玉笛咽,角声哀。 黄沙埋骨春又来! 第三方阵—— 同袍,同袍! 夜半辕门星斗垂, 匣中青锋饮血回! 山河重,日月轻。 敢叫九阙换风雷! 钱弘偓一屁股坐在地上,头晕目眩的,不仅是被唐军的气势吓到了,还有一群人的出现。 为首的,杜建孚! 其余的,都是“观音岭之战”的幸存者,缺胳膊少腿的,被担架抬着,被唐兵扶着,一字排开,出现在湖州城下。 唐军要干什么?杀一儆百?杀鸡儆狗? 没有,郑彦华早已经派人,弓箭射书,向湖州城、乌程城传递消息—— 谁家子弟,被俘的,可以来领走。 谁家子弟,战死的,可以去收尸。 只要不抵抗,唐军一定好生对待。 乌程县城之内,已经炸开锅了,可是,没人相信,“长兴屠城”消息已经满天飞了! 然而,城头之上,哭声阵阵,令人心碎。 “儿啊,我的儿——” “夫啊,我的夫——” “爹啊,我的爹——” 城头之下的俘虏,战场之上铁骨铮铮,可听到爷娘妻子的哭喊声,也纷纷落泪,开始跪地求饶。 郑彦华觉得差不多了,示意了一下,唐军士兵举着刀走上前去,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把绳子割断。 “走吧,回家吧!” 一众俘虏,包括防御使杜建孚,眼神中满是不可思议、不可置信! “真放了我们?不会背后射箭?” “……要杀你们,还用得着费这劲!走吧,再不走,真放箭了!” 伤兵扶着伤兵,一瘸一拐地向嘉会门走去,走一步,回头看一眼,一直到城门前,唐军毫无动静。 唯一留在当场的,就是杜建孚,他的眼神当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反而充满了被羞辱的愤恨! “郑打猫,有种现在就杀了我!” “杜将军,你的生死,自己决定就好。” “你,你想骗开城门?休想,我立即自杀,激励湖州军民,与尔等唐狗决一死战!” 杜建孚咆哮着,打算抹脖子,这才发现,没刀! 连死都死不成,这已经不是羞辱了,是蔑视。 “姓郑的,借我一把刀!” 郑彦华淡然地说:“不借。” “你……我跟你拼了!” 杜建孚暴喝一声,冲向郑彦华,他要用这种方式,激怒唐军,了结自己。 谁知,数名唐军一拥而上,把杜建孚撂倒,抬着手脚,任凭他叫骂,一直来到城下,扔到了伤兵跟前。 “滚吧,不杀你还不成?” 杜建孚爬起来,想要追过去,又被唐军士兵撂倒,再抬到了城门口,扔在地上。 “你没完了是吧?贱不贱啊!” 杜建孚有一次爬起来,还想追,被伤兵拉住了。 太丢人了,城楼上那么多军民,都看着呢。 杜建孚恼羞成怒,一脚踹翻拍门的伤兵,怒吼道:“不准开城门,唐军会伺机冲进来!” 这是军事常识。 可,不是人之常情! 城墙之上,还有伤兵家属看着,唐军不杀自己家人,杜建孚却阻止救自己家人,心里都很矛盾,不是滋味。 最终,钱弘偓派人掉下绳索、大筐,把人都拉上城去。 郑彦华继续发动舆论攻势。 数名快马,湖州方面,从承恩门到神武门,乌程方面,从县西关到山川坛,继续散播消息—— 战死的人在观音岭下,唐军已经收敛遗体,亲人随时可以去收尸、祭奠,唐军绝不加害。 俘虏的人,全部放回! 只要献城投降,唐军绝不屠城! 明日午时,期限截止! 夜间偷营,即刻攻城! 一旦攻城,鸡犬不留! …… 这场舆论宣传与武力威慑活动,一直持续到酉时,整整一个白天,至少三分之一的湖州军民,看到了城下威武的军队,以及高大、坚固、繁多的攻城器械! 对了,最震撼人心的震慑,就发生在酉时一刻,天刚擦黑,湖州军担心夜间被偷袭,正在高度戒备。 然而,下面的唐军,开始了一系列奇怪的举动,他们搬来不少石头,像是垒砌房子一样,排的整整齐齐,就留下一个空洞。 然后,有人在里面塞东西,一边塞,一边敲锣,引起城墙上湖州兵的注意。 “注意,下面,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点火,凑近引线。 “滋滋——” “轰隆——” 数个炸药包同时引爆,巨大的火球,腾起的蘑菇云,一大堆石头变成了碎块,四处飞溅! “快献城吧,明天,就用这玩意儿炸你们!” 城头之上,惊呼一片,哀嚎一片,有几个倒霉的被崩瞎眼了。 唐军营地,郑彦华也被吓一跳,嘟囔一句:“放那么多?炸药包还剩下多少?” “三十个。” “省着点用啊!” 按照物价计算,一个炸药包,就得几十两银子了。 齐象掏掏耳朵,问道:“郑节度,你认为湖州方面,会投降吗?” 郑彦华想了想,却说道:“湖州不会,毕竟城内还有宣德军两千,吴县都兵两千,不过,乌程方面,大概今夜就会见分晓了。” 这个预计,很准。 是夜—— 乌程县令被暴民所杀,投降了,不打了,吓破胆了。 城门开放,两拨人擦肩而过。 一拨人是唐军,他们是进城的,宣告了乌程被占领。 另一拨人,是城中百姓,战死在观音岭下的,多数是乌程都军,他们的亲人,不想让尸体暴露荒野。 这一次,郑彦华做到了“管杀也管埋”,吴越军队的尸体,也收拾的很干净。 这一夜,观音岭上火把闪动,哭声不绝。 唐军在掩埋尸体,吴越百姓也在掩埋尸体。 …… 《灭吴越观音岭战后有感》 一水分疆界,荒丘各自埋。 生为河两岸,死作土同骸。 断戟沙吞刀,残阳血浸开。 春风如有意,先绿界碑苔! 第489章 一州一县之地,不需一兵一卒 乌程都到手了,湖州还会远吗?这个问题,其实已经算不上问题了。 因为,郑彦华玩的一手“舆论战”,已经将“问题的球”传到了钱弘偓、杜建孚及一众湖州将领的脚下,他们可以选择一脚踢开,双方开战,或者,选择拔脚就跑,把这个问题交给后来人。 毕竟,相信后人的智慧,也是不错的选择。 是夜,城外一片沉默,城中,也是一片沉默。 根据鲁迅先生的那句名言—— 将要爆发的人,在继续力量,将要灭亡的人,会逐渐陷入疯狂。 城头的士兵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军队,排列的那么整齐,就跟木头人一样,他们……不会死吧?” 崩伤的士兵说:“唐国一定有神兵器,打不赢,他们用手一指,咱们的人就化成水了!” 释放的俘虏说:“唐军会飞,你知道吗,我亲眼看见,他们从观音岭上飞下来!” 街头的民众说:“唐军说了,只要投降,绝对不屠城,他们都主动放人了,肯定不是假的。” …… 千言万语,除了恐惧之外,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思是“我想活着”。 未动一兵一卒,就能将一座城池的人逼疯,这就是“武力威慑”的意义所在。 当然,决定湖州命运的,决定全城生死的,并不是占大多数的普通人。 杜建孚尽管该丢的人都丢完了,可回归湖州之后,仍然是防御使职务,手中仍然控制着兵权,如果他足够聪明,就只做一件事就够了,即,加固防御体系。 一方面,过彻底切断与乌程的联系,在两个地区生成“缓冲区”,将湖州城池打造成一个信息孤岛,另一方面,充分利用护城河、城墙、瓮城等物理设施,以及发动“杜氏家族”影响力(软实力),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尤其是城中大家族的势力,实现“爆兵”以补充城防力量。 这样,湖州至少可以撑5-10天,这期间,派人前往秀州、杭州、崇德等地求援,将唐军围困在湖州城下。 注意,唐军确实很耐打、也很能打,但所以靠大型攻城器械较为笨重,一旦“腹背遭袭”的情况发生,大概率会败退到清溪河口,与李景达汇合。 一句话,以静制动,很难吗?其实,一点都不难,郑彦华搞舆论宣传的时候说了,第二天中午就攻城,你就老实等着就行了。 因为,唐军一攻城就得露馅,什么弓(弩)箭协同作战系统、什么炸药包,就算这个时候,郑彦华手里有155毫米榴弹炮,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攻破啊。 这种情景一出现,被吓得战战兢兢的湖州军民,就会一瞬间清醒过来—— 什么嘛,唐军也是会死的! 好不容易形成的武力威慑力,就会瞬间崩塌! 这就跟人类选择程心代替罗辑,换掉的不仅仅是一个“执剑人”,而是瞬间摧毁了“威慑和平”的物质基础,即,“唐军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干死我们啊!” 然而,杜建孚仅做了一件事,就彻底断绝了湖州延续下去的可能性。 堵人的嘴,防民于口! 起初,杜建孚只是觉得,自己没战死、被抓了、又被放,这一操作太丢人了,只是下令在军中严禁谈论战败之事,同时,也算积极地想应对策略。 然而,随着城中人心浮动的越来越厉害,舆论发酵的越来越离谱,杜建孚受不了,请示钱弘偓,允许他调遣兵力、城中巡逻,将“妖言惑众、扰乱军心”的人抓起来。 好,好,好……杜建孚,不愧后世评价“往来经度二兄其间”,文不成,武不就,好主意想一半,糟点子一大把。 天近子时,湖州监狱、吴兴监狱人都装满了! 钱弘偓呢?任由杜建孚胡闹吗?是的。 一是,钱弘偓这个人的性格宽宥,史书上记载“性仁孝,事母陈氏以恭勤闻”,是个大孝子,对老百姓也好,可这样的人,充其量就是个“好孩子”“好男人”“好领导”,老钱家基因是不错,可也不是每个人都在军事方面才能突出。 二是,湖州啊,是人家老杜家的地盘,整个系统当中,有多少是人家的铁杆? 所有的大错,都是从小错开始的。 在城外威胁、城内肃清的压抑氛围下,终于有人爆发了。 先是,一大群想要为自家亲人收尸的老百姓,聚集到承恩门,苦苦哀求,结果不出所料,被湖州兵殴打、驱赶。 紧接着,更多的人加入了进来,涌到城门口,哀求之声,也变成了吵闹之声,肢体接触也越来越粗暴。 或许,是某个百姓,激动之下,伸手抽了一个士兵一巴掌。 或许,是某个士兵,情急之下,伸腿踹了一个老百姓一脚。 矛盾就此点燃,进而一发不可收拾! “你们不敢打唐军,就敢欺负老百姓!” “畜生啊,我儿子尸体还在外面,你们这群胆小鬼,让我出城!” “打,打死这群白眼狼!” 借用一句话,“湖州苦杜家久已”,整个吴越是老钱家的,而整个湖州,老杜家是总管啊,日常干出点欺男霸女、草菅人命的事儿,唉,那就不叫事儿。 一个角落、一条街、一个村落、一座城池,怒火熊熊燃烧着,从心理状态转化为物理状态,真着火了! 杜建孚一听,这还了得,造反吗?给老子杀! 好嘞。 本就被唐军威慑的发疯,湖州兵终于找到了发泄渠道,吭哧咔嚓、一顿乱杀,老百姓也终于看清了一切,投唐一念起、瞬间天地宽! 抄家伙! 郑彦华、齐象在城外,还在苦苦想对策,真要等到天亮在动手?那对自己不利啊! “报——主帅,城中起火!” “报——主帅,城中内讧!” 郑彦华立即跳起来了,撒丫子往外跑,出了大营,来到承恩门、嘉会门附近,登上高高的云梯。 嚯,好热闹! 那我们也别闲着啊,快,集合队伍。 齐象兴奋地说:“主帅,借机攻城?” “攻个屁啊,喊口号!” “啊?” 郑彦华解释道:“给里面的人加把油!” “喊什么?” “献城投降,全家安康!擒获主将,黄金万两!” “大唐好,大唐棒,唐军来了不纳粮!” “跟着钱氏混,三天饿六顿!” …… “还有吗?” “我想想,皇帝说过什么来着……哦”郑彦华一拍脑袋:“打倒吴越暴政,天下属于百姓!” “好,这就去……” 不久之后,湖州老百姓听到了整齐划一的口号。 他们有生之年,第一次遇到这种组织力,尤其是“擒获主将,黄金万两”这句话,格外悦耳。 时间,嗖——地一下,就过去了。 天刚蒙蒙亮,嘉会门缓缓打开了,一大群人冲出来,高喊:“进城,进城!” 进城! 湖州之战,以这样戏剧化的方式结束了。 一州一县之地,没有动用一兵一卒,当然,“观音岭之战”不能算。 进城之前,郑彦华再度强调:“号令全军,严守军纪!敢拿群众一针一线,立即军法处置!” ……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湖州的大街小巷,显得那么安静与祥和。 从这一刻开始。 阳山、长洲、无锡、宜兴、长兴、湖州、吴江,这七个太湖周围的主要城市,已经全都在唐军控制之下。 只剩下一个地方,苏州! 第490章 大决战 论断王朝兴亡的是否、对错、可能与不可能,等等,这些问题,属于历史学家的工作范畴。 在“季唐”这个概念被提出之后,必然有人会质疑,作为穿越者的李煜能否灭掉吴越,这其中,涉及到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领域的问题。 然而,可以从一个最直观的角度去看,也就是历史真实的案例。 至正十六年,公元1366年,朱元璋启动了“平定江南”的最后战役,他的对手是张士诚。 朱元璋采取的策略,就是兵出常润,先以“攻打苏州”为幌子,进行包围、分割,剪除外围据点,实则,主要兵力针对长兴、湖州,同时,充分利用运河优势,对杭州形成威胁。 在朱元璋看来,湖州、杭州就是江南张士诚势力的“左膀右臂”,苏州是“脑袋”,先控制手臂、再斩掉头颅。 最关键的一场仗,是常遇春攻打平望,也就是吴江平望镇的江南运河段,这里,相当于“人体躯干大动脉”! 至于越州,相当于“腹腔”,台州、温州、睦州、福州等地,就是肢体末梢,可以慢慢消灭。 换句话说,在当下局势之中,整个吴越,就像是一个人被勒住了脖子,一双大手,正在发力! 发力者,李煜也。 腊月十五,常州府中。 当看到“吴江大捷”四个字,李煜如释重负,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了,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 一旁,正在协助分析战况的刘政咨、禹万诚两人,一开始吓得不轻,以为出了什么大变故,然后就发现不对劲,皇帝嘴角咧着,大口喘气,浑身颤抖,跟发了羊癫疯一样。 “哈哈哈!吴江大捷,钱文奉,你完了!” 吴江破、苏州灭! 李煜无法抑制激动,一下子“暴露本性”,身着龙袍,头戴金冠,跟个猴子一样,从桌案上跳了过来,搂着刘政咨、禹万诚的脖子又蹦又扭。 “咱老百姓,今儿真啊么真高兴!” 刘、禹二人,吓得一动不敢动,弯腰低头、战战兢兢,完了,皇帝疯了。 奏表上说什么?吴江大捷? “陛下,可是凌波军攻打的吴江县?” “正是!” “如此说来,江南运河被切断了?” “正是!” “恭贺陛下!” 李煜搂着俩人的脖子,指挥:“脚,左、右、左,跟着我来,今儿真啊么真高兴……” 就在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人,起居舍人、贴身太监烛庆,手里托着一份奏表,边走边说:“陛下,前方军情急奏……” 眼见一个皇帝、两个大臣,三人勾肩搭背,四人面面相觑,惊得五官惊讶,六神无主! 顿时,烛庆心里酸溜溜的,自己也生的眉清目秀,又年轻水嫩,皇帝需要,可以找我嘛……怎么搂着这俩人? 李煜还在兴头上,根本就没在意,一把抓过奏表,看完之后,先是低头深呼吸,然后伸展双臂、缓缓吐气,从胸腔里迸发出一个字—— “爽!” 一回头,看着刘政咨、禹万诚,这俩人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陛……陛下,战况,究竟如何?” 李煜情绪抒发完了,立即意识到,自己太失态了。 他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傲然地说道:“郑彦华上表,湖州收复!生擒钱弘偓、杜建孚等吴越将领一十三人!” 刘、禹两人一听,瞳孔极速放大,怪不得皇帝如此兴奋、癫狂。 湖州破、吴越灭! 自钱镠创立吴越之后,三代五王,可谓励精图治,若深论起来,最大的成就绝非“杭越二州”,而是太湖平原。 侍奉中原王朝,不是一句空话,要给钱、给物、给粮、给人,“环太湖农业区”究竟贡献了多少?没办法统计。 举个例子,可见一斑:历史上,郭荣历次南征,只要后周军队一过淮河,钱俶都需要提供补充,仅“常州之战”一次,被柴克宏打败之后,“周师渡淮,俶乃尽括国中丁兵益民,使邵可迁等以战船四百艘、水军一万七千人至于通州以会期。” 《新五代十·越世家第七》的这段描述,虽然游“尽括国中”四个字,但可以肯定,在常州附近打仗,又能快速会师在南通,这一万七千人,绝对不会是“杭越子弟”,大概率是太湖附近的老百姓。 人都去了,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自然一切都要提供。 如今,钱俶失去了湖州这个“大血包”,看你还能支持多久! 刘政咨也难掩兴奋,快速思量一下,说道:“陛下,运河在手、湖州在握,时机难得!应立即整顿兵马,南下攻打杭州,否则,钱俶一旦反应过来……” “刘卿,你以为钱俶没有反应过来?” 李煜恢复姿态,重新坐定,缓缓说道:“我军进攻如此迅速,一是采取了闪击战法,二是趁着佳节时期,这才让吴越诸多将领措手不及,如今,已经过了七日,杭州怎么可能收不到消息?” 禹万诚:“湖、杭二州之间,不仅有运河,东至东海湾(杭州湾),皆为平原地形,杭、秀、越三州兵马集结北上,只需一天,就能进入湖州境内。” 李煜点头:“预计不错的话,最多两日,吴越的大反攻就要开始了。” 刘政咨:“陛下的意思是,据城而守?” 以湖州、乌程两座城池为基础,与吴江县形成“犄角之势”,以阻挡吴越大军北上,确实是比较稳妥、比较安全的。 “不行,这样一来,双方陷入对峙,闪击战就白打了,时日一长,对我大唐不利。” 对方疯狂反扑,己方不守城池,那要怎么做? 李煜拿起笔,在纸上画了几下,招呼刘政咨、禹万诚近前观看。 “这里是江南运河……” “这里是龙须溪……” “这里是西塘河……” “德清已被清淮军控制,东林、菱湖、和富、善链、石门等十三镇,就在其间!” “杭越方面,出兵必走江南运河,但要支援湖州,就只能在这个区域登陆,重新集结兵力。” “朕要抽调清淮军、宁国军、凌波军、鄱阳军、婺源勇、卫圣军、天策军各部兵马,在这里投入四到五万兵力,届时,吴越镇东、静海、镇海、武胜、彰武等各部镇军,以及杭州八都兵,也会被挤压与此!” 李煜扔下笔,轻描淡写地说了三个字:“大决战!” 第491章 比烂,也是一种手段 李煜所指十三镇的区域,总面积约为一千二百平方公里,西北向东南方向二十公里,东北向西南方向六十公里,双方兵力,预计十万! 刘政咨瞠目结舌,这一计划,在当初的“对吴越军事会议”上,并没有提及。 战场瞬息万变,只能随机应变。 然而,这变得也太厉害了,大决战?这比固守湖州的风险还大! 禹万诚担忧:“陛下,大决战,恐怕对我军更为不利。” “怎讲?” “吴越之国,兵民一体,越杭二州,兵民大聚,臣唯恐大军深陷其中。” 杭州、越州的人口,占了整个吴越国家的一半。 这句话,通俗地说,就是担心大唐军队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刘政咨:“臣附议。” 李煜听的很认真,然后说道:“二卿所言不错,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杭越最为繁华,可民众戾气,也是最重的。” 这两个地区的老百姓,不仅是“一国养一家”,同时也承担着沉重的赋税,多年以来,供养着中原政权! 不是瞎说。 《新五代史·越世家第七》最后总结:“钱氏兼有两浙几百年,俗喜淫侈,偷生工巧,自镠世常重敛民以事奢僭,下至鸡鱼卵毂,必家至而日取。” 从钱镠开始,就喜欢骄奢淫逸的生活,对老百姓加重税,到什么程度呢?一只鸡,一条鱼,一个鸡蛋,一个雏禽,当天就要去征税! 【这种事儿,李璟也干过,鹅蛋双黄都要征税。】 “凡一薄所负,唱其多少,量为笞数!” “少者犹积数十,多者至笞百余!” “人尤不胜其苦,又多掠得岭海商贾宝货!” 老百姓交的税不够,缺多少,就打多少鞭子,不仅如此,还经常抢劫岭南、海外商人的财宝。 李煜缓缓说道:“相比太湖之滨,杭越百姓久苦于钱氏骄奢淫逸、挥霍无度,只要善加利用矛盾,反而能争取民心。” 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倒不是说,南唐有多好,它只要不比吴越更烂就行,如同阿美莉卡选大统领,无论是稀宗,还是懂王,都是一坨。 至少,在“相互比烂”的维度,李煜还是有信心的,最起码,打下吴越之后,他没打算再向中原进贡! 刘政咨听是听明白了,反而更担心了—— “陛下之意,是要以减免赋税为名义,瓦解兵民?这……恐怕使不得。” 你是皇帝不错,可你不能说了不算。 真要打下来,还是该增加的税,一点都不减免,吴越老百姓肯定会造反。 到时候,随便一个什么“钱姓王”振臂一呼,就会陷入大乱,比现在还乱! 李煜微微一笑:“减免税赋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换个方式而已,到时候自然明白。” 你们啊,当大唐宝钞印出来,只是金银铜币的替代品?它还是一把收割财富的镰刀! 这把镰刀上,会涂满麻药,割的时候不仅不觉得疼,还会产生愉悦之感。 禹万诚比较“实诚”,看皇帝说的头头是道,还是忍不住,浇了一盆冷水。 “臣虽愚钝,也知钱氏治理杭、越百年,就算能分化诸多小民,仅两州之地的人口,转化为兵源,也不少于二十万!陛下,难道还要增兵不成?” “禹卿,你少说了,除了越州支援杭州之外,还有福州、台州、温州的援军。” “……正是。” 李煜微笑说道:“除越州有机会支援之外,其余各地,怕是不会北上了。” 刘政咨眼前一亮,脱口而出:“平海军!此时,陈节度(陈诲)应该已经逼近温州了吧?” “错了,平海、天威、天命三军,已经在温州登陆了。” “臣记得,陈节度动手要早一些,没想到……这么早。” 不是早,是消息传递的慢,泉州有信鸽,但只能飞到金陵,再从金陵送到常州来。 李煜说道:“吴越在南部诸州府的兵力,多则两千,少则八百,不足为虑,相信很快,镇东节度使(治越州)钱弘仪就会收到求援消息了。” 禹万诚不可置信,遂问道:“陛下,是否有误?臣记得,彰武节度使(治福州)李儒赞的兵力最少,至少也有五千精锐,其他怎会如此少?” 刘政咨朗声一笑:“禹将军,你有所不知,陛下几次三番、怂恿钱俶,让他调遣兵力,前往扬州帮助郭宗训、李重进!吴越四万精兵,都去打赵匡胤了。” “有这种事儿?” “沈承礼、潘审燔、胡璟、鲍修让等大将,也在江北。” “这我知道,只是……不知道吴越会抽调这么多兵力!” 李煜摇头一笑,心说,你以为呢?要不然,怎么敢对苏州“围而不打”?中吴节度使孙承佑手里就剩下一万五千人了! 提及苏州,李煜说道:“应该通知一声林仁肇,可以动手了。” “攻克苏州?” “不错,钱文奉的价值,已经利用完了。” 原本,保留苏州,可以让孙承佑、杜建孚等人,降低对唐军进攻烈度的敏感性,现在,整个太湖一圈就剩下你啦! 刘政咨说道:“湖州、吴兴已然打下来,桂卿也没必要留在阳山了。” 禹万诚想了想,建议道:“攻打苏州兵力足够,可以让桂卿与陈冠侯联手,荡寇军暂编入崇明军的序列。” 李煜想了想,说道:“可以。还要告诉李元清一声,计划有变,不仅要咬死孙承佑,同时,天策军的铁骑,应主动深入到秀州。” 李煜对陈冠侯太照顾了,连天策军都考虑在内。 以天策军“骑兵深入”的方式,吸引秀州(嘉兴、平湖、嘉善等地)的吴越军,减弱江南运河的压力。 李元清,如果你被阻挡不前,那才是讽刺,朕的投资算是失败了。 陈冠侯,该你登场了。 …… 陈冠侯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可皇帝迟迟不下命令,他只能在长洲待着。 不是李煜不下令,只不过,时机一直没有到。 现在,吴江打下来了,粮草辎重可以通过江南运河运输,时机自然也到了。 “下令,崇明军、荡寇军从通渔湾登船,经太湖,入江南运河,伺机转进,直取杭州。” 十天,攻下杭州,陈冠侯,自己吹的牛,到了兑现的时候。 【流感中招,今日早睡】 第492章 四大战役 陈冠侯部(崇明军)是生力军,扮演着总预备队的角色,他的任务只有一个,攻破杭州,彻底破坏吴越政权的中心枢纽。 要完成这一战略目的,“大决战”发动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它既是过程,也是目的。 一方面,用来掩盖崇明军偷袭、攻打杭州的战略意图,另一方面,就是“大决战”的集团化战斗,最大程度消灭掉吴越的军事力量,对此,李煜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 龙翔、宁国、卫圣、崇明、婺源、鄱阳、凌波、天策、天雄、天命、天威、清淮、平海、梁溪,这十四支大唐军队,战后究竟还能剩下多少?不能想,也不敢想。 一想到这里,李煜的手,在袖子里不自觉地抖动。 刘政咨揣摩了一下,问道:“陛下,崇明军、荡寇军从江南运河抵近杭州之后,清淮军右路指挥使张凯,最好也纳入陈冠侯麾下。” “右路军位置在哪里?” “莫干山。” “那不是德清地界吗?” “不错,可南下彭公驿道,五十里外,就是余杭镇了。” “余杭,杭州……可以,军令可以一并交代了。” 李煜提笔,分别给林仁肇、陈冠侯下命令,写了一半,又停了下来,沉思入定,与之前的“疯批”样子判若两人。 突然起身,走到摊开的地图跟前,一边用手比比划划,一边问道:“刘卿,禹卿,若是给钱俶两天时间,他能否集结人马、剑指湖州?” 禹万诚:“陛下,今日十五,恐怕再有一天,杭越之地的军队,就能进入德清地界。” 刘政咨:“还要考虑秀州方面的支援,主要是崇德驻军。” “江北可有动静?” 禹万诚:“金将军(金成礼)已传来捷报,于三江口焚毁吴越战船二百余艘,劫回三百余艘,都停靠在江阴港口。” “好,干得不错!”李煜话锋一转,“朕是想知道,吴越军队的动静。” 禹万诚:“镇江、夹江、江阴、靖江等地,都没有吴越军队回援的消息。” 李煜退后一步,纵览全局,喃喃地说一句:“我看,杭州方面,还是没搞清楚形势。” 吴越官僚系统,或许还抱着一丝侥幸,认为这是南唐一次“常规骚扰”,虽然侥幸夺得了太湖多地,单凭现有军力,一定能够赶出去! 最多,损失一些财富罢了。 刘政咨小心翼翼:“陛下何意?为保湖州,就需要投入四万兵力,难道……还要增兵。” 李煜摆摆手,心说,我倒是想!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我还想调来一个中械师呢!有吗? “朕的意思是,江北的沈承礼、鲍修让等人,已经构不成威胁,所以,不需要在畏手畏脚,只关注局部战势。” “全局联动?” “不错,我看,可以同时发动四大战役!” 刘、禹二人精神一振,“四大战役”,听着就提气—— 以信王李景达、清淮军节度使郑彦华为统领,发动“湖州战役”,固守湖州作为幌子,主要消灭有生力量! 以淮南行军大都督林仁肇、龙翔军都指挥使申屠令坚为统领,发动“苏州战役”,夺取苏州城! 以天策军都指挥使李元清、安化节度使陈恺达为统领,发动“中吴战役”,力求将孙承佑部消灭在鄱阳湖-昆山附近! 以崇明军节度使陈冠侯、信州靖安使桂卿为统领,发动“越杭战役”,攻占钱塘地区! 李煜说着,在地图上画了四个区域,刘政咨、禹万诚两人看明白之后,也点头赞成。 刘政咨:“四大战役,除了湖州战役不好预测之外,另两处,我大唐军事实力都占绝对优势。” 禹万诚:“这四大块联动起来,整个钱塘江以北,都将收入陛下彀中!” 李煜长出一口气,补充道:“最重要的是,这四个地区,均距离太湖较近,我军容易获得补充,且平原较多、地势开阔,可以发挥我军骑兵优势!尤其是湖州战役——” 三人目光汇集到一点,正是“三水环抱”之地。 “只要在这里能够拖住、吃掉钱俶两万人,不仅攻打杭州压力减小,而且,兵过钱塘、进入浙西,也不会再有打仗可打了。” 毕其功于一役! 最重要的是,“四大战役”只是在原有作战规划基础上的改动,不需要重新调度,只不过是对作战目标进行了微调。 随即,军令下达,各部接到作战指令之后,指挥者的情绪各有不同—— 最高兴、最得意的,就是李元清了。 这下好了,连“违反部署”的借口都省得找了,皇帝亲自下令,允许天策军越过“常浒塘-盐铁塘-横沥塘”一线,变“攻防兼备”为“全面进攻”。 其实吧,这个时候天策军的壮武将军韩道岭、归德将军陈克,早就带着“打草谷”的队伍,越过浏河,直奔华亭去了! 两支队伍,一千人、两千马,旋风一般,在华亭、松江、嘉善等区域搅和,根本就不带停的。 最有压力的,自然是陈冠侯了。 毫不夸张地说,陈冠侯被看做了“全家的希望”和“别人的孩子”,在众多将领眼中,李煜做了如此详细的计划、如此周密的安排,全都是为了衬托陈冠侯,让他在后面攻打杭州的时候顺手。 这要是搞砸了,甚至说,战果不理想……陈冠侯生理条件反射一般,感到后脖颈子冒凉风! 皇帝估计会亲手拿刀把自己砍了! 最考验战略定力、战法手段的,就是李景达与郑彦华。 打下湖州,争取了一个根据地,但同时,也是拿在手里一块滚烫的山芋。 借用一句话——湖州会战的第一个拳头——就要落在郑彦华、李景达的脑袋上了。 同时,在“湖州战役”中,清淮军、卫圣军也是主力,在一千两百多公里作战范围之内,生死鏖战,要最大程度牵制吴越兵力! 苏州、昆山能不能打的顺手,很大程度上,也由清淮军、卫圣军的战力所决定。 最期待、最兴奋的,当然是林仁肇、卢绛、申屠令坚等人。 在接到军令的一刻,一众糙老爷们儿,颇有点热泪盈眶的意思。 这么多天,围而不打,眼睁睁地看着苏州城内的人,不断地加固城墙、瓮城,时不时还窜出来骚扰一下。 钱文奉耐着性子,每天都往城中射箭书,劝降钱文奉,特别声明一句,江南运河堵死啦,吴江县被攻占啦,你们是瓮中之鳖啦,跑不掉啦! 据说,钱文奉得知“吴江失守”的消息之后,气得吐了血,醒过来之后,不仅没有投降的意思,反而派人加固子城、扩充兵力。 林仁肇郁闷的要死! 为啥对“加固子城”反应剧烈?这就不得不说,钱文奉这个“园林疯狂爱好者”的杰作了,根据平江图来看,以“苏州府衙”为中心,苏州南城大部分都可以算是“子城”,这里有很多着名的园林(前身),如韩园、南园、可园、藕园等。 这就是苏州的特殊之处,子城占了整个城池三分之一还多,贡院、府学、都税务、姑苏馆等名义上在子城之外,实则,与子城就是一墙之隔,走几步远,就是苏州外围的城墙! 换句话说,林仁肇,你打吧,打破了外围城墙,嘿嘿,里面还有更坚固的城墙! 俺这苏州,就是一个铁核桃,你无从下嘴! 钱文奉想的对,但,不全对。 其实,林仁肇进行战线收缩、进入防守态势,除了彻底包围之外,还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这个人的到来,让所有人都畏手畏脚。 第493章 苏州,终于打起来了 大唐对吴越发动战争的讯息,已经蔓延到整个江南,近在咫尺的常州,自然早就听到了风声。 街头巷尾、酒肆茶楼、繁华闹市、垂钓之野,凡是有人的地方,几乎都在讨论战争,尽管,战争的阴云,一直都笼罩在大江两岸。 这一次不同,据说,大唐军队已经包围了苏州。 有人高兴,大唐憋屈了这么多年,终于挺直腰杆了。 有人畏惧,生怕吴越大军的反攻,打破平静的生活。 芸芸众生,天下黎民。 想法不一,心思万千。 能够保有坚定、崇高理想的人,能够具有前瞻视野的人,总归是少数的。 腊月初十,两艘船驶出常州,驶入江南运河,送走两个人。 一个人是张佖,他带着大唐国书,通关文牒,一路前往杭州面见钱俶,反正吧,这个点去……需要勇气。 另一个人,名叫陶厓,他隐身在金陵的随行队伍当中,一直默默无闻,直到初十清晨,才被李煜临时召见,派遣他带着一群户部度支郎中、员外郎、主事前往苏州。 看似仓促,实则,李煜与陶厓在金陵之时,已经进行过一次彻夜畅谈。 这一夜,李煜没有任何皇帝的架子,拉着他倚靠在御花园的栏杆上,烤着栗子、喝着清茶,说是谈话,但大部分时间,陶厓都是一个聆听者。 这一夜,陶厓听到了很多新奇的名词,比如“棉布-纸钞金融体系”,比如“国有企业”,比如“摊丁入亩”等,让这个“征税酷吏”大开眼界。 这一夜,陶厓也第一次吃透了“钱”的本质,理解了皇帝要打造“信用货币”与“物流系统”的真实意图,所谓战争,不一定是要拼个你死我活的,通过“贸易战”同样可以灭掉一个国家。 一拜,二拜,再拜,陶厓对李煜顶礼膜拜! 腊月十三,到达苏州。 陶厓去苏州的作用,有点类似于“楚汉争霸”时期的萧何,在见到林仁肇等人之后,他传达了一个口谕,提出了一个问题。 口谕是李煜说的,“长兴屠城,屠就屠了,苏州不要重蹈覆辙,希望林将军效仿曹国华,以仁义之师姿态入城”,听好了,是“入城”不是“攻城”。 仗你该怎么打,就怎么打,攻打的过程中,你就是把苏州打成废墟,都没关系。 可是,一旦打完了,入城之后了,不要胡作非为,因为武力威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林仁肇冷汗直流。 这句话,与其说是皇帝的命令,倒不如说是皇帝的请求,当然,也可以认为是皇帝的威胁。 作为将领,他知道战争最真实的样子,手下军卒、军官是什么德行,他也最了解。 古代战争,当兵的抢劫老百姓是家常便饭,能够抢完了,不把老百姓杀了,就算是“仁义之师”,而且,这种现象也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 为什么要林仁肇“效仿曹国华”呢?曹国华,就是曹彬,后周大将。 历史上,在五代十国时期,曹国华“仁义之将”的名声传播很远,给郭荣,以及后来的赵匡胤、赵光义,挣得不少好名声。 譬如,《宋史·卷二百五十八·列传第十七》中记载:城垂克,彬忽称疾不视事,诸将皆来问疾。彬曰:“余之疾非药石所能愈,惟须诸公诚心自誓,以克城之日,不妄杀一人,则自愈矣。” 在宋军就要攻下金陵的时候,曹彬生病了,具体说,是装病的。 众将士前来慰问,曹彬告诉他们,我的病,不是吃药就能治好的,诸位如果发誓,攻入金陵之后不杀人放火、劫掠,我的病就能够自动痊愈了。 林仁肇,你好好学学! 这句话,也是说给卢绛、马崇义、申屠令坚这群人说的,尤其是龙翔军……李煜太清楚了,自己亲手打造的这支队伍,很勇猛,也很畜生。 接下来,陶厓提了一个问题—— “林将军,你可知,陛下向十大皇商借了什么?” “不知道。” “借了一座槎滩陂。” 槎滩陂,南唐保大元年建成的重大水利工程,被誉为“江南都江堰”,史料记载,当时的南唐监察御史的周矩主持修建,流转千年,到了公元2025年仍在发挥作用。 林仁肇听了,开始淌热汗了。 根据工部统计,槎滩陂建造共花费十五万四千五百七十缗,按照保大年间优良铜钱计算,合计约为八千五百万钱! 为了打这一仗,国库已经空了,财政赤字将近四千万钱。 陶厓该说地说完,问了一句:“林将军,你可明白了?” “陶主簿,在下都明白。” “好,将军可以攻城了。” “明白,明白!” 林仁肇真明白了,既要给皇帝争个好名声,还要约束好手下,别跟皇帝抢钱! …… 腊月十四,林仁肇在寒山寺驻地,召开攻打苏州的动员大会。 卢绛、马崇义、申屠令坚、陈恺达等主要将领,悉数到场,林仁肇先做了开场白,表明眼下形势很好,不是小好,是大好! 其实吧,一圈猛人心里都挺憋屈。 一伙人,还是第一梯队的,最先进入吴越境内的,是第一批干仗的,可是到了苏州地界之后,就毫无作为了。 看看吧,郑彦华那小子,一眨眼的功夫,就攻克常州、吴兴、湖州、乌程、安吉,再不拦着,人家都打到余杭了! 咱们算干嘛地? 就连王达、马光惠这俩小子,都能攻克吴江! 林仁肇干咳两声,他也知道,这一个多礼拜,人憋屈的够呛。 “陛下圣旨,苏州诱敌深入、围点打援的价值,已经消耗殆尽,可以动手了。” 一圈人“哗啦”全都站起来了。 “真的吗?” “能打了?” “开干吧?” 林仁肇立即安抚:“诸位,稍安勿躁……” 卢绛:“躁!大都督,闲言勿谈,你就说如何攻城吧!” 众将附和,吵吵嚷嚷。 林仁肇提高嗓门:“先剪枝叶,再除根本!东南之敌,交于龙翔军应对!” 众人安静下来,这跟原先说好的不一样,按照计划,应该进入第二步“破壁攻坚”,紧接着第三步“绞杀决战”! 因为,现在的情况,也跟一开始不一样了,经过四天左右的“围而不打”,中吴节度推官、西府秘书监侍郎范赞时,动员东亭镇、界浦镇、桃坞镇、尹山镇等一万余人,组织“保义军”,从昆山方向赶来支援。 顺便说一句,这个范赞时,在历史上有个很出名的孙子,写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 申屠令坚一听“东南之敌”由龙翔军负责,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子,娘的,自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吧,吃翔都赶不上热乎的! 苏州打下来,大家都有功劳。 可这个时候,去防御范赞时,就只有苦劳了。 这能怨谁呢?娄门、齐门这两个地方,你自己选的嘛,偶像。 一转身,看向陈恺达、马崇义,说道:“战事一起,你二人负责攻击盘门、葑门,记住,要预留两千兵力,驻扎在胥江之上。” “遵命。” 最后,林仁肇上前一步,缓缓说道:“本督、卢虞侯,负责攻打阊门。” 说实话,这种部署,有点莫名其妙,也有点自以为是。 苏州确实只有五门,可攻击点,并非五门。 五座城门,自然是整个苏州城最坚固、最难打的节点,偏偏,林仁肇将兵力都集中在城门上。 军令如山。 一军主帅都这么安排了,那就这么打呗! 反正,唐军将领有足够的信心,事实上也是,这些高级将领从来没打过这种富裕仗。 一千两百年后,太平天国将领李秀成站在苏州城头,看着汹涌的淮军,心中凄凉无比,他有千万疑问与不甘,其中一条一定是,淮军怎么这么多? 然而,这个时代,是五代十国末期,人,在某种程度上是稀缺品,南唐军队在进攻、包围苏州的时候,不会遇到李鸿章手下淮军当年的问题,就是苏州城外、方圆数十里的营地。 譬如,决定太平军、淮军胜负存亡的“宝带桥之战”,根本就轮不到打,因为这里本就属于吴江水师控制,矗立在大运河之上、苏州以南,陈恺达四千鄱阳湖水军赶到之后,直接就给收拾了。 还要夸一下吴越水师的优秀匹配机制,在与南唐水师相比时,它就是“弟中弟”。 宝带桥失守,距离十几里之外的吴光远,竟然毫无作为,也难怪陈彧骂他“死道友不死贫道”,老子投降,投的对! 既然作战计划(啥计划?)都定下来了,那就说说细节吧。 众人等着林仁肇发话,谁先动手,谁做策应,谁来佯攻,谁做主攻? 林仁肇言简意赅,作战细节就是“各自为战,狠狠地打!” 我勒个去…… 连卢绛都怀疑,林仁肇是不是中邪了?不对,难道是…… 他的目光,投向了在场众人之中,一直都没说话,就跟木头桩子一样的陶厓。 “大都督,真,没了?” 林仁肇很坚定:“没了,打吧!” 众人那个气啊,好,你说的,狠狠打! 腊月十五,凌晨时分! 人在一天中困意最浓、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刻。 苏州城头的警报声,最先从齐门传来,这表明,最先沉不住气的,竟然是申屠令坚! 没办法,打苏州的功劳,怎么也得分一杯羹。 陈德成率军两千,前往夷陵山设伏,这一手确实有风险,龙翔军总归就五千人,一下子分出去两千,去对抗一万之众。 可这么做,申屠令坚也不算犯规,话是林仁肇说的,各自为政! 只要打的狠就行! 要比狠,龙翔军(募盗为兵队伍)表示,除了荡寇军(专业剿匪队伍),在座的都是弟弟。 牵一发而动全身! 齐门打响,阊门、葑门两个主要位置,战斗也随即打响,只不过,相比龙翔军传统的攻城方式,这两处有点特殊。 先上场的,就是“弓(弩)箭协同作战系统”,主打手工制作、量大管饱! 按一轮齐射统计—— 阊门八百支各类箭矢; 盘门八百支各类箭矢; 葑门四百支各类箭矢; 与此同时,龙翔军选择齐门为主攻方向,冒着城头箭雨搭建浮桥、挪动云梯,深刻体会到了,人比人气死人。 事实上,阊、盘、葑三门的弓(弩)箭协同作战系统,真正的一轮齐射,绝对不会只有几百支,绝对能够达到1000-1800支左右,但为了保持连续发射、预留装填时间,所以才有意减少了一轮齐射的量。 “啪啪啪!” 箭矢射在女墙之上,铁与石相撞,迸发出一道道火花! 箭头射不穿城墙,但恐怖的箭矢密度,让很多城墙砖缝、石缝中都插满了箭矢。 苏州城头的兵惊骇无比,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变态的箭阵! 一开始,大意的、不信邪的个别士兵,探出身体,企图用弓箭、礌石、滚木等反击,哪怕刚一露头,脑袋上就会扎上一个洞。 与此同时,各门之外的护城河上,“舟桥部队”开始搭建浮桥,事先设计、制作好的“模块化桥体”,一个个投入到水中,抡起铁锤,拼命地砸钉子,紧接着,后面有人铺木板! 苏州城中,最先登上城楼的大将,是驻守葑门的钱文宗,他是所有人中最绝望的,也是所有人中最机警的。 这算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有益一面”,因为怕死,所以不想死,为了不死,就只能拼了命的抵抗。 在一阵慌乱中,钱文宗愤怒的声音响起:“升起幕帘,准备火油!” 幕帘,用竹篾、牛皮、渔网等物编制而成,相比刚性的盾牌,这种柔性的障碍物,能够很好地消除弓箭的冲击力。 被打蒙的苏州军,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巨大的幕帘升起,在黑夜之中,如同为城墙蒙上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苏州,终于打起来了…… 林仁肇在下令攻击之后,遥望了一下胥江水道,眼神,意味深长。 他怎么可能不留后手? 第494章 苏州,主动出击了 听到震天的喊杀声,栖身藕园的钱文奉,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了。 该来的,总归会来。 人在什么状态下最恐惧?不是刀架在脖子上,下一刻尸首分离。 而是,人被关在牢笼里,有人告诉你,午时三刻拉出去斩首,等着吧,还有几个时辰。 等死,才是最可怕的,这几个时辰之内,牢笼里的人,能够把自己给逼疯了。 苏州,就是钱文奉的牢笼。 “来人——!” 人影一闪,牙军指挥使顾平武现身,施礼应答。 “末将在。” “备马,去贡院。” 这个时候去贡院,不是为了看《新版百家姓》的安抚效果如何,是因为,贡院以西、五十丈外,是一座谯楼(敌楼),与盘门相距不远,外面就是宽阔的护城河。 这样的谯楼,苏州城上也不多,五六十个而已。 如果考虑到全局,护城河以内,每一座城门设置的瓮城、闸门、城楼、藏兵洞、马面墙、马道、女墙、箭楼等,说苏州城是用钱堆出来的,一点都不过分。 这也是钱文奉坚守城池的最大底气! 牵一发而动全身。 钱文奉刚到贡院之外,一大群官员就迎了上来,这个时候,没人有心思吟诗作赋、风花雪月了。 扫视一眼,强作镇静,钱文奉问道:“仁慎(钱文杰的字),情势如何了?” 钱文杰这个“谘议参军”,平日里闲得发慌,如今可算派上点用场。 “相使,唐军悉数出动,一同攻打五门,凭借弓弩之利,盘门、阊门的攻势最为猛烈。” “弓弩?” “不错,弓弩,箭阵甚为密集!” 钱文奉对唐军的新型火器心有余悸,一琢磨,无所谓,苏州固若金汤,那种铁疙瘩炸人还行,对城门、城墙作用不大。 “你刚说,唐军同时攻打五门?”钱文奉一只脚登上台阶,猛然转头问道:“其他地方,没有出现攻击吗?” “尚未发现。” 钱文奉将信将疑,等登上谯楼,从幕帘缝隙向外望去,看到令人震惊的场景—— 唐军畅通无阻! 原本江南,小桥流水人家,舟艇儿代车马,河道纵横、水网密集,人们可以隔河相望、笑谈相欢,想要结伴而行,总要费一番周折。 反观当下,目之所及,苏州城外不可胜数的水泽之上,搭建起不可胜数的浮桥渡槽,唐军手持火把,在黑夜当中鱼贯而行、川流不息,形成一条条火龙。 如履平地,无所阻隔,都要感谢“舟桥部队”(梁溪军),以及随军工匠。 高空鸟瞰,宛如无数只萤火虫,从四面八方,向苏州城围拢过来。 钱文奉有些发懵,时不时,带火箭矢从眼前掠过,提醒他这里是战场! “李煜,林仁肇……你们真是好准备……” 范梦龄近前,说道:“相使,这一次,唐军声势浩大,不像是佯攻、骚扰之举。” “依你之见,唐军主攻哪里?” “五门之中,娄、齐二门的攻击力度较小,应该是佯攻,其余三处,烈度比肩……下属难做判断。” 钱文奉喃喃地说:“本相也有预感,唐军这次不是骚扰,意图攻取咱的苏州,还是早做准备。” 突然,数支箭矢,裹挟着火焰,“噗噗噗”地扎在厚重的幕帘上,虽未射穿,却露出半寸箭头,一众官僚惊呼着,将钱文奉护在身后。 “相使,唐军箭矢凶猛,着实危险,还是下去吧。” 钱文奉不为所动,低声喊道:“韩德辉!” “在!” “籍军可动员完毕?” “城中七十三处营地,均已集结完毕!” “你去监督着,随时准备,上城御敌!” “得令” 韩德辉转身离开,一众人心头一震,连籍军都调动了吗? “籍军”就是苏州城中,在军籍花名册的青壮年,本质上是老百姓,人数最多、战斗力最差,一般被看做是“填线宝宝”。 籍军大规模上城,一般情况下,是因为伤亡太多了,不得已而为之,往往这个时候,会引起自己阵营的混乱与恐惧。 除了籍军,按照战斗力从高到低排列,苏州城中军队依次为牙军、镇军、武勇、都兵、团练,都属于正规军队,其中,牙军是指官僚系统的亲卫军部队,是精锐中的精锐。 钱文杰见状,凑近了说道:“……唐军已尝试多次,每次手段雷同,这次也一样,集中五门攻击……” “可在此之前,外部是没有援军的。” 钱文奉也是大将之材,他敏锐地观察到了战场上的异常,之前,范赞时没有组织“保义军”支援苏州,唐军打打停停、停停打打,可以认为是试探。 可如今,斥候从隐秘水道送来的消息,“保义军”已经在苏州东南摆开阵势,唐军不仅不偃旗息鼓、重视应敌,还火力全开、同打五门,这就是异常之处。 范梦龄眉头紧锁,来救援的是自己的儿子,能不担忧?想了片刻,他声调发颤地说:“相使,莫非,唐军是同时施用两种计策?” 一个计策,就是围点打援,等昆山方向的援军靠近苏州之后,伏击歼灭。 另一个计策,则是浑水摸鱼,外边乱哄哄的,又是漆黑一片,你如何分得清谁是援军、谁是敌军? “范学士,你可有应对之策?” “相使,阊、葑、盘三门唐军,以弓箭床弩之利,意图破城,而齐、娄二门唐军兵力单薄、器械缺少,可在此处做文章。” 齐门?娄门?钱文奉略一沉思,觉得很有道理。 苏州城池,依水而建,不似平原地区的城池(如汴梁)一样,四平八稳、中规中矩,特别反应在城门上,极少能与中轴线相连或对称。 苏州五门,奇特之处就在于,几乎都是偏门,阊门位于西北角,盘门位于西南角,葑门位于东南角,至于齐门、娄门,都集中在东北角,相距很近。 想来,唐军也知道齐门、娄门互为犄角,攻娄门则齐门协防,攻齐门则娄门协防,故而只安排了龙翔军在此,兵力少、器械差,明显是佯攻。 想到这里,钱文奉忙问:“范学士,如何做文章?” “眼下,唐军主攻齐门,可从娄门派出一支金旅杀出,内外夹击,既能够打退申屠令坚,吸引附近阊门兵力、减轻邵可迁压力,又能策应昆山方向的援军,一举两得!” 钱文奉环视一周,问道:“诸位,你们意下如何?” 一众官僚,既猜得透钱文奉的心思,也猜得透范梦龄的心思。 钱文奉不希望苏州一直陷入被围攻的被动局面,主动出击、以壮声势,同时还能与外界军队建立联系,形成里应外合的局面。 至于范梦龄,太简单了,就是怕自己儿子范赞时吃亏,如果“保义军”能够解苏州之围,哪怕是暂时的,也是大功一件。 范梦龄苏州官僚系统中的“第一幕僚长”,钱文奉的心腹之人,谁都不想得罪,包括钱文杰。 于是,众人纷纷附议。 又一支带火之箭,飞到了众人面前,在幕帘上钻出一个洞。 钱文奉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好,命武勇统制曾令通率兵三千,出娄门!” 紧接着,又补充一句,“建武军指挥使裴元勇、吴县都指挥使岑仑全力协同,务必与范赞时联合一处!” 裴元勇是齐门守将,岑仑是娄门防御指挥,这会儿,两人正打得起劲! 相对而言,龙翔军有应对之策吗?没有,申屠令坚本就剩下不足三千人,想要攻破苏州一门,难如登天。 即便如此,他与刘茂忠的意见一致,没有向林仁肇提出增兵的请求。 一军主帅这么安排,一定是有深意的…… 齐门之下,天近寅时。 “哗啦——” 又是一大桶滚烫的金汁,从城楼上浇下来,一名龙翔军(水鬼)躲闪不及,全身都被覆盖了恶臭无比的液体。 皮肤,似乎也在一瞬间融化掉,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整个人栽入护城河中。 护城河里,有铁索横栏,有铁铸水闸,还有大量的木桩。 同样是水鬼,又一名龙翔军刚从水中露出头,奋力爬上岸,还没来得及靠近吊桥,城头之上就落下一阵箭雨。 身体倒下去,保持着向前爬的姿势,他的身边,还有不少同样姿势的龙翔军。 齐门守将裴元勇见状,哈哈大笑,一脚踹翻油瓮,粘稠的松油、桐油混合物,在城头流散开来。 “唐狗,给你们暖暖身子!” 一个火把投掷下来,瞬间,城头升起一道火墙! 护城河对岸,刘茂忠两眼充血,钢牙咬碎! “申屠将军,不能再这么打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经折了上百名兄弟!” 申屠令坚紧锁眉头,以佩剑拄地,作为沙场宿将,他岂能不知凶险几何?可闻听西边的阊门,喊杀之声,愈来愈激烈。 “不成,壕桥已经推进一半,这时候放弃……功亏一篑!” 刘茂忠急了:“箭矢告罄,再让兄弟们上去,就是等着被宰!” 申屠令坚脸上肌肉抽了一下,仍旧冰冷地说:“军令无情!” 这时候,龙翔军要是撤了,不仅会被鄙视,整个攻打苏州的节奏,也会大乱,林仁肇不会饶了自己。 李煜要是知道了,也难免失望。 刘茂忠跺了跺脚,回头高喊:“床弩修好没有!” 龙翔军也算是有大型武器,不过,都是从船上拆下来的,运到齐门的时候,又发现零件失灵了。 “刘统制,修好一架,正在运来!” “去,找些麻绳来!” 小兵不知道刘茂忠要干啥,也不敢问,转头就跑,不多时,抱来一捆麻绳。 “去,把咱看家的宝贝拿出来!” 龙翔军看家的宝贝,就是“燃烧罐”,等到床弩抬过来,刘茂忠已经命人,将燃烧罐牢固地绑在了长箭之上。 “瞄准城楼!” 沉重的绞盘,缓缓地转动,不断收紧弓弦,箭头上的燃烧罐点燃了,火苗在疯狂的摇晃着。 “射!” 一拉机构,空中闪过一道火龙,箭身上绑着燃烧罐,射程大打折扣,但城楼距离床弩不过十丈,射过去绰绰有余。 “哗啦——” 长箭射中门楼之上的牌匾,燃烧罐碎裂开来,紧接着,大火弥漫一片! 土法提炼的柴、汽油混合物,燃烧值要比植物油料高得多,这一下,吓得城楼之上吴越军队一大跳。 唐军这是又搞了什么稀奇玩意儿? 刘茂忠一见奏效,立即催促手下,加快射击速度,接二连三、五个燃烧罐射到齐门城楼之上,火焰面积越来越大。 申屠令坚正想着,局势对自己越发有利的时候,意外又发生了。 历经多轮战斗、老化严重的床弩,在绞了一半的时候,“咔嚓”一声,彻底报废。 刘茂忠见状,气得用脑袋撞地,眼看城楼之上,火势就要被救下去,壕桥还没有到头。 “床弩,快送来!” “刘统制,床弩……修不好了。” 回头一看,壕桥之上,举着盾牌、木幔的龙翔军,终于也不堪重负了,上面插满了箭,距离近一点的,被砖石砸翻。 “申屠将军,快……” “鸣金,撤!” 刘茂忠没说完,申屠令坚就喊了出来,他纵览全局,看到的场景更为惨烈—— 齐门左右,吴越军队构成的扇形攻击面,焦点汇集在城门之下,若只是石头、箭矢还好,总有概率能够躲开,少死一点人。 然而,吴越军队从两侧放下多条小船,上面铺满了可燃之物,点燃之后,从城墙上牵引、左右开弓,沿着护城河向城门方向一点点围拢! 再不撤,眼前的几百人,就得丧生火海。 龙翔军如同得到特赦,立即后撤,申屠令坚嘴唇咬破,血流如注,完了,攻城第一战,以失败告终。 就连铺设一半的壕桥,也被祸害包围,不久之后,就会成为灰烬! 四周充满了哀嚎之声…… 刘茂忠大步走来,单膝跪地:“申屠将军,还是让林将军增兵吧,实在不行,调配一批新的床弩也好,再说,咱壕桥都烧没了……” 申屠令坚也动摇了,可还没来得及说话,猛然间,东南方向传来喊杀之声! 怎么回事? 苏州出兵了! 曾令通率兵三千,从娄门杀出,不仅如此,娄门守将岑仑也跟在后面,大有包围之势。 “哗啦啦——” 又是一阵动静,源自眼前的齐门。 裴元勇也接到了命令,点齐兵马、放下吊桥,准备“三军联合”之下,全面歼灭龙翔军。 他很有信心,因为,对面的龙翔军,刚听到动静,立即向后撤去,可齐门之北,除了一片树林之外,就是大片水泽,连接着野芳滨,退无可退! “唐狗,敢犯我苏州,命都拿来!” 裴元勇离得近,一千人越过护城河,很快接近溃败的龙翔军的,可追到跟前,在火光摇曳之间,他觉得氛围不对。 龙翔军不跑了。 不是没地方跑,就是不跑了,仿佛是故意等着他们。 申屠令坚、刘茂忠一左一右,注视着追过来的裴元勇,眼神中散发着欣慰、幸福的光芒。 我们进不去,你们倒出来了。 出来之后,就别打算回去了。 第495章 意外与惊喜 募盗为兵,即“饥岁莫急于防民之盗,而防盗莫先于募民”,从兵源角度说,能够招揽一群不怕死的,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资治通鉴》里解释道:“募天下骁雄横猾以为兵,几至百万,非有良将以御之,而谋变者辄败”,这群人聚在一起,除非有一个强大的将领,否则,很容易“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二”。 龙翔军的特殊之处在于,申屠令坚年少时候就是“尝为盗”,巧了不是,刘茂忠也特奶奶地是强盗出身,又巧了不是,陈德成没加入军队之前,也干过打家劫舍的勾当。 转为正规军了,吃上皇粮了,本性也变不了。 本来,裴元勇你在城墙上,得了便宜还卖乖,龙翔军拿你没办法,现在好了,追出来?彻底把龙翔军这帮活祖宗的“匪性”给激发出来了。 啥叫匪性? 混不吝,滚刀肉,见条狗路过都要踹一脚,我命由我不由天! 高坡之下,密林之旁。 火光摇曳,刀光闪烁。 刘茂忠拔刀怒吼:“剁了!” 龙翔军打着呼哨,欢呼雀跃地冲了上去,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短兵相接,距离太短了,双方敌对、几千号人,后面追前面,就跟汽车追尾了一样! 这会儿功夫,也不讲狗屁阵型、战术了,也来不及安排,申屠令坚作为一军统领,在数名亲兵的护卫下,直接加入了战团,一把大刀,抡圆了在人群中厮杀,颇有点刘华强砍西瓜的气势。 “萨日朗,萨日朗!” 这一幕,如果被林仁肇看见,一定会感叹地说,申屠令坚,你真是人才。 刘茂忠最为兴奋,腰间佩剑砍了一会儿,便觉得不过瘾,从地上抄起一把朴刀,领头向齐门守军密集之处冲过去。 擒贼擒王! 齐门守军密集之处,围成了一圈,正中心的人骑在马上,正是一头雾水的裴元勇。 啥情况? 好歹,自己也领兵多年,参加过“南唐vs闽国”的战争,从来没见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完全……完全是街头小混混斗殴嘛! 人呐,一旦陷入思维定式,就很容易耽误事。 举个例子,拳击手在赛场上,可能会所向披靡,赢得金腰带,可在街头打斗中,未必能够打得过歹徒,因为规则不一样。 拳击手下意识地会避开要害,可歹徒一上来,手里就抄一块板儿砖。 刘茂忠身上的盔甲、袍服被拉扯,松松垮垮,索性脱掉,光着膀子、举着朴刀,不要命地往前冲。 “吴越鼠辈,给老子滚开!” 一圈人,手中举着长枪,拼命抵挡,谁敢让开啊,后面马上的是主将! 长枪、大刀、铁槊来回碰撞,叮叮当当,现场就跟打铁一样,被挡在后面的裴元勇狼狈至极,退又退不出,前进又不动,一个劲地高喊—— “列阵,列阵!” 哪儿有功夫让你列阵? 一枪扎在龙翔军士兵的身上,对方顺手就攥住枪尖,另一只手举着刀,继续向前顶! 左扑右突,刘茂忠就是靠近不了,情急之下,把朴刀举起来,当做标枪使。 “刃在前,杆在后,对准了前拳撒后手,着家伙!” 【历史上,刘茂忠做过胶东登州刺史】 朴刀呼啸脱手,在半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直挺挺地扎向裴元勇,看角度,正中心口。 真要是扎在心口上,估计……也没多大事儿。 裴元勇穿着铠甲,胸前有护心镜,死不了的。 偏偏,裴元勇眼神比较好,只见半空中刀光一闪,立即意识到有人“暗箭(刀)伤人”,下意识地一勒马缰绳,战马向后倒退两步。 朴刀在半空中旋转着,轨迹平稳,确实没碰到裴元勇的前胸。 但是,向后一撤,抛物线定量是不会改变的,刀尖就往胸口以下扎过去了。 胸口以下,就是小腹,小腹之下,就传来一阵刺痛……司马迁很熟悉,清风、烛庆也很熟悉的感觉。 紧接着—— 纷乱嘈杂的斗殴现场,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裴元勇蜷缩在马背上,面容惊恐、满头大汗,像《水浒传》中的高衙内一样叫着:“妈呀,没啦!” 如何痛苦,裴元勇自己知道,他这凄厉的一嗓子,也只是引起人们半秒不到的注意,毕竟,以命相搏的情境下,谁还会有功夫去过多关注别人? 刘茂忠朴刀脱手,一下子就陷入了困境,他原本与申屠令坚一样,身边是有牙将护着的,可是,一时兴奋、冲得太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三五名齐门守军围了过来! 慌乱之中,胳膊被划了一道,肋下被挑破了皮肉。 一退再退,在千钧一发之际,两名牙将终于发现了他,护在身后。 好险,捡了一条命! “斗殴式”战斗,是不可能长时间维持的,龙翔军所处的位置本就不利,相当于被一千多号吴越士兵堵在了墙角,“爆发一下”确实很唬人,可一炷香的功夫,体力危机就上来了。 刚刚的“攻防战”中,吴越一方是守,龙翔军则是攻,双方体力消耗差很多。 申屠令坚砍倒一人之后,猛然发现,后面又涌上来大队人马,为首的,正是苏州武勇统制曾令通,后面还跟着岑仑! 猛然间,申屠令坚产生了一种绝望感。 自己率领的,可是“殿前军序列”的龙翔军啊,是皇帝亲手建立起来的,这么窝囊地全军覆没? 不行,哪怕就活一个人,也要冲出去,给林仁肇送信! 自己更不能死,不是怕死,是一军主将阵亡,“龙翔军”番号就没了! 到时候,史书上一定会记载一笔,龙翔军都指挥使申屠令坚无才无能、兵败苏州……不行! 哀兵必胜。 在绝望到极限的情况下,申屠令坚再度爆发了“小宇宙”,猛然向前冲了几步,连撞带砍,来到了队伍前列。 “突围,向东南突围!” 这就怪了,林仁肇、卢绛在攻打阊门,阊门在西边,为啥要向东南突围呢? 因为,这个时候向西边突围,等同于把敌军引到了阊门,里应外合,攻打天雄军,那就彻底完蛋了,林仁肇一定会先砍死申屠令坚、刘茂忠的。 向东南突围之后,再找机会派人出去,给林仁肇送信。 命令下达,刘茂忠明白什么意思,带着牙将、指挥众人,想要躲过曾令通、岑仑的包围,杀出一条血路。 只能说,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曾令通出娄门,可是带着三千人的。 如果不出意外,两千多龙翔军,最终都会被包围、绞杀殆尽。 可是……不出意外话,就一定会出意外,在曾令通信心满满,指挥人包围高坡、密林的时候,正志得意满、风头无两的时候,一个巨大的爆炸声,穿了过来。 “轰——!” 然后,是接二连三、延绵不绝的爆炸声。 “轰——” “轰——” “轰——” …… 龙翔军一愣,这声音,太熟悉了,好像是……突火枪! 诱人的硝烟味道弥漫而来,申屠令坚兴奋地眺望,只见苏州守军尾部,随着一声声轰响,人们一堆堆地倒地! 刘茂忠又惊又喜地喊道:“谁?这是谁!突火枪,哈哈!” 申屠令坚震惊无比,突火枪他也知道,不过,是在“和州之战”的时候用过一次,那时候的突火枪,就是白蜡杆前面顶了个桶子,很粗糙,是李煜下令制造的第一批“试验品”。 当时,用的还是粉末火药,里面装填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而当下,听动静就知道,这是改良版的突火枪,用的是颗粒火药,而且,统一配置的是铁弹丸。 猛然间,申屠令坚想起来了—— 李延邹! 一定是他! …… 与此同时,阊门之下,正在指挥夺门的林仁肇,也听到了远处的突火枪声,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申屠令坚,别怪我,不拿你当诱饵,“围点打援”的兵力消耗作战策略,是根本无法执行的。 李延邹前来,一是解围,二是消耗苏州城中的兵力,但是,主要目标却不是曾令通、岑仑、裴元勇。 真正的目标,是范赞时组织的“保义军”,一万人,此刻已经突破了陈德成设置的防线,浩浩荡荡地扑向苏州。 “卢绛!” “末将在!” 林仁肇手指东南:“带上全部神火箭筒,作为后续支援,务必将吴越援军消灭在夷陵山下!” 第496章 小作坊用料,就是猛! 突火枪喷吐着火舌,弹丸被烧的通红,以高速度、大面积覆盖了苏州军队。 前一刻,他们视龙翔军为“砧板鱼肉”,下一刻,他们自己变成了“铁板鱿鱼”。 闻到硝烟味道,龙翔军全体情绪激昂,包括光着膀子的刘茂忠,他也感到惊奇,因为,突火枪他在“和州之战”时使用过,威力,远没有如此强悍。 这神奇的效果,仅仅是将火药从“粉末状”转变为“颗粒状”,但从生化原理,或制作工艺来说,确实一个巨大的跨越,如果李煜不是穿越之人、不点破这层“窗纱纸”,估计这个时代的工匠要研究透彻,消耗的时间、资金、人力等成本不亚于改良火药材料配方。 在所有人欢呼雀跃的时候,申屠令坚立于高坡之上,观察着战局的逆转,目光紧盯着一个人,火器营右厢军指挥使李延邹! 事实上,看到李延邹的那一刻,申屠令坚瞬间明白了一切。 林仁肇把整个苏州战局视为池塘,他甩出了钩子,钩子上的诱饵,就是龙翔军。 可笑,真可笑,申屠令坚忍不住自嘲。 一开始,听说驻守齐门、娄门的时候,自己还主动加码,要求承担阻击东南援军的任务,到头来,自己才是那个冤大头啊! 林虎子,你有种,敢算计老子,你等着! 【林仁肇:阿嚏——!】 事实如此,也埋怨不着林仁肇。 其一,龙翔军太拽了,也是仗着皇帝撑腰吧,属于“殿前军”的作战序列,话里话外,有点瞧不起众人的意思。 其二,龙翔军的战斗力够强悍,仅凭单兵身体素质就能判断出来,一路顺着江南运河前来苏州的路上,林仁肇就暗中观察过,普通士兵的胸背、手臂、大腿等肌肉,比天雄军发达的多,看来是吃了不少财政,你们不出力谁出力? 其三,龙翔军算是独立作战体系,在李煜推出“裁军+练兵”的政策之后,与池州大营、江宁大营、润州大营之间没有交叉关系,不太适合进行联合作战,说白了,就是指挥不动。 基于以上情况,龙翔军简直就是天然的、理想的战场诱饵。 林仁肇也算够意思了,觉察到齐门、娄门出兵,申屠令坚身陷囹圄之后,立即派出了隐藏幕后的李延邹,前来解围。 按照预先规划,是要等到范赞时组织的“保义军”越过夷陵山、接近苏州城之后,再出动火器营的,要真这么干,申屠令坚就真的变成“身屠令坚”了。 “轰——!” “轰——!” “轰——!” 火器营右厢军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战斗了,长洲之战,林仁肇在肃清残敌的时候,专门给李延邹预留了实战机会。 突火枪采取交替攻击的方式,一定程度上保证了火力输出,但是,也只能保证“一定程度”之上,突火枪的致命问题,就在于管口粗、短,密封性不够,重新装填很麻烦,否则,也没必要发展火绳枪了。 在经过数轮轰击之后,一千多把突火枪,发射的频率明显下降,这给了苏州军喘息的机会。 裴元勇伏在马背上,一只手捂着裆下,一只手拽着马缰绳,不顾一切地后撤,走了,这里太可怕了! 这个选择很正确,事后,他是三名将领中,唯一活着回到苏州城的,立即吩咐关闭城门,某种意义上,避免了唐军直接杀入城内。 曾令通、岑仑没跑,反而气势汹汹地从后面扑上来。 前面,齐门守军该挡的雷,全都挡下来了,曾、岑二人更无顾及。 “全歼唐寇,立功就在今日!” “片甲不留,扬我吴越神威!” “杀呀!” 吵吵嚷嚷、纷纷乱乱,李延邹冷眼以待,挥了挥手,立即上前百十名士兵,把身后背着的、一人多高的盾牌,立起来,形成一道阻隔墙体。 后面,火器营士兵将滚烫的突火枪撂在地上,从随身口袋里掏东西。 那是制作工艺更加先进、标准化程度更高的“震天雷”,大小如同香瓜,生铁外壳又脆又硬,质量在1-1.5斤左右。 掏出火折子、打火机,躲在盾牌墙后,从容点燃引线! “嗤——嗤——” “一、二、三,扔!” 一轮上百个“震天雷”投出去,由于引线做的不够标准,有的燃烧快,有的慢。 燃烧快的,刚落地,甚至是在半空中就爆炸,生铁碎片如同一把把飞刀,钻入苏州士兵的血肉之躯。 燃烧慢的,在地上骨碌几下,在一群人马之中停下,轰然炸开,大地震颤,人腿、马腿,瞬间飙血! 《武经总要》记载,原始版的震天雷威力“其声如雷,闻百里外,所爇围半亩之上,火点着甲铁皆透”! 更不要说,经过全新改良的版本,硝酸钾含量提高了一个级别,威力更加变态! “一、二、三,再扔!” “一、二、三,还扔!” 一声响,一大片! 人马血肉之躯,皮革铜铁之甲,皆碎之! 不仅苏州驻军这边的岑仑、曾令通惊骇万分,就连龙翔军全体,都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娘的,千万别被碰着! 三轮“震天雷”之后,一部分突火枪又填充好了,这次,架在盾牌墙上,既作为支座,又作为掩体,从容射击! 这个时期的突火枪,本质上,就是大号、手搓、低配版本的霰弹枪,纸包里面的,是不够规则弹丸,还不止一个,一枪下去,免不了一些通红的小弹丸做布朗运动。 一支枪如此,也没啥好看的。 上百支突火枪排成一列,几乎同时发射,“布朗运动弹”就好看了,给苏州军队好看。 配合腾起来的弥漫硝烟,洒下一片弹雨,离得近一些的苏州军队,虽然不会被“布朗运动弹”打死,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嵌入不少弹丸,最惨的就是,眼睛被崩瞎了。 “啊!我的眼睛!” “妈呀,疼死我了!” 这让曾令通很不爽,他与岑仑一样,至今都没吃过唐军火器的亏,也听说过唐军开发了新型武器,也从没当回事儿。 没错,钱文奉组织观摩“震天雷”爆炸效果那天,这俩人都没去,心里面却认定,不过就是大号麻雷子罢了,爆炸又能怎么样,没听说过爆竹炸死人的。 故而,一见进攻势头被压制,队伍后排的曾令通拔出佩剑,怒吼下令:“发动冲锋!凡是停滞不前者,按畏战罪论处!” 岑仑也疯狂,挥舞着马鞭,驱赶手下兵卒,高声喊道:“后退者,斩立决!陷阵者,有重赏!” 这两人,行为一致,出发点却完全不同。 曾令通急于立功,他作为武勇统制,一直被镇军压一头,好容易苏州城中的镇军势力削弱,这才有了机会,加上,又是钱文奉亲自点名的,自然要卖力! 值得一提的是,苏州城内镇军势力减弱,也是因为支援扬州郭宗训、李重进的缘故,建武军节度使王子惟的治所就在苏州,即“节度府”。 此时,王子惟已经率领建武军大部,与逼近六合的宋军对峙,城中剩余的建武军,只剩下一千多而已,不成气候。 而岑仑之所以气急败坏,一是好兄弟裴元勇被伤了,准确点说,是命根子受损,实在是太侮辱人了。二是,钱文奉的命令是“裴元勇、岑仑出城协助”攻打龙翔军,自己这边,反应慢了,如果不做出点成绩,事后算账很可能被参上一本“渎职之罪”。 总之,曾、岑两人暗暗较劲,发疯了一样驱赶手下的人,去送死……这场景,有点像某一类型抗战剧的桥段。 小日子:我赌你枪里没有子弹! 燕双鹰:我枪里确实没有子弹,可是,我身上有比子弹更可怕的东西。 曾、岑两人,赌的就是火器营的弹药存量,照这么打,很快就会消耗殆尽,我们,可是有四千人,身后还有一万人,正在赶来! 反观李延邹,确实有点急了,苏州驻兵越来越多,真不怕死啊?于是,他默默地下令,让第二梯队的兵卒,把压箱底的拿出来。 也是震天雷,但是,比常规的大两圈,质量在3-4斤左右。 就算生铁很重,里面的火药装填量,至少也有700-900克,这玩意儿扔是扔不出去了,扔出去也扔不远。 一声令下,盾牌墙出现若干个缺口。 长长的引线被点燃后,火器营士兵两手托着,紧跑几步,顺着地面骨碌了出去。 “走你——” 那身形,换成单手,就和打保龄球差不多。 滚呀,快点滚! 几十个大号震天雷扔出去之后,盾牌墙立即合拢,所有人,包括天不怕、地不怕的李延邹,也赶紧蹲下,捂着耳朵! “轰轰隆!” 七八丈开外,整片土地摇晃起来,汹涌的热浪、冲击波在苏州军队中扩散开来! 紧接着,盾牌墙上传来“噼里啪啦”的撞击声! 有泥土、有石子、有铠甲碎片、有人体残肢,还有震天雷炸裂之后,铁壳变成的碎片,深深地嵌入到了盾牌之中。 盾牌里面,可是镶嵌着铁片的……两个盾牌兵实在顶不住,差点被掀翻! 很快,附近的人们,感觉下雨一般,从天空飘落粘稠的液体,只不过是红色的,还搅和着不少漆黑、焦糊的碎糊糊……太集中了,地面都出现了一个大坑,冒着热气。 李延邹体会到一阵剧烈的耳鸣,待到他站起来,眼前十丈之外,已经没有能站立起来的人或马了。 小作坊用料,就是猛! 【严格来说,瀚舟山火器局就是小作坊。】 这一波爆炸,也让申屠令坚反应过来,娘的,别愣着啊,动手啊! 火器营抵挡不到半个时辰,这段时间,龙翔军也喘过来一口气,立即绕到岑、曾二人队伍后面,打算就此截断苏州军回城的后路。 然而,刚迂回到位,一抬头,发现夷陵山附近,涌动着无数的人影…… 第497章 饱和式攻击 历史上的范赞时,最大的名头大概就是“范梦龄之子”,或者定位于五代吴越着名诗人的身份,虽有神童美誉,可仕途方面一直不得志。 在吴越存亡危机之秋,范赞时挺身而出,又能够在较短的时间内,迅速发动、集结上万之众,前来支援苏州,其背后很难说没有老父亲的功劳,毕竟,范梦龄这个“中吴第一幕僚”可不是虚名。 齐门之外,一场大战,南唐火器营介入之后,情势迅速扭转,给龙翔军喘息之机,就在申屠令坚、刘茂忠重振旗鼓,准备迂回包抄、背后偷袭的时候,猛然间发现,范赞时领兵杀到了! 这下麻烦大了。 范赞时手下全是籍军,战斗力不强,武器也不精良,可凭借着人多的优势,抡起锄头、铁锹,也足以湮灭龙翔军。 “保义军”蜂拥而至,李延邹也冒汗了,这次就领了一千人助阵,这群暴民要是冲过来,别说突火枪、震天雷,就算人均ak47、rpg也杀不过来啊! “周彬,传令下去,做好白刃战的准备!” 火器营右厢军指挥副使周彬应了一声,立即下去传令,火器营配备的冷兵器,就是手刀,太长、太重的拿不了! 另一侧,申屠令坚、刘茂忠分别领军,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两人都很清楚,眼下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击溃曾令通、岑仑了,而是占据苏州东、阳澄南的狭窄之处,建立一道阻挡“保义军”的防线。 乱军之中,传来了一段简短对话—— “申屠将军,属下率军七百前去阻击,请将军尽快抢占有利地势!” “刘统制,你这一去,没有支援。” “明白,属下做好了战死准备。” “想必,陈虞侯(陈德成)已经为大唐殒命了。” “属下必当死战!” “先去吧,本帅稍后就到,黄泉路上,再斩吴越鼠辈!” 危急时刻,自当义无反顾。 悲壮情绪渲染之下,龙翔军也爆发出了最强战力—— 我们,本是贼寇,无家无靠,从了军、跟了大唐皇帝之后,才娶了媳妇、有了后代。 我们,本就孑然一身,被迫落草为寇、刀尖舔血,跟了大唐皇帝之后,吃得饱、穿得暖,活的越来越有尊严。 我们,是天下第一的龙翔军! “兄弟们,杀啊!” “为了陛下,冲啊!” “大唐万岁,大唐万年!” 李煜若是在现场,感动与否、不好评价,但可以肯定一点,自己砸锅卖铁的钱,没有白花! 刘茂忠只穿了一件皮甲,裤子都碎成布条了,脸上、手臂、肚子等皮肤裸露之处,全是血,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身先士卒,领兵向前冲了一百多丈,迎面碰上了“保义军”的先锋部队,这几百号人,还算有模有样,最起码手中拿着的是刀枪,身上也有点防护。 可看姿态、动作,以及临场反应,最多是籍军里面的管事头儿,其中一个,还像模像样地坐在马上,张牙舞爪。 一声炸雷,骤然响起:“吴越鼠辈,尔等听清,我乃大唐将军刘茂忠!” 对面“保义军”愣在当场,你看,这就是不专业的表现,发什么呆啊! 特别是领头的,一听对方,报通姓名,也打算“报名再战”,谁知道,刘茂忠接下来喊了一句—— “挡我者死!” 话落音,人杀到,领头的刚说了“我乃吴越……”四个字,刘茂忠就高高跃起,斩马刀使了一个“力劈华山”,深深地镶嵌在领头的锁骨里! 不讲武德! 刘茂忠用力一扯,领头的整个人从马上摔落下来,等他挣扎着抬头,发现自己的马背上,已经端坐着一尊杀神! “就你,还骑马?” “我乃吴越……” 刘茂忠一拉马缰绳,前蹄扬起、重重落下,踩在了领头的胸腔上,巨大的压力之下,一口鲜血喷出来! “我,我乃吴越……” 气绝身亡,临死也没说清楚,你到底是谁啊! 官长勇猛如此,士兵不遑多让,很快,两团人马就搅和在了一起。 刀对刀,枪对枪。 龙翔军以一敌十。 这七百人都清楚,身后,是大将申屠令坚,以及残存的一千多名龙翔军,只要主将不死,龙翔军的旗帜,就始终能够在大唐军列中飘扬。 杀,杀,杀!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刘茂忠身后,申屠令坚在抢占有利地势的同时,还要分出一部分人马,去抵挡岑仑。 岑仑很机警,他觉察到龙翔军的动作之后,立即调转马头,亲率兵马追击,又是一场鏖战,拉开序幕。 岑仑的身后,武勇统制曾令通,也进入了彻底狂暴的模式,原因无他,手下被炸死众多,自己的脸上,也被飞来的碎片划了一道口子。 龙翔军迂回了,送到嘴边的肥肉,就这样飞了,他岂能甘心? “全军加快速度,冲入敌阵,就能克敌!” 判断的很准,火器营适合远战,一旦被近身攻击,战斗力会迅速下降! 在军令与死亡的双重威胁下,苏州武勇军也发动了冲锋,三十丈、二十丈、十五丈……越来越近,李延邹已经握刀在手,准备拼命了。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李指挥,卢绛将军前来支援!” “什么?真的!” 李延邹转身,果然,从阊门方向,迅速集结过来一支军队,晨光微熹之中,大红色的大唐国旗格外耀眼! “快,把所有震天雷,都给扔出去!” “炸,老子不过了,给老子炸!” 所有突火枪收起,火器营的士兵将随身口袋转移到胸前,一千人,前后三列,依次开始投掷! “轰——轰——轰!” 依旧地动山摇,依旧血肉横飞,可这个时候,苏州军似乎“脱敏”了,仍旧往前冲! 不冲就是死,与其被督战队砍死,还不如死在冲锋的路上。 眼看震天雷消耗殆尽,李延邹不敢怠慢,一挥手,下令“撤退”。 火器营的训练更为严格,撤退也是有章法的,先列队、向后转、后变前,留下必要的垫后人员,其余左右让开道路,快速向前跑! 一眨眼,卢绛率军到场,高喊:“李指挥,辛苦了,后面带了补充!” 李延邹没多说话,一拱手,立即向后撤退。 卢绛目光向前,冷眼看着吵嚷冲过来的苏州军,不用吩咐,身后已经自动列队,掏出了火绳。 show time! 【神火箭筒:俺可不是突火枪,不需要装填,俺是一次性滴!】 瞬息之间,上百个神火箭筒发出破风呼啸之音,内置总引线点燃之后,依次引燃火箭的引线,交替发射时间只有零点几秒。 “嗖嗖嗖——” 音效变了,杀伤力也变了! 突火枪,属于一打一大片。 震天雷,属于一炸一大堆。 而“神火箭筒”突出一个密集,如天女散花,如长夜坠星,如暴风骤雨! “哈哈,哈哈!” 卢绛仰天大笑,他服了,第一次见到火器装备,嗤之以鼻,如今则是相见恨晚! “增加射手,扩大射面!” 卢绛一共带了两千五百人,充当射手的,只有一千人。 这一千人,也分成三拨,按照前、中、后交错站位,力争全面覆盖对方阵地。 剩下的,负责运输、充当替补、警戒等工作。 一个神火箭筒中,平均安置30支箭矢,大约15秒可以射完,抛去间歇时间,一轮齐射,至少3000支箭矢! 对面,曾令通一共就带了三千人啊! 卢绛很显然是上头了,他,就如同一个第一次见到“加特林烟花”的小孩一样,看着火箭出筒、火焰喷薄,新奇无比。 “瞄准,瞄准了射。” 还是不懂,这玩意儿,哪儿准头?往人多的地方射! 不过,也无所谓了,一千人一起操弄神火箭筒,已经属于饱和式攻击了。 至于苏州军,刚刚从突火枪、震天雷的威慑中摆脱出来,又陷入神火箭筒塑造的“火焰地狱”。 每个人的心情,不亚于现代军人,猛然发现一颗“超大号子母弹”从四维空间投放出来,在自己的眼前爆炸! 恐惧,不需要传染,它源自每一个人的心中,只需要恰当的时候、恰当的刺激,就会迅速膨胀! “跑,快逃!” 苏州军幸存者,顾不得什么军令了。 他们亲眼看到,对方没有一张弓弩,却催动了成百上千的箭矢,其杀伤力,虽然比不上百斤铁弓、千金床弩,但要扎死一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因为,一支扎不死,两支,两支扎不死,十支! 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卢绛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停靠了几十辆大车,上面装的都是神火箭筒,卸下来之后,还会赶往阊门营地去拉。 林仁肇吩咐了,将所有神火箭筒调拨给卢绛。 一万“保义军”?无妨。 我有十万火焰箭! …… 阊门,攻击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时辰。 其余各门,攻击力度也明显减弱了。 壕桥、云梯、叠栈、望楼、六轮行女墙,尖头木驴车、平顶木牛车、裹皮轒辒车……能用的攻城器械,攻城战法,全都试了一遍了。 床弩的使用,也到了极限! 林仁肇看着固若金汤的苏州城,以及城墙上穿梭来往、熙熙攘攘的军卒,尤其是张牙舞爪指挥的邵可迁,脸色越发阴沉。 时机,差不多了…… 第498章 真实的意图 孙子说过:“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虚实交替,互为因果。” 用现代军事语言表达,战争行为要善于迷惑、误导对方,通常的做法,是用一系列战斗表象或通过制造信息差,去掩盖掉真实目的。 苏州围城,四面楚歌,内外仇视,都打疯了! 守城方主要将领,钱文宗、钱文炳、戴恽、邵可迁等,与攻城方主要将领,林仁肇、陈恺达、马崇义等,都用尽了浑身解数,双方都是玩命的架势。 战斗状态方面,各有特点。 盘门最惨—— 因为绕城一圈,这一段护城河最宽阔,在城门紧闭,吊桥升起,石桥、木桥等封锁的情况下,戴恽围绕盘门码头为中心,不断从水栅栏、暗渠送出水鬼,通过骚扰与偷袭的方式,打乱马崇义的作战节奏,瞅准机会,闸门快速升起,送出作战小艇。 与其说攻城,不如说南唐、吴越双方,就在盘门外的水域进行“水战”,与此同时,双方头顶都不消停,神机弩、投石器、狼牙拍、夜叉礌等,被无情的操弄,也无情地收割。 流血漂橹,浮尸塞江! 阊门最烈—— 正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邵可迁是苏州守军当中,第一批“火器受害者”,还对李沆的死心有余悸,于是,在阊门防御方面,几乎物尽其用,木匠铺、棺材铺、皮匠铺等地方,能用的材料,都被邵可迁“借”了一遍。 同时,经过数次攻城之后,林仁肇发现一个致命问题,就是云梯高度不够! 苏州城墙……太高了,而且,阊门之外地势低洼,云梯靠近城墙,矮一头,城头上浇金汁正方便! 搭车、钩车也不行,城墙外围搭着竹篾、渔网。 林仁肇最终想到的办法,就是“填平护城河、堆土坡进入”,于是,在各式各样的床弩加持下,在箭如飞蝗的掩护下,唐军开始搬石头、运土方,活脱脱施工队。 邵可迁纳闷,莫非,唐军的火器全都用完了?要是这么打,我可就不怕了! 葑门又惨又烈、而又持久—— 本来,陈恺达作为攻击方,只能说中规中矩,没想到战局一开,钱文宗的心态逐渐变化,望着被堵得结结实实的江南运河,绝望感转化成了戾气、怒气。 没了运河,就没了退路,尤其吴江失守,苏州彻底成为孤城。 反正是死,临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 城头箭如飞蝗,撞车一刻不停地撞击城门,大号床弩不停地发射,城墙的砖石,不停地飞溅碎屑,投石机将巨大的石块、燃烧的油缸,投掷到苏州城内, 可葑门的还击,也一刻没停过,保持了“连续战斗状态”! …… 综上,范梦龄、钱文宗、陈赞明等人做出“盘门、葑门、阊门为主攻”的判断,是存有充分依据的。 包括钱文奉在内,他也认为,唐军害怕东南援军突然将至,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由此,做出的判断是“齐门、娄门必为佯攻”。 错啦,错的还不止一处。 第一处判断错误,三门(盘门、葑门、阊门)主攻、二门(娄门、齐门)佯攻,恰恰相反,二门才是主攻! 主攻,不能单纯理解为“主力军队的进攻”,它还有一种含义,就是为了一个“主要战略目标的进攻”。 当下,最主要的战略目标,就是攻入苏州城,可要实现这一“主目标”,就要先实现一个“次目标”,那就是解决范赞时的“保义军”,绝不能让他靠近苏州,更别提入城汇合。 这个主要任务,竟然交给了人数最少、装备最差的龙翔军! 钱文奉、范梦龄、韩德辉等人,也绝对不会想到,唐军将领在三门打得火热,目光,时不时地就瞥向东南。 兵者,诡道也。 龙翔军作为“钓鱼诱饵”,吸引了曾令通、岑仑、裴元勇、范赞时等齐聚一处,看似“优势在我”,灭掉龙翔军之后,就转着圈去侵袭其他唐军队伍。 卢绛与李延邹来了,一个带着足量的火箭,一个带着突火枪……别看其他三门惨烈异常,可单论伤亡率,加在一起,都没有齐门外损失得多! 兵法要义之一,就是消灭敌方有生力量。 第二处判断错误,全苏州的人都认为,唐军想要攻入城内,只能从五座城门、任选其一。 事实上,“三门佯攻”更主要的,是为了掩盖一场行动。 攻城战开始前,在胥江与护城河的交汇处,就悄然出现了几十条舴艋,仅容一人,在夜幕的遮掩下,悄悄划向苏州城墙根之下。 靠岸之后,每人扛着一大包东西,隐藏在城下灌木、芦苇、荒草之中,蛰伏起来。 待到各门响起喊杀声,这些人才敢动静,他们拿出凿子、锤子、锛子等工具,开始挖墙。 任谁也想不到,围攻苏州五门,千万将士拼杀,长箭飞蝗、利刃穿喉,以这么大的代价,只是为了掩护着几十个人挖墙? 是的。 看似荒诞吊诡的行为背后,必然存在符合逻辑的原因。 两天前,混入城中的密探传来消息,苏州西城墙一段最为薄弱,但由于戒备森严,不能靠近侦查,不清楚具体位置,只提供了大概范围,将近一百丈的长度。 没关系,全都安排上! “挖墙脚”这种活儿,真是个技术活。 最起码一点,干活的人,要了解建筑原理,苏州城墙采取的是外部砖石、内部夯土的方法。 大条砖、花岗岩、大理石……一个比一个坚固,垒砌的时候,用的粘合剂是石灰、胶泥、米汤,黏性极大! 别说悄悄摸摸,就算光明正大,让人抡起镐把狠狠的砸,一下也只能出现一个小白点。 干活的人,手里只有凿子、锤子、锛子,作业起来的情景,就像是《肖申克的救赎》里面的安迪,用一个小小的鹤嘴锄,挖出一条通往自由的隧道。 不过,这种外部砖石的结构,挖墙作业也有一个便利之处,那就是一旦挖开一个口子,掏出来一块砖、一块石头,后面就简单多了! 同时,干活的人,还必须有很强的心理素质。 林仁肇安排攻打城池的时候,虽然刻意避开了西城墙,将苏州兵力吸引到五门的位置,可城墙之上,仍然有巡逻的士兵。 动静太大,或者巡逻士兵意识到下面有动静,二话不说,就会砸下来一块石头,或浇一桶金汁! 这些干活的人,不是士兵,就是随军工匠,他们小心翼翼、屏气凝神,一点点地凿,每凿一下,心脏也跟着猛跳一下! 终于,掉下了一块碎屑,继续敲,又掉下一块碎屑,扣着扣着,一条砖缝出现了…… 就这样,如同蚂蚁挖洞穴一样,几十人不敢有一丝懈怠,因为,临行前工部侍郎潘辰向众人行了跪礼—— “攻破苏州之重任,皆在诸位肩上承担!城破,实乃我大唐功臣,朝廷必有重赏!” 众人备受鼓舞,也备受感动,说到底,他们也不是一般工匠,都是徐游、徐锴等通过格物院,精挑细选出来的,否则,岂能随军出征? 干活! 在小小的花园里面挖呀挖呀挖,种小小的种子开小小的花…… 不对,应该是,在大大的苏州城墙挖呀挖呀挖,埋大大炸药包放大大的烟花…… 第499章 潘辰殉国 丑时一刻,卯时一刻,两个时辰,四个小时。 这是吴越建国以来,苏州第一次面对大规模攻城局面,举城无眠,所有人都心惊胆战地等待着东方亮起一道曙光。 似乎,天亮了,战争就能结束了。 阊门之外,最后一台能用的投石车,完成了绞索校准,在第一缕阳光即将露头的时候,林仁肇亲手搬动了机构。 沉重的石块,在强大的机械动力之下,被高高的抛上了天空,它越过了城墙,擦着城楼的一角,旋转着,落在了瓮城之中,然后狠狠地砸在了瓮城的垛口上。 数名苏州军躲闪不及,被城堞的碎片击中。 盘门之外,马崇义浑身散发着热气,心脏仿佛变成了沸腾的锅炉,在怒气、戾气的裹挟之下,熊熊地燃烧着。 又一次,牺牲几十名兄弟架起来的浮桥,被点燃,被拆解,靠近城门的一段路上,洒满了铁蒺藜,连冲车都无法前进半寸! 葑门之外,陈恺达的攻势终于减弱了,他所配备的七架大型床弩、上百架小型联弩,几乎全部报废,从护城河到江南运河的一段,漂浮着、堵塞着尸体,分不清是自己人,还是苏州兵。 举目望去,整个葑门的城墙、城门、城楼、城堞之上,密密麻麻,插满了大小不一的箭矢,城墙之上,累的东倒西歪的苏州兵卒,仍旧咬着牙,拖着沉重的狼牙拍与滚檑木。 唐军的数架云梯,都在距离苏州城三、五丈的位置,停滞不前。 苏州城内,具体点说,是罗城之内、子城之外,一切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了。 角落里,蜷缩着受伤的士兵,痛苦的呻吟,身边就是一排排阵亡的同伴。 不远处,就是正在燃烧的房屋建筑,人来人往,却没有功夫扑灭。 头顶上,时不时仍然会落下利箭,这还不算什么,唐军用投石车、床弩等,投射“火油罐”,距离较近的贡院、府学等,已经付之一炬了。 攻城之战,打到这种程度,基本属于失败范畴了。 守城之战,打到这种程度,可谓两败俱伤范畴了。 可是,双方都不敢松懈,都知道,对方一定留有后续部队。 此一战,苏州动用的军队主要是镇军、武勇、都兵,占大多数的籍军还没上城。 此一战,唐军动用的军队最多两万,也就是说,还有一万多生力军、预备队没上。 苏州府衙,正殿之内。 钱文奉捧着一碗早就凉透了的茶,身旁是一众吊着心的官僚,没人敢去劝钱文奉,相使,熬了一夜啦,休息一下吧。 这时候上去抖机灵,就是犹太商人碰到希元首——必死无疑。 好在,这一夜不断有战报传来,虽然不全是好消息,却也没有太坏的消息,苏州城,已然固若金汤。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看来,唐军的攻势弱了下来。 钱文奉向殿外看去,朦胧一片,天快亮了。 天亮了,接着打吗? 打?打个大西瓜!等着吧,快了…… 正当房间里氛围有点活跃、放松的那一刻,门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个传信斥候,满头大汗,满身是血! 范梦龄立即怒喝:“稳当一点,在相使面前,成何体统!” 斥候仿佛没听见,窜进来就跪在地上,高喊:“紧急军情!” “报上来!” “相使,娄门守将岑仑、武勇统制曾令通,全都战死!” 鸦雀无声。 短暂沉默之后,一片哗然! 钱文奉手中的茶碗,“咣当”掉在地上,摔成碎片,两只手停在空中,不停颤抖。 “战死……战死了?” 斥候继续说道:“出城军队合计四千余人,悉数……悉数被歼或被俘!” “胡说八道!” 钱文杰上前,一把攥住斥候衣领:“东南的唐军只有三千,怎么能击败四千余人!” “军情重大,不敢妄言。令,节度推官范赞时率领一万保义军支援……” 众人再度噤声,紧张地围着斥候,尤其是范梦龄,范赞时可是自己亲儿子! “怎么样,快说!” “保……保义军攻破夷陵山防线之后,唐军也派来增援(卢绛、李延邹),损失过半,余者皆已逃散!” “损失过半,余者逃散!” 范梦龄刚要求斥候“要稳重点”,听了这句话,自己身体摇晃了几下,瘫倒在地。 钱文杰状如疯狗,怒吼道:“一万人,竟然一击即溃?!” “小的,小的不敢谎报军情。” 殿中,官僚们各个面如土灰,倒不是心疼保义军,他们不过是籍军,战斗力本就不强,被正规军打败,不需要莫名惊诧。 问题就在于,一万人啊,那是一万人!就算是一万头猪,排着队冲向唐军,也能撞死不少吧?怎么自己被击溃了。 莫非……唐军又用了火器? 在乱糟糟的议论声中,猛然间,传来一个沉稳、冷酷的声音。 “娄门、齐门情况如何?” 众人循声,正是钱文奉,他的表情严肃,似乎刚下了某种决心。 “二门防守严密,唐军久攻不破。” “去传令,就地提拔副将,严守城门。” “得令!” 斥候赶紧退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钱文奉看了一眼范梦龄,用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吩咐道:“来人,带范学士下去休息。” 范梦龄急火攻心,已经晕过去了,自己都这个岁数了,范赞时要出点意外,自己就绝后了。 “诸位臣公,稍安勿躁,唐军攻打一夜,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守住城门,苏州定然无虞。” 钱文杰、陈赞明、丁守节等一众人,听了这话,也稍稍安慰。 没错,苏州城内物资充备,又不缺水源,就算被围困一年也没关系,可唐军,绝对支撑不了一个月! “相使睿智!” “我等佩服!” “苏州之福!” …… 拍马屁的话,还没有说完,猛然间,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眩晕、恶心,好像凭空出现一只大手,在自己的腹腔之内搅动着。 桌子上的茶杯、茶壶,微微地颤动,地面似乎在摇晃!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如迅雷擎电、钱塘排浪一般,巨大的声响掠过人们的耳膜,强烈的耳鸣传来,瞬间让人感到大脑一阵空白! “轰隆——!” “轰隆——!” “轰隆——!” 巨大的爆炸噪音,源头在距离苏州府衙三里之外,西城墙处。 肉眼无法看见的声波,排山倒海一样,席卷整个苏州城! 远远看去,城墙之外,护城河旁,已经升起了好几朵巨大的、恐怖的蘑菇云! 这一段城墙之上,已经没有站着的士兵了,他们几乎同时,被强大的力道、声浪掀翻在地,紧接着,从天空落下了大量的石头残渣、碎土块、残肢断臂。 恐惧、疑惑、痛苦等情绪,也如同声波一样,迅速蔓延开来! “发生什么事……” 炸药包炸了! 一百丈左右的城墙,被掏出来五六十个洞口,工匠们很小心,没有深入到内部的夯土层。 改良版的炸药包,从瀚舟山火器营,一直送到了江宁大营的战船上,一路沿着长江、江南运河,来到了苏州。 工匠们在听到约定暗号之后,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每一个,都有枕头大小,里面塞满了改良后的颗粒火药包,捆扎成九宫格的被子状态。 【李煜:抗战剧没白看】 然后,耐心地镶嵌在城墙之中,代替原本砖石的位置,为了密封,将随身携带的猪油抹在空隙里。 工匠们,在四个小时之内,一共凿出来上百个洞,从左到右,基本连成了一条线。 然后,所有工匠一起行动,冒着被城头苏州士兵砸死、射死的风险,退到护城河边上,这时候,已经无法隐藏自己了。 因为,所有人要相互招呼,高喊—— 一、二、三!点火! 火折子凑近引线,肉眼可见,城墙之外出现了一条条“嗤嗤”冒烟的火舌! 工匠们不敢怠慢,转身就一头扎进了护城河里! 憋了一口气,还没等到露头,就感到护城河的水在翻涌,人,随之被震了上来! 一百多个土炸药包,最理想的状态,自然是同一时间引爆,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 引线燃烧的速度不同,火药被引燃的时刻也不同,好在,数量够多,有二十多个炸药包的爆炸间距,没有超过1秒以内。 碎石、土渣,同样也落在了护城河中,砸伤了不少工匠! 当爆炸声停下,附近的人看到了数朵蘑菇云,与太阳一起升起,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 林仁肇早已经得到消息,策马来到了胥江口岸,这里,有攻城之前就预留下的两千人马,与此同时,马崇义、陈恺达、卢绛等人,也接到了通知,正率领手下火速赶回来。 孙晟听到动静之后,也立即动身,率领驻留在横塘驿的一万生力军,火速赶往胥江口岸! 这里,才是主攻地点! 然而,蘑菇云散去,天地之间充斥着硝烟味道,已经残破的苏州城墙,露出里面大片的夯土层,却仍旧巍然屹立! 太坚固了! 林仁肇看到此情此景,心瞬间凉了,血都凉了! 城墙居然没有炸塌! 一夜激战,耗费军械装备无数,战死士兵好几千人,就是为了这最后的惊天一爆! 结果,城墙,没塌! 一瞬间,林仁肇的手摸到了自己的佩剑上,拔出来,压在自己的脖子上,自刎吧! 马崇义眼疾手快,发现林仁肇情绪不对劲,一把摁住他的手:“大都督,不要意气用事。” “我,我……” 林仁肇一向沉稳的神态,已经荡然无存! 卢绛赶到的时候,胥江口岸对面的城墙之上,已经出现了不少身影,巨大的动静,将盘门、阊门的苏州军队吸引过来,与此同时,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大量籍军,也纷纷登上城楼。 浮桥、云梯、神火箭筒、震天雷……面对高耸的城墙,这些在短时间内是无法奏效的。 卢绛劝道:“林都督,先撤军吧!” “撤,撤军?” 林仁肇面色土灰、嘴唇发白,两个鼻孔沉重地喘气—— 阳光普照,光芒从东边射过来,一万多唐军逆光、仰视着城墙,在丁达尔效应之下,城头上攒动的苏州军卒,恍若天兵天将! “完了,完了!” “大都督,言之过早!” 猛然间,身边传来一声暴喝,只见一人飞快的跳上小舟,奋力向前滑行,向护城河对岸驶去。 定睛一看,竟然是工部侍郎潘辰! 他是这次行动的总负责! 待看清之后,林仁肇、卢绛、马崇义骇然,原来,潘辰身上背着一个大号的炸药包! “潘侍郎,回来!” “不要冲动。” 潘辰似乎没有听见,只是在登岸之后,回头给众人一个坚定的笑脸,一转头,义无反顾地冲向残破的城墙! “快,掩护,放箭!” 林仁肇发疯了一样,一边喊,一边夺过自己的铁弓,哆里哆嗦地搭上箭矢,向城头瞄准。 城头之上,苏州军卒已经发现了城下的动静,他们不明白,一个人,抱着个“被子”冲过来干什么,但是,既然是唐军,那就杀掉! 十几名弓箭手,躲在垛口之外,张弓射箭! “嗖嗖嗖!” 潘辰跑出去七八步,肩头中了一箭,再向前走两步,后背中了一箭。 “娘的,他娘的!” 卢绛看到这种情景,跳脚骂街,大吼:“床弩呢,投石机?对,神火箭筒!” 在潘辰身中七箭,满口吐血的时候,神火箭筒终于发挥了威力,成功地压制住了城头的攻击,潘辰用尽力气,钻入了城墙的一个空洞之内。 “哇——” 又是一口鲜血,染红了炸药包。 战场,在这一刻陷入了怪异的、诡异的宁静—— 城头之上,上万的苏州军。 护城河边,上万的南唐军。 在城墙根儿,蜷缩着一个人,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潘,潘侍郎,你要干什么?!” “老潘,你……” 潘辰咧嘴,对着河对岸的众人一笑,从怀中,缓缓地掏出了打火机。 很简单的结构,燧石、滑轮、棉线、油壶,就像一个小酒壶大小。 咔嚓—— 咔嚓—— 咔嚓—— 一连三次,打火机终于冒出了火苗,照亮了狭小的城墙洞,对面的众人,全都明白了! “潘侍郎!” 林仁肇悲愤地喊了一声,单腿跪地! 马崇义、陈恺达、卢绛、孙晟等,以及上万名南唐士兵,齐刷刷地跪倒! 唯有鲜红的大唐国旗,在阳光之下,迎风飘扬! 潘辰微笑着,点燃了怀中的炸药包,然后,将打火机扔了出去。 他就这样抱着,抱的很紧,在引线燃尽的那一刻,用最后的力气,对唐军喊道—— “大唐万岁!大唐万年!” 轰隆——! 【下一章:苏州城破】 第500章 苏州城破 潘辰,字子都,祖籍幽州,潘佑之族弟也。辰不仕,亦不许兄佑提携,初为工部主簿,世祖(李煜)登基,举贤纳士,辰历任工部员外郎、侍郎……寿昌元年,世祖李煜征吴越,唐师闪击太湖南北,所向披靡……十五日,以火器攻苏州,工部侍郎潘辰以身殉爆……寿昌二年,于金陵重建凌烟阁,令顾闳中、周文矩绘像,以彰股肱罄帷幄之谋,爪牙竭熊罴之力……潘辰敕封姑苏郡公,世袭罔替,谥号武烈,绘像尊列凌烟阁——《后唐书·潘辰传》。 不要小看黑火药的威力。 事实上,一直到21世纪,黑火药在众多领域仍然发挥着作用,它在古代的战争场景下,就是无敌bug一般的存在。 潘辰携带的炸药包要大一号,里面的火药包有四个,皆用纸压实,外面用薄木片固定,再以棉布扎紧,一根引线联通。 为了避免火药爆炸时间不统一,减弱威力,潘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用力抱紧! 天见动容。 轰隆——! 巨大的气浪,从一个狭隘的空间中喷薄而出,除了黑色的硝烟,还有黄色的土尘,掺杂着红色的血雾! 这一刻,林仁肇、马崇义、卢绛、陈恺达等人,都选择了闭眼,虎躯颤抖,两行英雄泪,滚滚而落。 等待睁眼、起身之后,眼前弥漫的,主要是夯土粉末形成的烟雾,肉眼可见,砖石夹层中间的土层部分,被炸掉了许多,但是,城仍然没有坍塌! 黑火药制作的土炸药包,学名是“集团药包”,它里面只有大量火药,所谓破坏力,主要依靠的是瞬间气体膨胀,以及形成的巨大声波。 林仁肇悲愤又无奈,看来,自己实在是低估了苏州城池的坚固程度,接下来怎么办? 一筹莫展之际,猛然间,耳边传来一阵撕裂的声音,就像是冬日的冰面,在巨大外力作用下,冰层从一点遭到破坏,随后,裂纹一点点扩大,一点点延伸! “林都督,快看!” 烟雾几乎散去,只见烟熏火燎、一片漆黑的城墙,渐渐出现了一条缝隙! 城墙之上,苏州军士卒明显感到了震动,他们惊慌失措起来,猛回头,发现越来越多的籍军正在涌上城头! “有门儿!” 马崇义擦干眼泪,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变化,一眨眼的功夫,城墙的裂纹已经清晰可见! 紧接着,一连串的“咔嚓”“哗啦”“噼啪”声传来,城墙裂缝越来越大,逐渐摇摇欲坠起来。 “快,下城墙!” “别挤,慢一点!” 城头之上,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结果,城墙,正在一点点的向外倾斜。 仍有大量籍军,在低阶校尉的驱赶与命令之下,拼命地向城头增援,人头熙攘,至少有三、四千人集中在一起。 聚集越多,动作越大,城墙的开裂速度越快! 建筑学上有一个名字叫“凌空面”,当一个建筑体两侧的压力失衡,超过建筑结构所提供的负荷抗力阈值之后,建筑体就会发生坍塌! 例如,在一座高墙一侧,堆放大量土石方,另一侧什么都不做。 苏州城墙“外包砖石、内为夯土”的设计,确实很漂亮、很坚固,可当一侧的砖石结构被破坏,以及作为“内芯”的夯土层被破坏之后,城墙两侧的压力就不一样了。 加上城墙上几千人的压力,以及这一段城墙的内侧,就是夏驾湖! 钱文奉作为“疯狂园林爱好者”,在苏州大力建造园林景观的行为,终于迎来了反噬! 夏驾湖,作为一个人工湖,大量淤泥就堆积在城内一侧,上面还堆上了沉重的太湖石,种植花草树木造景。 故而,潘辰的牺牲,虽然没能炸塌城墙,却成了城墙坍塌的“导火索”。 终于,城墙结构的稳定性,遭到了彻底破坏,几十丈的薄弱区间,从内向外,由慢到快,松垮坍塌! “轰隆!” “哗啦!” “咔嚓!” 重新腾起的烟尘之中,裹挟着几千名苏州军卒,多数被埋葬在瓦砾、土块、砖石之中。 唐军这边,也被倒逼着后退,城墙的垂直高度,转化为水平长度,恰好可以到达护城河道,一瞬间,河水四溢、拦腰截断! 好了,这下连浮桥都省了。 苏州,就像一个面纱被夺走的美人,惊恐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一万多唐军,默默地注视着,几十丈的缺口,就在眼前,在坍塌的位置上,还有千余人,正是没来得及登城的籍军。 他们是幸运的,但同时,也是不幸的…… 林仁肇气血翻涌,一把夺过大唐国旗,挥舞着沉重的旗杆,声嘶力竭地下令—— “入城!入城!入城!” 此时,已经无需再作任何动员了。 尸骨无存的潘辰,已经在每一个大唐军人的内心,点燃了“必胜信念”的火焰。 卢绛与马崇义一左一右,身先士卒,踏着断壁残垣、敌军尸体,冲锋在前! “大唐儿郎,随本将杀敌,一雪常润二州之耻!” “大唐勇士,随本将冲锋,杀背信弃义之鼠辈!” 一边,是唐军兴奋、激动的吼叫,一边,是吴越士卒恐惧、痛苦的哀嚎。 林仁肇站在原地,奋力地挥舞着大唐国旗,呐喊、鼓劲,不管多用力,仍然觉得嗓子眼、胸口中,积压着沉重的东西,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眼睛,紧盯着城墙缺口,眼前,全都是人的后背。 大唐的军队,大唐的勇士,大唐的雄兵,争先恐后地登上城墙,短兵相接。 阳光越发明亮,在冬日柔和光线的包裹之中,最后一批“神火箭筒”与“震天雷”投入了使用。 终于,林仁肇力气耗尽,双手拄着大旗,支撑在原地。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异响,一股洪荒之力从丹田冲出,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 “苏州,城破!” 苏城千钧破,吴兵溃若洪。 血涂焦土赤,旗卷曙天红。 一将如山立,万军向日冲。 鼠辈焚不尽,又起大唐风! 一只手伸过来,将林仁肇扶起,转头一看,正是孙晟。 按官阶,孙晟与林仁肇相同,按地位,一个是皇帝心腹的文臣,一个是皇帝信赖的武将。 “林都督,可以实施第三阶段了。” 绞杀决战! 林仁肇恢复神态,私下张望,没有发现陶厓及一众手下,这才说道:“苏州城池一破,钱氏及众官僚、裙带等,定然会躲入子城,继续负隅顽抗。” “都督,有何顾虑?” “陶主簿奉陛下之命,前来苏州督战,看那意思,是要尽量保存苏州。然而,巷战烈度更大,不免要用些雷霆手段。” 原来如此。 孙晟眼神冷冽,说道:“都督,只管用雷霆手段就是。” “孙统制,这使得吗?” “陶主簿说了什么,在下也听到了,不过——”孙晟尝试回忆,也试图勾起林仁肇的回忆:“金陵议事的时候,陛下也亲口说过,对吴越发动的是灭国之战,遇到的抵抗力度非常大,一线作战的将领,可以自主决策。” 林仁肇是回忆起来了,不过,是回忆起来李煜说的“不要在乎坛坛罐罐,打毁了再建!” 孙晟继续说:“林都督,怕是会意错了。陶主簿传话之意,一是杜绝滥杀,二是严禁劫掠,这两条,很显然都是对于老百姓而言的。” “不错,不错!”林仁肇喊来亲兵,吩咐道:“前去传令,各阶将领,一定要严格约束部下,不得骚扰、恐吓、抢劫、残杀百姓,否则,军纪严明、法不容情!” 一转身,对孙晟说道:“孙统制,一同入城吧!” “幸甚!” 一文一武,“苏州战役”中两个高级将领,携手越过护城河,攀爬上残破的城墙,双脚迈入苏州城内的一瞬间,顿感心情舒畅起来,又复杂苦涩起来。 潘辰,他的血肉身躯,已经化成齑粉,融入苏州这片土地。 “子都,你就是苏州!” “子都(潘辰的字),你在天有灵,可看到了?!” 只见—— 大唐雄师迅速集结,攀上城墙之后,与苏州军队奋力拼杀! 阊门守军,上一刻还在庆祝,终于打退了唐军的进攻,下一刻,大唐天兵就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其中,马崇义部,以最快的速度,从城内奔袭十余里路,绕道娄门、齐门,两门驻军震惊地听到“苏州城破”的喊声,回头一看,身后是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唐军! 两门投降,已经失去男人尊严的裴元勇领头投降,随后,城门打开、吊桥放下,李延邹、申屠令坚率领火器营与龙翔军残部入城。 卢绛充当“巷战先锋”,一路所向披靡,从夏驾湖为起点,一路杀过长洲县衙、吴县县衙,也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将大部队远远地甩在后面。 还准备往前推进,命令传来,让卢绛暂停向东推进的攻势,尤其,不得向东越过“内护城河”! 为什么?凭什么! 卢绛想不通,再往东三里,是苏州城最富贵之地! 城中一半官员、富商、世家等,尤其是钱氏王族,都在东南一隅居住! 【后世,这一隅之地包括了拙政园、狮子林、三凤堂等】 不能接近内护城河?大爷的,那岂不是放虎归山、任其他逃入子城? 没错,就是要让城中有权富贵之人,有机会进入子城。 第501章 子城,子城 “城破了”的消息,如同汹涌澎湃、昭彰正义的印度尼西亚大海啸,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就席卷了整个苏州城。 空气中弥漫着恐慌、不安的气息,在吴越长期的舆论宣传之下,“唐国人”的形象,早就被塑造成了野蛮、残暴、贫困的样子,如同一个狡诈残忍的罪犯,时刻觊觎着吴越这个“大家闺秀”。 家家关门闭户,蜷缩在床底下、柴堆里、枯井等隐秘角落,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唐军,落得个被无辜残杀的下场。 钱文奉,以及一众官员幕僚,竟然是最后得知“苏州城破”的消息的。 原因有二。 其一,一座苏州城,一半是罗城,一半是子城,自唐军围城开始,偌大的子城就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与外界保持了相对隔绝,钱氏王族、世家贵胄、富商巨贾、官员家属等,够级别的提前都迁移了进来,为了保障他们的安全,自然是要守得密不透风。 其二,邵可迁、戴恽、钱文宗等人,得知西边城墙坍塌之后,尽管惊骇无比,但第一个想到的,不是通知钱文奉,而是立即领兵,利用苏州街道、建筑、园林、内河等进行阻击,也就是展开巷战。他们内心还有一丝希望,就是将唐军赶出苏州之后,再通知钱文奉,这样承担的罪责小一些。 可惜,林仁肇为了避免“得而复失”的可能,在第一时间,就向城内投放了一万多兵力,与此同时,战略规划也很清晰,就是“先外后内”,也就是先沿着苏州城墙这个“大圈子”清理敌军有生力量,彻底破坏城门、吊桥、护城河等防御系统。 如若不然,真就可能导致“关门打狗”的困境! 巷战,从激烈异常,到趋于平静,持续了一个半时辰,与其说是“巷战”,倒不如说唐军追着苏州军队满城跑! 正所谓,蛇无头不行。 主要将领如邵可迁、戴恽、钱文宗等人,率领本部,与唐军在一定区域内死磕,如卢绛与邵可迁,一个往北追,一个向南来,两支军队在宁国寺碰头了。 啥也别说,抡起刀枪,开干! 城破危亡之际,身陷囹圄之中,邵可迁的情绪反而更加稳定、作战更加勇猛了。 因为,他发现唐军不再使用那些恐怖的火器,眼前,熟悉的冷兵器战斗模式,大家比力气、比狠厉、比不要命! 邵可迁坚信,只要是这种打法,在自己的地盘上,绝对不会输。 卢绛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小子,你想错了,拼刀你也不行! 当年明月说过,战争也是有独特美感的,它是暴力美学的极致化、立体式体现。 假设,“战争美学”构成一个庞大的审视体系,那么,位于这个体系最顶端的一朵奇葩,就是巷战。 进一步,这朵奇葩的花蕊部分,流淌着红色的液体,那正是“冷兵器巷战”发酵出来的。 什么将军,什么校尉,什么儿子,什么父亲,什么大将军,什么小喽啰! 战刀、长剑、铁槊、骨朵、匕首、铁链、拳头、牙齿、石头……沾满血的双手! 进入冷兵器巷战的修罗场,人世间的一切情绪,都会变得无足轻重,所有人面临的选择都一样——生或死。 我不想死啊!怎么办? 很简单,搞死对方就行了。 双方,每一个人的肾上腺素都飙升到最高浓度,砍掉一只手,就换另一只手,扑倒在地,张嘴咬住对方的脖子,扯下一块肉。 原来,“血流成河”不是一个夸张的形容词,它可以是一个写实的社会活动情景! …… 巷战激烈的位置,除了宁国寺(邵可迁vs卢绛),还有吴县县衙(马崇义vs韩德辉),可园(陈恺达vs钱文宗、钱文炳),此外,申屠令坚、李延邹等人入城之后,各自率军在城中运动。 巷战激烈,却不持久,午时一刻,小半个苏州已经掌握在唐军手里,而这些地盘,主要集中在苏州城池北部,可以说,这一半城池,包含是苏州生活区、经济区、平民居住区、文化艺术区等。 譬如,着名的报恩寺、龙仁寺、天庆观、崇真宫、至德庙、宁国寺,以及后世“苏州园林”景区建筑群,都在苏州城池北部,行政机构,只有吴县、长洲两个县衙。 相对应的,苏州城池南部,就是典型的“政府办公区域”,除了苏州刺史府、广陵郡王府之外,市舶司、都税司、兵马司、水利司、盐铁司、巡检司、府学、太庙、贡院等。 再具体一点,这些机构,全都位于子城之内! 子城三门,东、南、北,原本的西门因扩建苏州府仓而废弃。 东西三公里,南北四公里,合计十二平方公里,这么大点地方,仅“非战斗人员”就塞进去一万多人,一时间,拥挤不堪、混乱不堪。 因为,大量“贵族难民”涌入进来。 到了申时三刻,苏州城似乎是在一瞬间,陷入了怪异的宁静。 街道上,喊杀声渐渐消失了。 人们的情绪稍微放松,就感受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整个苏州,几乎每一条大路,都与河流相伴,而几乎每一条河流之中,都漂浮着战死的士兵。 呻吟声,哀嚎声,脚步声,此起彼伏。 胆子大的苏州老百姓,战战兢兢地从墙上探出头,从门缝往外看,街道上横七竖八,都是累到脱力的唐军,满身血污、伤痕累累、大口喘气! 什么嘛,这些人也不是怪物,有血有肉,普通人而已。 你瞧那个,最多十七八岁的年纪。 你瞧这个,胳膊给砍掉了,也是会流血的。 这和朝廷说的不一样啊! 有唐军沿街敲门,百姓哆里哆嗦的开门,跪地哀求,主动奉上钱财。 “求大爷饶命,不要杀我一家,所有钱都给你。” “老乡,我们大唐军队,不会滥杀无辜,是想让你们帮忙,出来收尸。” “收尸,给我自己收尸……” “不,是给战死的人收尸。” 唐军士兵行了个礼,慢慢退去,又去敲另一家的门。 有人说,暴力是会传染的,特别是在战场环境下,一个人带头作恶,很多人都会跟着干,多么伤天害理、禽兽不如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对,可也得分人,所谓“军纪严明”的前提,是人们受过文明教化,这种情况下,高尚的行为也可以传染他人,八路军如此,投诚的国民党军也是如此。 然而,有一些劣等垃圾民族,就算自诩“军纪严明”,本质上,也只不过是有组织性的畜生,比如小日本,连最基本的人性都不存在,就是罗圈腿的畜生。 林仁肇来到大庆观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了,他登上阁楼高处,遥遥地望了一眼城南—— 宫殿巍峨,富丽堂皇。 有山有水,意境深远。 楼台亭阁,顺势而建。 当然,最引人注意的,还是子城北门之外,一座座临时的防御体系,以及城楼上密密麻麻的守军。 “孙统制,你看,是否今夜就要攻打子城?” 孙晟说道:“一天激战,军力疲惫,已经是强弩之末,急于求成,反而容易落空。” “我军强弩之末,敌军也再战不能,若就此放弃……” “林都督,攻克子城,也未必要大动干戈。” 林仁肇微皱眉,问道:“孙统制想要劝降钱文奉?我看,难啊,城中邵可迁、戴恽等人率领残部,已经进入子城,唯独钱文宗、钱文炳仍旧死守葑门,你可知是为了什么?” 孙晟答道:“葑门直通江南运河,钱文奉想要打通水路,逃出去?” “不错,吴江虽然已经被王达、马光惠收复,可执着逃走,还是有地方去的。” “陈湖?” 林仁肇点点头,说道:“陈恺达(鄱阳军)半数入城,苏州水军还有不少战船,打开葑门、硬拼一下,送钱氏一族出城,也不是不可能。” “林都督,我所说不用大动干戈,也不是劝降,而是……” 两人正在说话时,一个将领匆匆走来,见面跪拜。 “曹雄,参见林都督、孙统制!” “曹雄?”林仁肇一怔,猛然想起,这是在浒口关投降谢彦的曹雄! “曹将军请起来。”林仁肇态度温和,问道:“家眷可无虞?” 曹雄脸一红,投降之后,谢彦专门派人,去接曹雄家人,如今谢彦战死,曹雄感觉自己失去了依靠。 “一切安好,孙统制唤末将前来,有何吩咐?” 林仁肇转头,看了一眼孙晟,这人是你找来的? 孙晟态度也很温和,问道:“曹将军,苏州子城,你了解多少?” 曹雄脸更红了,虽说已经投降,可这些天来,他一直没参与唐军行动,包括一整天的连续战斗,他也不过是打下手。 可以理解,带着新老板来踢馆老东家,任谁,也会产生一些怀疑。 没想到,一军最高统领,竟然如此礼贤下士,钱王爷,那就别怪我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林都督,我有一计,可破子城!” 与此同时,子城之中,陈赞明也对钱文奉说了同样的话。 【地图见“作者有话说”】 第502章 忽悠大神,再度登场 大庆观,三清阁,最顶层。 曹雄目光坚定,胸脯挺了起来,眼神里也有了光芒。 投唐一念起,瞬间天地宽! 如今,一家老小,被妥善安置在大庆观之内,吃喝不愁,安全保障,还要啥自行车? 林仁肇、孙晟对视一眼,都是千年的狐狸,一眼就看出了曹雄的心态变化,他是真心的臣服了。 “曹将军,若能顺利攻破子城,本帅一定向陛下举荐,前程更好。” “谢都督!” “仔细说说你的谋划。” 曹雄转身,用手一指西南,信心满满地说道:“都督,孙统制,你们看到那片高楼没有?那里,就是苏州府库所在地。” 顺着所指,林、孙二人举目眺望,子城西边,好大一片! 府库,是一个州府战备物资的存储地,粮食、战甲、兵器、药材、帐篷等,常年都要保持满库状态,以备不时之需。 “曹将军,你的计策,莫非就是偷袭府库?” “不错!” 孙晟一皱眉:“府库重地,重兵看守,防护森严,怕是不能轻易得手吧!” 如今,火器几乎消耗殆尽了,而子城的城墙,不仅更高,而且全部都是砖石结构,更兼内外大军层层防护,想要突破、难如登天! “孙统制有所不知,府库一隅,原本是子城的西门,后来扩建,还疏通了内护城河,这才被封死了。” “那又如何?” 曹雄解释道:“末将记得,内河水面以下,还隐藏着一道暗门,可以派遣水鬼潜入,伺机放火烧库。” 林仁肇眼神一冷,原来,曹雄打的是这个主意,有点意思了。 计狠莫过于绝粮! 没了粮食,子城守军也就没了底气,内部之人也会陷入恐慌与混乱。 但是—— 类似苏州这样吴越大型城池,粮库是不可缺少的配置。 全城一共四个大粮库,两个位于北城,如今已经落入唐军之手,规模都比较小,存量共计不到三万石。 另外两个,都在子城之中,一个是官方府库,另一个,则是太庙附近的荻嘉仓,是苏州最大的粮库,距离葑门不远,每年太湖平台的新稻成熟后,第一时间通过江南运河入城。 粗略估计,府库存粮三、四万石,荻嘉仓存粮至少五万石。 曹雄的计划,就算成功,烧掉了府仓,还有荻嘉仓。 就算子城人口还有两万人,这些粮食,也够吃一年了。 唐军不可能等一年,不,按照作战计划,连一礼拜都等不了! 曹雄原本以为,自己计策,能够得到重视,可林仁肇听了,表情越发凝重,孙晟听了,也面露难色,顿时有点慌。 “林都督,孙统制,末将之言,可有不妥?” 林仁肇:“曹将军之策,确有出奇之处,可要完全制胜,还有待从长计议。请问,一道暗门,一次性能够投入多少兵力?” “这……正常情况,在不被发现的前提下,可潜入上百人。” 孙晟插话:“如今,暗门隐入水道,要潜入本就困难重重,加上苏州城破,子城防守必然更加严密。” 曹雄无言以对,也显得局促不安起来。 场面正尴尬,身后传来声音,虽然沙哑、中气十足—— “末将申屠令坚,拜见林都督!” 申屠令坚来了,事实上,早就来了,身后跟着刘茂忠、陈德成,这三人全都挂彩。 尤其陈德成,脑袋、胸口、胳膊、肩胛、大腿等处,缠着不少白布、血迹斑斑,跟木乃伊一样。 林仁肇动容,这是负了多少处伤?! 曹雄见状,顺坡下驴,赶紧退了下去。 申屠令坚近前一步,汇报军情:“除子城外,各处敌军皆已歼灭或投降,卢将军指挥安抚百姓、恢复秩序,末将三人奉命,疏散干将河以北人口。” 干将河,苏州城内贯穿东西的内河之一,可以看做是南城、北城的分界线,大庆观就在干将河北岸。 “辛苦将军了。” “职责所在!” 林仁肇有些愧疚,忍不住问道:“龙翔军……伤亡如何?” 一句话,申屠、陈、刘三将同时低下了头,紧咬嘴唇、紧锁眉头、紧握双拳! 其实,龙翔军就是被摆了一道,申屠令坚心知肚明,可也很清楚,那一场仗,只能是龙翔军打,才有可能撑下来。 许久,申屠令坚淡然说道:“伤亡过半。” 四个字,代表了两千七百多条人命。 “过半?!” 孙晟不自觉地,手抓住了门框,身体有点发虚,心里更发虚,紧张地看了一眼林仁肇! 老林啊,你麻烦大了,龙翔军可是“殿前四军”之一,伤亡过半,就是打残了。 林仁肇也极为震惊,可他毕竟是主帅,不能表现出丝毫愧疚,也不能露怯,一切功过,待到苏州稳定下来之后,由皇帝决策! “申屠将军治军严明,龙翔军堪称大唐第一军!” 不是戴高帽,古代一支军队作战过程中,伤亡达到30%左右,就基本丧失了战斗力,通常就会溃败。 夷陵山下,陈德成率军两千硬刚一万,在损失近千人、被三千人包围的情况下,还能采取“游击战术”不停骚扰。 申屠令坚、刘茂忠前去阻击范赞时,手中也就两千多人,在撑到卢绛支援之前,硬刚六千“保义军”,使之不能靠近苏州娄门一步! 申屠令坚淡然说道:“都督过誉了。” “方才,曹雄的话,三位也都听到了吧?” 三人点头。 刘茂忠问道:“可是偷袭府库之事?” “不错,若论御水能力,全军无出龙翔军其右者。” 陈德成纳闷:“都督,不是说,此计行不通吗?” “这,咳咳……” 申屠令坚一左一右,看了自己的俩下属,跟看俩傻子一样。 计策可行,人可不行! 曹雄提出这个计策之后,也就意味着,这个计策跟他没关系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 曹雄是臣服了,他手下的人呢?他的家人呢?从保密的角度说,曹雄现在根本就不能露面! 因为,苏州方面得知曹雄投降之后,一定会调查,他究竟知道哪些军事情报。 “申屠将军,这件事儿,你去安排,何时动手,等待通知。” “遵命。” “另外——”申屠令坚看了一眼浑身是伤的陈德成,说道:“陈将军,大庆观内,安置了不少苏州权贵,留你保护,如何?” 陈德成知道,这是照顾自己,也很清楚,所谓“保护”,就是软禁,也包括曹雄的全家。 “遵命。” 安排妥当,林仁肇的目光又投向了干将河南岸,子城内外,一片肃杀! “孙统制,你安排的人,应该行动了吧?” “据情报,陈金秋、秦泰,以及初十当日混入城中的细作,皆已经进入子城。” “陈金秋……没想到,皇帝安排的这个人,竟然成为最终决胜的筹码。” 陈金秋,就是觉悟! 我们的觉悟大师,此刻被安置在文慧寺,正恐恐不安。 就在当日,他也被邀请到苏州府衙,亲眼看到了大唐火器的威力,震惊之余,就是生气—— 还等什么呐,打进来啊,在苏州的每一天,都是提心吊胆! 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芒刺背! 结果,一回到开元寺,又接到新的指示,纯纯的送命题。 不情愿,也得干,下令的是林仁肇,实则背后主导一切的,是自己最崇拜、最爱戴的皇帝陛下! 好在,指示上的第一步,比较好就行,就是去接近钱文英! 钱文英,钱元瓘的长子,钱文奉的大哥。 按说,也是钱氏王族中人,一个僧人,如何接近? 巧了不是,钱文英出家为僧了! 【详见第443章 狂热的园林建造者】 钱文英出家的地点,就是苏州最大的寺院,报恩寺。 一打听,自从唐军围城以来,钱文英每天开坛诵经,时不时地,还会以“王室僧人”的名义,在城中布施、超度,以稳定民心。 当然,最扯淡的就是,钱文英认为通过“佛力加持”,能够让苏州士兵刀枪不入,让唐军攻不进来、自行溃散! 很熟悉,对不对? 历史上,小长老在金陵城头,就这么干过。郭京在汴梁城头,也这么干过。 问题是,这俩一僧一道,知道自己是装神弄鬼,可钱文英是真的相信! 好,正好,一笔写不出俩弥陀来,就去套近乎吧。 接下来的几天,觉悟每天都去拜见钱文英,一开始,谈一些佛法理论,渐渐地,熟悉起来之后,就无话不谈了。 终于,在苏州城破的前一天,觉悟的忽悠功夫彻底发挥出来,他对钱文英说,自己洞悉天象、预测未来,很快,唐军就要大举进攻了。 钱文英听了,表示很重视,然后……什么然后,没有然后! 唐军围城的每一天,都能传来消息,说是马上就要攻城了! 而且,钱文英也不胜其烦,城中富有之人,都知道他是王室子弟,又是得道高僧,在当下都想来套套近乎,省的军队“借东西”的时候,借到自己家。 也不乏一些惧怕之人,因为钱文英身上“王室+佛门”的双重buff,把他看做“护身符”一样,所以,每日拜见的人很多。 不胜其烦! 接下来,苏州破,一团乱。 报恩寺位于北城,城破之后,第一时间,钱文英就被保护着逃往子城避难。 在路上,他猛然想起了觉悟说过的话—— “唐军就要大举进攻过了!” 得道高僧,说得真准! 一瞬间,钱文英如同“玉帝附体”,大喊:“快去请觉悟禅师!” 正是靠着钱文英的关系,觉悟才能从开元寺,一路被接入到苏州子城,安排到了文慧寺。 觉悟心里苦啊,唐军打进来,我怕个屁啊! 申屠令坚?孙晟?还是林仁肇?罗汉你个菩提的,谁敢动我! 老子就差一步,就能回金陵了! 唉…… 既来之,则安之。 觉悟很清楚,进入子城之后,就要进行指示的第二步了。 成神! 第503章 耒园之谈(一) 对于苏州子城的态度,林、卢、陈、申屠等人的意见一致:不能强攻,也不能拖延。 强攻,伤亡太大,鉴于子城功能的特殊性,钱元瓘、钱文奉父子在主持修建的时候,可谓不惜工本,而且,手底下人也绝对不敢偷工减料。 最重要的是,困兽之斗,打起来不仅双方士兵伤亡惨重,还可能造成钱氏王族、官僚、富商、世家等权贵阶级的覆灭,这是绝对不行的。 因为,政治影响太坏了。 历史上,南楚灭亡之后,马氏一族仍然被请到了金陵,成为座上宾。包括赵匡胤,建立宋朝之后,对于征服的各国君主,如刘鋹、孟昶、李后主等,也没有赶尽杀绝。 拖延,更不行,那就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说了十五日,就是十五日! 林仁肇作为全军大统领,他也万万没想到,最终决定战局之人,竟然是一个和尚。 更离谱的是,他需要配合,在三天之内,将觉悟塑造成一个“佛神”! 不管怎么说,胜利的消息,还有悲伤的消息,已经送往常州了…… 常州子城,耒园之内。 耒园兴建于顺义三年,公元924年,据说是杨溥的行宫。 四十年来家国,四十年来蹉跎。 杨溥也好,杨隆演也好,杨行密也好,“宫阙万间都做了土”,昔日的皇家园林,也只剩下一重山、两汪水、三座亭子、四季轮回。 只是,连李煜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耒园设置“接风宴”,有那么一丝讽刺的意味,毕竟,杨氏一族,可都是毁在李璟的手里啊。 赴宴的陈乔、殷崇义、李从信、徐铉四人,都想到了这一点,可,谁也不敢说。 陈、殷、从信三人,也是刚到常州,各自职能,皆有不同。 “众卿,一路劳顿,快坐下!” 出了金陵之后,李煜更加不拘小节,眼前这些人,又都是自己心腹,于是,一边招手,一边在椅子上表演“葛优躺”。 “陛下日理万机,才是辛劳。” “行啦,坐吧,又没外人。烛庆,斟酒。” 常州府的官员,李煜一个都没让来,包括刺史禹万诚。 陈乔看了一眼烛庆,这个小太监,长得真好,男身女态、眉清目秀,自从面见陛下之后,他就寸步不离,陛下对他如此亲昵。 唉,清风若知此,何必留金陵? “陈卿,你想什么呢?莫非,金陵有突发事态?不可瞒朕!” 陈乔回神,忙道:“陛下恕罪,臣有失仪,正思量如何禀告金陵事宜。” “真有大事发生?” “这……只能说,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李煜表情凝重一些,试探地问:“国丈殡天之事?” 陈乔点头,说道:“陛下,勿怪周郎将(周泰)与清风,他们严格执行封锁宫闱的命令,只不过……这个消息,是周司徒宗族之人,要求告知的。” 周宗之死,李煜不难过,按照历史进程,周宗的寿命已经延长了,赚了几年。 他急忙问:“娥皇怎么样?仲宣怎么样?” “皇后与皇子身体无碍,只不过,周司徒去世,皇后忧思过甚,精神有些萎靡罢了。” “人之常情。” 李煜叹口气,又赶紧问:“窅婕妤呢”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 殷崇义一听,不对啊,按照顺序,皇帝你应该问“周贵妃”(小周后)怎么样了?怎么问一个婕妤?他不懂,陈乔懂、徐铉也懂。 窅婕妤,就是皇帝最爱的药娘啊! 陈乔只说:“一切都好。” 李煜放心了,这四个字,足够了。 按照预产期,药娘的孩子,还有小周后的孩子,将在来年六月份出生。 但愿,到了那个时候,可以不用打仗了。 问完了家事,下面就是国事。 “殷卿,朝中事务如何?” 殷崇义有备而来,从身上取出奏折—— “殿前,宣威、奉节两营,全面接手金陵防务,按照陛下要求,原戍卫营、秦淮河水军、江宁大营余部,共计一万五千人,建立龙骧、静江两部侍卫亲军,级别与殿前军一致。” “池州大营重新整顿,重点防御采石矶、安庆,由神卫军都虞侯乔虚年全权负责。” “胡则升任江南观察使,统领丹阳、江宁水军防务。” …… 一桩桩,一件件,殷崇义不过是技术官僚中的典范,很清楚。 “殷卿,很好。江北方面呢?” “陛下,军情方面,都是送往常州的,臣不太清楚。不过,含山、巢湖附近,倒是偶有争端。” 李煜一听,头疼,蒯鳌、诸葛涛这俩犟种,遇到张琼那头瘸驴,肯定平静不了! “稍后,你以枢密院的名义,给蒯鳌下通知,让他安分点!” “遵旨!” 这个时候,千万别去惹张琼,省的赵匡胤疑心! “陛下,还有两件事儿……” “说。” 殷崇义语调降低了一些,说道:“一件事儿,是柴克宏病故了。” 柴克宏,是柴克贞的兄长。 【历史上,柴克宏病故于公元956年】 “哦,可惜,可惜。”李煜叹口气,“自周国侵犯江南以来,克敌之功,克宏为首。” 这句话,没人反驳,以战功计算,刘仁赡第一,柴克宏第二。 “徐铉,你费心写一篇祭文吧,柴氏一族,对大唐的功劳,要好好犒赏一下。” “遵旨。” 殷崇义语调更低了,说道:“另一件事……陈洪进余孽作乱,大闹鄂州之后,逃亡孟蜀去了。” 什么?李煜一惊,厉声问道:“跑了?!” “陛下息怒……”殷崇义立即起身,“事发突然,龙节度(龙幼安)来不及反应。” “王崇文呢?” “王节度忙于汉阳军的事务。” “杨守忠呢?干什么吃的!” “……杨刺史身受重伤。” 李煜狠狠一砸桌子,酒杯都蹦了起来,厉声问道:“刘承勋拥趸呢?他们也造反了!” “没有,没有!”殷崇义擦了擦汗,“刘承勋余部早已分化,目前,称得上是拥趸的,也只有家人与族人,都在金陵。” 李煜起身,焦急地踱了几步,说道:“写一封斥责诏书!” 殷崇义面色难看:“陛下,斥责……谁?” “李从镒!” 李从镒是荆南总督统,又是自己的八弟,骂他一顿,杀鸡儆猴。 “遵……遵旨。” 【李从镒:我招谁惹谁了?】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李从信,这会儿脑门上也流汗了,真没想到啊,六哥,啊不,皇帝这么不讲面子。 李从镒是信王,朝廷封疆大吏,说骂一顿,就骂一顿,自己呢?文阳郡公的头衔都没了! 对了,自己被封为“越王”……越州还没打下来呢。 一想到这里,李从信就更紧张了,莫非,皇帝六哥是想让我带兵去攻打越州?打下来,自己做越王?别扯了,那不是要我的命。 打下来,打不下来,都得要命! “从信?老十?你怎么了?” 李煜回归座位,看了一眼李从信,发现他的脸,真就是“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不对,一边儿红,一边儿白! “陛下,臣弟……惶恐!” “诶,你惶恐个什么劲?朕诏你前来,是有大事儿商议的。” “陛下吩咐。” 李煜一字一句地说:“去苏州,主持大局!” 这下,李从信脸不白了,也不红了。 六哥这是让他去苏州,负责招降钱文奉,倒不是说,他口才多好,而是身份正合适。 “陛下,臣弟斗胆直言,钱氏一族,未必肯降。” 李煜一笑:“从信,你误会了,招降之事,林仁肇自己就能办,你去了,主要是安民心。” 李煜的潜台词就是,钱文奉真要有气节,自杀殉国,我敬你是条汉子。如果不降,那就和钱弘偓一样,直接带走,迁徙他处。 具体地点,李煜都选好了,没到吴越之后,钱氏一族必须全部离开,搬到歙州,为了照顾情绪,李煜也会下令,将歙州改为歙县,设徽州府,四县之地,扩展为六县之地(黟县、歙县、休宁、婺源、祁门、绩溪),够用了。 说话间,烛庆快步走来,双手托着一份文书。 “陛下,苏州战报!” “哦,这么快!” 李煜立即接过来。可不是快吗?由于战争的关系,大运河已经杜绝了大型船只来往,沿途的临时驿站,也全面贯通。 水陆加急,不到两百里的路程,一天就能够送到。 打开奏表,李煜快速了下去,只不过,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兴奋喜悦,逐渐的,变得沉静默然了。 放下奏表,李煜举起酒杯,语气镇静地说:“众卿,林仁肇大破苏州,我军旗开得胜!” 四人立即起身:“恭贺陛下!” “来,举杯……敬……敬前线的将士!” 第504章 耒园之谈(二) “喜怒不形于色”,多用于形容城府深沉、心理强大的人,当然,也可能是面瘫。 在这一方面,李煜的修行还不够,在座的又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先喜后哀”的情绪变化,几乎从脸上溢出来了。 众人不语,一饮而尽。 皇帝不说话,权当没看见! 李煜勉强一笑,说道:“大势之下,大唐利之,吴越解决之后,赵宋就会成为最大威胁,殷卿,朝中老臣对划江而治,有何看法?” 殷崇义未曾想到,李煜会如此“生硬转场”,转念一想,这件事儿也迫在眉睫。 “朝中老臣确实有不少腹诽,如严续、刁彦能、周邺、萧俨等,仍旧主张一战,收复淮南。” 李煜冷哼一声:“昔日血战淮南,有赖于燕王、信王、刘仁赡等,丧权辱国、割地赔款之际,不见他们义愤填膺。如今,个个儿倒支棱起来了!” “陛下,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淮南动乱,赵、郭两家竞力角逐,朝中官员,由此想法也不足为奇。” “这些过惯了安稳日子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们不知道赵匡胤的势力与野心!” 陈乔插话:“陛下,几句牢骚,无关痛痒,就整个江北战局来说,或早或晚,扬州必破!还是要早做准备。” 李煜点头,陈乔这番话,潜台词就是,若救不了符太后、郭宗训,想要“划江而治、猥琐发育”,根本就不具备条件。 “安置周国皇室一事,朕初定镇江,再定苏州,如今看来,时移世易,还是要变一变的。” 徐铉谏言:“陛下,若为保全郭宗训,杭州、越州最佳。” “只是保全,根本不需我大唐插手。” 殷崇义沉吟一下,说道:“陛下之意,是郭宗训仍有利用价值?” “价值太大了。” 郭宗训活着一日,汴梁政权就仍然姓郭,赵宋就仍然是伪朝,吴越就仍然是藩属之国! 李煜就能凭借在三方之间,游刃有余,为自己谋定天下,争取空间与物资。 “朕已册封陈冠侯为崇明军节度使,本意,是为了占据长江入海口,如今,还可以庇护郭宗训了。” “陛下之意,想要将郭宗训、符太后等一众人安置在华亭县?” 李煜点头:“殷卿,不错,你意下如何?” 殷崇义想了想,说道:“若要如此,就要确保李重进不能渡江南来!” “知我者,殷卿也。时机成熟,可将已经取缔的静海制置院,改为通州(南通)经略府,李重进兵败之后,北上不能、南下不许,大唐协助他偏安通州一隅,与对岸华亭县隔江相望。” 李煜这一步棋,算计得也算精妙—— 其一,原本静海制置院管辖范围,只有南通,扬州一破,李重进兵败无处可去,张永德不会接纳,李煜不允许渡江,唯一的落脚点就是这里。 其二,以通州经略府为根据地,最多控制如皋、如东、启东、泰兴、海安等地,至于泰州,赵匡胤绝对不会让出去,由此限制李重进的势力。 其三,郭宗训、符太后搬迁到华亭,名正言顺,因为吴越以大周为正统,在正式与赵匡胤撕破脸之前,李煜对外也不能生成“灭掉吴越”,只要“实际占领”,这样,既不会落下侵略他国的口实,还能够对外宣传“保护大周皇室”,落得个好名声。 其四,崇明军并不驻扎在崇明岛,就在华亭,名为保护,实则防御李重进,但同时,也能够给李重进支持、对抗赵匡胤,预防赵官家对小皇帝赶尽杀绝。 这样算下来—— 好处属于南唐,骂名属于赵匡胤,忠心属于李重进,安全属于郭宗训与符太后,而荣誉,属于吴越钱氏一族。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解释完后,李煜感慨一句:“如今,就看江北防线,能够坚持多久了!” 陈乔犹豫了一下,问道:“陛下,滁州、六合、冶山的局势,是否不太好?” “依军情来看,周军方面,确实危机。陈卿,为何有此一问?” “启程之前,姚凤恭派人送信,乃是符太后所写的,让臣代为转交给太后,至于内容,不咸不淡,只说江南景致好、美食多。” “哦?有这等事。” “陛下,符太后信中之意,明显是言不由衷,不肯言明南来的愿望。” 以美景、美食为借口,实际上,就是想要早日离开扬州,躲避灾祸。 李煜转了转手中酒杯,自言自语道:“近日,也没收到关于雄州、金湖方面的战报,莫非,韩通撑不住了?” 雄州有失,才会让扬州如坐针毡。 殷崇义想了想,说道:“陛下,扬州异动,会不会与三江口焚毁战船之事有关?” “此话怎讲?” “金成礼偷袭三江口,虽然毁掉的是吴越战船,难免引起扬州方面的恐慌,担心……大唐弃之不顾,落井下石。” 李煜点头:“这也说得通。可这样一来,性质就全变了。” 如果是畏惧南唐“背后捅刀子”,符太后的信件,其实就是有意投降了,这绝对不是好事儿。 李煜还需要“大周正统”这个幌子,需要很久。 想到这里,他一招手:“烛庆,去准备一些礼物,哦,别忘了江南特产,以太后的名义,派人送往扬州。立即去办。” “遵旨。” 面子上,先缓一缓,真正决定自己战略意图能否实现的,还是军事力量。 转过头来,李煜说道:“殷卿,明日你动身,前往常熟,暂领浙右安抚使一职。” 殷崇义又惊又喜:“常熟,已破?” “何止常熟?李元清已经攻破了常浒塘-盐铁塘-横沥塘一线,中吴军司清亮、史武晓部,被困昆承湖东南,钟秉章部兵至天景山(太仓东南),将孙承佑、李祥、崔巍围困在浏河西岸。” 殷崇义眼前一亮:“这么说来,昆山以北,已成定局!” “其他不论,只要能吃掉孙承佑,朕设置的中吴战役,就算接近尾声了。” 其实,还有一些信息,李煜没有透露,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就是潘审燔、沈承礼等人,终于收到了孙承佑的“唐国进犯”的消息,急忙调拨大军,渡江支援。 按照本意,潘审燔是要通知所有江北的吴越军队,快,都回去!老窝都被偷了! 然而,吴越军队保留的战船(如三江口),要么被烧了,要么被偷了,想过长江,除非肋生双翅! 好歹拼凑了一批船只,以王子惟为统帅,勉强将两千人运送到江南岸边。 巧了,正如李元清推测的那样,王子惟得知虞山港失守,担心去了也是送人头,于是在上游登陆,以小船吃水浅的优势,驶入走马塘,准备从这里悄然进入常熟,汇合此处兵力。 谭紫霄、耿云在这里等待多时了! 突然发起进攻,打了王子惟一个措手不及,两千余人,大半被歼灭,余者或降或逃。 谭、耿二人汇报常州之后,按照指示,以“吴越建武军节度使王子惟奉命援救苏州”的名义,骗开了常熟城门。 后面的事情,水到渠成。 第505章 耒园之谈(三) 不以暴力征服的胜利,都难以实现长治久安。 中吴军的命运,已经没有太多悬念了,苏州城的命运,也已经基本尘埃落定。 最多十日之内,中吴战役、苏州战役就会落下帷幕,与此同时,最大的一场战役,即“湖州战役”即将打响,这才是李煜真正关注的。 “众卿,眼下环太湖地域,已经落入我大唐之手,真正的考验,才真正到来。” 李从信被册封为越王之后,还是做了一些功课的,他小心翼翼地说:“陛下,杭、越人口众多,兵源充足,反攻湖州、吴江等地,容易陷入对峙。” 对峙,对于吴越有利,拖得越久越有利,对于南唐恰相反。 李煜挺意外的,这个十弟,虽然一直统领江宁大营,可从来没打过仗,能有这般见识,也不错了。 “从信所言不虚,镇海军、镇东军、武胜军、西府戍卫营,以及杭州十一都军(除去清平、唐山),已经大举集结,准备沿运河北上了。” 殷崇义微微一怔,说道:“镇海军?钱惟濬?他人在睦州,也敢北上支援?” 李煜微微一笑,说道:“莫说在镇海军,等到陈冠侯兵至秀州,与武勇六部接触之后,恐怕,衣锦营都得重新披甲上阵。” 衣锦营,或曰衣锦城,驻扎的是衣锦军,名字里带着一个“军”,其实又不是军队,只不过是一个行政单位,集“军治、家宅、家庙”三种功能与一体,一座纪念钱氏王族光辉历史的城池。 对,就是是吴越创立者钱镠的家乡,后世之临安。 徐铉突然说了一句:“吴越之困,在于有人、无兵!” 李煜、殷崇义、陈乔、李从信四人纷纷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徐铉,厉害啊,徐侍郎。 “徐卿,一语中的!” 杭州富庶,天下闻名。单此一府之地,征兵十万、轻而易举,可这些“兵”的作战素养,比较随缘。 不要说,拿杭州兵与郑彦华的“山地师”、苏淮的“婺源勇”去比,就是跟吴越南部、福州山区的兵源,也就是李儒赞的彰武军相比,也差了一大截! 这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商业繁荣、经济发达的地区,人就越不想去打仗玩命,干点什么营生,好歹都能活着。 南唐,自从失去淮南十四州之后,平原国土失去大半,兵源主要是从江西山区招募,山区的人,一个字儿,穷啊! 人穷志短、烂命一条,光脚不怕穿鞋的。 所以,一千年之后,戚继光都感叹义乌,“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征兵专门挑义乌老哥,穷啊! 李煜接着说道:“信王预测,钱俶能够拿出来的精兵,包括镇军、府兵、都兵在内,最多两万人。” “陛下,即便如此,兵力悬殊,也是一个大问题。” “不错,决定湖州战役胜负的,有三个因素,一是郑彦华的谋略,二是陈冠侯的速度,三是李元清、钟秉章的的牵制。” 李从信犹豫一下,说道:“湖州方面,皇叔也在,难道不是由他统领?” 李煜心想,我敢吗?就李景达那脾气,你敢让他离开湖州,他就敢带着奉节军,一路杀到杭州城下,然后,全军覆没! “朕安排信王固守太湖口岸。” 因为,苏州解决之后,王达、马光惠、陈恺达、马崇义等人离开吴江,南下支援湖州战役,没人守着可不行。 这里,就看出李煜“小鸡贼”的心思了,李景达守在湖州,李从信前往苏州,都是自己人。 陈乔问道:“陛下所言,第一要看郑节度的谋略,湖州以南,是大片平原,德清、武康倒是有些山峦密林,可要再此据险而守,反而远离了战场,南辕北辙了。” “陈卿,郑彦华不会那么糊涂,他要做的,就是诱敌深入,尽量拉长吴越军队的补给线。” “臣愚钝。” “从杭州出兵,最便捷、最省钱的,就是走江南运河,可江南运河在德清之后,就转向东北,越向前走,就距离湖州越远。到时候,吴越军队就必须在德清登陆,再通过陆路运输的方式,将兵力、辎重等运往老龙溪,明白吗?” 殷崇义解释道:“老龙溪直通湖州,事实上,只需要到乌程以南,吴越军队就能占据进攻优势。” 李煜接着说:“不错,乌程以南,有大量险要之地,蜈蚣岭、乔木山、红口山等,对于进攻方确实有利,可也有一个致命问题,补给。” 一旦到了这个位置,最近的,能够有能力提供数十万大军吃喝用度的,就只有秀州(嘉兴),御儿县(桐乡),一个距离一百五十里,一个距离一百里。 且不论,到时候秀州、御儿是否会被陈冠侯攻打,就算平安无事,如此漫长的补给线,也难以为继。 好,回到最关键的问题,吴越军队,凭什么要一路挺进,就不能在大运河德清段驻守,以逸待劳吗? 反正你唐军肯定是要打过来! 李煜的判断是,不会,一个原因就是钱俶的性情,这会儿,肯定是气疯了,如果骂人一句,相当于体温升高0.1c,钱俶能一口气把李煜骂化了。 太坑人了—— 几次三番,忽悠吴越出兵,支援江北,搞得军力不足。 周宗死了,李煜对外宣称“国丧”,派人到吴越给钱俶送信,要求派人吊唁,以此迷惑、混淆视听。 趁着“腊八佳节”,不宣而战,直接侵犯国土! 泼人脏水,说什么“吴越投降宋朝赵匡胤”,拿出一本破《百家姓》蒙蔽天下。 扯虎皮做大旗,以大周的名义,讨伐吴越的“不敬之罪”。 …… 你,大,爷,的! 钱俶是一代枭雄,他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第二个原因,就是郑彦华的举措,他占据湖州之后,没有选择积极扩张。 这是很不寻常的,毕竟,“闪击长洲”“闪击长兴”“闪击苏州”等一系列行为,摆明了唐军作战的规律,一个字,快! 故而,占领湖州之后,郑彦华挥师南下,才是最合理的,也是最有利的,这样可以打钱俶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他却止步了。 不仅如此,郑彦华将钱弘偓、杜建孚等一众权贵官员,打包送走,目的地,徽州府,成为吴越灭国之战后,第一批被遣送的战俘。 随后,郑彦华就霸占了原本属于钱弘偡的府邸,手下大小头目,也积极地在湖州城中享乐,不说夜夜笙歌,每天也酒席宴请不断。 这一过程中,郑彦华变得极为霸道,他自持军功在手,硬怼过李景达,呵斥过苏淮,欺负了齐象,种种迹象,汇集成一句话—— 打了这么多年仗,还不能享受享受吗?接着奏乐,接着舞! 吴越细作将这些信息,快速地送到了杭州,病床上的钱俶,与钱弘亿、崔仁冀、沈虎子等人一商议,得出的结论就是,唐国大军滞留在湖州城中。 好,不要急,调兵遣将,准备物资,咱们去打他! 李煜得知郑彦华的所作所为之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非常欣慰。 武王伐纣,一天。 周公东征,三年。 何也? 大决战,人聚得越齐越好! …… “从信,你即刻前往苏州,殷卿,准备前往常熟。陈卿,你就留下来,辅佐朕处理一些事务吧,金陵,暂时不回。” 三人应允,耒园的宴席,也接近了尾声。 等人散去之后,李煜情绪趋于平静,他又打开了送来的苏州战表。 这一次,没有从头读,而是跳过一部分,目光落在了关键的一行字上。 战损情况。 龙翔军被打残了,天雄军损失千余人,火器消耗殆尽,大量攻城器械受损。 这些,李煜心疼了一下。 目光下移,看到“潘辰战死”的一行,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潘辰,是李煜亲自提拔的,年轻的心腹官员,前程无限。 如今,知遇之恩,结草衔环! 李煜的心如同被狠狠扎了一刀! 其实,潘辰不算是最出色的,龙幼安、谭紫霄、诸葛兰等人,都比他要厉害,可偏偏,在最关键的时候,潘辰做到了义无反顾。 李煜的情绪,不是护犊子,而是一种孤独感。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真正地,把亲自提拔的一群人,看做是朋友。 “潘辰,朕早就知道,你与潘佑是族亲……” 第506章 佛力退敌 常州府衙。 李煜复盘了一遍又一遍,对当下的局势判断,是喜忧参半。 可喜的是,吴越本身的还手之力,已经很弱了,一点都不夸张地说,在唐军大规模集结的那一刻,吴越的灭亡就是注定的。 太小了。 历史上,吴越之所以能够坚持那么多时间,不在于自己的实力有多强,而是钱氏抱的大腿够粗! 就相当于乌克兰,抱着美国粑粑的大腿,还搂着欧洲诸国的脖子,给人的感觉就是,我们仨强的可怕。、 现如今,堂堂大周,都需要吴越出兵拯救了,李煜不仅建立了“李李合作”关系,暗中,也达成了“李赵盟约”的既定事实。 忧虑的是,想要吃掉吴越这块肥肉的,或者说护住吴越“这碗食儿”的,也不止李煜一个人,赵匡胤也想要,李重进也想要,张永德也想要! 接下来的布局,就要突出“攻防兼备”了。 李从信、殷崇义分别动身,前往苏州、常熟,各自任务也有不同。 李从信以“大唐皇族”的身份,安抚苏州各界,确保太湖之畔的这座大城市,尽快稳定下来,也就相当于整个吴越东南偌大的地盘,能够保持稳定。 殷崇义承担的责任更重一些,除了安抚浙右偌大地盘之外,还要协助钟秉章,在张家港、虞山港、黄埔港、浏河港等地,建立沿江防线。 因为,李煜敏锐的感觉到,江北的局势,即将迎来巨大的变化。 原因很简单,吴越要“撤梯子”了。 随着建武节度使王子惟被俘,他带领的两千吴越回援军被歼灭,必然引起身在江北的吴越将领恐慌,沈承礼、潘审燔、鲍修让、胡琛、杜叔詹、刘德言、赵成泰、孙赞明等人,一定会想尽办法,渡江回归。 再不回来,家都没了! 由此,李煜也想到了三种结果—— 第一种,长江北岸的战船被规模化破坏、烧毁,吴越军队硬要回来,会向后周借用战船。假如郭宗训愿意借,情况还好,只不过是损失一部分战斗力。 第二种,扬州政权不借船,吴越将领直接掀桌子,双方开打、抢船渡江,这个,一点都不难,扬州战船基本都停靠在扬州以东水域,如京杭运河、凤凰河、太平河、廖家沟等,金湖也保留一部分。结果,只能便宜了赵匡胤。 第三种,最坏的一种可能,吴越将领直接投降赵匡胤,反过头来,灭掉扬州,再借助赵匡胤的力量,对南唐展开攻势。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会对“灭吴越”的计划,产生负面影响。 总之,留给李煜的周旋时间,越来越紧张。 …… 城破当日,苏州府衙。 这里的氛围,“紧张”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用“肃杀”更加合适。 牙将牙兵,个个都杀气腾腾,就连钱文奉已经换上了戎装。 多年的养尊处优,显得量身定做的战袍、盔甲、皮带等有些发紧,就连陪伴多年的长槊,握起来也有些沉重。 大殿之上,一片肃穆。 凡是够级别的苏州官员,全都到场了,文武两列,面色忧郁,眼神中未免带着一丝恐慌,谁能想到呢?坚固如铁、墙高壕深的苏州城,竟然被一夕之间攻破! 大殿之下,一片血色。 钱文杰奉命,将一众丢失阵地的、怀疑是奸细的、畏战后撤的、通敌嫌疑的人员,全都抓了起来,一声令下,全杀! 此举,钱文奉也是为了表明态度,钱氏王族,只有战死、没有投降! 但凡有人敢提“议和”两个字,立即退出去,砍了! 俺老钱家温柔太久了,大概,世人都忘了,先祖钱镠,纵横两浙,兴起于微末之间,在唐末乱世中崛起。 国土狭小,也是事实,但凭借钱氏王族骁勇善战,英明神武,也立下了百年之基业! 父子两代,经营苏州,虽多年未曾亲临战场,那又如何?我依然是“精于骑射,善能运槊”的钱文奉! 环视众人,钱文奉决定先喂一个定心丸—— “诸位臣工,不必惊慌!” “唐寇侥幸破城,不过是用了些腌臜手段,上不得台面!” “本相早已向杭州、秀州送信,不日,大军就到!” “届时,里应外合,唐寇必败!” 标准的宽慰人心说辞,至于有多少人相信,不重要,反正一定要说。 只不过,钱文奉也知道,自己说的,也不是官员想听的,更不是老百姓想听的。 于是,他决定再打一针强心针—— “我吴越与大周乃兄弟之国,多年来,同仇敌忾、相互扶持。” “多番大周攻伐唐国之战中,我吴越身影相随,早已结成血盟。” “日前,我吴越大军四万,渡江支援大周,如今,战局已定!” “沈承礼、胡琛、鲍修让等将领,少则三日、多则五日,必然能够杀到苏州城下!” 这才是想听的!众人一阵喧哗,言语中夹杂着喜悦情绪。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关键的时候,还得依靠吴越自己的军队,才靠谱! 在场的官员,大多知道胡琛是何许人也,他爹胡璟,他爷胡思进,那可是都是吴越历史上知名的悍将。 药吃完,针打毕,接下来就要动真格的了。 钱文奉一声虎啸:“韩德辉!” “末将在!” “子城兵力现有多少?” “牙军两千,镇军两千,都兵一千,籍军七千五!” 此话一出,众多官员都哆嗦了一下,心里暗道,韩德辉,你放屁! 牙、镇、都三军不说了,籍军哪儿来的七千五?子城里面,一共就两万余人,难道,你的意思是全民皆兵? 没错,韩德辉就是这意思,准确点说,钱文奉就是这意思! 娘的,老子都被围了,什么是兵,什么是民?全城皆兵! 可问题在于,两万人中,有七八千都是官宦、权贵、豪强、世家的人,好吧,你说下人、家丁可以算进去,难道,自己家人也要算进去? 人嘛,多少都有点私心,虽说到了“考验你们的时候”,可一想到惨烈的结局,不少人心有余悸、冷汗直流。 钱文奉咬牙说道:“好,存亡危机之秋,凡有不听调令者、不积极应敌者、隐匿避战者,连坐治罪!” 这相当于直接判了子城所有人的死刑。 要么战死,要么被杀,自己选。 钱文奉一声龙吟:“邵可迁!” “末将在!” “唐军动静如何?” “沿干将河设置防线,驱赶百姓,试图坚壁清野、集结大军,对子城构成包围之势。” 钱文奉脸上的肌肉抽动一下,一把握住肋下宝剑—— 下令:“城外一十三营,邵可迁、戴恽、韩德辉率三营,驻扎于北、东、南之外。” 又令:“钱文恽、钱文伟,各率三千籍军,驻守子城东、南城楼,严守城门!” 再令:“韩德辉负责城中军械、兵源,王元之负责粮草调度!” 后令:“各司衙门官员,一律严阵以待、上城督战!” “得令!” 钱文奉紧了紧自己的战袍,说道:“子城北门,本相率剩余军队,亲自把守!” 一国郡王都要玩命了,这下,都得陪着。 最后,钱文奉拔剑怒吼:“人在城在,誓死不降!” 众官员齐声:“人在城在,誓死不降!” 外面的唐军,随时都可能杀过来,阵前的军事会议不能开的太久,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赶紧散了吧! 人撤了之后,钱文奉也撤了——命人把自己一身戎装道具给撤了——实在是勒的难受。 宽衣解带,短短一会儿功夫,里面竟然全都是汗。 挥挥手,让仆从下去,又挥挥手,让牙将也下去。 在场的,就剩下一个人,钱文伟。 钱文伟在史书之上,只有一笔的价值,虽未王族成员,也不过挂了个“散骑常侍”的闲职,不过,优点倒是有一个“处兄弟间和睦能尽礼。” “近前来。” 钱文伟上前,恭敬地说:“相使,有何吩咐?” 钱文奉仿佛一下子苍老了,眼角噙湿,须发凌乱,喊了一声“六弟。” 钱文伟嘴唇蠕动一下,还是喊了声:“相使。” “我让你去守在南门,知道是何用意吗?” “……还请相使明示。” “你应该想得到。” 钱文伟当然想得到,子城南门,一里之外,就是葑门。 若城外运河打开通道,钱氏家眷就能快速出葑门、逃出苏州。 只是,刚刚钱文奉还信誓旦旦、一脸无畏,喊着要“与苏州共存亡”的口号,自己一说出口,就是拆台。 钱文奉说着,勉强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这几日,你与文宗、文炳多联络,该准备的,提前准备。” “什么都不要,只要人!” “吴江已失,运河走不了,进入陈湖水域之后,再做打算吧。” 钱文奉一直说,钱文伟一直听,心知肚明,不必言明。 气氛正沉闷之际,突然,一名牙将进来—— “相使,大佛爷来了。” 钱文奉、钱文伟一怔,什么大佛爷? “谁?” “……相使的兄长。” 钱文英很早就出家了,一心向佛,他在报恩寺的法名“恩济”,不是住持,也不是高僧,可没人敢小瞧,坊间以“大佛爷”相称,所谓“大”,不是身材高大、年龄大,而是人家“来头大”。 “快请!” 长兄如父,一个老二,一个老六,见了老大本能地恭敬起来。 不一会儿,钱文英一身僧袍、手持佛珠,来到了庄严肃穆的府衙正堂。 “大哥!” “施主,快起来。” “大哥,别端着了!你怎么来了?” 钱文奉一下子变得,不怎么稳重了,这是大哥啊,亲人啊。 钱文英长叹一声,将两位兄弟扶起来,说道:“兵临城下,生灵涂炭,你们二人可商量出应对之策?” 商量了,准备颠儿了。 “兄长,你安心在寺中,时候一到……自当出城。” “阿弥陀佛!”钱文英打断,反问:“城中数万黎民,如何出得城去?” 数万黎民?哪顾得了! 钱文奉、钱文英脸上有些尴尬,这个大哥,当和尚久了,真就练出来一副菩萨心肠? 形势永远比人强!到了这个关口,满天神佛,还能下了天界,帮助苏州大败唐军?唉,异想天开。 谁料,接下来,钱文英一句话,还真的让人觉得异想天开—— “贫僧来此,是为了举荐一人,由他在,即可退敌!” “谁?!” “觉悟。” “觉悟?!” 南唐济安寺遣送汴梁大相国寺祈福遇后周内乱仓皇逃窜到吴越苏州先挂单开元寺成就一代高僧之名后遇唐军破城被迫转移到文慧寺的主持、一代高僧——觉悟! 钱文奉差点没忍住问一句,大哥,你这秃脑袋是被驴踢了吗?没印儿啊! “兄长,生死危机之际,不要开玩笑了。”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好,好,这个觉悟,如何退敌?” 钱文英不语,自顾自坐了下来,闭目养神、手捻佛珠,说道:“佛力退敌!” 第507章 当尽人力之处,仍要竭力而为 吴越崇佛,钱氏尤甚。 钱文奉信不信佛呢?大概是信的,史书上对他的评价,浓缩起来就是“涉猎广泛、爱好众多”,文学、诗歌、书画、古玩、骑射等,妥妥滴一身“艺术细菌”,倒是与李后主有一拼。 那么,佛法,大概也会成为钱文奉的一个爱好。 更直接的一个证据,就是苏州建立于五代十国时期的乾元寺,正是出自钱文奉之手。 同时,钱文奉还喜欢道教,给自己起了一个道号“知常子”。 宗教不等于迷信,但多少会影响人,形成“玄而又玄”的认知体系,冥冥之中,相信天地之间自有神力。 钱文英一言既出,钱文奉、钱文伟愣在了当场,“佛力退敌”的说法,还真是闻所未闻! “兄长,火烧眉毛了,莫要玩笑话。” “是啊,兄长,你静心守在乾元寺。” 钱文英微启双目,叹道:“尔等不信?好,我若说,唐军攻城之前,已然被觉悟推演出来,还有何话讲?” “当真?” “当真。”钱文英叹气,“只怪我一时未能参透玄机,耽误了消息,否则,苏州城安能被攻破?” 钱文奉虽然心急如焚,还没昏了头,他脑海中第一个形成的念头,就是“觉悟是奸细”。 不是奸细,怎么能知道唐军何时攻城? 可很快,他又觉得自己脑子被驴踢了。 哪有奸细主动透露己方军情的?除非,他的秃脑袋也被驴踢了! 【驴:工资结一下。】 钱文伟问道:“兄长,这位觉悟大师,本是金陵人士,你可知道?” “自然知道。” “既如此,会不会,其中有蹊跷?” 钱文英说道:“阿弥陀佛!唐国灭佛,逃亡吴越的僧侣,成千上百,若有蹊跷,岂非个个蹊跷?” 一句话,把钱文伟给噎住了,他本就不善言辞。 钱文奉思忖一下,有点动摇:“兄长,你沉浸佛学多年,依你看,这觉悟大师的道行如何?” 钱文英说道:“觉悟云游北方,于大相国寺中结识真梵大师,得其亲传,道行如何,还用问吗?” 大相国寺,是周世宗郭荣在“灭佛运动”之后,钦定的禅宗正宗,至于真梵大师,跟随了然禅师多年,佛学界响当当的人物,天下僧侣、信众,何人不知? “觉悟竟然是真梵大师的弟子!” “觉悟渡江南回,恰赶上唐国驱赶僧众、毁灭寺庙、断绝佛性,他只能委身于苏州,期间——”钱文英缓了缓,低声说道:“唐国皇帝李煜,先是派遣官员前来要人,被拒绝之后,又暗中派遣杀手,意图杀害。” 【秦泰:???】 “竟有这种事!” 怪不得,觉悟有如此大的号召力。 钱文奉掌管苏州,他自然是知道觉悟的,只不过政务繁忙,又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反而没有结识。 包括展示唐军火器的那天,请了很多苏州城中有本事的人,觉悟也在其中,只是,钱文奉不认得罢了。 他早就听说过,觉悟在开元寺内开坛祈福、举办佛事,筹粮筹款,以救助淮南饥民。 这件事儿,钱文奉听说之后,还开了绿灯,原因倒不是给觉悟面子,只是,以吴越的名义赈济淮南,无论是对张永德,还是赵匡胤,亦或李重进,都是一种示好的姿态,三方谁都说不出什么,是一种政治投机的方式。 又后来,钱文奉知道觉悟被请到苏州,经过崔仁冀的引荐,得到了国王钱俶的亲自礼遇! 觉悟回到苏州之后,钱文奉就想要召见,却因为太湖决堤之事,耽误了。 如今,回头审视、细细思量,钱文奉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 天下禅宗正宗弟子、亲历“汴梁之乱”安然脱身的高人、唐国李煜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人、精准预言江北局势的大师、受到国王钱俶李煜的高僧、精准预测“苏州城破”的大神! “兄长,可否引荐!” 见钱文奉态度转变、心急如焚,钱文英唱诵佛号:“阿弥陀佛——” “兄长!” “莫急,莫急!我与觉悟大师谈过,他说,罗城攻破、实为人祸,子城保全、当属天数。” “此话怎讲?” “唐军破城,用了奇淫技巧的手段,这点,你是知道的。” 钱文奉点头,而且,提起来就生气,如果不是用人之际,他今天也会把王元之砍了! 这个蠢材,说什么,自己也能造出“火器”,结果,弄来一个铁疙瘩,点燃之后,就是冒了一阵烟。 “罪过,罪过!唐军火器之所以如此厉害,乃是用了妖术邪法,据说,此法传自吐蕃,需要母子血,掺和紫河车,方能有如此威力。” 钱文奉“恍然大悟”,急匆匆地踱了几步,说道:“怪不得,都是火药,唐军火器当中,颗粒状,发黑发紫,城中工匠所用火药,皆是灰白!” 大哥,那是因为硝酸钾、碳粉、硫磺的配比不一样,纯度也不一样,制作工艺更不一样! “如此邪术,实在有伤天理,唐军一时得逞,也必然遭到反噬。” 钱文伟忍不住了,他对神佛之说,一向不怎么感冒,觉得两人就是胡扯。 “兄长,火药之术,自古有之,应是工匠技法不同……” “文伟,火药之术,源自炼丹之术,乃是方士所创,你难道不知道吗?” 钱文伟又被噎住了。 有道理啊,方士所创,佛道同源,总归是一种“超自然力”之下形成的。 “兄长,退敌之策,究竟如何?” “机缘未到,不可说。” 钱文奉要疯! 外面,几万大军围着,子城,也就是一个大学校区的空间! 等到唐军把投石车、床弩、云梯等器械,都运过来,开始工程的时候,啥机缘到了,都没用! “我这就去见觉悟大师!” “子城保全,当属天数!” 钱文英起身,说道:“文奉,当尽人力之处,仍要竭力而为,佛法退敌之策,为兄一力承担就是了。” 言外之意,到时候你配合就好了! 谈话之间,又有牙将跑来禀告—— “相使,唐军大举越过干将河!” “再探再报!” 钱文奉焦急都走了几圈,转头,看向自己褪去的战甲,以及立在一边的长槊。 当尽人力之处,仍要竭力而为! “来人,穿戴!” …… 子城之外,营帐林立。 城外的苏州军早已经动员起来,任谁都知道,子城再破,苏州就再无存身之地。 多年的舆论宣传,吴越之人,多将南唐之人视为野蛮。 一是为了出口恶气,毕竟,在杨行密与钱镠对战时期,两人就一个发明了“穿钱眼”,一个发明了“斫杨头”。 二是为了争取战争的正义性,换言之,杀戮劫掠南唐的人,是文明对野蛮的行为,让自己人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但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 城破,大军围城,面对“一群野蛮之人”,自然会联想到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恐惧指数直线升高! 马崇义、陈恺达率兵进攻,采取的是“小股骚扰”的模式,抽冷子打一下,打完就跑,刺激! 追?敢追吗?干将河对岸,早已经是大唐国旗林立了! 钱文奉来到北门城楼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三刻,一眼望去,眼前一条火线—— 沿着干将河,到处都是篝火,黑夜当中,整齐的脚步声,嘈杂的马蹄声,冲天的喊杀声,交织在一起。 看来,这一夜,主动是不安静了。 同样陷入混乱与焦急的,还有栖身文慧寺的觉悟,他正盯着眼前一大堆东西发愣。 明天,自己就要登城了! 明天,就要佛法退兵了! 明天,我还能有明天了? 陛下哟,你可坑死我了! 第一天,过去了…… 第508章 逼入绝境! 苏州,一座城,融汇了中华文化中的大部分美好意象。 诗,酒。 长洲,枫桥。 姑苏城,横塘路。 小桥流水,月台花榭。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 满城风絮,绿杨白鹭。 破山寺,白云泉。 南浦,朱塔。 红,翠。 去年今日,满目繁华,年关将至,熙熙攘攘,江南的腊月有了更多的烟火气。 如今这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战火代替了炊烟,兵戈代替了丝竹。 钱文奉屹立在北门城楼之上,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噩梦,仿佛前一刻人生圆满、天地美好,下一刻就坠入深渊、生不如死! 最可怕的是,这一场噩梦,到了天亮也没能醒来…… 十六日,经过一夜的袭扰,苏州子城多处起火,值得庆幸的是,城中不缺河流、水井,救火也持续了一夜,房屋烧毁百十间。 城中籍军辛劳一夜,城外一十三营驻军也高度紧张,唐军将已占领地区的百姓,驱赶到子城附近,以人作为“肉盾”展开偷袭,歼敌七百有余,武勇指挥使三人战死。 是夜,亥时,阊门吊桥终于修复,部分攻城器械运入苏州城中,又消耗一个时辰,搭建浮桥、清理路障,运送到指定攻击位置。 子时二刻,钱文宗率领三营武勇军,在“葑门-可园-府学”一线的罗城、子城之间,建立防御体系,以保障子城南门、罗城葑门之间的通道,为随时逃出苏州做好准备。 子时三刻,陈恺达在降将曹雄的指引下,沿苏州城西大道,一路清剿贡院、都税务、姑苏馆、百花洲的残敌,并从内部攻破盘门驻军,歼敌过千。 同一时刻,林仁肇亲自指挥,彻底切断苏州南城、北城的通道,派驻重兵,逐渐形成对子城(南城)的包围态势。 同一时刻,子城西门,即府仓附近,仅剩下一台能用的投石车,开始发动进攻,唐军采用“麻袋撞碎石”作为攻击武器,流石最远已经抛射到苏州府衙大门。 丑时二刻,苏州城东,东浦暗门的位置,韩德辉率军接应范赞时,范赞时兵败夷陵山之后,重新收集残兵,这次采取水路潜入的方式,以增援苏州兵力。中途,被巡逻的卢绛发现,进行了烈度较高的“东浦战斗”,苏州军、保义军残部九百余人,全部歼灭,韩德辉被卢绛一枪穿透,生擒范赞时。 丑时三刻,经过修复的七架床弩,经过校准、调整之后,开始攻击子城北门,一时间,城外三营武勇、籍军、镇军的混编部队,损失惨重,马崇义不仅督战,还亲自上阵冲锋,唐军动用天雄军、鄱阳军五千,双方在狭窄的“城下区域”,进行了大混战。 这一战,吃亏最大的是唐军,因为能够运进来的两架云梯,还没发挥作用,就被戴恽带人拼死冲上前,用火焚毁!战后统计,双方损失基本1:1,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寅时三刻,除了堵在葑门之外、江南运河的唐军之外,其余全都入城,分别在西门(府库)、东门、北门展开强大攻势,尤其以北门战斗烈度最大,逼的城楼之上的钱文奉,一度不得不下城躲避! 天之将亮,一名小校惊慌失措,跑到钱文奉跟前—— “报相使,戴将军(戴恽)孤军深入,被唐军围困,力战不能退,被唐将申屠令坚暗箭射死!” “什么?!” 钱文奉气火攻心,猛然站起的一瞬间,感觉头晕目眩。 可是,还没完,又一名小校闯进来。 “报相使,东浦起火,援军受阻,行军司马韩德辉战死,援军将领范赞时被俘!” 紧接着,钱文奉的牙将(亲兵)进来,一把推开两名小校,单腿跪地—— “相使,快离开城下,唐军调集火车、冲车,准备破门,另,唐军火器再现,前面已经抵挡不住了!” 钱文奉紧握双拳,睚眦俱裂,一把攥住亲军:“还有火器?抵挡不住?不行,必须给我守住!” “相使!城中籍军已大举登城,定能守住,还是现撤回府中吧。” 其实,听到“火器”两个字,钱文奉就动了离开的念头,不是离开城下碉楼,而是离开子城、离开苏州! 事实上,这也是唐军最后的火器了,真就是“压箱底”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可真要走了,宁可烧了也不能留给唐军啊! “我不走。” 钱文奉恢复了神态,他的自尊、骄傲、信念,不允许他临阵离开。 而且,能够坐上节度使、刺史的位置,钱文奉也知道,眼下自己才是“定海神针”,城中兵将见到自己还在前线,心中才能安定。 “相使!” “勿要多言!告诉邵可迁,唐军也是强攻一昼夜,身心俱疲、强弩之末,只要坚持到天亮,再动员城中百姓、展开反扑……” 牙将悲痛地说:“相使,邵将军……已经殉国了,先于戴将军殉国!” “什么?为何不报!” “遗言不许。” “……谁,还有谁……” “胡勇落马溺亡……苑海胜被俘绞杀……周彤、胡东帅、陈涉死于乱军之中……” 钱文奉手一松,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这些都属于指挥使级别的将领,战场上前线指挥的低阶军官,战死这么人,足以说明唐军攻势之猛,这是打算一鼓作气,彻底解决! 再这样打下去,绝对等不到援军、也逃不出去,看来,要实施那个计划了。 “去,告诉陈赞明,可以开始了。” 唐军已经入城,城外防御必然减弱,派人从暗渠出城,前去烧毁唐军运送粮草辎重的战船,定能使其不战自退!【第501章 子城,子城!】 这个任务,就交给了一直没有动用过的徐相都,一千五百人。 一是,徐相都兵均为苏州本地人,对地域环境很熟悉。 二是,苏州八都(宝带、胥灵、姑苏、虎丘、桐泾、徐相、吴中、吴县)兵马,就剩下了徐相都了! 计狠莫过于绝粮! 巧了,林仁肇也是这么想的,这一夜激战,为的是什么? 整个大唐的作战能力,此时就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只要一松懈,立即就会如退潮一样。 卢绛、马崇义、陈恺达等人,尽管不甘心,他们也很清楚,想要攻破子城,难度远比苏州外城难得多——外城大啊,城墙长啊——这样会消耗很多兵力,在不同位置防御,可子城的周长,连罗城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一切的一切,激烈的进攻,就是为了绝粮,让子城陷入绝境! 一片混战之中,无人觉察之处! 八十名龙翔军跳入水中,身上背着密封的火油罐子,悄然潜入了子城以西的内护城河道。 尽管喝了酒,尽管浇了热水,可跳进去的那一刻,还是冰寒刺骨。 曹雄所指“暗门”,本质上就是下水道,污秽不堪,并且,洞口狭小,一次只能一个人通过。 府库,就坐落在原本子城西门的地基之上,一行人缓慢地在水中行走,慢慢靠近洞口,然后憋着一口气,潜入水中。 一个,两个,三个……孙晟一边指挥投石车,一边从高处紧张地张望,心,提到了嗓子眼,咽一口唾沫都很艰难。 第一个潜入子城的龙翔军校尉,紧张地趴在烂泥里,慢慢地爬,身后,第二名、第三名龙翔军士兵跟上,在出水的那一刻,口中的蒸汽如同开锅一样喷薄出来。 岸上,人影晃动,府库重地,岂能无人看守?人少了都不行! 不过,龙翔军也算是幸运的,城头激战正酣,精锐的镇军、武勇都在前线,这些“仓库管理员”都是籍军,还有一些,就是干活的劳力。 待到十几名同伴从淤泥里爬出来之后,领头的龙翔军校尉,把口中叼着的短刀,握在了手里,身后十几人,也如法炮制。 用力勾了勾脚尖,让发木、发僵的肌肉运动一下,猛然窜上前去! 原本就紧张兮兮的守军,猛然发现,灰蒙蒙的黎明之中,冲过来一群光着膀子、凶神恶煞的人,顿时懵了。 只能用“状如恶鬼”形容! 也对,龙翔军被打残之后,活着的人,在手足同袍冰冷尸体的刺激下,精神状态,早就不是正常人了。 领头校尉毫不废话,一刀穿心! 紧接着,又有数名龙翔军一拥而上,在府库守军没反应之前,下了死手。 “啊——!” 惨叫声,立即吸引了周围的人,近处的定睛一看,在府库后面的烂泥沟里,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地爬进来人,瞬间大骇! “唐军潜入!” “唐寇偷袭!” “城墙上的,你们特娘的都瞎了!” 府库一阵大乱,瞬间涌过来二、三百人,龙翔军校尉一边抵挡,一边吼道:“放火,再战!” 前面的是敢死队,后面的是防火队,放完火,大家都是敢死队! “咣当——” “哗啦——” 火油罐摔烂之后,油料浸透了粮食、草料、布匹等物资,点火啊? 点不着! 关键时候,打火机点不着了! 这个时候的打火机,其实,就是燧石、铜筒、石油蒸馏物、棉线等制作的简单装置,可靠性没那么强。 不是一个打不着,全部五个打火机,全都打不着! 府库守军听到“放火”两个字,吓得屁都出来了,不要命地围过来,八十名龙翔军,即便以一当十,很快也被压制了下去。 十几人被包围,十几人被追着打,十几人已经被砍死! 关键时刻,龙翔军校尉猛地退了几步,抄起自己身上的火油罐,对准自己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 府库守军愣了,干嘛?碰瓷?老子要你的命! “哈哈,哈哈!” 龙翔军校尉狂笑一声,扔掉了手中的刀,一转身,向府库前门跑去。 府库头领瞬间明白了,脸色发白—— “追,快,快追上他——” 来不及了,龙翔军校尉跑到前门,一把撤掉了灯笼,回头,冷森森地看了一眼追兵,把灯笼摔在地上! 瞬间,大火燃起! 灯笼烧起来,人,也烧起来! 接着,在一阵狂笑声中,“火人”又折返回来了。 “杀死他,杀死他!” 府库头领歇斯底里,而被大火吞噬的龙翔军校尉,根本就无法靠近,他猛跑几步,一头扎进了最近的粮仓,点燃了火油! 猛火之中,传来断断续续、似有似无的声音—— “大唐……万岁!” “校尉!” 刚刚上来,看到这一幕的龙翔军,声嘶力竭地喊道。 “狗娘样的,吴越鼠辈!” “让你们看看,大唐男儿的气魄。” “咣当——” “哗啦——” 剩余的十几人,很快也变成了火人,在府库之中四散开来…… 浓烟,从府库的方向散发开来,浓重的毛发烧焦味道,以及燃油特有的香烃气味,飘浮在空中。 大火,在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就照亮了子城的西方,空气中,又弥漫出爆米花的香味,以及药材、布匹、稻草燃烧的气息。 孙晟一闭眼,成了。 同时,他也知道,八十名龙翔军,应该是殉国了吧! 身体摇晃了几下,孙晟下令,停止投石机的发射,吩咐手下人:“封堵,倾倒。” 封堵,是指封堵子城外围所有的进水口,只保留一个较大的“学士河”。 倾倒,是指在“学士河”的上游,倾倒粪水、炉渣、草木灰、沙土等。 目的就是,污染子城的水源,让你看得到,喝不到! 几乎在龙翔军秘密潜入、焚烧府库的同时,子城东边,太庙附近,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另一个单一功能的粮仓,荻嘉仓,也被点燃了。 混入城中的内应,在与觉悟“交接完毕”之后,去执行了属于自己的使命。 但是,荻嘉仓位置特殊,居于太庙附近,又是各司衙门防守范围之内,混入的人数有限(一部分被识别出奸细身份杀掉),火,终究没有烧的太旺。 …… 天亮了,天塌了。 钱文奉几乎是最后得到粮仓被烧、河水污染的消息的,在这之前,子城之中的军民,亲眼所见者不少。 绝境的窒息感,随着太阳的升起,也瞬间传播开来! 钱文奉再度晕厥过去。 待到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送回了刺史府,床榻之前,聚拢了一大堆人。 只不过,最贴心的“四大幕僚”,此刻,只剩下三个,范梦龄也急火攻心,病倒了。 因为,他听说了儿子范赞时被俘的消息。 “兄长!” 钱文杰见人醒过来,立即扑在窗前,眼角噙湿。 “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 “午时……唐军,唐军攻城了……” 挣扎着,就要起来! 钱文杰赶紧扶住,急忙说道:“唐军已退!” 钱文奉一怔,仿佛瞬间有了活力:“你再说一遍!” “唐军已退!” “怎么可能!夜间攻击如此猛烈,怎么会……”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众人立即闪身,只见法相庄严的钱文英,缓步走来:“二弟,莫要担惊受怕,唐军确实退去了。” “兄长,难道是……” 钱文英近前,一手搭在钱文奉的脉门上,摸了一阵,说道:“你静心休息一下,稍后再谈。” “不,现在就说,是不是……觉悟禅师出手了?” 钱文英点了点头,说道:“佛法无边,佛力刚猛,阵前叫嚣的唐将陈德成,被佛力伤得七窍流血,一命呜呼。” “当真……当真!” 钱文杰点头:“兄长,当真,我也亲眼所见,阵前,百余名唐军吐血倒地!” 钱文奉伸出一只手,冲着门外:“快去请觉悟禅师!” 第509章 佛法无边?苏州玩完(彻底了!) 钱文英制止了,转身对众人说道:“诸位,相使安然无事,尔等散去,各司其职。” 虽然僧衣穿在身,到底还是钱家人。 说话好使,众人纷纷退去,窗前,只剩下钱文英、钱文杰、陈赞明、丁守节。 “兄长,为何不去请觉悟禅师?” “觉悟施展佛力,元气消耗过大,正在文慧寺中休息。” “原来如此。” 转念一想,钱文奉又疑惑起来,问道:“唐军退兵,当真吗?” 钱文杰脸色庄严:“兄长,亲眼所见,岂能有假?不然,唐军为何不一鼓作气,攻入城内?如此错失良机,岂是大将所为?” “阿弥陀佛,廉卿(钱文奉的字),唐军所用妖术,遇到佛法正气,岂有不退之理?” 钱文奉内心笃定,还是要眼见为实! 一抬头,见陈赞明、丁守节还在,心中一沉,强打精神问道:“城外情况如何?” 陈赞明脸色阴郁,回禀道:“相使,徐相都军外出偷袭,又遇伏兵,全军溃散了。” “可恶,可恶!” “相使,唐军狡诈,不过,也烧毁了两艘战船。” 那有个屁用?不痛不痒、于事无补! “谓之,城中……粮草损失如何?” 丁守节近前,说道:“府库付之一炬,荻嘉仓发现及时,诛杀奸细,抢下来两万石。相使,眼下粮食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只是……河道污染,民众吃水困难,时间一长,怕是要引起恐慌了。” “城中有水井!” “子城水井,一共七口,实在无法供给两万余众饮用。” 这还没算上牲畜饮水。 “唐军此刻,动向如何?” “退守干将河,不过……” “说!” “林仁肇派人阵前劝降,午时三刻,若不给回复,就会大举攻城!” 怪不得,这么多人围在自己床头,这是群龙无首,拿不了主意。 “来人,穿戴盔甲!” “相使,还是休息……” “穿戴!” 钱文奉怒吼一声,四下寂静,只剩下钱文英拨动念珠的声音。 一炷香后,钱文奉在一众官僚的拥簇下,又一次登上了本门城楼,他抚摸了一下子城的砖石,上面布满了多年的青苔,是啊,苏州,梦幻之地、繁华所在,整整四十余年没有经历过战火。 站定远眺,震撼人心—— 干将河上,旌旗招展,不同的是,红色的大唐国旗,全部被白色的灵幡取代。 整整齐齐,肃穆庄重,一排排、一列列唐军士兵,肩膀上都缠着白布。 这是办丧事的节奏。 莫非,唐军将领真的被“佛力克死”?唐军士兵真的被佛力震得吐血? “咚咚咚——” 唐军的擂鼓,仿佛也沉闷、忧郁了不少,隐隐约约,仿佛能够听到对面的哭啼之声! 鼓声停止,一批战马,慢慢地来到城下,在距离外营数十丈的位置停了下来,手中高举一封文书,大声呼喊—— “大唐淮南行军大都督敕令特使遣送书信交于苏州刺史台鉴!” 唐使又送信来了。 信绑在一根梭镖上,用力插在地面,送信的勒马回头、转身就跑! 都说“两国交战,不杀来使”,别信那个,纯属扯淡! 战前送信的,十个有八个回不来。 “我倒要看看,林仁肇耍什么花招。” 片刻,呈上,钱文奉展开书信,里面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连称呼都没有,上来就提要求——一炷香,放下武器、打开城门,唐军保证不伤军民,给钱氏一族礼仪相待——如果不投降,立即攻城,杀进去之后鸡犬不留。 最后,林仁肇“贴心地”提了一句,钱文奉,你也不想让苏州变得跟长兴一样吧! 这是拿屠城威胁,注意,不是拿子城的两万人做筹码,而是拿全苏州的人做筹码! “林仁肇,竖子!” 信件撕得粉碎,钱文奉一甩大氅,吼道:“抬我铁槊!” “兄长!” “相使!” “廉卿!” 所有人,全都震惊,也全都涌上劝阻,都什么时候了,别再逞能了! 对面唐军那架势,全都抱着复仇的心态,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困兽之勇”?一上战场,刀枪无眼、暗箭横飞,就算你钱文奉手刃百人又如何,一着不慎,或生擒、或战死,子城照样得破! “不可意气用事!” “杀鸡焉用牛刀,相使,末将带兵。” “属下甘愿为先锋!” 钱文奉心急如焚,众将阻拦,在他看来毫无诚意,也毫无意义。 城中能打的将领,战死或被俘,剩下的碌碌之辈,在带兵打仗方面,还真就不如他。 再说,不打又能怎么样呢?用不了三天,井水就得见底,城中就得造反! 没水,没水,没水! 不仅如此,整个子城之内,河道里面全都是人畜粪便,臭气熏天,待的时间久了,必然闹瘟疫! 不能等,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城头之上,众人还在拉扯之际,唐军已经发动进攻了,一炷香的功夫,到了! 这一次,唐军的战术有些奇怪。 什么前军后军、佯攻策应,没有,全特娘的是主攻! 除了必要防守之处,林仁肇将剩余兵力,全都集中到了北门,两万多士兵,手持刀枪剑戟,踩着统一、节奏的步伐,口中低吼—— 向前,向前,向前! 完全是不畏死的“人海战术”,对,人海战术,是这么玩儿的。 城下原本的一十三营,如今,就只剩下七营人马,都不满编,精锐的镇军、武勇更是消耗大半! 占多数的籍军,被唐军气势吓得面如土色、两腿筛糠,不自觉地往后退。 督战队不惯着,凡是敢退到城门口的,一律斩杀! 钱文奉也大骇,他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如同非洲国家元首,第一次参加天安门十一大阅兵。 向前,向前,向前! 猛然间,唐军队伍中冲出几十人,来到前排,一手持“震天雷”,一手拿出火折子。 走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打招呼,你们过来啊! 一见这架势,苏州军前列就绷不住了,整体性向后退了一步,他们可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有多厉害。 钱文奉及一众官僚也惊呆了,还来? 恰在这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嘹亮的法号—— “阿弥陀佛!” 钱文英转头一看,喜出望外:“觉悟禅师!” “觉悟”二字,如同冬日暖阳、夏日甘霖,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了,钱文奉快步走上前去,拉住觉悟的手。 “大师,你咋才来涅?” “相使,不要惊慌,小僧算准唐军要用邪祟之物,前来相助。” “可有破敌之法?” “诸位,散开!” 觉悟一脸严肃,走到阵前,身后,跟着六名小和尚,手里举着一面大旗,上面只写了一个“佛”字。 两军对垒,越来越近! 觉悟没回头,冷声说道:“相使大人,借贴身宝刃一用!” 钱文奉一怔,想起来什么,将贴身宝剑递了过去。 觉悟手持宝剑,丝毫不带犹豫的,在自己的手掌上,刻了一个“卍”字符号,一行鲜血甩下去,双手立即合在一起,低头诵经。 身后,小和尚高高举起“佛”字旗,紧张地晃悠了几下。 众人目瞪口呆,这就完了? 城下,突然一阵骚动,唐军的“掷弹兵”点燃了引线,用力将震天雷扔了过来! “哗——!” 苏州军卒,立即躲在掩体、拒马之后,静等爆炸! “破——!” 觉悟毫无征兆地大吼一声,众人惊呆了,这才发现,“震天雷”没有响! 神,神了! 唐军也是一脸懵逼,怎么回事,没炸?一晃神的功夫,立即转身逃走,没想到,刚跑了几步,有人跌倒,痛苦地抱着肚子,开始吐血! 这恐怖的一幕,也阻止了唐军大队人马的脚步,不少人,甚至悄悄后退。 这,是钱文奉亲眼所见! 唐军不少人,正在吐血,躺在地上,痛苦地翻转。 眼见为实! “觉悟大师,神佛附体!” 谁知,觉悟身体摇晃了一下,险些摔倒。 “觉悟大师……” 钱文英率先上前,紧张极了,“怎么回事?” 觉悟虚弱地说:“恩济大师,我已杀生众多,恐佛祖怪罪了。” “阿弥陀佛,杀恶人,乃是行善举,唐国兴不义之战,我吴越乃东南佛国,佛祖怎么会怪罪?” 钱文奉心悦诚服,服气哀求:“觉悟大师,还请彻底击溃唐军,挽救苏州十万百姓!” 觉悟支撑身体,说道:“自己人在前面,我唯恐佛力伤及,若要彻底击溃,需要相使协助。” “说,你快说!” 觉悟指着城下,说道:“让众军散开,在城门前清出一条路来,不要当着佛力传送,我当出城,设置高台!” 转身,严肃地说:“还有,呈上诸位,凡是皈依佛祖者,均要心思至诚、口诵佛号,以助我一臂之力!” 钱文英再次受到震撼,钦佩之至,说道:“此事,老僧尚能协助。” “好,贫僧拼了这条命!” 觉悟大义凛然,说道:“开城门,搬法台!” 很快,荒诞的一幕,就这样上演了—— 城头之上,在钱文英的要求之下,所有官员,包括钱文奉、钱文杰,所有士兵都扔下兵器,双手合十,闭眼诚心地念诵“阿弥陀佛”! 城门大开,觉悟就在吊桥之下,站在一座所谓“法台”之上,身后,小和尚举着“佛”字旗,奋力摇动! 城外道路,拒马、兵戈全都搬走,士兵们见到此情景,也自觉地放下了兵器,开始口诵佛号! 一开始,声音很杂乱,觉悟在高台之上,手舞足蹈,渐渐地,声音达成了一致!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而对面,唐军突然跟发了羊癫疯一样,整齐的队伍,慢慢地躁动起来,有士兵开始惊慌失措、大喊大叫,脱离队伍、来回奔跑。 痛苦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就跟中邪了一样。 只不过,唐军发疯的声音,越听越兴奋,狂暴的奔跑,距离城门越来越近。 而子城这边,也进入了另一种癫狂状态—— 想象一下,一万多人同时诵“阿弥陀佛”,就跟早自习齐读课文一样,不,就跟大合唱《钢铁就是力量》一样,何等地震撼!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做“集体癔症”,乌合之众一旦代入到集体行为,从众进行某一项互动,那一刻,他代表的就是真理! 觉悟都快尿了! 他站在高台上,看着对面,越来越近的唐军,他们手中的弓箭、刀剑、长矛、骨朵……以及渴望的眼神。 念经,快,念经! “阿弥陀佛,别伤到我!” “皇帝保佑,咱们一伙!” “射箭大哥,瞄准再射!” “墨叽个啥,赶紧冲啊!” 索幸,觉悟没等太久,身后的小和尚,猛然扔掉了手中的旗杆,快速冲到临近的士兵跟前,掏出了身上的匕首! “噗噗噗——” 杀掉门前士兵,一左一右,各自三名,护住了城门两侧。 领头的“小和尚”高喊:“我乃御前护卫、千牛卫中郎将秦泰,兄弟们,杀进来!” “咚咚咚——!” 战鼓又响了! 觉悟抱着自己的脑袋,钻到法台下面去了。 钱文奉、钱文杰、钱文英、钱……啥都行,以及所有官员,城头上的士兵,一脸迷茫。 “觉悟大师,发生甚么事了?” 还有啥事啊,五十丈的距离,一眨眼的功夫,大队人马就冲到了跟前,迅速分兵,左、右路军解决城外之敌,中路军长驱直入! 一脸迷糊的钱文奉,眼睁睁地看着,唐军队伍毫无阻隔地冲了进来,待到他清醒的瞬间,一队唐军已经登上城墙,领军者,陈德成、刘茂忠是也! 有苏州军见状,丢下武器,匍匐在地,更加用劲地念诵“阿弥陀佛”。 刀光一闪,人头落地,唐军冷酷地看着一滩血,嘲讽道:“佛你大爷啊。” 见状,钱文奉瞬间清醒,尤其见到,几个“小和尚”瞬间杀神附体,恍然大悟。 “哈哈,哈哈哈!” “钱文奉,天下第一蠢材!” “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一咬牙,准备拔剑自刎之际,却被一拥而上的唐军踹翻在地,一众高高在上的苏州官僚,也狼狈不堪! 陈德成大步跑过来,一把攥住钱文奉的衣领,问身后的曹雄。 “是他吗?” 曹雄尴尬,答道:“此人,正是刺史钱文奉!” 一旁的丁守节大骂:“曹雄,二臣贼子,投敌叛国,无耻之辈!” 话刚落音,一柄钢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老实点!” 陈德成盯着钱文奉,恶狠狠地说:“怎么,真当老子死了?” “那是为了祭奠谢彦、边育贤、潘辰!” “为了演这场戏,兄弟们鸭血、鸡血都喝吐了!” “娘的,龙翔军……” 刘茂忠立即阻止,再说下去,越来越激动,真怕陈德成一刀砍了钱文奉。 “来人,压下去,严加看管!” 钱文奉死活不动,眼睛充血,盯着城外,只见一匹高头大马,上面端坐着一员大将,正是林仁肇。 此刻,他将法台下面的觉悟扶起来,两人正在寒暄、有说有笑,近在咫尺的厮杀,仿佛都不存在! 说是厮杀,实际上,就是一边倒的追杀…… “走吧,真想死?有的是机会!” 钱文奉一闭眼,这,不是梦。 苏州,彻底沦陷! …… 【很荒诞,历史更荒诞:《南唐书·卷十三》:金陵受围,后主召小长老求助,对曰:北兵虽强,岂能挡我佛力?登城一麾,围城之师为小退却,后主真以为佛力。合掌叹异,厚赐之,下令全军民皆诵“救苦菩萨”,声如江涛。未机,梯冲环城,遂破。】 唯一不同的是,李后主事后抓住小长老,杀掉了。而我们的觉悟大师,还有光明的前途。 第510章 中吴军的困境 按照五代十国的战争行为标准,南唐军队(新军)绝对称得上是“仁义之师”,其中的江宁大营、润州大营序列,都属于“新军”范畴,经过了严格的挑选、剔除、训练与思政教育工作。 当然,也有例外,鄱阳军的素质就差一些,攻陷子城之后,仍旧是“杀杀人,抢抢钱”,但恶性程度,也有了一定收敛。 毕竟,陶厓在战前就叮嘱过林仁肇,一定要约束好手下,别给皇帝找麻烦,别跟皇帝抢钱财! 苏州将领、官员及百姓当中,不乏有气节的,在唐军攻入之后,誓死不降,或顽固抵抗、或自杀殉国,但整体趋势就是,地位越高、官做越大,死亡率也就越低,譬如,战前三番五次强调“宁死不降”的钱文奉,在被俘之后,软禁于藕园,不吵不闹,好孩子一个。 钱氏王族当中,唯有一个是城破之后,仍旧死战的,有点出乎林仁肇、马崇义等人的意料,竟然是身居闲职“散骑常侍”的钱文伟。 当唐军涌入北门之后,钱文伟立即号令精锐牙军、镇军,护送三条大船出葑门,半路被卢绛所截获,一场大战之后,见脱离苏州无望,遂走上船头,对卢绛说道—— “船上金银财宝赠予将军,祈求饶过老幼妇孺、钱氏家眷,钱文伟不胜感激涕零!” 说完,举剑横颈,自刎投江。 卢绛命人打捞尸首,又妥善安置船上之人,随后,以这三艘战船为幌子,接近葑门水道之后,突袭守军,钱文宗、钱文炳见大势已去,放下武器投降。 尘埃,落定! 入夜之前,林仁肇、卢绛、觉悟等人,登上了乾元寺的佛塔,凭栏一望,满目疮痍。 战火洗礼之后的苏州,如同一个精疲力尽的老学究,颓然地坐在地上,望着烧成灰烬的经史子集。 不少地方,还有明火没有熄灭,又如同无定河畔,穿着破烂、焚纸祭奠的佳人。 吴门喋血未全干,一夜烽烟过岁寒。 残戟空埋荒草际,何人犹忆旧亭苑? 林仁肇说道:“觉悟大师,攻破苏州,你居功甚伟。” 觉悟心有余悸:“惭愧,惭愧!” “消息不胫而走,恐对禅师不利,不如携带书信,前往常州面圣。” “小僧正有此意。” 卢绛问道:“都督,善后之事,如何安排?” “苏州籍军解散,镇军、武勇、都兵暂时看押,苏州全城戒严,此乃我等分内之事。至于其他事务,暂由孙晟、陶厓去办,很快,越王就会来到苏州。” “越王?” “文阳郡公。” “是他!这倒也好,皇室中人前来安抚,才能事半功倍。” 说话之间,一人匆匆爬上佛塔,不知是紧张,还是腿脚不利索,在楼梯上磕磕绊绊。 “降臣王元之,参见林大将军、卢大将军!” 瞥了一眼觉悟,心情复杂得很,该怎么称呼呢?这秃驴,隐藏的也太深了! 觉悟也不自在,全当没看见,转过身去。 林仁肇亲自搀扶:“王县令,请起,辛苦你安抚城中百姓。” “不,不辛苦!”王元之不自觉地,脸上谄媚了几分,“小县正组织人灭火、清理,最多三日,就能组织工匠,修补城墙,防御吴越军队反扑!” 防御吴越军队反扑?卢绛听到这句话,不由感叹,娘的,吴越都是这样的官,那该多好啊! “城墙修补之事,不急,王县令,还请你多帮忙,组织人手、筹措粮草。” 王元之一笑:“大将军,大唐军队驻扎苏州,还能愁粮草吗?” “不,大军很快开拔,要装船。” “开拔?”王元之愣了。 苏州已经打下来了,还要去哪儿,莫非……顺运河南下,攻打杭州?唐军真要这么干! 热汗,不知不觉就流下来了,王元之内心的活动—— 幸亏老子投降了,投的太对了!唐国不是为了苏州,不是为了长兴,不是为了湖州,不是为了一隅之地,是真的要吞并整个吴越啊! “将军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好嘛,这就变成属下了。 王元之,只是苏州低级官僚中的一个代表,譬如市舶司、都税司、盐铁司等官员,不过是为了几斗米,没必要把一家老小都搭上去。 没必要贬低,人性如此,大势所趋,改朝换代的大背景下,苛责普通官吏、平头百姓毫无意义。 王元之走后,卢绛问道:“真要开拔?” “休整两日,你、我二人带兵一万,奔赴湖州,马崇义、申屠令坚等人,留下辅佐越王。” “带走一半兵力,若江北回援怎么办?” 林仁肇摇摇头:“沈承礼、胡琛等人,过不了长江,即便过了长江,也过不了阳澄湖。” 殷崇义奔赴常熟,协助钟秉章建立沿江防线,预防的就是这种情况,当然,也要防御后周、赵宋的势力介入。 “属下担心,孙承佑调头,再杀回苏州,他属下的军队可都是精锐。” “没关系,李元清专门打精锐。”林仁肇转身,缓缓说道:“若李元清不能吃掉中吴军,恐怕,皇帝那里他没法交代。” 林仁肇预测得还算准确,孙承佑正陷入洪州军的包围,困于天景山动弹不得,而另一支中吴军,司清亮、史武晓率领之下建立的“常浒塘-盐铁塘-横沥塘”防线,早就被冲垮了,全线收缩到昆承湖东南。 中吴军,已经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困境。 五代十国时期,昆承湖还是一片野湖,又称为“常东湖”,意思就是,它位于常熟以东。 原本,司清亮、史武晓占据有利地势、利用水路交通,还能够与常熟形成“掎角之势”,最重要的,就是能够从常熟获得补给。 然而,在王子惟兵败被杀,谭紫霄、耿云“智取常熟”之后,中吴军左路八千人,就彻底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 结局,似乎只有两个,一是全军覆没,不是战死,就是全员饿死,二是立即投降。 然而,事情却走向了第三个结局——内讧。 【关于司清亮,史书上没有太多记载,只说吴越归宋之后,司清亮存在严重的作风问题,史武晓记载的也不多,“辞官不受”,也算忠于吴越钱氏。】 在被天策军围困五日之后,八千中吴军,除了在芦苇荡里面抓鱼、打野鸭之外,实在没得吃了。 中吴左路军断粮这么快,既有“自己作死”的成分,又有吴越后勤补给系统缺失的原因,出昆山作战,到常熟一线,不过百十里,正常情况下粮草运输不成问题。 为了轻装上阵、行动迅速,司清亮主动抛弃了粮草辎重部队,为的就是在孙承佑面前露露脸。 之所以说他“自己作死”,是因为在“常浒塘-盐铁塘-横沥塘”一线,被天策军骑兵冲垮之后,最正确的选择,就是立即向太仓靠拢,与孙承佑汇合! 但这么做,无异就显示出自己的无能,故而兵行险着,打算依仗常熟供给防御。 还有,就是吴越“国王-藩镇”的行政体系,粮草不是中央(主要是兵部)统一调配的,由藩镇及节度自行解决,例如,孙承佑除了是武将之外,他还担任浙江东道盐铁使,这就是个捞钱的官儿。 否则,《宋史》中说“孙承佑性格奢侈”,动辄杀死上千头猪牛羊办宴席,钱是哪儿来的? 司、武内讧的起因,就是司清亮倚老卖老,主张投降,史武晓装牛逼、讲气节,死活不同意。 好,那就干吧! 李元清率领天策军骑兵攻破营寨的时候,也只剩下不到四千人,还是饿的东倒西歪的,一调查,司清亮内讧中失败,被史武晓捉住之后,血祭战旗,脑袋悬挂在旗杆上,威慑众人。 能够做到这份儿上,可以了,投降吧,也有个好名声。 偏偏,史武晓是属驴的,天策军攻打之前,李元清好心派人招降,这货二话不说,把使者砍了。 李元清那脾气,一听就爆了,娘的,给脸不要脸是吧?打! 《后唐书·吴越志》:寿昌元年,腊月十七,李元清大败中吴左路军,敌将史武晓杀唐使,阵前狺狺狂吠,元清纵马长枪,穿胸而亡,犹难以消解恨意,命人鞭尸,弃之常东湖喂鱼。 你吃鱼,鱼吃你。 孙承佑率领的右路军,一开始战绩不错,毕竟是自己主场,在浏河之上设伏,焚毁战船二十余艘,唐军死伤上千。 战局之所以失利,是因为钟秉章是本书中最知名的“死心眼”,在金陵接到的命令,是兵分三路,分别从江阴、虞山、浏河三个位置登陆,其中,钟秉章亲自率领的这一部分五千余人,应该直取昆山。 于是,钟秉章犯了一个兵家大忌,也就是教员所说的“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憋着一口气,就想着打到昆山,可人家孙承佑、崔巍、李祥都带着兵出来了,你过得去?打得着吗? 忠心有余,谋略不足,闷头愣干,庸才一个! 终于,在损兵折将之后,老将王彦俦忍不住了。 没错,就是历史上徐铉亲笔所写《王彦俦加阶制》一文的主角。 王彦俦是蔡州上蔡人,十几岁的时候,就入伍为军校,在李昪、李璟手下都干过,如今年近六十,作战经验十分丰富。 王彦俦一直跟着李璟的缘故,原本的官职是洪州都押衙,能来到吴越战场,是常梦锡(洪州卫尉卿)的推荐,后者作为“顺化门之变”的亲历者,知道李煜这个年轻皇帝有多厉害,因此,尽管洪州方面接到调兵命令时,并没有明确说打谁,可得知战场在吴越境内,常梦锡就不难推测出来,皇帝要灭吴越了! 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力荐自己的好友王彦俦出征。 王彦俦判断了眼前局势,劝说钟秉章先放弃攻打昆山的计划—— 看,人就在跟前!打完他们,再去昆山,没人拦着咱们! 说这话的时候,王彦俦表情不怎么和善,同样是在洪州带兵,钟秉章也知道这位老将的脾气。 《南唐书》记载:“唐同光末,诸郡多乱,彦俦亦乐祸思奋”;又记载“会同列六人者……告刺史曰:奸盗窃发,幸已伏诛……刺史惊喜而出,彦俦即斩之。” 这段记载,充分说明了王彦俦这个人,不好惹! 其一,天下大乱,他不仅不担心害怕,反而兴奋,想着出人头地的机会来了! 其二,找了六个人,就敢去刺史府,先谎称抓住了作乱的匪盗,刺史出来,一刀就给宰了,够大胆! 没别的,钟秉章的一个优点就是听话,否则也不会死心眼,在王彦俦“和蔼可亲”的劝导下,调整了作战计划,一边封堵浏河水道,一边组织兵力,形成对孙承佑蚕食、包围的态势。 双方在天景山下僵持数日,打破局面的人,终于到了。 殷崇义入驻常熟之后,耿云、谭紫霄率领天策军两千出城,送来支援。 有了骑兵的协助,孙承佑的危机真正到来,昆山、太仓两地六十多里,骑兵一天可以跑一个来回! 很快,昆山守军就被堵在城内,粮道被阻断,孙承佑这才慌乱起来。 第511章 大军压境! 定安元年,腊月二十。 已经到了该置办年货的时间,可吴越国土之上,除了恐慌与不安之外,没有一丝过年的氛围。 这一日,李从信已经到达了苏州,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 这一日,陈冠侯已经率领大军,会同凌波军指挥使王达、都部署马光惠,顺江南运河奔赴秀州。 这一日,盐嘉塘运河之上,越州支援秀州的三千精兵,已经赶到、开始布防,但同时,发现不明军队骑兵在嘉善东南活动,那是韩道岭、陈克率领的“打草谷”骑兵。 这一日,驻守湖州、聚焦钱塘的郑彦华,已经接到了吴越军队在江南运河“德清段”登陆的消息,钱俶果然大手笔,第一梯队就征调了八万人。 这一日,天景山的中吴军,却已经断炊了,不仅如此,唐军似乎有越打越多的趋势! 对,李元清收拾完司清亮、史武晓两人,自然不会原地不动,但同时,李元清也没打算帮助钟秉章,他只能算是“路过顺手”地帮了一下忙,在一次小规模的冲突之后,天策军重新集结,绕过天景山,直扑昆山去了。 孙承佑急了,怕了,也饿坏了,他无比怀念以前的日子,不用追溯很远,一个月吧,他随时可以调动苏州知名酒楼的名厨,到军营里大摆宴席。 烤鸡、蒸鸭、酱肘、熏肉……大缸的美酒,随便喝! 可如今,天景山被围得水泄不通,灶头每天端上来的,就是一碗米粥,这已经是节度使将军的待遇了,很多士兵一天吃不了一顿饭,一顿饭吃不了一碗粥。 人,在什么情况下会产生绝望感?不是恐怖,不是痛苦,是绝望—— 从备受尊崇到受人威胁,不是绝望,所有的转变只是恐怖。 从富可敌国到一贫如洗,不是绝望,所有的感受只是痛苦。 绝望,必须触及一个人的认知底线,彻底颠覆,就如同杨冬认为“物理学不存在了”一样,那才是绝望。 孙承佑逐渐被绝望感包围,他想不通—— 自己是何等的尊贵? 吴越是何等的富饶? 军队是何等的强悍? 为何一夕之间,他举目四望,突然发现身陷囹圄之时,已经找不到任何的外部援助了?自己就如同被抛弃的婴儿一样! 这一点,孙承佑判断的太准确了,除非穿越进来一个身上有神级系统的人,才有可能挽救他。 苏州失守、常熟失守、虞山港失守、浏河口失守、华亭县失守,接下来,昆山也会被天策军的铁蹄踏平! 江北输送的四万吴越精兵?别想了,除非个个都是能横渡长江,或肋下生翅飞过来。 这一日,攻击开始! 事实上,钟秉章、王彦俦最稳妥的方式,就是“围而不打”,围上个十天半月,再上去的时候,估计满地都是饿瘫、饿死的中吴军士兵。 问题在于,钟、王两人也急啊! 这叫什么事儿?李元清这人也太抢功了,你去打昆山,我们怎么办?真要等十天半月,等大军开拔到战场,黄花菜都凉了! 其实,他们也误会了,李元清确实有私心,但根本不在昆山,而在秀州府(嘉兴)。 因为秀州,是距离“湖州战役”战场最近的,李煜下令,天策军、洪州军形成对太湖以东的整体牵制,目的在于,让陈冠侯、郑彦华打得更顺手。 李元清绝对不会把这么好的机会,拱手相让给陈冠侯! 小子,你还拐走我一部分天策军?好哒,你等着! 二十日夜,王彦俦率军发动了总攻,洪州军兵分两路,一路从东面(正面)进攻,猛打中吴军固守的关隘,值得一提,洪州军算是比较“清贫”的部队,除了必要的粮草补给之外,到达金陵之后,没有获得太多的武器装备。 他们人多啊! 又加上从低向高进攻,洪州军吃亏不少,一连组织三拨进攻之后,王彦俦才突破第一道防线。 另一路从左翼包抄,钟秉章亲自带队,以在切断中吴军的后路,防止孙承佑孤注一掷,向阳澄湖方向突围。 一句话,别想跑! 不得不说,钟、王两人都小瞧了孙承佑,尽管在绝望之中,内心的骄傲仍然是不可撼动的,战术战法的运用也颇为纯熟,他派崔巍佯装突围,引诱钟秉章暴露军力部署之后,迅速进行了“反伏击战”! 钟秉章一时大意轻敌,差点把自己给玩死,他几乎忘记了,中吴军在天景山的驻军,是自己多了一倍。 也就是,初始兵力是一万对五千! 差一点点,如果中吴军能够吃上一顿饱饭,如果没有李元清留下的一百多骑兵,崔巍真可能将包围撕开口子。 子时。 身先士卒的王彦俦,在付出七百人的代价之后,终于攻破了第二道防线,距离孙承佑的大帅营帐,不到一里地了,再向前,没有路了。 眼前的情景,让王彦俦猛然想起了“紫金山之战”,后周也是先阻断了南唐的粮道,逐渐形成分割、消灭的态势,如今,孙承佑的处境,与当时的许文稹何其相似? 扎营数里,连亘相望! 只不过,吴越没有了自己的“李景达与陈觉”,没有人给他提供五万援军! 准备再度发动冲锋,王彦俦相信,中吴军已经剩下最后一口气,再来一次,肯定崩溃! “刺啦——” 不经意间,低矮的灌木上,尖刺扯住了王彦俦的战袍,撕下来一块布条。 老将一把揪下来,放在手心,脑海灵光一闪,立即将布条举在空中。 夜风之下,布条迎风飘动,东南风! 为啥呢?因为公元961年的冬至,比以往时候来的要早一些。 冬至一阳生,当年,“火烧赤壁”借助的东南风,到底是不是诸葛丞相借来的,无法定论,但可以肯定,就是发生在冬至之后。 “来人,把所有桐油拿出来,另,多准备木柴、稻草等引火之物。” “遵命!” 这个位置,足够了。 放火烧山! 火烧连营! 其实,烧不烧得着,也不重要,天景山名字里带个“山”,实则也就是大面积丘陵地带,加上灌木低矮,大面积燃火之后,浓烟熏、热浪逼人也足够了。 看到火起,中吴军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可举目四望,能够逃离的道路,全都被封死。 有人不理解,在野外作战,又是夜里,完全可以分成小股,钻林子逃跑,怎么会守在一个地方等着被烧死?或者,非要从某一个地方突围? 若是去过果园采摘,就很容易理解了。 果园还有道路规划,果树之间还保持合理间距,在这样的环境中,跑一个试试看?树枝都能把人揦死! 孙承佑反而平静了,唤来副将崔巍、李祥,让他们带领剩余军队,分别从两个方向突围,能跑出去一个算一个。 “将军,你怎么办?” 孙承佑望着不断逼近的火势,感觉脸颊的胡须都开始卷曲,缓缓说道:“天景山,风水不错。” “将军!” “节度大人!” 李祥、崔巍跪地恸哭。 “去吧,能跑出去,重新集结兵力,夺回失地!” “末将誓死护卫将军突围!” “我若走了,唐军是会死咬不放的。” “节度大人……” “快走!” 孙承佑暴起,抽出佩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再不走,你们为我收尸!” 李祥、崔巍二人,磕头跪拜,起身逃窜! 大火,沿着地上的枯草,一点点蔓延,浓厚的黑烟弥漫过来,东风送力,火势只会越来越猛,不烧完眼前的一切,绝不会罢休。 孙承佑剧烈地咳嗽几声,喃喃地说:“要是有羊肉就好了。” …… 孙承佑的愿望,最终也没有实现,疲惫不堪、饥肠辘辘的中吴军,在突围的过程中,不少被熏晕、葬身火海。 李祥、崔巍向阳澄湖方向突围,再遇钟秉章,这一次,钟秉章没有掉以轻心,采取小股部队、逐级进攻的方式,不断消耗。 最后两千中吴军,被切割成四部分,王彦俦及时支援,没有一条漏网之鱼。 《后唐史·吴越志》:外戚孙承佑阻抗王师,中吴军一万余众陈兵浏河,对峙多日,粮草补给断绝,占天景山以抗之,时洪州都押衙王彦俦计用火攻,陷敌于绝境。吴将崔巍素有眼疾,识别不清,误入王师伏击,遭乱刃分尸,吴将李祥欲降之,被告不许,遂自缢而亡……中吴军覆没,孙承佑不知所踪。 中吴军,在烈焰升腾之间,彻底湮灭了。 这场惨烈的战斗,若放在宏大的战争格局之下,有着特殊的意义,它代表了吴越在东南地域的最后一支大型正规武装力量消失了。 昆山,像个没有人保护的羔羊。 尽管惨烈,双方投入的兵力也不超过两万,毕竟,这一场的烈度,比起“紫金山之战”还差得远,而紫金山战场上的兵力投入,也不过十万人而已。 所以,一些历史小说中,动辄一场仗“宋军死伤十万”“金兵伤亡十万”,纯粹扯淡!!! “凡尔登绞肉机”一天最多才消灭五万,那可是铁丝网、机关枪、火焰喷射器、化学武器、火炮、飞机的情况下。 同时,中吴军的覆灭,意味着通往杭州的道路,彻底打开了! 在预留江防兵力的前提下—— 钟秉章、王彦俦的洪州军; 谭紫霄、耿云的江宁军; 李元清、张雄的天策军; 林仁肇、卢绛的天雄军; 陈冠侯的崇明军; 韩道岭、陈克的“打草谷”军; 郑彦华、苏淮、齐象的“湖州联军”; 王达、马光惠的凌波军; …… 悉数奔赴“湖州战役”的战场上! 钱俶,大军压境了,你要如何应对? 第512章 五万对十万 钱俶如何,暂且不提。 常州府中,李煜竭尽全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将一份最新的战况奏表放在桌上。 “众卿,中吴战役,圆满收官!” 陈乔、徐铉、禹万诚、刘政咨四人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彻底放下了! 在传阅奏表之后,四人更是难以控制情绪—— “恭喜陛下!” “大唐幸甚!” “江南无忧矣!” 情绪最难自抑的人,是禹万诚,他镇守常州多年,时刻小心、如履薄冰,深知“中吴地区”的重大意义。 不仅代表了将近平方公里的疆域,纳入到南唐的版图之内,最重要的是战略价值,一方面,几乎控制了长江中下游(南岸)全部的沿江防线,阻断了江北、江南势力勾结,消除了在南唐“脖子扎刀”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常州、润州、苏州连城一片之后,极大地扩展了南唐东南区域的战略纵深,金陵面临的战争毁灭程度,大幅度降低。 刘政咨灵光一现,拱手问道:“陛下,林仁肇、李元清、王达等将领,正在筹备粮草、休整军队,预计三、五日即可南下,是否将‘杀手锏’派出去?” 陈、徐、禹三人一头雾水,什么“杀手锏”,皇帝还有底牌没亮出来? 李煜踱了几步,说道:“这个自然,只不过,战船不足、运力有限,新造箭矢、震天雷、炸药包也等待运输。” 禹万诚插话:“陛下,若缺船用,何不从江阴港调用?” “江阴……” 李煜一拍脑门儿,对啊,忘了金成礼了!这小子在烧吴越战船的时候,还顺手抢了三百多艘! 陈乔插话:“陛下,可如此一来,湖州战役势必要推迟,迟则生变,不知郑彦华、林仁肇等人兵力就位之后,是否会陷入困境。” 从江阴港到江宁港,需要三天,装船工作,也需要一天,再入江南运河、通过吴江口岸,至少需要五、七天! 算下来,与预计启动“湖州战役”的时间,存在五天左右的差距。 徐铉补充:“还有一个问题,运河水面宽窄、码头大小、吃水深浅等问题,也要考虑,若战船拥堵,也会贻误战机。” 李煜坐下,很欣慰、也很感激地看着众人,脸上挂着微笑,说道—— “众卿说的不错,朕考虑不周。” “为今之计,可做两处调整,一是秀州,二是湖州。” “湖州是诱饵,只要坚守不出,就能吸引杭、越、睦等州兵力不断深入。” “秀州虽然鸡肋,却是南征路上的绊脚石,湖州战役一旦开打,刺史钱惟溍一定承当兵力、补给之责,对我军是个潜在隐患,既然时间允许,就先拔掉这颗钉子。” 禹万诚、刘政咨两人深谙军事,听了之后,面露难色。 “有何不妥?” 刘政咨说道:“陛下,湖州作饵,本意是吸引吴越兵力,可若耽误太久,难免会压缩郑彦华的战略空间,真要耽误五天时间,恐怕……最后会变成城下之围!” 禹万诚也说:“臣附议,另,秀州原本计划围而不打,待打下杭州之后,钱惟溍同时失去苏、杭二州的庇护,自然冰消瓦解,可真要打……难免延误南下,等于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李煜一听,也陷入矛盾。 尽管穿越buff在身,可终究不是战略家,军事指挥能力有限,更何况,历史上也没有“南唐侵入吴越”的事件,没什么可以参考的。 好一会儿,李煜仿佛下定了决心,问道:“刘卿,你们估计,钱俶最多能够动员多少人?” 刘政咨揣摩一下,说道:“五到八万,最多,不会超过十万。” 徐铉表示质疑:“刘司徒,不止吧?” 仅杭越二州,将近二十三万户,若每户一丁,极限兵力超过二十万,若加上衢州、睦州、明州、婺州等兵力,全线动员,可以达到三十万。 刘政咨笑道:“徐侍郎,就算给钱俶一个月,各地兵马也不可能齐聚一处,短时间内,他只能从钱塘附近调集兵马。” 徐铉虽不是“军事小白”,可到底是个文人,他不能理解“动员成本”这个概念。 理论上,有多少兵源,就可以组织多少兵力,可问题在于,兵源分散在不同地方,集合起来需要时间,装备起来需要成本。 打仗,又是一种需要高度组织化的活动,谁负责指挥、谁负责做饭、谁负责侦查、谁负责玩命,需要严密地组织,随便拉起来一支队伍,张三不认识李四,王五不听赵六的,上了战场就是送命。 陈乔计算了一下,说道:“陛下,大唐实际可投入湖州战役的兵力,最多五万。” 整个灭吴越战争,南唐一共准备了八万军队,但考虑到打到现在,伤亡的、留守的,投入五万人已经是很乐观的估计了。 而且,刘政咨口中的“吴越军十万”,是实打实的十万,因为在钱俶自己的地盘上,不用考虑后勤人员,只要组织地方老百姓就行了。 南唐投入的五万,其中至少包括了5000-8000人作为后勤。 李煜沉默了一阵,缓缓说道:“五万对十万,可以一战!” 四人的目光,一起投降了李煜,他们很想知道,自己家这个“焕然一新”的皇帝,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刘卿、禹卿,你们的顾虑很对,朕虚心接受。” “调整如下,命令苏淮、信王领兵出湖州,沿老龙溪层层设防,在将吴越军队引诱向湖州的同时,阻缓行军速度,为增援、辎重运输争取时间。” “放弃攻打秀州计划,同时,也不止步于‘围而不打’的计划,折中一下,命令黑云都脱离崇明军的战斗序列,攻打秀州东南近在咫尺的嘉善,以此牵制钱惟溍手下的武勇兵力。” 听人劝,吃饱饭。 属下再能干,也要领导能听进去才行。 刘、禹二人听了,频频点头。 李煜又说:“朕说可以一战,却不是刚愎自用,以为我大唐士兵,各个可以以一敌二,别忘了,陈诲、刘崇谅等人,已经兵进台州,相信,很快钱俶就能接到明州、越州的告急文书了。” 对啊,南边也在打!差点把“陈铁头”给忘了。 没办法,情报传递很慢。 就算用信鸽,信鸽也是先飞到金陵,然后再快马加鞭,送到常州。 最新情报,平海、天威、天命三军已经越过温岭(温州→台州),向台州府进发,而台州府,也几乎是陈诲领兵攻打的极限了。 没错,李煜根本就不奢求,平海、天威、天命能够将台州打下来,进一步逼近越州,不是不可能,毕竟当年钱镠就成功了,只是很难。 只要陈诲能够在台州闹出大动静,引起婺州、越州、明州三地的震动,就足够了。 环视一周,李煜又缓缓地说—— “别忘了,还有一个人,他也能起到一些作用。” 第513章 格局差异 这个人,就是张佖。 昔日唐使出阳关,今有张佖下江南。 怀揣着李煜的亲笔信,心中牢记李煜的交代,这个习惯了凭轩听雨、闲看落花的“张舍人”,一路看到的是“槊断横塘路,血染胥江红”。 越往前走,人,慢慢沉静下来。 张佖这一路,走的慢,走的也辛苦,他不像陶厓一样,乘着战船一路就到了苏州。 当时,吴江还没打下来,他只能绕道长洲,再西行宜兴,经过长兴之后,进入安吉山区,一路跋山涉水。 途中,也遇到了部分唐军,一打听,是清淮军,对方纷纷劝阻,再往前走,性命堪忧。 张佖看了看手中的通关文牒,这玩意儿,本质上就是经过关戍、或“交战区”的通行证,但皇帝御赐的,有着特殊的政治意义。 除非死了,否则,爬也要爬到杭州! 然而,张佖想多了,他刚出了莫干山,越过彭公岭,刚看到平地大道,就被吴越军队截住了。 “我乃大唐皇帝遣派使者张佖!” 啥张佖,谁认识啊!麻袋套头,走吧! 具体“逮捕过程”不用赘述,虽暂时没有性命之忧,也吃了不少苦头,譬如,一路上挨几个嘴巴子、踹几脚是免不了的。 身体上的折磨,张佖还可以忍受,关键是,被押送到杭州之后,直接扔到监狱里,一连几天无人过问! 前线打得跟开锅了一样,情势每分每秒都发生变化,吴越的国土面积一点点在缩小,钱俶都气的昏厥好几次了。 谁顾得上他? 一直到“苏州城破”的消息,如同爆炸一样,在杭州城内传开,终于有人想起了他。 “吴越一块砖,哪要往哪搬”的钱弘亿,亲自来到了关押的监狱,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殿中监陈文雅。 褪去镣铐,请出牢房,陈文雅上前一步,不温不火、不远不近地问候了一句:“子澄,别来无恙。” 张佖头昏脑涨,问道:“阁下是……” “陈文雅。” “……莫非是剡溪先生?” “正是在下。” 陈文雅与张佖二人不算相识,充其量,只是听说对方大名,属于“神交”范畴,至于“剡溪先生”,是陈文雅的号。 闻名不如见面,见面就想开干! 文人相轻,互相看不顺眼,主要的原因,就是思想价值观不一致,张佖是“花间词”的代表,陈文雅有点像是陶渊明,淡泊以明志。 宁波奉化,有个地方叫跸驻,意思是“帝王车马停留之地”,旁边有一条溪流,叫做剡溪。 钱俶曾经“三顾剡溪”,就是为了请陈文雅出山。 彼时的陈文雅,算得上是江南知名人物,为了躲避战乱,隐居于此,也学诸葛亮一样,丞相号称“卧龙先生”(卧龙岗),他自称“剡溪先生”。 陈文雅一转身,介绍道:“此乃吴越国丞相。” 钱弘亿走近一步,拱手说道:“委屈张使者了。” 张佖确认身份之后,立即就明白,前线一定发生了变化,而且,是对大唐有利的变化! 他立即停直了腰杆,中规中矩的行礼,说道:“参见丞相,贵国礼仪,实在与大国上邦有所区别。” 好你个张佖! 陈文雅眉头一皱,身陷囹圄,还敢指桑骂槐,胆子不小,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吴越乃是野蛮之地! 钱弘亿倒没在意,淡然地说:“张使者,此地不是讲话之所,还请移步。” 张佖打量一下自身,闻了闻衣服,确实邋遢,背着手说道:“前面带路。” 陈文雅是文人,这会儿都想冲上去,给张佖一电炮了。 少顷,梳洗更衣,来到一处正堂所在,张佖还不知道,自己到了杭州大元帅府。 刚坐下,陈文雅就将东西拿出来,就是张佖被俘、搜刮出来的东西,钱弘亿扬了扬一封信。 “张使者,这封信,出自李煜之手?” “正是天朝上邦、大唐皇帝亲笔所写,丞相大人,此信本就送给吴越国王,何必要偷呢。” “此话怎讲。” “不告而拿,不是偷吗?” 陈文雅受不了了,一连几天,军情紧急,各种不好的消息满天飞,杭州元帅府大举调兵,凡是能够征集的军力,全都向德清、湖州方向运动,整个钱塘区域都恐慌不安。 如今,面对面,一个小小的“舍人”就如此狂妄! “张佖!不要装腔作势,我来问你,唐国无故侵犯、兴起不义之战,抢城掠地、生灵涂炭,是何道理?” 不装了?好! “陈文雅,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吴越背信弃义、背刺宗主,天下人唾之,天下人讨之!” “你放屁!” “放屁你吃!” “姓张的,你没挨过读书人的打?打不死你!” “来呀!” 钱弘亿赶紧劝架:“两位,两位!两国商谈,自当雅量。” 果然,外交的尽头是骂大街。 【以上,情绪化演绎版本】 制止了唇枪舌战,钱弘亿脸色也沉了下来,又拿起信件说道:“张使者,唐国皇帝亲笔书信,并未开封,本相倒也不难猜测,无非是危言耸听、劝降之言,不过——” 不经意间,钱弘亿瞄了一眼屏风,继续说道:“唐军侵略是事实,又炮制一堆罪名,究竟意欲何为?” 钱弘亿这句话,代表了吴越举国,从王族到官僚,所有人的疑惑与不满,没有人相信,李煜有野心、有意志灭亡吴越! 就像2025年,日本鬼子、越南猴子、高丽棒子、湾湾蛙子们不相信,东大敢硬刚西方权威,派055大驱搞一圈“环澳航行”,顺手搞了一波实弹训练。 张佖没有正面回答,挺直了腰杆,反问一句:“苏州已破?” “你!” 陈文雅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张佖跟前,举手要打,张佖一动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 手到跟前,硬生生地停下来了,不合礼仪,反而显得自己胆怯。 张佖送上门来,你就是一刀宰了,也显示不出自己的威风啊。 跺了跺脚,厉声说道:“苏州,必然会夺回来。” 张佖起身,冲着屏风一拱手:“吴越国王殿下,在下直言,苏州,你们夺不回去!” 屏风后面,一阵悉索,片刻,钱俶转身出来,面容威严,又隐藏着激动。 “参见王上!” “参见王兄!” 钱俶黑着脸,自己走到正座,一言不发、自顾坐下,张佖不高的身材,傲然挺立,既有慷慨赴死的决断,又有幸灾乐祸的戏谑。 “张使者,还有什么要说的。” “皆在信中。” “呈上来。” 信中内容,与钱弘亿猜测不差,只不过,用词更加委婉、文雅,对此刻的钱俶来看,就是臭狗屎上镶金边。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唐国皇帝栽赃的种种罪名,不过是找个借口,侵犯我吴越国土。” 张佖很干脆,点头说:“是,就是。” “你……” “钱王殿下,在下斗胆猜测,整个太湖,已经为我大唐所有,杭、秀、越、明等地,不过咫尺而已,事到如今,纳降称臣,水到渠成。” 钱俶拳头紧攥,张佖这句话,真是损到家了。 意思就是,你们吴越历来就是会抱大腿,以前抱着后周,现在就不能抱着大唐?投降吧,台阶给的够多了。 “张佖,你真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死得其所,快哉快哉!杀身成仁,光耀后代!” “好一个杀身成仁,唐国可有仁义?” “大唐不仁,吴越就不是人!” “放肆!” 张佖据理力争:“钱王殿下,吴越号称忠义之国。既然标榜‘忠’,黄巢之乱后,就应该以匡扶大唐为己任!既然标榜“义”,就应该知恩图报!” 钱弘亿也忍不住:“张使者,大唐基业、凋敝破损,天下群雄逐鹿,武肃王(钱镠)从不称帝,仍以两浙节度使自居,怎可谓不忠?倒是李昪,妄称唐氏后裔,狐假虎威之辈,这就是忠?” 陈文雅接着说:“张佖,吴越三代五王,以中原为正统,怎可称之为不义。” 张佖背起手,轻蔑地看着三人,慢悠悠地说:“昇元五年,吴越旱灾。昇元七年,宫室大火。保大五年,吴越入闽国、为虎作伥。保大十三年,周师再犯常、润,吴越派兵辅之!” 前两件事,是吴越受到天灾人祸之后,南唐竭尽全力帮助,也不趁火打劫。 后两件事,是吴越在南唐背后捅刀子。 格局啊,格局! 指责别人的时候,要全局审视问题,被张佖这么一说,连钱俶的脸都发红。 事到如今,也不是打嘴仗的时候,钱俶压了压火,问道:“张使者,唐国皇帝派你来,不是吵架的吧,若是下战书,你已经完成使命,若是劝降,免开尊口。” 张佖也平复一下情绪,正儿八经地行礼:“钱王殿下,在下不是劝降,也不是下战书,而是了大唐皇帝的命令,前来救你的,救钱氏王族的,救满朝官僚的,救吴越百姓的。” “此话怎讲?” “扬州政权,已经朝不保夕,赵宋政权,所图不止淮南。” 四周,安静了。 第514章 回归派与保全派 “扬州政权,已经朝不保夕,赵宋政权,所图不止淮南。” 张佖说得非常起劲、大义凛然,其实,他根本就不懂啥意思,这是李煜教给他的,劝降“专用语”。 反正,来都来了,顺便劝一下呗! 而且,这句话妙就妙在,一个字都没提南唐,潜在意思却在明显不过——扬州政权(后周)保护不了你,赵宋政权(赵匡胤)也饶不了你——吴越唯一的出路,就是另选明主、依附大唐。 当然,张佖这么有底气,还是因为大唐雄兵都打到湖州了,就差一步,贴脸输出,能派个人来跟你们谈投降条件,够看得起了。 张佖不懂,其他三人,全都明白。 一个是吴越国王,一个是吴越丞相,一个是吴越谋士,面对张佖,从军事方面来说,等同于“三个诸葛亮对一个臭皮匠” 四周都安静下来了,为啥?借用艾公说得那句话吧—— “尊严,只存在于剑锋之上,真理,只在弓弩射程范围之内!” 尤其钱俶,他能纵横两浙、安定东南,谋略与实力都不容小觑,自己的斤两有多少,自己非常清楚。 受限于自然条件,吴越的经济、人口主要集中在浙江以内,单看农耕社会中最主要的“耕地面积”指标,浙江130多万公顷,而福建只有约10万公顷,是典型的“八山一水一分田”格局。 唐军控制了太湖,相当于占据了浙江一半左右的耕地、人口,再加上南唐固有领土(江西、湖南),无论怎么看,吴越已经没有了翻身机会。 那么,还打吗? 陈文雅愤然起身,说道:“张子澄,你口口声声,既非劝降,又非挑战,可言语之间,充满威逼利诱,未免太虚伪了吧。” 张佖也针锋相对,怼曰:“陈剡溪,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哼,春风无意惹桃李,枝头凋尽又恨秋!” “你放……什么厥词!” “在下肺腑之言,仅此而已!”张佖转头,看向钱俶:“钱王殿下,吴越以忠义立国,何不趁此机会,重归大唐治下?” 南唐也是唐。 更何况,朱温建立后梁之后,钱镠仍然以大唐镇东、镇海节度使自居,整个国家的合法性,都是基于对大唐政权制度的继承而来的。 有那么一刻,钱俶真的心动了。 客观地说,钱氏吴越,对两浙人民的稳定生活做出了巨大贡献,历代国君严谨遵循“保境安民”的政策,能不打仗,尽量不打仗,能打小仗,绝对不打大仗。 李煜之所以大胆地发动“闪电战”,一部分原因,也正是抓住了吴越朝廷上下的这个心理。 片刻,钱俶冰冷地说道:“不降、不战,就要对唐国称臣,那算什么?” 张佖等的就是这一问! “钱王殿下,那叫回归!” “重归大唐,保全忠义!” “境内百姓,免于战火!” “钱氏一族,荣享尊崇!” “文武百官,依旧富贵!” 除了“回归”两个字,是李煜教的,剩下的属于张佖的自我发挥。 没有足够的利益,是不足以让人心动的,张佖内心一阵小激动,这要是真的劝降成功(就是劝降),自己功劳可太大了。 事情,没有朝着他预料的方向发展,只见,钱俶表情更加冰冷了。 “来人,带张佖下去休息。” 张佖一怔:“钱王殿下,何意?” “李煜一时得势,将本王当做孩童戏耍?张佖,你方才所说,本王一个也不同意。” “好,杀了我。” “你不怕死?” 张佖反问:“钱王殿下,你不敢杀了唐使?” 钱俶脸上的肌肉,抖动一下,多少读点史书的,都知道“唐使”的分量,以及这两个字代表的意思。 唐使,就是“求死”,杀了唐使,就给大唐灭国的正当理由。 陈文雅冷然说道:“你也配称唐使!” “杀了我,试试看。” 一直默不作声的钱弘亿,冲亲兵摆了摆手,这闹剧,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张使者,不要意气用事,且容商议一番,先行下去休息,尔等,要好生伺候!” 张佖被拖走,屏风之后,又走出来两人,崔仁冀、沈虎子。 “二位,你们都听到了。” 沈虎子二目圆睁,怒道:“唐国欺人太甚,王上,大军前锋已至德清、蓄势待发,为今,只有兵戈相见!” 钱俶点头,又见崔仁冀一言不发,遂问道:“蒹奉,你有何见解?” “臣,还没想好。” 钱俶听了,有些失望,又些有困惑,“没想好”,这叫什么回答? “但说无妨。” “王上,臣认为,张使者之言,不无道理……” 沈虎子一转头,瞪着他质问:“崔蒹奉,你什么意思?!” “沈中丞,莫急,历代以来,我国想要凭借一己之力、保境安民,实为难也,武肃王(钱镠)誓不称帝、侍奉中原,为的也是借力,可如今……正如那张子澄所言,大周一分为三,还有什么可依附的?” “哦,明白了。”沈虎子脸上挂着嘲讽笑意,“崔蒹奉是觉得,唐国如今强盛不少,吴越理应归入南唐版图。” “沈中丞,不要误解我的意思。” “误解?亏你还是个学士!没错,我国尊崇中原朝廷,称王而不称帝,看似仪制贬损,可别忘了,有长江天堑隔开,这两浙一军十三州不受制约,更无驻军!” 沈虎子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吴越在五代期间,尽管在身份上矮一头,可仍然保持着一定主权。 若是“回归大唐”,那一切就完了,就算仍然给个“钱王”的称号又怎样?到时候,南唐军队入驻,随后,税收、行政各方面,都要以“唐”的名义进行。 在不知不觉之间,钱俶意识到,眼前这四个心腹之人,又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陈文雅、沈虎子,算是“保全派”,另一派,是钱弘亿、崔仁冀,算是“回归派”。 实际上,针锋相对最严重的,就是沈虎子与崔仁冀,两人在屏风之后,已经摩擦出火药味了。 第515章 冲冠一怒,十万出征 沈、崔两人,在不知不觉之间,矛头指向了彼此,陈文雅、钱弘亿虽然也各有立场,气势上却落了下风。 其实,沈虎子、崔仁冀两人的关系,之前还是挺好。 包括长兴、湖州,甚至吴江沦陷的消息传来,双方的意见也保持高度统一,那就是整合军力、做好准备,一鼓作气的杀回去! 一直到三个消息传来—— 三天前,“苏州城破”的消息过传来,尽管吴越情报人员,可以强调了是“外城攻破”,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朝廷中枢大臣群体,就已经形成了分化态势,恐慌的更恐慌,愤怒的更愤怒。沈虎子,无疑是最愤怒的那个。 两天前,“台州府被围”的消息传来,“生存焦虑”就如同钱塘江大潮一样,一瞬间就侵袭了杭西府、越东府,尤其是越州方面,镇东节度使钱弘仪连续上了三封奏表,请求增兵,台州刺史钱弘仰命人在永安、临海、天台、宁海四县征兵(黄岩已经丢失),静海军节度使钱弘儇(治温州)兵败之后,率领残部沿着瓯江西窜,进入处州。 一天前,江北“回援之军”被歼灭在走马塘,王子惟战死以及常熟失守的消息,传到了钱俶的耳朵里,他紧闭双目、万念俱灰!不是可惜那两千人、一座城,而是这件事情,已经让他明白,什么“支援大周”,什么“割让福清”,彻头彻尾都是李煜的阴谋!先将吴越精兵哄骗到江北后,再阻断回路、趁机入侵,自己彻头彻尾被蒙在鼓里! 这一刻,钱俶自己也深感绝望,更别提利益诉求不同、政治理念差异的部下。 鉴于吴越“王国-藩镇”的政治体制,整个国家就是一个联盟性质,例如,温州为什么那么快就打下来了?原因是,“温州叶氏”的势力很庞大,只要与之结盟,或消灭掉,钱氏的力量根本就不足以抗衡。 一个自然界的物品如此,一个人类社会的组织也如此,在受到强大外部作用力之下,必然会出现裂痕。 沈虎子与崔仁冀之间的“意见裂痕”,都不是因为一己私利,相反,都是为了钱氏王族着想。 “局外人”钱弘亿一见,又要吵起来,赶紧劝阻:“两位,稍安勿躁,大敌当前,更应该同心协力才对。” 沈虎子是真的“虎”,他对钱弘亿没啥好印象,这个人,一向沉默寡言,做事不温不火,揣测王上心思是一把好手,却很少有一个鲜明的态度。 “丞相,你也认为,我国应回归唐国?” “何出此言……” “亏你还是王室中人,难道就不怕一旦归顺,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吗?既如此,这个丞相还不如给我当!” 还别说,历史上,沈虎子还真做过丞相一职,与他搭伙的,巧了,崔仁冀是“代丞相”。 崔仁冀急了,斥责道:“沈中丞,说话三思!” 沈虎子乜了一眼,反问:“怎么,要治我的罪?好啊,现在砍了我,省的国破家亡,死于唐寇之手!” “何故如此,有恃无恐!” “崔学士,也不必装腔作势,你那点小心思,我岂能不知?” “你说明白点。” “无非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沈虎子一转身,跨步跪向钱俶:“王上,对唐国唯有死战,别无他路!臣乃肺腑之言,绝无半点私欲!” 钱俶一脸严肃,问道:“何以言之?” 沈虎子激动了—— “王上,若罢兵归顺于唐国,境遇将大不相同。” “朝中满员,各路臣子,归顺了唐国之后,该做官的,还是做官!” “可钱氏一族,如何自处?” “届时,不过封个异姓王,车一乘,马一匹,几个仆从,最多允许百余亲兵护卫!” “此后,就算天下异变、群雄并起,王上即便有了称孤道寡的机会,恐怕也再无力实现!” 说着,用手一指崔仁冀,咬牙切齿说道:“似此等人,激昂慷慨、冠冕堂皇之言,不过是为了自己,绝不能听!” 这一番话,就差揪着衣领子,大骂崔仁冀是卖国贼了。 崔仁冀“扑通”就跪在地上了,膝盖当脚,前行几下,一脑袋磕在地上,久久才起来。 “王上,崔仁冀蒙受恩宠,绝不会为一己私利!” “昔日黄巢之乱,忠义国得以立之,百年之间,割据变化,早已不复当日之天时、地利,空有人和,岂能抵挡虎狼之师?” “臣认为归顺可行,无非是接受唐国的封号罢了,旨在保留实力,虽太湖周边,已然被夺取,可归顺唐国之后,仍可保留杭、越,以及南方疆土!” “吴越富庶,以金银资产贿赂之,暗中积蓄实力,等待天下有变,再一举反攻,夺回失地!” “王上,莫非忘了勾践灭吴之典故吗?卧薪尝胆,才有望一飞冲天!若大动干戈,稍有不慎……王上,门外客总好过阶下囚!” 这话,说的也够狠了,崔仁冀是豁出去了。 崔仁冀、沈虎子两人,会不会真的发生这样的争执与矛盾? 会的。 历史上,大概就是这样,只不过,南唐变成了北宋。 《十国春秋》评价沈虎子“钱氏骨鲠臣也”,他平等地、一视同仁地警惕(仇视?)周围所有政权,包括中原政权。 早在公元958年,俶为朝廷攻拔常州,虎子谏曰:“江南,国之藩蔽。今大王自撤其藩蔽,将何以卫社稷乎?” 沈虎子口中的“江南”,就是南唐,他认为,如果帮助后周攻打南唐,相当于自己去掉了“保护屏障”,将来中原政权打吴越,怎么防护呢?可惜,钱俶没听。 至于崔仁冀,不必多说,正是在他的劝说、游说之下,钱俶下定决心“纳土归宋”,他的名言就是“今已在人掌握中,去国千里,唯有羽翼乃能飞去耳?” 认命吧,钱老板。 但是—— 这俩人,都是为了吴越好,也是真话。 一个怕国亡了,一个怕人没了。 钱俶怎么想呢?此刻,他根本就没认真听,而是在想另外一件事儿。 “中吴军覆灭”的消息传来,这不仅对满朝文武,更对钱氏王族来说,都是“核弹级别”的信息,一时间,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大有山雨欲来、天塌地陷之势!无他,自幼主郭宗训南迁扬州之后,吴越军队公认的三个最能打的将领,分别是中吴节度使孙承佑、威武军节度使沈承礼,以及彰武军节度使李儒赞。 三人之中,又以孙承佑排名首位! 相当于什么呢?原本,燕双鹰对战鹰眼,结果,把灭霸给干死了,宝石手套都给抢了。 孙承佑战死,对孙太真的打击很大,孙太真是钱俶的妻子,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贤德顺穆夫人、吴越国王妃,她又是孙承佑的姐姐。 何必踌躇江东事,自古英雄为红颜! 孙承佑战死,如同大坝上裂开了一个缝隙,全面决战,堵都堵不住了。 下面不吵了,钱俶似乎也清醒了,他站起身,冷冷地问了一句:“辎重船队,十万兵甲,是否已经转入老龙溪?” 沈虎子:成了! 崔仁冀:完了! 钱弘亿:罢了! 陈文雅:算了!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准备动手吧! …… 回到软禁之地,张佖一开始疑惑不解,怎么回事?莫名其妙地把我赶走了? 想啊想,想明白了之后,一摸自己的后脑勺。 娘啊,差点真的把脑袋混丢了,装逼装大发了! 看来自己,这次是走不了了…… 第516章 湖州战役·前夕 常州城内,腊月廿三,江南小年。 年味儿渐浓,热闹儿渐起。 当下来说,能够做南唐的老百姓,绝对是幸运的,因为战火没有蔓延在本土,尽管苏州、常熟、江阴等周边,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斗,却并未波及到常州。 战争近在咫尺,战争也远在天边! 最热闹的地方,当属常州府衙,确切地说,应该是“紧张+忙碌”的氛围,随着吴越方面大举调动兵力,战前奏表如同雪片一样,飘向常州。 运河及沿途之上,老百姓时不时就会看到飞驰的游艇、飞奔的马匹,探讨“吴越何时覆灭”与“吴越是否覆灭”已经成为常州老百姓重要的文化娱乐活动。 每次忙到焦头烂额,李煜就十分想念“金陵工作班子”,韩熙载、潘慎修、李平、潘佑等人,以及三省六部、三司三衙、九寺及十三台的官员们,他深刻理解了电视剧里的一个镜头—— 皇帝要干一件事儿,文武百官以罢官做威胁,皇帝就撤了。 当时还想着,罢官就罢官,少了几个臭鸡蛋,还不做槽子糕?置身其中,才发现果然不行啊! 一些网络小说,喜欢写“裁员裁到大动脉”的情节,看似荒诞,实则存在合理的逻辑,朝廷与企业差不多,真要把一些骨干给赶跑了,朝廷还真就玩不转。 当然,这种情况不包括“大明版本”,洪武大帝与嘉靖君父就提供了两个不一样的版本,一个凭一己之力、发扬劳模精神,把宰相都给辞了!另一个,也是凭借一己之力、发扬无畏精神,搞得内阁人都跑光了。 陈乔、徐铉都建议,从金陵调人过来,减轻皇帝工作量,李煜拒绝了。 “朕出金陵一事,必须严格保密,至少要隐瞒到诸葛兰、黄损、毛镗等人,顺利从江北撤回。” “可是,陛下就不上朝,也不接待官员,时日一长,也会引起怀疑。” 李煜戏谑一笑,说道:“朕隐居深宫,借口是现成的,皇后产子,贵妃、婕妤待产,皇太后身体不好,对了,朕的名声,本来也不怎么好。” 徐、陈两人低头,皇帝自己骂自己,臣子可别表态。 事实如此,李后主、李六郎、李从嘉……无论哪个身份,不上朝、不办公、不接待还算是新鲜事儿?再说,皇帝要连纳九妃、充实后宫,如今佳人还没到齐,典礼还需准备,见不着很正常。 李煜揉了揉额头,将两份奏表摊在桌上。 “除了这两份,其余一律回复‘前线将领便宜行事’。” “陛下,这两份,有何特殊之处?” 李煜想了想,说道:“一个是莽夫之举,可能会破坏湖州战役布局,一个是明智之举,可能会加快湖州战役进程。” 莽夫之举,钱弘偡也。 十天前,“观音岭之战”的消息炸裂,钱弘偡仓皇点兵、奔赴湖州,正如钱弘亿预计的一样,他没能回到湖州。 别说湖州,连乌程都靠近不了,刚进入德清县域,就先后遇到了几股唐军的渗透部队,双方在德清县城以东的区域,进行了几场小规模的野战。 理论上说,“湖州战役”已经开打了。 湖州战局想要打得顺,就需要赢得时间,钱弘偡就是一个搅局者,一旦定力不足、提前入场,后续的“合围歼灭”操作,就容易出现纰漏。 提起战场定力,李煜倒不担心郑彦华,至于苏淮、齐象,也各司其职,唯一难搞的就是李景达。 看来,要得罪一下这个能征善战、同样鲁莽的皇叔了。 “陈乔,拟一道旨意,封信王为湖州刺史,统领长兴、安吉、德清、乌程四县政务,婺源勇、宁国军的指挥权,转交给郑彦华。” “陛下,这是……明升暗降?” “没有升降之别,只不过,要把信王留在湖州,不要出城添乱。” 徐铉聪明了一回,谏言道:“陛下,既然此番决战命名为湖州战役,何不将鄱阳军、洪州军的指挥权,也都交给郑将军?” 南下三路大军,三个指挥,郑彦华、林仁肇、李元清。 郑彦华手下的清淮军、婺源勇、宁国军,别人指挥不动,林仁肇手下的天雄军、凌波军,别人指挥不动,李元清手下的天策军,别人也指挥不动。 唯独鄱阳军、洪州军属于外部借调,三个将领都能指挥。 李煜想了想,这样一来,会不会导致郑彦华权力过大?引起林、李二人的嫉妒? 陈乔也看出心思,说道:“陛下,郑将军在军中威望居中,既不像林都督一般有名,也不像陈节度一般无闻,是最佳的选择。” 换句话说,郑彦华指挥大军,不会被吴越方面关注过重! “好,就这么办吧!” 李煜扫了一眼另一份奏表,说道:“明智之举,钱惟溍也。” “秀州刺史?” “不错,虽非嫡子,亦为兄长,想来,年纪也不大。” “陛下,何以见得钱惟溍是明智之人?” “火烧眉毛,还有心思给生母准备诞辰之礼,就是个明智之人。” 徐、陈还是不懂,奏表上写的是,钱为溍为俞氏(生母)准备生日礼物,结果,被唐军抢了,再准备礼物,又被抢了,第三次准备礼物,您猜怎么着?又被抢了! 能干这种事儿的,就是韩道岭、陈克! 这种行为,充其量只能说是“讲究孝道”。 “二卿,一个人究竟能蠢到什么程度,会被人抢了三次?” “陛下的意思是,钱惟溍刻意为之?那也太奇怪了!” 李煜摇头:“哪里奇怪了,徐卿,你饱读诗书,难道不知道郑襄公的典故。” 春秋时期,郑襄公“肉袒牵羊”,其实,就是对强大的楚国表示,别打我了,我就是一头羊,我认怂。 “若如此,针对秀州的作战计划……” 李煜笑道:“正常进行。秀州城内,也不是钱惟溍一个人说了算,某种程度上,他更像是一个人质吧!” 陈乔、徐铉二人,表示不懂。 “秀州是第二代吴越君王钱元瓘置设,当年,两浙局势混乱,重用时任镇海节度判官林鼎,为了拉拢林氏一族,还专门属于杭州的嘉兴,也分配到了秀州治下。” “朕推测,林氏一族势力庞大,为了安抚,钱俶才将儿子钱惟溍安排在刺史的位置上。” “否则,秀州罕习军旅,尤慕文儒,又被夹在中吴、杭越之间,你们以为是巧合吗?” 陈乔恍然大悟:“这么说来,钱为溍有投降之意?” 李煜说道:“可以做这种估计,但不要抱有幻想,毕竟,庶出也是王族,到底是钱俶之子。” “陛下如何打算?” 李煜商榷的口气,说道:“朕想要派人前往秀州。” “干什么?” “诶,抢了人家的东西,总是要补偿的嘛!当然,顺便也可以商量一些事情。” 徐铉看向了陈乔。 因为,李煜说话的时候,瞥了陈乔一眼。 “陛下,臣愿往秀州。” 陈乔多机灵啊,皇帝,你不用跟我玩儿心眼,想当年,汴梁我都闯过来了,秀州算什么?去杭州都没问题! 见陈乔这么痛快,李煜反倒乐了,说道:“陈卿,你还要留在此处协助朕,不能去。” “那……陛下欲派谁人?” “刘澄!” 陈乔、徐铉二人,没有觉察李煜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咬牙切齿的状态。 随行人员百十余位,各司其职,但多数都是近臣、近侍,这个刘澄,偏偏算不上,他是出发之前,从太常寺调出来,临时给了个舍人的职位。 但是,到了常州之后,“刘舍人”也没多少机会,履行责任(跑腿传消息),反而每天在安置之处,闲得发慌。 如今,李煜终于提起了他。 陈乔认识刘澄,想了想说:“此人,倒是个能说会道的。” “能说会道……” 李煜冷笑,这四个字,也可以理解为“见风使舵”,也可以理解为“毫无立场”,只不过,陈乔没说。 陈乔啊陈乔,还真是个君子,背后也不说人坏话。 之所以,说起刘澄,看了一眼陈乔,是因为在历史上,陈乔曾经大骂过刘澄—— “身受重托,不思报效,背主降敌,与禽兽无异,岂可轻恕?” 公元975年,吴越、北宋联军攻打润州,当时,已经成为李后主亲信的刘澄,被委派镇守,被册封为润州留后。 一上任,刘澄就搞了一系列骚操作,错失良机,诬陷卢绛,大肆敛财。 这一切,都是为了投降做准备! “穿越者李煜”是很记仇的,这一次,来到常州,专门带上刘澄,总有地方用得着的。 好,机会来了! “不错,委派刘澄前去秀州,探明情况之后,在做决议。” “陛下,在此之前,嘉善……是否要先留着?” 李煜摇了摇头:“不,嘉善之战,宜早不宜晚,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反正,去的人是刘澄。 死了拉倒。 …… 深夜,李煜独自一人,躺在寝室之内,悄然拿出一份情报。 这份情报,不是江南的,也不是江北的,而是来自更远的汴梁。 情报的内容,他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因为,看到这份情报之后,他心有余悸。 赵丽蓉奶奶说过,你狂,狂没有好处。 他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有那么一段时间,太装逼了,太目中无人了,太飘了! 李煜一直以为,赵匡胤之所以能够在淮南站稳脚跟、大杀四方,而汴梁政权无动于衷,一是因为“守淮河以拒之”,中原地区的兵力进不来,二是因为,契丹、北汉在燕云之地,不停地搞事情。 可是,情报却显示——赵匡胤、张永德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那可是赵匡胤啊!不愧是赵匡胤啊! 能有“李赵合作”,怎么就不能有“张赵合作”?幼稚,自己太幼稚! “要快,快点提上日程了。” 第517章 湖州战役·集结 德清县城,钱弘偡部,两千余人。 看着浩浩荡荡的杭、越援军,被阻隔在老龙溪东岸,钱弘偡一边令人满城寻找船只、木材、砖石等材料,一边命人征调民夫、工匠,准备搭建浮桥。 “我真是蠢啊,在这里跟唐军纠缠三天,竟然没想到提前架桥!” 说起来,倒也不能全怪钱弘偡,德清这地方,在吴越国的存在感较弱,中间大片平原地带,河沟纵横、交通狭窄,从长江口岸到钱塘口岸,主要的通道就是江南运河,以及沿河通道。 可吴越军队要攻打常州,就必须从东向西、横跨德清,在精确一点,就是将各种物资、器械、辎重等,从江南运河转运到老龙溪河道。 那么,两个河流之间,没有水道吗?有的,还很笔直,是一条人工挖掘的通道,介于钟管镇与新市镇之间。 问题是,五代十国时期,这条水道很浅,大型战场装满人货,根本就过不去。 所以,要完成人员、物资的转移,就必须中转一道程序。 杭州城中,大元帅府。 钱俶详细地看了军力配置—— 第一轮支援的吴越兵力,主要有三个人。 钱弘信(镇东安抚使)领镇军三千,籍军五千。 钱惟治(奉国军节度使)领镇军两千,籍军五千。 钱惟濬(镇海节度使)领镇军五千,籍军五千。 三部兵马,共计两万五,看得出来,杭州方面这次出手,统军的都自己人。 很简单,这不是渡江作战、支援后周,这是为自己而战! 第二轮支援的吴越兵力,主要包括四个人。 沈虎子(镇武军指挥使)领兵三千,配合於潜、新城、钱塘三都兵五千人。 慎从吉(镇国军指挥使)领兵三千,配合龙泉、紫溪、保城三都兵五千人。 孙琰英(上右厅指挥使)领兵五千,配合龙通、三泉、三镇三都兵五千人。 水丘昭彰(内牙统军)领兵五千,配合武胜军(节度使钱仁仿)两千人。 四部兵马,共计三万三,按照古代行军设计来说,他们是主力,属于“中军范畴”。 第三轮支援的吴越兵力,就守在杭州以北的临平,背靠泉亭山,居高临下,作为后军。 这一部分兵力,包括佽飞军、匡武军、向明军,以及各州支援兵马,人数在两万五左右。 前线的领军将领是尚书左仆射元德昭,但背后就是杭州,大军的指挥权,还把控在钱俶手中。 算下来,杭州之外的精锐军队,只有两千多,而杭州之内,就保留了两万。 “延世,牙军、府军,要不要调出一部分,交给元德昭?” 钱弘亿说道:“王兄,明远(元德昭的字)两万之众,又位于后军,足够了。” 钱俶叹口气:“佽飞、匡武虽是亲军,战力强悍,可人数稀少。至于向明军,人数虽多……多年来,疏于训练,若是唐军迂回,怕难以抵挡。” 在场的崔仁冀、钱弘侒,以及重新启用的西府参军吴程,都知道怎么回事。 向明军原本是“浙西军阀”刘汉宏的手下,刘汉宏兵败之后,钱镠将全部军队改编、整合,形成了上万人的“向明军”,意思就是“走向光明”,与以前的旧主人告别吧! 但是,这一支军队,一直也是被提防的对象。 钱弘亿也明白,可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王兄,实在不行,可以将八都兵调遣一部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用牙军、府军。” 一提到八都兵,钱俶更是苦恼。 八都兵,经过扩容之后,实际上是十三都,这是吴越发迹的基础。 “杭州十三都”之中,清平、唐山两都,已经被彻底消灭了。 剩余的,九都人马,也都派出去了。 能够调动的,也只有临安、盐官两都,可这两都,是万万动不得的。 临安都是衣锦军的核心力量,盐官都随时支援秀州(亲儿子在哪儿呢),也提防钱塘进犯之敌。 兵到用时方恨少! 吴程小心翼翼地说:“王上,兵不在多,而在精,只要扼守江南运河,向湖州徐徐图之,必然能陷唐军于困境。” 吴程的本意,就是露个头、冒个泡,找个存在感。 钱俶本来还能忍受,一听他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 娘的,当初就是你、王子惟、沈承礼一个劲的撺掇,非要往江北派兵,支援郭宗训! 精兵?老子的精兵,四万之众,全他娘的在江北! 钱俶冷冷说了一句:“吴参军,不如,你去协助元德昭如何?” 吴程立即闭嘴了,额头上冷汗直冒! 真要是去了泉亭山,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元德昭绝对饶不了自己。 为啥呢?元、吴两人不对付,归根结底,是吴程这人太不地道。 事情,追溯到显德三年,当时,常熟仍在南唐的控制之下,在着名的“常州之战”前夕,吴越内部发生了激烈争论,焦点围绕“是否协助后周军队”展开。 吴程自然是主张出兵,反对者,两个人,一个是沈虎子,一个就是元德昭。 元德昭认为,常州、常熟、润州、江阴等地,南唐军队部署严密,很难打进去,就算打进去,也无法保证后周军队及时策应。 更重要的是,如果打不下来常州,后周军队拍拍屁股走了,吴越怎么办?近在咫尺,谁能保证不会被报复? 当然,最后钱俶还是决定出兵,任命吴程为全军统帅。 吴程这个人,典型的小人得志,开战之前,专门派人去元德昭家里,围在大门口起哄—— “元德昭,大草包,听说打仗拉一泡!” “元德昭,大废物,听说打仗拉一裤!” 结果就是,吴程高高兴兴去了,遇到了柴克宏,在常州被揍得屁滚尿流。 【参考第466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 钱俶压了压火,转头看向钱弘侒,问道:“俊毅(钱弘侒的字),明州情况如何?” 钱弘侒是明州管内观察处置使,控制着钱塘湾的水师。 “王兄,鄞县、慈溪、镇海、奉化、象山五地兵力,都已集结完毕。” “好,时机得当,可率水军迂回温州,给泉州陈诲来一个断绝后路。” “得令!” 差不多了,能够集结的兵力,都在这儿了,剩下的,就是向湖州进军! 在此之前,还要等一个人。 吴延福,字南山,中直指挥使吴珂之子,他,是一个不输给孙承佑的外戚。 为啥呢?吴延福有个姐姐,嫁给了钱元瓘,封为恭懿夫人,这个恭懿夫人生了个儿子,叫钱俶! 没错,吴延福是钱俶的舅舅。 一个有罪发配之人,一个吴越现存最能打的人。 “俊毅,国舅爷何时动身?难道,还要本王亲自去请?” 钱弘侒一怔,忙说道:“国舅爷正在备战,挑选精兵前来。” “精兵?哼,吴家军!” “这……” 钱弘侒内心苦笑,家族势力,在吴越国内蔚然成风,还在乎这个?王兄你信任的那个元德昭,背后家族势力,也不容小觑啊!自己亲娘舅,还在乎吗? 既然是国舅爷,又为何被发配到台州呢? 《十国春秋》给出两个线索—— 第一,建隆初,延福兄弟五人有异图,左右劝王诛之,王曰:“先夫人同气,安忍置于法!” 第二,周淮南节度使李重进举兵,宋帝自将东征,王遣上直都指挥使孙承佑率师至润州以应之。庚申,宁国军节度使王舅吴延福等有罪,并除名配外郡。 凌霄是个美女,不是专业历史学家,但看着两条信息的时候,也能感受到巨大的阴谋,一条一条看。 第一,在“陈桥兵变”后一年,吴延福及兄弟们就“有异图”,什么“异图”?很显然,就是看到赵匡胤兵变成功,做了皇帝,自己也想学习一下。 第二,失败之后,没被杀,可吴延福也没死心,继续折腾。有理由猜测,吴延福与李重进之间,也存在一定的关系。因为史官写东西,不会将平白无故的内容联系在一起。如果是吴延福与李重进打算联合,一起干翻赵匡胤呢?这从侧面说明,李重进认可吴延福,而李重进就是“后周五战神”(赵匡胤、张永德、李筠、李重进、韩通)之一! 只要还能找到一个人,钱俶都不会用自己的舅舅。 将到用时更恨少! 第518章 湖州战役·礼数 腊月廿五,车马舟船,日夜兼程,一路奔命。 这十六个字,没有一个是失真、夸张的,整个行进的过程中,人员接力,一点都没把护送礼物的“刘舍人”当人看。 路过苏州,刘澄幻想着,自己作为御派使者,能够得到李从信的接见,最起码,林仁肇得出来迎接吧! 顺便,能休息一下,找个勾栏、叫个花魁,摆上一桌佳肴,美滋滋地喝上一顿小酒。 结果,他连苏州都没进去,横塘驿守军代替他转交书信,正是李煜写给李从信的,看完之后,李从信立即吩咐人—— “马将军,劳烦你跑一趟。” “带数名亲兵,监督刘澄,一同前往秀州送礼。” “现在、立刻、马上!” “刘澄凡有懈怠、抱怨之言语,除不可杀外,其余无不可。” “马将军,进入秀州地域之后,如此这般。” 马将军,不是指马崇义,而是马澜,刘澄的级别,以及皇帝对他的态度,派个人去就不错了。 马澜的任务,李从信说得很明白,是“监督刘澄”,说白了,就是怕他途中停滞不前、临阵脱逃。 于是,在刘澄幻想的正起劲的时刻,船动了,这次换上了抚州军。 诶,发生什么事儿了?这就要走吗?我还没享乐呢? 人影一晃,船舱进来一人,大大咧咧,坐下来就脱鞋,在他撤掉裹脚布的那一刻,船舱里的都起雾了。 刘澄睁不开眼,赶紧将脑袋凑近舷窗,猛吸了一口气。 “哦,刘舍人是吧?我马澜,接下来,我送你上路。” “上……上路!” “对啊,去秀州嘛。” “这就走了?不进城去……” “进城干啥,皇帝是派你去办差事,不是闲逛的。行了,老子先睡会儿。” 马澜年纪不大,说话却很老成,十几岁就跟着叔父(马崇义)在军营里,风餐露宿、刀头舔血,野地里、坟堆里都睡过。 船舱睡觉?嘿,简直就是五星级宾馆,摇摇晃晃、水声哗哗,正好催眠了。 刘澄没受过这种罪,一路上遭受噪声、颠簸等物理伤害,现在,又要遭受马澜双脚的“化学攻击”,实在忍受不了,就爬出船舱。 这叫什么事儿! 负责使船的抚州军,采取“轮班倒”的方式,半个时辰轮换一次,不停地加速,尤其是过了复杂的吴江水道,经盛泽、绮川、平望、震泽、澄源等地,进入江南运河开阔水域,更是奋力划桨。 能早一天到秀州府(今嘉兴·秀洲区),皇帝预料中的计划,就越能够及早实施。 《嘉兴新志》考据:盛泽处于嘉(行)北,当属吴地,开平三年(公元909年)属吴江县。江南运河,或称之为京杭运河,在这里一分为二,一条继续向南,直奔杭州,另一条就是通往秀州,在秀州府、嘉兴县之间穿流而过,汇入盐嘉塘水道,最后流入到钱塘江入海口。 大唐使者船队,在天亮之前,终于驶入了盛泽-秀州段,接下来,也意味着进入“敌占区”。 马澜被喊醒之后,穿戴整齐,走出船舱,差点一脚踩到刘澄的脑袋上。 “唉,我说,刘舍人,你怎么睡在外面?” 马澜说着,紧了紧衣服:“这天儿,也不热啊。” 裹着麻片、哆嗦一团的刘澄说道:“你以为我想睡外面?我怕中毒!” “抵抗力真差。” 晨光微熹。 在经过嘉北塘、王江泾之后,大船航速逐渐减缓,岸上的人多了,水上的船也多了。 只不过,所见之人,皆行色匆匆,极大概率是逃难的老百姓。 见状,马澜伸了个懒腰,换上了战袍,同时命令手下—— “把大唐国旗升起来!” “遵命!” 鲜艳、鲜红的大唐国旗,迎着早上第一缕阳光,缓缓地升空,在高高的桅杆上飘扬,船上,所有抚州兵停下手中伙计,行注目礼。 这一举动,可把刘澄吓坏了。 “马将军,这是干什么?!” “升国旗啊,没见过?长见识吧!” “不要玩笑……此处,距离秀洲不过十余里,若是被吴越军队发现,你我岂能活命?” “玩笑?谁给你开玩笑,咱们是来送礼的,忘了?”马澜皮笑肉不笑,“举手不打笑脸人,怕什么!” 刘澄心里叫苦,这一趟出来,真是倒了血霉了。 马澜预计不错,大船在秀州城外五里,刚刚进入秀湖水域,立即被几十艘小艇、走舸围了起来,紧接着,一条大船从芦苇荡中驶出。 “大胆唐寇,一船之众,孤军深入,这是不把我吴越天兵放在眼里?” “抛锚,落帆!” “凡有一丝异动,立即杀上去!” 马澜立即退后,把刘澄推到前面:“刘舍人,去吧,该你登场了。” 刘澄腿肚子抽筋,看着马澜一脸戏谑的样子,又怕又恨。 “我乃大唐使者刘……” 话刚落音,一支箭飞了过来,箭杆弯曲、箭簇带锈,应该是很久之前的装备了,吴越很少打仗,打仗也基本碰不着秀州。 “嗖——铿!” 箭尾翎羽破损,无法协调方向,最后,整支箭刚碰到船体,就摔了下来,掉在马澜脚下。 刘澄吓尿了,马澜面色不改,知道是下马威。 “刘舍人,对面上船来了。” 一句话,刘澄扑通跪下,从怀中拿出书信:“我是大唐使者刘澄奉命前来送上礼物为啥呢前些日子刺史大人的诞辰礼物被抢劫三次大唐皇帝陛下不忍孝心不施……明白了吧?” 吴越将领上船,根本就没看刘澄一眼,他径直走向马澜。 一个刘澄,将两人隔开。 马澜端详仔细,这才认出来,怪不得一上来火药味就这么大。 “是你,罗晟。” “马澜,是你。” 两人站定,四目相对,火花四溅,尤其罗晟,恨不得立即拔出肋下剑。 罗晟是苏州守将,邵可迁的手下,城破之际,他借鉴了常州之战后“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经验,第一时间就跑了。 “你小子,跑得快啊。” “你小子,胆够肥啊。” 马澜不想打嘴仗,指了指书信:“走吧,前面带路,我们要去见钱惟溍。” 罗晟牙根痒痒,也只能说:“换船!” 见马澜毫不在乎,罗晟心中冷意弥漫—— 这一船的人,有去无回。 打不过你大部队,还打不过你几个人? 使者可以杀,不能现在杀,起码,要等钱惟溍见过面之后。 就算钱惟溍不同意,没用,因为想要出口恶气的人,不止他一个。 吴江防御使吴光远,湖州行军司马陆仁璋,兵败之后,也都逃到了秀州。 这些人的想法是一致的,兵败去杭州,肯定要死! 但是,到了秀州之后,辅佐钱惟溍守城,就是戴罪立功,而且,还是协助国王钱俶喜爱的儿子,总能免死吧。 马澜大步上前,搀扶起刘澄,低声说道:“换船。你可是正使,丢得可是皇帝的脸。” 刘澄听了,这才稳定一下心神。 话说回来,李煜为何像催命一样,驱赶着刘澄尽快赶往秀州?当然,是为了礼数。 同时,又不仅仅是为了礼数。 【暴雨大风停电,没有保存全完,凭借记忆重现。加快吴越灭亡速度……】 第519章 湖州战役·三角 马澜看携手刘澄,满不在乎地换了船,还不忘提醒罗晟—— “船上礼物贵重,轻搬轻放,弄坏了你赔不起。” 罗晟冷笑一声,钢刀一挥,将桅杆上的绳子砍断,大唐国旗落入水中。 “这个是宝贝吗?你要我赔吗?” 乔装改扮成船工的抚州军士兵,瞬间表情突变,将要暴起发难,马澜干咳几声,暗使眼色,制止了手下人的冲动。 “你早晚也得下去!” “少废话!” 看似轻松,实则紧张,只不过是多年军旅生涯,“除了生死,皆为小事”的认知下,练就了一副厚脸皮。 马澜内心忐忑,若是皇帝判断错误,刘澄死就死吧,自己还能折腾几下,杀一个够本、杀俩就赚了,关键是,那位怎么办? 胡思乱想之际,大船开动,驶向秀州府。 …… 明明钱俶集结大军、调兵遣将,全力扑向湖州,同时,又在加强杭州以北的防御,这个时候,马、刘二人率领船队,还去秀州“赔礼道歉”,在不少人看来,难以理解,也毫无意义。 即便钱惟溍表示原谅,就算树立南唐谦谦君子、知错能改的形象,有个屁用? 好有一比:一群强盗,冲入富商的家里,把人打了,把钱抢了,然后不小心摔碎一个盘子,立即过来给富商道歉,还买了个新的赔给人家。 因此,李煜此举,基本可以判断为“目的不纯”,他希望能兵不刃血,瓦解秀州。 至于突破口,就在两个人身上,其一是钱惟溍,毋庸置疑,他是秀州刺史,理论上,松江以南、海宁以北、吴江以东的偌大区域,都属于钱惟溍的管辖范围。 实则,钱为溍被处在“令不出府”的困境中,秀州府的旁边,就是嘉兴府,一条运河,从中间穿过,一时间也分不清谁大谁小。 嘉兴县府,是秀州林氏的基本盘,浙右武勇指挥使林纁,手握兵权,其兄弟子侄等,也分散于华亭、崇德、海盐等地。 回过头来,说说“倒霉的嘉善”,为何李煜在制定阻敌计划的时候,认为“攻打嘉善,宜早不宜晚”。 很简单,因为嘉善不涉及林、钱两家的瓜葛,算是秀州“一片净土”,当然,也可以说,钱元瓘在当初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支郡多阙而右藩疆大”导致的利益冲突,就划出来这么一个“缓冲区”。 嘉善出了事儿,谁都要去救,这是职能所在,如此一来,就能同时牵制嘉兴县、秀州府的兵力。 但同时,谁都不愿意出大力,两方面的人,都知道唐军善于“围点打援”。 从苏州被围,一直到中吴军覆灭,秀州之所以安静的原因,从这一件事上,就可以看出端倪来了。 内斗内行。 若追溯吴越缘起,就是从“不断内斗”的状态下形成的,以至于百年之内,这种政治传统融入日常行为了,成为为官之人的条件反射。 从宏观局势看,瓦解秀州的策略一旦成功,对整个湖州战局极为有利—— 一方面,几万唐军,不用再担心自己的背后捅刀子了。唐军舰队,在通过盛泽之后,就转向西去,而秀州在东边,这要是进行“大决战”的过程中,突然从后背窜过来几千人,场面可就失控了。 另一方面,在整个大战场格局下,避免吴越形成“牛角尖对人”的有力攻势。杭州、秀州、湖州,构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两个角都是吴越的,显然对南唐不利。 “掎角之势”对应一个点,太吃亏,瓦解掉秀州,相当于掰掉一根牛角,这样就转变为湖州vs杭州的单线对战。 马澜明白大概过程,具体细节,他就不懂了,也不是他能做的事情。 只要确定林、钱之间存在博弈争议,那个人再登场,也不迟。 …… 腊月廿五,钱弘偡构建的“三重防线”初见雏形,即依托德清城构建的外围水寨、城防体系、后山粮仓,很显然,他认为湖州军作为主力,想要南下威胁杭州,就只能走老龙溪,就必须先攻破德清县成。 当夜,盛泽以西,油塘、南巡、旧馆等多个重镇,迎来了一波又一波的唐军。 林仁肇驻扎在距离运河最近的乌镇,寻得高处,向西遥望,仿佛能够看到湖州一样。 现今,江南运河已被围得密不透风,大军背倚太湖,其益处在于,长兴-太湖-乌镇一线构成漕运网络,后勤补给得以充足保障。 坏处就在于,如果吴越真的下定决心调集几十万大军压境而来,以那种泰山压卵般的气势一路平推,那对于唐军来说可真是一场灭顶之灾。满打满算也就只有区区几万兵力而已,双方实力如此悬殊,一旦正面交锋起来,恐怕会有相当多的将士们因为寡不敌众而不得不选择跳入湖中以求一线生机,但最终也只能落得个葬身鱼腹的悲惨下场。 “林都督,斥候来报,钟秉章、王彦俦部前锋已经越过吴江,今晚赶到盛泽。” “知道了!” 阵前大将,最远的也到了。 角儿都凑齐了,开戏吧! 第520章 湖州战役·会议 腊月廿五,夜半子时。 战场重聚,别有一番风味。 林仁肇亲自迎接,随后,与李元清、钟秉章、王达三位统军将领有说有笑,进入营帐。 “拜见大都督!” “诸位,不必客气,坐!” 席上,只有白水粽子,几壶浊酒,看起来颇为寒酸,尤其与在场四人的身份,有些不相称了。 只不过,在“战略胜利”这一味佐料之下,再寒酸的饮食,也变得格外美味。 刚一坐定,李元清就急不可耐地问:“林都督,下一步计划如何?我军士气正旺,干脆,一股劲打到杭州!” 林仁肇微微一笑,摆手说道:“李将军,不要心急,仗有的打。” 一转头,先问来的最晚的钟秉章:“钟节度,沿途镇抚消耗了多少兵力?” “太仓、昆山、嘉定、华亭等地,委派兵力四千有余。” “陛下没有派兵?” “常熟收复之后,陛下命耿云、谭紫霄二人,分别驻守虞山港、浏河港,连昆山都没过。” “如此说来,镇南军可投入的兵力,就只有……” “三千余人。” 林仁肇暗自失望,原本想着,镇南军有九千人,就算消耗的再厉害,至少也有五千人能够投入“湖州战役”——别小瞧少了的两千人,在兵力本就处于劣势的前提下,已经是很大一股助力了——运用得当,用来堵死江南运河足够了。 “王指挥,凌波军……伤亡几何?” 王达掌管的是凌波军,凌波军属于润州大营之下,润州大营是林仁肇的基本盘。 所以,他不用问有多少人,就问伤亡了多少。 王达反而不慌,轻松一笑:“都督,末将此番前来,领兵七千。” 林仁肇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凌波军一共五千,攻打吴江难道零伤亡?怎么越打越多! “降将陈彧手下一千,梁溪军补充兵力一千五,已经编入到凌波军作战体系。” 临阵纳降?林仁肇有些担心,问道:“这个陈彧,值不值得信赖?” “举家老小四十多口,是陈彧亲自送入营中的,末将也派人护送到苏州去了。” 这种行为,算是主动“送人质”,是一种表达忠心的有效手段。 林仁肇点头,王达这人,虽然不及卢绛勇猛,但素来做事周密。 一转头,对李元清说道:“天策军全部集结的话,作战骑兵有多少?” “四千!” “好,李将军,骑兵才是接下来的主角,可要撑得住才行。” 李元清一头雾水,听林仁肇继续说下去—— “接下来,天雄、天策、凌波、镇南四部,共计两万三千余人,将脱离江南运河。” “本督会征调大量民夫,造成大军向西迁移、支援湖州的假象。” “待到吴越军队,一路向北,突破防线、层层深入,隐匿在南浔的兵马尽数出动!” “要切记,大军出动,目标并非德清,更不是杭州,而是干渠(老龙溪-江南运河的贯通水道)。” 林仁肇说着,起身在地图上比划一通,最后做了一个“勒脖子”手势。 在座的,都是纵横沙场、指挥方遒的将军,一眼就看出了意图所在。 杭、越方向大举调兵,都要经过江南运河之后,再经过干渠运往老龙溪,进来多少人,就困住多少人! 干渠,就是勒住吴越军队的那条“索命绳”! 钟秉章谨慎,忍不住问道:“林都督,你可知道,吴越此番有多少兵马通过德清中转?” “五到八万。” “即便是五万,也超过我军兵力两倍还多!” 原本,湖州这个鱼饵,是为了钓一条“大鲤鱼”,来削弱杭州方面的防御力量,谁知道,这下子钓上来一条“大鲨鱼”! 林仁肇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元清。 李元清恍然大悟,怪不得,林仁肇说“可要撑得住才行”。 “林都督,是想采用骑兵快速机动、分割歼灭的战法吗?” “不错。” “没问题!” 李元清冷森森一笑,敌军虽多,可整个战场空间有限,就算人累死、马跑死,能够吃掉五到八万敌人,值了! “诸位——”林仁肇准备了定心丸,说道:“只要完成合围,湖州奉节、婺源、宁国、清淮四部兵马,合计三万余人,就能悉数出动。” 王达思忖了一下,说道:“大都督,末将还有一个忧虑。” “秀州方面?” 王达脸一红,说道:“正是,主战场向东三十里,只有江南运河相隔,就是秀州守军的地盘,秀州四县人口二十余万,但就武勇、籍军兵力,也有一万多人。” 李元清、王达听了,陷入沉思,这可是“客场作战”,关系到几万将士的生死。 “这个,就不是我们考虑的问题了。” “都督,何意?” 林仁肇指了指天:“陛下自有安排。” “陛下远在常州,若要干预……莫非,苏州方面来了大人物?” “不错,越王(李从信)已经入驻苏州,秀州事务,由越王决策。” 话锋一转,林仁肇又问李元清:“我记得没错的话,天策军一部一千人马(指韩道岭、陈克),已经在秀州地面上纵横多个来回了。李将军?” “不错,骑兵快进快出,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和追击。” “这就是了……陛下或许想要,不战而屈人之兵。” 李元清一怔:“这怎么可能!” “如今,秀州四面楚歌,如同孤立之岛,还有什么不可能,就算想要支援湖州战场,也得担心被偷家的风险。” …… 同夜同时,德清县衙。 在钱弘偡主持下,会议也进行了许久。 钱弘信、沈虎子、孙琰英及水丘昭彰四人,也各自发表了意见,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夺回湖州! 只有将唐军赶出湖州,重新在太湖附近站稳脚跟,才能为收复失地建立基本条件。 湖州是钱弘偡的驻地,按说,所有人都同意进攻湖州,他应该高兴才对,可隐约之中,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说不上来,可能是太顺了,似乎一切,都在朝着自己希望的那般发展。 例如,自己一出杭州,手里就两千兵马,虽然都是能征善战的亲军,可与几股渗透进来的唐军交战,出奇的顺利,对方不说一击即溃,也称得上是望风而逃。 又如,德清建立防线之际,疏通河道、搭建浮桥、中转物资,等等一系列的过程中,唐军竟然没有来偷袭,就在一旁看热闹! 不过,即便有异,也没有时间深究了。 箭在弦上,几万人马枕戈待旦、跃跃欲试,先打开局面再说! 第521章 湖州战役·战火 钱弘偡的直觉挺准,他所谓的“不对劲之处”,换到林仁肇的视角,就能看得很清楚了。 一句话,吴越军队关注的是地,而南唐这边关注的是人! 地是死的,湖州、长兴、苏州、吴江……概括地说,吴越军队想要兵至太湖,活动空间也就那么大,南唐军队没必要那么激动,反正你早晚得过来,你不过来,我们也得打过去! 人是活的,“湖州战役”两大指挥,林仁肇、郑彦华都担心一件事情,那就是人跑了。 所以,从一开始,南唐的战略指导思想就非常明确,即“歼敌于杭州以北”,林仁肇进一步精细化为“歼敌于干渠以北”,进一步压缩作战空间! 腊月廿六,战局骚动。 林仁肇下令征调民夫,部分士兵混入其中,高举“大唐国旗”一路招摇过市,对外宣称,唐军将大举向湖州开拔,加固太湖防线。 暗中,布置军队从南巡出发,分成若干小股,阶梯型、接力式地向前推进,保证每攻占一个乡镇之后,展示给吴越老百姓的,都是“唐军小部队”。 原因很简单,仗打到这种程度,双方都是明牌,都知道一场大混战不可避免,吴越派出的大量谍报人员,源源不断地会将情报带回去。 这样一来,钱弘偡、钱弘信、沈虎子等人,仍然会将重心放在攻取湖州上。 在没有上帝视角的前提下,钱弘偡主张攻取湖州的计划,是最优解,不容反驳。 一是,湖州收复之后,相当于一柄利剑插入到太湖之滨,可以将德清作为大后方,源源不断输送兵力,为进一步夺取吴江、长兴等地奠定基础。 二是,湖州位于三州通衢之地,就算打不下来,先围困住,就能截断唐军的“太湖中转站”,后续的粮草、辎重运输补上来,时间一长,唐军不打自溃。 三是,湖州与秀州遥相呼应,位于江南运河两侧,只要兵临城下,就能左右开弓,遏住运河通道!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钱弘偡虽为一军统帅,事先没条件、也没机会做功课,很快,战略误判的端倪就显现出来了—— 腊月廿六,是夜,吴越军队沿着老龙溪,逼近菱湖镇,一向闻风而逃、畏惧不战的唐军,仿佛被打了鸡血,瞬间支棱起来了。 菱湖防线,守军尚不满千。 吴越先锋是上右厅指挥使孙琰英,一听说对面是宁国军,咬牙切齿,打! 为啥呢?先看看“宁国军节度使”的设置,继承于唐末藩镇序列,统领歙州、宣州军务,其中,歙州就是李煜为钱氏王族准备的“迁徙之地”。 钱文偓作为第一批“乔迁居民”,已经先去熟悉环境了。 还有一点,宁国军节度使这个封号,就是一笔糊涂账,究竟属于南唐(杨吴),还是钱氏吴越,说不清楚。反正,钱元瓘在位的时候,就册封兄弟钱元玑为宁国军节度使。 这场仗,实力很不对等,整体打下来,唐军始终处于劣势,可击溃唐军之后,孙琰英也发现了异处——消耗时间太长了——而且,整个过程中,没人增援! 逃跑之前,宁国军还挑衅:“你过来呀,有种,你追啊。” 顾不了那么多,后面还有钱弘信、沈虎子跟着,自己作为先锋,只能往前冲。 事实上,不是没有增援,在孙琰英鏖战的时候,东边相距四十里,卢绛率军迅速越过善琏镇,向新市镇靠拢。 新市镇,就是吴越军队兵出杭州之后,第一个中转点,旁边就是干渠。 换句话说,卢绛作为“急先锋”,是跑的最快、冲的最猛、走的最远的。 在他身后,王彦俦、王达、马光惠、陈彧、陈恺达、钟秉章等人,分别率军,按照每个十里的距离,将整个战场分割成多个区块。 从南到北,从南浔到干渠,一共就五十多里。 按照布局来看,唐军的兵力,一开始全部集中在江南运河西侧,或者说,整个战场的东部。 相对应的,钱弘偡指挥之下,兵力全部集中在老龙溪沿线,或者说,整个战场的西部。 钱弘信、钱惟治、钱惟濬、沈虎子、慎从吉、水丘昭彰等人,几万兵马,水陆并进。 尤其慎从吉,考虑还算周全,专门分兵进驻西塞山小道,准备绕道乌程以西,悄无声息地杀到湖州城下。 怎么说呢? 这才是名副其实“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腊月廿七,拂晓时刻。 “湖州战役”的第一把火,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烧起来了。 不是湖州附近,也不是德清城下,而是八竿子打不着、位于战场正中心的钟管镇。 一开始,双方都是小股部队,一边是钱弘偡手下几十名亲军、几名斥候,经过钟管镇,前往江南运河集结点巡查。 一边是卢绛手下亲军,刚完成了急行军,前往外部警戒。 双方距离据点,都只有十五、六里的样子。 天黑,看不清,镇子的居民还没苏醒。 两队人马凑一起,都没觉察出异常,都认为是自己人。 直到有一个人,无意间说了一句话—— “要是有蜜糖水喝就好了,热乎乎的。” 说话的人,是吴越士兵,很普通的一句话。 可另一边的人,是南唐士兵,瞬间就觉得不对劲了,反问一句:“你说什么水?” “蜜糖水啊。” 完了,抽刀就剁! 因为,南唐人很少说“蜜糖”这两个字,都属于禁忌范畴—— 蜜字通密,就是杨行密的密,杨行密还活着的时候,就下令禁止这么说,统一改为“蜂糖”。 糖字通唐,大唐的唐! 虽说,杨行密早就死了,南唐内部也要求没那么严,可人们流传下来的语言习惯,就很少有“蜜糖”的说法,譬如,南唐老百姓一般说“石蜜”。 打个比方,有人自称是“大陆北方网友”,蛙蛙们觉得没什么,真正的大陆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不对劲! 突然发难,把吴越士兵搞蒙了,反应过来,已经死了几个同伴! “唐狗!” “钱猪!” 开干,噼里啪啦! 这一打,就如同启动了“蝴蝶效应”,吴越这边死几个人,倒没什么,当坐镇德清的钱弘偡得知消息后,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唐军出现在钟管?!” “主帅,千真万确!”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怪不得,觉得哪里不对劲! 钱弘偡紧张地问幕僚:“大队人马,行军到哪里了?” “前军已到蜈蚣岭。” “来得及……下令,回防,全线回防!” 第522章 湖州战役·误判 若,整个战场是一个平静的水面,一点涟漪,从钟管重镇荡开之后,迅速演变成不可收拾的状态。 吴越军队这边,一开始吃亏,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人砍死了几个兄弟,肯定战斗力削弱,撒腿就跑。 不过,这是吴越地盘,跑没多远,就遇到一伙儿自己人,刚从老龙溪撤防下来,一听唐军出现了,二话不说,折返回去。 唐军这边打赢了,没有着急撤离,还想继续追击,立个功劳、抢点东西什么的,结果,一头就撞上了吴越援军的队伍。 还说啥呢?打吧! 很快,唐军又退回到钟管附近,被人一顿暴打,巧了不是,唐军的支援又到了,还是卢绛亲自带队! 卢绛的任务,是攻占干渠,但由于地理位置不熟悉,他到了新市渡口(大运河上)之后,误以为新市、钟管之间的水道,就是干渠。 只能说,被围唐军命太好了,否则,这几十号人全都玩完! 打退吴越军队之后,卢绛认识到己方暴露,“亲切地”找来当地人做向导,一打听,错了,不是干渠,随即带人继续向南。 钱弘偡反应速度很快,在听说“钟管遭遇战”之后,立即意识到,这绝对不是小股唐军渗透。 战术性渗透的主要作用,是探听敌情,或者毁灭敌方重要目标,如刺杀统帅、烧毁粮仓等。 钟管镇,既没有军情可探,也没有重大价值,唐军出现在这个地方,唯一的解释就是,唐军已经展开了大规模行动,这一小股军队,只不过是前锋部分。 “快,命令回防!” 一转身,攥住幕僚杜铭的衣领,质问道:“唐军动向,究竟如何?” 杜铭胆颤:“将帅,打探结果,都表明后援唐军,经南浔、旧馆向乌程、湖州府进军!” “经过几番核实?” “至少三番,几万人队伍转移,浩浩荡荡,不可能错。” “不可能,不对劲。再派斥候,打探清楚最新动向!” 钱弘偡焦急地踱步,一时半会儿,他想不透玄机所在,但全线撤回、集中兵力,总归是没错的,还有—— “胡旋!” “末将在!” “你领兵两千,速速赶往新市镇,增援运河据点!” 明州兵马指挥使胡旋,是胡璟的次子,性情沉稳、办事认真,听到命令之后,立即转身出去。 杜铭疑惑:“将帅,新市运河口岸已人去船空,若要守运河,这里并非重要位置。” 潜台词是,江南运河盛泽段、吴江段,都已经被唐军掌控,守不守这里,还有什么意义?真要守水路,最佳的位置应该是大运河与杭州塘的交汇处。 “本帅关注的,不仅是运河,还有干渠。” “干渠?” “若唐军分兵,沿运河西侧开拔,一路向南,到新市运河口岸后,沿着干渠包抄……届时,湖州守军全线出动!” 一个巨大的包围圈! 钱弘偡的军事才能,比林仁肇差一些,比陈恺达高一些,差不多和郑彦华是一个水平的。 他能琢磨到这一层,已经是极限了,接下来,做了一个判断,一个严重的误判。 “唐军想要釜底抽薪啊。” “将帅的意思是,唐军要直取杭州!” “不错,不亏是林仁肇,先把我等兵力困住,再集中兵力攻破杭州,到时候……无处可去,唯有投降了。” 他擦了擦冷汗,再度复盘当今形势,吴越军队,十之八九都在沿着老龙溪一线的水路、陆路,向湖州挺进,从南向北,绵延了几十公里。 未料胜,先料败,一旦大军溃败,所面临的困境就是—— 西边,是绵延的莫干山、西塞山东麓,爬不过去。 北面,是太湖,还有湖州城下数万唐军,打不过去。 东边,是大运河,跑到河岸没船、没桥,跳河里喂鱼! 只有南边,干渠之上搭建了浮桥,还有中转物资的过程中,保留的临时码头、渡船等工具。 如果真的,全军陷入包围状态,只要过了干渠之后,就能迅速向杭州防御体系靠拢。 想得很好,但你先不要想。 卢绛都跑到干渠了,其他唐军的布置,基本也就完成了。 杨师璠如果还活着,张文表如果能在场,他们都会劝钱弘偡,别管运河怎么样了,反正你过不去,想想怎么跑吧! 钱弘偡没打算跑,他还幻想着,能够夺回湖州。 所谓“回防”,不是全线撤回到德清,因为,无论从战略还是战术上,都做不到。 “回”是指回到蜈蚣岭以南,“防”是只防备林仁肇为首的援军,沿着老龙溪东侧建立防御体系。 钱弘偡将这一战略部署,称之为“吃碗里,看锅里”。 碗里的,就是湖州郑彦华、苏淮等人,他们跑不掉,下令慎从吉领兵三千,配合龙泉、紫溪、保城三都兵五千人,从西塞山峡谷绕行,先去攻打长兴、安吉等地,吸引湖州方面分兵。 锅里的,就是林仁肇、王达、李元清等援军,任凭他们就在“一溪一河”中间折腾,反正,杭州你们接近不了! 湖州稍定,吴越大军、由西向东,平推式清剿,钱弘偡早就打听清楚了,唐军规模最多三万,己方是两倍还多! 想得很好,下次不要想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南唐不是来吃饭的,不在乎你锅啊、碗啊,他们是来掀桌子的。 腊月廿七,是夜,钱弘偡收到最新情报—— “乌镇前往湖州援军,数万之众,悉数回归!经查,是唐军强征百姓,乔装军队!” 钱弘偡的手直哆嗦,很快,又一个不好的消息传来。 “潜入唐军与干渠守军冲突!” 是卢绛部,他们到达干渠准确位置,开始破坏设施,包括但不限于挖决口、烧渡船、毁浮桥。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钱弘偡收到了如下汇报—— 东林镇出现大股唐军! 和富镇出现大股唐军! 石门镇出现大股唐军! …… “胡璇那边的情况如何?” 杜铭急忙回禀:“虽发现唐军动静,新市运河渡口安然无虞。” “好一手声东击西!够狡诈!” “将帅,何意?” “唐军直接越过新市运河渡口,在干渠以南建立防线……” 猜对了,钱弘偡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杭州,湖州,哪个更重要,他分得清楚。 为了阻止唐军向杭州进军,就只能暂时放弃收复湖州,真是意难平啊。 “杜铭,给杭州元帅府写奏表,本帅预计五日之内,解决南唐军队,再举兵攻打湖州。” “五日?” “够了,唐军或许支持不了三日。” 第523章 湖州战役·赶羊 五日,瓦解唐军部署,消除杭州威胁,打开湖州通道,很难吗? 当下,对钱弘偡来说不算太难,因为自己兵力充足、补给充足,反观唐军,说得好听一点是“直捣黄龙府”,可实际上是孤军深入。 兵家大忌。 在钱弘偡看来,唐军最大的劣势,也是自己最大的优势,可概括为“这里是吴越”,自己是主场作战。 主场,意味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社会性支援,说得直白一点,自己国家的老百姓,断然没有支持侵入者的道理。 原本,唐军龟缩入湖州、寄居于太湖,还能够及时获得后勤补给,可一旦深入,他们很快就会寸步难行。 其他勿论,就说“吃”这一条,“有大米”和“吃大米”是两码事,战场条件再艰苦,也不能让士兵抓一把生米干嚼吧,得有人负责找柴、生火、做饭,而且,还要把饭送到战场上。 总不能两边正在拼命,一边的人说,“饭点儿到了,先回去吃饭”,另一边也说“行,吃完再打。” 唐军几万人不假,指的都是作战部队,每个部队搭配的“火头军”,更不支撑不了如此庞大的供应,所以,古代打仗动辄就要征用民夫。 民夫,也得是自己人,不是一般的老百姓,是熟悉军队运作的人,而且,得有一定的勇气,不能一看见玩命的场景,吓得扭头就跑。 随便抓一些人,就上战场充当劳役?开玩笑,光管理成本就高的吓人,搞不好,再给你来一场哗变。 “唐军渗透、全线防御”的消息,沿着老龙溪一线传递很快,冲在最前面的上右厅指挥使孙琰英(第一梯队)得知情况之后,立即停止进军,此时,距离蜈蚣岭只有三里多路。 一路上,除营拔寨、势如破竹,连续攻破唐军七道防线,根本就没有给后面的沈虎子表现机会。 每次相遇,唐军确实很能打,但防线简单、兵力稀少,最多三轮攻击之后,就无招架之力。 照这个速度,再有一天时间,就能够兵至乔木山,湖州府、乌程县,遥遥在望了。 偏偏这个时候,要停滞不前,回头打渗透的唐军,心有不甘啊。 可,军令如山! 镇东安抚使钱弘信收到消息之后,很快做出判断,八哥(钱弘偡)的战法核心就一个字——耗。 看谁耗得过谁! 他立即与水丘昭彰碰头,两人商议之后,更确信了这一点。 好,既然唐军想要打,那就把德清地界当做“砧板”,把唐军视为“鱼肉”,来多少,剁多少! 然后,俩大聪明合并一处(第二梯队),驻军荻港,一万五千人壮志雄心,准备向东进军,将渗透的小股唐军部队合围之后,逐一歼灭。 最憋屈的,就是沈虎子,他原本与慎从吉搭档,作为中军主力。 半途,慎从吉领兵进入西塞山峡谷,迂回包抄去了,接到回防命令之后,干脆原地驻扎(第三梯队)。 奉国节度使钱惟治、镇海节度使钱惟濬稳扎稳打,收到消息之后,直接就在菱湖镇附近驻扎(第四梯队),这里也是刚刚经历过战火。 这俩人,基本就是来打酱油的,得益于“官五代”的便利条件,从一出生就身份特殊。 历史上,钱惟治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是两浙牙内诸军指挥使了,钱惟濬更厉害,五岁那年就是检校太尉,十一岁成为镇东节度使。 但无一例外,祖上军功赫赫,到了后代,全都是“文化课满分”,战场上很少得分。譬如钱惟治,《宋史》记载:“惟治善草隶,尤好二王书”,连赵光义都命令手下,“翰林书学贺丕显诣其第,遍取视之”。 这种“前辈尚武、后辈崇文”的现象,每个朝代都是如此,仿佛是一个魔咒,无解。 四个梯队,五万余人,沿着老龙溪安营扎寨,好像一群大汉排成一队,盯着眼前的泥坑,泥坑里都是一种名叫做“唐军的泥鳅”。 所有人,都在等待下一步命令,究竟该怎么打? 腊月廿八,他们等到了。 只不过,不是钱弘偡的命令,而是天策军的铁骑! 接下来三天的时间内,这些吴越将领挂在嘴边,最常问的一句话就是—— 唐军哪儿来这么多骑兵?! 在林仁肇、王达、陈恺达、马光惠、王彦俦、卢绛等将领沿着江南运河,一字排开之后,整个战局形成了极致的对称! 老龙溪,吴越四个梯队。 大运河,南唐四个梯队。 从高空鸟瞰,就像象棋的第一排,兵对卒! 在这种情况下,李元清,动手了! 象棋之中,没有车、炮之后,马就是最快的。 现实战场,马当然也是最快的! 第一波遭到南唐骑兵攻击的,是距离湖州地界最近的孙琰英,负责攻击的一方,就是在浙右地界上,“零元购”多日的韩道岭、陈克,他们途经桐乡来到战场集合。 李元清见到两人的一刻,内心就不由感叹,奶奶滴,真不愧是跟着契丹“抢劫大队”学的战法,打了这么久,基本算是零伤亡。 只不过,战马就遭罪了,跑废、病死的加在一起,四十多匹! 相当于四十多辆宝马汽车报废。 心疼归心疼,战绩还是不错的,最起码,搞得吴越东南偌大地盘,人心惶惶,谁也摸不准唐军到底来了多少人。 所谓“攻击”,名不副实,更像是驱赶,就像草原之上的契丹人,骑着马,赶着羊群到指定的区域吃草。 韩道岭领兵在前,挑衅之后,一轮弓箭,立即后撤。 孙琰英指挥军队,撒丫子就追,可两条腿死活也追不上四条腿,等跑出去几里地之后,大军想要撤回,隐匿的陈克就出现了! 骑兵高机动的特点,迅速将追赶部分隔绝开来,赶着往前跑,后面再追,也采取同样的方式分割。 不跑?不可能。 只需要十几骑冲过来,铁槊、马刀一通劈砍刺杀,打完了就跑,还是追不上! 指挥使李元清,副将张雄分别带队,将四千天策军“化整为零”,各小队校尉直接统领,在战场上开始了“赶羊模式”。 “唐军哪儿来那么多骑兵?!” “赶羊入圈”之后,天策军就不管了,继续重复任务,反正从大运河到老龙溪的东西距离,最短二十里,最长四十里,一天跑几个来回,能把吴越军队搅和的越零散、越好! 羊圈,就是伏击圈,天雄军、凌波军、洪州军、鄱阳军等,先是以逸待劳,等待吴越军队进入包围之后,再进行歼灭。 所以,会经常出现这种情况—— 早上,在一个村东头打,到了晚上,在村子西头打,打了一整天,唐军还是那一波人,可吴越军队换了好几批。 整整两天! 镇守德清县城的钱弘偡,每天都能收到战损消息,同时,有一个疑问越来越重——唐军,不吃饭吗? 连续高强度的战斗,竟然没有发现唐军埋锅造饭的迹象! 只不过,这个问题,所有吴越军队都没时间去想了。 因为,郑彦华出城了…… 腊月三十,在新年到来的前一天,湖州城中三万驻军尽出,迅猛地扑向战场。 【十章,快了,尽量删减提纲啦】 第524章 常州战役·崩溃 腊月廿九,激战持续。 最繁忙、最辛苦的当属骑兵,李元清亲自上阵,不停骚扰、挑衅、截杀吴越军队,积极运用“赶羊战术”,将钱弘偡沿着老龙溪打造的防御体系,一点点蚕食和破坏掉。 唐军采取“网格化”的方式,将整个战场空间划分成若干区域,驻军各自占领优势地形、随时进行伏击。 卢绛严密封锁干渠一线,林仁肇率军驻守南浔浦,一南一北,两头扎紧。 中间战区,每隔十里左右,设置一处据点、布置一个“口袋”。 整体态势上—— 陈恺达的鄱阳军,彻底缠住了“第一梯队”上右厅指挥使孙琰英,四千多人,全都压了上去,双方胶着、日渐加深,在西塞山下反复拉锯。 王彦俦率领洪州军一部,盯上了驻扎在荻港的“第二梯队”,钱弘信、钱仁仿、水丘昭彰三人以荻港为据点,主动向东南进攻,意图抢占运河上游,然后,一头扎进了钟秉章(善琏)布置的口袋。 马光惠、陈彧率军“拉网”,遇到全军南撤的沈虎子(第三梯队)。 名叫“虎子”,人可一点都不虎,打了两天两夜,於潜、新城两都人马几乎损耗殆尽! 仗,不是这么打的…… 刚开始,所有人都认为,最难啃的骨头,应该是湖州,唐军即便是要野外作战,也不会距离太湖太远。 猜错了,要人命。 得知唐将卢绛抢占干渠,甚至直接越过了大运河的新市渡口,沈虎子就意识到,这一场战斗,不是唐军畏惧吴越人多,而是唐军害怕吴越军队跑掉。 在分析“骑步结合”的打法,明显是把德清一十三镇当做盘子,把五万余吴越军队当做肥肉,一刀刀切,一点点割,一口口吞。 这种情况下,反而是“第四梯队”钱惟治、钱惟濬这俩打酱油的,所统领的部队损失最小,原因无他,就是“怂”。 一见来人,马上龟缩防御工事之内,任凭怎么挑衅、谩骂,老子就是不出去。 想明白这一点,沈虎子领兵南撤,要回到德清县城是不可能了,挥师菱湖,与钱惟治、钱为濬兵合一处。 这下,菱湖热闹非凡了,十平方公里的空间内,塞进来两万多人。 见到沈虎子,钱惟治、钱惟濬也有了主心骨,怎么做,全凭他来决断。 沈虎子连下三道军令—— 其一,立即送信到德清,告诉钱弘偡,原本战略判断错误,唐军不是要防御湖州,就是要与我军大决战!全军要立即脱离老龙溪,摆开进攻阵型,发挥兵力多的优势。 其二,派人通知胡璇,沿着干渠清剿唐军,防止湖州增兵之后,全军被挤压干渠之外,无路可走。 其三,暗度陈仓,亲率一万军队,从西塞山峡谷迂回,与慎从吉汇合,出其不意、攻打湖州,减轻德清方面战场压力。 能够短时间内,兼顾局部、整体的态势,对当下、将来的战况做出判断,然后形成三道命令,沈虎子不愧是吴越的“宰相之才”,钱弘偡也会听他的建议。 沈虎子差点就成功了,前提是,他得有一部对讲机,或者手机。 这是一个“交通基本靠走、沟通基本靠吼”的时代,为啥打仗之前,一定要做好部署,一定要明确目标,一定会出现“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现象,就是信息传递没那么快。 沈虎子预测到“湖州出兵”,真准! 腊月三十,苏淮为前路,郑彦华为中路,柴克贞为后路,水陆三万大军,出动! 好啦,兄弟们,你们可以休息一下。 湖州驻军,妥妥的预备队,装备精、给养足、休息好,这一股力量进入战场之后,局势迅速发生了变化。 第一个倒霉蛋,就是冲在最前面的孙琰英,苏淮率领的前锋军队,与陈恺达的鄱阳军汇合。 苏淮的船上,装载了床弩,以及木女车、垛车等多种防御武器,一上来,就满员、满负荷地进攻。 在巨大兵力、战力差距下,孙琰英大义凛然地选择了投降。 “孙琰英投降”如同开启了潘多拉魔盒,一场大崩溃,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钱弘信、水丘昭彰、钱仁仿,他们死守在荻港,因为前面有孙琰英盯着,不担心湖州方面“痛击后背”,孙琰英兵败的消息传来,两人瞬间就慌了,可此时,战线也拉长了。 钱弘信原地驻守,水丘昭彰率领四千手下,一路向东奔袭双林塘,钱仁仿的两千武胜军,都快跑到江南运河边了! 这一段路,阡陌交通、水网密布,空间要素十分复杂。 原本,三人颇为得意,以一万五千人的兵力,东西走向建立一条防线,就能挡住唐军南下的脚步。 可很快,林仁肇就让他们见识了“专业舟桥部队”的厉害之处。 湖州出兵之后,林仁肇立即作出反应,率军向善琏方向进军,同时传令,各部悉数出动,向着德清县城的方向,收网! 包围圈,进一步缩小。 小到何种程度?两边的斥候、信差,都能在一条路上碰面。 毕竟,各个城镇之间的主干道,就那么一条。 这是一种多匪夷所思的情景—— 你知道,对面的人去送信,是来干自己人的。 对面的人也知道,你去送信,派人干他们的。 …… 荻港对抗正激烈时,郑彦华赶到了,中军作为主力部分,不仅人数多,装备也更精良。 不得不说,开战已经两天了,郑彦华为什么才出动? 原因就是,装备到了,包括火箭筒、震天雷、炸药包等,最重要的,还有一个杀手锏。 腊月二十,李煜下令从江阴调船,以缓解运力不足的问题,这些船,还都是金成礼抢来的,抢吴越国的。 船队紧赶慢赶,终于在规定时限之内,送到了清溪口。 郑彦华根本没让卸船,直接就从老龙溪,拉到了战场上。 接下来,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 攻打荻港防御阵地,在消耗了一百多神火箭筒、震天雷,引爆了一个炸药包之后,钱弘信表示服了。 “第二梯队”苦心经营的防线,一端崩溃,全线崩溃。 郑彦华调拨“婺源勇”配合林仁肇的天雄军,一路向东追击,俘获钱仁仿、水丘昭彰。 整个南线(德清-干渠-新市),也随着“大包围圈”的压缩,战况越发激烈。 沈虎子整顿完毕,还没来得及进山,就接到了钱弘信崩盘的消息,湖州大军又扑向菱湖而来。 与钱惟治、钱惟濬一商量,菱湖太小了,又太孤立了,南唐水路大军一起上来,绝对抵挡不了。 走! 沈虎子郁闷,自己领着俩累赘,带着几万人往回走,这可不是“走走而已”,一路上非战斗减员就不少。 最要命的,是身后跟着马光惠、陈彧这俩人,追着打! 其实,沈虎子是幸运的,他比较靠后,还没机会碰上唐军的新式火器。 战局发展到这里,距离最后的崩溃,只差一步。 这一步,在大年初一的清晨,到来了。 第525章 常州战役·杀青 寿昌二年,大年初一。 北亚热带季风轻抚太湖之南,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活着的、死亡的、不死不活的,都沐浴在暖阳之下。 今天,本该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 今天,也确实是一年中最热闹的一天。 德清一十三镇,偌大的土地上,一夜之间,处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吴越士兵。 从北向南,一路溃败。 村村散兵,户户游勇。 吴越老百姓,已经多年不见这种情境了,拉住一名士兵—— “小哥儿,哪里去?” “快逃,唐军来了。” “往哪里逃?” “杭州,往杭州逃。” 这句话传来传去,就成了“杭州百姓逃了”,又以讹传讹“杭州被夺了”。 对于普通士兵来说,他们不知道,是谁冲垮了队伍,是谁俘虏了将领,只知道要回杭州去,就沿着运河走。 结果就是,刚走到干渠,就被卢绛拦住了去路。 放下武器,双手抱头,蹲下! 《后唐书》将会记载上:“湖州一战,绛扼守干渠,俘获数千人。” 相对应的,唐军追疯了。 这是吴越将领、士兵都无法理解的,打仗嘛,虽说要死要活的,可命是自己的,又没人跟着,怎么都那么拼命! 有一种东西,叫做“战前动员”。 天雄军、凌波军采用新规训练了一年,也整整做了一年的“战前动员”。 掰开了、揉碎了,告诉你们,为啥要打仗,为啥要灭掉吴越,自己有啥好处,家人有啥好处。 至于洪州、鄱阳军、婺源勇等,战前也做了充分动员,尤其要做好“过年不休息”的准备。 一开始,跟随大队人马,咬住几百、上千的吴越队伍,送上追击、迂回、包围、歼灭“四合一”大礼包。 钱仁仿、水丘昭彰、孙琰英等手下,两万多人的队伍,在北面防线崩溃之后,就成了无头苍蝇,分解成几十人、上百人的小队伍。 唐军这边,马光惠、陈恺达、王彦俦、张雄等将领一商议,反正是“关门撵兔子”,别那么死板! 洪州军、鄱阳军两部分,按照每队一百人的编制,由队长统领,分散追击、搜索,一步步向德清县城靠拢。 在空前规模的“抓兔子”过程中,更多的人,跑回了德清县城,一时间,整个老龙溪与东苕溪的交界处,挤满了想要过河士兵,浮桥一度过于拥挤、导致坍塌。 钱弘偡的自信,一扫而光,尤其是亲眼看到“兵败如山崩”的场景,他是真的怕了。 不幸中的万幸,沈虎子、钱惟濬、钱惟治撤了回来,除了慎从吉情况不明外,水丘昭彰、钱弘信、钱仁仿、孙琰英四人已经证实,被唐军俘获。 两天三夜间,两万五千人。 并不是说,这两万五千人全都死了,被俘虏的、逃跑的、失踪的,都算上。 其实,一支军队只要“溃”了,基本上就废了,不一定非要士兵死绝,因为冷兵器战斗的情境下,无法组织起来的人,就是废人。 剩余两万多人,经过简单改编,全部进入德清县城据守。 于是,在新年的第一天,钱弘偡、沈虎子两人,屹立在城头之上,遥望四野。 北面,沿着老龙溪一线,湖州大军顺流而下,河道上,旌旗招展、船帆林立,两岸边,尘土飞扬、人叫马嘶。 东面,数支队伍,如同涓流一样,慢慢积累、迅速壮大,不久之后,隔着老龙溪,一支支队伍集结,然后安营扎寨。 在钱弘偡、沈虎子的眼皮底下,几名天雄军大大方方,来到老龙溪、东苕溪的汇合口,挑了一个高位置,挖坑,然后将挑着“大唐国旗”的杆子,牢牢地固定下来。 一面硕大的“大唐国旗”就这么水灵灵、鲜亮亮地升了起来。 “呦——对面的人听着,这里已经是大唐的地盘!” “哎——我们皇帝说了,日月所照、皆为大唐!赶紧投降吧!” 钱弘偡、沈虎子盯着那一面旗帜,如同自己的脸上,被狠狠抽了一个耳光。 “来人,去,把那旗子毁了!” “得令!” 幕僚杜铭一皱眉,大敌当前,怎么还意气用事? “将帅,沈指挥,危急之际,要速速通知杭州,一是加强防御,二是增兵支援。” “唐寇近在咫尺,杭州还能有所不知?至于支援,暂无必要!” “为何?” “本帅判断的,也不算错,唐军自始至终,都是为了攻打杭州……我等据德清坚守后方,正好牵制唐军兵力。” 这句话说的,很有水平,就像一个医生看病时说:“本大夫判断的不算错,他反正有病,最后都是要死的。” 李煜发动的是“灭国之战”,肯定是要打杭州啊。 沈虎子也表示,暂时不要求援,他不是觉得钱弘偡说的对,而是,太丢人。 带兵出城、不可一世,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转眼之间,兵败如同丧家之犬,就这么回去?绝对不行,我要戴罪立功。 一想到慎从吉,沈虎子又生气、又期盼,希望他能够趁着唐军后方兵力空虚,一举夺回湖州,哪怕是长兴也行! 只要有一个落脚点,只要有一个人接应,我就能带兵杀过去! 浮想联翩之间,只见一条走舸驶入东苕溪,向唐军树立旗子的地方靠近。 唐军选择的地方,本就是高处,难以登陆,又加上老龙溪、东苕溪汇流之后,越发湍急,走舸上的人费了老大劲,才攀上高坡。 谁知,还没接近,就被隐藏在草丛石后的唐军,一阵弓箭,全部歼灭! “唐狗可恶!狡诈至极!” 城头之上,看到这一幕的钱弘偡气急败坏、破口大骂。 杜铭苦笑,这算什么?围旗打援吗?唉,于唐军来说,玩笑一般,于吴越而言,生死攸关! 他看了一眼无能狂怒的钱弘偡,颓然垂首,我乃一介小小行军主簿,白白冠上幕僚之名,罢了,这吴越国又不是自己的。 钱弘偡会意错了。 纵使他手中仍有两万多兵马,却也不是唐军关注的重点,甚至,林仁肇、郑彦华等人会师之后,目光投向的是更远的严州、衢州。 德清,也只是一个中转休整之地罢了,如果不是担心“秀州背刺”,林仁肇、郑彦华会立即发动进攻,灭掉德清守军,越过临安、余杭,然后向西南转进! 杭州呢? 德清一十三镇都留下了天策军的铁蹄印记,李元清在追赶禹越镇残敌的间隙,驻马南望,已经能够看到泉亭山上,吴越国的旗帜迎风招展。 山那边,就是杭州! 没关系,打杭州的人已经到位了。 陈冠侯屯兵盛泽,等待“湖州战役”打响之后,迅速南下,途中路过江南运河新市口岸,顺手收拾了胡璇。 猛、快、狠! 不这样不行,从接到皇帝命令,到兵至杭州地界,已经过去了三天。 自己吹的牛,可是在十天之内拿下杭州的! “桂将军,前方左侧,就是泉亭山了。” 信州靖安使桂卿顺着手指方向,遥遥看去,半座山都是彩旗,时不时腾起狼烟。 “杭州不是长洲,想要突然发难,不可能的。” 陈冠侯说道:“山上之敌,意图‘黄雀在后’,让我军投鼠忌器,桂将军,我看兵分两路,一路上山、一路入城!” “陈节度,你不在城外安营扎寨?” “夜泊城外,就是众矢之的,你我稍作休息之后,各自行事。” 杭州,我们来了! 第526章 走一步、看三步 大年初一,不设宵禁,常州迎秋门彻夜开放,放生禅寺、百花楼、半山亭等地方,也能挑灯夜游,通饮达旦。 常州府衙,灯火通明。 唯一具有“过年氛围”的东西,大概,就是桌子上的一碗饺子(《酉阳杂俎》:牢丸)。 君臣一众,继续加班。 李煜放下奏表,眉头一拧:“吴延福?这个人是谁?” 禹万诚解答:“此人,是钱俶的亲娘舅,号称顾全武第二。” “真那么厉害?” “虽有夸大之处,也确实是一员悍将,陛下,吴延福虽是获罪谪守台州,可试想,若不是他镇守于此,福州哪得安宁?” “禹卿,你的意思是,钱俶发配吴延福到台州,本意是提防李儒赞?” “不止一个李儒赞。陛下,处、衢、福、温四州,越之故国,山多田少,多是地方豪强统管。” “朕也知晓一二。” “吴延福为人狠戾,用兵诡奇,曾以千人队伍镇压松阳之乱,不可小觑。” “怪不得,刘崇谅(天威军都虞侯)奉命攻打台州府,损兵折将!” 在人家的主场,碰到了人家的主将。 陈乔问道:“陛下,台州不破,越州难攻,是否要陈诲增加兵力?” “平海军还要保护沿海商旅,防备李儒赞偷袭,不能再调动了。” “那么,朱令赟如何?” “雄州扼守刘汉北方大门,更不能动。” 徐铉一阵紧张:“南军得不到补充,怕迟早被逐出台州。” “哦,徐卿,那又如何?” “陛下,南军一退,吴越明、越、婺三州军队,就毫无顾忌,全部集中到杭州了。” 拿下杭州,蛇打七寸。 李煜踱了几步,问道:“刘卿,你怎么看?” 刘政咨今夜很安静,一直没怎么说话,总是若有所思,一听皇帝问询,缓缓说道。 “陛下,先前已定下计划,只要南军拖出台州将领,至于攻破越、明二州,需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就是没戏。 接着,又补充道:“郑彦华出湖州、奔赴德清,齐象设伏于西塞山,林、陈、王、卢等将领,业已完成分割包围,陈冠侯、桂卿兵进杭州。如此战局态势,钱俶也该看明白了。” 李煜叹口气:“就算看明白,又如何?钱氏三代五王,钱俶绝不甘心,杭州之战,箭在弦上,打就是了!” 战争推进到这种情势之下,不是李煜一句话,就能改变走向的,甚至可以说,“杭越战役”究竟该怎么打,能够打到什么程度、打出什么结果,也不是李煜能够左右的。 当然,这不是说,对于“杭越战役”不闻不问,走一步看一步,实则,李煜已经在实施“走一步、看三步”的计划了。 第一步,孤立杭州。 在陈冠侯、桂卿兵临杭州城下之后,“孤立行动”是必然的,以阻断杭州外部的援军。 受地理因素影响,林仁肇、郑彦华、李元清、陈恺达等,将分兵越过临安,朝向吴越西南腹地进军,阻断严州、婺州、衢州、处州的援军通道。 用兵西南,有一个好处,就是吴越、南唐众多接壤的地方,可以连城一片,如清淮军打下的安吉县,沿章里古道走,一百四十里地之外,就是南唐宁国。 所以,林仁肇、郑彦华两大军团将领,对钱弘偡、沈虎子采取“围而不打”的策略,就是为了稳住态势,避免西南援军扎堆。 归根结底,第一步仍属于“前线工作”的范畴。 第二步,争取秀州。 这属于外交范畴的工作,也可以说,是谍报、策反范畴的工作,目的就是拉拢钱惟溍。 能不打仗,谁都不愿意打啊! 秀州虽然也在战火之下,可天策军造成的伤害并不大,算下来,也只不过是千余骑兵抢劫而已,还用不着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完全有能力支援“湖州战役”的战场。 可钱惟溍就是没动! 崇明军节度副使睦昭符率领两千黑云都,就驻扎在盛泽,随时根据秀州的动静,决定要不要出兵。 第三步,迎接周主。 或者说,“抢人”更加确切,这就需要有人亲自渡江了。 “众卿,攻打杭州势在必行,至于攻破,朕以为只是时间问题,杭州破、吴越灭,已成定局。可眼下,还有一场巨大变数,迫在眉睫!” 李煜说着,从一堆文书当中,抽出了五六份,一字排开。 “看看吧,这些都是江北送来的。” 陈、徐、禹、刘四人传阅之后,顿感情势危机。 “六合已破,真州难守了!” “滁州将领,竟然能够被策反?这个王宴,有这么大能耐!” “无论如何,滁州失守,赵匡胤进军淮右,如入无人之境了。” “不知道韩通能坚守多久,雄州一破,扬州危矣。” 众人议论纷纷,李煜不以为意,江北态势,本就跟预料的差不多,不算变数。 所谓变数,指的是“李李联盟”可能会破裂。 “众卿,李重进多次送来私信,质问为何攻打吴越,语气倒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禹万诚想了想,问道:“莫非,我军支援的作用,越来越弱?” “不错,黄损、潘崇彻、诸葛兰、毛镗、赵赞等人,都已经萌生退意。这只是原因之一。” 刘政咨说道:“陛下,原因之二,应该是李重进眼红了。” “不错,我军沿着江面焚烧战船、堵截吴越军队,意图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李重进拼死拼活,最后为我大唐做嫁衣,他岂能甘心?只不过,他现在还需要朕的支持,没有撕破脸罢了。” “可是,吴越四万精兵,又岂会坐视不理?臣担心,沈承礼、胡琛、鲍修让等人,联合赵匡胤灭掉李重进,然后利用周国战船,攻打过来。” “朕也担心。此前,朕做过估计,这算是最坏的一种。” “陛下可有对策?” 李煜转头,看着陈乔,说道:“对策就是卿啊。” “我?” “不错,上次符太后来信,讨要江南特产,明显是言不由衷,她想要的最大特产是——母子平安。” 陈乔脸色立即就变了,啥意思啊! 皇帝,不带这么玩儿的,你还打算把人“偷”出来啊! “陈卿,你能将符太后、郭宗训一路从汴梁带回扬州,想必,小小一条长江阻隔,不成问题吧?” 长江阻隔,小小一条……我真是何德何能啊,早知道,就应该抢着去秀州做特使! “陛下,当初是有药娘……窅婕妤药物相助,又因汴梁内乱,好浑水摸鱼,如今……” 李煜一挥手:“想要扬州乱起来,那还不简单!至于药物,你觉得这次,还用得着吗?” 这次,符太后是主动想要南渡的,当然,在此之前,肯定有很多事务需要商谈。 刘政咨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微笑着说:“子乔,能者多劳。” 徐铉也傻乎乎地跟着,说道:“就能带回符太后母子,功德无限。” 该来的,总会来,逃不开。 陈乔一咬牙,说道:“此事,臣一人不能担当,还需一人协助。” 李煜一拍手,喊道:“潘慎修!” 门外应了一声,知制诰潘慎修闪身而入。 “潘学士多次前往扬州,与刺史姚凤恭关系莫逆,可助一臂之力。” 好嘛,早就准备好了。 第527章 不动干戈vs大动干戈 陈、潘两人对视一眼,一个无奈,另一个也是无奈。 说心里话,李煜也不想逮着陈乔一只羊薅,可眼下能用的人,实在不多。 既要维持自己在金陵的假象,又要确保攻打吴越过程中战情汇报、及时处理,实在拆兑不开人手。 否则的话,他早就移驾湖州了,就在最前线指挥,最起码,也能激励一下官军士气! 答应是答应了,陈乔还有疑问—— “陛下,我二人以何名义进入扬州?” “新春朝拜,敬献礼物。” “李重进若遣人责问,为何攻打吴越,该如何回答?” “勾结伪宋,觊觎无锡。” “符太后若表明态度,想要渡江避难,如何应对?” “表面拒绝,暗中操作。” …… 好嘛,言简意赅,对答如流,皇帝,你不是提前准备好的,谁信啊? 事实上,滁州、六合失守之后,淮右事务的紧急程度,整体上超过了浙西,因为,就算杭州、越州打不下来,唐军还能凭借江南运河、太湖平原僵持下去。 可淮右一旦陷入崩溃态势,赵匡胤一夜之间,就能从泗州、滁州、六合、楚州四个方向,完成对扬州的彻底包围。 扬州陷落,乘胜追击,泰州通州,收入囊中,整个江淮,纳入赵宋版图! 一想到这里,李煜就忍不住哆嗦一下,毕竟,有一些战况情报,他是没有公开讲的—— 其一,滁州失守,赵宋对外公布的信息,是因为策反清流关守将,这才攻入城池。可李煜接到的情报,却是郭守璘以三万人马的代价,用血肉削低了城墙,才取得了胜利。就这,郭守文还率领七百“郭家子弟兵”(孝义军)杀出重围,投奔张永德去了。 其二,李重进构建的冶山防线,不仅要承受韩令坤、向训的攻击压力,赵匡胤拨发的二十万大军,其中掌控中军的何继筠、马仁瑀,以及监军赵光美(赵匡胤四弟),彻底打败了坚守六合的丁德裕,不断向扬州“西大门”施压。 真州,就这么水灵灵地暴露在宋军面前了。 “臣诸葛兰觐奏,宋军不少于五万,逼近冶山隘口,我两千骑兵损失一成,李重进粮草供给、入不敷出,另,邗江吴越将领沈承礼动作迟缓,不听调令。” “臣潘崇彻觐奏,寿昌元年腊月廿七,真州抵御宋军攻城二十余次,城墙坍塌数处,修补不及,粮草、箭矢、军械消耗殆尽。” “臣赵赞觐奏,宋将石守信、曹彬,驱以流民军数万,放肆劫掠仁和、秦栏重镇,屡次包围雄州,援军驰骋五十里至雄州西南,业与江阴军(刘乃金)汇合。” …… 李重进,你也支撑到极限了吧! 赵匡胤,你支撑的也很辛苦吧! 大过年的,吃不上饭、穿不起衣,很难受吧! 朕也很难受,拜托你们,再好好拼一下。 “陛下!陛下!” 见李煜陷入沉思,刘政咨大胆喊了两声,李煜立即回过神来。 “总之,扬州之事,非是一日之功,又不废一日之功,你们二人到了扬州之后,见机行事!” “臣,遵旨!” 一转头,问道:“刘卿,你刚想说什么?” “刘澄奏表上说,礼物已经悉数交到钱惟溍的手中,对方却不放人。” “嗯,意料之中。” “那么,陛下,要派遣睦昭符去要人吗?” “要人?要什么人!事情还没办完,刘澄自然要待在秀州。” “臣不明白,秀州这步棋,究竟有何用意。” 李煜听了,神色变得严肃,缓缓地说道:“这步棋走得好了,吴越第六代国王,就诞生了。” 刘政咨一凛:“陛下是指,钱惟溍?” “不行吗?钱惟溍虽不是嫡子,却是长子。” “臣不是这个意思……” “朕知道。”李煜叹气,缓缓地说:“刘卿,钱氏在两浙之地,根基深厚,不是那马楚、王闽、高氏可比的,无论愿不愿意,将来要安定大唐,必须借助钱王的名义。” 此言一出,众人惊讶不已! 徐铉结结巴巴地说:“陛下,莫非开战之前,就是这般打算?” 李煜一摊手:“众卿,你们以为朕要如何?犁庭扫穴,诛灭钱氏一族?” 众人沉默,这还用说嘛,你爹就这么干过,你爷也这么干过! 李煜继续说道—— “朕早就听闻,秀州林氏、持功自傲,林纁身为浙右武勇指挥使,占据嘉兴、大兴土木,其官邸、府邸规模,不亚于钱惟溍的刺史府邸。” “至于钱惟溍,倒不是他多特殊,而是秀州刺史这个位置特殊,之前的钱郁、钱昱也在这个位置上做过。” “他们的共同特点,都是钱俶的子侄,又不是太重要的。说白了,只不过是派去做个人质,安抚一下林氏家族。” 从某种意义上说,吴越就是很多家族拼凑起来的,有点类似于中世纪欧洲的那种“country”,一个大国王,下面一群小领主,如“赵钱孙李”的“孙”,其实也是江东地区传承千年的家族,可追溯到东汉末年的孙权、孙坚、孙策。 此外,还包括杜氏家族(杜建徽)、顾氏家族(顾全武)、沈氏家族(沈松、沈虎子)、皮氏家族(皮光业、皮日休)、罗氏家族(罗隐)等,以及林氏家族(林鼎)。 “陛下是想要挑起内讧?” “哈哈——”李煜忍不住,说道:“刘卿,有时候,你也很天真啊!若是钱惟溍真有那个胆子,早就起兵压制林纁了,内讧谈不上。” “那……陛下意欲何为。” “刘卿,知道什么是饥饿营销吗?” “臣愚钝。” “哼,当投降都成了一种稀缺商品的时候,就能兵不刃血,拿下秀州。” 一众人都接受不了,这个皇帝的脑子,实在太跳脱了,总跟不上他思考的节奏。 李煜的计划,倒也不算复杂,就是给林纁、钱为溍主动选择投降的权力,信心何来? 秀州兵马很有限,有战斗力的,就是林纁手下的几千武勇军,以及钱惟溍手下的几千镇军。问题是,他们谁也不敢动,别说去支援湖州、杭州、德清战场,就连去攻打运河上的运兵船,都谨慎小心。 为什么?很简单,一方走了,担心另一方偷家!譬如,林纁带着武勇,去支援钱弘偡,趁着嘉兴势力虚弱,钱为溍一定会抢过来! 若是吴越反攻,赢了,趁机彻底打压林氏一族,若是唐军大胜利,也好办,就把林氏一族当成投名状。 巧了,林纁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拿钱惟溍当投名状,那是多大的功劳?这可是钱俶的亲儿子! 换一个情况,若是唐军大举进攻秀州,打过来呢?会有以下情况—— 其一,林纁很有气节,钱惟溍也很有气节,都要硬拼到底,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否则刘澄的脑袋应该已经送到常州了。 其二,林纁很有气节,钱惟溍有投降之意,只要许诺他作为下一届话事人就好,林纁不投降,就干掉。 其三,林纁没有气节,钱惟溍很有气节,那就帮着武勇军去攻打秀州,情况与和州赵赞投降一样。 其四,林纁、钱惟溍都有投降之意,当下来看,这是最可能的一种情况,反而就比较难办了,因为,君臣都想投降的话,也得讲个先来后到。 见众人满脸疑惑,李煜笑道:“朕看好钱惟溍,自他担任秀州刺史之后,地方就孕育一股王气,只不过,这股王气有点发黑,先要走个霉运才行。” 好嘛,这下,众人更糊涂了。 刘政咨擦擦汗,说道:“陛下,总之秀州之事,暂时不动干戈?” 李煜点头:“不错,秀州不动干戈,可杭州,要大动干戈!” 秀州能不能和平收复,就看杭州打得怎么样了! 【《十国春秋·卷八十二》:癸亥,次秀州,有气黑色,形如覆舟,当行府之上,占者曰:王气也】 第528章 杭州,开战! 杭州,福地也! “杭州”的名字,最早出现在公元589年,这一年,杭州经历了“隋平江南”的战争。 公元879年,大名鼎鼎的黄巢,下江南、战钱镠,这一场“唐末农民战争”导致杭州遭到严重破坏。 没了。 也就是说,从隋唐到五代,杭州这样一个富甲天下、天上人间的地方,只经历过两次大规模的战争。 若从公元904年、钱镠封为吴王算起,整整57年,杭州的老百姓,都不知道战争是什么。 57年,按照古代人早婚早育、寿命较短计算,差不多三代人没有经历过战火。 所以,平日里,城门口站岗的兵卒,偷个小懒、开个小差,是可以理解的,老抱着生锈的刀干什么呢? 所以,西湖之上,夜夜笙歌是很正常的,晚上就不要宵禁啦,省的达官贵人们回不来。 所以,孤山寺、净慈寺、慈云寺这些地方,是可以夜游的,拜佛的人哪儿有坏心眼? 公元961年,杭州老百姓的心态,大概与老巴黎正白旗有一拼,松弛感爆棚。 同样是一国首都,南唐金陵的老百姓,连续十几年的时间,每天都能听到打仗的消息,时不时地传言,就要打入城中了,他们的心态,大概与空间站上的美国大爷、大妈有一拼,上去了、下不来,提心吊胆。 人的心态,是无法一瞬间改变过来的。 大年初一,“唐军攻打杭州”的消息传来,迅速席卷整个杭州,但很快,这个消息又被湮灭了。 “饕保泰的点心出炉了,欲购从速!” “代写春联,一个铜钱一副!” “醉春坊陈酿打折!”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这么多人,不是每个人都对战争敏感的,每个人生产一点额外信息,“唐军攻打杭州”的紧张感就弱一份。 事实上,很多人是主动的,利用各种其他信息,将这个可怕的消息压下去,只要我不想,它就不存在! 再说,这里是杭州、是都城、是一国之君所在地,是充满王气、福气、富贵气的所在。 无需讥讽,这其实是一种积极的心理状态,人们对自己的城市有信心,正如《四世同堂》里面的祁老爷子相信,北京城再大的灾难,三个月后就会天下太平。 只是,这次有点不一样。 杭州外围防御体系,整体划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杭州城北二十里外的泉亭山上,距离京杭大运河七里路,元德昭率军两万、驻扎于此。 正常情况下,陈冠侯作为攻击方,就要将战舰停靠的更远一些,如杭州三十里外的安溪,然后先派兵攻打泉亭山,击溃了元德昭之后,才去攻打杭州。 否则,南唐战船越过西塘河,驶入杭州范围以内,战事一起,必然腹背受敌! 不过,崇明军、荡寇军的将领,思维也不怎么正常。 正如陈冠侯说的,“夜泊于野,众矢之的”,崇明军没有做任何缓冲,与桂卿(荡寇军)分道扬镳之后,顺运河一路杀到夹城之下。 行动之迅速,令人咂舌! 快到城外守军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陈冠侯已命令大舰靠岸、唐军登陆,在夕阳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西山之前,沿古新河发动地面攻击。 另一部分,就是城池,包括夹城、罗城、子城,想要攻破杭州,哪一个都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 夹城,不知道是哪个高人设计的,陈冠侯亲眼看到之后,暗暗说了一句,真狠! 从天空鸟瞰,整个杭州就如同一把刀,半月形的罗城是刀身,而刀把,就是夹城。 【杭州地图:作者有话说】 名字里带一个“城”,实则更像一堵“空心墙”,南北长度2公里,东西方向,最宽的地方才接近700米,沿着江南运河,顺势修建,一直延伸到北关门。 而北关门,又是大运河途径的第一个城门,换句话说,君从运河来,必走夹城下,从城防角度看,这一段水道上的敌人,就如同回转小火锅传送带上的菜。 还没到城门口,一路上(2公里)先挨一顿攻击,那么,直接登陆攻打夹城,行不行呢?可以,但不划算,北关门就在眼前,城门怎么也比城墙好打。 那么,默默忍受一顿爆锤,就可以好好攻打北关门了?天真。 北关门位于杭州旧罗城、新夹城的衔接点,城门两侧,几乎构成了90°的直角,不知是故意设计,还是无心为之,这样进攻者会同时暴露在两个攻击面以内。 总之,夹城与北关门的设计,就是为了预防“敌从运河来”的情况,再配合铁索、木桩、河锥,以及外围伏兵,不知底细、贸然闯入,就如同蝴蝶闯入蛛网。 陈冠侯是年轻,不是幼稚,按照既定作战规划,先派出小船骚扰。对,就是《武经总要》记载的那种“作战游艇”,容量嘛,多了六七人、少了三五人。 同时,在夜色之中,从西湖上“借来”一些乌篷船、花楼船、运粮船等,沿着杭州绕圈侦查。 城墙之上,杭州兵明知道护城河上,来了唐军,却无可奈何,游艇来去自如、速度飞快,至于其他被唐军征用的船,不辨真假、怕伤百姓。 这就是攻打杭州的第一步,调动敌人。 看似鸡肋,实则必要,目的是为了让杭州守军,搞不清来了多少人,从哪个城门攻击。 为了保险,杭州方面就要分兵,下面,就是很简单的计算题—— 杭州城内的军队,除了禁军、镇军、戍军之外,属于精锐序列的还包括上直、中直、右直三部,一共两万七千多人。 中间战力的,包括上右厅、佽飞军、匡武军,合计三万五千人。 厢军、向明军、籍军、府兵、戍兵、都水营使等一般战斗力,合计五万人。 一旦开战,杭州可调动兵力为十一万两千人,陈冠侯的崇明军,满打满算才一万出头。 但别忘了,杭州有十一个城门! 北关门、北土门、保德门、同江门、侯潮门、南土门、龙山门、西关门、清波门、涌金门、钱塘门,算下来,一个城门分配一万出头的队伍。 要讲清楚一个事实,吴越钱氏“纳土归宋”之前,杭州城市格局就定下来了,大致相当于现代杭州环城西路、环城东路、中和立交桥中间的区域,是名副其实的“大城市”,不是洪州、雄州那种“相对较大的城市”。 大,就有大的难处。 最突出的一点,就是杭州城不是像北京、汴梁那种古城,四四方方、中轴对称,而是弯弯曲曲,是不规则形状,这样无疑会降低兵力调配、运动的效率。 只要一处被攻破,唐军入城之后,随便放一把火,人再多都没用。 更何况,百十里外,几万唐军虎视眈眈。 坚持,坚持住,镇东节度使钱弘仪、秀州刺史钱惟溍、浙右武勇指挥使林纁……各路大军,都来勤王! 辰时将至,杭州大元帅府,思政堂。 除了守城武将,钱俶手下够级别的人,全都在场,他们都在等待那一刻。 但是,很奇怪,这一夜杭州上下,都是严阵以待,等待唐军攻城。 可唐军围着杭州转了一夜,除了骚扰之外,并没有实质性的攻城举动。 搞什么?包围不打,打算困死我们?那有的等了,杭州物资丰富的程度,至少是苏州的十倍。 想多了,杭州之战,子时就已经开打了,只不过,不是围绕城池展开…… 第529章 桂卿溃败 相传,八仙之一“铁拐李”路过杭州,见白鹤腾空、煞是可爱,单腿蹬地一跃升空,前去追赶。 他留下的脚印,逐渐汇集成一片山坡的形态,高低错落,“脚趾”(山峰)有四根,而且,中间竟然还有一个天坑,不知道是不是铁拐李长了鸡眼。 “脚后跟”的位置,就是泉亭山,整体西南-东北走势,就是现在的杭州半山国家森林公园。 这座山,简直是杭州天然的“卫星防御岛”,距离北关门不到二十里,水陆通畅。 进可攻——从泉亭山下,战船直通江南运河,陆地上,也能在花塘庵、皋塘坝、瓜山浦等设伏。 退可守——泉亭山虽不险峻,但历经多年修葺,也有城墙、观景台、运兵道等,水源更是不缺。 坚固的城池,优越的拱卫,完美的防御!所有人,都不认为一万唐军打过来,是多么大的威胁。 唯有统军将领元德昭,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紧张地站在高处,遥望运河来往的战舰,密密麻麻的旌旗。 元德昭没那么乐观,数日之前,他目送几万大军北上,雄赳赳、气昂昂,准备收复湖州。 可几日之后,他就接二连三地接到战败的消息,前军、中军败得速度太快,以致于他作为“总预备队”,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增援。 一开始,侥幸逃回的士兵,向元德昭描述唐军是如何凶猛,如何分割军队,如何伏击截杀,如何围点打援……他觉得太夸张了,无非是“败兵恫言”,钱弘偡仍在固守德清啊。 一直到他抵近侦察的时候,看到了天策军的骑兵,来去如风、侵掠如火! 骑兵对步兵,天生地克制,数万人的军队,只要数千骑兵,来回冲阵、追赶、截杀、分割,陷入“大逃杀”的困境是在所难免的。 历史上,“出河店大捷”一战中,完颜阿骨打率领女真铁骑3700人,击溃契丹人,奠定了“大金”的基础。 元德昭只看到了几百天策军,如龙似虎,就已经心情忐忑了,他不知道的是,南唐投入战场的骑兵,足足有4000之众。 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孙琰英、钱弘信、水丘昭彰等人一触即溃,因为,吴越军队自始至终,也没有见过战场上会同时出现这么多战马。 当然,还有比战马更可怕的东西…… 是夜,先后几批斥候回归,统一情报内容—— 唐军大小战船七十余艘,两千余人,驻扎在昌运河口,这里,正是泉亭山水道与大运河的交汇处。 唯一的作用,就是守着运河,防止被“关门打狗”。 只不过,唐军将领,那个叫什么“陈冠侯”的后生仔,胆子也太大了,这是有多瞧不起我元德昭?就留区区两千人! 这条“生命线”很快就会被我掐断了! 亥时二刻,水路大军出动。 佽飞军指挥使余万顷、知西府军事马进,领水师三千,将隐藏在山后快船悄然驶出,摸向昌运河口。 向明军指挥使姚章、匡武军指挥使陆崇扆,领步卒五千,分批潜行,摸向荡寇军岸基营地。 一切,悄无声息……每个吴越士兵的手心,都因激动、紧张而汗津津的,许久,许久不杀人了。 猛然,水面之上,铜铃大作,紧接着,“咣咣咣”地敲锣声,也响动起来! “敌军偷营!” 一声警报,荡寇军营地、战船之上,喧哗起来,火把接二连三地亮起,唐军紧张、恐慌地看着运河之上、河堤之上! 什么嘛?唐军就这德行?是怎么打到杭州城下的! 余万顷、马进手下的水军,都是精锐所在,一见唐军水寨慌乱,营地布局毫无章法,顿时兴奋,一口气冲了上来。 船抵船,数艘围困一艘,长兵器上阵,刺、挑、扎、戳……一时间,唐军无力应对,纷纷弃船跳水。 转眼之间,数条唐军战船,焚之一炬! 岸基营地,也不好过。 吴越向明军虽然不是精锐,可人多啊,四千多向明军,加上一千精锐匡武军,将荡寇军包围起来! 慌乱之中,靖安使桂卿、副将陈滨二人,一边指挥抵抗,一边组织后撤,凭着荡寇军的一股狠劲,硬是拖住了四倍于自身的敌人。 擒贼擒王,这个道理在场的都懂。 余万顷指挥战船,远远地就看见,火光之中,一员铠甲满身的将领,被拥簇着逃到一条中型艨艟之上,立即判断,此人就是最高将领! “唐国贼将,有种你别跑!” “唐军败了,立功的时候到了!” “兄弟们,杀啊!” “大刀已饥渴难耐!” 桂卿惊慌失措,先前准备的防御措施,一点都没用上,在船头高喊:“快,快跑!” 陈滨则在岸上,船不够了!他率领荡寇军,撒丫子就顺着运河向前逃去。 这下热闹了,水面上,陆地上,都是吴越军队在追赶唐军,嘿嘿,没想到吧,今晚就来偷袭你们! 桂卿、陈滨表示,真的没想到,你们……就来了这么点人? 荡寇军,就如同惊弓之鸟,在前面越跑越快,但是,身后的姚章、余万顷、马进、陆崇扆一点都不慌张,因为,再往前跑,就是杭州城下! 具体点,就是夹城之下! 前军,陈冠侯不是准备攻城吗?这下子,里应外合,将你们都留在运河上! 想到这里,余万顷不由眼神狠厉起来,盯人一眼,瘆人毛都起来了。 【《十国春秋》:事忠懿王为武林检校,察诸军事,左右亲军靡不畏惮。】 “无耻唐狗,不宣而战,一时得逞,今天就要让你们付出代价!” 余万顷很有信心,这一套“关门打狗”的战法,就是他向元德昭建议的,如今,作为亲自执行者,他感到莫大的满足感。 追呀追,追到了芦塘边,诶,人呢? 人,就在眼前啊! 水上的兄弟们,你们追了五里多路了! 路上的兄弟们,你们脚下柔软喧腾吗? 余万顷、马进猛然一震,战船的速度降了下来,前面,一排排战船用铁索链接,已经将运河塞得满满的,看来,锚也沉了。 在迷茫之间,岸上火光迅速燃起,追击到此的向明军、匡武军,瞬间被卷入了芦苇火海之中! 不,单单是芦苇,绝对不会燃烧的这么迅速,一定是加了油。 没错。 你眼中的猎物,褪掉了伪装,还原了猎人的身份。 这里,是撩水塘,冥冥之中,与血战有关,因为后来这里盖了一个寺庙,名字叫做香积寺。 距离上一个支流(余杭塘河)已经太远了,三里多地,一千八百米,一百多艘战船,很快挤满了河道!况且,伏兵早已堵死出口。 余万顷抬头,又见那员唐将,正是桂卿。 “唐寇休走!” “走?我送你走!” 桂卿一挥手,两艘艨艟从两侧杀出,距离余万顷指挥船还有三丈左右,船头喷出了两条火舌——猛火油柜。 马进意识到了不妙,中计了! 佯败设伏,这么老套的圈套,也能上当?对,越简单,越有效。 撩水塘,距离北关门只有六里路,谁能想到,谁有敢想,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设伏?根本没有多余的纵深空间! “余指挥,快撤!” 要么原路返回,要么驶入余杭塘河,可身后战船挤在一处,动弹不得。 “撤?不准撤,向前冲!” 余万顷也意识到,自己上当了,恼羞成怒之余,他发现桂卿、陈滨“诱敌深入”计策的一个大漏洞。 他们身后,就是崇明军的大部队! 所有战船,所有辎重,所有给养,都在三里之外的运河沿岸,一字排开! 只要冲过去,哪怕一艘过去,就能引起唐军大乱。 到时候,北关门、保德门的军队杀出,里应外合,同样能够实现目标! 马进也瞬间明白了,挥剑吼道:“全军,冲破封锁!” 烧的差不多了,跳水了,剩余的船只,迅速疏散,准备冲阵。 “嗖!” “嗖!嗖!” “嗖!嗖!嗖!” 船舱之上,吴越士兵猛然觉得,耳边传来一阵密集破空声,还未意识到危险,死亡就如期而至。 陈冠侯怎么可能不支援?一千人,带着神火箭筒前来助阵,管你岸上、管你水上,来品尝一下“饱和式攻击”的滋味吧! 第530章 陈冠侯的真正意图 仗,还能这么打? 余万顷有些懵,话说,你们不是来打杭州的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在他的想象中,唐军一定气势汹汹,将杭州各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只等一声令下,四面八方、同时攻击! 没有,一点迹象都没有。 站在楼船高处了望,距离北关门还有五、六里,唐军战舰整整齐齐,停靠在运河边上,根本没有动静。 倒是眼前,战船用铁索项链,横断运河之上,拦住去路,猛火油柜不断地喷射出火舌,喷出来的,也是经过提炼的汽、柴油混合物质,燃烧更加剧烈! 前一刻,佽飞军气势高昂,于绝境之中爆发力量,准备冲过去! 下一刻,前船猛然一震,不少佽飞军士兵站立不稳,掉入水中,原来运河下面安放了木桩铁链。 到敌方城池下面的河道里,楔木桩、横铁索?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你干的都是我的活啊! 一条船被拦住,后面很多船就撞到了一起,火势蔓延,越发恐怖。 更恐怖的,发生在岸上,姚章、陆崇扆率领的步卒,一左一右,在两边追击荡寇军,追着追着,就追到了一片火海。 不少人,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变成了火人,在极度痛苦之下,选择了跳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物理意义上的“冰火两重天”。 不是烧死,就是溺死,总得选一样。 没被烧到的,是不是就幸运女神眷顾了?那得问问“神火箭筒”的意见了。 潘辰阵亡之后,潘佑暂时接替军械物资转运,这一次,携带足量的、新式的震天雷与炸药包。 尤其改良版的神火箭筒,经过更加严格的工艺标准,尺寸、重量、煨直、药量等更加合理,冲击力更强! 至于准头……就有点随缘了,不过,这种武器讲究的就是“量大管饱”,想要形成杀伤力,就得用火力覆盖的方式。 于是,侥幸冲过火阵的向明军、匡武军,正举着手中的长枪短剑,愤恨、暴躁地寻找唐军踪迹的时候,迎面飞过来的,就是堪比“更吹落,星如雨”的箭阵。 余万顷在楼船之上,看的真切,四千向明军,一千匡武军,就这么“嗖嗖嗖”地一顿射,伤亡多少不知,但再也不能前进一步。 知西府军事马进一臂中箭,忍痛催道:“九畴(余万顷的字),冲不过去,快撤!” “不准撤……不能撤……” “还看不出来?什么攻打杭州,这就是冲着我等来的!快走,留得青山在!” 余万顷瞳孔里都是火,耳朵充满喊杀、嚎叫的声音,表情茫然。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围点打援,这种计策唐军用了多少次了? 可身后,三里多长的水道,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往哪逃? 哦,明白了,马进的意思,不是让全部兄弟们逃离困境,是让我余万顷一个人逃命。 人多了不好逃,一个人还是容易的,若这么做,我愧为吴越臣子。 眼看四下,唐军越来越多,水面、岸上形成围剿之势,举目向前,模糊地看到“火墙”之后的唐军将领,他傲然挺立、无动于衷,眉梢眼角带着一丝讥笑。 小子,刚才就是你,很嚣张啊!杀我的人,杀得很过瘾吧! 余万顷苦笑,自己蠢,怨不得别人。 “众军听了!放下武器!” “唐军将领!我等愿降!” 一阵骚动之后,水军(佽飞军、镇军)逐渐平息下来,纷纷挤成一团,扔掉手中武器。 荡寇军打得正起劲,一见这架势,什么意思? 片刻,岸上也偃旗息鼓,吴越向明军、匡武军与南唐崇明军、荡寇军对峙。 唐军是包抄过来的,将吴越士兵“反包围”到运河堤岸之上。 此事,吴越一方伤亡近半,指挥使姚章在亲兵保护之下,撤回泉亭山,指挥使陆崇扆受伤。 沉默的战场,氛围更诡异。 隔着火墙,传来如下对话—— “唐将可通报姓名?” “大唐信州靖安使桂卿,阁下何人?” “吴越杭州佽飞军指挥使余万顷。” “原来是余检校,有何见教?” “信州人……真厉害,桂将军,我兵败有罪,然兵卒无辜,甘愿投降,能否保证不害他们性命!” 陈滨不屑一顾,这个余万顷,这是明知道必败无疑,再打下去全军覆没! 桂卿微微一笑:“余检校甘愿降服,一切好说。” “可否保证不伤兵卒性命!” “桂某担保!”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姓桂的,我信你!” 中箭的马进,突然觉得不对劲,他紧张地看了一眼余万顷。 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余万顷抽出肋下青铜剑,压在脖子下的大动脉上! “吴越王,末将力战不敌、损兵折将,无颜再见王上!” 双手用力,锋利的青铜剑刃,瞬间切断了动脉,鲜血喷溅! “余将军!” “指挥使!” “九畴!” …… 余万顷陈尸船头,桂卿、陈滨不由得动容,原本以为,此人是投机之辈,没想到气节如此。 吴越士兵纷纷跪拜、啜泣不止,氛围越发沉重,吴越军队仿佛随时有爆发的可能。 桂卿高喊:“吴越军卒,莫要辜负了余检校的一番心思,放下兵器,免除一死,大唐躬行仁义,本将决不食言!” 一句话,氛围终于松动,陈滨指挥手下,迅速接近、收拢兵器,将俘虏整顿起来。 纵观整个古代时期,“知家者甚多,焉有知国者?”,战场上,兵随将走、将随帅行。 小兵就看将领,将领挂了,一切都完了,你跟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士兵谈“国家大义、坚持到底”,他听得懂才怪。 投降了,就不用死了,很美好。 与此同时,两千崇明军精锐已经攻陷了花塘庵,泉亭山的最后一道防线,接下来,就是元德昭的大本营。 这才是陈冠侯的战略意图全貌——在围点打援的同时,实施“声东击西”——关键在于,陈冠侯亲自带队,猛的一批! 元德昭为实施偷袭,派遣八千人,还剩下一万二,按这个规模,防御两千崇明军绰绰有余,不至于被“打到老窝”。 事实却很魔幻,陈冠侯率领两千“愣头青”冲过花塘庵之后,举目看去,有一种熊孩子进入免费游乐园的感觉。 门户大开,防御松懈,就差在外面挂一个牌子:快来打我! 因为,陈冠侯率军打过来的时候,是余万顷、马进、陆崇扆等人刚出发不久。 崇明军提前潜伏,一直等到昌运河口打起来,陈冠侯才下令,进攻! 这一幕,就像《太空部队》的名场面,鹰酱去偷兔子的家,半路两拨人还挥手致意,殊不知,兔子也是去偷家的。 有所不同的是,这次,“家里”都留有人。 元德昭刚送走大军,独自坐在帅帐当中,既满怀希望,又忧心忡忡,外面冲进一名小校—— “丞相(尚书左仆射),唐军来袭,已冲入运兵道!” “什么?!” 进入运兵道,下一步,就是营寨内,泉亭山上虽有城墙、观台,可毕竟不是城池,防无可防! “命,令……” 元德昭一下子愣住了,对啊,命令谁去抵挡呢?手底下一共就四个大将,全派出去了! “各军校尉领兵阻敌,本帅亲自指挥!” 一想到,临行前余万顷信誓旦旦地保证“此战万无一失”,元德昭又怨又恨。 陈冠侯一方才两千人,至于吗? 《三国演义》中有一句话“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将领是熟悉军队业务的骨干,是组织者,没有领头的人,多少军队都白搭! 还有一点,就是武器代差,冷兵器时代也是存在的。 吴越一方的军事用具,普通士兵几乎没有任何防护,好一点的用皮甲,甚至有人是光着脚,手中拿着的多为刀剑等短兵器,毕竟,和平了五十多年,战备方面松懈很正常。 南唐一方,具体说,陈冠侯手下的崇明军一方,全都有简装明光甲防护要害部位,手中拿着的,也多为陌刀、长枪,从保大年间到李煜登基,南唐一直都面临着亡国危险,再不济,战备方面也要上心。 双方一打起来,高下立判,就如同,一方拿着四十米的大砍刀,一方拿着四十口径的机关枪。 泉亭山上,一阵冲杀。 元德昭赶到观台的时候,吴越军队已经出现了溃败之势,不愧是一国丞相,他当机立断——全军撤到沐恩亭! 泉亭山,山下有泉、名曰龙岩泉,山上有亭、名曰沐恩亭,故此得名。 而沐恩亭,也是整个山岭的最高处,易守难攻。 万余吴越军队,丢到帐篷给养,火速撤退,陈冠侯发觉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糟了,驱兵不散,歼敌不灭,必留后患!” 副使白蕲想要争取一下:“将军,属下率兵前去攻打,实在不行,放火烧山!” “来不及了,我军铠甲沉重,攀坡作战太吃亏。” 白蕲咬牙:“那该如何?好容易用计攻进来!” “等。” “谁等?等谁?” “你等,等桂卿、陈滨。” 陈冠侯冷眼看着高处,吴越军队逐渐收拢、整队,占据有利地势。 “高处无水,一万人能坚持几天?待到援军到来,堵死全部出口!” “遵命!将军你……” “本将立即返回大军驻地,将指挥权交给申屠令坚、刘茂忠两人,不放心。” 被打残了的龙翔军,与被打残了的荡寇军,一并由陈冠侯指挥,看似风光,可巨大的压力,已经让这位年轻将领有些吃不消了。 很快,他就做了一件争议极大的事情…… 第531章 杀降 何时攻城?不知道。 主攻哪门?不知道。 崇明军主力按照陈冠侯的命令,只是牢固控制、严密防御,确保杭州之北、方圆六里之内绝对安全。 而围着杭州绕圈、挨个城门挑衅的,其实是南唐专业水师“龙翔军”,苏州一战,龙翔军担任了佯攻、诱饵、硬抗伤害、城内巷战等各种任务,五千人的队伍,伤亡规模接近两千。 如今,随陈冠侯转战杭州,申屠令坚、刘茂忠两名将军,心里边吧……多少有点……不服气。 太年轻了,这还是第一次上战场吧! 私下里,刘茂忠建议,攻城的时候,把战舰靠前一点,好好给这个后生仔感受一下,什么是战争的残酷。 申屠令坚嘴上说“不可”,心里面,却也是这么想的。 老子自入仕南唐,军功都是一刀一刀砍出来的,皇帝到底哪儿根筋不对,攻打杭州这么大的功劳,竟然让一个嘴上没毛的娃子当统领! 就算自己资格不够,那么,林仁肇!李景达!郑彦华!哪个不够? 除非……申屠令坚暗自揣测,皇帝是想要制衡将领,避免“功高震主”的事情?专门推出来一个年轻人,做挡箭牌? 申屠令坚胡思乱想,刘茂忠不服不忿,其他人也各有心思,但很快——所有人,包括杭州大元帅府的钱俶、钱弘亿、崔仁冀等高级将领——都会对“陈冠侯”这三个字心怀恐惧! 当然,也蕴含了无穷的恨意。 桂卿、陈滨打扫完战场,将近辰时,立即下令开拔,赶往泉亭山支援。 到了之后,才发现陈冠侯早就离开了,只剩下白蕲指挥军队,守住下山通道,正准备放火烧山。 桂卿赶紧制止:“白将军,情况不明,贸然烧山,恐怕会引起杭州方面过激反应。” 白蕲听说过桂卿大名,非常客气:“靖安使,那你看……先增派人手,围困下来?” “能否派人,前去送信?” “手头倒是有俘虏。” “找两个来,让他们上去传话,就说……本将想跟元德昭谈一谈。” 白蕲一听,乐了,说道:“靖安使,我军兵临城下,双方你死我活,还有什么好谈的?” “无妨,谈谈而已。” 有一个秘密,桂卿没说,当然,在与投降的马进、陆崇扆交谈之前,他也不知道。 统领泉亭山守军的人,竟然是元德昭! 《十国春秋·卷八十七》记载:德昭本姓危,字明远。抚州南城人。父仔倡,信州刺史,为淮南兵所逐,来奔于杭。 《贵溪县志·卷十五》记载:桂卿,字威显,祖父世昌任睦州,又仕南唐,任信州靖边总辖使,举家迁上饶。 看出何种端倪?挺复杂,掰开说—— 其一,元德昭祖上姓“危”,而且是南唐人,之所以改姓“元”,就是老爹危仔倡在与吴越打仗的过程中,兵败被俘,然后投降。此前,元德昭一直生活在信州(他爹信州刺史),自幼“以文采着称,人称宰相器。” 结果,元德昭还真当上宰相了,不过,却是吴越的宰相。 其二,桂卿原来是哪儿的?跟着祖父,在睦州居住。睦州是哪儿?浙江淳安!就是吴越国的睦州!结果,年少桂卿跑到南唐投军去了,也在信州!为啥呢,凌霄猜测,可能是因为桂卿先祖桂武仲做过大唐安南都护。 两人的共同点,一是都跑到对方阵营,二是都在信州待过,算是半个老乡吧! 虽未谋面,也算缘分。 这就是为什么,余万顷自刎之前说了一句“信州人,真厉害!” …… 天渐亮了。 可以笃定,以杭州为中心,方圆几十公里之内,很多人都一夜未睡。 这一夜,桂卿两头望,一头望着杭州,喧哗嘈杂声不断,究竟何时开打?另一头,望着沐恩亭,山上的元德昭,究竟是怎么想的?真要围上三天! 终于,山上有了回信,说桂卿如有诚意,辰时三刻,可到半山腰石碣处一叙。 信中专门说明,我,元德昭,不带武器,不带随从。 桂卿看完,哭笑不得,就算你元德昭带两三个护卫,手持利刃,那又如何?桂卿的外号,可是“捉生虎子”,一个整天在闽越山区剿匪的将领,会怕这个? 按时赴约。 元德昭之所以同意,是因为桂卿信中提了一句“兄之祖坟、祠堂、旧居,弟临信州之际皆妥善保护。” 两人见面,两军紧张,各自在一百步之外,虎视眈眈、伺机而动。 桂卿铠甲都没穿,而且,主动示意元德昭,你,离我远点,五步之外,别到时候稍有举动,就怀疑我要动手。 “明远兄,久违了。” 元德昭比桂卿大九岁,喊一声“明远兄”不过分,但是,两人从没见过。 “阁下,就是信州靖安使,桂威显?” “正是。” 桂卿一拱手,说道:“明远兄,我直说了,你率兵投降,是最好的结局。” “啥?” 元德昭愣了,直说了?这也太直了!一点缓冲都没有啊,劝降啊劝降,你倒是劝啊! “各为其主,恕难从命!” “明远兄,你是聪明人——”桂卿口气冷了一些:“眼下局势,无关对错,兵戈相向,只论成败!” 元德昭开始气息不稳,问道:“余万顷、马进众人,如何了?” “马进、陆崇扆率军归降,姚章逃回途中,被我军伏兵击杀,至于余万顷……” “如何了?” “自刎殉国!” 元德昭一闭眼,他宁愿自己没猜对。 “山上一万军卒,不要丢了姓名。明远兄,投降吧!” “桂辖使,你如何笃定,我军必败?!” 桂卿叹口气,你再聪明,也只是一个文人啊。 “太湖周遭失守,秀州中吴被围,德清小城,十万大军!明远兄,你是真不懂?” 元德昭有啥不懂的,在湖州失守的时候,元德昭就觉得,差不多完了,就算保得住杭州、余杭及西南各县,也不过是“一夕安寝”,南唐有了太湖平原做基础,占据中吴的长江沿线,尤其是江南运河上游……别想了。 除非,钱俶学习越王勾践,放弃杭州,进入山里好好“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后再来攻打。 元德昭心里也难受,他一直反对吴越帮助后周,灭亡南唐,因为一旦后周得逞,下一个是谁,还用猜吗? 可他更不想让吴越灭亡啊! 投降,投降……脑子里正一锅粥沸腾一样,桂卿又说了一句话—— “对了,出征之前,金陵卫尉卿赵仁泽,专门嘱咐在下,多谢当年赐药救治之恩,若有机会一定好好感谢明远兄。” “赵……赵仁泽!” 元德昭想起来了,当年,还是常州团练的赵仁泽,战败被俘,见到钱俶大骂“烈祖皇帝中兴,首与先王结好,质诸天地。王今见利忘义,将何面目入先王庙乎”,结果被钱俶用刀割嘴。 “他还好?” “明远兄,有机会,你可以当面问他。” “待我回去,想想。” “静候佳音。” …… 桂卿叹口气,无论如何,他尽力了,能不流血,最好。 但是,在杭州夹城以西,沿着古新河,却正在“哗啦啦”地流血! 陈冠侯回到驻地之后,留守将领李冠、和州降将李恕,简单汇报了“围点打援”的战况。 一开始,陈冠侯没在意,直到听说,桂卿降服两员大将、俘虏五千多人,当即就火了。 “俘虏呢?” “在古新河滩羁押!” “愚蠢,李冠、李恕,你们二人带兵三千,把所有俘虏处理了!” “全部!” 陈冠侯冷静无情地说:“我军仅有一万余,攻城尚且吃力,哪儿能分兵看押俘虏!” “那,不如放了!” “放了?五千之众,将领还在,随时可以回头攻打我们!” 李恕不自觉间,浑身冷汗都湿透了。 “快去,不要耽误攻城计划!” “遵命!” 杀降,不祥! 可还是要杀,陈冠侯面对的困境,与《投名状》里庞青云一模一样。 第532章 底线 李恕是后周降将,他无所谓,直接来了一个“遵命”,你说杀就杀呗。 陈冠侯交代完毕,转身欲走,却见李冠无动于衷,又停下脚步。 “怎么,慕箫,不会杀人?” 李冠与陈冠侯是同一批人,都是李煜从低级官员中发掘出来的,如今,身份却也大不相同了。 一咬牙,李冠劝道:“仲卿,圣人有云,杀降不祥,更何况兵临城下,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俘虏,必然激起民愤、誓死抵抗……” 陈冠侯缓缓转身,一只手摁在了剑柄之上,一步、两步,走到李冠的跟前,双目直视李冠的瞳孔。 “李将军,再说一遍!” 一旁李恕,听出来口气不对,紧张地盯了一眼李冠,装傻充愣地说:“末将,遵命!” 反正都姓李,挑不出毛病。 李冠啊李冠,别犯傻,你就算有一万个正确的理由,也不能当面否定一军统帅,想要留下俘虏,咱可以先不杀嘛,拖到最后不就行了。 唉,年轻人。 李冠瞬间产生一种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头饥肠辘辘的狼盯上的孱弱不堪的羊,陈仲卿,你怎么变得……如此暴戾?如此,没有底线? “末将……遵命!” “给你们半个时辰。”陈冠侯手从剑柄上挪开,一转身,冷冷地说:“下不去手,就想一想‘乾佑之辱’!” 《十国春秋》记载:乾佑三年,吴越指挥使潘审燔令闽人诈降,遂生擒文徽及唐行军判官杨文宪等三十馀人于城下,斩馘万计。 斩馘,不是斩首,是先把脑袋砍下来,再把左耳朵割掉,用来计算军功。 当时,一万南唐败军,被跪绑在闽江岸边,身后是排着队的刽子手。 见陈冠侯走远,李恕近前,拍了拍李冠肩膀,说道:“攻城在即,你在此负责警戒。” …… 杭州城内。 从北向南,弯弯曲曲的“御街”之上,最后一道门,叫做和宁门。 和宁门的西侧,有一大片建筑,是西府办公区,涵盖了三省、六部、太庙、五府。 在“撩水塘之战”与“泉亭山之战”爆发之后,原本栖身大元帅府的钱俶,在钱弘亿、崔仁冀等忠臣的强烈要求下,迁移到了兵部。 不是因为兵部条件更好,是因为元帅府、杭州府、刺史府、太学府……等“西府治衙”的位置,太靠近北关门了。 退到和宁门、御街外,也是权宜之计,再有什么风吹草动,直接保护着钱俶退入凤凰山(子城)。 这一夜,西府军悉数出动,上街警戒、维持治安,御街之上、人马来回,不断有情报传入兵部正厅。 “上直都指挥使路彦铢报,唐军骚扰钱塘门,已被击退!” “武勇都知兵马使徐浣之报,疑船接近保德门,徘徊不定!” “上右厅都指挥使王传琰报——北关门外出现大量篷船,趁着夜色清理运河阻碍!” “上直诸军都钤辖使陆仁章报——西子湖出现大量游船,难辨敌我,前锋游翊使汤玄哲奉命驱散!” 情报一个接一个,一开始,每一次情报传来,人们都紧张一下。 渐渐地,厅中氛围沉闷,空气宛如煮沸的浓汤,感觉每个毛孔、每个细胞都处于窒息状态。 终于,钱弘侒沉不住气了,心态崩溃地站起来嚷嚷—— “唐军究竟在搞什么?!” 一屋人,无言语。 说打,没打,说围,没围。 说他消极,杭州每个角落似乎都能找到唐军的影子。 说他积极,用几艘破船骚扰,一击即溃、一打就跑。 冷不丁地,朝城墙上射一箭,随即挑选一个倒霉蛋。 冷不丁地,不知道城墙哪个犄角旮旯,传来刨墙、凿砖的声音,巡逻士兵一靠近,立即蛰伏下去。 纯纯地搞心态! 杭州城内兵力有十几万,为什么不打开城门,主动攻击呢? 这是一个关键性问题,想要回答,必须抓住问题的关键—— 其一,打谁?陈冠侯、白蕲等率军靠近杭州之际,已经漆黑一片了,大年初一、没有月光,城中宵禁、不点灯笼,唐军隐蔽、不点火把,护城河之外有点动静,立即都会引来弓箭。 其二,各司其职、不敢冒险,由于杭州独特的“腰子型”格局,南北长7000米,东西窄,均值为2000米,城门与城门之间,难以形成有效沟通策应,最难绷的一点是,杭州城“一半平地、一半山地”。 南边群山环绕,什么凤凰山、七宝山、将台山、玉皇山等,相应的,人烟稀少、风景优美,怪不得钱俶将子城建立在这边。北边建筑密集,汇集了杭州大部分商业、文化、政府等,更是容纳了杭州三分之二的人口。 一旦打开城门,恰好被唐军钻了空子,冲杀进来……责任太重大了,没人敢冒险。 其三,主动攻击与原计划不符合。 自从腊月廿五,元德昭领军出城之后,各门防御使都接到通知,随时准备“里应外合”。 现在,“外合”没有出现,“里应”自然不能妄动。 钱弘亿使了个眼色,钱弘按又耐着性子,不安地坐下。 焦躁的,不止他一个人,若真是开战,杀个你死我活,反倒痛快、踏实了。 现在这种感觉,就如同一根麻绳,下面吊着一个千斤重的铡刀,眼看麻绳一缕一缕地断裂,可铡刀就是不掉下来,不知道啥时候掉下来! “延世,唐军举动异常,你怎么看?” “王兄,唐军围城,只敢骚扰,依臣看来,说明唐将对杭州情况了解不足,此举只为暗中侦查。” 钱俶起身,在厅中缓慢踱步,说道:“唐军一路攻克数州数城,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兴头正旺之际,竟然如此克制、没有第一时间攻城,本王确实蹊跷。” 钱弘亿也起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西府坚固如铁,城中各军齐整,安排得当、防御严密,区区一万唐军,不足为虑。” 这句话,多少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不足为虑,一大帮子人一夜不睡?——看看吧,崔仁冀、陈文雅、俞公帛、林克己、司马球、盛豫、孙显忠等人,哪个不是累得(吓得)够呛。 陈文雅近前:“臣附议。待东方破晓、视野明亮,唐寇无处遁形,自是歼灭时机。” “哦,剡溪,你觉得唐军犯城,主攻方向会在哪里?” “钱塘门或保德门。” “为何?” “以臣看来,西府城门虽多,可唐军可选攻的并不多,无非是钱塘、北关、保德、北土四门。其余七门,要么山势险峻、路途难行,要么水面宽阔、高大坚固。最弱的,就是钱塘、保德二门。” 陈文雅说完,多数人表示赞同,这也和钱俶想的差不多。 城防之战,本质上就是攻击方、防守方的“猜谜游戏”,不仅考验军事实力如何,也涉及到心理、智力的博弈。 唐军是“外来人”,他们在不了解杭州城防信息的前提下,本能地会选择距离最近、看起来最好打的。 保德门位于东南角,就是在“角上”的位置,孤零零、低矮矮,殊不知,它是十一座城门当中,用料最坚固、厚度最大的! 为啥要突出一个角上去?答案,就是为了让敌方靠近了打!城门之外,就是贴沙河、下塘河、大运河交汇处! 钱塘门位于城西一隅,西子湖的东南角,也是在“角上”,这个地方倒真是好打,而且,对面就是宝石山,唐军甚至可以“挖山取土、堆土攻城”。 可是,钱塘门还有一个外号,叫做“九曲城”,从五代到隋唐、再到两宋,这一段城墙都是“形势多曲”,道路狭窄,里面有三道瓮城! 而且,唐军真要进攻钱塘门,相邻清波门、涌金门不仅可以出城支援,还能扬帆西湖、水上作战! 见钱俶点头,陈文雅继续补充:“至于东面四门,以及南边龙山门,哼,不说唐军舍近求远,敢攻打一处,则腹背受敌矣!” 东面四门,北土、南土、通江、侯潮,是在一条直线上的,又都在铁沙河畔,唐军集中兵力打一座门,就已经是旗鼓相当了,其他三门都能援手! 龙山门,就在钱塘江边上,明州管内观察处置使钱弘侒,手下控制着三千钱塘湾水师,等着唐军来! 钱俶抬头,虽然表情平静,内心仍然没底,缓缓说道:“国家陷入今日之困境,罪皆在我。” 众人立即劝诫,否认“罪己诏”的做法,钱俶不为所动,接着说—— “古人言,居安思危!” “三十余年,未经大事,麻痹大意,兵戈止于眼前方才察觉!” “天见垂怜、先祖保佑,俶虽无大德,却也勤勤恳恳,苦心经营杭州,终算无心插柳,确保固若金汤!” “举城上下,当同仇敌忾,驱逐唐寇,还我旧河山!” 众人跪地叩头。 有一点,钱俶确实没说错,他大概三十年的时间,都是待在杭州的,虽然不像钱文奉那样是一个“疯狂园林建造者”,但在城市基建方面,有过之无不及! 只说一点,一窥全面——城门——“城门凡十,皆金铺铁叶,用以御侮”。所有的城门,都用铜、铁包裹。 “起来吧!”钱俶挨个搀扶,一副明君姿态,动容地对众人说道:“国家危急存亡之秋,有忠臣义士在身边,无忧矣!” 众人涕零,钱弘亿也动情说道:“吴越百年基业,绝不会葬送今时今日,待到越、明、台、秀诸州集结完毕,四下合围,不仅能够解杭州之围,定能一举击溃唐军,使之数年之内,不能再有侵犯之心。” 钱弘侒也说道:“我吴越素来忠义,天下归心,唐国趁佳节起兵,以偷鸡摸狗之举,一时得手,总归会被天下人唾弃,必败!” 于是,众人就顺着说,从一开始劝解钱俶不要“罪己诏”,到纷纷骂南唐、骂李煜不是东西。 本来嘛,什么玩意儿,趁着大过年的动手?还坑我们派兵去江北,大将、精兵都回不来!对了,还不宣而战、闪击苏州……太不局气了。 好啦,抒发完了,大家可以休息一下,再等等看,唐军究竟要干什么。 正待散去,门外又闯进一人。 这次,不是传令小校了,竟然是游翊使汤玄哲。 “参见王上!” “汤将军,外面情势如何?” “唐军射入城中大量绑信箭矢……” “招降信?哼,意料之中,派人收缴清理,不得遗漏!” “王上……不算是……招降信。” 汤玄哲表情很扭曲,手中拿着一封信,犹犹豫豫。 “此信,就是射入城中的?拿来我看!” 钱俶皱着眉头,他不明白,一封信有什么可犹豫的,可等他看完之后,眼睛发直,身体摇晃几下,几乎晕倒! 崔仁冀、裴祚等人,一把上前扶住。 钱弘亿捡起信件,读了之后,顿感五脏六腑,剧烈地抽搐—— “告杭州军民商旅,开城纳降、可免一死!如若不然,屠城在即!” “城外驻军,悉数被歼,如若不信,杭州城北,保德门前,奉上京观!” 京观! 看来,李冠终究还是高估了陈冠侯的底线。 为了实现“一击即破”的计划,陈冠侯早就不在乎任何人的意见,所有人,包括桂卿、申屠令坚这两名老将,都要听他的。 否则,军法从事! 陈冠侯的军法,是讲不下来情面的,此前,如果不是李恕打圆场,给李冠解围,陈冠侯真会一剑砍了李冠! 金陵府尹王奇峰早就下了定论:陈冠侯,一个比刘政咨还狠的酷吏。 【参考第64章 第二个刘政咨】 钱弘亿立即把信窝成一团,抓住汤玄哲的手,低声问道:“城外果真……有京观!” “有……” “多少人?” “三千,五千……不清楚。” 钱弘亿强作镇静,问道:“可有百姓看到?” “保德门本就低矮,想必,是有百姓看过了。” “盛太傅、余尚书!” 检校太傅盛豫,户部尚书俞公帛,两人立即近前。 “丞相,有何吩咐。” “你二人,协助汤将军在城中安抚民心,从府库之中多拿些钱粮!” “遵命。” 钱弘亿挥挥手,“快去吧!” 杭州,究竟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对手? 第533章 内外博弈 讲一个南唐笑话—— 有一天,格物院造出了自动步枪,李煜召集龙幼安、诸葛兰、陈冠侯过来,让他们提意见。 李煜嘱咐道:“关于卡壳的问题,要注意尺度,不要超过研究人员的自尊底线。” 龙幼安问道:什么是卡壳? 诸葛兰问道:什么是尺度? 陈冠侯问道:什么是底线? …… 杀俘虏、筑京观! 城不降、皆屠焉! 寿昌二年,正月初二。 杭州百姓,尤其是靠近北关门、保德门、北土门的百姓,一大早走出房门、打开窗户,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苍蝇嗡飞,不时的撞在人脸上。 成百上千的乌鸦,闪烁着红色的瞳仁,一行行、一排排,站立在城墙之上,或运河两岸树木枝丫之上,聒噪的叫声,拍打翅膀的声音,掩盖住贴沙河哗哗的流水声。 凡是走上城墙、登上城楼,或从高处眺望的人,全都吐出了胆汁。 就连看到城外一幕的乞丐,纵使饥肠辘辘,看到好心人施舍的粥饭,也忍不住作呕。 其实,杭州城北之人,还应该感到庆幸,因为陈冠侯下令,在保德门外筑的是“首京观”,几千颗脑袋,看起来规模还没那么大。 而在杭州南城,龙山门外、白塔之下、中河之南、钱塘江北,分别放了四座“尸京观”,用以震慑钱塘江对岸萧山、越州(绍兴)之地。 当然,最直接震慑的,就是钱塘湾的水师。 吴越上层将领得知此事,自然义愤填膺、怒不可遏,去而复返,在兵部门口叫嚷。 “杀出去,报血仇!” “畜生,唐寇如此灭绝人性!” “不过区区万余兵力,竟敢如此嚣张!” 人影一闪,疲态未退的钱弘亿,一脸冰霜、两眼血丝地走出来。 “诸位,休得喧哗,惊扰了王驾。” 见钱弘亿出来,众将一拥而上,哀求道:“元帅,下令吧,莫非任人欺凌、坐以待毙?” 钱弘亿心情复杂,自审讯完张佖、决定出兵之后,他就升官了,不仅是“杭州大都督”,还暂领“浙西兵马都元帅”。 可事实上,钱弘亿本想劝阻钱俶出兵,通过谈判,先化解眼前之危机,再想办法收复失地。 钱弘偡、钱弘信、沈虎子、慎从吉等人率领几万大军,轰轰烈烈冲向湖州,凄凄惨惨回到德清,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钱弘亿就明白了,封自己这个“杭州大都督”的官职,就是背锅的。 “众将心情,本帅同受,然危急存亡之秋,不可意气用事。西府城池,凡十一门,兵力堪堪足够,各司其职、各行其是,若出城作战,就要重新调度兵力、筹谋战法,难免有遗漏之处!” “故而,一动不如一静,探明唐军虚实之后,再做决议!”钱弘亿见众人情绪稍稳,继续说道:“难道,余万顷是酒囊饭袋吗?” 这句话,让一众将领脑袋快速清醒,是啊,余万顷是亲军统领、武林检校,跟随钱俶多年“察诸军事”。 他战死杭州城外,不过是几个时辰前的事,又有人心悸,想起了泉亭山上,元德昭“转攻为守”,被困得不能动弹。 “杭州城防,交于诸位!” 钱弘亿躬身施礼,众人无不感动,幸亏啊,国王有这么一个好兄弟,简直是四处救火。 劝散众人,钱弘亿无奈、无力地看了一眼兵部院落,钱俶急火攻心,身体不适,很多事情都要他去奔波了。 端坐马背,让手下人引路,快速在御街之上行进,沿途,钱弘亿看到许多百姓,躲在街头巷尾、三五一群,表情慌张、眼神惊恐,窃窃私语之间,难掩恸哭之声。 怕,怎么会不怕? 死亡恐惧,如同高烈度的瘟疫一样,在杭州城传播,每个角落、每个人都能切实体会到毁灭的气息。 得知唐军“筑京观”,城中一些富户,已经在院落之中,挖开地窖,准备藏人、藏财宝了。 不管李冠、李恕如何质疑陈冠侯,都得承认,杀降行为,造成了巨大的恐怖效应。 “快,快!” 钱弘亿一路催促,赶到四方馆,张佖的软禁之处。 名义上,已经是囚犯,可钱弘亿对张佖礼遇有加,不时会来慰问。 “子澄,你可听说了?” “丞相,听说什么?哦,看来我的死期到了。我乃唐使,死得其所……” 钱弘亿打断他的话,询问之后,方知软禁以来,外界消息张佖一无所知。 “子澄,杭州被围,大战在即,你能否以唐使身份,给唐将写一封信,双方和谈?” “……延世,大唐军队不是在湖州吗?” 张佖身段也软下来了,这些时日,钱弘亿礼贤下士,两人虽称不上朋友,彼此也没太大恶意。 “那是半月之前了,如今,德清地界,两国十余万人马对峙,唐将陈冠侯已经兵临城下。” “陈冠侯,何许人也。” “你不知此人?那申屠令坚、桂卿呢?” “申屠将军、桂将军名动三军,这个陈冠侯,在下是真没印象。” 钱弘亿暗自吃惊,如此狠厉残暴的将领,竟然是新人吗? “子澄,在下明白,国家之争,只有得失、没有对错,如今唐国已经占据不少土地,可以体面地收手了,若杭州全面开战……死伤太大。” “延世,你当真只是为了百姓安危,不忍死伤?我张佖虽是一介文人,也知‘乘胜追击’,城外将领焉能不知?” “子澄,你不会认为,唐军真能攻破杭州吧?父兄经营五十余载,挖尽南山之梁、烧尽北山之土,砖石兼用,内置混铁框架,城中兵力十余万。” 张佖一听:“那就打,怕什么!” “子澄,你……好,我实话说了!” 钱弘亿没办法,把“筑京观、恫军民”的举动说了出来,张佖听了,脑门也冒汗了。 “此话……当真!” “绝无半点假话。” 钱弘亿说着,从袖子里,把招降信或“恐吓信”拿出来,交给张佖看。 张佖心中叫苦,这个陈冠侯,究竟要干什么?皇帝若是知道,肯定气急败坏,说不定,自己也得跟着倒霉! 为啥呢?李煜得知“长兴屠城”之后,没有反应太大,毕竟是刚开战,震慑一下也好,况且,攻打长兴的主要统领是李景达。 但是,到了“攻破苏州”前夕,李煜就明确下令,不要再滥杀了,张佖和陶厓是一起出发的,他知道皇帝的心理。 如今,这个陈冠侯搞出这种事情,自己的军功倒是彰显了,皇帝的名声就全臭了。 等等—— 张佖疑惑地问:“你说,昨夜已经兵临城下?而且,还在城北运河之上,发生了激战?” “不错。元德昭中了围点打援、声东击西的计策。” “不,不是这个,大唐军队出湖州、战德清,有数万人,他们怎么不来支援陈冠侯,让他一万人在外面晃悠?” 钱弘亿不自在,反问:“子澄,什么意思?” “唉,延世,大唐皇帝应该是有和谈之意的,不然,你怎么解释?” “德清唐军不前,自然是受我军牵制,还有,秀州方面……” “秀州方面怎么样?支援德清?!支援杭州?!那应该早就来了吧!不对,不对!” 张佖站起来,快走几步,一拍脑门:“延世,我问你,明州、越州(镇东军)是否支援了秀州?” “不错。” “杭州方面的算盘,是三州军队联合,截断运河,给大唐一个釜底抽薪!” “……不错!” “这就是了。” 张佖坐下,大汗淋漓地说:“延世,快,劝吴越王投降吧,现在是最后机会了。” “什么意思?” “我若猜的不错,大唐皇帝一定是招降之计,但不是对杭州,而是对秀州。” “秀州……钱为溍?怎么可能!秀州才有多少兵马?” “无关兵马,关乎身份。” “身份?” “嫡子多疾,已然病故,钱惟溍的长子身份!” “难道,难道……是想要更替王位?” “以大唐皇帝现在的实力,要求扬州郭宗训换一个人,册封为新的吴越王,很难吗?” 吴越王,对于钱为溍的吸引力,足够大了。此事一成,钱俶这个吴越王,就是非法的草头王。 “一旦秀州投降,林仁肇、郑彦华等将领,就无需担心身后,立即大举南下,到时候,杭州之战正式打响!同时,挥师转战秀州,消灭镇东节度使的援军。” “那,秀州若是不投降……” “一起灭!” 钱弘亿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还是嘴硬:“就算增兵几万,也未必能攻破杭州城池。” “杭州,比起苏州又如何?” 苏州虽小,可城池坚固程度、战略纵深优势,比起杭州不差,甚至说,因为靠近太湖,防御及攻击优势也更明显。 可是,它还是破了。 张佖说完,拿出自己的通关文牒,交给钱弘亿。 “若要与唐将商谈,可用文牒开路,延世,你我相识一场,终归各为其主,你走吧,别再来了。” 张佖猜得,大部分都是对的,陈冠侯率领崇明军、龙翔军、荡寇军逼近杭州,却没有着急动手攻打,有一部分原因,是顾及秀州和谈,还有后军林仁肇、陈恺达等人支援。 但有一点,他没猜对,陈冠侯听话吗? 第534章 午时三刻 听闻“杀俘虏、筑京观”的消息后,恐怕最吃惊、最愤懑的人,不是吴越将领,而是靖安使桂卿。 一甩大氅,脸色铁青,转身就要离开泉亭山,却被白蕲一把拦住。 “桂将军,哪里去?” “去找陈冠侯,当面对质!” “桂将军,对什么质?” “是否杀降。” “不杀如何?杀了,你又能如何?” “我……” “陈节度是三军统领,杭州一战,你我皆应听其调遣!” “可……” “桂将军,你我尽职尽责就好,其他,勿论!” 白蕲是崇明军节度副使,年纪也不大,可说话一点都不稚气,充满威严。 副将陈滨一见架势,赶紧打圆场:“诶,桂将军,镇守这泉亭山,你是主将,岂能擅离?城下之事,有申屠将军把握尺度,不必担心。” 悄然凑近,低声说道:“将军,荡寇军就来一千多人,其余的,可都是崇明军,他们手里的家伙……灭掉元德昭,绰绰有余。” 桂卿一怔,旋即明白。 答应余万顷的话,算是付之东流了。 陆崇扆、马进及数千吴越士兵,肯定是被杀了,如果不想让自己的“半个老乡”元德昭及手下一万人也成为“京观”,那就哪儿都别去,就在这儿守着! “唉!想我桂卿,竟然也沦为言而无信之人。” “靖安使,这又不怪你。再说——”陈滨嘟囔了一句:“皇帝亲手调教出来的,别触霉头。” 桂卿又是一愣,他到从来没想过这一层,对,陈冠侯算是“天子门生”了,这一场吴越之战,前面一点力没出,最出风头的“杭州之战”就让他来了。 这心眼儿偏的…… 李煜心眼儿偏的,自有道理,包括林仁肇、郑彦华、王彦俦,甚至李景达一众所谓“老将”,做事情想得太多、瞻前顾后,往往到了关键时刻,做出不那么干脆的选择。 但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杭州兵部。 由于钱俶病势沉重,太医不能治其根本,在征得孙王妃(孙太真)同意之后,送入子城王宫静养。 钱弘亿、钱弘侒主持大局,与一众朝臣商议应对之策。 说是商议,其实就是在等。 将近午时,裴祚急匆匆闯进来,见状,在场“主和派”所有人都围了过来,包括崔仁冀、盛豫、沈韬文等。 “裴侍郎,情况如何?见到唐将了吗?” 【裴祚时任吏部侍郎,钱俶的女婿之一】 “未曾见面,但得口信。” 众人有些失望,盛豫问道:“是何口信。” “午时三刻,开城投降。” “什么?!”众人惊了! 眼下,已是正午了,午时三刻就给答复?这如何是好! 话刚落音,就听见“彭”地一声,有人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环顾视之,正是侍卫诸军都虞侯孙显忠。 侍卫诸军属于“亲从军”的范畴,是对钱俶绝对忠诚的部队。 “诸位,可以死心了吧?午时三刻,哼,明摆着不想和谈!” 确实,太欺负人,好歹要宽限几天,容人商量考虑,去的时候都快中午了,然后最后通牒是“午时三刻”! 这没有一点诚意的答复,就连一向温和的钱弘亿,都有些红温了。 “孙显忠、汤玄哲、王传琰、徐浣之、路彦铢、司马球!” “末将在!” “尔等六人,立即返回城门关,加强防御,小心应敌!” 为首的孙显忠眼神坚定,抢答道:“遵命,元帅放心!” 放弃幻想,准备战斗! 北关门严阵以待。 保德门如临大敌。 新夹城紧张防范。 其余各门皆如此。 二十多公里的城墙之上,处处严防死守。 但从唐军动向上看,最有可能的攻击位置,就是钱塘门。 一是,在崇明军抵达杭州城下的当晚,陈冠侯就下令,绕过夹城西侧,抢占古新河,这是通往西子湖的重要水道,正好通往钱塘门护城河。 二是,钱塘门位置低洼,对面又是宝石山,可以挖土采石,便于填平壕沟。 三是,从京杭大运河下来之后,钱塘门不仅是最近的城门,也是完全可以避开夹城攻击的城门,而唐军兵力有限,这里简直是理想的攻击点。 孙显忠决定,自己亲自驻守钱塘门,挑选善于水战的汤玄哲,以及曾经参与过“常州之战”的上直都指挥使路彦铢,作为自己的副将。 同时,保德、北关、北土三个最容易受到攻击的城门,也开始增派人手、调遣物资。 之前,在读史书、看影视剧时,作者凌霄时常产生疑问,攻城之战,如果是几万、十几万去打几千人、上万(10:1的兵力比),可能还有戏,若是反过来,一万人去打十万人的“攻城战”,怎么可能打得过呢? 譬如,诸葛亮三万大军攻打陈仓,陈仓一共就一千多人,愣是打了二十多天,还没打下来。 类似的,“襄阳城之战”“睢阳之战”“江陵城之战”等,都是少量兵力防守,硬抗十倍、二十倍的敌人。 当然,也有反例子,譬如杀神白起统领之下的“伊阙之战”“长平之战”,以及大名鼎鼎的乐毅,“连下齐国七十二城”。 所以,兵力多少,只是攻城战的一个重要条件,不是唯一条件。 天时地利、人和战术,只要运用得当,也能够实现破城之举,甚至说,守城一方人多,也未必处处都是优势。 譬如,十万兵源,能够提供十万军械吗? 又如,人再多,军事物资(如桐油、礌石、金汁等)也只能集中到固定地点,不可能摆的哪儿都是。 只要城破,兵力差异带来的影响,就迅速减弱了。 正是基于以上种种考虑,孙显忠肯定,唐军的主攻地点,要么是钱塘门,要么是保德门。 两者的区别在于,钱塘门外有高地,便于驻军,能够抵挡城内派出的吴越偷袭军队。 而保德门外,有三条河流(贴沙河、下塘河、江南运河),若城中派战船包抄,便于逃跑。 午时三刻,转眼即到! 第535章 糊弄的进攻 唐军动向,果然如同孙显忠所猜测一般。 战舰冲过夹城之后,分为两路,左路沿古新河道,直逼钱塘门外的护城河,同时,抢占西湖入口、宝石山制高点。 右路不断分兵,沿途各门均有兵力驻扎,少则五百、多则上千,果然保德门集中兵力与战船最多。 出乎意料的是,唐军沿着贴沙河,派出十多艘大型战舰,顺水来到钱塘湾,没有靠近城南唯一的城门——龙山门——反而,将白塔寺给攻占下来。 听到这个消息时,孙显忠也在寺庙里,就是钱塘门内的“昭庆寺”。 昭庆寺始建于公元936年,后世名刹,张岱笔下写到“昭庆寺,自狮子峰、屯霞石发脉,堪舆家谓之火龙”,指的就是这里。 不过,南唐寿昌二年,它不过是杭州众多新建寺院之一,一墙之隔、钱塘门外,一座“宝石塔”比寺院还要有名,因为,那是钱俶命人修建的(又名“保俶塔”)。 孙显忠身后,是汤玄哲、路彦铢两位副将,三人站在大梵殿最高处,愤懑地看着城外的唐军。 他们,正在宝石塔下面又刨又凿,看样子,打算拉倒佛塔,取砖石、填河道。 汤玄哲见状骂道:“这群唐狗,真是野蛮,竟然连佛塔都敢破坏!” “这算什么?”孙显忠冷笑道:“李煜那小儿,狂得没边儿,举国灭佛,连高僧都敢驱赶残害!上行下效!” “孙虞侯,白塔寺怕是也难躲浩劫,属下倒不明白,唐寇不围城门,占据一寺是何用意?” “当然是防备钱塘水师。” 孙显忠表情变化,从愤恨到冷静,补充说道:“唐寇虽蛮,将领倒是颇有智谋,白塔寺位于中河末端,钱塘江的入口之处,既遏水道、又控城门,一举两得、一劳永逸。” 路彦铢在一旁听着,孙、汤两人“寺啊”“庙啊”“塔啊”说了半天,他不信佛,也不感兴趣,趁着间隙提了一句—— “孙虞侯,与其坐等唐寇攻城,不若主动出击毙敌。” “哦?路指挥,有何计策?” “孤山岛,白沙堤,两处险要之地,还在我军掌控之下。” “不错,三千镇军驻守。” “唐军欲于宝石山构筑据点。”路彦铢用手一指:“战事一起,我军可从涌金门出兵,经白沙堤、登孤山岛、入宝石山!” 孙显忠琢磨一下,这个建议称不上高明,倒也可行,发动攻击够快、够隐秘,就能让唐军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最不济,也能达到消耗唐军兵力的效果。 “好,就这么办!” 在孙、路、汤三人看来,实则,只要守住钱塘门、白沙堤、孤山岛,唐军的攻城脚步,就止步于保俶塔下了。 原因,很简单,杭州是细长的、弯月形,不是四四方方,唐军从北边过来,东西两侧都是水,绕不开! 就西侧来说,唐军越过钱塘门,去打涌金门、清波门,舍近求远不说,这一路得挨多少打?更何况,涌金门更坚固,清波门更、更坚固! 从西湖过?更不可能,公元962年,这时候还没有“苏堤”,至于用战船、渡西湖……别闹,西湖上面大大小小的岛屿,上面都有吴越水军,就算是龙翔军上去,也讨不到便宜。 午时三刻。 钱塘门外的唐军,还在保俶塔下磨磨蹭蹭、敲敲打打的时候,北面、东面已经展开了激烈的攻城战了。 武勇都知兵马使徐浣之,负责北关、保德、北土三门总防务,深感责任重大。 领命之后,毫不迟疑地来到保德门城楼,这里不仅是最容易攻破的,也是氛围最恐怖的。 城上之人,睁眼就能看到对岸的“头颅京观”,不仅看的一清二楚,甚至,都能闻到腐烂的气息。 那些人,对守城士兵来说,是手足同袍。 那些人,对于在军籍之家,是爷孙父子。 若是仔细辨认,还能从一堆脑袋中,认出一两个熟人。 这就是“威慑战”,让敌方生理与心理处于双重折磨之中! 当然,光靠恐吓,吓不死人,还得真刀真枪的干—— 抛石车固定之后,数名唐军合力,将百十斤的配重挂在钩子上,然后拉起沉重的机括,将活钩挂在抛竿的另一头,一瞬间,抛石车的核心部件“炮轴”发出吱呀的声音,抛兜里面,安放了打磨光滑的石球。 预备——放! 第一炮,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砸在了北关门! “铿——铛——” 没有想象中的沉闷之音,反而传来一阵金属鸣叫,空气之中微微颤动,传入人耳嗡嗡作响。 杭州的大门,都是铜皮包裹,铁钉镶嵌! 紧接着,十几辆抛石车轮流发动,掩护战船进攻,战船之上,床弩几乎同时发动,又长又硬又重的箭矢,在弹性动能释放之后,与空气摩擦,发出凄厉的破空之音。 “嗖——呼——” 在强大动能之下,箭矢撞击到坚硬的城墙、城门之上,竹木箭杆无法承受巨大惯性与巨大阻力的对抗,瞬间折成数段! 当然,也有倒霉的,以为手持盾牌、布幔,看不见就万事大吉,殊不知床弩之箭,直接穿透! 石如流星,箭如飞蝗! 申屠令坚亲自指挥“保德门攻击战”,不愧是南唐大将、经验丰富,仅仅经过一轮试探,他就知道,想要攻破城门根本不可能,至于挖穿城墙、挖洞钻入,更是别想。 唯一可行的策略,就是登城。 那就登呗! 不行,没有云梯,就连最简陋的木梯,也没有。 船上唯一能够携带的,就是冲车、轒辒、耙车等小型器械,申屠令坚一咬牙,下令——“撞门!” 战斗开打之后,杭州守军,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同时,弥漫在内心的恐惧,也逐渐转化成了愤怒,以及复仇的火焰! 唐军轒辒车刚一靠近,城门之上,石头就如同冰雹一样砸了下来! 饶是轒辒车结实,也被砸的左右摇晃,更是被石头阻住车轮。 撞车更难前行,刚一靠近,保德门城楼之上,徐浣之大声下令——“弓箭手准备——射!”——密集如雨,撞门的大原木之上,一瞬间就插满了箭矢! 更别提人,盾牌稍有空隙,箭矢就能钻进来! “哗啦——” 一个又一个陶瓮砸下来,砸中人的头,脑浆迸裂,随即瓮破之后,大量桐油、松油流出,紧接着又被点燃。 “哇呀——” 来不及跑开的唐军,刚碰到一点火星,整个就变成了火人! 其余各门,情况还不如保德门! 又一轮进攻被打退之后,林仁肇愤怒了! “奶奶滴,姓陈这小子……到底想干什么?会打仗吗!” “就算是佯攻,这也太糊弄了!” “一旦军队露怯,敌军杀出城外,就这点兵力,等着全军覆没吗?!” 申屠令坚不是自己吓自己,“攻与防”在战场之上,瞬息万变,随时可能转换! 作为攻城方,久攻不下,还兵力分散,杭州城内的驻军觉察之后,悉数出动,瞬间就是兵败! 第536章 惊天的一爆 确实很糊弄。 以至于打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徐浣之觉得,对面的申屠令坚就像个泼皮无赖,叫嚣的很厉害,攻击力弱的一逼。 就像一个去专业散打教学中心去踢馆的精神小伙,不仅徐浣之,王传琰、司马球、孙显忠等将领,冥冥之中,似乎产生“共识效应”,似乎天空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众人—— 唐军就是菜逼!你们都被蒙蔽了! 终于,唐军连糊弄都糊弄不下去了,打了一个多时辰,累的够呛! 再看杭州城墙、城门、城楼,屁事儿没有! 最大的伤害,就是保德门被一次抛石击中,砸了一个坑。 至于伤亡,双方大致五五开,可那么多城门战场加起来,伤亡总数也不超过一百人。 为啥呢?唐军的攻击力不行,没有云梯,登不了城,单靠弓箭能射死几个? 但同时,唐军的防守力度强,轒辒车、尖头木驴车、木牛车、木女墙车……躲进去攻城,就算攻不开,也大概率能保住命。 这就是一个很吊诡的场景:明明是攻城去的,反而准备了一大堆防御器械。 申屠令坚、刘茂忠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在人家手下,只是尽自己责任,至于最后结果……皇帝要怪罪,也怪不到我头上! 正要下令,重新组织进攻,这次,就挖地道! 然而,突然一名小校跑来,拜见申屠令坚—— “申屠将军,请整顿兵马、准备战船,随时开拔!” “什么?开拔!去哪儿?” 小校近前,低声说道:“擂鼓之后,转进龙山门!” 龙山门?杭州最南边的城门,孤零零一座,面对钱塘江。 龙山门,位于虎跑山东麓,依据龙山走势而建,高大险峻、壕深江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城墙与山岭,浑然一体,想要翻越入城,一天功夫都未必够,何况,几千军队、尾大不掉,全都击中到一处,难道是想让吴越钱塘水师“一锅烩”? “申屠将军,勿要迟疑!” “……知道了!” 申屠令坚一闭眼,这仗打得,窝囊死了! 小校立即离开,向下一处“北土门”转移,看样子,是去通知刘茂忠了。 …… 此时此刻,陈冠侯就屹立在宝石山上,一边嚼着干冷的饼子,一边冷眼看着钱塘门外、白沙堤上,一场厮杀与乱斗。 宝石塔被推倒,前半段落入护城河中,崇明军找来大量木车,从山上挖土,意图填平壕沟。 另一边,白沙堤、孤山岛上驻扎的吴越军队,也与崇明军交手,你进我退、兵来将挡,打得极为热闹! 与此同时,涌金门外,源源不断的吴越军队出城,从西子湖上飞速支援,一旦能在宝石山登陆,唐军,插翅难飞! 崇明军左厢指挥使钟蒨、右厢指挥使呙彦,一起躬身施礼:“使君,一切准备停当了。” “嗯……” 陈冠侯一口饼还没咽下去,突然,耳边传来一阵闷雷声响,似乎是从地下传来的。 杭州内外,老弱妇孺,富贵平民,敌我双方……有一个算一个,都听到了“平地惊雷”,那些正在啄食尸体的乌鸦,被惊飞起来,久久徘徊。 陈冠侯、钟蒨、呙彦三人举目眺望,东北十几里,一朵巨大的黑蘑菇云升腾起来。 “哼,没想到,白蕲这小子先动手了。” 没错,那里是泉亭山,升腾起来的黑色蘑菇云,是一连串炸药包造成的—— 桂卿已经反复劝阻过元德昭了,至少三次。 一开始,只不过是因为,双方家乡都在信州,算是“半个老乡”,桂卿劝降元德昭,一是为了避免重大伤亡,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善莫大焉。 再后来,桂卿劝阻元德昭,更大程度上是出于对余万顷、马进、陆崇扆三人的内疚。 毕竟,桂卿答应过,吴越向明军、佽飞军投降之后,几千人可饶不死,结果……唉。 有句话叫“好良言难劝该死鬼”,杭州战事一起,泉亭山被围的吴越军队,瞬间心思就活络起来,因为大部分是籍军,战斗力虽然不行,可人多,更重要的是,很多士兵家人就在杭州城中! 于是,一直要求,杀出去,回杭州! 有什么了不起嘛!下面,满打满算也就三千多人,就算是精锐又如何? 崇明节度副使白蕲,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严格遵循“围师必阙”的兵法规则,将南边一条峡谷通道,留出来,以供山上的吴越军队通过。 当然,他事先在这条峡谷通道里,埋下了连环炸药包! 其他各路走不通后,吴越军队惊喜地发现,唐军竟然忘了南边的峡谷通道,于是,几千人一拥而上,打跑了为数不多的守军,冲进了……“死亡谷”! 随后,惊天一爆! 冲击波在峡谷内反射,被直接炸死的、被落石砸死的、被烟雾窒息而死的……转瞬之间,近千人伤亡! 幸运的生还者,还没反应过来,四周高处,又出现了大量唐军,有的手中托着一个个铁疙瘩,有的举着一个大竹筒。 点燃引线—— 震天雷,一个接一个,在密集的人群中爆炸! 神火箭,一支接一支,向密集的人群中投射! 为什么就不听话呢?为什么不投降呢? 总之,听到泉亭山的爆炸声后,陈冠侯吩咐道:“该我们动手了。” “使君,咱们就留了一千精锐,是否有点少?” “各门还要佯攻,够用了,胡指挥准备好了吗?” “集结完毕。” “清淮军到哪了?” “郑节度使沿运河南下,最新消息,已开拔到安溪。” 安溪,距离杭州还有三十里。 “好,行动吧。” “遵命!” 在钱塘、夹城、北土、北关、保德等各门(关)处在对峙的同时,一支军队,快速从宝石山中穿插而过,在夕阳暮色之中,悄然潜行到西子湖南堤。 【不是苏堤,苏堤是北宋年间苏东坡修建的】 南堤,曲折迂回,相当于绕着西子湖南边跑上一圈,合计十三里。 除了崇明军的一千精锐,肩扛手提之外,另有两千人,身上的分量也不轻。 领头的,正是驻扎在丹阳的火器营左厢指挥使——胡则。 南唐的杀手锏,藏了一路,该亮相了。 第537章 杀手锏,首秀! 第537章 杀手锏,首秀! 自古以来,评价优秀将领的标准、方法、原则有很多,譬如《孙子兵法》认为“将者,智、信、仁、勇、严也”,凌霄的偶像当年明月也讲过“名将是怎样炼成的”,包括理论、实战、冷酷、理智、判断、坚强。 那么,南唐崇明军节度使陈冠侯,绝对具有名将的潜质,并且,“杭州大战”之后,他也将当之无愧、位于五代名将的行列。 第一,陈冠侯绝对够勇敢,孤军深入、兵临城下,看着是挺拉风,可换个角度看,就是整个灭国之战的“马前卒”。 第二,陈冠侯绝对够冷酷,不管是“杀降兵、筑京观”,还是将一万人马分配到杭州各城门,在器械不足、兵力有限的情况下,展开轰轰烈烈的佯攻,十之八九的兵力,就是冲着当炮灰去的。一句话,没有把敌人当人看,也没有把自己手下当人看,所有人,都是实现自己目标的棋子,所有人,都可以被牺牲掉。 第三,陈冠侯绝对够理智,如果一味勇敢、那就是鲁莽,他刚入杭州地界,就下令攻占古新河道,是因为后续计划,必须依赖这条河道。同时,“糊弄打仗”“糊弄侦查”“糊弄骚扰”等一系列行为,只不过是为了等待,等郑彦华南下,确保后续支援到位,等白蕲动手,确保吴越外围军队无力反抗。 第三,陈冠侯绝对够智慧,也就是在千头万绪的占据态势下,做出最直接、最高效、最正确的判断——按照常规方式,攻破杭州?别做梦了——就是将南唐全部兵力八万人,全都调集过来,胜算也微乎其微。 既然如此,就兵行险着、另辟蹊径—— 我们的优势是什么?新式火器、威力惊人。 我们的劣势是什么?兵力有限、不堪久战。 战场的机会是什么?杭州空间格局是“南宫北城”。 战场的风险是什么?杭州军民被号召、发动之后,对唐军实施全面反扑。 将全部要素结合起来,行动计划就呼之欲出了。 大年初二,暮色霭霭。 唐军三千人兵力,绕行西子湖南堤。 所谓“南堤”,也只有后世“杨公堤”的一段,再往前的茅家埠、赤山埠等地,不少地方还处于原生态的环境。 杭州城外,打得很辛苦…… 陈冠侯短暂驻足一刻,从灌木间隙,遥望西湖对面的涌金门,正在源源不断、派遣增援,吴越士兵拖船横渡西湖,前往孤山寺、白沙堤,看样子,是打算从宝石山偷袭。 擦了把汗,继续行军! 崇明、龙翔、荡寇三军合计,八千多人,每千人一队,就如同一千只强壮的螳螂,各司其职、攻击杭州北城范围之内的八个城门。 连续攻击两个时辰之后,疲态尽显、黔驴技穷! 上右厅都指挥使、北关门主将王传琰终于按捺不住了,打了整整一天,己方兵力,还有一半没有派上用场。 于是,北关门打开了,水闸开放了,战船出动了。 杭州吴越军开始了出城反击,不,追击歼灭! 王传琰的举动,无疑是打开了潘多拉盒子,临近的保德门见状,也动了心思。 再三观察之后,武勇都知兵马使徐浣之下令,打开城门,全面围剿水上、追击路上的唐军! 接下来,北土门的司马球、南土门的防御使刘彦琛、通江门镇守元帅府判官陈彦禧……都进入了反守为攻的状态! 两军士气,似乎是在一瞬间扭转的,而且是一百八十度的完全翻转! 见到唐军抱头鼠窜、慌不择路,杭州东南总防务徐浣之长舒一口气,兴奋吩咐:“快,去通知元帅(钱弘亿),唐军被击败!我军全线追击,势必全歼!” “得令!” 胜利的消息迅速传开,如同黑暗中的亮星,又像是撼动的一簇篝火,让整个杭州城幸福又温暖起来。 “杀光那些唐人!” “反攻金陵,抢钱抢粮抢娘们儿!” “吴越天朝万岁!” …… 异样声响传来之际,前军指挥钟蒨,看了一眼搭档呙彦,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安。 “吴越军队开始反攻了。” “不知道,兄弟们能撑多久。” 不约而同,看了一眼催促急行军的陈冠侯,他们的陈节度大人,一脸冷漠,毫不在意,似乎早就忘了,除了眼前这些人,自己还是八、九千崇明军的大领导。 杭州各门异动,当然在陈冠侯的意料之中,不,能够撑这么久,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了。 反攻吧,没问题,八千人死光了也没问题,只要接下来的计划,能成功就行了。 若不成功,自当以死谢罪! 很快,陈冠侯亲率的队伍,就来到了永明寺。 永明寺还有一个名字,净慈寺,就是杨万里送林子方的那个地方。 没有别杨荷花,唯有残阳如血! 永明寺位于西子湖正南,距离杭州十一门之一的西关门,只有五百米,这里本就是玉皇山、凤凰山的范围,举目看去、郁郁葱葱,山峦欺负、如隐苍龙。 寺庙中,梵音阵阵,甚至还能看到几个香客。 城门前,兵力不少,却显得有些松懈与大意。 因为,几乎没有人认为,唐军会从西关门进攻——即便,唐军会攻打西关门,也不会成为主攻——不是轻敌自大,不是刚愎自用,是基于现实条件推导出来的必然结果。 从水路进攻,呵呵,在西子湖上与杭州水师干仗?船多,还是人多?行不通。 从城下进攻,想要到西关门,需要一路忍受攻击,以及被切断后路的风险,先经过钱塘门,再冲过涌金门,最后越过清波门。 从远处绕道,大队人马很容易被发现,就算不被发现,到了西关门外,两侧都是山地陡坡,空间狭小,根本就不适合大规模战斗! 然而,唐军还是来了,也很快被发现了。 “唐军偷袭!” “唐军来到西关偷袭!” “唐军脑子抽了到西关偷袭!” 西关门外,上千驻军看到陈冠侯、钟倩、呙彦等人领兵到此,与其说恐慌或愤怒,更多的情绪是惊讶、戏谑、不可思议。 这里虽然偏僻,可驻军并不少,仅城门外就驻扎了两千,就连永明寺(净慈寺)、雷峰塔(黄妃塔)周边,都是驻军,将中间唯一的一条道路,把守的严严实实。 气势汹汹,直扑过来! 来找死了? 陈冠侯觉得,自己一路很辛苦,憋了一肚子火。 有火,就要发泄出来。 “胡指挥!” “末将在!” “看到对面驻守的杭州兵了吗?” 胡则会意,一挥手,喊了一声:“列队!” 丹阳火器营左厢军快步上前,一千人,分三列,前中后,场地受限,每一列只能容纳二百人。 “全军装填!” “火绳点燃!” “听令射击!” 五百米而已,吴越军队集结完毕之后,一眨眼的功夫,就冲了一半路程,看到一动不动、原地转圈的唐军,兴奋极了。 南唐火器营士兵也很兴奋,他们训练了大半年,每天装填、举枪、射击、交替等动作,一遍又一遍,练得想吐。 如今,终于实战了。 胡则立于阵前,拔剑向前,“射击!” “砰砰砰砰——” 扣动铜片连杆,燃烧的火绳,凑近了枪体上的火药池,颗粒均匀的火药被点燃之后,迅速在枪膛内形成高压爆炸气体,推动滚圆的铁弹丸,沿着枪管发射出去! 火舌也从枪口喷出,短短一瞬,铁弹丸就被火药加热,变得通红! 随着炸裂的声响,眼前,腾起了一阵硝烟。 一个弹丸,如同一颗流星,三百颗弹丸,如同一片流星雨,覆盖到对面吴越军队身上。 噗噗噗噗—— 胸前、手臂、眼眶、大腿、膝盖、嘴巴、眉心……滚烫又高速运动的弹丸,毫不留情的“镶嵌进入”了人的身体。 西关门驻军,冲在最前面的上百人,没有任何挣扎、犹豫,干净利落地倒地,死透透! 第一列射击完毕之后,在肌肉记忆指挥之下,本能地向后退三步! 一边退后,一边从腰间拿出猪油纸包,用嘴巴咬开,开始装弹丸、填装火药! 与此同时,第二列火器营士兵,变成了第一列,平静举枪、瞄准之后,一轮齐射! “砰砰砰砰——” “噗噗噗噗……” 射完之后,第二列与第一列动作相似,第三列变成第一列,与此同时,第一列向前一步,变成了第二列……交替循环! 标准的“三段击”火绳枪战术! 历史上,最早发明这一战术的人,是明朝大将沐英,在公元十四世纪末期。 李煜将这一战术应用提前了四百年,杭州,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成为火绳枪的“首秀场”。 第538章 杭州,城破! 西关门外,血流漂橹。 吴越士兵完全是“不知者不畏”的状态,他们只听到了一连串爆竹的声响,看到一连串喷火的场景,闻到一股弥漫的硝烟。 没有刀剑,没有箭矢,没有战马,没有抛石……为什么,前面的人一排一排的倒下?死了? 转瞬之间,西关门两千驻军,只剩下不到六百人! 负责指挥的将领,仍然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一刻不停地叫嚣、鼓动,向前冲锋! 就这样,距离火器营排列前沿的位置,越来越近! 毕竟,火绳枪不是机关枪,不能连续发射,“三段击”的装填速度再快,也是达到极限了。 陈冠侯计算着,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可以了。 一挥手,占据高处的崇明军从容地打开木箱子,从格子草窝里面,拿出来精心保存的震天雷。 保存的很好,举在手心,都能闻到封口未知散发的浓郁猪油味道,对缺乏油脂的古代士兵来说,很是诱惑,真想舔上一口。 “准备——投弹——!” 一轮,上百个震天雷,点燃引线之后,齐齐投向了三十步开外的吴越士兵群! 有一个吴越士兵,被震天雷砸到脑袋,当场晕了,不过,他反而是最幸运的,在爆炸之前,躺在地上。 破片四散开来,方圆五米之内,血肉骨皮俱碎裂! 所有站着的、奔跑的吴越士兵,先是被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吓懵了,紧接着,有人发现双腿断了,有人感到小腹、后背、肾脏等位置裂开,还有人捂着眼睛,痛苦哀嚎! 只用了一轮。 在后面的吴越军卒、将领,就算是二傻子也明白了,再向前就是死,尽管,怎么死的也不知道。 赶紧撤! 钟蒨见状,喜出望外,快步来到陈冠侯跟前,请示行动的话还没说出口,陈冠侯就下命令—— “钟指挥,西关门左侧五丈左右,最为薄弱,去吧。” “遵命!” 这就是选择西关门的另一个原因,只有这个门外,没有护城河!可以直抵城墙根儿下! 一转头,看向呙彦,吩咐道:“准备盾牌,神火箭筒,掩护钟指挥!” “遵命!” 火绳枪已经停止射击,所有人,包括一枪没开的胡则,全都兴奋的发抖! 娘嘞,这也太可怕了,这杀人速度也太快了!简直是神器啊!皇帝啊,你就是额滴神啊! 一开始,调任胡则去担任火器营左厢指挥使,他还老大不愿意,自己好好的江南观察使职位,统领水军、防守长江,那是老本行啊。 一场实战之后,服了,心服、口服、佩服! 谁再敢说皇帝沉迷于“奇淫技巧”之事,老子就让他尝尝铁弹丸的厉害! “胡指挥!” “末将在!” “找几个射得准的,你知道怎么做。” “遵命!” 火绳枪没有准星,所谓射得准的,也就是相对而言,胡则当然有办法,那就是“精度不够,数量来凑”。 一指刚刚没有参战的一百人,吩咐道:“尔等三人一组,负责一个垛口,一起射击,掩护城下!” 这一百人早就填装好了,刚才轮不到自己,技痒、心痒、手痒,听到吩咐之后,立即踩着满地尸体与鲜血,冲向西关门城下! 夜色,已经黑透了。 吴越军队,已经蜷缩到了西关门内,守城将领在震惊之余,开始重视眼前这一伙奇怪的唐军,指挥手下疯狂地防御! 砸石头! 落檑木! 弓弩箭! 倒金汁! 一开始,整体氛围十分紧张、有序、猛烈,然而随着火箭引线被点燃,城头之上,瞬间就陷入了惊慌之中! “嗖嗖嗖!” 一支箭筒,十秒之内全部射出去,而在这点时间之内,城头之上的吴越士兵,还没来得及将弓弩张开! 十支箭,总有一支能射中吧! 同样,三支火绳枪同时发射,总有一颗弹丸能击中吧! 打不中也没关系?继续装填! 一个真正的名将,不是以最小的代价取得胜利,而是为了取得胜利,愿意付出最大的代价! 崇明、荡寇、龙翔三军在外围的八九千人,此刻已经陷入了困境,可从另一个角度看,他们成功地吸引了杭州其余各门的兵力,去追赶、去扩大战果,其中就包括距离西关门最近的清波门! 远远地,能够看见清波门外一条火龙,援军飞速地赶往钱塘门、宝石山一线,看样子,想要一口气消灭唐军! 去吧,别来烦我就行。 陈冠侯冷冷地看着,钟蒨亲自下手,抡起铁镐凿城墙。 杭州城墙,五代十国时期中华大地建筑奇迹之一。 苏州尽管富裕,城墙采用的也是砖石、夯土的混合结构。 然而,钱镠、钱元瓘、钱弘佐、钱倧、钱俶五个国王都热衷的杭州城,修筑方法与修长城一样,几十公里、浑然一体,全部采用烧砖、石料。 钟蒨越凿越兴奋,好,太坚固了! 这有点受虐倾向了?不,越坚固,炸药包塞进去之后,越能够严丝合缝,爆炸之后,造成的破坏力就越大。 举个例子,春节放鞭炮,有人会将铁盆扣在上面,盖得越严实,铁盆崩飞的越高! 城墙垛口、城楼窗口,吴越士兵敢露头,立即被秒! …… 不到半个时辰,城墙之上出现了一个十几丈的豁口! 当然,崇明军也付出了十几条人命作为代价! 一丈一条人命,在陈冠侯看来,很值! “填满!” “点火!” “轰隆——!” 巨大的震动,一体化的城墙上传动,西关门的吴越士兵,对火器的认知再次刷新!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我耳朵聋了!” “地动了?大地动(震)!” 硝烟散去,城墙一片狼藉,微微有几条裂纹! “填满!” “点火!” “轰隆——!” 一段城墙,连同城门,如同螺丝松动了的破自行车,微微的颤动! “填满!” “点火!” “轰隆——!” …… 第四轮爆破作业之后,西关门城墙、城楼、城内的士兵,明显感觉自己身体在摇晃,于是,他们眼睁睁地看着,曾经固若金汤的城墙,慢慢地向外面倾斜。 是的,很慢,就像是0.5倍速放视频一样,可城墙确实在坍塌。 城墙砖石之间,用石灰、米汤、胶泥作为粘合剂,这样建筑城池,确实很坚固。 可当一段城墙坍塌的时候,它会在强大拉力作用下,带着两侧的城墙一块坍塌! 慢慢地,慢慢地,当重力超过拉力极限之后,整个西关门与十几丈城墙,如同多米诺骨牌搭建的积木房子一样,瞬间坍塌一片! 杭州,城破! 第539章 王宫陷落 随着城墙、城楼的坍塌,西关门内,吴越驻军已经一哄而散,少数负隅顽抗之人,很快就被剿灭。 “慈不带兵”这四个字,被陈冠侯贯彻的极为彻底,对敌人狠,对自己人更狠! 尽管崇明军成立时间短暂,但训练过程中致死率、致残率是南唐所有军队中最高的。 能够从陈冠侯“魔鬼练兵”中脱颖而出的士兵,都担当起“人屠”的外号,更何况,这一千人是精锐,每一个都是杀神般的存在。 至于两千火器营士兵,就算扔掉火绳枪,冷兵器的战斗力也不遑多让,因为,胡则也是一个狠人——历史上,他将屠城江州的曹翰逼入绝境——《南唐书》记载“尝为寿州稗将,日夜阅丁壮勒部伍”。 钟蒨、呙彦两人,在历史上南唐覆灭之际,提前杀尽全族人,一个自缢而死,一个巷战而死! 总之,四个狠人,聚到一起! 陈冠侯紧了紧盔甲,正了正衣冠,缓步走过满是尸体的净慈寺山门,一只脚踩在西关门坍塌的残垣之上。 “钟蒨,率军五百,快速绕道玉皇山,前往龙山门,迎接申屠令坚!” “呙彦,率军五百,沿城墙布防,阻挡清波门援军!” “胡则,率军一千,火速赶往凤凰山南麓,严守通越门,子城中人,不得放走一个!” “本帅率领一千人,攻打子城正门朝恩门!” “各部听清楚,守者死守,攻者强攻,援军入城之前,宁可全部战死,不得后退一步!” 一字一句,军令如山,凡有违抗,法不容情! “遵命!” 城破,尤其是“国都城破”,对于一个古代政权来说,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具体到公元962年的吴越杭州(西府)来说,西关门被攻破,危险程度翻倍,基本上就意味着“吴越国一只脚陷入了灭亡”的泥潭。 因为,西关门的位置太特殊了,它完美契合陈冠侯在军事行动方面“不做任何无用功”的原则。 从西关门进去,向左玉皇山,直走凤凰山,玉皇山的尽头就是龙山门,凤凰山的尽头就是杭州子城,最远距离,只有3公里! 而杭州子城,就是西府王宫,其正门朝恩门不远,就是南北御街的南段尽头——和宁门——和宁门之外,就是杭州兵部所在地,自然是重兵把守。 直捣黄龙,陈冠侯将最危险、最难啃的位置留给了自己。 没错,杭州城自有广厦万间,而我,只在乎钱俶所在的那个宫,杭州城自有人口数十万,而我,只在乎钱俶你一个人。 酉时三刻,战事又起! 不难想象子城驻军的意外程度,就如同黄四郎前一秒还在望远镜中看着张麻子,信心满满地说:“跟他耍耍先。” 一回头,发现张麻子拿着枪,坐在自己身后,一字一句地说:“没有你,对我很重要。” “张麻子”也有替身啊,就是九千崇明军! 火绳枪一轮齐射,子城朝恩门外,基本没有站立的人,但也仅仅只能射击一轮而已。 距离太近了! 但也足够了,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之前,陈冠侯身先士卒,冲到城门口,转瞬之间,解决掉三名看守。 皆为尸首分离! 吴越王宫护卫,即“殿司中军”,也是极为凶猛、强悍的,在反应过来之后,大批人开始涌动过来,陈冠侯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吩咐道:“留下三百,其余人,跟着本将杀进去!” 火器营留下三百人,守住朝恩门,阻挡罗城援军。 随着陈冠侯冲锋的队伍中,有三百人留下自己的火绳枪、弹窠,拿起了冷森的刀剑——我们是火枪手不假,可不代表不会玩刀——更何况,已经做好了热身运动。 另有四百人,作为第二梯队,随时保持阵型,紧跟在冲锋队伍之后。 一路上,短兵相接,贵在神速,从朝恩门冲进子城之后,很快就越过两道院落,进入所谓“大内”的核心区域,三百“长刀队”拧成一股绳,一冲一条血路,只要进入搏杀范围,无论是士兵,还是太监,亦或宫女,陈冠侯命令是 “眼前不留活”! 四百火枪手,分成两拨、一左一右,进入自由射击状态,发现涌现的士兵太多,就从随身皮囊中掏出震天雷,凑近火绳、点燃抛出! “轰!” 爆炸声时不时地传来,距离子城中心的嘉会宫越来越近,刚刚退烧、有所好转的钱俶也听到了。 “外面,什么动静?” 孙王妃安慰道:“王上,勿要心忧,或是唐军的奇淫技巧,不值一提。” 钱俶心急如焚,起身问道:“战事如何?” “王弟弘亿、弘侒派人来告,唐军攻城失利,已经全线崩溃,我吴越忠诚良将反守为攻,已取得节节胜利。” “当真?!夫人莫要为宽我心,言不由衷。” 孙王妃握着钱俶的手,说道:“军国大事,小妃岂敢儿戏?这是战报。” 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一份奏表,呈递给钱俶—— 北关门驻将王传琰捷报,率军五千出城,水路追击唐军,焚毁战船百余艘,歼敌一千有余; 保德门驻将徐浣之捷报,进犯之敌,十死九伤,败军顺流之下,逃往钱塘湾,继而水师迎战、有望全歼之; 北土门驻将司马球捷报,唐寇退兵,城门无虞,击杀一千有余,余者沿中河逃窜; 南土门驻将刘彦琛捷报,焚毁大量攻城器械,唐寇不堪一击,逃往钱塘湾; 通江门驻将陈彦禧捷报,俘虏上百,杀敌上千; …… 钱俶看完,立即下床,病貌似全好了。 “看样子,唐军不仅溃败,还慌不择路,顺贴沙河南下。钱塘湾,必要成为唐寇全军覆没之敌!” “王上,天佑吴越,唐军必败,可安心矣!” 孙王妃说得对,但不全对。 最起码,钱塘门驻将孙显忠,以及两名副将汤玄哲、路彦铢,他们三个绝不会这么想,因为此刻的钱塘门内外,唐军不仅没有一点颓势,反而不要命地攻击,在填平壕沟之后,先登士兵在被砍成肉泥之前,将自己全身点燃,冲到 了城内草料堆积之处。 接着,越来越多的唐军士兵,化身为一个个“火人”,钱塘门外、宝石山上、昭庆寺内……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还是那句话,陈冠侯做事情有着坚定、清晰的目标,其余各门溃败,唐军逃亡钱塘湾,那是因为陈冠侯需要他们前往钱塘湾! 相对应的,钱塘门死守,是为了吸引周边兵力、阻断道路,为西关门攻破争取时间! 只不过,这一切钱俶还看不到,陷入“局势逆转”狂欢的吴越军民,也不会看到。 直到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就发生在嘉会宫之外,近在咫尺的喊杀声,让钱俶、孙王妃重新陷入诧异与不安。 直到满身是血的裴祚(女婿)冲了进来,高呼:“父王,唐军冲入子城!” 杀声四起! 情绪大起大落,希望瞬间破灭,钱俶这一次,结结实实地晕厥过去了。 …… 在陈冠侯率军杀入子城不久,胡则率军攻破了通越门,从南侧攻入子城。 一千火枪手,将“三段击”战术运用到了极致,激战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弹药耗尽,开始白刃战。 陈、胡两部人马,一共也就两千人,火枪优势不再之后,白刃战自然是很吃亏的,子城兵力加起来,至少也有五千。 再加上王宫中的官员、太监、杂役,以及吴越王室亲军,很快唐军就陷入了分割包围的态势。 在场的王宫中人,每一个都无比清楚,必须要剿灭这一波恐怖的唐军,否则,亡国在即! 愤怒之情压制了死亡的畏惧,忠诚之心超越一切间隙,两边人马,如同注射过量肾上腺激素的野兽! 砍掉一只胳膊,回手一刀,砍断对方的喉管! 刀剑穿透唐军的身体,临死前,点燃身上的震天雷! 纠缠之下,双双环抱对方,跳下深井! 什么是畏惧感?不知道,“没有你很重要”! 冲杀到嘉会宫殿门前时,陈冠侯身中数刀,每走一步,在汉白玉的台阶上,留下一双血脚印。 身后,几百人的队伍,已经只剩下几十人。 胡则冲进来,身后也只剩下百余人,一名火器营的士兵,走着走着,扑倒在地,身下立即一片殷红。 胡则视而不见,他的眉骨之上,已经中了一刀,粘稠的血液不断模糊眼睛,嘶吼着,冲向宫殿大门。 迎面而来的,是几十名守军,同样嘶吼着,抵挡这一尊杀神。 总之,单靠陈、胡两人,不可能控制子城,他们更像是一群飞蛾,扑向熊熊的火焰。 千钧一发之际,更多的“飞蛾”冲了进来! 钟蒨成功了,在付出三百多人的代价之后,他终于从内部打开了龙山门,而城门之外,与钱塘水师激战许久的申屠令坚、刘茂忠等人,带领五千残部,汹涌而入! 龙山门,就在虎跑山之下,虎跑山,与玉皇山相接,玉皇山,与凤凰山相邻! 凤凰山上血海游,吴越宫阙成古丘! 第540章 浙西归唐 无论多么强大的巨人,在中枢神经破坏之后,庞然的躯体也会陷入瘫痪。 “杭州之战”的底层逻辑,在于“外科手术式”的精准打击,陈冠侯握着手术刀,从“西关门组织部位”切入,准确地找到了神经中枢——吴越王宫——控制了几十万军民的庞大城市。 当钱弘亿、钱弘侒、崔仁冀、陈文雅、吴程等一众官员发觉之后,率领吴越精锐发疯一样冲过和宁门,来到王宫大门(朝恩门)前面,迎接他们的,是一排又一排的火绳枪射击。 当裴祚的首级,被满身是血的胡则提着,悠悠地扔到了台阶之下,上万大军一动也不敢动! “王兄!” “王上!” 一众王族成员及官员幕僚等人跪倒在地,捶胸顿足,哀嚎不止!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吴越大军稍有异动,钱俶、孙王妃,以及子城中一众钱氏王族成员,都会如同裴祚一样的下场。 与此同时,郑彦华、苏淮、齐象率领的三万大军,业已开拔到了杭州城外,留守在泉亭山上的白蕲、桂卿、陈滨等人,也押解着数千俘虏,一同汇合。 郑彦华乘坐战船,一路来到北关门外,运河之上,漂尸如蚁,运河两岸,哭声震天! “王室被俘”的消息,几乎是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杭州城内外,吴越将领的天塌了,所有士兵丢掉武器,跪在地上,悲观的气氛弥漫开来,如同浓雾一般令人窒息。 “扑通!扑通!扑通!” 郑彦华刚走到北关门城楼之下,很多人受不了这种结局,选择了跳城楼自杀。 抬头看去,吴越大将徐浣之的尸体,就吊在半空中,他选择了自缢殉国。 钱塘门,听说子城攻破、钱俶被俘的消息之后,孙显忠、汤玄哲两人,安慰了一下身受重伤、无法动弹的路彦铢,两人携手,跳进了熊熊烈火之中。 杭州城中,太庙、府学、国子监、太常寺、大理寺、修内营……各司衙门之中,飘起了无数的白绫。 一时间,杭州城内的水井竟然不够用了,塞满了投井自杀的尸体。 也有不少僧人,得知王宫被占之后,默默地架起了柴堆…… 郑彦华似乎料到了这样的结局,毕竟,在攻破长兴、湖州之后,不少人也是选择了极端的做法。 忠义之士,慷慨悲歌! 故而,一进城之后,清淮军、婺源勇、宁国军最主要的工作,不是杀人,而是救人,还要救火。 同时,苏淮奉命封锁运河上下,杜绝一切外部消息。 如果被杭州军民、文臣武将、吴越王室得知,德清县城被攻破,钱弘俶、沈虎子手下的两万多人全部被李景达歼灭,同时,林仁肇率军越过临安,打下了衣锦城,占领了钱氏一族的祖坟、祠堂,寻死觅活的人会更多。 仗打到这种程度,无论是吴越,还是南唐,付出的代价都是惨重的。 当然,现实逻辑之下,只讲成败、只讲利益! 纵使吴越没有灭亡,可李元清、王彦俦奉命向安国、於潜、吴昌、清溪、绥安等地延伸,吴越西南严州、衢州,以及中央的婺州等地,大动脉全部掐断! 别说支援杭州,接下来,南唐与之接壤的信州、歙州、宣州等地,在各州刺史、防御使的率领下,纷纷越过边境,侵入到吴越国土之内! 整个浙西,皆在掌控! 若吴越是一个人的身体,此刻,也已经半身不遂了。 在亲兵保护之下,郑彦华纵马在杭州御街上奔驰,一路上,无数军民,跪在道路两旁,看到“大唐国旗”招摇过市,立即低下头、浑身颤抖。 一直来到和宁门外,两列上万吴越精兵,垂手肃立,正前方,密密麻麻地跪倒了几百人,为首的正是钱弘亿,其余皆为各级官员。 齐象纵马,靠前一身,暴喝一声:“大唐天兵入城,吴越亡国!尔等放下武器,下跪等候!” 如同炸雷,震人心魄! 吴越亡国……吴越亡国! 哭声,撕心裂肺的哭声,此起彼伏,有官员实在受不了,站起身来、猛跑几步,一头撞在了城门砖石上,脑浆迸裂! 郑彦华挥了挥手,大军立即上前,镇压眼前局面。 翻身下马,郑彦华迈过人群,一直走到王宫门前,看到一身是血的胡则,眼神坚定,同袍之间,只需要一个对视,胜过千言万语! 胡将军,辛苦了。 郑将军,可来了。 一转头,郑彦华神情威严,看着满地的吴越官员,沉声问道:“哪位是钱弘亿?” 颤颤巍巍,摇摇晃晃,钱弘亿站起身来,丢掉官帽、脱掉官袍,走上前来—— “在下正是。” “延世兄,久违了,在下郑彦华。” “郑将军……” “延世兄,虽说成王败寇,可大唐皇帝心怀仁义,绝不会对各位加害,还望你多劝说一番。” 意思很清楚,你们败了,就别再装了,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这句话,其实也多余,真有骨气、有气节的人,要死谁也拦不住。 “诸位——”郑彦华高声说道,“大唐与吴越并无仇恨,兴兵讨逆,不过是应了大周皇帝郭宗训的要求,钱俶一时糊涂、勾结赵贼匡胤,此举无异背叛中原宗主之国!尔等忠义之心,大唐皇帝早有预料,安心等候,日后仍有机会为国家效力。” 这句话说的,真有水平! 没错,我打你了,是郭宗训让打的,你别恨我。 你们好好的,将来还能为国家效力,当然,是哪个国家,这就不是你们说了算的。 都好好活着吧,将来,咱们都是同事。 在场的都是人精,有什么听不懂的?郑彦华说完,不少人缓缓起身,脱掉了吴越官服,扔掉了吴越官帽。 “齐象!” “在!” “收缴兵器,解散军队,全城戒严!” “遵命!” 一转头,口气缓和不少,对钱弘亿说道:“延世兄,你我一同去面见忠懿王如何?” “真的?将军可……” “放心,大唐皇帝交代,不准加害钱氏王族一分一毫,谁都不敢违抗!” “可……” “放心,走吧!” 钱弘亿眼窝一热,眼泪流下,他以为王兄、王妃是必死无疑了。 见状,立即匍匐在地、磕头谢恩,然后跟在郑彦华身后,快步走入子城王宫。 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又都变了模样。 历史上,李后主也感叹过——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王宫早已戒严,申屠令坚下令,各处严防死守,凡有异动、格杀勿论! 郑彦华、钱弘亿走到嘉会宫前,两人举目看去,白玉石阶之上,早已被鲜血浸透,尸体一堆一堆,清理出一条狭窄的道路。 一步一步走上去,来到大殿门口,郑彦华、钱弘亿眼神一颤—— 只见陈冠侯挺直身体,双手拄剑,双目圆睁,恶狠狠地看着对面! 浑身上下,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伤口。 只见脚下,方寸之地,已经积累了一小汪血池! 身边左右,同样是满身是血的崇明军! 他们死死守在嘉会宫大殿门前,四周,则是被杀死的王宫侍卫! “仲卿!仲卿!” 郑彦华眼窝一热,冲着不知是死是活的陈冠侯呼唤——“我是清淮节度使郑彦华,你还活着吗?!” 陈冠侯身体没动,嘴角蠕动,几个大血沫子喷出来,声音微弱地说:“我军入城,否?” “大军入城,杭州攻破!” “好……回禀陛下,陈冠侯不辱使命……提前……攻破杭州,钱……钱氏王族之人,未敢伤一人!” 郑彦华一个箭步,上前抱住陈冠侯:“仲卿,别说话了。” “当啷——” 宝剑松手,陈冠侯身体直挺挺倒在地上! “快,抬下去,找郎中!” …… 嘉会宫内,钱俶在孙王妃的扶持下,终于又坐了起来,只不过眼神空洞,仿佛灵魂被抽离了身体。 就在刚刚,他是亲眼看到宫外一阵厮杀的。 一员唐军将领,一柄精钢宝剑,硬是抵挡住数十名王宫近侍军。 身边左右,立着六名浑身失血的唐军,他们收起武器,围成一排,就是为了不让钱俶有机会自杀。 每个人的脚下,都是一汪血池! 李煜,李煜!你坑了我,你坑了我! 我与你何仇何恨! 门开了,钱弘亿第一个走进来,一头跪倒在地。 “王兄!” “你……是延世?” “王兄可好,王妃可好?” “好……哈哈!”钱俶一激动,胸前热烘烘的,一口鲜血忍不住涌了上来。 “国破家亡,好得很啊!”钱俶忍不住热泪滚滚,孙王妃也抽泣不止,“延世,杭州如何,唐军屠城了?” 郑彦华近前一步,躬身施礼:“钱王殿下,杭州百姓、百官、百业安然无虞,可安心。” “你是……” “在下郑彦华,大唐清淮军节度使。” “好,郑将军,本王只有一个要求,让我有尊严的死去。” 郑彦华再次施礼:“钱王殿下,多虑了,大唐皇帝历来敬重于你,怎会加害?此事曲折复杂,眼下尽可安心修养,容日后有机会,再好好讲清楚。” 日后? 钱俶苦笑,内心绝望,我还有日后?吴越还有日后? 第541章 钱塘王 一艘橐船,顺江直下。 这是鄂州地面能够找到的最大商船,上面装了不少地方特产,更多的则是金银细软,一名二十多的青年男子,衣冠华服、面容俊秀,两眼之中,却充满了不安、疑惑的神色。 橐船路过金陵之际,短暂停靠,青年没有下船,只是深情地凝视了一眼远处繁华的都城,幼年的回忆,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不由得感慨万千,凄凉的情绪弥漫心头。 很快,橐船再度启航,从润州(镇江)口岸驶入江南运河。 沿途之上,他不断地看到战船来往,军民的精神面貌,充满了亢奋,尤其是当他看到鲜红的“大唐国旗”时,为之精神一振。 这些年,一直蜗居在鄂州,头顶一个“鄂国公”的封号,却什么都没做过,充其量是一个闲散王爷。 大年初三,来到常州。 他一刻也不敢停留,登岸之后,在常州刺史禹万诚的带领下,火速赶往府邸。 一直走到正殿,看到伏在桌案上忙碌的李煜,喉结猛地颤动几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快步靠近、跪地叩首—— “大唐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中带着颤抖,匍匐在地,不敢去看一身黄袍的李煜。 李煜刚看完“杭州大捷”的军情奏表,听到下面动静,抬头看了一眼,一袭紫袍,正三品的装扮,经过身边烛庆提醒,立即想了起来。 “从谦?快起来!” 起身,转出书案,快步走到跟前,一把扶起。 “九弟,让朕好好看看!” 来人,正是老九李从谦,李可大。 历史上,南唐李璟的第九子,也是钟皇后所生,李煜的亲弟弟。 “陛下……” “喊六哥!” “六……皇兄!” 李煜也不勉强,皇兄就皇兄吧,抱住李从谦的双臂,上下打量,不由得赞叹,李璟先别提,钟皇后的外貌基因是真强大,怪不得史书上记描述李从谦“风采峭整,动有规诲”,又“性格倜傥,善于书法,喜好律诗”,放在现代,妥妥的一个有颜有才华的小鲜肉。 一声“皇兄”,让李从谦难以自制,细看之下,发现李煜也神采不同往日,身形消瘦不少,但更加结实、健壮,两眼有神,却不再是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才气,反倒蕴含一股帝王杀气。 李煜连声夸赞:“好,好,好!” “皇兄,哪里好?” “长得真好。” 李从谦:“啊——?” “哦,你来了就好!”李煜转身,拿起数份军情奏表,“先看看。” 李从谦早就闻听,自从李煜登基之后,四处征战不断,一开始还担心如此穷兵黩武,南唐本就不厚的家底,早晚要败干净。 故而,他将自己在鄂州的产业打包售卖,筹措了不少经费,随船带来,打算交给皇帝使用。 可看完奏表之后,眼睛都直了,这是真的吗? “皇兄,如此说来……吴越半壁江山,岂不是已经归为大唐所有?” “半壁江山算什么,朕要的整个吴越,不,天下乃是大唐的天下!” 一句话,霸气十足。 “臣弟有何效劳之处,对了,这些年的俸禄、鄂州产业,臣弟已经全部给皇兄带来了。” 李煜一怔,随即笑了。 “从谦,有心了。” “应该的。” 李煜坐下,面带笑意:“如今,杭州暂定,朕册封你为钱塘王,前去主持大局,你可愿意?” 李从谦“啪叽”跪在地上,既不可置信,又受宠若惊,自己一直都是闲散王爷,没有经历过“苦其心志,劳其体肤”,这就要“天将降大任”了? “臣弟何德何能,担此大任?!” “你是朕的亲弟弟,你若不能,还有谁能?” “这……” “朕册封你为钱塘王,治杭州。另,改立从信为太湖王,治苏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你们二人要同心协力,给朕好好守好天下粮仓、钱库才行啊。” 李从谦倒是听说了,十弟李从信已经去了苏州,另外,路过金陵的时候,又听说十一弟李从庆,也早就南下,改立为嘉兴王。 一番求证,李煜一五一十,做了回答。 “从谦,朕如此安排,你可知其意?” 李从谦只是不受宠,不是傻子,论聪明程度、才思敏捷,不输给徐铉、韩熙载等人,《江南野史·卷三》记录了一件事,是李从谦是宜春王的时候,侍候李后主与宰相对弈,命令他作一首诗。 李从谦“指物作诗立就”,写到“竹林二君子,尽日意沉吟。相对终无语,争先各有心”,这就是收录到《全唐诗》之中的《观棋》。 略一沉吟,李从谦答道:“皇兄欲赖苏、杭、秀、湖之地,厚积薄发!” 李煜点头,不错,果然是聪明的。 “既明白,你就到杭州,替朕好好治理。” 原本,李煜册封李从信为越王,李从庆为福王,主要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地盘都打下来了,掩盖就是画蛇添足。 苏、杭、湖、秀四地,既是天下粮仓,又是商业要地,要钱有钱、要粮有粮,没有自己人看着怎么能行?让李从信、李从庆、李从谦三人守着,自己下一步战略的实施,才有保障。 “遵旨!不过……皇兄,就算杭州在手,吴越根脉未断,怕是还会有战事,臣弟……军事才能实在一般。” “军事方面,你不必操心,去了杭州之后,一是要安抚地方豪强、百姓,二是要恢复生产、秩序。” “臣弟必然竭尽全力。” 见李从谦仍有疑虑,李煜笑道:“虽说吴越根基未断,却也是僵死之虫,有抵抗能力的,只剩下越、明、台、福、处五州而已。” 这五个地方,除了越州、明州之外,其余三州都处在“穷山恶水”之间,没了钱塘大血包,早晚也支撑不下去。 说来令人唏嘘,打了这么久,最后成为李煜心头大患的人,竟然不再是钱氏王族之人,而是一个外戚,吴延福! 在“湖州战役”开始之前,钱俶就命令,让吴延福领兵北上,支援杭州,还许诺让他领兵。 可吴延福明显有自己的想法,一边在明州、越州大举征兵,一边磨磨蹭蹭,就是不肯前去,一直到杭州之战开打前夕,他才率领战船进入钱塘湾。 却依然是隔岸观火,无动于衷! 对此,李煜也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个吴延福,要么是“借刀杀人”,在李煜灭掉钱俶之后,自己取代,以外戚身份招揽吴越旧部,反攻之后,成为吴越新的主人。 要么,就是坐地起价,等待李煜出足够高的价码之后,再接受招安,成为一个独霸一方的割据势力。 对此,李煜压根不搭理。 “对了,从谦,此番到杭州之后,要善待一人,更要善用此人。” “皇兄,何人?” 李煜嘴角一勾:“钱惟溍。” 回想起来,秀州四县,在整个战争进程中,一动未动,一兵未发! 第542章 吴越新王,大唐认证! 李煜细细想来,钱惟溍才是最大的“人间清醒”。 腊月廿五,刘澄一行进入秀州府,但迎接唐使的人,却不是钱惟溍的人,而是嘉兴府的幕僚孙广。 更奇怪的是,当天唐使队伍,也没有被安置在秀州城的官驿,而是更偏南一点的文昌阁。 文昌阁临近六里泾,一条京杭运河的分支,西边是秀州,东边是嘉兴。 马澜凭借自己高超的社交能力,很快就探听明白,外面守卫的是两拨人,一拨是钱惟溍手下的秀州镇军,另一拨就是林纁手下的武勇军。 不由感叹,皇帝真是神人啊,说的一点都不差! 那接下来,就是按照预定计划行事了,马澜主动承担起了去秀州府送礼物的重任,把另一个“轻松任务”交给了刘澄,也就是去给林纁送礼。 是夜,秀州府邸,马澜率领数人、怀揣书信,悄然去拜见了钱惟溍。 一见面,马澜的行动举止—— 门外卸甲,托剑入内,单膝叩拜。 “大唐使者,天雄军昭武校尉马澜,参见吴越王殿下!” 这可吓坏了钱惟溍,立即喝退左右、只留下心腹两人,一个是秀州防御使陈皋宏,一个是行营兵马都监靳涛。 踉跄上前,双手相搀:“马将军请起来,我乃秀州刺史!” 钱惟溍当然不敢当,吴越王是他老爹钱俶专用头衔(不是职务),而他,连一个正式的爵位(譬如“荣国公”)都没有,最高的官职,就是左龙武将军! 好嘛,马澜一上来,直接把“吴越之主”的名号,安在了自己头上。 不过,马澜也有得说,你看,俺就是一个武将,是个粗人,谁知道你们家的那点弯弯绕?反正,你是吴越权贵,又是名副其实的“王子”,喊你吴越王也没错吧。 分宾主落座,马澜仍旧装傻充愣,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可钱惟溍不行,他慢慢地沉下心来,也沉下脸来,示意了一下身边的靳涛。 “马将军,唐师无故犯境,业已攻占苏州、吴兴等地,究竟是何道理?” “啥道理?”马澜一副愣头青的样子,“没道理啊,就灭你们来了。” “大胆!” “你看看你,急了不是?别急,我实话实说,你又不愿意听。” “马将军,吴越、唐国世代交好,行此不义之举,不妥吧?” 马澜的脸也沉下来了,真当我是二百五、不懂事? “世代交好?靳都监,你说这话,自己信吗?” “恕我直言,我吴越富庶天下,雄兵百万,若唐国识趣,得了些好处就退去,尚有回旋余地。” “不然呢?” “兵戈相向,胜负难料!” “那就打!” 防御使陈皋宏愤然起身:“马将军,太咄咄逼人了吧?” “逼你又怎样?” “单我秀州,兵家持锐者不下十万,吴兴近在咫尺,一声令下……” “停停停——”马澜不耐烦,说道:“大唐兵临城下,你若真要打,还会待在这儿?我倒要问问,是你秀州府坚固,还是苏州城坚固?” “你——!” 钱惟溍脸色发黑,制止两位亲信说话,开口说道:“尔等到秀州,不是为了单纯还礼吧?” 马澜立即起身,毕恭毕敬、态度缓和,如同一个小学生跟班主任讲话:“刺史阁下,末将确是奉大唐皇帝之命,前来赔礼,也并非是对两位将军不敬,只不过,对于殿下处境,深感同情罢了。” “马将军何意?” “只是搞不懂,这秀州,到底是姓钱,还是姓林!” 直接挑明吧,不跟你们打哑谜。 此言一出,钱惟溍、陈皋宏、靳涛三人的眼神之中,仿佛经历了八级地震,眉头紧缩。 “刺史阁下,末将粗人一个,说的话可能不中听:其一,中吴尽失,单以兵戈之术,已经回天乏力。其二,吴越举国,已无任何外援,就连扬州郭宗训,也有求于我大唐。其三,男子汉大丈夫,要识时务。” 最后一句话,“识时务”三个字,才是最要命的,直击钱惟溍的内心。 他若不识时务,早就出兵了! 沉默良久,钱惟溍缓缓说了一句:“我乃吴越王子,身不由己。” 很有深意、又很无奈的一句话,包含两层:其一,身为王子,我应当维护吴越国家利益。其二,我是平衡钱氏、林氏两家的“人质”,我想干什么,未必就能干什么。 马澜就不理解了,不过,有人理解,话刚落音,马澜身后走出来一个人,开口说道—— “吴越存亡,全在阁下一念之间,既为王子,何不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就是王上,就是吴越王! 此人一走出来,马澜立即退后,态度也恭敬不少。 钱惟溍松一口气,果然,唐使队伍之中,隐藏着真正的大佬。 “阁下,何人?” “在下大唐国安局统制,孙晟!” “若没猜错,阁下才是真正的唐使。” “不错。” “因何隐匿?” “只为试探一下,阁下的雄心壮志,究竟有多少。” “哼,好大口气。” 孙晟一摊手,平静地说:“若阁下只想听阿谀奉承、谄媚之言,大可以将刘澄喊来。” 不错,自从入府之后,唐使说话就不怎么客气,这才是大唐真实的态度。 “孙统制,有何话讲?” “在下要说的,马将军已经说过了。”孙晟背手,挺直身体,“吴越王殿下!” 这次,钱惟溍没有反驳,能称“殿下”,谁愿意被称之为“阁下”?一字之差,身份不同。 靳涛愤然起身,质问:“孙统制,这是公然离间?岂不知,疏不间亲!” “人为刀俎,尔为鱼肉,何来疏不间亲?” 如果真把钱惟溍当做亲人,他堂堂一个长子(不是嫡子),怎么会被安置在鸡肋一样的秀州?好歹,也封一个节度使啊! “王上子嗣安排,尔等何敢聒噪?” 孙晟微微一笑:“秀州镇军不过三千,而嘉兴府武勇至少五千,林纁府邸,可比这秀州府高大奢华不少。” “还敢离间?想要吴越内讧、父子反目成仇、君臣自相残杀?不可能!唐国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靳都监,你想太多了。打,用不着你们,打你们,谁也救不了。大唐皇帝也不过是遵循周帝郭宗训的要求而已。” “什么意思?” “钱俶勾结赵匡胤,派兵渡江,名义上协助大周,实则为赵贼内应!记住,灭吴越的人,不是我大唐,而是大周!” “诡辩!” “就当是诡辩吧,我只问一句,杭州城破之际,钱俶退位之时,阁下——”孙晟一指钱惟溍,“愿不愿意成为第六代吴越王!” 钱惟溍脸色通红。 两个亲信,也瞬间变了表情,尤其是掌握军队的陈皋宏,明显开始喘粗气。 孙晟一字一句地说:“有我大唐支持,吴越仍旧是吴越,不会亡国。至于阁下,不仅不会背负骂名,还会成为千秋功臣!” 钱惟溍或许不聪明,但他很清醒。 清醒到什么程度?在沈承礼第一次带兵过江的时候,就写下了“汴梁一轮月,云遮雾隐残,海波平又涌,谁护小舟全”的诗句。 他意识到后周内乱之后,必然会波及吴越,而南唐作为“搬不走的邻居”,最可能影响吴越的命运! 缓缓起身,走到孙晟跟前,轻施一礼—— “先生教我。” 第543章 一石二鸟 孙晟弯腰俯首,态度极为恭敬,其神态、动作完全是把钱惟溍作为了“吴越新君”,称呼也直接变成了“殿下”。 “此乃大唐皇帝为殿下谋划,两国邻邦、近在咫尺,这才是真正的唇亡齿寒,可惜……长期以来,受奸臣蛊惑,势同水火,如今正是重归于好的时机。” 钱惟溍郑重其事地问:“大唐皇帝,确无灭我吴越之意?” 孙晟严肃回答:“天子之言,岂能儿戏?殿下,大唐攻打吴越,尚有回旋余地,若是赵匡胤、或李重进打进来……才是真的国不存焉!” “可继位之事,父王若不首肯,怕是吴越老臣、将领无法同意。” “殿下安心就是,况且,继位吴越国王一事,暗中有我大唐支持,明面上,也有大周的任命诏书。” 这句话,让钱惟溍彻底震惊了,他自认为很清醒,自己就算是做了吴越君王,大概率也是一个傀儡,可没想到,大周能够给自己任命诏书!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大周是吴越认可的宗主政权,就算现在被打得七零八落,那也是有合法效力的。 孙晟见状,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一份文书,双手托着,交到钱惟溍手中。 “殿下请过目!” 钱惟溍激动又疑惑地接过来,草草看了一眼一遍,上面写着—— “敕曰:吴越王子惟溍化干戈之役,免百姓征役之苦,所以示旌嘉之宠,降以殊恩,锡吴越之两藩,兼都督之名位,兼东南面兵马都元帅,镇海镇东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太尉兼中书令,杭越大都督、上柱国,食邑万户……册尔为吴越国王。” 最关键的是,诏书之上盖着的是真正的大周国玺! 郭宗训真的同意了?还是李重进给的? 都不是,李煜自己写的!盖有“大周国玺”的空白文书,是药娘的杰作,是陈乔“鸡鸣狗盗”的成果。 【参考 第121章:夜谈】 “这,这怎么可能?!” 孙晟说道:“殿下,不必怀疑,这绝对是真的。” “我见过,我知道是真的……可……” “这是我大唐皇帝亲自求周主,又以十万石粮食、真州割让为代价,为殿下求来的。” 钱惟溍眼泪打转:“大唐皇帝陛下果然仁义之君!钱惟溍感激涕零!” 马澜在后面,听着孙晟扯淡,看着这一幕,内心觉得好笑,差点笑出声来! 还是年轻啊,这就感动了? 俺们家皇帝那么好吗?我咋不知道! 俺们家皇帝的话,拥有最终解释权! 其实,孙晟说得也不算假话,通过刘澄转交的密信当中,也确实交代了,安抚钱惟溍的时候,一定不能说要灭了吴越。 说了不算,算了不说! 历史上,吴越“纳土归宋”是具有积极意义的,这一举措促进了华夏统一、不容否定,钱氏家族功莫大焉。 唯物辩证主义证明,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在某种程度上,两浙地区在兵不刃血、没有经过“战争改造”的情况下,反而形成了庞大的“政商财阀复合体”,以家族为基本组织架构,所形成的强大影响力,一直延续了下去。 《建军大业》电影中,运输大队长常凯申说过一句话,搞定江浙财团,伺候好一群阿公阿叔们,天下笃定。 可见一斑。 即便对于赵匡胤、赵光义来说,新生的大宋政权,接收了吴越政权,也难说一定是赚了。 李煜也一样,虽然心有不甘,可总得“实事求是、尊重规律”,真要一口气灭掉吴越,必然会引起剧烈的反噬效应——任何时代都一样,资本就是一头食肉驴——不仅贪婪嗜血,还很犟。 兔子急了都能咬人,更何况,吴越就如同一条绞盘在南唐脖子上的毒蛇?先安抚下来,慢慢玩。 钱惟溍向后看了一眼,两名心腹,靳涛、陈皋宏也放缓了态度,近前躬身施礼—— “孙统制,多有得罪。” “两位将军,咱们是不吵不相识,为今之计,先要解决秀州危机,为殿下脱困才行。” 两人对视一眼,自然明白,孙晟的意思,是尽快解决掉林纁,以及背后的林家势力。 “孙统制,林氏一族盘踞秀州已久,四县之地,皆有内应。” 马澜走过来,大咧地说:“无妨,两位将军,四县之地虽不能一同兼顾,可嘉兴府近在咫尺,林纁主力的武勇军队,也驻扎在运河东岸。” “秀州兵力不过三千镇军,虽说都是心腹将领,可打起来……还是吃力。” 马澜一笑:“秀州三千,有些单薄,可加上盛泽睦昭符两千黑云都,大事可成!” “马将军的意思是,直接打过去?” 孙晟微微一笑,说道:“诶,那岂不是作茧自缚、自触霉头?与其困兽之斗,不如引蛇出洞、请君入瓮。” …… 是夜,嘉兴府,一桌小宴。 在座的只有三人,浙右武勇指挥使林纁、幕僚孙广,以及“大唐使者”刘澄。 酒过三巡。 酒多了,话就多,说着说着,氛围也就变得融洽起来。 毕竟,在座三人虽然各怀鬼胎,可是,三个鬼胎都是一个鬼妈怀上的,鬼点子都一样! 反! 篡位! 林代钱! 鸠占鹊巢! 当然,一开始,双方不会有任何共识,这一切,都源于刘澄拜见林纁之后,递交的一封密信。 信同样是出自李煜之手,临出发前,命令刘澄缝在衣服之内,只说关键的时候,可以保命! 信的内容,就是怂恿林纁倒戈,向大唐靠拢,许诺战争结束之后,册封林纁为会稽节度使,控制“三吴都会”(吴郡、吴兴、会稽)。 了解李煜的人,肯定知道,这就是画大饼,问题在于,画大饼都画的没那么大,譬如,册封林纁为两浙兵马都元帅。 没必要,他不配! 就如同行贿之人,给高官送钱,一千万、两千万都不觉得多,可要给门口保安送礼,超过一千对方未必敢收。 林纁,你就是上不得台面! 趁着酒兴,孙广提了一个现实的问题,如何行动,控制住钱惟溍?必须要活的! 此时此刻,对于林纁来说,钱惟溍不再是肉中钉、眼中刺,是自己、是林家向大唐表达忠心的投名状。 林纁没回答,看了看刘澄。 “林将军,据我所知,嘉兴武勇兵力,远超过秀州的镇军。” “不错,可不能妄自动手,必须要师出有名。” “这好办。”刘澄碰到阴谋论的事情,智商不自觉地暴涨,“钱惟溍久不出兵,不肯支援德清战场,将军就从这里做文章。” “哦?” 林纁想了想,一拍大腿,“好!” 孙广也附和道:“果然妙!” 钱惟溍行动迟缓,不肯去支援德清,那我林纁作为“吴越忠臣”,就点齐兵马、前去支援,当然,借道秀州是必须的,只要大军行至秀州城池之下,一口气打进去。 绑了钱惟溍,给他安一个“通敌叛国、救援不力”的罪名,然后,坐等大唐天兵灭掉德清、攻破杭州,自己就顺理成章地投诚大唐。 以上,计划制定完毕,完美! 唉,老话说得好“酒要少吃,凡事三思!” 第544章 人生无常 色令智昏,利令智昏,酒,也会“令智昏”。 喝得飘飘然、想得美滋滋的刘澄,无暇去细想李煜密信的内涵,没错,将信交给林纁,确实是有机会保命。 但有一个大前提—— 李煜判断的完全正确,也就是林氏盘桓于秀州地界,对于钱氏的统治存在质疑、反对,尤其是林纁对钱俶没有那么忠诚! 万一判断失误,就算林纁功高盖主,将秀州视为自己的地盘,可他对钱俶仍旧很忠心,“反间计”就不会成功。 相对应的,“李煜密信”不但不能保命,反而是一道催命符! 只能说,赌对了。 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刘澄这个人,也是有点小聪明的。 “林将军,事不宜迟,在下立即回到文昌阁,将这个消息告诉马澜将军,具体行动,静候佳音。” “如此,就辛苦刘使者了。” 刘澄得意一笑,旋即,又沉下脸来:“不过,林将军,攻占秀州之事,打算让何人领兵?” 林纁一怔,说道:“如此大事,关乎生死,自然是本将亲自领兵。” “非也,不可。” “刘使者有何高见?” 刘澄冷声说道:“未料胜,先料败。林将军得先给自己留好后路,万一行事不成,也要有人背锅。” “这……” 林纁疑惑,与幕僚孙广对视一眼,后者立即会意。 一锭马蹄金奉上,孙广问道:“刘使者请赐教。” 刘澄不动声色,揣在怀中,说道:“在下知道,中吴、湖州战败之后,有将领逃到嘉兴,就在将军帐下听用,这可是不错的刀。” 林纁恍然大悟,不由得钦佩。 没错,吴光远、陆仁璋、罗晟三人兵败之后,逃窜过来,因为怕获罪,都不敢去投奔钱惟溍。 “刘使者,果然机敏睿智!” “过奖。林将军,可令投奔将领,领兵攻打秀州城池,待到事成之后,再进城收拾残局。” “好计策!” “言尽于此,告辞。” 于是,刘澄兴冲冲地回到了文昌阁,将“暗藏计划”合盘说出,打算震惊一下马澜。 马澜听了,确实很震惊。 他实在没想到,世界上,竟然还有像刘澄这样的蠢货! 你大爷的,刚进入秀州地界的时候,在运河上就跟罗晟不对付,那个王八蛋一刀把大唐国旗的绳子砍断,你难道忘了吗? 罗晟是苏州战败之后逃过来的。 吴光远是丢了吴江之后逃过来的。 陆仁璋是湖州攻破之后逃过来的。 这仨人,对大唐恨之入骨!刘澄这样的蠢货,竟然怂恿林纁重用他们,前来攻打秀州城,娘的,他们打不打钱惟溍老子不知道,可大军一到,肯定先干死大唐使者团队! 你真以为,林纁能控制他们三人?弱智! 生气归生气,马澜一挑大拇指,说道:“果然妙招!” 无所谓啦,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咱们走着瞧! …… 两日之后,驻扎在盛泽港口的睦昭符悄然南下,在夜色掩护之下,顺着京杭运河,来到了秀州外围,隐藏起来。 按照约定,林纁将手下兵力一分为二,自己统帅两千人,以整顿军务为名,在运河集结战船。 事到临头,钱惟溍越发紧张,就连留守秀州府的孙晟,也反复推敲计划是否存在漏洞。 行动在即,马澜约见了刘澄,告诉他自己要先进城一趟,探听虚实。 “马将军,此时进城,多有不利啊。” “诶,城中动静一无所知,才是不利。”马澜忽悠,说道:“我入城之后,尚可作为内应。” “内应?” 刘澄看了看,马澜身后也就百十名士兵,就算再能打,又能起到什么作用?莫非,他打算趁机打开城门? “马将军,以何名义?” “辞行。” 眼前一亮,果然如此! 辞行,就得开城门! 刘澄说道:“马将军,今夜三更时分,罗晟、吴光远将率兵偷袭南门,运河之上,也会准备停当。” “南门……好,外面的大事,就交给刘使者。” “万无一失!” 看着刘澄离开之时,一副欢欣鼓舞、胜券在握的样子,马澜回想起离开苏州之际,与李从信的对话—— “王爷,我怎么觉得,陛下很讨厌这个刘澄?” “不错。” “为啥呢?听说,自从陛下嗣位之事,他就跟着。” “大概……因为他长得丑。” “啊——?” 想到这里,马澜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副胡子拉碴,暗中揣测,看来俺老马长得还不错。 …… 腊月廿八,夜半子时。 秀州城池,南门之外,低低地传来几声狗叫,片刻之后,不多时,城中传来阵阵喧哗。 看来,大唐使者的船队,要连夜离开了,静等城门开放! 罗晟、吴光远、陆仁璋等将领,隐匿在黑夜当中,宝剑已经握在手中,身后,也是杀气腾腾的武勇军。 娘的,唐使队伍还想离开?做梦! 杀将进去,一并收拾! 而且,这仨人既不在乎钱惟溍,也不在乎林纁,军权在手,他们完全可以喧宾夺主,挟持了钱惟溍之后,反过头来指挥秀州兵马,攻占嘉兴府! 哪儿有好人啊…… 对比来说,罗晟、吴光远、陆仁璋三人,还真是对钱俶忠心耿耿,他们的一切计划,都是为了尽早出兵,就算不能支援德清战场,也可以挥师西进,截断江南运河,毁掉唐军在太湖附近的物资中转站。 这件事情做成之后,郑彦华、林仁肇等人立即会陷入断粮困境,加上当时,元德昭作为“第三梯队支援”还没动手,完全有可能逆转战场形势。 想的很好,下次不要想了。 因为,这仨人是从谋略出发、制定计划,而孙晟是从人性出发、制定策略,过程或许有变数,但结果几乎是肯定的。 果然,南城大门一开,罗晟第一个冲了出去! 迎面碰到的,是惊慌失措的大唐使者队伍,领头的,正是马澜! “匹夫,马贼!今天就是你的死期,拿命来!” “我滴妈呀!” 马澜惊呼一声,转头就跑,后面紧追不舍,大军呼呼啦啦地冲了进来。 呀哈比比,顺利的不像样子! 蒙在鼓里的秀州镇军,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待到反应过来,已经有不少人被包围、砍杀。 罗晟率军一路追到秀州府门前,然后,他发现一条长街之上,不断亮起火把,钱惟溍的亲军队伍,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形成了包围之势。 马澜跑到秀州府大门前,从孙晟手中接过自己的长枪,一回头,笑容灿烂地说道—— “姓罗的,还记得不?我说过,你早晚也得下去!” 下哪儿去?下地狱! 靳涛也冲了过来,大喊道:“林纁反叛,尔等助纣为虐,谋害王子,格杀勿论!” 陈皋宏怒吼:“尔等武勇兵卒,还要帮助反叛吗?放下武器!” 众人面面相觑,什么情况?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容不得反应,秀州镇军一拥而上! 放下武器,趴地投降的,可活! 负隅顽抗,呆头呆脑的,必死! …… 异变,不止发生在秀州城内,就在“请君入瓮”计策实施的同时,嘉兴城楼之下,也出现了一支强悍的军队。 睦昭符率领黑云都,启动了“偷家行动”。 林纁率领大军,还在运河之上等消息呢!嘉兴城门,合计加起来,也不到三百人而已。 攻破,只是时间问题,而且,时间也没有消耗太久。 黑云都士兵攻打的过程中,大呼小叫,声音传入武勇军耳朵里—— “沃日特嘚!” “一群龟孙儿!” “信球货!” 武勇听着,那叫一个舒坦啊,虽然久居江南、更迭两代,可祖传的中原口音(汴梁、洛阳口音)还是如同基因一样,刻在每个人的记忆里。 “城下勒,老表嘛?” “弄啥嘞,白打啦!” “开门,中不中?” …… 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啊。 第545章 父子相见 第545章 父子相见 “秀洲之战”在整个吴越灭国战争之中,烈度很低,打来打去,兵力总规模也就一万左右,而且,大部分武勇是“出工不出力”。 林纁到死也不明白,自己明明与唐使达成了协议,实际上,也确实有了投降大唐的打算,为什么还会被剿灭? 只能说,一是所托非人,二是自不量力。 所托非人,就是他任用了陆仁璋、罗晟、吴光远作为先锋,带着自己的精锐去干钱惟溍,这仨人都是一身反骨,最忠于钱俶,本来就没打算偏向秀州府、嘉兴府任何一方。 自不量力,是指林纁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你充其量就是一个地方军阀,明摆着有一个更大、更好用的“王子幌子”,李煜不用,会更偏向你吗? 但同时,“秀洲之战”又是至关重要的,它赋予南唐的政治利益,丝毫不逊于“杭州攻破”之后的价值,因为,钱为溍这个在历史上默默无闻、平平无奇的人物,被推到了前台。 三代五王,正式转变为“四代六王”,新一代吴越王诞生了! 按照钱惟溍的意愿,睦昭符、马澜协助之下,对“秀州林氏”全族进行清算,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紧接着,整合四县官员、世家、富商、地主等势力,整编武勇,将黑云都纳入到秀州军事系统,至少从稳定社会秩序、保护百姓平安方面,“极度清醒”的钱惟溍功莫大焉。 秀州平定,三天之后,也就是寿昌二年、大年初一,“杭州之战”正式打响。 钱惟溍登上战船、经过运河中转,来到德清,面见了林仁肇、郑彦华、陈恺达、李元清等人,这些南唐将领都十分客气,均按照“吴越新王”的礼节对待,共同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最终决定,郑彦华按照预定计划,前往杭州支援陈冠侯、桂卿、白蕲等人,而清淮军船队之中,海海漫漫的大唐国旗丛中,也飘扬着一面吴越国旗,象征着钱惟溍的身份。 没错,郑彦华进入杭州之时,钱惟溍就在城外! 他很难过,昔日繁华的杭州城,在战火摧残下的样子。 他很庆幸,原本以为永远无法回到的杭州城,今天终于又见到了。 孤城残照暮云楼,王返空庭泪自流。 故国笙歌成断壁,西风一夜满杭秋。 幸有唐皇旌旗立,重整山河志未休。 待我江潮洗旧貌,更期桂月照新州! 无论如何,我在,吴越就在,老爹的时代已经谢幕了。 大年初五,杭州初定。 所谓“初定”,主要是指战场打扫干净了,该清理的清理,该埋葬的埋葬,李煜下了一道死命令,无论花多少钱,分别在凤凰山、玉皇山上,修建南唐与吴越将士的墓地。 此外,就是整顿兵马,一共包括两部分。 大唐部分,清淮军俨然是主力所在,承担起杭州防务,重点防御的就是钱塘江对岸,明州、越州、萧山等仍然盘踞大量吴越军队,只不过,他们的统领已经不是钱氏一族,而是吴延福为首领的外戚势力。 吴越部分,数万籍军全部解散,所有武器一律收缴,仅保留中央直属军队,包括三直、亲军、镇军、府兵等,总兵力已经不足一万,由已经投降大唐的吴越将领及唐军将领共同管理,实际上,这些人的性质暂时属于“伪军”。 大年初六,胡则、钟蒨、呙彦等人,分别驻扎罗城、子城、夹城,负责具体的城内戒严工作,城中哀恐的情绪,渐渐消散。 大年初七,受伤严重的陈冠侯,经过三天抢救,总算缓了过来,常州下发谕旨,要求由张佖护送,将陈冠侯送到常州。 同日,湖州方面,绕到莫干山、偷袭杭州城的慎从吉,被围之后,见大势已去,主动投降,也被遣送回杭州。 大年初八,李元清、林仁肇、王彦俦等人在解决完德清之地,俘虏钱弘出、沈虎子等人之后,分兵攻占严州、衢州、杭州西部等重要战略要地,西南基本安定。 至此,大半个吴越实际被南唐控制! …… 大年初十,子城之外,王宫门前。 钱惟溍是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 事先,他已经接见了崔仁冀、陈文雅、俞公帛、盛豫、吴程等人,众多杭州官员见到钱惟溍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一切。 终归是吴越臣子,面对王子,不,是大唐认证的新吴越王,他们能说什么呢?不过暗中唏嘘。 真正内心矛盾、忐忑煎熬的人,只能是钱惟溍,甚至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杭州的这座吴越王宫,刚打好地基的时候,他就被送走了,如今再回来,已经过去了二十载。 换句话说,二十年没有见过亲生父母了。 然而,很快,一切复杂的情绪,在钱惟溍一只脚踏上王宫台阶之后,迅速地消散了。 他整理了一下新制的国王袍服,正了正七旒冠冕,抬头挺胸,终于有一种扬眉吐气的神态。 从某种意义上说,真要感谢大唐皇帝,否则,自己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 行至嘉会宫,殿前来迎接的,是自己的妹婿,钱塘大族子弟元象宗,还有丞相元德昭,两人算是远房亲戚、叔侄关系。 一见面,三人陷入短暂沉默之后,钱惟溍先开口—— “事已至此,随遇而安吧。” 元德昭擦了擦眼睛:“王……上,先王身体虚弱,言谈之间,勿要激烈。” “俞王妃可在?” 俞氏,是钱俶偏妃,钱惟溍的生母。 “已经知会,人在仪鸾殿。” “嘉会宫中,陪先帝的是何人?” “自然是孙王妃。” 钱惟溍嘴唇动了动,没说话,一甩袖子走了过去。 钱俶的精神状态,完全可以预见,一朝人王,一夕之间,仿佛老去了几十岁,头发几乎全白了。 眼神空洞,一副生无可恋! 很多个时刻,钱俶都觉得,自己仍在一场噩梦当中,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实的。 对啊,哪儿能那么夸张?就一会儿功夫,城破了?国亡了?十万大军呢?百员大将呢? 钱俶在王位之上,呆得太久了,他恐怕已经忘记了,年轻之时、纵横天下,跨马提枪、冲锋陷阵,忘记了战争的残酷。 钱惟溍一走进来,郎中、仆从、侍者等很知趣,立即就退了出来,他们若留在这里,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眼前两位。 老王、新王,都是王,谁大、谁小,如何断? “父王,儿臣觐见!” 钱惟溍的声音不冷不热、不疾不徐,腰杆儿也挺得很直,眼神却低垂,看着自己的脚面。 钱俶乜了一眼,没有说话。 孙王妃起身,强颜欢笑说道:“昭潮,你来了。” “王妃,儿臣有礼了。” “好,好……” 孙王妃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多说一句,《十国春秋》评价孙王妃是“端重敏慧,鲁论大义”,简单说就是知性女性,绝不是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小妇人。 钱俶开口,冰冷说道:“尔等,都退下吧!” 孙王妃看了一眼元德昭、元象宗,主动起身,帮钱俶掖了掖被子,缓步走了出去,元氏叔侄也紧跟上。 “你干的好啊。” “儿臣顺天应命,唯有如此,才能保全祖上基业。” “半壁江山,已落入贼寇之手,这就是保全祖上基业?” “父王,断一指而保全身,至少,吴越国祚,仍能够延续。” “是李煜许诺于你的?” 钱惟溍顿了一下,轻咳一声,算是默认。 “糊涂,糊涂啊!” 钱俶突然激动起来,用力地拍打着床沿,两眼含泪:“无知小子,李氏一句戏言,你就当真了?你就是被人当枪使,待到数年之后、两浙平定,真当自己还有命在?!” “父王!”钱惟溍突然跪倒,叩首说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如今普天之下,都传开了,说吴越背信弃义、背刺大周,与赵匡胤勾结一处,大唐皇帝乃是正义之举,更何况……” “更何况是什么??” “更何况,败局已定!” “你——!” 钱俶剧烈咳嗽几声,在抬头,眼中浸透血色,恨意盎然。 “儿臣所言,有何不对?” 舆论战输了,人家大唐打你是天经地义的,就算是谣言又怎样? 军事也输了,谁让咱们不能居安思危?都以为,抱着后周的大腿,谁都不敢把你怎么样! 啥都没有了,还想要尊严?说句不好听的,大唐皇帝一句话,就能让吴越王族、权贵、世家血流成河! “看你的衣着打扮,业已登基称王了吧。” 这句话,听出来一点酸味,钱为溍缓缓起身,正色说道:“不错。” “是何封号?” “忠顺王。” “好,哈哈……”钱俶放声笑起来,“忠顺王,好一个顺字,吴越百年基业,竟在我的手中,沦为唐国附庸。” “父王错了,儿臣的王封称号,乃是大周皇帝给的。” 钱俶的笑容消失了。 紧接着,一份盖有“大周国玺”的诏书,呈现在了钱俶的眼前。 第546章 金书铁券 第546章 金书铁券 封王诏书,钱俶看了很久,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印玺是真的,他不会看错,就跟当年郭荣册封自己的一样。 “坐吧。” 钱惟溍暗送了一口气,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父亲,恭敬地退到椅子跟前,缓缓坐下。 “昭潮,你我父子,已有多年未见了。” “父王政事繁忙,儿臣惭愧,未能尽力协助。” “不……这些年,委屈你了。” “应尽之责。” 钱俶小心翼翼地合上诏书,试探地询问:“林氏一族,如今怎样了?” “尽数诛灭。” “唉……李煜的手段,实在可怕,其父李璟与之相比,如萤火之于皓月。” “父王,恕儿臣之言,历来唐国皆为大国,只是我吴越尊奉中原,双方牵制,才能偏安一隅,如今……江北局势,已经无力护我周全,顺势而为、才是正道。” “你不懂,我不怪你。”钱俶苦笑一下,回忆起来,一年之内李煜至少给自己挖了十几大坑,自己都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儿臣确实愚钝,也没有大志,私以为,能够护我钱氏一族繁衍生息,就足够了。” 话中有话,很难不让钱俶联想起来杨行密,杨氏一族的下场实在太惨。 话说回来,钱俶看到大周国玺的封王诏书,反而稍稍放下心来,笃定李煜并不会斩草除根。 史料上,一般将杨行密后人的悲惨遭遇,归结为“南唐原罪”,可在“五代十国”这个扯淡的时期,哪个政权没有所谓的“原罪”,《十国春秋》《读通鉴论》《旧五代史》等都对杨行密夸赞有加,可《唐史演义》当中揭短,列举杨行密在广陵之战中“背盟不义,滥杀不仁”,他对待朱温的手段也不怎么光明磊落。 况且,杨行密全族被屠戮这件事儿,后周郭荣也有一定责任,某种程度上,正是郭荣送了一道“催命符”。 具体来说,就是郭荣攻打南唐的时候,专门派人去通知当时还是皇帝的李璟——那啥,李璟啊,你把杨行密的后人都清点一下,好好对待,朕要召见——娘嘞,这啥意思? 就差明说,姓李的,我要弄死你,然后让杨家人复辟,当我的傀儡政权! 换谁,都得斩草除根! 那么,钱俶为啥“稍稍心安”呢?很简单,李煜促成了钱惟溍称王一事,诏书又是后周颁发的,这说明,李煜并不反对保留吴越钱氏继续保留“王族身份”。 若是要斩草除根,直接干了,何必多此一举?战乱纷纷,杀几个人算什么? 当然,只能判断,这是暂时的,依照李煜的性格,他一定会榨干“最后价值”。 而这,恰恰是钱俶口中“李煜的手段,实在可怕”的根源—— 杀人容易,要让人心服,甘愿称臣、甘愿驱使,才是高明的做法。 钱氏经营两浙百年,根深蒂固,李煜若采取单一暴力手段,不是不能平定,但所消耗的成本很高,倒不如顺水推舟,让钱氏一族安心做一个“大唐打工仔”。 想到这里,钱俶平静问道:“昭潮,李煜派你前来,有何要求?说吧。” “父王,您与王妃,以及部分族众,需要外出巡狩。” “果然……” 何谓“巡狩”,就是挪窝,别想在杭州待着,专门找个地方,有人看着点、别搞事情,俗称“软禁”。 “巡狩何处?” “徽州。大唐天子敕令歙州更名,扩展县域,专门供养钱氏王族,另,册封父王为江都国王。” “滴水不漏啊。” 一系列操作,你挑不出毛病,这就是“管杀也管埋”。 话锋一转,钱俶冷言说道:“我若不走呢?” “父王何意?” “李煜想要赚个好名声,我偏不能让他如愿!” “父王……何必如此,钱氏一族的命运,可在您的一念之间。” “身死,名可垂于青史也,昭潮,你是真看不明白?” “儿臣不懂。” “哼,当初李璟是硬刀子杀人,如今,李煜改软刀子了。” 钱惟溍哆嗦一下,他不是没想过,将来李煜还是会动手,毕竟,杨行密家族也不是一朝一夕、斩草除根的。 沉默一阵儿,钱惟溍起身,声音低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好死不如赖活,晚死一天就是赚了,很悲哀,很无奈。 “不,还有机会。”钱俶喃喃地说,“最后的机会,唯一的机会……扶我起来。” 钱惟溍虽然不解,也赶紧上前,伸手一扶,顿时悲从心来,从钱俶枯瘦的手腕之处,感受到了孱弱。 径直走到桌案之前,亲手打开暗格,从里面拿出来一个锦匣。 钱俶用手抚摸,虚弱地说:“昭潮,打开吧。” 锦匣之内,用黄锦缎包裹着,质地坚硬、拱形一方,手触碰到的时候,钱惟溍就瞬间想到了—— 金书铁券! 这就是俗称“免死金牌”的玩意儿,后世,中国一级文物。 “钱氏一族的命运,皆系于此物。” “父王,难道要将此物交给大唐皇帝?” “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昭潮,大周的诏书,不过是一张废纸,大唐的铁券,才是保命的根本。” 政治权谋之术,立判高下! 钱惟溍确实是太年轻了,他还看不出来,这一方铁券究竟有什么威力。 在后世,即有宋一代之后,这一块生铁铸造的东西,不仅是钱氏的保命符,也是钱氏的富贵券。 钱俶将这件东西拿出来,纵使李煜,也不可能做出“灭族”的举动,原因很简单,这金书铁券是李晔恩赐给钱镠的。 李晔是谁?唐昭宗! 虽说李晔这皇帝当得,实在是窝囊,竟然能够被一群宦官逼得退位,简直是把老祖宗的脸给丢尽了。 但是,人家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唐皇帝! 而南唐是怎么回事?开创人李昪(徐知诰)自称是大唐后裔,对外宣称,俺是唐宪宗李纯的子孙后代。 很好,那么唐宪宗是唐昭宗的爷爷! 金陵政权是以大唐正统自居吗,那么,唐宪宗赐给钱镠的金书铁券,当孙子的唐昭宗该不该承认?至于李煜,你们祖上,只是唐昭宗儿子建王李恪的四世孙,该不该承认“免死金牌”的效力? 只要承认,那就不能对钱氏王族做出残害之举! 可实际上…… 李煜真要杀你,还用得着借口?什么金书铁券,老子没听说过,再说了,最终解释权在我手里! 第547章 二王权衡 第547章 二王权衡 李从谦不由感叹—— 虽说杭州刚刚经历了一场战火,可得益于陈冠侯舍生忘死、以命相赌,采取“外科手术式”的攻击方式,这座繁华的都市,并没有受到太大的破坏。 甚至说,除了自杀殉国人之外,普通百姓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戕害,尤其郑彦华入城之前、三令五申,任何人敢做出杀烧淫掠的举动,决不轻饶! “皇兄,得此一城,如得一国!” 看样子,继续安抚好,不会影响杭州人民过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当晚,李从谦在驿馆会见了钱惟溍,按说,李从谦这个身份,杭州任何一个衙门,包括“大元帅府”都可以入驻,可为了表达对钱氏王族的尊重,也为了自身的安全,还是留在了驿馆之内。 一见面,钱惟溍也不掖着藏着,直接将钱俶的心愿,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李从谦听完之后,反问道:“忠顺王,看样子,你也希望忠懿王(钱俶)留在杭州?” “若大唐皇帝允许……” “断无可能!” 李从谦毫不客气、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钱惟溍脸一红,内心升起了屈辱感。 见状,李从谦起身安抚,让他坐下,口气缓和地说道:“昭潮兄,你糊涂啊!” 一句“昭潮兄”,拉近了不少距离。 “王爷何意?” “诶,叫我可大就行了。” 李从谦倒不在乎,把椅子拉近一点,说道:“你以为,让忠懿王巡狩徽州,是为了什么?谋害尔等钱氏一族?” “不,在下不会误解圣意……只不过,穷家难舍,更何况父王在杭州几十年。” “这样最好。我把话说的明白一点,此举,实则是为了保护钱氏王族免遭他人残害!” 钱惟溍不解:“如今局势,皆在大唐王师掌控之下,何来他人之说?” 李从谦一字一句,说出一个人的名字:“吴,延,福!” 按照辈分算,吴延福是钱惟溍的舅爷。 “宁国节度使?” “哼,现在,可不只是一个节度使那般简单了。” “可大兄,请明示。” 李从谦严肃地说道:“两国开战之际,忠懿王就要求吴延福前来杭州,许诺兵权,可他来了吗?” “这……在下听说,他在明州招兵买马。” “可他原本应该在台州待着!” 吴延福的算盘很精明,对于钱俶也有怨气,当年,自己想搞一点特权,结果就被发配了,现在吴越大难临头,又想起我来了? 战略眼光如何,姑且不论,一个野心家最先考虑的事情,就是危险到来之际,自己如何第一个跳出来,同时,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湖州失守,吴延福就做出了判断,浙西地盘是保不住了,那么,自己就要守住浙东,再怎么说,福州、明州、台州、温州加在一起,也是不小的地盘。 有钱塘江阻隔,又有萧山作为缓冲,唐军短时间内不可能打过来,那么这段时间,就足够自己猥琐发育了。 钱惟溍想到这一点之后,也是汗涔涔的,说道:“可大兄的意思是,若我父王留在杭州,迟早会被舅爷所害?” “吴延福若能守住浙西之地,忠懿王就能保全,可若守不住,主动向大唐投降,后果就不好预测了。” 一山不容二虎。 正如贾队长所说,当汉奸,也是要竞争上岗的。 同时,吴延福若能反攻杭州,将大唐军队打退,那么,钱俶也是必死无疑! 见钱惟溍想明白之后,李从谦觉得还不够,又提了一个更致命的问题—— “昭潮兄,还有一件事儿,你未曾考虑周全。若是忠懿王留在杭州,你该如何自处?” “我……” 钱惟溍突然有一种后怕的感觉,是啊,自己老爹留在杭州,自己又是吴越新王! 满朝文武,同时面对父子两人,究竟听谁的?不言而喻! 纵观历史,君位更迭,大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为啥呢?天下老百姓都有一种普遍的认知,那就是,当皇帝应该是终身制! 老皇帝死了,太子才能继位。 当然,碰到李二风这样的儿子,李渊就得认命了,大多数情况下,儿子是干不过老子的,譬如“十全老人”乾隆皇帝,要不是考虑到爷爷康熙的就职年龄,他一定能死在皇帝的位置上,即便主动退位、当了太上皇,嘉庆皇帝也是傀儡。 不行,走,必须把老爹送走! 去徽州吧,享清福吧! “可大兄,是在下考虑不周。” “诶,人之常情……况且,真要留在杭州,皇兄那里反倒会引起猜忌。” 李从谦想起六哥,也有点发怵,短暂相处之间,他发现李煜一言一行,仿佛视天下万物如刍狗,管你什么北边皇帝、南边国王! 老子才是天下第一! 接下来,两人彻夜畅谈,事关吴越未来的发展。 钱惟溍这个人,短暂接触之后,李从谦给出的评价也是两个字——清醒。 问一答十,哪个吴越官员可用,哪个需要提防,哪个必须除掉。 他对李从谦这个“钱塘王”尚能开诚布公,看来,确实是想要抱住南唐的大腿了,这才是当下最正确的选择。 最关键的一条,两人达成了共识,就是尽快让钱俶前往衣锦城(衣锦军),祭拜完毕吴越先祖之后,就动身前往徽州。 ……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常州府衙,李煜读完李从谦的来信之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从何吐槽。 钱俶这是想什么呢?我那么坏吗?我那么阴险吗?不对,我明明是明君啊! 聪明的人,这个时候应该主动示弱,最不济,环顾四周,还有人能够帮助吴越脱困吗? 事实上,第一时间获得杭州攻破的消息之后,李煜就不再关注江南战事了。 大局已定。 历时一个多月,“吴越之战”总算取得了战略性胜利。 放下书信,李煜喊了一句:“烛庆!” “陛下,有何吩咐。” “准备宴席,今晚,圣驾耒园。” “遵旨。” 一是为张佖、陈冠侯、觉悟、陈乔接风洗尘,二是趁着这个机会,让陶厓好好汇报工作。 第548章 耒园夜宴(一) 第548章 耒园夜宴(一) 月亮很圆,倒映在耒园野塘之中,荒亭之内,宴席显得有些朴素。 石桌之上,摆了一些果蔬、肉类、豆腐,一个烧红了的铜火锅,正“咕嘟”着热气。 李煜热情地招呼着,陈乔、刘政咨、禹万诚、张佖、徐铉等人,团团坐下,氛围还算温馨。 只是,众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动,李煜亲手拿着长筷子,涮好了食材,挨个夹到臣子的碗里,每轮到一个人的时候,都诚惶诚恐地起来谢恩。 “坐下来,吃东西的时候,不用那么多礼节。” “遵旨……谢陛下!” 别人喝酒,李煜不拦着,到了陈冠侯的时候,命令烛庆拿来一壶热茶,亲自斟上。 “仲卿,你就别喝了。” “陛下,我想喝酒。” “不,你不想喝。” “为啥?” “你身体有伤。” “陛下,这点小伤……” “你想说什么?” 陈冠侯立马闭嘴。 到了常州,随行御医检查之后,一共在陈冠侯身上发现四十一处创伤! 不幸之中的万幸,全都是皮肉伤,虽然肚子上也被捅了几下,内脏神奇般地避开了。 一通忙活,各自碗碟,都有了食材,各自杯盏,都有了酒水。 李煜缓缓起身,端起一杯香茗,郑重地说:“今夜佳节,君臣贺岁,第一杯酒水,就先祭奠前线战死的将士吧!” 众人唏嘘,举杯过顶,心中祷告,随后泼洒到泥土之上。 君在泉下泥销骨,庇我大唐第一流! 谢彦、边育贤、潘辰等战死的将领,以及开战之后、以身殉国的上万军卒,你们功垂千秋! 李煜轻叹一口气,放下茶杯,此时此刻,还不能用情太深,更大的挑战就在眼前了。 重新落座,李煜就一个劲的让众人吃喝,可实际上,众人都提着一口气,知道皇帝要说一些重要的事情。 酒过三巡,茶饮五道。 “陈乔,扬州的境况如何?坐着说。” 陈乔从扬州回来不久,从他瞬间变化的表情看,就知道不太乐观。 “米价飞涨,卖儿鬻女者日渐增多,广陵行军副都部署戴兴接管戍卫大权,严禁城中百姓逃亡。” “情理之中,预料之中。”李煜叹口气,“就算允许百姓出城,他们也无处可去。” “潘舍人(潘慎修)暂居刺史府,虽说有姚凤恭厚待,可出入行走,也会被监视。” “这么说,大周朝廷对我大唐戒备之心,日渐重矣。” 陈乔纠正:“陛下,准确地说,应该是李重进的戒备之心变重了。” “符太后那边呢?” “虽未明说,但接见臣时,话里话外,都又依附大唐之意。” 李煜沉吟一下,问道:“陈乔,依你观察,扬州还能守多久?” “听说真州被围,冶山防线后撤二十余里,邗江的大周、吴越联军也严重挫败,只能说败局已定。” 陈乔不是专业武将,不敢轻易下论断,只是将自己掌握的信息,据实禀报。 “刘卿,雄州战况如何?” “岌岌可危。” “是不是,刘乃金(江阴军指挥使)又发来告急文书了?” “一连数日,一日数封。” “韩通……韩仲达!”李煜口气惋惜,“如此良将,只叹不能为我大唐所用。” 禹万诚试探地问:“陛下,是否让江阴军撤回?” “深陷泥沼,退不出来了。” 一句话,相当于定了江阴军、刘乃金的死刑! 禹万诚纳闷儿,为啥皇帝这么嫉恨江阴军,又为什么讨厌刘乃金?以至于见死不救。 要知道,潘崇彻、黄损、诸葛兰、毛镗等人,已经暗中接到通知,随时可以撤退到江边,有人去接应! 李煜起身,在亭中踱步几下,如同下定决心一般—— “刘卿,三日之后,你去协调镇江守军,撤回大唐军队。” “遵旨。” “陈卿,你明日就要动身,再前往扬州,这一次不必跟符太后打哑谜了,告诉她,立即准备好动身。” “陛下的意思……要让符太后、幼主郭宗训,随着大唐军队一同撤到江南来?” “不错。具体如何安排,你与徐卿(徐铉)好好谋划。” “遵旨。” 为何是三天之后?因为正月十八,是符太后的生日诞辰! 就算是兵荒马乱,也不差当朝太后过个生日,届时,出城之事就有更大的操作空间。 刘政咨想了想,说道:“陛下,若我军撤退,恐怕扬州沦陷,就在旦夕之间了。” “墙倒众人推,预料之中的事情,不是我大唐不仁不义,反倒是李重进这个人,太不讲究了。” 江北密报,李重进已经暗中知会泰州的翟守珣、王全斌,以及泰宁防御使翟敬仁(翟守珣的侄子),加强大运河防线,与此同时,大量粮草物资也运往泰州。 这是准备好了,一旦扬州失守,就要凭借泰州死守。 问题就在于,李重进做这一切事情,以为瞒天过海,根本就没有通知李煜。 换言之,“李李合作”的协议,基本处在了失效边缘。 禹万诚有些担忧,说道:“陛下,臣担心撤军之后,李重进、赵匡胤反而联手,对大唐不利。” “哦……禹刺史,你有何高见?” “臣是想,要不要协助吴越撤军?毕竟,杭州已破,钱惟溍也接受了册封,只要运作得当,吴越军队也可受降。” 陈冠侯插话说道:“绝对不可!禹将军,渡江的吴越将领,皆为钱俶死士,又都是能征善战之人,若将他们接回来,弊大于利。” “可是……若不这么做,扬州失守之后,大概吴越将领,真的会投降赵匡胤。” 李煜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感觉,先前舆论战,一个劲地说吴越与赵宋勾结,现在可好,正好给了沈承礼、潘审燔等人借口了。 几万兵马,说多不多,可也不少,最关键的是,他们对江南山川地理、战略要点极为熟悉,将来真要做了“带路党”,麻烦就大多了。 踱了几步,李煜偷瞥一眼陈冠侯,下了决心:“仲卿所言,正合朕意,最要紧的是符太后、郭宗训二人,少一人知道,就多一分成功。况且——” 李煜坐下之后,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赵匡胤、李重进联手的可能性不大,且不说两家打得昏天黑地、不共戴天,就算真以大唐为威胁,该同仇敌忾、联合李重进的人,也应该是张永德。” 赵匡胤,截至目前还是“叛军之主”! 只要得不到郭宗训,他就一直是“叛军之主”! 众人恍然大悟,对啊,怎么把汴梁那边给忘了? 刘政咨一笑,说道:“短期来看,李重进还是孤家寡人,因为张永德、李筠、符彦卿的防御重心是北汉与契丹。” 一听到“契丹”二字,李煜眼睛眯起来,微微透着寒光,按照历史事件来看,这个时候契丹方面,也在积极准备、征伐中原。 往远了一想,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第549章 耒园夜宴(二) 第549章 耒园夜宴(二) 李煜盯着沸腾的火锅,肉菜在锅内上下起伏,炭火正旺,稍近一点觉得脸面炙烫,果真是“水深火热”。 五代十国,军阀混战,百姓遭殃,在这一个火锅上“具象化”了。 耒园夜宴闻汤沸,皆是天下疾苦声! 有那么一刹那,李煜郁郁了,都特娘的穿越了,为啥没有觉醒系统?比如,凭空能够制造出加特林、榴弹炮的系统,或者“超市系统”之类的。 太南边顾不上,太北边顾不了,还是先顾眼前吧! “徐铉!” “臣在。” “华亭府扩建,加盖一座离宫,待到符太后、郭宗训接出来之后,确保住得舒服。” “遵旨!” 一转头,李煜看向一言未发的陶厓,未等开口,这位浙东观察处置使、两淮三司都制置使、南唐驻吴越税赋大统领,默默地站了起来,从身上拿出一本账册。 “陛下,这是臣查封、清点的财产,皆为可流通的金银、铜钱。” 换句话说,就是流动资金。 李煜接过来,一边翻看,一边问道:“大概多少?” “折合精制铜钱,共计九万四千五百二十五缗。” “才这么点?” “这仅是苏州官库存储的,至于钱文奉府、苏州官员、寺庙道观、中吴富商等,只是做了清点,按照陛下计划实施之后,才能逐一纳入国库。” “全部加起来,能有多少。” 陶厓对答如流:“二十一万零八千八百八十缗,折合两亿两千精制铜钱。” “这还差不多。” 君臣二人,一番交谈,说者无意,听者震惊! 包括见惯大风大浪的刘政咨、陈乔,个个张大嘴巴、瞪着眼睛,仿佛是聆听天方夜谭。 娘嘞,多少钱?! 二十一万零八千八百八十缗!折合为两亿两千万铜钱! 皇帝陛下竟然还皱眉头,还嫌不够多! 当然,所有人也暗暗吃惊,没想到一个苏州城的财富,竟然如此丰厚,吴越真不愧“富甲天下”。 如果户部尚书韩熙载在场,他看着众人大惊小怪的样子,一定会摇头,多乎哉?不多也! 李煜不是贪得无厌,是这些钱,与庞大的战争开支相比,真的不多。 一方面,托生物老爹李璟的“福”,在五、六年的时间里,南唐国库都处在赤字状态,这其中,对后周的战争赔款占了大部分,每年收上来的赋税,也仅够国家机器勉强运转下去。 另一方面,“灭吴越之战”支出太大了,仅仅是制造军械、粮草、战船、火器等必要物品,李煜就花掉了十五万四千五百七十缗,合计八千五百万钱,后期,又通过“军事外包”的方式,制作了大量箭矢,包括火绳枪、突火枪的消耗,再度亏空四千万钱。 注意:这还没算上军饷,伤者的治疗费用,战死将士的抚恤金。 李煜没钱,国库也没钱,钱是哪儿来的?借的! 纵观南唐天下,能够借出来这么多钱的,李煜是第一人! 他的身后,不仅站着十大皇商,还有整个江右商帮,具体操作过程中,由黄旭、黄俊两兄弟牵头,通过早已成熟的江右金融系统(当铺、柜坊、商号等),将大量沉寂的金属货币汇集起来。 换句话说,为了攻打吴越,李煜将“半个江西”的财富,全都流动了起来,而从现实维度出发—— 江西就是南唐,南唐就是江西! 涉及到钱,人都很精明,平白无故为啥要交给你?很简单,十大皇商信用、资产担保,把钱存进来,一个月之后,能够得到不菲的利息! 很熟悉?对,就是民间借贷! 如今,兑现承诺的时候到了! 这就不难理解,为啥李煜跟韩熙载说过:“灭吴越之战若是失败,大唐也将亡了。” 到时候,兑换不出来钱的老百姓、小商人、小地主等,都得造反! “尽快运往金陵、洪州、抚州等地,先解燃眉之急吧!” “臣已经安排。” 徐铉忍不住,问道:“陛下,若是大举收拢苏州钱财,怕会导致局势不稳。” “哦?” 陈乔、刘政咨、禹万诚虽未说话,却三人不约而同,表情严肃、紧张起来。 张佖也硬着头皮,说道:“陛下,既然决定保留吴越国号,又册封钱惟溍为忠顺王,大举敛财,必然引起不满。” “嗯。” 李煜看了一圈,陈冠侯脸上挂着冷笑。 觉悟则是全当没听见,尤其发觉皇帝眼神瞟向自己,赶紧缩了缩自己的秃脑袋。 “陈金秋,你说,朕这么做行也不行?” “啊?” 陈金秋,就是觉悟的俗家姓名,离开苏州、来到常州,见到李煜之后,好一通哭啊! 陛下啊,不带这么玩儿的,坑人就带着我一个人坑?好嘛,有多少次,我的小命都要没了。 李煜对陈金秋,既心怀歉意,又心怀敬意,当初“朝贡汴梁”一事,陈金秋主动参与、不惧危险,在汴梁相国寺、皇宫之中危险周旋,可以说,若没有陈金秋舍生忘死,“扰乱后周”的计划根本不可能成功。 同时,赵匡胤的“陈桥兵变”也就成功了,在接下来,南唐就该灭亡了。 至于凌霄,从第75章以后,也不用辛苦码字,写了一百五十万字还没火起来!还得被“历史学专家”各种刁难,小说啊,写小说的!就是开头写李煜是超级赛亚人与黑神话悟空的结合体,也改变不了陈建斌扮演赵匡胤的事实! 【抓狂ing】 …… 为了表达歉意,李煜下令,还俗封官。 从此之后,世上再无觉悟僧,户部侍郎陈金秋! “朕在问你。” 陈金秋乖得很,毫不迟疑:“依贫……臣看来,陛下英明!” 李煜强忍住笑:“何处英明?”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朕是用来还账的,不是用之于民。” “……陛下英明!” 陈金秋快被挤兑哭了,幸亏没头发,这会儿就是长出来,也得急的一根一根掉! “罢了,罢了。” 李煜也不逗他,也不搪塞其他人,缓缓说道:“朕并非巧取豪夺,苏州,就当做一个试点,接下来要大举推行大唐宝钞。” 第550章 耒园夜宴(三) 第550章 耒园夜宴(三) 不言则已,一言惊人。 陈乔、徐铉两个“大才子”,长期不食人间烟火,搞不清楚经济原理,但听到李煜说要在苏州也推行“大唐宝钞”,顿时觉得天要塌了。 皇帝陛下,纸钞这种东西,能够在咱自己地盘上推广开来,主要是因为“盐荒”! 没错,现在许多东西,确实也能够用纸钞交易,可最根本的锚定物,仍然是食盐! 吴越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盐啊! 失去了这个条件,咱的“大唐宝钞”,对于吴越老百姓来说就是废纸,印刷的再精美也没用,最多当成年画儿用! 环视一周,李煜轻叹:“众卿的顾虑,朕心中知晓,不过,大唐要统一天下,可不是单靠军队能够实现的。” 徐铉谏言:“臣愚钝。陛下推行宝钞,换取苏州百姓手中金银铜币,人们岂能甘愿?说到底,还要靠军队镇压,强行兑换。” “欸,徐卿,朕说过不会巧取豪夺,会让老百姓心甘情愿的。” “臣……着实愚钝,陛下如何计划?” 李煜一笑,又指了指徐铉,指了指桌子。 徐铉发懵,啥意思?更糊涂了!难道是让我躺桌子上,抱着火锅,你们涮菜、涮肉吃? “所谓人之生计,无非衣食住行。只要从衣食着手,大唐宝钞不仅不是废纸,还会变得比铜钱、金银更受青睐。” 刘政咨试探地问:“陛下,是想将粮食、布料作为锚定物?” 李煜微笑点头:“刘卿,正解也。” 耒园之内,在场众人,除了陶厓之外,能够理解“棉布-纸钞”与“粮食-纸钞”金融体系的人,着实不多,刘政咨算一个,常州“大管家”张佖算是半个。 张佖一听,先是点头、又皱眉头,说道:“陛下,臣有一言……” “说。” “遵旨。衣食乃民生之本,锚定大唐宝钞,确实是可行之策……可问题在于,吴越之地,这两样也不缺啊!” 张佖的话,不是拆台、句句属实。 论粮食,“苏湖熟,天下足”,吴越稻米可以实现一年两熟,越州以南就算是不产粮食,也是够吃的。 论衣服,吴越全国上下,蚕桑产业何其发达! 李煜听得很认真,然后,又很认真地问道:“那又如何?” 张佖也懵了。 又如何?搞不成呗! 李煜看了一眼陶厓,问道:“陶卿,你回常州之时,苏州米价几何?” “百钱一升!” “价格最高了吗?” 陶厓摇摇头道:“依臣看来,往前青黄不接,若朝廷不派发粮食,苏州,不,整个中吴地区的米价,还会继续涨。” 陈乔不可置信:“这,不可能吧?苏州怎会缺粮!” “为何不能缺粮?” 说这话的时候,李煜看了一眼陈金秋,秃脑袋脸一红,立即低头。 “众卿,可还记得当初朕定下的买鹿之策?” 刘政咨、陈乔、徐铉一震,对啊,把这个忘了! 当初,十大皇商集资,以苏州为中心,大举收购粮食! 不仅如此,在知名大禅师“觉悟”的忽悠之下,苏州城中富商、官员等筹措了大量粮食,打算运到淮南赈灾,这件事儿闹得沸沸扬扬,就连钱俶也是知道的。 “还有一件事——”李煜环视一周,冰冷地说:“攻打苏州的过程中,包括府库在内,城中大粮仓焚毁殆尽!” 一片哗然。 接二连三,有意无意,这么折腾几下之后,苏州存储的粮食就真的不多了。 需要说明,不是说吴越没有粮食,只是中吴地区、苏州城中,二、三十万人没有粮食,想要粮食就得调运,可调运就得……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李煜。 够狠!皇帝,还是你狠!人为地创造饥荒! 想要运粮,就得大量商人参与,可大唐已经占据了整个环太湖地区,无论是陆运还是漕运,想要过去,都得看大唐军队同不同意! 大唐军队听谁的?当然是李煜! “众卿,你们要知道,十大皇商为了实施买鹿之策,当初可是花了不少钱的……这些钱,也得让人家赚回去。” 陈乔脸色发白,问道:“陛下是想要,低买高卖?” “高一点就行,最起码,得把借钱的利息凑出来。” “可,这与大唐宝钞有何关联?” 李煜一笑,说道:“很简单,十大皇商垄断中吴粮食供应,想要买粮食,就必须兑换大唐宝钞,再用大唐宝钞去买粮食。只要卖粮食的时候,设置一个标准就行了。” 刘政咨、张佖等人听懂了—— 比如,有人用一百枚铜钱,去换了同等价值的大唐宝钞,但买粮食的时候,最多只卖五十个钱的粮食,这样,就有面值五十的纸币,留在了自己手里。 那么,有人反复排队,一定要把纸钞花出去,怎么办呢? 很简单,连粮票都不用,因为这一个计划,主要是让人认识到纸钞具有购买力。 用纸钞买粮食的时候,只要比用铜钱买粮食更优惠一些,钱不多的老百姓,就会将纸钞存在自己手里。 紧接着,继续垄断其他物品,如油盐酱醋茶! 这个方法之下,不需要强迫老百姓“金属货币兑换大唐宝钞”,人们只要体会到购买力、方便性,尤其是能够“占便宜”,自然会主动的。 当然,这一招对于钱多的商人、地主、权贵们来说,作用不大。 可只要先稳定住民心,就不怕有人煽动,后面,慢慢地收拾这一波人。 李煜继续说道:“至于衣服……陶卿,你来说吧。” 陶厓应声,看了一眼徐铉,问道:“徐侍郎,你衣服价值几何?” 徐铉看了一眼,自己穿的是常服,很普通。 “市价,一百五十钱。” “一百五十钱,尚不是好丝绸,却足够普通百姓生活三月有余了。” 徐铉臊得慌,啥意思啊,难道说我贪污受贿? “陶置使,在下的衣物……” “明白,徐侍郎不要误会,普通百姓穿的,却主要是麻布,一件常服,不过二十钱。” “麻布本就便宜……” “可麻布编制工序、裁剪技术、缝制成本却不低,御寒又不济,若有一物,价格比丝绸便宜的多,性能又比麻布要好,百姓会不会大量购买?” 徐铉想,其他人也想,好一会儿也没注意。 不怪他们,话说回来,中国人实现穿衣自由,也没多少年时间! 凌霄码字的时候,搜索一些资料,有一个令人很难受,清朝的老照片里,大姑娘都没有裤子穿!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产丝绸的国家,可在纺织材料方面,又无比的稀缺,因为太贵,不是所有人都穿得起的。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五代十国时期,普通老百姓能够穿得起的,大概就是麻布、毡子、芦苇絮,语文课文当中不是有《芦花鞋》吗,成语当中也有“败絮其中”,在宋代之前,人们是很少提到“棉”的。 没错,“棉布-纸钞”金融体系,才是李煜能够想到的最重要的杀手锏。 因为,它是建立在增量需求基础之上的。 第551章 耒园夜宴(四) 第551章 耒园夜宴(四) 伟人说过: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这是将革命进行到底、彻底打破反动派妄想的精神,当然,也是一种战争实力的隐喻。 因为,这句诗写作的时候,已经不是“六十万对八十万,就是一锅夹生饭”的时候了,伟大的人民解放军从兵力规模、经济水平、武器装备等多个方面,对反动派形成了“优势在我”的局面。 耒园夜宴上,李煜也很想念这一句诗,但踌躇了好一阵,只是感叹—— 暂收兵戈偃旌旗,切莫困兽斗崄巇。 陈冠侯虽为武将,却也是秀才及第,听得懂李煜诗中的意思,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 事实上,从宴会一开始,他心里就不太舒服,倒不是因为不能喝酒,而是李煜主持下,探讨的话题,除了为战死将领、士兵默哀之外,其他的没有一句与“吴越战事”相关! 不是说赵匡胤,就是说李重进,不是说雄州,就是说扬州,不是说粮食,就是说棉花! 陈冠侯忍不住,问道:“陛下,越州还没有打下来,难道就此停手?” 与其说是质问,口气中充满埋怨。 刘政咨插话道:“仲卿,陛下自有安排。” 陈冠侯似乎没听见,继续说:“我军士气正旺,形势一片大好,止步不前,臣不甘心!” “仲卿!” 陈乔也注意到,立即喝止:“臣子有仪,莫要僭越。” 陈冠侯才不管那个,霍然起身、敞开衣袍,露出身上结痂不久的伤痕,血迹未干、触目惊心。 “陛下,臣愿将血流干,也要扫平吴越、扩充大唐版图!” 众人全愣了,谁能想到,陈冠侯的气性这么大,又如此胆大妄为,这太不给皇帝面子了。 李煜倒没想那么多,微微一怔、随后释然,有能耐的人嘛,脾气都大,但脑袋未必灵光。 “仲卿,虽已阳春,夜间尚寒。” 李煜起身,亲手帮着陈冠侯整理衣服,顺便一摸,五指冰凉,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来,小心翼翼地给陈冠侯披上。 “陛下,我……臣死罪!” 李煜制止下跪动作,让陈冠侯坐下,说道:“仲卿,你以为朕不想挥师钱塘、扫平浙东?” “……陛下,既有宏图大志,为何半途而废?而且——” 李煜打断,笑道:“而且,朕还让钱惟溍做了新一任吴越王,你认为仗白打了?” “臣确实这么想,那么多将士,血流成河、马革裹尸……” “是啊!仗打到这种程度,是该想想不流血的手段了。” “不流血,岂能折服江东鼠辈!” “别激动——”李煜微笑,宽慰说道:“仲卿,你也是熟读兵法的,应该知道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恕臣不敢苟同,吴越之人,善于记仇,知恩而不图报,见小利而忘大义。” “诶,圣人说过,百世之仇犹可报也,记仇是美德。” “陛下……” 李煜一摆手,口气转冷:“记仇,不代表能复仇,同样,朕不想再看到血流漂橹的局面,也不是为了施恩。” 众人安静下来,听着李煜的解释—— “打仗是手段,关键在于人。” “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人死地荒,朕要一片荒地干什么?” “昔日黄巢、孙儒之乱,不能再重演了,何故?” “朕看不上、瞧不起他们!” “行兵百万,席卷两淮、两浙、关中、陇西,有个什么结果吗?没有!” “朕要的结果是,一旦是朕的,永远是朕的!” “朕要再造的大唐,此后,绝不会再出现分裂。” “为了实现这一宏图伟业,仅靠杀戮,断然不可。” …… 李煜说了一大通话,核心意思就是,老子可以继续打,甚至可以把敌对势力都杀掉,但不打了。 为啥呢?因为朕这个皇帝,非常仁慈,也非常有远见,所以用怀柔手段了。 在座的众人,除了陶厓,其他的基本都相信了。 只有陶厓最清楚,南唐财政状况是个什么揍性! 前往苏州查抄府库之前,他就有一种感觉,如果有人敢买金銮殿,皇帝会毫不犹豫地给卖了! “仲卿,明白了吗?” 陈冠侯没明白,他说道:“臣明白了。” “那就好。朕并非要向谁示弱,因为,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光靠施恩、讨好,也是得不到的。” 禹万诚瞥了一眼陈冠侯,岔开话题:“陛下,林仁肇、李元清诸位将军,业已挥师西南,接下来只要步步蚕食即可。” “西南战局,也不必大张旗鼓,待到钱俶迁移徽州,钱为溍坐稳位置之后,很多难题都会迎刃而解的。” “陛下圣明!” 一场争论,接近尾声,徐铉、张佖等文官松了一口气,悄悄地、不满地看了陈冠侯一眼。 这小子,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偏偏皇帝还这么宠着!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陈乔、刘政咨任务在身,“接风宴”也不能持续太久。 又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君臣解散。 其他人不论,单说陈冠侯,正欲返回驿馆,身后有人轻拍了一下,回头一看,却是陈金秋。 “陈侍郎?何事?” “将军,身体可还支持得住?” “哦,些许皮肉伤,无碍。” 陈金秋上下打量,用手一指他身上的大氅,说道:“陛下的衣服,暖和吧。” “……陈侍郎,有话直说。” “唉,你我有同宗之谊,老衲……在下有话,可能不中听。小将军,莫要急功近利啊!” 陈冠侯眼神一动,说道:“在下没有什么功劳,何来近利一说。” “你……陛下面前,脱袍示伤,岂不是挟功自重?唉!” “在下拳拳报国之心,只是想向陛下表明……” 陈金秋打断:“我知道,可小将军也要知道,天子威严、岂容冒犯?你方才的举动,简直有逼宫之嫌啊!” 陈冠侯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逼宫?陈侍郎,莫要胡说!” “我在此胡说,无关紧要,就怕陛下胡思乱想。” “陛下英明,岂会无故怀疑。” “以往不会,可小将军夺下首功,又兵权在手,还咄咄逼人,那就不好说了。” 陈冠侯脑门冒汗,这才意识到,在不知不觉当中,自己习惯了皇帝的偏爱。 不,应该说是纵容。 第552章 耒园夜宴(五) 第552章 耒园夜宴(五) 从第一次处理“薛大户”的案子,解决“福商集团”开始,皇帝对自己的提拔,可谓平步青云,再到带兵打仗,让一众老将给自己当绿叶。 难道,皇帝真的是要一把趁手的刀?控制不住了就捧杀我? 不会,绝对不会! “陈侍郎,莫要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陛下若要我死,我亲自把脑袋送上去。” “你看你,极端了不是?”陈金秋恨铁不成钢,无奈说道:“皇帝的性情,就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可我们做臣子的,自己要有分寸!” “陈侍郎……还请教我,如何掌控分寸?” “皇帝想要的,就是分寸。” “可如今,吴越战事渐停,陛下目的几乎达成,想要的……还有什么?” “想要一个台阶!或者说,一个面子。” “不懂。” 陈金秋扶着陈冠侯上车,两人窝在车厢之后,严肃问道:“小将军,此番灭吴越之战,哪一次最重要?” “战事方面,自然苏州最重要,此乃夺下的第一个城池。” “错了!” “那就是剿灭孙承佑部,扫清中吴?” “又错!” “难道,最重要的是劝降钱惟溍,拿下秀州?” “再错!” 陈金秋摆摆手:“别猜了,我告诉你,最重要的一战,就是杭州之战!” “这,陈侍郎,刚不是劝我,不要挟功自重?” 杭州是陈冠侯打下来的,他不想提。 “我说打下是你的功劳了吗?不是你的,明白吗?” “不明白。” “很好,若是你的,皇帝该如何封赏?我告诉你,功劳第一!可如此一来,其他人怎么办?” “谁?” “林仁肇的润州大营伤亡过半,申屠令坚的龙翔军几乎全灭,荡寇军、婺源勇等,差不多也打残了,桂卿、苏淮、钟秉章等人,可都是大唐宿将!” 陈冠侯有点明白了,没有这些“绿叶”的陪衬,他这一朵“红花”不会那么耀眼。 可是,谁愿意做绿叶呢?没办法,是皇帝这么安排的! 眼看就到了论功行赏的时候,自己还喊着要打要杀,不就等于让其他将领继续玩命?到时候,人家铺好了路,自己顺利再拿一个功劳! “哎呀,我真蠢!” 陈冠侯一拍自己脑门,带动了伤口,疼的呲牙咧嘴。 “陈侍郎,我该怎么做?” 陈金秋想了想,说道:“如今,小将军伤势严重,就把兵权交出来,好好休养。重要的是,你犯了大错,要主动请罪,让皇帝把功劳分给其他将领。” “请罪没问题,可,我犯了什么错?” 陈金秋挠了挠自己的秃脑门,说道:“杀降!” “那也算错?” “你……你真该跟我回济安寺,当两天和尚!” 陈冠侯嘟囔一句:“杀几个人而已,就算认错,也算给陛下台阶?” “杀几个……阿弥陀佛!你若听我的,就如此办吧。” “我记住了。” 陈金秋叹口气,说道:“其实,也该庆幸,陛下如今没有心思纠缠这些,更大的难处,就摆在眼前了。” …… 事实表明,陈金秋不仅会当和尚,他也适合混官场,绝对懂一些心理学。 虽然是第一次参加“御前会议”,得到的有用信息也很少,可仍旧敏锐的意识到,李煜当下关注的重点,不在江南、而在江北。 因为,李煜一上来就先问陈乔,打听扬州方面的情况。 关心才重视,人的行为会受潜意识的影响。 扬州面临的危机,已经“从量变向质变”发展,三个月之前,人们只会谈论“赵宋叛军距离扬州多远”,如今再谈论,话题就变成了“赵宋叛军何时兵临城下”。 苦苦支撑,血战不断,李重进经营的三道防线(六合、雄州、冶山),已经将近崩溃了。 李煜回到治所,看着地图,将视野投向最危急的雄州—— 在高怀德战死之后,石守信成了最高统帅,两人采取了截然相反的谋略,高怀德一直强调猛打猛攻,石守信则从全局出发,清晰地认识到,雄州的军队不缺拼命的勇气,但缺乏坚持的底气。 于是,石守信向赵匡胤建议,采取“围困+偷袭”的方式,配合宋军从滁州向东、整体推进的战略,赵匡胤也同意了。 于是,雄州的噩梦就开始了。 扬州与雄州之间的通道,彻底被切断,这意味着再没有任何物资能够运输过去。 韩通一半的牙齿都掉了,一方面,是打仗的时候咬牙切齿,战斗停息之后,牙床、嘴唇都是血。另一方面,是吃草料、吃豆饼造成的,城中已经找不到一粒大米了。 战马、耕牛吃干净了,更别提老百姓家里养的鸡鸭鹅犬猪,老百姓更没有粮食可吃。 甚至老百姓,也变成了粮食,截止大年初一,城中已经吃掉了上千人! 在几次轮番的偷袭战当中,何徽战死,樊爱能身受重伤。 最为坚固的雄州南城,也被零敲碎打的方式,搞得千疮百孔,有的城墙被修复了几十次! 为了守住残破的城池,一向对南唐警惕的韩通,不得已允许刘乃金的江阴军入城,但很快,刘乃金就发现自己吃亏上当,还不如在城外! 其他周军将领呢?救一下啊! 不是不救,潘美、刘守忠、王彦超、符昭寿、白重赞等人,各有各的难处,共同的难处就是——他们也缺粮——最要命的是,入冬之后,北方士兵水土不服的现象更加严重了,缺医少药、自顾不暇。 一切迹象表明,赵匡胤距离攻破扬州,只剩下最后一道障碍了。 这一个障碍,就是“邗江-冶山”的南北防线,而从这个角度出发,决定扬州“何时攻破”的人,既不是李重进、也不是赵匡胤。 而是李煜! 三日之后,南唐战船准备好,潘崇彻、黄损、诸葛兰、毛镗等人就会领兵撤退! 李煜斟酌再三,还是暗中下令,让诸葛兰给刘乃金传递消息,借机出城,领着残部返回大唐的土地。 从内心里,李煜对历史上江阴军、刘乃金的做法,仍旧意难平,可他足够清醒,因为看到了刘乃金的实力。 只要愿意战斗,还是能打得不错的,留着吧! 天下格局,又要变了。 第553章 扬州之困 第553章 扬州之困 寿昌二年,正月十五。 慕容延卿、康延泽、何继筠、马仁瑀、赵光美等人率领十万大军,进行战线平推,随着丁德裕战死,六合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被攻破。 与此同时,石守信、曹彬、韩重赟率领十万大军,发动了对雄州的最后一次进攻,摇摇欲坠的城池,已经无法阻挡宋军的铁蹄,韩通下令剩下的军卒,全部从南门开拔而出,准备在通往扬州的道路上,建立阻击阵地。 本就是强弩之末! 韩通出城之后,败局命运就已经注定,全军覆没之后,韩通去向不明,刘乃金率领残部不足五百人,迅速向长江防线逃亡。 正月十六,向训、韩令坤率领一万兵马,攻破北关防线,真州,这座位于长江之上的小城,赤裸裸地摆在了宋军面前,瑟瑟发抖的不止真州防御使冯克检,还有近在咫尺的沈承礼,轮番激战之后,他手中兵力不足两千了。 十六日夜,王政忠、张令铎配合雄州行动,全部战船启动,经过洪泽湖、转进金湖,五百多艘全部进入京杭大运河流域,与潘美、王侁率领的大周水军,展开激战。 论水战,郭荣手下大将当中,唯一能与潘美媲美的,就是曹彬。 比较可惜的是,曹彬没有出现在大运河上,可更离奇的是,潘美竟然输了! 因为,水战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弱智、白痴、自恋狂、作死爱好者——但是,翟敬仁,这个王八蛋,却是——翟守珣的侄子。 为了全歼王政忠、张令铎部,潘美制定了“以退为进、关门打狗”的作战计划,具体来说,就是在运河-金湖衔接一段,进行小规模抵抗之后,迅速“败北”、向南逃窜,同时,将大量战船隐匿在甘棠埭(邵伯古镇)。 这一段运河水域,有三道水闸,支流较多,便于打伏击战,也便于切割包围。 最重要的就是,东南风渐起,王政忠、张令铎攻打扬州的过程中,整体处于逆风局势,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运用火攻战术,就跟“火烧赤壁”的策略一样。 天时地利、各种因素,潘美把能算计的都算计了,唯独漏掉了翟敬仁! 一开始,计划执行的很顺利,但离开金湖二十里水路之后,一路梦追的张令铎发现,舰队左翼猛然出现了几十艘战船,张牙舞爪地就冲过来了。 行动暴露! 打草惊蛇! 满盘皆输! 潘美发觉之后,一边指挥战舰匆忙调头,欲形成包围之势,将王政忠、张令铎部阻挡在运河之上,一边派出快船,要求翟敬仁冲入敌阵,搅乱对方阵型。 然而,潘美还是高估了翟敬仁的道德底线。 这厮,一触即溃! 面对逆风冲过来的王政忠楼船,仅仅一个照面,就吓破了胆,哪儿还管潘美的军令,调头就跑。 这下可好了,原本,潘美、王侁只需要阻击赵宋战舰,结果还没碰上,先被翟敬仁的船队给冲乱了阵型,等到王政忠、张令铎赶来之后,后周船队拥堵在运河之上,动弹不得。 就跟打游戏一样,潘美技术再好,遇到一个猪队友,也是无力回天。 一番激战,后周水师元气大伤,三分之二的战船沉没或被焚毁,潘美被气吐血昏倒,王侁接手指挥权之后,下令残部撤回甘棠埭,封锁全部水闸。 潘美醒来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命人把翟敬仁绑了,凌迟处死、挫骨扬灰,还不解气,指着一滩残渣骂了小半天。 可是,有什么用呢? 潘美很清楚,扬州即将失去了最后的保护屏障! 果然,两日之后,正月十七,王政忠从陆上进攻,张令铎从水面攻击,不到半日,甘棠埭沦陷! 潘美、王侁在万般无奈与不甘的心情当中,进驻了扬州城,余部纳入到广陵行军副都部署戴兴的指挥体系。 正月十八,冶山防线,金牛峰上。 李重进望着远处,海海漫漫、遮天蔽日的宋国军旗,人喊马嘶、杀声震天,赵匡胤的军队如同潮水一般涌来。 绝望、愤怒、无奈、委屈……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李重进开始骂人。 只不过,他骂的不是赵匡胤,也不是沈承礼,而是李煜。 为啥呢? 所有南唐军队,一夜之间全都撤离了! 尤其是诸葛兰,他率领的骑兵(天策军)是最重要的支援力量,自从来到冶山防线,李重进一直礼遇有加,就算自己这边缺粮,也不敢让南唐骑兵饿上一顿。 然而,他们竟然一声招呼不打,全都撤了。 最可气的就是诸葛兰,前一天,还激昂慷慨、义愤填膺地向李重进请战,然后,大模大样带着手下军队,前去阻击韩令坤、向训,谁知道一切都是演戏啊,一去不回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让李重进伤心、意外的。 最令他伤心、意外的人,是赵赞,李重进其实猜测到了,赵赞与李煜有一些“灰色交易”,可赵赞毕竟是后周将领,跟着自己浴血奋战这么长时间,总归感情是到位的。 谁又能想到,赵赞背刺起来,丝毫不比诸葛兰、毛镗、潘崇彻等人手软,不仅如此,他撤退之前,还忽悠了原武宁节度使、徐州刺史郭从义—— 老郭啊,跟兄弟走吧,大唐才是我们的归宿! 老赵啊,你早说啊,我早就想投奔大唐了。 两人一拍即合,跟着诸葛兰屁股后面跑了,对了,郭从义手底下还有两千轻骑兵! 跑一个,搭一个。 “雄州失守”的消息传来,李重进的心理安全堡垒彻底坍塌,他下令,由副将尹勋率领残部,悄悄地向扬州西关转移。 这也意味着,后周军队彻底放弃了冶山-邗江防线。 算下来,吴越与后周联军接近十万人,扬州粮草储备丰富,坚持下去,应该不成问题吧!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言退居泰州! 有一句话,叫做“形势比人强”,用比较上档次的话解释,就是“历史发展动向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回过头来,全面复盘,就不难发现,李重进自封淮王,放弃与张永德结盟之后,他的败局就是注定的。 真正令人惊讶的,是能够坚持这么久。 正月十九,在安顿好军中事务之后,李重进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扬州城,准备召开“扬州保卫战军事会议”。 在此之前,他先要到皇宫去拜见符太后、郭宗训。 于是,很快他就获知了一个天塌的消息…… 第554章 江北贵人,衣冠南渡 第554章 江北贵人,衣冠南渡 船儿悠悠,浪儿悠悠。 江风撩起青丝,拨弄着发红的耳垂儿,有些痒。 符太后轻捋一下,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舷窗,朱扉开启一条缝隙,漫天的月光流淌了进来。 美人凭栏,一抹倩影。 眉头舒展,复又皱起,反复如此,最终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终究是个女人。 身为太后,她怎会不知道家国大义?可看着怀中的训儿,这天地下,还有比他更重要的吗? 在扬州的日子,过得确实惬意,物候温和、水土滋润,怪不得“江南有佳人”,锦衣玉食、雕梁画栋,更是比风大土大的汴梁城,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可这样的日子,终究要提着心、吊着胆,谁知道赵宋叛军什么时候打过来。 船尾,一丝动静传来,好像是姚凤恭、潘慎修等人在商议什么。 片刻,两人走了进来,跪地请安,她柔声细语、凤仪昭然:“两位请起,坐吧。” 两人未坐,保持着万分恭敬,她平静地问道:“安全了?” 潘慎修:“回禀太后,大唐战船已经封堵入江口,陈侍郎在后面周旋,断然不会有人追上来。” 姚凤恭:“回禀太后,宫中事宜,臣也安排妥当。” 她点了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以诞辰贺寿的名义,符太后带着郭宗训离开皇宫,来到众乐坊,给外人一种“前去欣赏歌舞”的错觉。 暗中,她仅带了必要的皇家御物,特意多准备了一口大箱子,上面写着三个字:傀儡具。 在姚、潘两人的安排下,符太后、郭宗训藏在箱子里,悄然被运出了扬州城。 这是第二次藏身箱子中了,第一次是离开汴京,茫然不知,而这一次是主动自愿。 一路上,数次被扬州戍卫营排查,有一次,甚至是戴兴亲自带队,好在姚凤恭手中持有谕旨,总算有惊无险。 大船换小船,小船换马车,马车再换船,躲躲闪闪,小心翼翼,终于脱离了扬州监控范围。 十几里的运河水道,是那么的漫长,一直到长江边上,她才带着郭宗训从箱子中出来,然后,就看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数不尽的大唐战船,在月光之下整齐排列,旌旗在夜风之中呼呼作响,大唐军队紧张、有序地登船,准备撤离,而在不远处,似乎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战斗! 符太后没有猜错,唐军撂挑子不干了,李重进虽然没有反应过来,但吴越将领距离近、知道早,潘审燔、胡琛亲自率军,前去追击、截杀,就在邗江运河与京杭运河之间的狭窄范围内,激烈厮杀。 这件事,也间接帮助了符太后、郭宗训出逃扬州,因为戴兴担心赵宋叛军趁机混入城中,于是严禁扬州戍卫营参与——南唐、吴越两家愿意打,那就打吧——自己只要守好扬州就行了。 红唇轻启、幽幽叹气。 “姚卿,随行之人都有谁?” “中书令赵锽,礼部尚书李德诚,左谏议大夫朝从灵等,合计二十七人。” 姚凤恭没有明说,这二十七人还带着二百多家眷,以及各家的金银细软,对待“自己人”,姚凤恭显然是更上心。 “尔等忠臣,愿南渡伴驾,本宫感激。” “臣惶恐!” “下去吧。” 人退出后,月光撒在符太后稍显落寞的脸上,自己这也算是衣冠南渡吧! 皇帝陛下,你会怪我吗? 宣懿姐姐,你会怪我吗? 符太后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似有泪水落下。 二十九岁的年纪,风韵尚在,却已经饱经人生沧桑。 此去江南,她并不担心有性命之忧,毕竟,南唐皇帝如果要害自己,根本不用挑这个时候。 早在离开汴梁的一路之上,随时可以下手。 只不过……过了长江,到了南唐的地盘,自己和儿子要终日扮演牵丝戏了。 想到这里,她苦笑一下,又以此躲在了傀儡具的箱子里,以后,就真的要做傀儡了。 此时,巨大的楼船已经驶离了运河水道,有节奏的划桨声传来,提醒着她,扬州那座城越来越远。 当然,随之远去的,还有战争的恐怖氤氲。 一个时辰之后,顺流而下,直奔镇江口岸,在那里,楼船将会驶入江南运河。 目的地,常州府。 …… 张佖、陈金秋不顾礼仪,满头冒汗,直接闯入了寝宫。 连日劳累,李煜睡得很沉,被摇晃了十几下,才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陈金秋的大光头。 “陈卿,你擦油了吧?这么亮。” “哎呀,陛下,别拿老衲……臣打趣了。”陈金秋还是倒腾不过来自称,擦了一把汗,说道:“快起来吧。” “何事?” 张佖近前:“陛下,江北贵人来了?” “贵人,有多贵……” 李煜猛然醒了,跳下床后,紧张地问道:“是否是郭宗训?” “对,还有符太后,以及扬州一众大臣!” “人在哪儿?” “快马来报,船队距离常州五里之外,等陛下谕旨。” “等个毛线……”李煜趿拉着鞋子,快步往外边跑,“召集所有人,摆仪仗队!全都去迎接!” 烛庆紧跟着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陛下,裤子,穿上裤子再去!” 李煜一低头,怪不得凉飕飕的。 …… 扬州子城,皇宫之中,李重进发疯一样四处奔跑、寻找,身后跟着一群太监、宫女,各个面如土色。 就在刚刚,亲眼看着,淮王殿下一只手举起后宫总管,狠狠摔下、脑浆迸裂! 接着,沙哑、急切的声音,回荡在宫殿各个角落—— “太后,你去哪儿了?!” “陛下,你去哪儿了?!” 战局不利,孤城危机,前程渺茫,生死难料……这些,李重进从未惧怕过,可发现符太后、郭宗训失踪之后,他是真的害怕了。 没了这两个人,自己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许久,李重进颓然地坐在台阶上,如同劳累的牲口一样,大口喘气、鼻喷泡沫,双目却像鹰隼一样,盯着一群宫人。 “你们听好了,太后、陛下均抱恙,自今日起,不见任何朝臣!谁敢乱说半个字……” 所有宫人惊恐下跪,战战兢兢! “不敢,淮王陛下,不敢!” “都下去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第555章 阿娘,你在哪儿? 第555章 阿娘,你在哪儿?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穹顶之下,大江两岸,沐浴在同样的月色之下,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 扬州城中。 在李重进看来,那就是一轮血盘,因为,他的眼中浸血,看什么都是一片殷红。 太后、皇帝又不见了! 暂时安稳内宫之后,李重进利用“淮王特权”,召来侍卫亲军,将子城皇宫严密封锁起来,又暗中派出心腹手下,查! 这件事,经不起查,如“牵丝戏”“南唐使者”“南唐撤军”“重臣举家外逃”等几条线索凑到一起,事情就能还原个大概了,再回想一下符太后、郭宗训是如何来到扬州的,过程就十分明了。 恍惚之间,心腹询问,如何处置眼下局面。 “以病气过重、疑有瘟疫为名,严密封锁子城!” “以淮王府名义,诏令城中大小事务,交由潘美、王侁负责。” “以太尉府名义,接管戴兴手中的戍卫之责。” “吴越方面的军队,全部入城!” 最后,李重进用浸透血液的双眼,盯着殿外朦胧的人影,咬牙切齿地说道:“全部宫人,一律处决!” 手下应声退去之后,李重进浑身哆嗦,他怀抱着宫殿的盘龙柱,勉强支撑着身体,然后,毫不吝惜地、用最恶毒的语言去诅咒李煜! 姓李的,你“偷人”上瘾是吧?一次不够,又来二回? 常州城外。 李煜调动了所有资源,尽量让欢迎仪式显得庄重、华贵,这样才能表达自己的重视。 从符太后角度说,大唐皇帝越重视,她才能越安心。 寅时二刻,江风稍寒。 “阿嚏——!” 一连打了数个喷嚏之后,烛庆近前:“陛下,风大,不如先到马车中避一避。” “无妨,朕不冷。” 心想,这会功夫,指不定多少人在背后骂自己。 当然,这会功夫,赵匡胤一定在背后猛夸自己。 无所谓啦,江北那摊子破事儿,你们自己解决。 马蹄轻轻,雍容富贵的车驾驶来,李煜立即迎了上去,还未开口,一团什么东西就窜过来,跟条狗似的。 “臣姚凤恭,叩见陛下!” 啥玩意儿?李煜一头雾水 还没反应过来,又有两人蛄蛹过来,倒头便拜。 “臣赵锽,叩见陛下!” “臣李德诚,叩见陛下!” 李煜瞟了一眼一旁的潘慎修,老潘一脸无奈,尬笑一笑,把脑袋低了下去。 完蛋玩意儿!你怎么跟这群后周大臣说的?这个场面,在外人看来,就是大唐臣子拜见大唐皇帝,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众卿,请起吧。” “谢陛下!” 每一个字,都觉得刺耳,也觉得尴尬,生怕车上的符太后听见! 奶奶滴,怎么搞得自己跟缅北人贩子一样?仿佛,是自己指使这群大臣,把自己皇太后给骗来了,如今,他们来邀功请赏了。 话说回来……好像真是自己指使的。 李煜让人退后,孤身一人、靠近车窗,恭恭敬敬地行礼—— “唐国李煜,恭迎大周上国皇太后符娘娘!” 马车之内,动静轻微。 符太后也很紧张,弃舟登车、一路思量,见到李煜之后如何自称。 我?臣?本宫?梓童?小君?哀家? “妾身仓促前来,有劳大唐皇帝陛下迎接。” “太后言重,煜当如此。” “我孤儿寡母,此番南渡,祈求大唐皇帝看在……两国之谊,给予庇护,妾身感激不尽。” 两国之谊?这四个字,说者言不由衷,听者嗤之以鼻。 李煜赶紧躬身施礼:“太后勿需忧虑,煜本当侍奉,朕指天为誓、厚土为证,自今日起,凡有对太后及大周天子不从、不尊、不敬者,即为大唐仇敌,朕必诛之!” 这是发誓?符太后紧张的情绪稍微放松,将车窗挑开一条缝隙,凤目注视,看到一个身形清瘦、面白无须的青年帝王,弯腰屈身、微微垂首。 “多谢,陛下……” “恭请太后入城!” “多谢,陛下……” 为了突出对大周皇室、郭荣后裔的尊重,李煜决定,亲自牵马,步行回常州城。 禹万诚、陈金秋、张佖、潘慎修等南唐大臣,看到这场景,浑身不自在。 姚凤恭、陈德成、赵锽等后周的大臣,看到这一幕之后,身体与心肝都发颤。 闹哪样?皇帝啊,他们是来投奔大唐的,是避难来的,就算身份尊贵,也用不着“天子驭马”的礼遇啊。 马车上的是一个妇人、一个孩子,不是姜子牙! 李煜没搭理他们,但很理解他们。 若是,在场众人读过《宋史》,经历过“陈桥兵变”,大概就不会这么想了。 对于现在的南唐来说,这两人是很宝贵的战略资产,李煜只需要帮助郭宗训建立一个“大周流亡政权”,就能很好地牵制江北的各方面势力。 从某种意义上说,符太后的价值,比郭宗训更大,因为她的父亲符彦卿是魏王、河北霸主,符昭寿、符昭信、符昭愿等兄弟也手握重兵! 月光下,五里路。 李煜吭哧吭哧走着,一大群臣子、仆人、仪仗等,小心翼翼地跟着。 “太后,可颠簸否?” “陛下,行走平稳。” “太后,可要饮茶?” “陛下,尚不干渴。” “太后,衣可御寒?” “陛下,妾身温暖。” …… 李煜跟个老妈子一样,在车前絮絮叨叨,没意识到,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拨开车帷,注视着他的背影。 身材挺拔,步履稳健,恍惚之间,如同看到了那个人。 符太后猛觉不妥,赶紧缩回车内,用手一摸脸颊,滚烫热灼。 二十九岁的年纪,在后世算不得什么,可古代人的寿命平均值,也就四十来岁。 韶华易逝、朱颜不存,经历家国动荡,如今逃离是非之地,余生还剩下什么? 深宫闭月锁紫宸,青琐谁分旧日恩。 残香委地春风死,孤雁辞云秋雨昏。 锦字犹温龙榻冷,珠帘半卷螭阶扪。 空垂清泪到新朝,长恨汴水日夜奔。 陛下,姐姐,我想你们了! 马车一直来到小玉带楼,此处本为杨吴离宫,经过一番修缮,精致不错、环境优雅,暂时安置母子二人足够了。 待到华亭宫殿修好之后,中吴地面也彻底平静,再迁移过去不迟。 “太后,已到居所,煜恭请下车。” “谢陛下。” 逃离匆忙,为了保密,符太后身边没有女婢,她撩开车帷,上半身探出去,再转身去抱熟睡的郭宗训。 马不老实,车身一动,整个人惊呼一声,向后倒去! “啊呀!” “小心!” 李煜本能舒展双臂,符太后整个人躺在了他的怀抱中。 感觉,像抱着一个软绵绵、轻盈盈的布娃娃。 月光撒在符太后的脸庞,惊慌失措之下,难掩娇羞尴尬。 李煜与之目光相对,一时间愣住了! 小符太后,竟然越看越像自己初恋……的妈妈,那张脸,蕴含一份成熟女性的特有风韵。 潘慎修、陈金秋、李德诚、姚凤恭等人,如同执行指令的机器人,齐刷刷地向后转! 我啥也没看见,皇帝也没看见我! 李煜与符太后正四目相对、发愣之际,马车里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 “阿娘,你在哪儿——” 第556章 扮猪吃虎? 第556章 扮猪吃虎? 李煜内心叫了一声“阿姨”,将符太后轻轻放下。 奴婢近前,将说梦话的郭宗训抱下来,垂首立在马车旁。 干咳一声,示意众多臣子可以“向后转”了。 “张佖,一切用度,皆要按大周皇室礼仪准备,不得有丝毫怠慢!” “臣遵旨!” “姚凤恭、赵锽,你二人护驾有功,暂领大周皇室一应人等的照顾职责,任何需要,直接向朕禀告。” “谢……大唐皇帝陛下!” “陈金秋,朕吩咐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臣亲自督办,在放生禅寺为大周睿武孝文皇帝设置神主(牌位)。” 李煜点头,转身向符太后恭敬施礼:“太后,时辰不早,请歇息吧。” “谢陛下。” 符太后飘飘一拜,夜风吹起锦绣华府,月色映亮佳人朱颜,眉目之中、光华流转。 李煜心中感叹,卿本佳人,值得万千宠爱,可世事无常,岂能皆如人愿? 恍惚间,就想起了写论文查找资料,关于历史上小符皇后的只字片语—— 未出阁,人称“符二小姐”,与“符大小姐”相比,她确实没有“胸怀家国、放眼天下”的气度,生在武将世家,却难得的多情温婉、体贴惹人。 需要说明一点,大符皇后与郭荣的婚姻,一定程度上就是政治联姻,当然,不影响两人的感情。 大符皇后的第一任老公,姓李,也就是说,大符皇后是二婚,郭荣愿意娶她,如果说一点也不在乎符彦卿的势力,鬼都不信。 姐姐出嫁两次,妹妹们也各有所属,符二小姐还没来得及出阁,大概是对于爱情的向往过于执着吧。 然而,造化弄人,后周显德三年、公元956年,郭荣执意御驾亲征、攻打南唐,大符皇后与之同行,结果到了淮南之后,就水土不服、生病严重。 回到汴京之后不久,就去世了。 去世之前,大符皇后恳请郭荣,将自己的妹妹符二小姐娶为继室。 以后人的心思揣测,一来,大符皇后是放心不下郭宗训,让二姨来照顾,二来,大符皇后也知道,郭荣要平定天下,离不开父兄的支持,两家还要保持联姻的关系。 所以,从贵妃,到皇后,再到太后,符二小姐只是一个保姆,一个姐姐的替身。 她自己知道吗?当然。 郭荣是一代英主,他性格急躁、雷厉风行,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忙于政务、军务,希望在有生之年,缔造一个太平盛世。 偶得闲暇,郭荣就会陷入对大符皇后深深的思念当中。 无他,大符皇后太懂郭荣了,也懂政治,更懂治理。 符二小姐呢?她只憧憬爱情。 “陛下?陛下!” 陈金秋的呼唤,将李煜的思绪拉回来,这才发现,符太后已经在众人拥簇之下,走进了小玉带楼。 “何事?” “回去……否?” “回去,还有事情。” 李煜跨马,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楼阙矗立,月光流转,仿佛从来没有人出现过。 历史上,赵匡胤篡位之后,立即将郭宗训封为郑王,将小符封为周太后,流放到千里之外的房州。 伪君子,到底是伪君子,什么“善待大周皇室”“刑不上大夫”,放屁! 得位不正,赵匡胤也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众口,暗中一直监视! 十二年后,公元973年,郭宗训暴毙、死因不明,年仅21岁! 一段五代公案,无从探明原因。 然而,自此之后,小符彻底成为了孤家寡人,连带着他的父兄,也被削弱兵权、遭人陷害。 陈桥霜压春,汴宫椒墙深。 珠帘卷星河,玉砌苔啮金。 孤枕十年雨,空诏一纸尘。 幽魂隔宫水,花落溅泪痕。 一抖缰绳,走! 李煜说“还有事情”,待回到常州府衙之后,单独召见了潘慎修。 “陛下,毛镗书信在此。” “他亲手给你的?” “非也,经由黄损传递,时日较长了。” 李煜火速看了一遍,眉头紧皱,又看了一眼落款,腊月廿一,眉头皱的更紧了。 “陛下,可是延误了重要军情?” “……自己看吧。” 展开细读,潘慎修没发现什么不对。 “陛下,信上只是说,沈承礼、潘审燔等人接到通知,要求快速回到吴越之地,支援中吴节度使。” “看到落款了吗?” “秀州大营。” 李煜冷问:“还没发现端倪?” “臣愚钝。” “腊月廿一,按时间推算,应该是王子惟兵败走马塘不久。” “确实。” “考虑到中间传信延误,至少在五到八天之前,也就是李元清、张雄等人没有集结之前,更确切一点,应该是金成礼没有去烧毁沿江战船的时候,写信的人,就已经预测到接下来的事情了。” “写信之人,确实颇有远见,是个将才!” 李煜冷笑,一字一句问道:“落款是秀州大营,我问你,谁能掌管?” “这……自然是秀州刺史。” “秀州刺史又是谁?” “钱……惟溍!” 当这个名字与书信内容结合起来之后,潘慎修猛然感到一阵后怕。 李煜也感到后怕,看走眼了啊! 原本以为,钱惟溍只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王子,一个用来平衡门阀势力的弃子,谁又能想到,他竟然如此有军事远见? 心机深沉,隐藏颇深! 李煜有一种感觉,十一弟李从谦在钱惟溍的面前,就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而钱惟溍呢,则是一只披着羊皮的恐龙。 “陛下,如何打算?” 李煜起身,踱了几步,心中盘算着还有哪些人合适。 一连串的名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之后,顿时觉得有些悲哀。 够狠的不够聪明,够聪明的不在身边,在身边的都有用。 “罢了,朕亲自去一趟杭州。” 钱惟溍,你若想扮猪吃虎,我不介意杀猪过年! 第557章 阋墙于内 第557章 阋墙于内 一夜之间,长江局势,如同穹顶坍塌、日月倒悬! 南唐撤军,意味着“李李合作”协议被撕毁,“扬州政权”陷入危机。 李重进有资格生气,有资格痛骂李煜。 一是,李煜单方面撕毁协议,让扬州军民陷入危机,赵匡胤大军如同洪水猛兽,迅速冲垮了冶山-真州防线,在一日后,即寿昌二年、正月十九,陈兵扬州西关,整个邗江古运河道塞满了宋军。 真州防御使冯克检不敌,开城投降。 兵马钤辖尹勋领军应敌,战死殉国。 镇淮节度使王彦超反应很快,意识到战局不利,率领残部三千人,杀回泗州、北渡淮河,重新回到了“汴梁政权”的怀抱。 白重赞、符昭寿脱被王政忠、张令铎追着打,本想转进楚州,又遭到刘廷让阻击威胁,无奈放弃外围战场,仓皇逃入扬州。 期间,刘守忠殿后,与刘廷让一番血战,溃败而逃、按下不表。 正月二十,以何继筠、马仁瑀为正副统领,赵光美为监军,十万“东征军”开赴邗江之后,开始对扬州形成包围之势。 曹彬、韩重赟挑选精锐骑兵,于二十日晚,冲到了扬州城下! 更要命的一件事儿,吴越援军、人心浮动,沈承礼、潘审燔、鲍修让、杜叔詹、赵承泰、孙赞明、刘德言、胡琛一众将领,也看到了大势已去,纷纷要求李重进提供战船! 老子要杀回吴越! 二是,李煜偷人。 这是压倒一切的政治危机。 尽管在第一时间,李重进就采取了严密的封锁措施,天底下哪儿有不透风的墙? “扬州保卫战军事会议”推迟一天,让很多人都产生了怀疑,特别是一直负责扬州戍卫职责的戴兴。 只不过,这位“韩通小迷弟”的阴谋论心理很严重,他打听到,李重进自从去了一趟内宫,整个人变得不正常,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郭宗训被害! 镇国将军、太尉一等公、尚书令、淮王……看看李重进一连串的“自封称号”,娘的,这是要取而代之,自立为帝啊! 戴兴戒备心理加强,其他人也不遑多让。 随着战线收缩,潘美、王侁、樊爱能等人进入扬州,拉帮结派、矛盾尖锐,严重弱化了李重进的统治力。 统计一下,一座扬州、五方角逐,李重进的势力、吴越将领势力、汴梁政权势力、外戚势力,以及看似很弱、实则强大的“扬州本帮势力”,也就是各路扬州官员为代表,背后都是富商、地主、权贵的支持。 讽刺的是,势力最大的,竟然是前来支援的“吴越势力”! 在钱俶授意之下,吴越前后、一共三次,向扬州地区投射了五、六万精锐,而经过战争损耗之后,后周整体军力汇总一处,也不过也不过、六万。 这一刻“鸠占鹊巢”,具象化了。 正月廿一,军事会议。 一开始,氛围就不对劲,李重进等了半个时辰,戴兴才匆匆赶到。 “淮王恕罪,末将来迟!” 李重进一脸黑线,冷声说:“戴虞侯,你来得一点不迟。” 戴兴环顾,这才发现,人稀稀拉拉的,原本五六十人的会议,只来了七八个。 吴越代表是胡琛,外戚代表是符昭寿,本帮代表是刘锋。 戴兴见状,心里“咯噔”一声,预料到局势正在失控,却又感到无能为力,茫然地坐下了。 又等了一炷香功夫,有人沉不住气了,可任谁也没料到,竟然是刘锋。 刘锋,时任扬州察院御史,七品小官,是纯粹凑数的。 刘锋躬身施礼:“淮王,扬州危在旦夕,城中父老忧心、孺囡畏惧,可有破敌之策?” 李重进敷衍道:“上下一心,即可破敌。” 好了,“开场白”说完,没我啥事了。 刘锋偷瞥符昭寿一眼,退后几步,没有坐下,看样子是随时要撤。 符昭寿接过话茬,幽幽说道:“上下一心?只怕下面同心、上面无心吧?” 李重进冷视,冷言:“如期,此话何意?” “淮王殿下,我等浴血奋战,皇帝连个面都不露,不合适吧。” “皇帝抱恙。” “太后人呢?” “太后……亦抱恙。” 符昭寿眉头微蹙,冷笑道:“是吗?真巧,那属下要去探望。” 李重进攥着椅子扶手,青筋鼓起,本就黝黑的脸色,憋得青紫,如同一块猪肝。 “如期,内宫皆是汤药病气,与己不利,又打扰陛下、太后休养,还是不去为好。” “淮王,究竟是不能去,还是不让去?” “啪——” 李重进猛拍茶几,应声而裂,暴喝:“符昭寿,你要干什么?” “太后乃是家姐,皇帝是我外甥,要干什么,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放肆!” “你能如何?” 两人瞬间化身斗鸡,一个恼羞成怒,一个怒火中烧。 在场之人,十分安静,连一丝劝架的意思都没有,这俩人,一个只手遮天的“黑大王”,一个皇亲国戚,惹不起啊。 对于符昭寿,李重进还真不能怎么样,除了他身份特殊外,手里也是有兵的。 但是,这个时候不做点什么,威严何存? “来人!” 铁羽金戈、披甲执锐,李重进的侍卫亲军涌进来,白重赞肋下宝剑应声而出,恶狠狠地盯着李重进。 动手?好啊,早看你不顺眼了! 事实上,从“泗州之战”开始,李重进、符昭寿两人合作是很不错的,一起战斗、生死羁绊,面对“汴梁政权”时,也有点同盟的意思——但是,永恒的,只有利益、没有友情——“扬州保卫战”打响之际,郭宗训、符太后就是最重要的战略资产,谁都想抓在手里。 谁知,李重进用手一指刘锋:“妖言惑众,挑拨离间,推将出去,枭首示众!” 啥?刘锋懵了?我?招谁惹谁了! “淮王,冤枉啊!” “没听见吗?他喊冤枉,肯定干了坏事儿,杀!” “不,我喊错了,淮王,我不冤枉。” “好,既然不冤枉,推出去砍了!” 刘锋张大嘴,一根筋变成两头堵。 侍卫亲军不管不问,揪着雏鸡一样的刘锋,快速到了大殿之外。 一声惨叫,随之,脑袋就扔了进来,滚到李重进脚下。 “还有谁——!” 杀鸡儆猴、鸦雀无声,在场都是武将,不说话不是怕,而是不忍在逼疯李重进,他脑门上的头发都立起来了。 戴兴起身:“淮王,如期,都压一压火气,大敌当前,万万不可内讧。” 符昭寿忍了忍,把宝剑推入鞘中,气鼓鼓地坐下来。 两个时辰之前,刘锋暗中知会符昭寿,隐晦地表达“皇帝与太后被软禁”的想法。 当然,这不是刘锋自己的意思,而是整个文管集团的意思。 纵观扬州各方势力,文官集团消息最为灵通,在找不到昔日老大赵锽、姚凤恭之后,有人就意识到不妙。 难道,都被淮王禁锢了? 玩心眼,文官更擅长,于是想了一个“投石问路”的计策,没错,符昭寿就是那块“问路石”。 只可惜啊,扔石头的刘锋,准头不太好,一下子扔到了李重进的脑门上。 “如期,内宫之事,稍后告知,眼下最要紧是扬州防御!” 符昭寿压下火,说道:“扬州十门,都要镇守,兵力过于分散,西、北、南三面最好全部封死,只留东边通衢运河的通济门、利津门。” 李重进脚尖一挑,凌空一踹,将刘锋脑袋踢出门外:“戴虞侯,你意下如何?” “属下附议,此外,夹城水关、梗子、柳巷等闸口,最好一并砌死。” 此话决绝,向死而生。 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比戴兴更期待死战的。 “王指挥,运河防御安排如何?” 王侁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李重进点名之后,他冰冷地说:“调取战船的权力,不在属下手中。” “什么?你要调用扬州战船?” 王侁腾地站起来,怒喝道:“淮王,翟敬仁那个杂碎是你的手下吧?还要我说什么!不调用扬州战船,难道让我潜水作战!” 李重进:“……” 因为翟敬仁,潘美、王侁负责的水师战船,损失惨重。 戴兴以手扶额、头疼欲裂:“王指挥,稍安勿躁,是在下疏忽。” 王侁冷眼:“淮王,我明说了吧,战况情报已经传递给汴梁兵部,随后张太尉(张永德)可能增兵扬州,不用忧虑。” 李重进:“……” 不忧虑才怪! 眼看扬州政权、淮京政权打得两败俱伤,张永德趁机抄底,王侁、潘美到时候肯定里应外合! 娘的,跟你们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可能治理好国家! 李重进跌坐椅子上,以手掩面:“散了,散吧!” 众人解散,唯有符昭寿坐着没动。 李重进抬头,血瞳对视,眼角眉梢的肌肉不停抽动。 “你想见太后与陛下?” “当然!” “好,随我来吧。” 起身,缓慢地向内宫走去。 一瞬间,李重进如同老去了十几岁,脚步有些发虚,身形也显得佝偻了。 第558章 手中线、身上衣 第558章 手中线、身上衣 李煜一直打喷嚏。 看来,惦记自己的人,又多了吧! 一连两天,军情奏表如同雪片一样,传递到常州府衙之内,看似纷乱复杂、实则就一件事。 镇江防御! 南唐七员大将,潘崇彻、黄损、诸葛兰、毛镗、赵赞、郭从义、刘乃金,率领余部撤出淮右战场之后,以镇江为中心,向上下游铺开,形成严密的防御阵线。 上游直抵到金陵,下游延伸到虞山。 谕旨传达,任何船只不得靠近南岸,否则,一律击沉! 李煜的意思很明确了,扬州留给赵匡胤、李重进争夺,老子不掺和了,你们打完了再说! 赵匡胤感谢李煜八辈祖宗。 李重进问候李煜八辈祖宗! “阿嚏——!” 李煜揉着鼻子,签署完最后一份奏折,询问烛庆。 “南下杭州事宜,准备的如何了?” “所需之物,一应俱全,只是……人选未定。” “都有谁?” “陛下,都争着去,互不相让。” 李煜挠头:“杭州虽好,朕也不是去游玩的,不要那么多人。” “陈将军、张舍人态度坚决,理由是熟悉情况。” 李煜摇头,陈冠侯创伤未愈,至于张佖,需要留下来处理战后安抚事宜,那么多受伤、战死的士兵,需要制定名册,妥善处理。 “算了,你去传朕口谕,就让徐铉陪同。” “遵旨。” “等等——”李煜喊住烛庆,“小玉带楼可有消息?” “……没有。” 李煜说道:“孤儿寡母,人地两生,朕怕他们缺了东西,也不敢说。” 烛庆一咧嘴:“陛下,您御用的狐裘、暖炉、玉桌、文房四宝等,都送过去了!” 李煜点头:“嗯,你还是亲自去一趟,任何需要,一定要满足。” 烛庆纳闷:“大周太后、皇帝的侍奉规格,已经超过陛下了。” “你不懂。”李煜笑道:“将来,江北平定顺利与否,系于二人身上。不客气说,除了朕的皇位不能给,其他的都无妨。” “陛下,万万不可这么说?” “去吧。” 看着烛庆的背影,李煜叹气,冰山之下才是庞然大物,如今的魏王符彦卿手下,控制着七万劲旅、雄踞河北! 有朝一日,打过淮河,不求符彦卿能看在皇外孙、女儿的面子上,提军来降,只要他能保持中立、不凑热闹,那就谢天谢地。 人未动,声先传。 李煜要前往杭州的消息,泄露了,引起了一连串反应! 首先,最紧张的当然是沿途驿站、兵营、据点,虽说刚打了胜仗,可隐匿的吴越忠臣之士,也不在少数,必须严防死守,保障皇帝安全。 其次,常州沸腾了!老百姓又惊又喜,天啊,皇帝竟然在城内,这些天一无所知! 再次,林仁肇、李元清、陈恺达等人感受到巨大压力,那是杭州,距离前线太近了,仗要是打不好,就是上杆子现眼丢人了! 是夜,禹万诚前来“负荆请罪”,一见面,就让李煜砍了自己。 “起来,好端端的,朕杀你干嘛?” “臣办事不力,让陛下行踪泄露。” 李煜绕过桌案,将人扶起:“朕的行踪,还用泄露?” “陛下……” “大唐撤军,对岸那群人精,什么都猜得到。” “既如此……何不快回金陵?” 李煜笑道:“怕什么?放心,李、赵二人恨死朕了,然而,谁都不想看着朕死!” “臣愚钝。” “朕与他们二人,均有君子约定,朕活着,大唐就不会威胁任何一方。反之……” 自己真要挂了,南唐能推举的人是谁?大概率是大儿子李仲寓,真正执掌朝政的,就是殷崇义、卢俦、严续等一群老臣。 这群人,做梦都想收复淮南! 当然,还可能是另一个人…… “禹万诚,朕离开之后,常州驻军也悉数开拔,前往江阴口岸。” “臣遵旨。陛下,金陵方面……是否也要增兵?” “不必。赵匡胤不会蠢到两线作战。” “臣是担心吴越军队。” “哼,沈承礼、胡琛等人若想偷袭金陵,就得先在扬州开战,否则,战船何来。” 说到这里,李煜有那么一丢丢内疚,李重进,实在对不起你啊。 内疚完毕。 君臣交谈,烛庆复命,带了一条消息。 “陛下,大周太后相邀去小玉带楼一叙。” “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二刻。” 八点多了,夜色已浓。 “何事?” 烛庆一怔:“属下不知。” 李煜不满:“你是怎么办事的!” “陛下恕罪……对了,属下当时看到,太后怀中抱着一个锦盒。” 李煜心头一动,锦盒?莫非是大周国玺?符太后想要做什么? “烛庆,准备车马。” “遵旨。” 禹万诚一皱眉:“陛下,臣有软甲,也可随行。” 李煜一笑:“卿何意?你怕符太后行刺朕!” “不可不防。” “……洗洗睡吧。” 片刻之后,马车来到了小玉带楼。 名字虽是“楼”,实则,一大片园林建筑,昔日杨吴时期被称之为“玉带苑”。 巧夺天工的景致,被一条宛若玉带的人工河贯穿,泛舟其中,其乐融融。 只可惜,随着杨吴的覆灭,繁华不再、歌声不再、舞姬不再,空剩下成片的宫阙。 夜色清冷,白露凝霜。 残月一弯,寂静无声。 烛庆挑灯引路,李煜过了宫门之后,看到一丛衰草,不禁眉头一皱。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 连个白头的宫女都没有,怕是符太后心中恐惧了吧。 来到晓月宫,殿门一开,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偌大的房间之内,暖炉正旺、烛火正亮。 一抬头,看到了表情略显呆滞的符太后。 “煜应邀而来,略有迟缓,还望太后见谅。” 李煜快步近前,对符太后深施一礼:“太后,可是手下人怠慢了?” “啊……不曾怠慢。” 符太后撩了一下鬓边青丝,手足无措地看着李煜,身边,就放着一个锦盒。 “那就好,煜明日再安排一些艺伎,以供消遣。” “这个,不急。”符太后踌躇一下,说道:“大唐皇帝陛下,可否单独一叙?” 李煜又扫了一眼锦盒,说道:“尔等,全都退出去。” 宫女应声,烛庆没动。 李煜乜了一眼,接过他手中的食盒:“出去。” “陛下……” “走。” 烛庆低头,退出宫殿,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却不敢远离,随时准备喊一嗓子“护驾”! “太后,这是御厨的手艺,还热着,可唤……皇弟(郭宗训)前来品尝一下。” “训儿已经睡了。” “哦?那不巧,明日朕再派人送。” 李煜说着,打开食盒,自己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他并不是饿了,这一举动,只是为了打消符太后的疑心。 万一下毒怎么办?我先吃给你看! “太后在扬州之时,朕派人送去江南美食,路途遥远,不及刚出炉的新鲜。” 符太后看了一眼,缓缓伸出玉手,接过了李煜手中的一块,放在嘴边。 轻启朱唇,银牙细嚼。 “妾身很喜欢。” “这……” 李煜有点懵,符太后疑心太重了吧?自己吃过了,她才敢吃? 算了,正事要紧。 “太后,唤煜前来、有何要事?” “皇帝陛下,不必如此称呼……”符太后放下点心,“妾虽一介女流、不谙家国大事,却也知道时移势迁,如今投奔大唐,怎敢以太后自居?大唐只有一个太后,便是钟太后。” “诶,话不是这么说……” “妾有贱名,喊我玉儿就好。” “玉儿?” 李煜绞尽脑汁,也无法求证,古代男尊女卑,史料上记载女性很少写名字,都是“某氏”而已。 这么说,符太后的名字是符玉儿? “如此称呼,太不尊重了。” “皇帝乃天下至尊,妾实在不敢僭越。” “好吧,玉……儿。”李煜觉得别扭,就好像直呼长辈阿姨的名字,“既如此,喊我李从嘉,也算扯平了。” “是,从嘉。” 更别扭了! 这么喊的,好像只有药娘、娥皇、女英。 “玉儿……到底何事?朕一定让你满意。” 符太后转身,从软榻上拿起一个包袱,打开之后,竟然是狐裘! 一件狐裘,价值千金,妥妥的奢侈品了。 “此物,朕已经送来使用,何故放入包裹?” “妾听说,从嘉要去杭州?” “正是,玉儿何从得知?” “今日小太监问询,妾问了一句,无意得知。” 李煜一愣,不自觉地转身,看了一眼门外,烛庆啊烛庆,闹了半天是你说漏了嘴。 “玉儿,吴越战局与大周无关,朕绝不会为难你们孤儿寡母,将来,一定会征讨汴梁,送你与皇弟回去。” 真话说一半,回去是回去,没说让他做皇帝。 “妾不懂这些,只是,一路之上、天寒地冻,这狐裘还是随身带着。” “等等!”李煜回过味来,“玉儿,今夜唤朕前来,就是为了此事?” “正是,对了,狐裘有一处破损,妾已经修复好了。” 李煜一托额头,哎呀,还以为是啥大事。 “从嘉,别动。” “何事?” 符太后近前,扯住了李煜的手腕,将袖子抻开一点,露出一点磨损的地方。 “坐下,稍等片刻。” 说着,转身拿起锦盒,李煜眼神死死盯着,慢慢打开—— 针线?针线盒! 符太后熟练地穿针引线,拉起衣袖,垂头靠近,认真地帮助李煜缝补。 青丝近在咫尺,扰动三千烦恼。 这叫什么事儿啊! …… 门外,烛庆担心李煜安全,偷偷从窗棂缝隙观察。 从他的角度,看到的正是符太后靠在李煜怀中,李煜一只手环抱着符太后的肩膀。 烛庆擦了一把汗,蹲在地上喘气。 玉儿?从嘉?我的皇帝陛下,还是你玩得花! 第559章 下马威 第559章 下马威 铁舸镇沧溟,金帆裂宿星! 戒备森严的帝王战船,行驶在宽阔的江南运河之上。 新绣的大唐国旗,迎风招展。 武装的大唐将士,威风凛凛。 杭州,朕来了。 区别于徐铉的紧张,李煜盘腿坐在船舱里,一手托腮,一手扶膝,有点犯迷糊,晕船吗? 不,他是后知后觉、心情复杂,大脑不停地浮现那一场“甜蜜的乌龙”事件—— 想起,锦盒中不是国玺,而是针线,为自己做过女红之事的,只有三人而已。 想起,符太后吃的那块点心,是自己为消除“下毒怀疑”先尝的,这不是间接接吻? 想起,符太后伏在自己胸前,银牙轻咬、断掉丝线,近前整理衣衫,清新如兰的气息,醉人心脾。 想起,美人仰面、眼眸星转,楚楚可怜的样子,仿佛在哀求:从嘉,请善待我们母子…… 我去,越想越离谱!越想越烦躁! “烛庆!” 舱外脚步匆忙,烛庆匆忙进来:“陛下,有何吩咐?” “行船何处?” 又来?一个时辰问八遍了! “快到梁溪了。陛下,是否上岸休息?” “不做停留!直接转入太湖,走吴兴水道!” 烛庆踌躇:“陛下,若横渡太湖,那苏州、吴江迎接的官员……” “朕哪儿来的功夫,与之虚与委蛇?传口谕,日夜兼程、尽快赶到!” 烛庆欲走,又转身道:“陛下,龙袍已经穿了三日,是否要更换便服?” 船上空间狭小,便服换上,更舒服一些。 “不必了,退下吧。” “遵旨。” 烛庆走后,李煜舒展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用手抚摸了一下袖口。 一路之上,战争的痕迹还在。 但总体上,战后安抚工作令人满意,没有出现大规模流民逃难、匪盗横行的事件。 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一是得益于准备充分,以迅猛的攻击速度,打得吴越措手不及,在最短时间内吃掉了有生力量。 二是,押宝钱惟溍,算是押对了,在其坐镇杭州之后,一连向浙西六州(苏、秀、湖、严、杭、衢)发出诏令,以吴越中央政府的名义,要求各地军队投降。 三是,李煜采取了宽仁政策,各地县镇级别的官员、权贵、世家、商人、地主等,只要改旗易帜,仍旧保持原有身份地位。 吴越是“过惯了好日子的”,跟谁不是跟?忠于钱氏的人不少,可更多的人,很快就想明白了。 跟谁不是跟啊! 再说,名义上的吴越国王,还是姓钱的! 正月廿五,杭州地界。 北关门外,严阵以待。 迎接人群最前面的,便是十一弟李从谦,他心中忐忑、情绪紧张。 才分别几日,皇兄亲自赶到,难道自己干得不好,惹了不满?思来想去,也没头绪! 先请罪吧! 帝船靠岸,李从谦跪地伏身,搞到身后一群大臣——既有南唐的,也有吴越的——不知所措,有样学样,全都五体投地。 身后的郑彦华,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李煜走到舷边,刚想舒展一下、打个哈欠,被一众“伏地魔”惊呆了,硬生生合上嘴巴。 “恭迎大唐皇帝陛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从谦带头呼喊,顿时,耳边一阵山呼海啸。 李煜缓步近前:“从谦,平身!众卿,平身!” 躬身相搀,趁机凑到耳边:“从谦,你搞什么?!” “啊……陛下,臣做错……” “没错,没错。”李煜催促,“快起来!” 李从谦慌忙起身,看着李煜脸上掩盖不住的愠怒,心更慌了。 “哪个是钱惟溍?” “回禀皇兄,钱惟溍在府中准备迎接仪式。” “再说一遍?” “钱惟溍为了表示对皇兄尊重,亲自布置仪式,在杭州府外等候。” 李煜咬牙,用手攥住李从谦的手腕,发紫发青,一字一句地说:“把人遣散!快去!” “皇兄……遵旨。” “徐铉,你也去!” 徐铉应声,拉着李从谦走开,一同应酬在场官员。 李煜不再疲惫,不敢再疲惫了。 他冷眼注视着杭州北城,高大的北关门,如同一个难以逾越的天堑。 没想到,刚到杭州就吃了一记“下马威”,钱惟溍,你够厉害、也够自负的。 李从谦想不通,徐铉也想不通。 郑彦华一脸通红,近前请罪:“陛下,臣监管不力。” “不怪你。”李煜冷声说,“想来,从谦也没跟你商量。” “陛下圣明,半个时辰前,才通知臣。” “好了……杭州治安如何?” “自攻打下之后,每夜宵禁,严查人员,业已灭掉不少歹人,至于负隅顽抗的官员,全都羁押在军营之中。” 李煜眯了眯眼,冷声反问:“负责看押的,也是钱惟溍吧。” “……钱塘王同意,理由是,同为吴越旧臣,也好说服归降我大唐。” 李煜长长叹气,自己这个十一弟,自幼被排挤到鄂州,这算是养废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李煜如此暴躁?这件事,其实是很微妙的政治博弈—— 简单说,李从谦被忽悠了。 他是李煜钦点的钱塘王,是“战胜国代表”,是杭州城最大的官! 结果,却亲自出城迎接,好吧,出来也没关系,你带着南唐官员就行了,怎么还带着一大批吴越旧臣? 到底是你投降了,还是钱氏一族投降了! 钱惟溍呢?打着“准备宴会”的名义,在后方坐镇。 表象上,体现出“对大唐皇帝的忠实与恭敬”,实则,将自己放在与李煜相同的位置。 从字面上解释,反而更简单。李煜、钱惟溍两人都在“等对方”,他们是平等的,而李从谦这个半吊子是去“迎”,处于“等”的下位,身份自然就低一些。 这就相当于,公司大领导亲自开着车,去机场接大客户,而二把手坐在宴会大厅,等着把人接来,然后迎上去与大客户握手。 郑彦华都能想明白,李从谦愣是没看透! 人渐散去。 郑彦华近前,试探问道:“陛下,接下来怎么办?” 进城?那就相当于中套了。 不进?总不能守在城外吧! 李煜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夹城,缓缓说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孝儒,陪朕泛舟西湖,如何?” 郑彦华眉头一展,惊喜道:“陛下圣明,臣遵旨!” 第560章 你呀,斗不过钱惟溍 第560章 你呀,斗不过钱惟溍 西湖忆,最忆是晴沙。苏子堤前风折柳,灵隐寺中雨煎茶。舟入白萍花。 一片原生态,对于穿越之人的观感,几乎没有市侩之气。 当然,泛舟西湖,不是为了游览怡情,李煜这一举动,巧妙地化解了钱惟溍设置的陷阱,不,应该说,一个大巴掌抽在了钱惟溍的脸上。 城,一定要进。 但,与你无关。 钱惟溍,你就好好守着宴会现场,朕若不去,你就不能走! 至于,朕何时会去?你且等着吧! 游船越过钱塘门、涌金门、清波门,一直来到雷峰塔下,李煜选择从西关门入城。 从这里进去,便是凤凰山,凤凰山上,就是吴越王宫! 没错,李煜直接去见钱俶! 这不算屈尊身份,若按照八竿子能抡到的关系,李煜应该喊钱俶一声“叔”。 钱弘亿、崔仁冀、元德昭三人接到消息,早早在西关门外等候,见龙辇近前,迅速跪下迎接。 “恭迎,大唐皇帝陛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煜伸个懒腰,久违的哈欠,揉搓一下紧绷的脸,笑盈盈地将三人搀扶起来。 “辛苦卿了。” “不敢当!” “哪位是延世?” 钱弘亿赶紧应声:“陛下,在下就是钱弘亿。” “延世,你是故人,当年来金陵,咱们二人同游过秦淮河。” 钱弘亿脸一红:“陈年旧事,陛下竟还记得。” “岂能相忘?对了,王叔可好?” 三人一激灵,“王叔”二字,指得就是钱俶! 话,不好接。 钱弘亿毕恭毕敬:“吴越旧主,恭候圣驾,请陛下上龙辇,罪臣牵马。” “延世,不必如此,久闻凤凰山景致怡人,正好游历一番。” “陛下,路途遥远,岂能徒步?” 李煜微笑,拍下肩膀:“走吧!” 走五里路,是对一代枭雄钱俶的敬意。 不多时,入子城,穿游廊,转朱阁,抬头望。 嘉会宫前,一众身着白衣、俯首跪地的人,一男一女,两人站在最前面,正是钱俶与孙王妃。 两旁,则是披坚执锐、冷眼以对的大唐士兵。 李煜见状,不由眉头一皱,看了一眼身边的郑彦华。 “孝儒,这是何意?我说过了,一定要善待吴越王室!” “陛下息怒,这是钱王爷自行举动,臣,无法干涉。” “罢了!” 李煜快步近前,恭敬施礼:“钱王叔,朕来迟了,让您与王妃受了委屈。” “你……” 头又低了一些,说道:“正是李煜。” “你……” 钱俶瞠目结舌,原本以为,大唐皇帝到了,一定要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极尽羞辱之事! 故而,他打算保留自己的骄傲,抱着必死的心态,没打算给李煜好脸色。 钱弘亿近前,低于几句,钱俶的表情更加惊讶。 步行前来?! 一瞬间,胸中积累的愤怒、不甘、委屈等情绪,消解大半。 依钱俶的阅历,他怎会不知道李煜的意图,无非是摆个架子、邀买人心,但能做到这种程度,也算很给面子了。 灭国事实,摆在眼前,哪有资格抖威风? 意志力一松懈,求生欲就旺盛! 谁想找死? 钱俶原本挺直的腰身,如同泡了醋的蛋壳,缓慢地软化了,一代枭雄,终于低下高贵的头颅。 “吴越罪人,恭迎……大唐皇帝陛下!” “钱王叔,折煞我也,使不得!” 见钱俶要跪,李煜动作更快,单腿下沉、膝盖触地,一把抱住钱俶的手臂,硬生生托起来。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吴越与大唐隔河相望、越山而至,往日有些许误会,今后不会再有了。” 是啊,今后不会再有误会冲突了,今后也没有吴越了! 李煜又见过孙王妃,令在场的吴越王室成员起来,安抚一番。 该走的走,该散的散。 “此处不是讲话之地,钱王叔,还是入宫去吧。” “遵……旨!” “请!” 这个时候,李煜是真没有把自己当成皇帝,只是一个晚辈对长辈的礼节。 过程简单,效果极佳,相信用不了多大功夫,整个杭州都会知道这一次“历史性会面”,尤其钱惟溍的小心思,彻底被戳破了。 走入殿中,李煜主动坐在了下位。 “陛下,这如何使得?” “诶,朕岂能喧宾夺主,钱王叔、孙王妃坐吧。” 钱俶心里不是滋味,这是我的地盘啊,曾经是,如今……一举一动,小心万分,实在是很不习惯。 李煜挥了挥手,让郑彦华、徐铉、钱弘亿等人都出去,大殿之中,只剩下自己、钱俶及孙王妃三人。 “钱王叔,坐吧!” “如此,钱俶不恭了!” 一咬牙,拉着钱王妃坐下,曾经无比熟悉、习惯的座位,此刻很不舒服。 随即,一起打量李煜,这个年轻的帝王,身上仿佛有一股魔力,举手投足、自信满满,言谈举止、深意重重。 四下无人,李煜单刀直入,问了一个核心问题。 “钱王叔,为何还不前往徽州?” 钱俶踌躇,说道:“垂垂老矣,故土难离。” 孙王妃也求情说:“恳请陛下开恩,容我夫妻居住杭州。” 李煜脸色微冷:“王妃,如此搪塞朕,不好吧?” “罪妇岂敢?如今,天下半数,已归大唐,陛下宽仁大量,这偌大的杭州城,也不肯施舍一隅之地?” 钱俶没说话,用力地咳嗽几声,似乎强调,身体抱恙。 “还请大唐皇帝……开恩。” 李煜的脸彻底冷下来,起身拂袖,说道:“这个恩,朕给不了。” 话刚落音,孙王妃的抽泣声就传来,钱俶咳嗽的更剧烈了。 “二位,不妨直说,是怕迁徙徽州之后,性命不保?” “不,不,罪人不敢这么想!” “那么,是担心失去锦衣玉食、特权尊崇?” “不,更不是!” 李煜冷笑:“这不是,那也不是,究竟为何?朕对王室尊重,可不会纵容!” 震惊、恐惧的神色,迅速又出现在钱俶与孙王妃的脸上,啥意思啊,刚有人在的时候,你不是这样的?莫非,学过川剧变脸? “朕来说吧!”李煜转身,一步步靠近,“吴越王,你是认为根基尚在,只要余部打过钱塘江,就有复辟的可能?” 一句话,钱俶感到腿发软,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倒是孙王妃反应快一些,跪下啜泣。 “大唐皇帝,真要赶尽杀绝?” 哭声不小,引起殿外一阵惊慌,钱弘亿、崔仁冀、元德昭三人瘫软在地,心中担忧,却不敢窥探殿内的情况。 李煜叹口气,将孙王妃扶起来,凑近钱俶问道:“朕若要斩草除根,需要大费周章吗?老钱,我是在救你!你一世英名,总不希望晚节不保吧!” 老钱?钱俶有点发懵。 “关于钱惟溍,你了解多少?” “昭潮是长子……” “却不是嫡子,自幼送出去,你觉得他对你是否有怨气?” “……想来,是有一些。” “朕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不止一些,是很重、是很多!就算将来复辟,也没你什么事情。”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李煜重新坐下,冷声问道:“你可知嘉兴林氏,是如何被灭掉的?是被谁灭掉的?你可知道,钱弘偡、沈虎子的德清之败,他发挥了什么作用?你可曾想过,吴延福为何没有前来救援杭州?” “这……” “若不是为了大唐稳定,朕才不愿管你死活!听劝,去做个富贵人吧,你呀,斗不过钱惟溍!” …… 一个时辰之后。 李煜口干舌燥地走出来,头也没回。 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看钱俶自己的抉择。 当然,不是说钱俶能够“选择留下”或“选择离开”,让你走,你就得走! 而是讲事实、摆道理之后,让钱俶彻底明白,以后绝对不能再帮助钱惟溍。 譬如,暗中说服吴越旧臣,忠于钱惟溍,以便重新形成新的集团势力。 真诚,才是最大的必杀技,也是最好的“离间计”。 李煜走后,钱俶沉默了许久。 他未曾想到,钱惟溍的城府如此深沉、心思如此缜密、伪装的如此完美——看似人畜无害,实则,两边的人都被耍了——在李从谦面前,他是一个百依百顺的“傀儡王”,在钱俶面前,他是一个无可奈何、崇尚孝道的好儿子。 孙王妃近前,轻声问道:“王上?李煜所言,有几分是真的?” “不知道,我已方寸大乱……” 身为枕边人,孙王妃岂能不懂? “王上,你已经有了定论。” “唉!” 就算李煜是虚张声势,至少有一条是真的,他是亡国之君,无法更改。 躲在大唐的羽翼之下,李煜为了赢得一个“善待”的名声,对于庞大的钱氏王族,可以被一视同仁、得以保全。 可若是钱惟溍得势,自己又在杭州作为“王上王”,能否保全就不一定了。 权力之争,何谈父子?当年,自己不就是软禁了兄长才上位的? “延世,可在门外?” “王兄。” “进来吧,要事相商。” 去意已决,钱俶决定再加一道保险。 第561章 小九儿 第561章 小九儿 杭州府,偌大的厅堂中,美酒佳肴、歌伎乐队,吴越旧臣、地方权贵,从早晨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晚上,李煜一直没有出现。 钱惟溍为自己的小心思窃喜,只要李煜进城赴宴,他的地位就彻底稳了。 至少,吴越旧臣会产生一种错觉,就是大唐皇帝十分器重、仰仗自己,那些对旧王死心塌地的人,也该动摇了。 一句话,僭越李从谦的胆子,他没有,但利用李从谦稳固自己地位的胆子,他不仅有,还很大! 然而,幻想破灭。 得知李煜去见钱俶之后,钱惟溍恐慌起来—— 凭什么?我是忠顺王啊! 父王?他已经被废了啊! 人去哪了?你们别走啊! 熬到夜色降临,整个厅堂之中,只剩下钱惟溍一人,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脑海中不断浮现着,那些吴越老臣临走之际,看向他的冷漠眼神。 小子,你太嫩了。 不,只能说,你没在那个位置上待过。 高度决定格局,能够当一年皇帝,这点小把戏,根本就瞒不过! 麻木地双腿,好不容易站起来,钱惟溍颓然地向门外走去。 恰在此时,脚步铿锵、铁甲作响,数名宫人挑灯照明,来人有说有笑。 定睛一看,领头之人正是李从谦! 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向了脑门,钱惟溍震惊地发现,众人拥簇之下,一袭锦煌龙袍穿戴的李煜,正缓步走来! 左边是南唐臣子,郑彦华、桂卿、白蕲、钟签、呙彦等。 右边是吴越臣子,钱弘亿、崔仁冀、吴程、元象宗等人。 来了,终于来了! 钱惟溍松了一口气,正欲迎上去,谁料,迎面走来的李从谦似乎根本没看到他,直接领着众人,迈入了厅堂! 接下来,众人鱼贯而入,都把他视为空气。 “众卿,今日小宴,不必拘礼,入座吧!” 李煜笑盈盈,站在厅堂正中,昂首挺胸、气度非凡,众人纷纷下跪行礼。 门外,钱惟溍也赶紧跪下,然而,李煜一招手,让众人起来之后,转身就上了正位! 根本没看他一眼。 钱惟溍瞬间汗流浃背,他被排斥在外,没有皇帝口谕,根本不敢起来。 李从谦乜了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主动担当起宴会的主持工作。 心中有怨气啊,赴宴之前,我被六哥关起门来,骂了一个狗血淋头,差点动手抽自己嘴巴子。 蠢,我就是蠢! 坏,你真是坏! 很快,乐官歌姬入场,王宫御膳开席,一片歌舞升平! 钱惟溍跪在门外,头越来越低,额头触地、冷汗直冒。 今天,这里应该是我的舞台,是在大唐皇帝面前大放异彩的时刻。 为什么会这样? 无人顾暇,李从谦一个个引荐吴越臣子,看得出来,不少人是收到了钱俶的嘱托,表现的不再那么抵触了。 而李煜提前做了功课,吴越臣子自我介绍之后,他都能点评几句—— “臣乃元德昭。” “元丞相祖籍抚州,如今吴越归唐,也算重归故里吧!。” “臣乃陈文雅。” “朕在嗣位之时,也听过剡溪先生的大名,子澄(张佖)对先生的文才推崇有加。” “臣乃俞公帛。” “俞尚书是杭州人,听说古筝一绝,朕可有幸一饱耳福?” …… 有问有答,氛围越发融洽,李煜为了笼络人心,对于敬酒更是来之不拒。 有那么一恍惚,让李煜想到了现实记忆,就跟在公司实习、外出谈业务时,被甲方刁难灌酒一样。 唉,皇帝也不好当啊。 宴会结束,已至子时。 李煜已有七分醉意,烛庆扶着退场,众人跪送,走到门外,看到摇摇晃晃、体力不支的钱惟溍。 跪了两个时辰! 驻足,俯视。 “天寒,去喝杯酒,暖暖吧。” 抬脚,离开。 钱惟溍内心苦涩,终于,为自作聪明付出了代价。 他想起来,可手脚麻木,根本不听使唤。 李煜走了,其他人也走了。 人,一个一个从身边路过,只能看见他们的脚,没人有一丝停下的意思。 对于吴越旧臣,他是背叛者,还是踩着旧王上位的。 对于南唐臣子,他是个傀儡,还是不太听话的傀儡。 里外不是人。 从此之后,好好打工,好好表现吧! 回到离宫,李煜感到胸腔要燃烧起来。 穿越前后,有生以来,第一次喝了这么多米酒,后劲堪比武松喝了十八碗的感觉。 “陛下,不能喝冷水啊!” “陛下,不能吹冷风啊!” “陛下,不能泡冷水啊!” 烛庆一脸无奈,看着自家皇帝,泡在装满冷水的浴盆里,还一个劲地说着听不懂的话。 “yyds!” “666!” “古希腊掌管泡澡的神啊!” 折腾许久,李煜才躺到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这叫啥?酒品太差! 烛庆累的满身是汗,又弄了一身冷水,吩咐手下照看,自己去换衣服。 这一趟跑得不近,因为行李在船上,除了皇帝必用品送来之外,下人的都没来得及搬运。 一来一回,半个时辰。 等到烛庆换完衣服,回到寝宫的时候,刚要推门进去伺候,猛然停下了脚步。 房间之内,传来不可描述的声音与动静! 很自觉地退后了一步,回想起进来的时候,一众吴越宫女用紧张的眼神看着自己。 皇帝这是……临幸某位宫女了?! 一种失落感,迅速弥漫了烛庆的内心,他慢慢蹲在门口,情绪混乱又复杂。 房间里,动静越来越大! 根据“xx公式”,李煜二十多岁,正常情况下十天八次。 烛庆暗自神伤,皇帝啊,你不是喝酒燥热,你是欲火焚身啊。 李煜只感觉,开始陷入一片混沌,突然,春天来了,春姑娘也来了。 你是谁呢?不会是药娘,也不会是小周后,她们都挺着大肚子呢! 或许,是朕的其他嫔妃?对呀,娶了九个妃子呢。 “陛下,我是潇芙。” “小符,我的小符?” “是我,陛下,是我。” “你怎么来了?” “我一直都在。” …… 斗转星移,东方破晓。 烛庆在门外听了大半夜,人已经麻木了,等到房内安静下来之后,他看了看时辰,好了,去厨房吧。 皇帝辛苦一夜,要准备点好吃的,补身体。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之后,李煜半醒状态,感觉胸前趴着柔若无骨的身子,大脑里惯性地出现两个字。 小符。 我滴妈呀! 瞬间清醒了,小符……别人不会这么喊,只有自己这个穿越之人,才会区分大符、小符! 我干了啥? 不对,这里是杭州! 揉了揉眼睛,慢慢看清了眼前的佳人,不是,不是她。 “醒醒,你是谁?” “我是潇芙,陛下……” “不是名字,朕是想问……” 女子钻入他的怀中,羞赧地说:“妾是九公主。” “什么?” “吴越国王第九女,钱潇芙,表字菡萏。” 李煜脑袋“嗡”了一下,一瞬间就想明白怎么回事了。 防不胜防。 前一天,还在钱俶面前嚣张跋扈,还在钱惟溍面前装腔作势,转眼间,人家就下手了。 不对,这种事情,单靠杭州内部的吴越势力,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就算是一国公主,也不行。 “徐铉,李从谦……你俩小子!” “陛下,妾并非不知羞耻之人,请不要降罪……于我及家族。” 佳人在怀,美目含泪,“一枝梨花春带雨”的诗句被具象化了。 “朕怎么会降罪呢?今日,朕就去提亲,好不好?” “真的?” 李煜清醒的差不多了,他知道,娶了钱氏公主,才会彻底消除吴越王族的忌惮心理。 和亲嘛,历史上多了去了。 这个亲,也是逃不掉的,迟早会来,只不过这种方式,让他有点猝不及防。 “今日之后,朕就叫你小九儿。” “妾不是九岁,上个月就及笄了!” 李煜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及笄?发育这么好,这是十五岁! “不是年龄,你是九公主,所以喊你九儿。” “妾很喜欢。” 李煜有点郁闷,这种事情,可以直接说,为了笼络吴越王族势力,自己不可能拒绝,何必如此呢? 这是,门外传来烛庆怪异的声音—— “陛下,早膳备好,伺候穿衣?” “哦,不必了,别进来!” “陛下……” “走远点!” “陛下……” “一个时辰后再来!” 门外传来惆怅的脚步声。 “九儿,起来吧。” “陛下,我起不来。” 嗯? 小九儿又往怀里钻了钻,被子蒙住了脑袋。 李煜叹口气,好好想想,给自己老丈人送点什么礼物吧。 第562章 衣锦王 《如梦令》 兰露湿云香腻,钗堕鬓松缠臂。 一夜小楼红,烛泪麝烟鬟气。 羞么,羞么? 窗外晓莺催起! 窗外,自然没有“晓莺催起”,但有“烛庆催起”。 也确实,日上三竿,再不起来也不像话,更何况,李煜下令,让徐铉、钱弘亿等着,有要事相商。 很快,李煜就体会到,自己惹了一个怎样的“麻烦”。 梳洗完毕,前往前厅。 一路上,小九儿低着头、拉着李煜的衣角,一步不落地跟着。 李煜走,她也走。 李煜停,她也停。 “九儿,乖啊,松手。” “九儿,你再扯,朕的龙袍就松了。” “九儿,朕牵着手走,好不好?” 九儿闻听,先抓住李煜一只手,再松开他的衣角,依偎的更近一些。 “唉,朕又跑不了?” “噫,你又丢不了?” 不管李煜怎么说,九儿就是不撒手,磨磨蹭蹭、别别扭扭,一直来到了前厅。 相依坐下,早膳摆上,烛庆在一旁伺候。 徐铉、钱弘亿早已经到了,垂手而立,见到李煜与九儿进来,两人表情与举止大相径庭。 徐铉原本就低着头,这下子,把脑袋垂得更低了,心中忐忑,皇帝啊皇帝,真不关我的事儿! 钱弘亿原本低着头,一瞬间,身体向后趔趄一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自己的九侄女,胆子也太大了! “从嘉,我饿,很饿。” “先喝点粥。” “烫吗?” “我尝尝——”李煜喝了一口,“不烫,慢点喝。” “我要喝你这一碗。” “好,好。”李煜端过去,“慢点吃。” “从嘉,我腰疼……” “嘘——”李煜轻揽入怀,瞥了一眼钱弘亿、徐铉,“别说,坏人在这里。” 钱徐二人,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尴尬得脚指头发痒,鞋底都快磨破了。 李煜是成心恶心他们俩,什么肉麻说什么,怎么牙酸怎么说,结结实实撒了一顿狗粮。 这种事儿,你们完全可以先告诉我。 用完早膳,好容易哄了九儿松手,让宫女带下去休息。 李煜松口气,看了一眼在场之人:“你们,说说吧!” “扑通!” 四人一起下跪! 怎么是四个人?门口,还有一个! “老九,你给朕滚进来!” “遵旨!” 李从谦双膝作脚,踉跄地挪过来:“陛下,恕罪。” 李煜一把攥住他的衣领:“你小子……昨天听过瘾了吧!” “啊?” “还装糊涂?朕的寝宫外面!” “皇兄,我是为了护驾……再说,还有徐侍郎!” 徐铉一脸黑线,钱塘王,你太不地道了,这事儿不是你同意的吗? “陛下,臣是觉得,龙体多日无人侍奉……” “好,好,徐铉,下次你来侍奉朕。” “啊——?” 跪在地上的烛庆,偷偷抬头,用嫉妒的眼神瞥了徐铉一眼。 “算了,起来吧。” 玩笑再开下去,就过火了,李煜挨个搀扶,表情既无奈又幸福,一抹笑意难以掩饰,黏人的小九儿,太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了。 觉察到之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其实,朕不怪你们。”李煜示意众人坐下,“但要搞清楚,九儿的事情,江都王(钱俶)是否知道?” 钱弘亿禀告:“陛下,罪臣岂敢私自决策这种事情?是……孙王妃亲自吩咐的。” “那就好,朕可不想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自然是欺负钱氏王族,不,是侮辱人。 而且,看似是送给李煜一个妃子,实则,背后牵扯到太多的人,太多的博弈。 最直接、最激烈的博弈,就是钱惟溍与钱俶两人,一个是政治新贵,一个是权谋老炮。 “陛下,江都王那里……还在等消息。” “朕会按照贵妃仪制迎娶九儿,三书六礼、不会怠慢。” 钱弘亿眼圈泛红:“臣替江都王,谢陛下隆恩!” 吴越公主晋升为大唐贵妃,以后,整个嫡系王族,也算多一层保证。 “延世,不必如此。” “陛下,罪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一家人,你尽管说。” 钱弘亿踌躇:“陛下,能否……将金书铁券……还给江都王?” 李煜一怔,转头看了一眼李从谦。 “老九,什么金书铁券?” “臣弟不知啊,延世,你说什么呢?” “……此前,江都王(钱俶)将金书铁券交给忠顺王(钱惟溍),让他上缴陛下。” 李煜表情瞬间冰冷! 金书铁券,就是“免死金牌”,钱惟溍拿了之后,谁也没给,自己留下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那块铁牌子的分量。 能治罪吗? 不行,没有理由,钱惟溍完全可以说,自从进入杭州之后,为了大唐殚精竭虑、日夜操劳,把“免死金牌”这件事儿给忘了。 “好,延世,你去告诉江都王,朕一定完璧归赵。” “谢陛下。” “徐铉,你拟一道圣旨。” “遵旨。” “写简单点——”李煜想了想,“剥夺钱弘亿一切职务!” 在场的人,全都愣了! 帝王无情,可这也太无情了,刚才还和颜悦色,怎么转眼之间,就下了这样一道不近人情的圣旨? 钱弘亿腿发软,支撑了几秒,忍不住跪下了。 “诶,先别谢恩。” “陛下……” “朕没说完,撤销钱弘亿在吴越的一切职务之后,册封衣锦王,统领衣锦军,负责杭州内外防务。” 钱弘亿的情绪,一下子从谷底升入云端,登时有些缺氧。 “陛下,罪臣惶恐,罪臣……岂能掌军?”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李煜和缓地说,“延世,朕信任你,知道为什么吗?” “陛下明示。” “显德三年,郭荣犯我润州,忠懿王兴兵辅佐,你写了一份《唇齿疏》,对吗?” 钱弘亿瞠目结舌,这种事情,李煜都知道! “奏疏,理直言切、陈明利害,两国之间、唇亡齿寒,可惜啊,江都王没听你的。” “陛下,吴越一贯事大,万勿怨恨。” “自然如此。”李煜微笑,“除你之外,钱氏王族中人,再无一人能够掌握兵权!明白什么意思吗?” 钱弘亿点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李煜封王、留任杭州,就是为了制衡钱惟溍! 他那个忠顺王,官职挂一个知州或刺史就行了,相当于纪检委员与地方市长。 “另外,留任杭州之人,你可有举荐的?” 钱弘亿恭敬施礼,小心作答,他知道,这是李煜给自己的一道考题。 “臣首荐元德昭……” 一连串的名字报上来,李煜听着听着,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所选之人,皆是两国交战之际的“主和派”。 第563章 彻底臣服 第563章 彻底臣服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寓情于景,曾经满目繁华、金碧辉煌的王宫,如今在钱俶眼中,到处是斑驳与衰败。 原来,青瓦之上,早已经长满了衰草。 原来,台阶之下,早已经有了老鼠洞。 原来,林木之间,早已栖身不少害虫。 他身形佝偻,依靠着廊栏,眼神空洞,痴呆呆的模样,从日出到日落。 期间,打发走了全部侍卫、宫婢,没必要让人守着,偌大的王宫,就是一座牢笼。 恍惚间,一件衣衫披在了肩膀上,茫然回头,竟是孙王妃。 “瑶妹?” “王上,暮夜将至,天寒伤身,还是回宫去吧。” “王上?倒是不错,李煜封我一个江都国王……” 孙王妃蛾眉低垂,她知道,如何劝慰都没用,只是哀怜地依偎在钱俶身边,不忍去看他鬓间的白发。 一朝阶下囚,一夜尽白头! “瑶妹,那件事情办妥了吗?” 孙王妃点头:“一切顺利。” “李煜有何反应?” “暂无消息。” “唉。”钱俶叹口气:“一天了,还无动静,看来是李煜是想不了了之。” 那件事情,指的就是让钱潇芙(小九儿)趁着李煜醉酒、前去侍寝。 钱俶倒不是害怕,这没什么可害怕的,无论成与不成,占便宜的都是李煜,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说是“臣子一片侍奉之心”。 送你个女人,还要怪罪吗? 孙王妃缓声说道:“王上勿忧,再说,这件事征得李从谦、徐铉等人同意。” “瑶妹,你是如何跟他们二人说的?” “直言不讳,希冀与大唐皇室结亲,两家合一,消除顾虑。” “他们二人,是何态度?” “伊始,徐铉犹豫不决,李从谦满口同意,随后,两人亲自送菡萏去了。” “李从谦是李唐皇子,册钱塘王,治理杭州,他自然希望两家结为连理、从此交好。” 孙王妃道:“此事,唐将郑彦华、桂卿也知晓,王上,宽心吧。” 钱俶仍存忧虑:“只怕,我等先行后问,让李煜感到被人裹挟、逼迫,反倒弄巧成拙了。” “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这两句话,源自《论语》——历史上的孙太真是大才女,不仅熟读《论语》,更躬身践行,崇节俭、性仁德——意思就是,接受吴越亡国的事实吧,你我都是大唐的臣子,李煜能够徒步前来拜见,已经是很有礼节的了。 那么,身为臣子,就应该体现真诚。 钱俶苦笑,什么君臣?只能算是“顾全体面的囚犯”罢了。 匆忙脚步之声,打破沉闷氛围。 “王兄!” “延世?你终于来了!” 钱俶惊起,紧张地问:“这都一天了,李……大唐皇帝对菡萏满意吗?” 钱弘亿走得急,一边喘气,一边摆手。 孙王妃一惊:“不满意?!” “王兄,王妃,不用担心!” 钱弘亿长吐一口气,胸口稍微平稳,从怀中拿出三份文书。 “聘书、礼书、应书,一应俱全!” “同意纳妃?” “不错,大唐皇帝还说,九儿温良贤淑、实乃佳配,他一刻也离不开,又因当下局势,所以三书齐送、一切从简。” 孙王妃心细:问道:“九儿?是谁?” “便是菡萏,皇帝念她是九公主,所以起了这么个……爱称。” “延世,依你看,皇帝对菡萏……有几分真心?” 问完了,后悔了。 政治联姻,谈什么“真心”?孙王妃有些悲戚。 菡萏虽不是她亲生的,却是从小养大的,其生母去世的早,自幼不得宠爱,之所以“黏人”,一多半原因是缺乏安全感。 岂料,钱弘亿笑意盈盈,说道:“王妃不必担忧,大唐皇帝对小九儿,真是好得夸张了。” 一五一十,将早膳时看到的情景,描述给孙王妃听,简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的感觉。 孙王妃尚且存疑,钱俶却不再怀疑了,他看了礼书。 礼书,最重要的内容就是迎娶聘礼与数量—— 金器一百,玉器三百,银器五百,铜钱二十五万缗,彩锦一千匹,杂色布料三千匹,车辇五驾,六畜七百……最重要的是,聘礼当中有“白鹅一对”。 钱俶清楚,以白鹅为聘礼,是南唐迎娶皇后的规格! 当然,李煜不可能让吴越九公主作为皇后,但至少也是贵妃(正一品),足可见重视! “无忧矣,无忧矣!” 钱俶佝偻的腰身,迅速挺直了,手捧礼书、来回踱步。 “王上……” “吩咐下去,收拾行李,准备前往徽州封地!” 钱俶说着,将礼书交给孙王妃,她看了也是吃惊不小。 “延世,你也准备吧。” 钱弘亿一愣,说道:“王兄,弟就不去了。” “什么?” “皇帝册封我为衣锦王,掌管衣锦军。”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太炸裂了,比礼书的信息还炸裂! “大唐皇帝让你掌握兵权,为何?” “因为,惟溍。” 钱俶眸子一动,周身上下,迅速弥漫一股君王之气,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阴谋。 “惟溍是大唐皇帝肯定之人,为何还要防范?难道,一切皆为表象,自始至终,都没有信任钱氏王族。” “王兄,此事与您、王妃无关,也与王族无关。” “与谁有关?” “太夫人之弟,王兄之舅。” “吴延福!” 直呼亲娘舅的姓名,恨意弥漫,若是吴延福听从调令,第一时间支援杭州,结局走向、或有不同。 “正是。唐军截获的情报,表明两人有所关联,但具体情况、不得而知。” 钱俶切齿:“好,真好。” 看来,李煜奉劝自己的话,都是真的。 钱惟溍倒没有造反的胆子,但是,从中作梗、阻滞援军,怂恿吴延福“划钱塘江而治”的胆子有,而且很大。 李煜发现了,也不能治罪,因为钱惟溍的做法,是将自己私人利益与南唐国家利益捆绑一起。 吴延福占据越州、明州、台州等地,自立为王。 钱惟溍守在杭州,安心地做自己的“忠顺王”。 南唐方面,短时间不会面临军事反扑,巴适。 唯有钱俶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想明白这一切,钱俶又颓然地坐下,戏谑地说:“我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其实吧,也没怎么养。 “王兄,要走也不急于一时,待到九儿婚礼之后,再走不迟。” “可以吗?” “当然,大唐皇帝亲自交代的,王兄、王妃是要接受拜礼的。” 拜礼?谁敢啊! “不必了吧。” 钱弘亿一咬牙,真诚说道:“王兄,两国之争,不累王族家人者少之又少,臣弟觉得,大唐皇帝如此礼遇,实属难得了。” 见钱俶不语,钱弘亿又说道:“王妃,大唐皇帝封号,明日就会传达。” “我的封号?” “是。册贤德顺睦夫人!” 钱俶、孙王妃同时“啊”了一声,不可置信。 为啥呢?五代十国一百多年里,对于封号主要是采取邑号、美名、官品的形式。 妇人没有官职、爵位,主要通过“美名”来封号,如庄惠、贤懿等美好字眼。 那么,如何体现出级别差异呢?看美名的字数。 当时,大部分美名的字数就两个,而李煜一下子给了四个,贤德顺睦。 够重视了吧! “延世,我想要觐见大唐皇帝。” “臣弟安排。” 钱弘亿慢慢退出,他意识到,王兄这次是彻底臣服了。 第564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离宫殿外。 徐铉黑着脸,恨不得离李从谦八丈远,这个坑爹的王爷,又拉着他来听墙根儿。 其实,殿中没啥不可描述的动静,细听之下,仿佛李煜在哼小曲儿——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 蛐蛐儿,叫铮铮, 好比那琴弦儿声。 …… 跟哄孩子一样,李煜在哄九儿睡觉,脸上满是无奈。 太黏人了。 “鼎臣,凑近点,陛下哼唱得挺好听。” “哼。”徐铉又退后一步。 “唉,鼎臣,为何拒我于千里?” “徐铉岂敢?王爷,你胆子也够大的。” 李从谦脸露尴尬:“我不比鼎臣,自始至终,都在金陵伴驾,皇兄信任于我,自然凡事都要上心。” “王爷,孙王妃前来商榷送妃之事,你怎敢一口答应下来?” “于公,纳九公主为妃,打消吴越各方势力的疑虑,于私,都是男人,这种事情你懂的。” 徐铉叹口气:“仓促决定,过于草率了。” 李从谦笑道:“鼎臣,你是聪明人,怎么又犯糊涂?只怕,皇兄还嫌迟慢了。” “陛下岂是贪淫好色之人!” “诶,鼎臣误会了。”李从谦近前一步,解释道:“纳妃之后,整个钱氏王族就依附于大唐,前线征讨也更顺利,将士们就能少流血。” “这倒是真的。” “当然!否则,皇兄为何如此痛快,又以娶后之礼待之?” 徐铉瞥了李从谦一眼,突然觉得,这个王爷也不是那么笨,或许,只是因为自幼远离朝堂,虽不谙政治,却善识人性。 不行,他坑过我,不能给他好脸色!徐铉气鼓鼓地又退一步。 “唉,鼎臣,莫非皇兄纳妃,你不高兴?还是……你真想侍寝?” “胡说!” “玩笑,莫要当真。不过,贴身的小黄门,那个叫烛庆的,倒是长得清秀,不知……” 徐铉突然一脸戏谑,问道:“不知什么?” “不知皇兄,是否有龙阳之好?” “若是有呢?” “若有,我亲自去找,一定要让皇兄满意。” 话刚落音,后背就被踹了一脚,一转头,耳朵又被人揪住了。 李煜! “……皇兄。” “老九,我今天就把你洗干净,送到军营里去!” “皇兄饶命!” “嘘——” 李煜撒手,回头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敢把小九儿吵醒,我让徐铉娶了你!” 李从谦听着,那叫一个别扭! 她是九儿,我就是老九?都是九,待遇差距咋就那么大! 徐铉脸黑如炭,我招谁惹谁了?! 君臣三人,转入前厅。 潜移默化之下,以李煜为中心的南唐朝廷中枢神经班底,形成了领先于时代的文化——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活泼完了,该办正事了。 “从谦,你先说吧。” “遵旨。” 李从谦汇报了三件事—— 其一,杭州官员,监狱当中羁押了二百多人,全都是“顽抗到底”那种,算上家属,少说也有上千口子。 其二,萧山方面,吴延福打着“收复失地”的旗号,在钱塘江南岸布置重兵。 其三,钱江叛乱,半月之前越州援军,与德清战场的溃兵联合一处,加上强征百姓,大概五千多人。 “后两件事儿,倒是好办。”李煜思忖一下,说道:“该防御的防御,该剿灭的剿灭,而杭州官员处理不当,要出大乱子。” 依照吴越的政治体制,能够在杭州当官的,很少会是寒门子弟,背后多多少少是有大家族势力的。 “从谦,这件事你不要插手,全都交给钱惟溍去办。” “皇兄,不怕他们……私下朋党?” “朋党,未必就是坏事。依照钱惟溍的性格,凡是不支持他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李从谦略一揣摩,点头称是。 钱惟溍是依靠南唐上位的,在整个吴越权力系统中,他是个标准的“异类”。 几乎所有的官员,都不会把他当回事儿,包括那些监狱里的,他要扶植势力,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打压忠于忠懿王钱俶的人。 换句话说,他在整个政治生态中处于最底层,对威胁也最敏感! 不能为己所用,必须处之后快。 因此,李煜让钱惟溍负责,表面上看是信任,实际上是借刀杀人,就算将来血流成河,那些官员背后的势力,也会将矛头指向钱惟溍。 “哦,对了——”李煜想起一件事,“密信写了吗?” “写了,臣弟已经派人送出去。” 密信,是钱惟溍写的,却是以钱俶的名义,盖上吴越国玺,送给扬州的沈承礼、胡琛等人。 至于内容,不难猜测—— 诸位将军,都听好了,咱们吴越走大运了! 从今天起,咱们抱上了大唐的大腿,不再跟着后周混了! 你们先顾好自己,找机会,本王派人接你们回来! 不管是谁,李重进也好,赵匡胤也好,让你们攻打大唐,绝对不能听话! 家里一切都好,勿要挂念。 最后一句,才是最致命的,征战在外的将领士兵,最担心的就是被偷家。 顺着话头,李煜又问徐铉:“常州可有消息?” “转送军情,都是事关扬州的。” 李煜摆了摆手,说道:“朕猜一下,应该是宋军围城了吧。” “陛下英明,正月廿二,赵宋大军突破邗江,不过在此之前,吴越援军全部撤入扬州城中了。” “撤入城中?” 李煜起身踱步,不停地念叨这四个字,片刻说道:“倒可以做一番文章。” 徐铉、李从谦不解,扬州都成了死地,虽然分成四派(赵宋、后周、李周、吴越),可都属于敌人的范畴,让他们打去呗,还做啥文章。 拿起笔,草草写下几行字。 “从谦,把这个交给钱惟溍,让他照着意思,给潘审燔、鲍修让、胡琛三人。” “臣弟谨记。” 接过来,李从谦只瞟了一眼,不禁咂舌! 纸条内容,总结下来就八个字:寻找机会、鸠占鹊巢。 “据朕所知,吴越支援总兵力约为五万,那可都是精兵。”李煜缓缓说道,“扬州保卫战打响之后,很快就能占据主动权,谁是扬州之主、还未可知。” “可宋国大军、兵临城下,赵匡胤志在必得。” “赵匡胤如何,朕管不了,可这封信送出去,就能激发吴越将士的战斗意志,就算最后失败、撤出扬州,在此之前也会拼尽全力!” 是啊,万一要是成了呢? 到时候,吴越军队控制了扬州,潘审燔、胡琛、沈承礼等人,也算有了容身之处,或者说,有了与南唐谈判的筹码! 可李煜想的是,不成的话,你们拼得激烈一点,成了的话,朕就让钱俶出面,把扬州交出来! 代价,就是一封信而已。 徐铉接着说:“还有一事,不算军情,臣……不知该不该说。” 李煜坐下,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朕再猜一下,是李重进写信骂朕?” “不是李重进,而是,符昭寿。” “哦,他还在扬州?有骨气,还以为他跑回汴梁去了。信呢?” “陛下,还是不要看了,大意就是……” “无碍,拿来朕看。” 徐铉呈上,展开一读,果然骂的很脏。 然而,对于李煜的杀伤力很小,穿越之前,他在网上写小说,键盘侠、历史学家、卧龙凤雏、大聪明们骂的比这扎心多了,差一点点就放弃了,不过心理承受能力还算不错,坚持写了一百多万字。 “文笔不错。”李煜收起来,笑道:“落款虽是符昭寿,但言辞之间,有李重进的影子。看来,符太后、郭宗训不在扬州这件事,他也知道了。” “皇兄,肯定?” “肯定,否则符昭寿肯定反了,想必,李重进亲口告诉了他,两人之间,也有一些利益交换吧。” 徐铉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吩咐烛庆,将东西拿上来。 “徐卿,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陛下,臣一时疏忽,今日辰时,嘉兴王(李从庆)托人送来的。” 烛庆一下子拿上来两个包裹,其中一个,李煜一眼就认出来了,女红的手艺出自大周后。 “娥皇,想朕了吗?” 喜滋滋地打开,是一件雍容华贵的夹袍,拿起来,在自己身上比划着。 还有一封信,着有一首《长相思》—— 月盈窗,花满襟。玉笙犹按旧时音。锦衾香未沉。 思君深,盼君深。笑啼新蕊并枕闻。愿长作春荫。 “笑啼新蕊并枕闻”,指的就是李仲宣了,娥皇这是在让自己放心,孩子喜欢笑,希望他快回金陵,夫妻共枕,中间是爱情的结晶。 李煜一脸宠溺的幸福,扬了扬信纸,上面是一个婴儿的脚印。 “娥皇真是别出心裁。” “恭喜陛下,二皇子健康成长。” 李煜的脸色,猛然凝固了,“健康成长”这四个字,提醒了他什么。 “徐卿,你替朕传个消息,告诉留守宫中的千牛卫中郎将周泰,但凡皇宫内外有一只狗、一只猫,朕要他的脑袋。” “啊!” “嗯?” “遵旨!” 将信收好,藏入怀中,又打开了第二个包裹。 李煜一怔,也是一件衣服,面料很普通,却看得出来,缝制的很细心。 “徐卿,这是谁送来的?” “回禀陛下,张佖。” 笑话,张佖送衣服给我?搞笑呢! 李煜不以为意,摊开之际,里面露出书信一角,这小子,莫非是为了暗中传递情报?常州出什么事儿了? 立即展开,一看之下,情绪就复杂起来—— 吴越隔江烟,孤心寄远天。 素衣无锦绣,针线有情牵。 落款,玉儿。 玉儿…… 一件华服,一件素衣。 一件是娥皇送的,一件是玉儿送的。 李煜悄然解开衣襟,将符太后的信件,也藏在身上,寒气袭来,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徐铉提醒:“陛下,夜寒朔风,要不要再加一个暖炉。” 李从谦笑道:“鼎臣,真没眼力见,皇嫂送的锦袍就在眼前,皇兄穿上不就行了。” 李煜一经提醒,茫然地“啊”了一声。 “从谦,你说什么?” “臣弟说,锦袍就在眼前,穿上御寒。” 李煜伸手去拿,犹豫了一下,又换另一边,又犹豫了一下。 这是咋地了? “徐卿,张佖没有传递什么消息?” “没有。” “也要知会一下张佖,让他去小玉带楼一趟,看符太后、郭宗训还缺什么。” 徐铉答应下来,心中生疑,陛下怎么突然想起这茬儿了? 李煜看到素袍,最直接的猜测,就是玉儿……不,符太后身边没有锦缎可用,看来,还是怠慢了。 起身,他披上了素袍,顿感温暖。 “皇兄,锦绣华服不穿,这件衣服……” “哦,朕遗落在常州的,张佖派人送来,先穿这件吧。” 李从谦点头:“也是,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实际上还是旧衣服穿的习惯。”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真的吗? 这句话,放在小九儿的身上,或许是真的,李煜是真的喜欢她,而非把她当做一个政治牺牲品。 可是,这句话放在符太后与娥皇身上,还合适吗? 第565章 杭州初定 正月廿七,杭州初定。 一大清早,李煜蹑手蹑脚的起来,给小九儿掖好被子,悄悄摸摸地走出离宫。 钱弘亿、崔仁冀、郑彦华、白蕲在外守候。 “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郑彦华问道:“陛下,马车备好,是否即刻出发?” 李煜看天色:“尚早,朕想要到街市上走走。” “这……” “无碍,朕特意穿了便服。” 看似无意,身体诚实,李煜爱惜地抚摸了一下袖口、衣领,不得不说,符太后的女红手艺不错。 钱弘亿见状,自行褪去华服:“陛下有兴致,臣陪着。” 郑彦华无奈,也只得卸掉铠甲,交给手下。 李煜微笑:“走吧,御街之上,有不少好吃的。” 若不是几处没来得及清理的残垣,丝毫看不出杭州刚经历一场战火,偌大的城池能够保存,以及快速恢复秩序,两个人功不可没。 第一个,就是爱将陈冠侯。 啥事儿都怕对比—— 苏州之战,林仁肇、马崇义等人费尽心思,浴血奋战,将整个城池毁灭一半,才勉强拿下。 杭州之战,陈冠侯将所有兵力集中一点,进行“外科手术式打击”,以“筑京观”为威慑力,快、准、狠! 区别在于,苏州之战,吴越的伤亡远大于南唐,杭州之战,则南唐的伤亡远大于吴越! 事后统计,崇明军损失七成以上,荡寇军损失一半,至于龙翔军……还有吗?申屠令坚几乎成了光杆儿将领! 所以,杭州刚打下来,李煜就下令,让陈冠侯回到常州养伤,他怕申屠令坚、刘茂忠忍不住,万一喝醉了,可能把陈冠侯整死。 第二个,就是秀州钱惟溍。 这是一个很矛盾、很聪明、很城府、很有野心、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几天相处下来,李煜觉得他很像《大决战》里的傅作义。 抉择,利弊计算很明白。 做事,死道友不死贫道。 一个自幼远离吴越权力中心的王子,在进入杭州城三天之后,就稳定住了局势,拉拢了一批唯命是从的人。 钱惟溍,当好公务员,朕许你一世富贵,想要掀桌子,朕把你种到地里。 “客人,热乎的米糕尝一尝!” 李煜一抽鼻子,一股清甜味道,挪步过去,捡桌坐下。 “店家,来一份!” “客人,只要一份?” 李煜看看身后,四根木头桩子。 “坐吧。先说好,要吃自己给钱。” 大庭广众,不敢称呼“陛下”,四人扭捏地坐下,各要一份。 此处,位于御街繁华之处,人来人往,颇有金陵城中的氛围。 不为吃,而为听。 大众饭摊儿,才是聆听民意、知晓民心的最佳去处。 果然,旁边几桌,灌了几碗早酒之后,话匣子就打开了。 “大唐皇帝要娶九公主?” “千真万确!我老婆的二舅家叔伯兄弟的三儿子在官家当差,他亲口说的。” “这么说,以后,咱们都是唐国人?唉。” “嘘——你唉个屁,不要脑袋了?” 邻桌插话:“要说唐国人,真是畜生,你看看当初杀咱多少人!” “咱也不差,也杀了唐国不少人。” “可到头来,城还是破了。” 又有人插话:“城破了,你不是还没死?” “你什么意思,找茬是吧!” 眼看要打起来,店主立即打圆场,给每人上了一杯酒。 转身要走,李煜喊道:“店家,过来。” “客人,还要什么?” 李煜问道:“他们吵什么?说说。” 店家脸色一变:“几位,不是杭州……不是吴越的人?” 李煜摸出一块银锭,放在桌子上:“我们是做买卖的,刚来。” 这谎话,太水了,战争刚结束,你跑来做生意?鬼才信! 钱弘亿见状,操着一口地道的杭州本地口音:“店家,这几位是衢州人,但讲无妨。” 听着熟悉的口音,看着闪光的银锭,店家才放下心来。 “也没什么,就是前些日子打仗,有人气不过,有人无所谓,喝点酒就吵,司空见惯。” 李煜问道:“店家不怕惹麻烦?” “唉,就是过过嘴瘾,过一段日子,就没事了。” “衢州、婺州、处州还在,早晚能打回来。” “……打过来,唉。” “怎么,店家不想让吴越收复失地?” “这话怎么说呢?打仗就得死人,死再多人,也死不到当官的、有权的头上,遭殃的还是老百姓。”俯下身子,压低声音,“谁愿意找死啊!更何况,大唐这个皇帝很不错,不滥杀、不扰民、不抢钱,听说还跟王室联姻。一家人,还打什么!” “听说,萧山大军集结,随时准备攻城。” “那小的就把店关了,藏到地窖里去。” 李煜把银锭递过去,说道:“店家,生意兴隆。” 店家美滋滋接过来,转身忙了。 钱弘亿、崔仁冀一脸尴尬。 而郑彦华、白蕲低头不语。 是啊,谁做皇帝,老百姓的日子一样过。 看看吧—— 御街上的血迹洗干净了; 贴沙河安的京观埋葬了; 焚毁的城门重建了; 西湖的春天又来了。 这样很好,天下太平。 李煜端起碗筷,一会儿风卷残云。 “诸位,走吧。” 四人掏钱,李煜制止了。 “一锭银子呢,跟着朕……主子出来,还真会让你们花钱啊!” 离开摊位,钱弘亿擦了把汗,低声说道:“陛下恕罪,小民无知,胡言乱语!” “那店主说得有理,其实,我等高高在上,看他们如同蝼蚁——”李煜猛停脚步,站在马车前面,说道:“然而,我们在他们眼中,何尝不是一群不相干的人?” “陛下爱民如子,理应受到万民爱戴。” “别瞎说,朕现在就两个儿子。” “陛下……” “延世,子迁,尔等虽为吴越降臣,朕对你们,一视同仁,不要心怀忧虑。” “陛下宽仁!” “走吧,凤凰山。” 凤凰山上凤凰台,大唐天子踏阶来。 半壁江南何时统,只待钱塘千帆开! 此刻,钱俶在凤凰台上,已经等候多时了。 【吃药输液,断续一月,终于熬成了肺炎,更新慢了(。?_?。)?i’m sorry~】 第566章 等来主义vs抢来主义 台,积土四方而高者也。 屹立凤凰台上,俯视整个杭州,瞬间就觉得心胸开阔了。 一个帝,一个王。 目光相对,心境迥异,钱俶自觉地俯身下拜,又被李煜一把拦住。 “江都王,明日就是大唐国丈,这一礼,朕受不起了。” “君臣之仪,不可荒废。” “不必跪礼。” 其实,钱俶很尴尬,为了表达“仪式感”,他特意穿上新制朝服,光彩照人、多显富贵,可偏偏李煜穿了一件素袍便服! 龙袍呢?洗了吗? 李煜笑盈盈,拉着钱俶一同坐下,主动端壶,冲水沏茶。 远远阶下,钱弘亿观察一举一动,一颗悬心,慢慢放下。 “有何话讲?” “臣……千言在喉、万语在腹,却不知如何说起。” 李煜一笑,钱俶能自称一个“臣”字,胜过千言万语。 “是不舍得小九儿?” “菡萏能入宫侍奉陛下,是她的福气,更是钱氏的荣耀。” “是不甘吴越归唐?” “非臣言不由衷,虽吴越一贯事大,可祖宗教训,一定要……” 李煜推茶近前,插话道:“一定要以中原政权为尊,对吗?” 钱俶不语,等同默认。 “江都王,你的心情,朕能理解,你的忧思,朕不苟同。” “陛下,请明示。” “你难道没想过,事大主义与尊崇中原,有朝一日会形成一对悖论吗?” “这……” “换句话说,你如何笃定,中原政权一定强大?自从安贼谋逆、黄巢作乱,定鼎中原的政权多了去了。” “俶虽愚钝,却也知天下大势,由中原而起、顺中原而动,更何况……陛下承续大唐国号。” 李煜心头一动,意味深长地看了钱俶一眼,在历史及现实中,钱氏家族、一直兴旺,不是没有道理的。 以“一家之长”的立场,目光如此深渊,能与天下局势、政权走向关联起来。 钱俶确实臣服,刀架脖子上了,好处送上门了,恩威并施、不服奈何? 可他仍有忧虑,不是为自己这一代,也不是为子孙两代,而是为了千秋万代! 好吧,该点醒你了。 “江都王,金书铁券,朕已经派人送到宫中,交给孙王妃保管了。” “谢陛下!” “江都王,一方铁券,你却如此看重,莫非,真以为可免死之用?” 钱俶一惊,起身跪下,不带一丝犹豫。 这次,李煜没扶,起身踱步到凤凰台边,遥望泛青的林草。 “朕,若说能预测未来,你信吗?” “臣……相信。” “好,那我告诉你,若吴越不归大唐,十年之后,你就会沦为赵宋的阶下囚!” “赵宋?” “看来,你知道,却以为是周国,哼。”李煜微侧,说道:“难道你没看出来,自郭荣殡天之后,必然被赵匡胤取代吗?” “臣只知道,赵匡胤是叛贼。” “那是因为朕……算了,汴梁之事,你有耳闻、不必详知,可‘主少国疑’这四个字,还会不懂?” 钱俶额头冒汗,他怎会不知?可当初想得很好,作壁上观、静等变天,谁等了皇帝,再去巴结谁,不就行了? 类比竞选,钱俶就是个唱票的,他不在乎谁被选上,而李煜是一个搅局者,他没有参与竞选,而是要推翻竞选。 “江都王,无论是谁做了皇帝,吴越都是盘中肉,明白了吗?” “臣镇守两浙之地,从未有过僭越之心!” 李煜转身,冷冷地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臣……” “你既手持大唐铁券,再认大周皇帝为正统,又盘踞天下富饶之地,哼。” “臣……” “大唐丢失淮南十四州之地,你助纣为虐!” “臣……” “大唐钱粮以养之,你不感恩,数次出兵偷袭!” “臣……” “你虽畏强,却辱大邻,可亡也。” 钱俶的脑袋,终于碰到了地面上,浑身不可控制地颤动! “大概,你从未想过,待到中原政权缓过手来,两浙之地,必然要纳土归降吧。” “臣糊涂!” 李煜平复心情,说道:“你一点也不糊涂,只是心存侥幸。起来吧!” 钱俶茫然起来,发现李煜又背过身去,遥望南方,面沉似水。 “江都王,做人啊,不能太自私。你治理两浙、功在当代,可若一心维持吴越、坚持割据,就罪在万代了。” “臣不敢,大唐荣光、普照万世!” “但愿你心口如一。”李煜悠悠说道,“话已至此,朕再给你吃一颗定心丸,五年之后,朕必定北伐,十年之内,朕一统中国!” 这颗“定心丸”,也可以称之为“画大饼”,却真正触及到了钱俶的痛点。 是的,在吴越政治惯例中,尊崇中原与事大主义是统一的。 相较之下,存在两种完全不同的执政思路—— 钱俶,中原政权是谁,谁就强大,我就跟着谁,至于到底是谁,我等着。 李煜,中原政权不是我,那我就去夺,我要成为中原政权,不给我就抢! 概括地说,一个是“等来主义”,一个是“抢来主义”。 “不信?” “臣信。” “信不信,朕不在乎。”李煜反问一句,“你可知道,朕为何选择凤凰山会面?” “此处风景秀丽……” “不对,山下就是钱塘江,凤凰台是制高点,吴延福手下军队的驻防情况,一览无余。” 钱俶擦汗,刚到台上,他就发现了这一问题,李煜到之前,他还猜测双方何时动手。 李煜想的,则是另外一件事儿,历史上,北宋、南宋、元朝时期,凤凰山还繁华一时,到了元末纷争,张士诚占领了杭州,这里就彻底荒废了。 结果,朱元璋占领凤凰山之后,借助地理优势,攻破新城垣墙,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太平天国攻打杭州的战役之中。 换句话说,守住这里,吴延福率领的台州、越州、明州军队,就等同于一只手被钳住。 可是,问题就在于,南唐在这里根本就没有驻军! 萧山兵力,随时投射到钱塘北岸,到时候,郑彦华、白蕲等人只能据城而守。 在当前这种情况下,要里应外合,太容易了。 “江都王,你应该意识到了吧?” “臣,臣,臣……” “吴延福是做样子的,他根本没想要攻打杭州,吴越王?可以有,但不会是你了!” 句句扎心,句句属实! “朕再透露一条军情,你大可以自己证实。”李煜冷然地说:“王彦俦奉命攻打兰溪、金华,你猜他遇到了谁?新昌防御使吴斌中,你的表兄。” 兰溪、金华是婺州的土地,属于武胜节度使钱仁仿管辖,可钱仁仿率军前往德清,与钱弘信、沈虎子等人一同被俘,整个婺州已经无人看守了。 而新昌则是越州的地盘,吴斌中作为大将,又是外戚,不仅没有第一时间支援,反而去抢地盘。 再不明白,那就是蠢了。 李煜这一举措,就是要击碎钱俶最后一点希望。 第567章 大瓜、大婚、大赦 相约凤凰山,论事凤凰台。 钱俶苦笑一下,这才是李煜的真实目的,让自己看清形势、认清位置。 权力游戏,有一条铁律,当你不再是“王”时,被“落井下石”的几率远高于“雪中送炭”。 “臣,有罪!” “国丈言重了。” 李煜表情和缓,又拉着钱俶坐下,前后变化之快,堪比奥楚涅洛夫。 “江都王,一应礼遇,朕会加倍赐予,钱氏在大唐之内,是最尊贵的异姓王。” “感激涕零!” “莫要口惠而实不至。”李煜一笑,“治国之事,朕还要向国丈讨教。” “羞煞人也!” “明日,朕与小九儿大婚,虽有仓促、一切从简,可封号决不低于他人。” “深念皇恩!” 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李煜觉得,需要用一个“大爆料”收尾,让钱俶及一众王族成员,安心地上路……去徽州。 他深情地凝视着钱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凑到耳朵边,低声说道—— “符太后与郭宗训在常州。” “大周国玺,在朕手中。” …… 一场谈话,将近中午。 钱俶瞠目结舌地离开,他吃了好大一个“瓜”! 李煜决定多待一会儿,顺便游览一下凤凰山,白蕲陪同。 郑彦华领兵,护送钱俶、钱弘亿、崔仁冀回城,一路上,他明显觉得曾经的“吴越王”有些不对劲。 一句话,能切换三五种表情。 一会儿兴奋,一会儿后怕,一会儿侥幸,一会儿懊恼。 钱弘亿、崔仁冀两人,似乎也知道了什么,狠狠地哆嗦了一阵儿。 皇帝啊,你又耍什么鬼点子? 说是游览,实际是为了探查敌情。 李煜一直走到“凤凰山-杭州城”的边界,遥望转塘河口。 钱塘江在这里转弯,之后的河段,就是富春江了。 “白蕲。” “末将在!” “你祖籍歙州?” “正是。” “富春江,浮云县,朕还是太子的时候,迁徙过去一批人,前去垦荒。” “末将听过,都是罪官家属。” “如今怎么样了?” “听说,病死、累死不少。” 李煜侧目:“朕是问你,开荒如何了?” 白蕲脸红:“……垦荒千顷,也算不负圣恩。” “便宜钱俶这个江都王了。”李煜一笑,“也算不亏。” 白蕲看了一眼,说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快速消除萧山隐患,为何将军力投放西南多地?” 李煜摇了摇头:“不能打。” “我军气势正盛。” “朕知道,可要打下来,不仅劳民伤财,怕是泉州陷入困境,别忘了,福州那边的李儒赞,不是省油的灯。” 白蕲不以为然:“陛下,李儒赞反复无常小人,他要么自保,要么……自立为王,绝不会掺和。” “话虽如此,李儒赞粮草军械供给,全靠吴越,当然,如今靠的是吴延福。” “陛下是想拉拢?” “哈哈!”李煜笑出声,“他不配!若要投降,朕能留他一条命,若不降,朕就困死他!” “可萧山之地……” 李煜眼神一凛:“朕说了,不能打,又没说不上手段,尔等只要守好杭州,用不了半年,吴延福就会陷入绝境。” 白蕲想不明白,却选择相信,这个皇帝从登基之后,虽不是事事顺利,但总能实现目标。 “末将负责龙山门,绝不让敌军越过一步!” “好!”李煜拍了拍白蕲肩膀,“暗中,朕给你分配任务,待到吴越全境收复,卿功莫大焉!” “谢陛下!” …… 暮色弥漫,李煜才回到离宫,刚沐浴更衣不久,小九儿就黏了上来。 “从嘉哥哥,你为何丢下九儿?” “九儿,别过来,朕害怕。” 李煜是真怕,终于相信贾宝玉说的那句名言——女儿家是水做的——关联李二风挂在嘴边的那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亲近了是要溺水的。 九儿不管不顾,一头扎进怀里。 “唉,明日就要大婚,这样可不行。” “从嘉哥哥,是嫌弃九儿了?” “我哪儿敢啊!碰到你,我就是江直树,你就是袁湘琴!” 小九儿扬起小脸儿:“不懂。” 李煜一把抱起,走向寝宫:“我让你懂。” 然后,李煜与九儿相视而坐,巴巴地教育了一个多时辰,谈话的核心精神如下—— 你以后是大唐贵妃,要端庄、要贤惠、要大方,虽说朕的后宫不会像“宫斗剧”那么扯淡,可暗中较量总归有的,你出点什么事儿,钱氏王族怎么看? 再有,朕不止你一个妃子,以后,也不能顾得过来,总要习惯独守空房。 李煜说的口干舌燥,小九儿听得昏昏欲睡。 好容易,李煜闭嘴了,小九儿一头扎进他怀里。 “从嘉哥哥,可以睡觉了吗。” ……白说了?! 睡吧,睡吧,明天有的累呢。 一国皇帝,在“敌国”举办婚礼,也算是旷古绝今了。 李煜要求“一切从简”,主要是指程序、环节上,大婚的奢华程度,不比娥皇时候差多少。 很简单,对于钱俶、孙王妃来说,大量资产又带不走,能用的都用,不能用的就当嫁妆,面子里子都有了。 李煜对待这场婚姻,极为严肃,他要让全天下知道,从此之后,吴越归唐! 这一过程中,耍了一个小花招,大赦吴越! 对于没有攻打的地方,大唐皇帝赦免你们的不敬之罪,立即投降、既往不咎,该做官的做官、该发财的发财。 而对于杭州境内押解的官员,谁该赦免,李煜不做决定。 交给钱惟溍去办! 如今,钱惟溍亟待建立自己的势力,李煜此举,无疑是很好的安抚动作——就算知道他耍心眼,也不能杀,这人还有很大用途——生死大权在手,很多人都会去求钱惟溍。 这一过程中,必然会产生矛盾与不满,那些没能得到赦免的人,会恨之入骨。 总之,“大赦”是一块烫手的金子。 …… 沉浸新婚之喜,只顾眼前佳人。 随着这个消息,传到常州、再到金陵,那真是“一种相思,三处闲愁”了。 第568章 挣钱的vs要钱的 钱惟溍的工作能力,让李煜大开眼界。 南唐与吴越联姻,钱氏王族嫡系西迁,苏、秀、湖、杭四州军队改编重组,严州、衢州、滁州及婺州两县归附……一系列的事件,在不到十天之内完成。 庞大的信息量,让许多人来不及消化,尤其是“大赦官员”,在稀里糊涂的状态,重新被任命、或革职、或处理,没有时间思考! 不出所料,“大赦”的大权在手,一时间让钱惟溍风光无限,同时也树敌无数,特别是与“秀州林氏”关系密切的官员、世家、地主等,都被打压下去。 与此同时,一批吴越新贵,在杭州城中迅速崛起,多为秀州人士。 地位越高,人就越懵,衣锦王钱弘亿这种级别的,感觉整个行政体系都断层了。 但是,权贵阶级都意识到,一切变化不是杂乱无序的,仿佛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严密地操纵。 除了“抹除”,还有“添加”,一轮又一轮的信息轰炸,四溢开来。 不知何人,组织了十几个戏班,在杭州最热闹的位置,连番上演、免费开放。 不知何人,集结了歌船,免费乘坐、游唱西湖,运气好的乞丐都能去喝一杯花酒。 不知何人,出人出钱、大行善举,免费供应饭团、汤圆,穷人填饱了肚子,脑袋就供血不足了,懒得去想有的没的。 不知何人,举报了贪官污吏、不法商贩、匪徒歹人……每天都会热闹地游街,让人们咒骂发泄,殴打出气。 总之,战争痕迹以惊人的速度被清理掉,尸山血海、残垣断壁、家破人亡……就像梦了一场。 从一开始禁止谈论,到后来无人问津,也仅仅用了十天。 人,本就是健忘的。 二月二,仲春至,角星显,龙抬头。 这一天,“终极大招”祭出,新任忠顺王钱惟溍下令,宵禁解除、运河通商! 生活,一下子恢复了往日状态。 明明,钱塘江外,还有吴越军队枕戈待旦呢! 明明,南部四周,还在准备反扑浙西之地呢! 明明,凤凰山内,新建的坟茔上湿泥还没干! 明明,扬州城中,滞留着吴越几万大军未归! 对此,普通人表示,关我屁事……上面的人,全都投了! 对于杭州局势,李煜很满意,也颇为感叹,至少在“五代割据”的前提之下—— 钱氏统治两浙、堪称完美,唯一不足的就是人民教育。 一朝一国,文化繁荣,不代表人民能够受到教育,只能说,精英阶级太庞大了,掌握了愚民密码,更加纯熟地运用驭民之术。 然而,大厦倾倒,老百姓关注的,就只剩下自家的那几片瓦、几块砖。 尽管,自古就有华夷之分、汉胡之别,可在外族未染指的情况下,“国家荣誉”的概念实在太弱了。 是的,“非吾族类,其心必异”,所以冉闵大帝发布“杀胡令”之后,洪武大帝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口号之后,天下响应,这是共同民族、共同血脉、共同文化的隐形号召力,可军阀混战之下,大家都是汉人,又该如何逻辑自洽? 总不能临阵喊一句“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不行,概念太超前了。 想的越远,李煜越头疼,他一个学物流的本科生,实在是搞不清这么复杂的问题,但“教育人民”总归是不会错的。 毕竟,现在南唐范围之内,就算穷乡僻壤的孩子,也接触到《大唐爱国主义教育系列丛书》,写字第一课必须是“爱我大唐”,吴越这边,也不能落下啊,要尽快复制私塾系统、统一教材。 二月初六,离开杭州的时候到了。 在此之前,李煜接见了两个人,一个是侯无双,一个是陶厓。 一个是来挣钱的,一个是来要钱的。 共同之处,他们都是给李煜打工的。 三呼万岁,垂首肃立。 李煜欣慰:“二卿,坐,等你们很久了。” “公务繁忙,陛下谅解!” 李煜摆手:“陶卿,苏、湖、秀的情况怎么样?” “按照陛下吩咐,控制粮、盐二物,大唐宝钞从源头推行,当然,为了保障民生,吴越铁钱也折价接收,仅限三个月。” 李煜点头,三个月后,新稻差不多成熟了,考虑的还算周到。 “顺利吗?” “百姓之家,倒还顺利,就是地主、富户的抵制强烈。” 李煜很自然地,将目光看向了侯无双。 “陛下,我等皇商全力配合,太湖周边的粮食,至少四成被控制。” “……四成,有点少啊,抛售能起作用吗?” “除秀州之外,其余各县,还算顺利。” 又是秀州! 这也没办法,秀州不是打下来的,是投诚的,官府粮库、商家粮库以及地主私库都没有受到影响。 “可有办法解决?” 陶厓一笑,双手呈上册子,说了一个字:“税!” 李煜接过来,大致看了上面的数字,又瞟了一眼陶厓,够狠! 奶奶滴,我一直以为刘政咨、陈冠侯是酷吏(将),跟你相比,他们简直是大善人。 按照这个征税标准,不出三年,秀州那些家族都得返贫! 陶厓是专门针对秀州设置的征税模式,就跟他在翕州干的一样,将土地、房屋、车辆、牛马等重大资产打个包,单项和总量超出一定标准之后,重复征税! 比如,十亩地、五十亩地、一百亩地,土地越多、征税越狠! 为了避免隐匿土地逃税,再以房屋数量为参照,你说家里只有十亩地,可一查却又五十间房,很明显是假的,翻倍罚款! 你说房子不是自己的,可你有五辆车,继续翻倍! 税款上百条,总有合适的。 想当年,朱元璋对待两浙也是如此,史学家多将原因归结为“报复张士诚”,太看不起人了,那是洪武大帝,至于那么小心眼?唯一的原因,就是怀璧其罪。 谁让你富呢! “怎么搞,是你们的事儿,朕要钱。”李煜合上册子,“有人闹事,直接抄家灭族。” “遵旨。” “对了,侯卿,你们的钱,朕现在能不能还上?” 侯无双一激灵!让皇帝还钱! “陛下,臣等的钱就是大唐的钱。” “别闹。”李煜笑道,“忠心可嘉,一码归一码,你们绝对不能亏本,否则……大唐真要乱了。” 侯无双俯身说道:“苏、湖府库的金银及铜钱,足以填补亏空,陛下放心。” “不行,得让你们赚。”李煜想了想,“打下的地盘,尔等进来,各自垄断!” “遵旨。” 陶厓心中悸动,皇帝,你才是最狠的那个啊! 十大皇商,行、动、坐、卧、坐,柴、米、油、盐、茶,各自垄断! “陛下,皇商的税……” 李煜瞥了一眼:“嗯?什么税?” “没,没有!” “陶厓,虽名为皇商,却是户部直属,他们的钱,你就别惦记了。” “遵旨……遵旨。” 侯无双瞟一眼,姓陶的,你胆子真够大的! 没错,俺们在皇帝庇护之下,生意做大、钱赚许多,可大部分直接给皇帝了。 “侯卿,其他人呢?” “会馆等待,陛下召见?” 其他人,指的是歙州祝仁质,江右黄旭,申丘廖可忠,这三家在吴越固有人脉。 尤其江右黄家,在整合整个江右商帮的财富之后,摇身一变,一头金融怪兽,其地位堪为“唐联储”。 “不必见了,你留在杭州、担当主管,与白蕲将军对接具体事务。” 李煜说过,剩下的吴越地盘,不想再让将士多流血。 如今,占据杭州、控制运河、封锁钱塘、堵塞海岸! “软刀子”可以抽出来了。 陶厓试探地问:“陛下,杭州资产财富,臣是否着手统计?” “除了钱氏私产,其他的,尽快统计。” “也要运回金陵?” “不必。”李煜说道,“即便将来,攻占吴越全境,大唐宝钞也要预留金银铜币、用于兑换,我看,银部在杭州设置兑换司。” 兑换司,不面对老百姓,而面对大商人、大当铺等大宗交易,毕竟,大唐宝钞过了长江,下了南洋,也没人承认。 陶厓想了想,说道:“如此一来,大唐境内兑换司增至六处,金陵、洪州、泉州、长沙、苏州、杭州,苏杭二州均要设置。” “是啊,浙西富庶,这恐怕还不够。” 明确指示,陶厓告退,侯无双留下。 自从见面,侯无双就魂不守舍,欲言又止。 李煜很客气,亲自斟茶,既为君臣,又是皇亲。 “侯卿,说吧。” “陛下,非臣一人之愿,乃是……众位皇商所托。” “哦,如此严肃?何事?” 未说话,先叩头—— “臣等九家,送家族女子入宫,绝无要挟之心!” “欸,朕自然知道,快起。” “陛下!”侯无双脸憋通红,“既娶了我等家中女子,为何羞辱于她们?” “你等会儿!” 李煜站起来,忙说道:“侯无双,朕何曾羞辱自己妃子?册封仪式、盛大轰动,封号待遇、不曾亏待!” “陛下误会!”侯无双解释道,“为何……为何不临幸?” 轮到李煜无言以对了。 第569章 临行安排 李煜沉默,继而注视。 沉默得振聋发聩,沉默得波涛汹涌,沉默得杀意盎然。 注视得透过人心,注视的如鹰似隼,注视得如坠冰窟。 侯无双冷汗淋漓,整个人沉浸在令人窒息的威压之下,感觉下一秒,皇帝就会抽出宝剑,亲手剁了自己。 刚才的口气,称之为“质问”毫不为过,更何况,问的是皇帝后宫之事。 你当自己是谁?起居注官?还是皇太后!不,你一个小小的银部员外郎,实在是胆大妄为! 口口声声,表明“绝无要挟之心”,此情此景,你又在干什么? 出乎意料—— “侯卿,是朕怠慢了!” 李煜俯身,双手扶双臂,托着侯无双的身体,待到他起身之后,一脸歉意。 侯无双语无伦次:“陛下,不,臣……该死,臣罪该万死!” 李煜耐心地宽慰:“卿无罪,朕有过,但事出有因,待你回去之后,多与诸位皇商亲家解释。” 理由很简单,太忙了、来不及、顾不上。 “连纳九妃”之举,本质上是为了建立互信机制,要攻打吴越了,李煜需要大量军费,皇商各个都是倾囊资助,人家要的,可不是画大饼。 娶了自家闺女,咱就是自家人。 纳妃典礼结束之后,战争开打,李煜哪儿有功夫挨个临幸? 别说临幸,九个妃子,除了侯采薇、祝瑾瑜、黄燕儿三人,还曾见过一面,其他六个李煜只知道名字! 侯无双强调“不肯临幸”,只是表象,实则是为了巩固关系。 后宫之中,母凭子贵,不肯临幸,子嗣何来? 当然,侯无双、祝仁质、黄旭等人,都很明白,就算自家女儿有了后嗣,也不可能和大周后相提并论,太子之位,只可能是李仲寓的。 他们所求,是自家女儿生下皇子,册封王爷,这样地位才更加稳固。 李煜装作不知,诚心解释、言辞恳切,倒让侯无双越听越汗颜! “吴越之战,事半未竟,攻克四州,有赖于卿等!” “臣竭尽全力!” “好,朕明日启程。” 侯无双一惊,私以为,自己的话刺激到了皇帝。 “陛下是要回金陵?” 李煜叹气,无奈说道:“朕也想回去,可扬州又起战事,此番要前往润州。” “润州?镇江口!” “正是,我军撤回之后,上下布防、局势危急。” 侯无双羞愧难当,哽咽说道:“陛下,辗转南北、夙兴夜寐,臣还为些许小事……” “欸,事无大小。”李煜瞳孔闪过一丝狡黠,“在朕看来,与吴越王室联姻,与诸位皇商做亲,是同等重要。” 侯无双差点晕过去。 李煜千里迢迢、奔赴杭州,一是为了安抚钱俶及王室成员,二是视察战局及制定战略规划,三是震慑钱惟溍及亲口嘱托李从谦。 任何一件,都是军事及外交层面的大事,所见的人,也是一等一的大人物。 相比之下,吴越九公主的婚事,真不算什么。 然而,李煜一句话,就将“临幸之事”抬举到国家大事层面,这面子,还小吗?十大皇商当被子盖,绰绰有余! “臣……” 李煜摆手,微微笑道:“侯卿,无需多言,朕都明白。” “臣……” “尔等,是看到朕迎娶九公主,有感而发罢了。” 侯无双低头无言了,这句话,又是一个“大高帽”。 意思就是,我李煜对待你们皇商的女儿,与对待吴越公主一样,不偏不倚。 实则,有可比性吗? 侯无双涨红了脸,一拱手:“陛下,臣告退!” “烛庆,送侯员外。” 看着侯无双远去背影,想着坐立不安、焦急等待的祝仁质等人,李煜深感劳心。 “不亏是做生意的,赔本的事情,不干啊。” …… 离杭在即。 是夜,钱弘亿、钱惟溍叔侄觐见,李煜热情迎接。 “衣锦王,忠顺王,二卿一起拜见,倒让朕惶恐了。” “臣唐突了。” “江都王(钱俶)行程如何?” “先至衣锦城,祭拜先祖,随后前往徽州。” “一路车马劳顿,不可掉以轻心。” 钱弘亿感激施礼:“桂将军(桂卿)率领精兵,亲自护送,元德昭、崔仁冀陪同,吃穿用度、厨师郎中等皆有准备。” “那就好。” 钱弘亿瞥了一眼,钱惟溍小步近前,双膝跪拜、双手托举,一份制作精致的奏疏摆在眼前。 “大唐皇帝陛下圣恩浩荡,吴越一军十三州重归圣治之下,涕零哀求,万勿拒止!” 三个染金大字:归唐诏。 很聪明,很有学问,用一个“归”字代替了“降”字。 俺们吴越,是大唐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谁知,李煜没有去接。 他缓步走上前去,伸出手,缓缓地,摁在了钱惟溍的头上! 这一幕,第二次出现,第一次出现在泉州,留从效喜提“摸头杀”。 “昭潮,此物留给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钱惟溍喘气愈粗:“臣,明白!” 这个玩意儿,到处去宣传就行了。 “对内军务,交由衣锦王主管,对外军务,交由郑彦华统领。” 钱惟溍脑门冒汗,就差直说,你被架空了! “除此之外,整个浙西,大小政务,皆由你统筹安排,钱塘王(李从谦)、嘉兴王(李从庆)、中吴王(李从信)也归你管辖。” “臣,谢陛下信任!” 李煜把手挪开,看着钱惟溍诚惶诚恐、双眼噙泪的样子,并没有感动,反而警觉。 看来,自己画的饼还不够大,还不动心啊。 “昭潮,扬州还有不少人马,沈承礼、潘审燔、胡琛等人,若能听从调遣,归顺大唐,你功莫大焉。” 这句话一出口,钱惟溍的身体,微微挺直。 “陛下,臣必定好生劝说,令其早日归唐。” “好,偌大杭州,朕也托付于你。” “鞠躬尽瘁!” …… 李煜不经意间,向外看了一眼,多日阴霾,被暖阳驱散。 杭州,以后不会再来了。 第570章 欺君之罪 帝舰扬帆,百官跪送,李煜殷切地挥手,直到人影模糊。 他松了一口气,一丝无奈的笑容,浮现在脸上。 杭州之行,最实惠的收获,就是娶了个媳妇。其余的,多少显得有些鸡肋,可又不得不来。 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去见一国之王,说起来自降身份,可李煜很清楚,眼下自己不是曹操,只能扮演好刘备。 徐铉近前:“陛下,归途之中,是否沿途停留。” 李煜反问:“哦,去哪儿?” “这……秀州、苏州、湖州三地,理应去巡视一番。” 这三个地方,分别是李从庆、李从信、李景达在驻守,徐铉的潜台词是,李从谦哪里都去了,这些地方不去,有点厚此薄彼。 “不必了。” “陛下?” “杭州之行,不得不行,朕是为了宽慰钱俶,至于钱文奉、钱弘偡等人,没有必要,一并遣送徽州了事。” 徐铉脸色窘迫,欲言又止,这一微小的表情变化,还是被李煜捕捉到了。 “鼎臣,你我君臣、推心置腹,有什么事情隐瞒?” 徐铉一紧张,“扑通”一声跪在甲板上,这更加重了李煜的怀疑。 “到底什么事儿?” “陛下,臣有罪!” “你何罪之有?” “欺君之罪!” 李煜眸子一动! 欺君之罪?那是死罪!徐铉一向沉稳忠心,到底干了什么事? 运河风起,吹动旌旗、衣衫作响,头顶盘旋一群渡鸦,聒噪地飞了过去。 “据实说来。” “遵旨。臣伴驾前来杭州不久……” 是夜当晚,横舟德清。 徐铉领着一人,行色匆匆,来到帝舰阁楼。 两人一前一后,登船便跪行至门口,双手做足,爬到李煜跟前。 “叩见陛下,万岁,万万岁!” 徐铉身后的人,熟面孔,竟然是刘政咨! 此刻,他浑身筛糠,就连“呼万岁”的声音,也带着颤音。 李煜怒气未消,看着自己无比信任、无比依赖的“刘司徒”,眼中光芒如刀剑,不,如子弹,不,如东风导弹。 恨不得跳起来,狠狠踹上两脚! “刘政咨,你真是好样的,敢尾随朕到杭州来,还有,你指使徐铉阻缓朕的行程,究竟想要干什么?说!” 徐铉交代了,他撺掇李煜去苏州、秀州,就是为了耽误工夫。 刘政咨脸色发白,浑身燥热,用力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啪!” 一个官窑烧制的茶壶,在刘政咨跟前摔得粉碎。 “刘政咨!你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李煜真生气了,朕可以纵容你们贪点污、受点贿,搞点小特权,可要是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那真是找死。 除了生气,就是失望,徐铉、刘政咨被视为心腹,从太子之时,到登基之后,大风大浪、长期共苦,如今刚打开一点局面,这些人就要动歪心思了? “陛下,我……” “烛庆,拿剑来!” 烛庆一声不响,摘剑送来,李煜扔掉剑鞘,快步走了过来。 “陛下恕罪,臣是为陛下一世英名,不被外界诟病!” 刘政咨的舌头,终于顺溜了,开口说——不,是喊——出这么一句。 剑锋,已经扫在了刘政咨的官帽上,裂开不小的口子,他若再不出声,李煜……大概率也会停手。 杀人,自己技术不行,再说也舍不得杀。 “朕的英名?好,你倒说说,朕哪儿有英……怎么会被诟病!” 刘政咨瞟了一眼肩膀上的剑锋,耳朵上一滴汗珠落下,又迅速滑落。 一咬牙,说道:“陛下急着赶回常州,难道不是,着急去见符太后?” 李煜手一哆嗦,剑锋划过刘政咨的脖颈,他也一哆嗦,瞬间,一道血痕。 “谁告诉你,朕要去见符太后?朕是要去镇江!” “陛下,臣已死谏,不必隐瞒,当夜陛下与符太后……暗结连理,春风一度之事,臣已知晓。” 李煜把剑扔到地上,攥住刘政咨的衣领,发出了否定三连—— 我不是! 我没有! 别瞎说! “朕乃大唐天子,怎会不顾人伦,做出那种事情!你听谁说的?” 问话之际,转头看了一眼烛庆,烛庆吓得跪地辩解:“陛下,我没说!” 徐铉被晾在一边,焦头烂额,壮着胆子劝慰:“陛下,稍安勿躁,容刘司徒解释……狡辩。” 李煜一脸黑线,松开刘政咨,气鼓鼓地坐回位置。 “陛下,小玉带楼暗中配有侍卫,臣要知道,并非难事。” “唉。你知道什么?当夜,不过是符太后示好,送回狐裘。” 刘政咨战兢地说:“只怕,陛下无情、太后有意,臣为大唐社稷计、为陛下圣明计,不得不如此。” “什么无情、有意?刘政咨,你闲的!” 一咬牙,从怀中拿出一叠信件,双手托举。 “陛下,臣罪责难恕,私扣呈交陛下的信件,甘愿领死!可忠言逆耳,还望陛下勿要再见符太后!” “你扣留朕的信?” “可惜,未能彻底扣留,张佖遣人送的素袍之中,还隐藏一封。” “你……” 烛庆有眼力见,快步上前,一把夺过信件,呈递到李煜跟前。 杭州十日,书信五封。 当着徐铉、刘政咨的面,李煜没接、没看,只是无奈地说:“起来吧。” “罪臣不敢!” “刘政咨,朕不生气,真的,起来说话。” 烛庆瞟了一眼,皇帝啊,你拳头都捏爆了,还不生气?直接砍了这俩玩意儿算了。 事实上,搞清楚原委之后,李煜不是不生气,是不知道生谁的气。 刘政咨做得没错,这个时代背景下,以符太后特殊身份,跟自己闹出点绯闻来,绝对是天下级别的大瓜。 “陛下,无论如何,臣有罪。” “嗯,官降三级,回金陵之后,去礼部做个员外郎吧。” “谢陛下开恩。” “刘政咨,你应该知道,符太后与郭宗训的分量吧。” 刘政咨点头,眼神坚定一些。 符太后,一个女流之辈,郭宗训,一个九岁孩童,这俩人本身没啥分量。 可符太后的背后,是魏王符彦卿!是十万天雄军!是整个河北! 郭宗训是大周正统继承人! 如今,只能说人家时运不济、命运多舛,算是以“流亡政府”的身份,暂时留在吴越土地上,吴越名义上还是大周的藩属国! 一点绯闻传出去,大概率会变成“李煜欺负孤儿寡母”或“李煜强迫符太后”之类的,那就完了,长江以北的势力,算是抓住了借口。 知道是好心,却也很不爽。 李煜叹口气:“符太后母子,现在如何了?” 第571章 隐隐不安 横竖要死,刘政咨也不掖着藏着,答道:“符太后母子,已经不在常州!” 说完,等着雷霆之怒,只要能让皇帝远离这两个“祸害”,自己死了也甘心。 谁料,李煜并未发怒,表情反而严肃不少。 “移驾华亭了?” “正是。” “华亭宫殿修缮好了?” “虽有瑕疵,不碍居住。” 李煜蹙眉,欲言又止,刘政咨抢先说道:“一众杭州逃离官员,也都随行。” “好,你安排的很周到。” 一旁看戏的徐铉,终于松了一口气,又怨恨地瞪了刘政咨一眼。 早知道是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儿”,老子才不掺和!差点把脑袋混丢了! 李煜摆摆手,让人退下。 须臾之间,偌大的船舱之中,就剩下他一个人。 紧绷的表情,慢慢软化了,看着桌案上的书信,伸手去拿,触碰到信封,犹豫地缩了回来。 内心,好像有一只小手不停地挠,想看,又怕看。 因为,外人根本不在乎符太后写了什么,甚至不在乎是谁写的,只要认准“两人通信”这件事儿,后患无穷。 这一封封信,就是一个个火药桶,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烧掉。 否则,一旦流落在外,就是授人以柄,众口铄金、有口难辩! 月落乌啼,船灯独明。 李煜还是没忍住,拆开信封的那一刻,像极了贫穷孩子拿到橱窗里的玩具。 第一封信,内容很普通,就是询问李煜一路舟车劳顿,身体是否还好,看时间,是自己出发的第二天。 第二封信,很长,跟李煜讲了郭宗训爱吃的美食,喜欢看的牵丝戏,又埋怨李煜,请来的歌姬没有一个人会耍傀儡,更没有一个人会跳金莲舞。 李煜叹口气,是啊,牵丝戏耍的最好的人,是药娘。唯一会跳金莲舞的,还是药娘。 第三封信,一展开之后,李煜立即紧张起来—— 独守寒窗下,凝眸向远涯。 邻人欺弱质,乡吏索新茶。 风摧庭柳瘦,霜压井梧斜。 愿化南飞雁,随君踏暮沙。 ……从嘉,我写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坐在窗前,孤灯一盏、孤单一人,窗外的寒气不断涌进来,屋内虽然有暖炉,却感觉不到想要的温暖。 看着漆黑的暮色,想着你已经快到杭州了吧,数日不见,如隔天涯。 你不在的日子里,刘政咨回来了,他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威胁要让我们离开常州,尽快前往华亭。我不愿意去,就算那里什么都有,却没有你。 你答应过我,要照顾好我们孤儿寡母,难道是一句假话吗?为什么要离开,我就像狂风中被摧残的弱柳,找不到任何依靠。 祈求神灵,让我变成一只飞雁吧,飞向南方的杭州,去找你,我们一起在白沙堤上漫步…… 信虽简短,要表达的却很多,一切尽在不言中。 唯有笔墨之间的漫渍,分明是眼泪掉下之后,打湿了信纸、污染了文字。 “刘政咨,我真该杀了你!” 李煜咬牙切齿,又觉得……自作多情,因为,他不确认自己这副身躯,还受到了原主(李后主)的情绪影响,历史上的李从嘉,可是名副其实的大情种、大渣男。 不对啊—— 我,李煜,承认对符太后有好感。 可这种感情,就是对待阿姨的感情,对待初恋妈妈的感情。 而且,符太后的行为,也没有僭越,“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当初她给我缝衣服,不就是这意思吗? 再说,她是太后,我是皇帝,又不是说相声,抛什么伦理哏啊! 对,我是伟光正,我自己都相信了。 拆开第四封信,一读之下,李煜瞬间觉得不妙。 信很长,洋洋洒洒,先是写姐姐大符与姐夫郭荣,羡慕两人伉俪情深—— 郭荣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时,符皇后总会亲手为他整理典籍。 一次,郭荣批阅《均田疏》到深夜,皇后便剪烛芯、添香料,还备好温酒与蟹肉。 北征契丹前,郭荣轻抚大符的手说:“后宫与朝政,都托付给你了。”而当时,已经入宫的小符,就尴尬地在一旁站着。 她听到,自己姐姐柔声回应:“妾身只等陛下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然后,又写到自己在汴梁深宫当中,如何故作坚强,与根本就不愿意见到的大臣虚与委蛇,她只是她,不是大符,不懂得朝政! “妾身原以为,汴梁城破、大周危急,若训儿不得保全,干脆一死了之。” “天见可怜,得大唐使团相助,能够逃出生天、前往扬州,苟延残喘多时,心中惊恐未曾减少半分。” “训儿年幼,我又非生母,朝中大事都不能做主,淮王李重进嚣张弄权,韩通、姚凤恭等人明争暗斗。” “祈君怜爱,祈君保全。” 字里行间,李煜觉察出一丝阴谋论的味道,杭州官员随行……这群人当中,没有一个是曾经的汴梁旧臣! “糊涂,糊涂!” 李煜拍了一下脑门,光顾着把自己摘干净,问题是,你摘得干净吗?! 就算自己三令五申,不得慢待符太后、郭宗训,可扬州那帮人,可就说不定了。 隐隐地,他有了一种不安,是原主记忆中混杂的碎片……在喝下“牵机药”之前,有些旧臣对李后主可不怎么友好! 焦躁之间,李煜打开了第五封信。 一张白纸。 没有字,没有一丝痕迹。 “烛庆!” 李煜快步走到甲板上,大口喘气。 “陛下!” “马上启航,赶往秀州!” “这……夜间出航,大船多有不便。” “那就换小船!天亮之前,赶到秀州!” 烛庆犹豫一下,说道:“陛下,娉贵妃几次遣人问询,何时安歇?” 李煜激动的情绪,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娉贵妃,就是小九儿。 第572章 刘政咨的清醒时刻 德清码头,夜半子时。 徐铉一脸愠怒,被刘政咨拉着手,来到岸边荒亭。 “鼎臣,略备水酒,以表歉意。” “不敢,刘员外!” “唉,都说鼎臣谦谦君子,说起话来,也如此阴阳怪气。” “还不是你害的!” “好,好。”刘政咨一脸谄笑,“在下有错,给徐大学士行礼!” 刘政咨说着,像模像样,一躬扫地,口中不停自我责备。 徐铉心软,长叹一口气道:“散观,如今你也太不像样,今日之举,与龙体拔鳞何异?” 刘政咨微笑不语,水酒一杯,推到徐铉跟前。 “鼎臣,皇帝不会杀我。” “你啊,就恃宠而傲吧!” “我何来娇宠?若因他事,这颗脑袋或许不保,可我提符太后之事,皇帝一定不会杀我。” “何故?” 刘政咨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鼎臣,你也是陛下心腹之人,难道就没发觉,陛下有一个大弱点?” 徐铉眸子一动,背后议论皇帝,已经是大罪了,更何况是谈论皇帝的弱点,刘政咨,你要干嘛? “散观,慎言。” “欸,你我二人、均无私心,我也不怕陛下知道。”刘政咨举起酒杯,表情逐渐严肃:“咱们这位皇帝,大事面前不糊涂,小事面前不清楚。” “何为大事?” “征武平、伐高氏、灭清源、讨刘汉,与江北赵匡胤、李重进虚与委蛇,与李从善、冯延鲁权谋之争,推行灭佛、绞杀江右商帮……这些都是大事,陛下何曾糊涂过。” “何为小事?” 刘政咨一饮而尽,冷静地说:“男女之事,就是小事。” “陛下与符太后真有私情?不可能!” “鼎臣,你心中自有定夺。” 徐铉陷入迷茫,细细回忆,李煜有些太过于“不拘小节”了,尤其在男女之事方面,不仅心无城府、毫无避讳,甚至一些举动,显得荒唐、荒谬。 糊涂啊,怎么能孤身一人,前往小玉带楼与符太后见面! “鼎臣,帝王嫁娶,绝不只为了绵延子嗣,你可认同?” “诚然,自古和亲、联姻都要以家国利益至上。” “不错,故陛下亲往杭州,迎娶钱氏公主,我等并未有异议,反而喜闻乐见……” “等等!”徐铉敏锐地察觉到,刘政咨的话有一个漏洞,“你等?不止你一个人?还有谁参与此事?” 刘政咨一惊,又无奈说道:“好,还有子乔(陈乔)。” 徐铉猛然起立:“告辞!” “欸——”刘政咨一把拉住,“鼎臣,又耍性子?” 甩开手,徐铉拧眉怒问:“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绝无私心,皆为大唐社稷。” “这么说,阻止陛下回归行程的主意,也有陈乔的一份。” “若不是陈学士提醒,我倒也不在乎。” “提醒什么?” 刘政咨蘸着酒水,在残破的石桌上写了一个字,周。 不言而喻。 周,代表的是周家,两个女儿,一个是皇后大周后,一个是贵妃小周后。 徐铉略一沉思,说道:“多虑了吧。” “鼎臣,何故如此说?” “周宗是开国之臣,是有些势力,可如今人已作古,旁系虽有人在朝中做官,却也没落不少,绝不会对陛下形成威胁。” 刘政咨摇头叹气,给徐铉满上酒水:“你呀,圣贤书读得太多,朝中局势看得不清。” “哦,散观赐教。” 刘政咨伸出一个手指,神秘地问:“如今大唐第一等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自然是……平定江南。” “江南?吴越只剩半壁江山,南汉如同瓮中之鳖!” “你说?” 刘政咨压低声音:“自然是,太子!” “太子?自然是嫡长子,李仲寓。” “我看未必。”刘政咨冷哼一声,“陛下对二子李仲宣宠爱有加,灭猫狗之事,你会不知?” “自古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 “没错,这正是我与子乔担心所在。” 接着,刘政咨的一番解释,让徐铉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对政治是多么的迟钝—— 没错,李煜与娥皇十分恩爱,可女英也是周宗的女儿,如今也怀孕了。 依照李煜这种对男女之事“拎不清”的个性,难免他将来会废长立幼,将小周后的儿子(如果有)改立为太子。 真是这样,那还好,毕竟大周后、小周后是姐妹,至于已经入宫的其他妃子,几乎不能撼动两人地位。 药娘不行,她是孤身一人入宫,连个娘家都没有,生了儿子也没啥威胁。 皇商送进来的妃子,只能说有财力,但没有势力,生了儿子最多封王,也没啥威胁。 可是,钱俶之女(小九儿)就不一样了,刘政咨尾随到杭州之后,多方打听,也知道这个小九儿是很粘人、很狐媚的女子,若是“一夜枕头风”吹得李煜耳根子软,就可能出现乱子。 当然,生儿子还很遥远,最紧迫的威胁,可能是在钱氏王族的要求下,改立“小九儿”为皇后! 徐铉还想不明白,忍不住问:“那又如何?退一万步,钱氏公主成为皇后,周家的势力还能翻天?” 刘政咨冷冷地说:“周家势力,或许不行,可严续、韩熙载、殷崇义等一众老臣呢?” “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哎呀——”刘政咨忍不住,“鼎臣,他们都押宝在太子身上了!” “啊——!” 就如同《康熙王朝》里面一样,古代朝廷“押宝接班人”是常规操作,什么“太子党”“八爷党”“四爷党”一大群,李仲寓自然是热门押宝对象。 如果真发生了变动,朝廷内部、党争之乱,怕是要摆在台面上了。 刘政咨说着,眼神中泛起一股忧虑,远有“牛李党争”,近有“五鬼之乱”,拉帮结派导致的朝廷衰败,他是亲身经历的。 现在,再回过头来说“李煜与符太后”的事情,徐铉就理解了。 大小周后、九个妃子,钱氏公主,药娘这些人,都是明媒正娶、黄花大闺女,再怎么出乱子,也是皇帝后宫的事儿,可符太后是带着一个九岁的郭宗训的! 最要命的,符太后可不是孤家寡人,别看她母子二人被迫流亡吴越之地,可人家老爹手握十万重兵,将来,不管是赵匡胤造反成功,还是李重进复辟成功,“符家军”都是被拉拢的对象。 听明白之后,徐铉汗流浃背了,起立行礼、一躬扫地。 “散观,你怎么不早说!” “燕婉之求,旁人怎么说得?” “你……真不怕?陛下一时兴起,真敢杀人的。” 刘政咨摸了一下脖子,上面的伤口已经结痂,微笑道:“陛下,只是小事面前不清楚,还没到杀我的程度。不过——” “怎么?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非也,不是我要搞什么,是陛下要搞你了。” 徐铉脸“腾”地红了,怒斥道:“闭嘴,造谣陛下有龙阳之癖?同样死罪!” “非也,非也。我是说,喝完这顿酒,陛下要支使你了。” “眼下,无非是返回常州,再入镇江,何来支使?” 刘政咨忍不住大笑:“哈哈,鼎臣,我就那么一说,你以为陛下就会放下符太后?” “不会吗?” “我临走之前,可是将符太后的书信,都留下了。” “你的意思是,陛下会看。” 刘政咨示意举杯,一饮而尽:“陛下一定会看,而且……来了!” 猛听得,背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是烛庆,一脸焦急,快步入亭。 “徐侍郎,刘司徒,打扰二位清静了。” “等候多时了。” 刘政咨起身,笑道:“陛下是找徐侍郎?” “不错。” 徐铉紧张地问:“召我何事?” “去秀州,转华亭,立即动身!” “啊!” …… 确实是李煜的命令,原本,他打算自己去,又回想起刘政咨的死谏,觉得不妥。 思来想去,唯一能用的人,就是徐铉了。 去华亭干什么呢?除了问候符太后,最重要的一件事儿,是警告一下随行的杭州官员。 都特娘的安分点! 历史上,李后主被封为“违命侯”,被裹挟入了汴梁,临行之前,负责护送的韩通嘱咐过他,到了汴梁日子不好过,在查抄国库之前,先收拾一些财产,算是自己的私产。 李后主感激涕零,将大量值钱的东西搬上了船,除了金银细软之外,更多的是字画、文玩等。 在入汴梁的日子里,果然,赵光义十分苛待,府中没有钱用,就只能去当铺,将文玩、字画等卖掉。 这一过程中,一些跟随而来的南唐旧臣,就经常到李煜府中打秋风,譬如,大名鼎鼎的张洎,要这个、要那个,不给?好,立即去告发!李后主要谋反! 包括李后主的死,也与南唐旧臣有关系,他写了那首着名《虞美人》,不过是遣怀之作,如何会传到赵光义的耳朵里? 当然是“自己人”传出去的,那些所谓旧臣,将李后主当成了垫脚石! 一想到这里,李煜真担心符太后、郭宗训的境遇。 临行之前,徐铉回头瞥了一眼刘政咨,他正悠哉悠哉地喝酒。 “刘散观,又让你猜着了,看来降职自保,也在算计之中吧。” 第573章 一江之隔 五日之内,日夜兼程,舰队路过常州之际,没有一丝停留的迹象。 赶到镇江口岸的时候,又是一个残月当空的夜晚,李煜安顿好小九儿,披衣登岸、上马扬鞭,前往中军营帐。 长江的夜风,如此的熟悉,李煜月白色的锦袍被吹起,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血腥与死亡的味道。 扬州,被围十多天,已经快被打烂了。 一江之隔,两个世界。 “刘峰之死”是一个重要导火索,象征着扬州本帮势力与李重进、潘美、戴兴等“外阜势力”决裂,故而,在赵宋军队围城之后不久,先后出现了数次通敌事件。 最危险的一次,西边的通泗门外部月城失守,宋军杀入城中二里之遥,一度打到了开明桥! 幸得戴兴领兵、拼死杀敌,才将入城宋军剿灭,重新夺回城门,然而,月城遭到严重破坏,难以发挥作用,极大地增加了城破风险。 意识到风险之后,李重进反应很快,充分展现出一名后周大将的果断,以及狠戾—— 举城捉捕,凡是杭州任职五年以上的官员,连同爷娘妻子、家仆长工,全都绑到城墙之上,枭首示众! 与此同时,与姚凤恭、赵锽等交好的人,无论商人、地主,还是和尚道士、文学名士,全部拉出去宰了! 一时间,扬州城内、城外,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耐人寻味的是,负责执行之人,正是符昭寿。 潘美、白重赞、王侁等后周将领,也明显觉得不对劲,似乎一夜之间,符昭寿与李重进的关系亲近许多。 另一波人,处境就较为尴尬了。 沈承礼、鲍修让、胡琛、杜叔詹等吴越将领,很默契地抱团,将手下军队驻扎在便益门、利津门、通济门,这三座城门,都在扬州的东边,紧靠大运河旁边。 走又走不掉,打又不想打,守又守不住! 同时,钱惟溍以钱俶名义写的密信,也早就送到了沈承礼的手中,更让一群“有家难归、有国难投”的人,陷入进退两难。 倒戈起义?别闹了,先别说能不能干过李重进,就算打过了又怎么样?赵宋军队冲进来,你是抵抗,还是投降? 抵抗了,难免全军覆没。 投降了,南唐、吴越这两边都没法交代! 当然,对于扬州陷入的危机状态,李煜根本不关心,他唯一担心的,就是李重进狗急跳墙,率领战船冲破封锁,直奔镇江! 这种担心,不是害怕军事冲突,而是害怕“粘包赖”。 恰如,我英勇的人民解放军守在高原上,不怕阿三作死,就怕阿三投降,娘的,一下子投降过来几百号人,当俘虏不假,关键是顺便改善伙食。 同理,喜马拉雅山那边有几亿阿三,这要是捅了马蜂窝,全都跑过来找吃的……后果不堪设想。 李煜此刻的心情,大抵如此。 来到营帐,一应将领恭候多时了。 诸葛兰、潘崇彻、黄损、赵赞、郭从义、刘乃金等,都很激动,他们也听说了“吴越之战”的成就,就算脑子反应慢的赵赞,也明白了。 怪不得,第二次“和州之战”打赢之后,大唐皇帝没有乘胜追击,这是凭空造牌、手握筹码,通过与赵匡胤谈判,为征讨吴越赢取时间。 “恭迎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将平身!” 李煜笑容灿烂,挨个检阅,走到郭从义面前,驻足打量。 “将军就是郭从义?” “罪将郭从义,叩拜大唐皇帝陛下!” “起来。将军弃暗投明,何罪之有?你是沙陀人?” “正是!” “自大唐太宗皇帝起,沙陀归入天朝,名臣勇将辈出,今日幸得将军,朕光复大唐疆域得一助力也!” 郭从义一脸羞愧,李煜这一顿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郭子仪”。 总之,李煜挨个一顿吹捧,除了“口惠”还要“实惠”,待到战事平定之后,论功行赏、绝不吝啬。 众将心花怒放,尤其赵赞、郭从义俩人,心里那个美,“归附大唐”这一决策太英明了,自己都佩服自己。 落座之后,李煜先问:“诸葛兰,大军驻守间隙,江北局势如何?” 诸葛兰:“回禀陛下……简单说,扬州再难撑过五日了。” “哦,这么危急?如何得知。” “当日,冶山撤退,途中抓了几名宋军,审问得知,他们储备的粮草只够半月之久。” 攻打扬州,赵匡胤是毕其功于一役,在粮草耗尽之前,必须拿下!否则,劳民伤财、死伤无数,这账怎么算?亏死了! 李煜悠悠说道:“扬州城中,尚有十万精兵,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潘崇彻说道:“陛下,赵宋兵力,可是有三十万之众。况且,城中军队,也存在严重矛盾。” “三十万?” “是。水陆两军,同时包围。” “如此说来,漕渠道、甘棠埭也落入赵宋之手了。” 诸葛兰插话道:“不仅如此,东进泰州的要道,也部分沦陷。” 李煜揣摩了一下,说道:“很快,李重进就会放弃扬州,向东转进,大概率是死守泰州了。”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不知道李煜怎么做出这个结论的。 泰州与扬州百余里,李重进若是跑了,赵匡胤不拼命追?斩草除根,多么优良的传统啊! 他们当然不知道,符太后、郭宗训已经不在扬州了。 对于赵匡胤来说,拿下扬州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抓住郭宗训、缴获大周国玺。 而他,随即就可以昭告天下,自己将符太后、郭宗训从李重进、潘美等人的“魔爪”之中解救了出来,然后,让郭宗训“心甘情愿”地禅让皇位给自己。 陈桥兵变成功了,黄袍加身成功了,回汴梁接收胜利成果,娘的,被当头一棒! 没关系,只要郭宗训到手,一切都是值得的。 想到这里,李煜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要是赵匡胤攻破扬州,得知符太后、郭宗训人早就没了,表情一定很好看。 嗯,反正早就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李煜不以为意。 相对应的,发现符太后、郭宗训不在扬州,赵匡胤也就失去了继续追打李重进的动力。 原因就是,成本太高—— 打下一座城(扬州),得到两个人(符太后母子),完美。 如果城破之后,符太后母子也被带着跑,那肯定是要追的,可人早没了,赵匡胤肯定会收手。 李重进等人,对于赵匡胤构不成任何威胁,只需要积蓄力量,避免军队哗变,早晚都能收拾掉一群残兵败将。 “刘乃金,雄州的情况如何?” 刘乃金负伤,有些狼狈,被李煜贸然一问,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陛下,雄州已经被攻破。” “朕知道,韩通……人在何处?” 刘乃金如实禀报:“臣奉命撤退之际,韩通、樊爱能等人仍在抵抗,具体情况不知。但,貌似他领兵突围了,不知去向。” “是否到了扬州?” 郭从义插话:“皇帝陛下,断然不会,雄州城破之际,正是王政忠、张令铎切断扬州通道之际。依臣看来,最大的可能是北渡淮河、逃亡徐州。” 李煜轻叹,这就有点可惜了。 又嘱托一番,直到后半夜,李煜才从军营中离开。 陈乔、刘政咨陪同,商议事务之际,两人被拒在门外,此时,表情很尴尬。 看了一眼刘政咨,李煜冷哼一声:“行了,官复原职,明日去常熟一趟,巡查沿江防务。” 刘政咨窃喜:“臣遵旨!” “陈乔!” “臣在!” “明日,你也先回金陵去吧。” “臣……任务是什么?” 李煜说道:“自然是护送娉贵妃。我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小子心眼这么多!” 陈乔一脸忐忑,心中却宽慰,因为从见面之后,李煜就没给他好脸色。 刘政咨岔开话题,说道:“陛下,臣在军帐之外,偶尔听到封赏之事。” “怎么,你又有意见?” “恕臣直言,郭从义、赵赞两人册封节度使,是否官位太高了。” “两人在后周任职,就是节度使官位,朕也不好降级,何况现在——”李煜转头,看向江北烟火弥漫,隐约传来的厮杀哀嚎,“正是用人之际。” 确实,一众人当中,除了潘崇彻、黄损两位南汉降将,还算是有经验、有资历,其他的要么是诸葛兰这种愣头青,要么是赵、郭这种投降将领。 南唐主力军队,全都在南部,包括朱令赟、陈诲、林仁肇等,湖口、采石、江宁等地的驻防,又需要乔虚年等人,根本抽不开。 朱砂没有,红土为贵。 李煜离开杭州之前,已经命人调遣李元清、王彦俦、胡则三人领兵回到镇江,还需要一段时间。 眼下,就这么一拨人,凑合用吧,好在只是防守江北的游兵散勇,赵匡胤绝对没胆子、也没借口打过来。 第574章 南柯一梦 扬州崩溃的速度,比预计的更快。 寿昌二年,二月十五。 也就是李煜赶到镇江口岸第三天,同样是一个夜里,弯月变成圆月之际—— 何继筠、马仁瑀率领的十万大军,以摧枯拉朽之势,越过古渡桥,这一次,他们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 为什么?因为,戴兴被扣上“通敌罪名”抓了起来。 整个扬州的老百姓都知道,戴兴是坚决抵抗一派的,他之所以被抓,主要是与韩通的关系,从李重进入城、下令剥夺“戍卫之权”开始,矛盾就逐渐陷入不可调节。 当然,戴兴的牢狱之灾,也不算空穴来风,因为他确实与赵匡胤的人有所接触,这个人,就是赵光美。 赵光美亲写书信,力图劝降,戴兴是当着旁人的面,将书信焚毁、发誓“与赵贼势不两立”,可还是没能摆脱怀疑。 没用了,接到“招降信”的那一刻,戴兴的命运就注定了,飘散的书信灰烬,在李重进眼中就是投名状。 此时此刻,李重进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太正常了,无论见到谁,首先就是怀疑“是否背叛”。 潘美、白重赞、刘守忠、王侁等人,一见这种情形,不仅心灰意冷,也产生极大不满,纷纷要求见小皇帝郭宗训。 出乎意料的是,回绝他们的不是李重进,而是一同前来支援的符昭寿! 种种不同寻常的举动,让很多人开始怀疑,符太后、郭宗训是否被软禁了。 甚至有人怀疑,人已经被灭口了。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不知谁传出的消息,符太后、郭宗训已经不在扬州! 潘美持剑相逼,率领数百亲军闯入内宫,果然,已经无人居住了。 “李重进,说!你他娘的把太后和小皇帝藏哪儿了?” 李重进拔剑相对,血灌瞳仁:“我他娘的不知道,你去问李煜!” 惊天巨变! 十五日夜,宋军发动总攻,张令铎、王政忠率领水师全线出击,从邵伯湖出发,将北边镇淮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几乎同时,石守信、韩重赟越过古渡桥,事先准备的大量攻城器械,终于派上了用场,一个时辰不到,安江门外围的月城被攻下。 曹彬、王审琦围攻拱辰门,投石机的铰链,发出沉重、刺耳的声音,一块块巨石掠过月影,落在城中,造成巨大的恐慌与破坏。 韩令坤、向训攻打广储门,负责镇守的江都校尉装模作样一番之后,临阵倒戈。 整体上,宋军攻打扬州的行动,都集中在南、北、西三面,城东三门基本没有遭到攻击。 从战略上说,这是“围师必阙”的兵法实践,从现实上说,宋军的兵力已经到极限了,东临大运河,根本没有能力去纠缠。 于是,这就让吴越军队捡了个大便宜。 在沈承礼接到李重进“死守命令”的同时,他召集了一众吴越吴江,将钱惟溍的密信拿了出来。 一片哗然。 摆在吴越军队面前的选择,看似有“死战到底、投降赵宋、逃亡泰州”三个,其实,只剩下一个…… 子时刚过,在胡琛、鲍修让的率领下,吴越军队反水,迅速抢占停靠在运河之上的二百多艘战船,剩余的三万左右军队,扬帆起锚,头也不回地向长江对岸的夹江口岸逃去。 吴越军队跑了,城门没人守了。 得知消息的潘美、白重赞、刘守忠等人,趁着宋军没有打过来,也都抹着眼泪,快速向淮安方向撤退。 注意,他们撤退的时候,可没通知李重进与符昭寿! …… 就像一场梦,幻想据城而守的后周将领及军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梦醒了! 李煜得知消息的时候,扬州城头已经插满了赵宋旗帜。 他匆匆赶到驻军营地,从诸葛兰手中接过奏表。 “李重进,白痴,废物,区区二十万大军,你都挡不住,这才几天!” 李煜一边骂,一边快速浏览军情,一大堆全都看完之后,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李重进、符昭寿逃了出来,率领残兵败将进入了泰州。 老李,你可万千别死啊,朕还要你拖着赵匡胤呢。 紧接着,下了三道命令—— 其一,刘政咨、殷崇义负责在夹江口岸,接收沈承礼、胡琛等人的投降,再三嘱咐,钱俶已经向天下发布“归唐书”,凡是不投降的,既是背叛吴越,也不能被大唐所容纳。 其二,火速调集粮草,送到泰州以表示慰问,顺便告诉李重进,别急、别怕、别恨我,符太后与郭宗训就在华亭,你老实地在前面守着! 其三,陈冠侯统领下游防务,整个长江沿线进入“特级战备”,任何登陆地点都严加戒备,江上任何有嫌疑的人,宁杀错、不放过。 安顿一切,李煜长期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弛下来了,无穷的倦意袭来。 就如同一个每天喝三千毫升浓茶的人,喝了一天白开水,四肢百骸、骨血精神极度地疲软,然后,又喝了一大杯掺着安眠疗效的药水。 “出去吧,朕休息一下。” 睡吧,去他外祖母的。 李煜蜷缩在营帐一角,裹紧自己的大氅,面带愉悦的笑容,迅速进入了周公之地。 睡梦之中,烟雾缭绕,看四周的情景,好像是南唐后宫的“锦洞天”。 金缕红绡映壁红,绿云玳瑁锁玲珑。 珠帘半卷香盈袖,玉盏频倾月满栊。 梅影扶疏藏画亭,彩缕穿花觅旧踪。 锦洞天开春作宫,君王醉倚娥皇笑。 一个美女的身影,悄然走来,是娥皇吗? 不对,娥皇的动作没有这么灵巧,难道是小九儿? 也不是,看样子比小九儿高挑,是药娘吗? 更不是,药娘的皮肤,没有这位仙子姐姐白皙。 哦,是小周后,不对啊,小周后头发没这么短。 也不是符太后,也不是京娘,难道是九个妃子,其中的一个? 那仙子东张西望,终于发现了蜷缩在地上的李煜,走过来踹了一脚—— “醒了没啊?” “你敢踢朕!” “朕,朕你大爷啊。” “你……满口粗鄙之言!” 仙子冷冰冰地看着,又抬腿给了一脚,“赶紧给姑奶奶起来!” 李煜怒不可遏:“嚣张女子,朕可是……” 仙子一挥手,李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剩下两只手慌乱的比划着。 “还闹吗?为了你,姑奶奶都病了一个月了,键盘都敲松了,信不信我写你个此生不举!” 李煜吓坏了,跪地求饶,仙子一挥手,他又能说话了。 “你是哪位?” “我嘛……凌霄仙子。” “凌霄仙子,为何要对朕如此嫉恨?” 凌霄仙子抡起键盘,吓得李煜赶紧蹲在地上,抱头大喊:“政府,宽大处理!” 凌霄仙子叹口气,说道:“行了,就到这儿吧,今天去检查,白细胞、低密度蛋白、甘油三酯等好几项都超标,你收拾收拾,我送你回去,准备回物流公司上班吧。” “你知道我是穿越之人?” “嗯,对。” “不行,我使命还没完成呢,我还没看到李仲宣出生,我九个妃子还没圆房,我还没封赵匡胤违命侯……我还没实现大一统!” 凌霄仙子:“等你都实现了,我就该下线了。” “啥意思?” “意思就是——” 话没说完,李煜浑身一激灵。 “陛下,醒醒!” “烛庆,刚才有人来过?” “没有。陛下,天都黑了,还是回别宫吧。” 李煜有些恍惚,梦中之事,如同云雾散开一般,细节记不得了,模糊有个印象。 “仙子……” “陛下,你说什么?” “没什么。”李煜走了几步,猛然驻足,吩咐道:“烛庆,准备一下,回金陵去。” 【没有存稿,输液回来很晚了,不会烂尾,更新会慢,亲们原谅( ? ^ ? )】 第575章 徐铉复命 醒有所思,睡有所梦。 揉了揉后腰,梦中“凌霄仙子”的一脚,仿佛真实地踹在了自己身上,隐隐作痛。 当然,作为穿越之人,李煜对于“怪力乱神之说”并不相信,可又为何,心绪不宁? 他驻足遥望,钟山只隔数重山,钟山那边,就是金陵,金陵城中,有着数不清的挂念。 虽战事未平,但大局笃定,是时候回去了! 临时起意,随行人员陷入慌乱,正匆忙准备之际,徐铉赶回来了。 君臣相见,一打照面,李煜就发觉徐铉脸色很差。 “徐卿,一路劳顿,辛苦你了。” “应尽之责,不敢言辛。” “情况如何?” 徐铉眉头微蹙,愤然说道:“果然如陛下所料,那群杭州官员,实在太不像话。” “莫急,慢慢说。” 徐铉边想边说—— “华亭宫殿,一应陈设,被人偷走藏匿,或变卖敛财。” “分拨给符太后的奴仆宫女,大半被调走私用,臣到的时候,仅有五六个年老女婢。” “常州府拨发的安置银钱,也与实际总额不符,臣怀疑有人中饱私囊。” “对了,就连陛下赠与符太后的狐裘,也在途中,不知去向!” 李煜听着,心中怒火中烧,表情平淡如水,关于刘政咨的“死谏”,他是真的听进去了,不愿再做出一些“僭越关系”的举动。 “徐卿,你如何解决的?” “唉,还能怎么办?臣总不能挨个搜查、追回赃物吧,只能就地筹措一些人员与经费,先安顿好符太后母子。” “就地筹措?朕不是让你先到秀州,调拨一批钱款吗?” “别提了!”徐铉更来气,“臣见到嘉兴王(李从庆),说明来意,可他说不见陛下手谕,一分钱也没有!” 李煜哑然,唉,这个老十一,真是铁公鸡啊! “此事,朕的错,确实嘱咐过嘉兴王,府库资财不得妄动。你如何筹措?” “陛下,你可记得静海制置使姚彦洪?” “朕记得,三年前,他率领万余百姓,从南通逃亡吴越,匹夫!” 姚彦宏占据静海郡,名义上是南唐将领,本质就是割据军阀。 公元958年郭荣第三次南征,韩令坤出兵泰州、刺史方讷弃城逃遁,听到消息的姚彦宏也效仿,以助于后周不费一兵一卒,夺取了静海,改名为南通。 “他还活着?”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他肯出钱?” “自然是不肯,不过,陈节度(陈冠侯)劝说了他一番,自然就很大方。” 用脚指头都能想到,陈冠侯是如何“劝说”的。 “陈冠侯驻军华亭,日后,符太后母子二人也好过些。” 见徐铉低头不语,李煜吩咐道:“徐卿,既然赶回来了,就收拾一下,随朕一起回金陵吧。” “陛下,真要回去?” “回去。”李煜笃定地说,“余下战事,不需要朕亲临一线,反而金陵方面……不知怎地,惴惴不安。” 徐铉迅速低头,脸上复杂的表情,也躲过了李煜的察觉。 “遵旨,臣立即准备。” 余下安排,并不复杂,主要是常州兵力抽调出去,分散到虞山港、浏河口,进一步巩固江防。 至于越州、明州、台州等地,以林仁肇为主帅,一边逐步进行合围、蚕食,一边尽快打通南唐与吴越的边界线,建州、信州、剑州等与之接壤的地盘,州府乡镇也积极参与进来,开始了一波人口大迁徙。 一方面,将吴越边境的老百姓,驱赶到南唐内陆,彻底打乱,这一过程中,不乏一些老百姓被抓起来,成为了“官奴”,加入了屯垦、修路等行列。期间,也爆发了数次叛乱,只不过气候太小,迅速被镇压了。 另一方面,将南唐的老百姓,按照村落、家族的形式,成组织、成规模地迁移到吴越接壤的土地上,完成“鸠占鹊巢”。 这不是李煜下的命令,却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事实上,一部分被迁移到南唐的人中,细究起来,向上三代、祖籍也是南唐人。 一笔糊涂账。 耐人寻味的是,彰武节度使李儒赞一直没有动静,除了在吴越战事发起之后,在福州边境搞了点小动作,造成要“入侵莆田”的动向之外,但很快被天命军都虞侯钟林、武平场镇遏使陈况、龙南场防御使周晔等堵了回去。 然后,再也没有了动作。 之所以说“耐人寻味”,他既不投降南唐,也不声明效忠吴越(吴延福),就那么硬挺着。 可是,要说他想占据福州、自立为王,实在是过于扯淡——福州这片地方,在五代十国时期是名副其实的蛮荒之地,相比宋代苏轼被流放的“黄州惠州儋州”,不遑多让——要养活一、两万镇军精锐,难度不大,可要自立为王,就等着饿死吧。 打仗就不能生产! 对此,李煜有一个基本判断,那就是,李儒赞两边不投降,绝不是有称王之意,而是“待价而沽”。 他在等,等这李煜先开口,招降的使者一到,就能够好好谈谈条件了。 李儒赞,你有的等了! 至于吴延福,李煜提出所谓“不流血”的作战规划,已经悄然展开了。 注意,不流血,指得是南唐将士们不再流血,其他人该流血,还得流,少一滴都不行。 这个作战规划,可以形象地比喻为“拔火罐”。 拔火罐之前,得先在罐子里面烧点东西,然后贴到皮肉上,待到罐子里的空气燃烧完了,就会紧紧吸附。 那么,如果是有人在罐子里,会是什么体验呢?一是窒息,二是火烧火燎。 想要让吴延福感到窒息,就要彻底封锁整个杭州湾,钱塘江、曹娥江、甬江等一切水上通道,包括沿海港口,一律不准通过。 在实际操作层面,到不那么复杂,只要扼守杭州要道,不准任何粮食、药材、布匹等物资流入就行了,吴延福动员了数十万大军,看似风光无限,可用不了半年,不,三个月,所存储的物资就会告罄。 同时,由白蕲、侯无双合作,以商人身份派出间谍,到越州、明州地面上,去策反当地的世家大族,尤其是胡琛之父胡璟这种忠于钱俶的人,在他们眼中,你吴延福算个屁!老子是吴越王室的嫡系! 稍加挑拨,就能引起各方势力对吴延福的不满,小小的四州之地,你们就可劲折腾吧! 等都打得差不多了,林仁肇、陈诲、郑彦华等人自然会伺机出动,收拾残局。 下一步,就轮到与赵匡胤的极限拉扯了。 第576章 车神,又搞事情 杭州城破,标志着浙西归入南唐的版图。 扬州城破,标志着赵匡胤尽得淮左之地。 此时此刻,大宋皇帝赵匡胤无疑的兴奋的,他坐在淮京(寿州)的金銮殿上,眼前不时地浮现出一幅美好的画面—— 竹西长亭之上,黄土垫道,鼓乐震天,军民一众夹道欢迎,给人一众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 扬州通泗门外,大宋的国旗遮天蔽日,威武的将领、雄壮的军队静静等候着他们的帝王。 随着庄严的鼓声响起,从杭州城中走出一群人,都是身穿素衣,恭恭敬敬。 待到自己骑着枣红战马走上前去,黑脸如墨的李重进,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用膝盖当作脚步,滚到自己的马前,高呼万岁! 其他后周的降将,也纷纷爬过来,痛哭流涕,悔不当初,发誓要效忠伟大的宋朝皇帝! 紧接着,一袭白衣的符太后,诚惶诚恐地走过来,身后跟着年幼的郭宗训,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金印,正是大周国玺。 就如同“黄袍加身”的戏码一样,郭宗训用稚嫩的声音,要求禅位给赵匡胤,而他,正直仁慈的帝王,再三推辞,最后在所有人的哀求之下,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禅让…… 美! 这也没办法,扬州刚被攻破,具体的消息还没有传到淮京,先让老赵美一会儿吧。 只是美了一会儿。 因为,很快发生了一件事儿,让赵匡胤很不爽,甚至说,嗅到了浓重的阴谋气息。 这股气息的源头,在光州。 赵匡义,现身吧! 跟随他一同现身的,还有李处耘、李继隆、王彦升、张洎,咋说呢,这几块料凑到一起,无论是对南唐,还是对赵宋,都不是啥好事。 具体事件,就是御史弹劾了张洎一本,说他私自截取关东运来的木料,并且,潢川一带的粮草也被克扣不少。 按说,这种事情是传不到赵匡胤耳朵里的,毕竟,现在正是打天下的时候,他需要手下带兵玩命,不可能采取“杯酒释兵权”的策略,对于各地将领中饱私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尤其是淮京朝堂之上,还有一个沈义伦,如今是工部尚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他与张洎没啥交集,却与李处耘是莫逆之交。 李处耘又是谁?赵光义的老丈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表面上是弹劾张洎,可张洎一个南唐棋子、投降文臣,他有几斤几两?有权力扣下木料、强征粮草?开玩笑! 实际上,矛头对准了赵光义。 至于赵光义为什么要扣下木材、强征粮草,答案不言自明。 鉴于李处耘与赵光义这一层关系,沈义伦必然要为张洎开脱,而他开脱的方式也简单粗暴,直接把御史弹劾的文书压下来了。 历朝历代,朝廷选拔御史的一个关键标准就是“一根筋”,尤其是监察御史,老子一个七品、八品小官,怎么实现自我价值?把官位高的拉下马! 沈义伦,你不是强压吗?好,老子找比你官位更高的! 这一杆子,就戳到了新朝大宋的“二把手”赵普眼前了。 这件事,无疑是个烫手山芋,从赵普的内心说……老子才不愿意管! 疏不间亲啊! 没错,赵匡胤确实很不待见这个兄弟,可是,他又确实是个大孝子,对于母亲杜氏(昭宪太后)的话言听计从。 偏偏,昭宪太后十分溺爱赵光义,这一点,在历史上也是得到验证的。 大小是个事儿,怎么办呢? 二月十五,御史的弹劾文书,终于摆在了赵匡胤的龙书案,但在内容方面,做了一定的“润色”。 赵匡胤何其精明,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再一看,负责签发的人是赵普,当即把人喊了过来。 “则平,光州转运的木材何故被扣?何人敢扣留?” 赵普早就想好了说辞:“陛下,此事臣已经知道,也派人去追讨了。” “追讨?”赵匡胤冷然发笑,“哼,则平真是为国操劳,不辞辛苦。” 这句讽刺的话,有点伤人,可赵普理解,因为关东的木料对于新生的大宋太重要了。 那可是用来修建战船、制造军械的,名副其实的战略物资! “陛下,此事来龙去脉,并不复杂。” “你倒说说。” 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原则,赵普言真辞切地说道—— “先前,晋王(赵光义)送来书信,希望皇太后能到光州静养一段时间。” “陛下也知道,皇太后身体抱恙,已非一日,淮右水润物华、气候宜人,确实对养病大有裨益。” “然而,光州地僻,城池狭小,实在不宜迎接皇太后大驾。” “此番,张洎私自扣押关东送来的木料,想来是为了讨好晋王,而晋王留下木料,也是为了修建宫殿,及早传达一片孝心。” 一番说辞,滴水不漏! 你们俩兄弟的事儿,我不想掺和,你问我原因,不如去问你老娘。 赵匡胤张了张嘴,无话可说,这一刻,他大概能体会到《大明王朝1566》里面高拱的心情了。 你要算账?先看木料给谁用了! 赵光义为了表达一片孝心,你还能拦着? 不过,赵普作为职业官僚,深知自己的利益与赵匡胤的权力深度绑定,说完这一切之后,他又隐晦的表达—— “只不过,晋王心思纯善,身边又有一些心思复杂的人,陛下应该给予警告。” 听好了,我可没说你兄弟赵光义的不是,他身边的人,都是什么玩意儿! 王彦升,“汴梁沦陷”的罪魁祸首之一,要不是他,你已经平稳地坐上了皇位了! 李处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去给郭荣上个坟,都能跟人干一架,给你扣了一个“盗皇陵”的帽子! 加上一个张洎,鬼点子跟窜稀一样,一会儿一泡! 这些人凑到一块,山高皇帝远,能干什么好事? 一番话,赵匡胤眉头紧皱,越想,越觉得自己疏于防范了。 此时此刻,光州城中,赵光义也是一脑门子官司。 他倒不是因为“私扣木料、强征粮草”而发愁,这点小事儿,还不放在心上。 麻烦的事,源自一个人,具体说,一个女人。 赵京娘。 第577章 妈呀,大哥欺负我 一生痴情女,红颜薄命人。 自被赵匡胤所救,再到赵匡胤造反,这句话,便是赵京娘的人生写照。 昔日,汴梁兵变,在韩通、王朴的奋力反扑之下,终于将赵匡胤一众造反将领赶到了许州。 此时,赵京娘正在赶路,家乡受灾、兄嫂排挤,万般无奈之下,她从山西前往汴梁,寻找义兄。 一路风餐露宿,受尽颠沛流离,好容易来到繁华的汴梁城,映入眼帘的却是满目疮痍,听到的,都是关于义兄叛国的消息。 京娘虽是女子,却并不娇弱,多年苦难的经历,锻炼出坚强、勇敢的心性,短暂准备之后,她又起身赶往许州。 这一次,上天依然没有垂怜她,走错了路,原本到了殷城(漯河)之后,应该向东走,稍加打听就能赶到淮京(寿春),然而,她一路向南,先过淮河,又越过了浉河。 此刻,赵光义正满腹牢骚,带着李处耘、张洎等人赶往光州,准备入驻自己还没建成的“晋王府”。 老天再一次没开眼,赵京娘在途中又遇到了劫匪,只不过,这一次救她的人,不是赵大、而是赵二。 原本,依照赵车神的性格,他才懒得管闲事,只能说这一伙劫匪倒了血霉,碰上了心情郁闷的赵光义,成为了发泄对象。 等到救下一众百姓,赵光义一眼就从人群当中,发现了楚楚动人、惊慌如鹿的赵京娘,哈喇子都流出来了。 赵京娘多美呢? 天生一种风流态,便是丹青画不真。 冯梦龙用“马嵬杨妃”“出塞明妃”“和番蔡女”“愁眸西子”四个人去比喻,四大美女揉在一块,才比得上一个赵京娘。 一母同胞,赵光义与赵匡胤长相多少相似,赵京娘惊喜之余,得知来人身份,就将自己的故事讲了出来。 这么一论下来,赵光义也得喊赵京娘一声“妹子”。 更郁闷了! 仅凭赵京娘一面之词,真假难辨,赵光义原本打算入驻光州之后,再派人去淮京核实消息,但从内心,他希望是假的。 若能娶了赵京娘,此生无憾矣! 男人的心思很好猜,更何况,赵光义不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多看了两眼赵京娘,就被老婆发现了。 赵光义的老婆,就是李处耘的女儿,最为善妒,挖空心思要除掉赵京娘,当然,不是动手杀人,而是将她推给另外一个人。 没错,就是时任光州防御使王彦升! 赵京娘心中爱慕赵匡胤,自然死也不从,几番拉扯,时光荏苒,赵光义又一门心思壮大自己的势力,就没有顾得向淮京送信。 其实,完全有理由认为,赵光义根本就不想通知赵匡胤。 待到“淮左战役”进入到白热化状态,赵匡胤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夺取滁州、雄州之上,也无暇顾及偏远光州的赵光义等人,趁着这个机会,赵光义更加肆无忌惮,不断拉拢外部势力。 赵光义的战略眼光还是有一些的,他很清楚,“汴梁政权”不会瞧得上他,众多淮左将领如石守信、韩重赟等人,又是大哥的铁杆,根本没有希望收服,于是将目光瞄向了关西。 如秦州的威武节度使韩继勋,凤翔节度使王宴等,这些人,本就处在“天高皇帝远”的状态,只要许诺的好处够多,拉拢到自己的麾下,还是很有希望的。 就在赵光义风风火火“搞事业”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 赵京娘丢了!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丢的,只知道,当日有一个老道,在晋王府外晃悠了一圈。 人丢了就丢吧,一个美女,虽然心痛,却也不是不可代替。 关键在于,赵京娘丢失之后,晋王府也丢了一样东西,一个檀木匣子。 檀木匣子里面,有赵光义的重大秘密,就是他与关西将领密谋的书信! 一旦泄露出去,什么昭宪太后,就算老爹赵弘殷活过来也没用!大哥赵匡胤一定会亲自来到光州,把自己给砍了! 可无论怎么找,赵京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二月十八,“扬州大捷”的消息传到了光州,赵光义的危机感更强了。 是夜,晋王府中。 张洎、王彦升立在一边,忐忑不安,赵光义更是焦躁地来回踱步。 王彦升安慰道:“晋王殿下,稍安勿躁,淮京方面只是责问而已,光州之事,并没有半点泄露。” “只能暂瞒一时。”赵光义忧心地说,“我大哥生性多疑,本就对我抱有戒心,一直在寻找机会打压。” 张洎强作笑颜:“晋王,光州地僻,无需多虑。” “张参军,你有所不知。”赵光义叹气,“大哥看人看事,不一定要靠眼睛。” 靠直觉。 当初,他在汴梁郊外养马庄训练死士,极为隐秘,可乱局之后,赵匡胤第一时间就怀疑他了。 “晋王是担心,京娘带着书信,前往淮京?这个大可放心,自人失踪之日起,属下就严加防范,绝无可能。” 赵光义瞥他一眼,幽幽说道:“若是早日将她许配给你,也省去这大麻烦,只是……一直顾虑她的身份。” 王彦升不言语了,心中腹诽,我岂不知你的心思?美人在眼前,拱手让人,不是你赵光义的性格。 “属下不敢奢求。” “罢了。”赵光义焦躁地坐下,“为今之计,先下手为强!光烈(王彦升),光州兵马有多少。” “募兵四万。” “要做好准备……” “等等!”张洎脸色突变,插话道:“晋王,不可轻举妄动,眼下局势并非无可挽回!” 赵光义、王彦升一同转头,看向张洎,如今,他充当了智囊角色。 镇定心神,张洎说道:“退一步讲,即便光州扩军暴露,或京娘携带书信入淮京,都能以抵御南唐为借口搪塞过去。” “只怕,兄长不会认同。” “陛下认同与否,无关紧要,只要一人庇护足矣。” “谁?” 张洎一拱手,恭敬说道:“皇太后。” “我母亲?” “不错。臣虽仕南唐,却有幸在汴梁盘桓,闻听晋王众兄弟,自幼家教甚严,皇太后又对殿下喜爱有加……只要她老人家开口,殿下无忧。” 赵光义踱了几步,茅塞顿开,对啊,把老娘给忘了。 “初到光州,我曾写信,让母后前来静养些时日,恰好借着这个由头,再写封信!” 写信,告状! 妈呀,大哥欺负我! 第578章 轮到自己了 赵光义未雨绸缪,写信给杜太后告状之际,实则,赵匡胤的注意力又转移了,根本无暇顾及淮右。 三件事,一件比一件糟心—— 其一,沈承礼、胡琛等人逃回江南,白白失去了这么一大批精兵,原本,他是有信心收服吴越军队的。 其二,楚州、泗州、淮安暴乱,老百姓实在撑不下去,正是青黄不接的时期,仗打了这么久,赋税过重,前往江淮地区抢粮食又不顺利。 其三,石守信传来密信,在扬州城中,没有发现符太后与郭宗训! 反复确认,李重进、符昭寿等人逃跑之际,绝对没有带上两人。 深入打探之后,从侥幸生还的杭州本帮官员口中得知,早在包围扬州之前,符太后与郭宗训就南渡常州了! 常州,那是南唐的地盘。 得知这一消息,赵匡胤顾不上什么帝王风度,在金銮殿上一顿打砸,当着心腹之人王继恩的面,破口大骂! 骂得那叫一个脏,王继恩一个太监都受不了。 “陛下,保重龙体!” “李煜,***,你***!我***!” 又是一连串不可描述的字眼,殿下,还站着赵普、薛居正,两人脸色,如同被陈年酱油腌制过一样。 赵匡胤的心情,两人都很理解,恰如新婚之喜,大摆宴席,宾客齐备,在美好的氛围中完成了一切仪式之后,有人过来告诉新郎官。 别喝了,你老婆没了! 说实话,赵匡胤能压制愤怒,不下令立即攻打南唐,已经算是“忍者神龟”级别了。 发泄了好一会儿,赵匡胤仰面躺坐在龙椅之上,胸口剧烈的起伏,时不时,剧烈地咳嗽两声。 赵普终于说话:“陛下,切莫动气,此事还有回转余地。” “回转?丞相,不必为朕宽心了。”赵匡胤苦笑,“难道,你要朕派兵攻打常州?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仅意味着,要与南唐开战,同时也是告诉全天下的人,老子要对大周皇室、郭荣遗孤赶尽杀绝。 一旦动手,就彻底坐实了不忠不义的名声了! “非也,此时与南唐开战,国力不许。” “又待如何?” “陛下,可以祸水东引!” 赵匡胤眼神冷冽,勉强端坐:“你细说。” 赵普整理一下思绪,说道—— “先前,为保障攻打扬州顺利,暂与李煜结盟,如今扬州已破,盟约不复存在。” “李煜趁机拿下吴越苏、湖、秀、杭等地,但名义上,仍旧保留了吴越国号。” “更有甚者,新册封的忠顺王钱惟溍,也是以大周名号。” “既然如此,不如鼓动吴越旧部、暗中予以支持,哪怕只有中吴动乱,也能让李煜自顾不暇。” “同时,李重进兵败,退入泰州,没有符太后、幼帝作为幌子,身份大打折扣,沦为草头王而已。” “对李煜之恨,不亚于吴越钱氏之恨,又近水楼台、靠近华亭,陛下可驱虎吞狼。” “只要吴越钱氏、李重进同仇敌忾,矛头一致对准唐国,既是祸水东引,陛下可静收渔翁之利!” 赵匡胤一字一句,听入耳中、化在心里,终究是无奈与不甘。 赵普所谓的“祸水东引”,不过是宽慰自己,可执行性太差了。 就算一切顺利,李重进、吴越势力拧成一股劲,去给李煜找不痛快,需要多长时间?一年、两年、三年?自己最缺的就是时间! 多等一天,自己就顶着反贼的帽子多一天。 至于自己那套“清君侧、被禅让”说辞,作用还有多久,鬼才知道。 可眼下,又能如何?打不下去了。 别说妄想打过长江,入侵南唐,就连追击李重进也做不到,实在是没钱没粮了。 既然如此,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李重进先在泰州安生一段时间吧! “则平,所言极是。” “陛下圣明。” “草诏,光美暂领扬州政务,石守信、曹彬统领军务,据运河而守,尽快实现淮左安定。” 说完,又看了一眼薛居正,神色缓和一些:“子平(薛居正的字),辛苦你撰禅位诏书了。” 薛居正诚惶诚恐,又心有不甘,他绞尽脑汁写的禅位诏书,还没用就作废了。 “陛下圣明,民谚道盛宴不怕晚,大器晚成,届时臣重撰更好的就是。” “大器晚成……”赵匡胤念叨两遍之后,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勉强忍住:“德昭学业如何?” 赵匡胤四子,长子赵德秀、三子赵德林早夭,赵德昭是老二,老四就是大名鼎鼎的赵德芳,刚刚三岁。 毫无疑问,赵德昭就是太子。 “太子聪敏好学,喜好骑射,实乃文武兼备之才。” “好,好。你身为太子之师,要多上心。” “臣当尽心竭力。” 言谈之间,赵普轻皱眉头,若是皇帝平日里询问太子之事,也就罢了,此情此景,突然提起赵德昭,总觉得不太吉利。 好像,赵匡胤觉得自己没有机会统一天下了,要好好培养自己的儿子,将来去实现“未竟的事业”。 赵普说道:“太子聪慧,陛下宽心,大宋之幸也。” “呵呵,则平,皇儿课业教授,也少不了你的功劳。” “臣不敢居功,只盼好好辅佐陛下,早日结束五代乱世,为开辟一个盛世奠定基础。” 赵匡胤心头一动,赵普的话,将他内心的隐忧释放出来。 他也想自己打天下,儿子坐天下,将来子孙继续坐天下,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大宋可传万世! 问题在于,自己不仅儿子少,而且,年纪还小。 赵德昭才十岁,比郭宗训大一岁。 “主少国疑”的忧虑,一下子就轮到了自己。 这就是天道轮回吗?苍天饶过谁! 历史上,赵德昭就是赵光义逼死的! 赵匡胤咳嗽一声,说道:“朕欲培养文治武功皆佳的明君,需要时日,更需要肱骨之臣辅助啊。” 王、赵、薛三人一听,不约而同地跪下。 “陛下圣恩,臣倾死效力!” “欸,尔等都是忠臣,快起来。” 人起来了,心沉底了。 我们都是忠臣?谁不是呢? 第579章 母子博弈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让赵匡胤害怕,那一定是杜太后。 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身为军人,常年不在家,教育子女的责任自然就落到了杜氏身上,《宋史》对此评价她治家“严谨果毅”,用这四个字形容,赵匡胤的童年一定不怎么温馨。 估计,稍有忤逆,就得吃上一顿“竹笋炒肉”。 人与动物的一个区别,就是受到社会伦理的束缚,对于子女来说,父母之命就是天道一般,不听就是大逆不道。 【当然,也有例外】 更何况,自幼在母亲的严加管教之下,赵匡胤身为长子(实则次子),承受的压力更大,畏惧心理更重一些。 就算你当了皇帝又怎么样?还得听当妈的话! 前脚,赵匡胤刚解决完朝堂之事,后脚,就被内侍宣召到了德寿宫。 一场改变命运的会面,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拉开了序幕—— 事实上,杜太后病的很重,多日未曾下床,在接到爱子赵光义的来信之后,病的更重了。 信中,赵光义仅用只言片语,表达了对母亲的思念之情,紧接着话锋一转,开始了告状。 娘啊,我打算给你修建一个宫殿,好到光州来小住一些时间,修养身心,就扣下了几根木料。 娘啊,大哥就派人调查我、恐吓我,说是要治我的罪,很有可能,儿子的命就保不住了。 娘啊,爹死了之后,我很想在你跟前尽孝,无奈,大哥不允许,把我贬到这穷乡僻壤。 娘啊,现在大哥当了皇帝,他恐怕是容不下我了。 娘啊,咱们母子怕是没机会再见面了…… 杜太后看完信件,差点翻白眼,强挣扎着起来,穿戴好太后朝服,让内侍去宣召赵匡胤。 亲娘召唤,无有不从。 赵匡胤是孝子,这一点毋庸置疑。 移步德寿宫外,赵匡胤心情忐忑,更兼忧虑伤怀,内外都弥漫着浓重的汤药味道,自己忙于政务,已经多日不来拜见母亲了。 入得门来,双膝跪倒。 “皇娘可好?不孝儿匡胤应召拜见!” “……皇帝,还记得有为娘?”杜太后冷眼,“若再不召你,怕是要老身亲自去金銮殿拜见你了!” 赵匡胤汗流浃背,额头触地:“皇娘言重了,只因政务繁忙……” “忙?!” “儿子的错!” “罢了,你起来吧!”杜太后抚胸粗喘,“老身的戒尺,抵不过你的玉钺!” 赵匡胤哪儿敢起来?跪在地上,不停叩头。 宫殿中的人,早就趴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对面是皇帝啊,他跪着、谁敢站着! “行了,起来。” 杜太后口气温柔一点,又吩咐其他人:“都下去。” 转眼间,殿中就剩下母子二人。 赵匡胤躬身近前、再度蹲下,轻轻地为杜太后捶着小腿,几次欲言又止。 唉,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见到儿子的窘境,杜太后内心一柔软,伸手抚摸赵匡胤的额头,不经意间,看到他鬓角上出现的白发。 鼻子一酸,忍不住双手抱住,喊出了赵匡胤的小名:“娘的香孩儿!” “阿娘!” “岁月蹉跎,你也三十有五了。” “香孩儿再长,也是娘的儿子。” 杜太后擦了擦眼睛,凝视一阵,说道:“娘不止你一个儿子。” 只此一句,“母慈子孝”的氛围一扫而空,赵匡胤缓缓起身,脸色也凝重起来。 “阿娘,此话何意?” “香孩儿,为娘问你一句话,如今大宋的国土越来越大,终有一日,能收复汴梁、统一天下,国事会越来越繁忙,你将如何应对?” “凡事亲躬,朕丝毫不敢懈怠。” 杜太后一怔,朕?好! “本宫怜你辛劳,多说一句,不若让光义入朝,封个都点检的职务,也好帮你。” “都检点”这三个字,赵匡胤格外敏感,他能够实施篡位,多亏了郭荣信任,坐上殿前都点检的位置,掌握禁军! “太后,都点检一职已有人选。” “高怀德?不是战死了吗?” “淮京禁军由王仁瞻统领,按理,应提拔为都点检。” 杜太后脸色一沉,未开口说话,又剧烈地咳嗽几声,一时间上气不接下气,极为狼狈。 赵匡胤迟疑一下,还是轻拍杜太后背部,表情没有任何松动。 “这么说,你不肯松口,让光义回到淮京!” “他刚接手光州军务,有待历练。” 赵匡胤这句话,也不算过分,赵光义之前一直在大周朝廷中干文职,类似于“行走”。 “跪下!” 毫无征兆,杜太后暴喝一声,赵匡胤条件反射一样遵从了。 “果然是儿大不由娘,我说的话,你都不听!” “太后,国家大事,自当由朕做主。” “好,好!”杜太后面如冰霜,“既如此,本宫便不再绕弯,且问你,将来皇位你如何打算!” 赵匡胤满脸不可置信:“皇位……太子已立,自然是传给德昭。” 杜太后冷冷地问:“皇帝,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得到大周半壁的!” “这……自然是祖上庇佑,父母教导有方……” “皇帝,你不必与本宫虚与委蛇!” 赵匡胤热汗直流,气恼的情绪直冲脑门,却又不敢有丝毫僭越之举。 “你不说实话?好,本宫来说!”杜太后厉声:“你能得这半壁江山,全因为郭荣目光短浅,让八岁幼儿统治天下!如果郭荣不早亡,如果不是主少国疑,你哪儿有机会坐上龙椅!” 句句扎心,句句实话。 只是,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赵匡胤大不了下令,拖出去斩了。 听到亲生母亲这么说,委屈之情、难以抑制,感觉眼眶之中泪水打转。 更委屈的,还在后面—— “如今,德昭年幼,纵使再给十年成长,也难以驾驭国家大事。” “你身为皇帝,要目光长远,且不能再让大宋出现主少国疑的事端!” “既如此,本宫做主,将来可将皇位传给你的兄弟!” “四海之广,确立年长之君,才是统一天下、国祚绵长的保障!” 有那么一瞬间,赵匡胤感觉到,自己又回到了童年,犯了错误之后,被母亲罚跪教训。 【忘了想说啥!】 第580章 金匮之盟 赵匡胤缓缓起身,擦干眼泪,斩钉截铁地说道:“太后,朕,万难从命!” 笑话,老子拼命打江山,不就是为了让儿子坐江山?现在,江山还没打下来,就要分享胜利果实了?想啥呢! 出乎意料,赵匡胤等待的怒火,并没有降临,杜太后变得面无表情、眼含失望,喊了一声:“于方,进来!” 后宫内侍总管于方应声入殿,一见眼前架势,很知趣地站的远远、垂手肃立,免得溅一身血。 “太后,有何吩咐。” “将所有汤药、补品,全都扔出去吧。” “太后,这……” “去!本宫的话,不顶用了?” 话落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忍不住掏出手绢擦拭,浅浅一道血痕。 “阿娘!” 赵匡义一把夺过来,惊恐之余、暴跳如雷:“于方,你是怎么伺候太后的!来人,拖出去打!” “陛下……太后,老奴我……” 于方欲哭无泪,躲得这么远,还是躲不过去。 殿外侍卫如狼似虎,冲进来就要托人,被太后厉声制止。 “皇帝,你这是在威胁本宫吗?” “匡胤岂敢?阿娘,你这是……” “老身生死,不劳皇帝操心。” “阿娘!” 赵匡胤头疼欲裂、无比憋屈,头上顶着一个“孝”,能把人活生生压死,莫说是帝王之家,就算是普通百姓,父母采取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逼子女就范,大概率也是能成功的。 应该说,杜太后这种招数毫不新鲜,生活中总有一些父母,逼迫孩子去做一些事情,孩子不从,就自我伤害,还振振有词“以后,不用你管,我死了都不用你管!” 伤人之言,莫过于此。 那么,杜太后就是在无理取闹吗?不是。 无论从当下分析,还是从历史上看,杜太后的做法都堪称明智。 她作为局外人,看到的五代时期“天下之主乃兵马强盛者”,自己儿子赵匡胤确实很厉害,可你没了呢?你手下那一群虎狼,会服你儿子吗?这半壁江山,如何守得住? 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让赵光义接班,而且,提前要打好基础,比如册封“殿前都点检”的职务,提前掌握大宋最精锐的禁军,笼络一群权臣! 而赵匡胤属于局内人,他的眼界,已经被局限于皇位之上了,“亲兄弟,明算账”,钱的事情都不愿意吃亏,更何况是天下之主的位置? 面对赵匡胤的恸哭,杜太后毫不动容,甚至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 “儿子有罪,忤逆母亲,只是一时糊涂!”赵匡胤抱着杜太后的双腿,哀求道:“我岂敢不从母亲教导?既要传位光义,那就传好了。” 杜太后冷若冰霜:“皇帝,不好勉强。” “好不勉强,儿子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才怪! 赵匡胤只想把眼前的事情,先糊弄过去,兄终弟及?别开玩笑了! 真就是“一朝为帝、从此疏亲”吗?也不是,赵匡胤不愿意传位给赵光义,原因有三个—— 一是,赵匡胤从头到脚、一根汗毛都瞧不上赵光义!在他眼中,这个弟弟就是吃啥啥不够、干啥啥不行的废物,自己拼了半辈子积攒这点家业,真要给他那就彻底完了。 二是,赵匡胤要保全自己的儿子赵德昭!是,兄终弟及,让赵光义当皇帝,可自己儿子有长大的一天!赵光义坐在皇位上也不放心,怎么才能放心?当然是让赵德昭长不大! 历史上,赵德昭真就是被赵光义逼死的,在北伐契丹的过程中,赵光义化身全天下都知道的“高梁河车神”,自己跑的无影无踪,军中以为他挂了,就谋议让随行的赵德昭继承皇位。 等回到汴梁,才发现赵光义早就跑回来了,得知“拥立为帝”的事情后,赵光义大怒,可还没做出实际行动,赵德昭就畏惧的自杀了。 【唉,赵大啊赵大,你四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该!谁让你欺负李煜!作者很狭隘。】 三是,赵匡胤虽然是武将,也是读过不少史书的,纵观古往今来,“兄终弟及”的王朝更替,基本没啥好结果。 譬如,晋安帝司马德宗与晋恭帝司马德文、宋少帝刘义符与宋文帝刘义隆、唐中宗李显与唐睿宗李旦、唐僖宗李儇与唐昭宗李晔……兄终弟及,在父权社会之下,根本不具备法理性! 而不具有法理性的事物,就一定是不稳定因素。 不是杞人忧天,这叫历史唯物主义。 杜太后冷眼旁观,她已然看透了这个儿子的想法,于是,祭出一招“釜底抽薪”。 兄终弟及,不是不具备法理性吗?好,那就赋予法理性。 “来人,传本宫谕旨,宣召赵普前来!” “阿娘,要做什么?” “不必多问!” 不多时,赵普急匆匆赶来,眼前一幕,让他脊背冒汗—— 赵匡胤跪着,涕泪横流; 杜太后坐着,口角渗血; 内侍总管战战兢兢,跪在一旁磨墨。 “臣赵普,叩见太后,叩见陛下!” 杜太后冷声说道:“赵普,皇帝有些话要对你讲。” 赵普诚惶诚恐地应答,不由得瞥了一眼赵匡胤,这是什么架势?太后没让起来,大家都跪着! 赵匡胤无奈,值得亲口将“传位赵光义”的话,再说一遍。 赵普瞠目结舌,刚要叩拜反驳,就被杜太后阻拦了。 “赵普,这是皇帝的意思,你敢违背?” “臣不敢!” 真是皇帝的意思,那就有鬼了! “好,你在大宋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代笔写着誓书,最为合适。” “太后,什么誓书?” “自然是皇帝百年之后,传位于晋王!” “臣……” “你敢违悖圣意!” 杜太后一声喝道,剧烈的咳嗽随之而来,这一次,大口鲜血从胸腔中喷了出来,飞溅赵匡胤一脸! “阿娘,儿子谨遵!” “太后,臣绝不敢!” 杜太后轻拭血迹,咬牙说道:“写!” 汗珠,顺着赵普的手指尖落下,融入毛笔的墨中,整个人都在颤抖,字迹没写,纸上已经落了不少墨点。 “写!” “太后!”赵普猛磕头,浑身哆嗦着说道:“若非答应臣一件事,否则,誓死不从!” 赵匡胤与杜太后都很紧张,不知道赵普要说什么。 “既要决定兄终弟及,那,不能仅考虑晋王,齐王(赵光美)也要算进来!同时……”赵普一咬牙,“若陛下兄弟之辈,皆无法继承皇位,则要从根源而论,再传子嗣!” 从根源而论,意思就是,谁是第一个禅让给兄弟皇位的,在众兄弟无法继承皇位的情况下,就要传给他的儿子。 换句话说,赵光义不行,赵光美做皇帝,赵光美不行,必须让给赵德昭! 杜太后听了之后,面若冰霜,又看了一眼赵匡胤鬓角白发,内心终究一软。 “好,准卿所言!” 赵普眼含热泪,用满是鲜血的额头,用力磕了三下,不知道是磕给杜太后,还是磕给赵匡胤! 片刻,誓书写成。 “等等!”杜太后突然说道,“赵普,落款。” “啊?”赵普纳闷,落款不应该是赵匡胤这个皇帝写吗? “我让你落款,就写,臣普书。” “这……” “写!” 赵普无奈,哆嗦着写上“臣普书”三个字,随后,杜太后让内侍总管取来一个黄金匣子。 “誓书存入宗庙!” 一场风波,接近尾声。 所有人当中,最惊心动魄、心存后怕的人,是“工具人”赵普。 他离开德寿宫之后,整个人瘫软在甬道之上,完了,完了! 杜太后,不愧是你! “臣普书”这三个字落款之后,赵普的命运,就与赵光义的前途紧密相连了。 杜太后只用了这三个字,就为赵光义笼络了一名大宋权臣! 这一次母子博弈,赵匡胤,完败! 【亲们,今天四更,多鼓励一下凌霄啊!】 第581章 秘回金陵 前人留青史,后人论成败。 若要客观评价一下赵匡胤,大概是“陈桥披袍黄,九州复归疆,释甲安良将,文华掩剑光。” 只可惜,在当下时空,赵匡胤很难“释甲安良将”了,他从德寿宫离开之后,世界观发生了些许变化—— 这是乱世啊! 朕刚攻下扬州而已,刚占据大周半壁江山而已,老娘与老弟就要跟自己争抢了? 好,你有“金匮之盟”,我有“义社遗风”,从今天起,我要让心存觊觎之人都明白,这个时代的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 揣着这样的复杂思绪,赵匡胤缓步回到了金銮殿,他要着手布局下一阶段了。 先让老赵筹划着,回望江南,在不断回暖、莺飞草长的日子里,李煜终于回到了阔别许久的金陵。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家”不仅是一个亲情组织,也是一个文化意象,更是一个精神坐标,浪迹天涯的游子,无论是衣衫褴褛、还是锦绣华服,对家的眷恋都是一样的。 沿钟山北,过玄武湖,入太平门。 由于保密工作出色,金陵城中鲜有人知道李煜离开,自然不会有太多人知道他回来。 就连闻讯迎接的府尹王奇峰,也扑了一个空,当赶到太平门外太平桥时,只剩下随行人员,由徐铉负责安排事宜,秦泰、陈金秋等人协助,场面繁忙又愉快。 到家啦! 一打听,李煜早就策马回宫了。 “徐侍郎,当真?” “这还有假?”徐铉一笑,脸庞清瘦、棱角分明,看得王奇峰心头一动,看来,前线的辛劳程度超出预计。 “朝廷留守,尤其是太常寺、鸿胪寺官员,早就筹备好了庆典之物,陛下直接回宫……这,太失职了!” 徐铉笑道:“庆典之事,待到吴越战事彻底平息再说,至于陛下那边,还是省下吧。” “此话何意?” “减少铺张,杜绝浪费。再说——”徐铉意味深长,看了一眼王奇峰,“王府尹,你懂的。” 王奇峰一咧嘴,陛下,这是想媳妇了? 这么大个皇帝,打了那么大胜仗,到头来还是媳妇儿最重要! 徐铉猜得没错,李煜火急火燎、赶回皇宫,真得是去找媳妇了,具体说,是去找小九儿。 这位姑奶奶,对南唐的价值、意义、作用都太重要了,尤其当下,“小九儿到金陵”这一举动,不能等同于民间婚娶,把新娘子从娘家抬到自己家就完事儿了。 本质上,这是政治联姻,来的人不止小九儿一个,庞大的送亲队伍当中,有吴越官员、钱氏宗亲,他们还等着婚礼举行完毕之后,立即前往徽州向钱俶复命。 所以,婚礼形式至关重要,就算俩人“生米煮成蜜枣粽子”,也得风风光光、排排场场地举办一场仪式。 穿太平巷、过伏龙桥、入东华门。 熟悉的宫城就在眼前,宫门之下,清风、秦泰早已经等候多时。 远远望着,人马渐近。 满身都是风尘,还裹挟着一丝硝烟的味道。 李煜又瘦了不少,脸上棱角分明,衬托的眼睛更大,龙袍也显得更宽大,翻身下马的动作也更为矫健。 若要比喻,应该是从一名娘化小鲜肉,蜕变成爷们感的糙汉子。 唯一不变的,就是嘴角那一抹笑容。 一见李煜,忠仆落泪。 “叩见陛下!” “二卿平身。” 李煜伸手相搀,遂问道:“朕回金陵之事,莫要惊动太大。” 清风含泪:“内宫之中,仅通知了皇太后。” 周泰说道:“朝廷之中,仅通知了韩熙载、严续、卢俦等重臣。” “好。”李煜转身,对烛庆说道:“一应事务,与清风对接。” “遵旨。” “周泰,随朕来。” 半个时辰之后,李煜泡在浴桶之中,周泰挽着袖子,一会儿一加热水。 屏退左右,留下周泰,当然不只为了让他搓澡。 李煜一问,周泰一答,数月以来的宫城内外事务,大概了解。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还是不少的。 而李煜最关心的,无非两件,一件是洪州方面,一件是饶州方面。 洪州方面的事情,围绕着李从善展开,当李煜听说,李从善主动要求去掉“纪国公”的爵位,降低自己的俸禄时,他知道,自己这个兄弟“被熬鹰”的差不多了。 “纪国公的折子,是递到宗正寺,还是礼部考功司?” “都不是,是送到了御史台。” 李煜穿衣服的动作一滞,随即轻摇头道:“朕的这个傻兄弟,真是不给自己留点后路。” 宗正寺、考功司一内一外,皇帝都好插手干预,可将“罪己诏”性质的文书投递到御史台,交给那一群死心眼的官员,想要救一下都很难了。 周泰说道:“纪国公此举,动静不小,韩尚书一直压着,属下真搞不懂,他何故要自贱?” “自贱?”李煜笑道,“纪国公是对自己狠,可不傻,他这是以退为进。” “啊?” “吴越战事,很快就会平息了。如今,朕册封了钱塘王、嘉兴王、中吴王,单单剩下了他。表面上,他要放弃爵位,实则是想趁着朕心情大好,给他松一松惩罚。” 周泰懵了,还有这种操作?太狡猾了吧! 李煜不以为意,反正自己一日不表态,李从善就要在洪州守一天坟。 另一件饶州方面的事情,李煜一想起来,眼角就不由自主地立起来,狠戾的光芒无法掩饰。 “周泰,按你汇报,皇甫继勋闹得很凶啊。” “这个,属下不好判断,毕竟……他与王金道关系较好,而王金道……” “他们二人,只不过是杂耍的猴子。” 周泰踌躇道:“据属下所知,两人行事,都是以‘圣意’之名,毕竟……” 李煜接过话茬:“毕竟,朕给那个王金道,御赐一块匾额,对吧?” “正是。” “那不是一块匾。”李煜整理好衣衫,边走边说:“那是亡命牌!” 是啊,“通天观”三个字,实则是“同夭观”三个字。 夭,亡也。 第582章 李煜的老婆……们 按照礼仪,小九儿及吴越送亲之人,应该暂居在南唐“国宾馆”之内,待到大婚仪式举行之后,再风风光光地入宫。 凡事都有例外。 陈乔护送回到金陵之后,直接通知礼部、宫居、太后及皇后,传递了李煜的意思,直接让小九儿入驻宫城之中,暂居春堂殿。 为了吴越这片地,怎么优待小九儿这个“宝贝疙瘩”都不为过。 在走入后宫范围之后,李煜的脚步,逐渐变得急切起来。 游子归家,第一件事就是拜见父母,老爹是没了,钟太后还心心念念呢! 李煜走着走着,开始跳了,那样子就跟小时候考了一百分,赶紧回家给父母显摆一样。 妈,我打胜仗了,快夸我! 一路小跑冲进凤鸾宫,推开要禀告的太监,李煜故作撒娇地喊道—— “娘,煜儿回来了!” 这句话喊出来,眼窝有点发热,娘,那是娘啊! 然而,预想当中的“母子重逢、抱头痛哭”景象没有出现,耳边反而传来一阵哄笑。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从嘉,你多大的人了?” 娥皇! 隔着正面的月门与帘珑,李煜定睛一看,娥皇怀抱一个襁褓,正在哺乳,钟太后则搂着李仲寓,有说有笑。 他这个不速之客,无意之间,将自己扭捏作态的样子展现出来,瞬间尴尬。 地上咋没有一个缝呢? “娘的煜儿,快进来!” 钟太后一边笑,一边喊道,还对怀中的李仲寓说:“瞧瞧你父皇,跟个孩子一样。” 李仲寓才三岁,不懂大人们说什么、笑什么,只对手中的玩具感兴趣。 李煜快速整理一下衣服、表情,强作镇静地走进去,结果,左右一看,眼前一黑! 娘嘞,今天是过年嘛,这么多人! 凤鸾宫中,并不是只有大周后、钟太后两人,两旁还坐着药娘与小周后! 两人一手扶着隆起的肚子,一手遮着脸颊,脑袋扭在一边,貌似在笑、不敢大笑,忍得很辛苦。 完了,朕的一世英名! “儿臣,叩见母后!” 李煜红着脸,恭敬的趴在地上,眼神向两边瞥,“严厉警告”药娘、小周后,你俩,不要再笑了! 其实,这俩人还好,大周后的笑声,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明显了,身体震颤的惊扰了吃奶的李仲宣。 “哇哇——” “好了,快起来,看看你的二皇子。” 李煜如同得到特赦,赶紧站起来,快步走到娥皇跟前,轻轻抱着。 李仲宣,我的儿子! 抱着襁褓,兴奋的如同抱着整个世界,紧张的如同抱着一个倒计时的原子弹。 李煜兴奋的如同孩子:“动了,笑了。” “从嘉!” 大周后娇嗔说道,起身接了过去,低声说道:“你呀,收敛点,其他宫的妃子都在呢。” “啊?” 李煜左右环顾,猛然发现不对劲,旁坐的两侧,还站着不少人,一开始进来又兴奋、又窘迫,他还以为是宫女。 仔细观察,不对啊,这些女子穿的衣服……是妃子的服装,看形制,应该是正五品的才人! 难道? 脑袋还没转过劲来,钟太后送上了“神助攻”,开口说道—— “皇帝驾到,尔等还不拜见。” 拜见? 钟太后的话落音,一共九名女子,依次近前,跪在李煜面前。 “妾侯采薇,恭迎圣驾!” “妾袁静姝,恭迎圣驾!” “妾廖玉容,恭迎圣驾!” “妾赵飞燕,恭迎圣驾!” “妾欧阳萱,恭迎圣驾!” “妾祝瑾瑜,恭迎圣驾!” “妾苏可儿,恭迎圣驾!” “妾诸毓儿,恭迎圣驾!” “妾黄燕儿,恭迎圣驾!” 美人当前、仪态万千,李煜却无心细看,他让众人平身之后,凑近低声问道:“你们刚才,都看见了?” 废话!你那表演的如此生动,谁会看不见! 众美人无语,纷纷侧身,掩口轻笑。 李煜都想跟这群老婆磕一个,你们可千万别乱说啊! 自从李璟殡天,又逢李煜出征,钟太后的心情一直都很低落,在接到最爱的儿子得胜归来的消息,她作为一个母亲、作为一国太后,心情终于舒展开来。 故而,才让所有后宫妃子齐聚一堂。 谁又能想到,李煜竟然如此“耍宝”呢?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看李煜的样子,也像一个孩童了。 不管多大,娘看孩子,永远是孩子。 “好了,你们都忍忍,以后在自个儿宫殿,再好好笑。” 众妃子退下之后,李煜干咳几声,试图挽尊。 “煜儿……皇帝,今日哀家召集后宫嫔妃,不单是为了给你个惊喜。”钟太后笑道,她也要给自己儿子留几分面子,“而是,仲宣今日恰逢‘过百岁’。” “儿臣疏忽了。” 过百岁,不是人过了一百岁,是婴儿出生过了“一百天”,很传统的习俗。 “知道你忙,长命锁、福寿镯哀家已经备好,你给仲宣带上吧。” 李煜很感激,也觉得很幸福,这就是天伦之乐吧! 冥冥之中,他似乎听到耳畔轻语,一时间心潮起伏,不知道历史上的李后主,是否也沉浸在这种场景中过? 不会的。 李后主肯定没有过这种体验,他继位不久,面临的就是亡国。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 不知为何,在当下场景之中,李煜反倒对李后主同情不起来了。 他深情,每日沉浸在与大周后、小周后、黄宝仪等妃子的温柔乡里,与大周后“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与小周后“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你个享尽齐人福的渣男。 他清高,每次遇到家国大事,反而躲到“阿弥陀佛”之中找清净,佛学大家是吧,你个心口不一的软蛋! 李煜想着,下了个结论,还是我好。 刚给李仲宣戴好,心想着,终于要翻篇了。 殊不知,殿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随着一声清脆欢快的“从嘉哥哥”,一个灵如小鹿的女子,毫无顾忌地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伺候的婢女,李煜再一看,最后面跟着一脑门官司的陈乔! “啊?” 李煜一愣神的功夫,女子就扑到他的怀中,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低头一看,脸不是红,是赤红,红的发烫。 小九儿! “卿,卿……” “我,我?” 李煜瞬间感觉“卿卿我我”说出来,周围的氛围从热烈变得沉寂,自己“老婆们”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如同凹透镜将太阳光集中到一点。 瞬间,白热化了。 “小九儿,快松手!” 第583章 还得当娘的解围 九儿太张扬了?还是,故意挑战南唐后宫权威?都不是,一切源自本心,天真浪漫的笑容之下,隐藏着对前途命运的忧虑。 她虽生在帝王之家,却不被重视、宠爱,一半原因源自出身,她与兄长钱惟溍都属于“庶出旁系”,一半原因源自价值,待到她及笄之时,钱俶已经稳居两淮、吴越政权稳定,不需要“公主下嫁”的操作去笼络官宦与世家了。 于是,九儿就像吴越王宫中的野草,在无人关怀与管教的情况下疯长,幸运的是,她形成了乐观豁达的性格,身上没有矫揉造作的公主病。 否则,在权力旋涡当中,她绝对活不长。 春天,宫女们都添置新衣了,她翻出往年陈旧的单衣,毫不嫉妒伤感。 夏天,姐姐们、姐夫们去泛舟西湖,她也不眼馋,就在自己的院落中玩水。 秋天,新鲜的果子、蜜饯分发下去,到她的手里,都是人家挑剩下的,她仍会开心地收下,再挑出一些好的,送给照顾自己的老宫女。 冬天,别人的宫殿都架起了暖炉,她就裹着掉毛的皮袍,在晴朗的日子里晒太阳,如同一棵草一样,贪婪的吸收每一缕温度。 直到她及笄了,在孙王妃的安排下,钻入了李煜的被窝,抱着男人温暖的胸膛,承受一个女人该得到的温存。 从这一刻开始,她将李煜视为生命中的光,什么和亲,什么亡国,什么人质,一切的说法都不重要,她只要他。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死死地抱着李煜的脖子,两只腿环着李煜的腰,身体就像涂了胶水一样,任凭如何劝诫,就是不肯下来。 四周一大群女人,都是李煜的老婆。 反应最强烈的,不是大周后、小周后、药娘三人,而是站在她们身后的九个妃子,眼神“歘欻欻”地如同激光一样,射在小九儿身上,在切换之后,又用哀怜埋怨的眼神,望着李煜。 我们都嫁过来了,皇帝还没临幸,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凭什么?! 关键时刻,还得老娘出手。 “九公主,快过来,让本宫看看。”钟太后在为儿子解围的同时,也不满地瞪了李煜一眼,刚回来就闹出这么大动静,以后,偌大的后宫可如何管理。 “本宫”这两个字,如同毒蛇的芯子一样,在小九儿的耳朵旁舔了一下,她不但没有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 “从嘉哥哥,带我走,好不好。”在李煜耳朵边上,小九儿吐出温热的气息。 “九儿,快下来,拜见朕的母后。” “她不会打我?” 李煜心里一软,在她的后背上爱抚一下,咬着耳朵说道:“这里是大唐,不是吴越,没人会伤害你。” 九儿扬起小脸:“我信。” 松开手臂,小九儿脸上挂着笑容,握着李煜的小手,却微微地颤抖着,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松开,紧接着就跪在地上。 “拜见大唐皇太后!” “近前来。” 小九儿没有起身,在众人惊讶、不解的目光中,跪着向前挪动。 李煜不忍心看,脑袋偏向了一侧,恰好迎上了药娘的目光,不知为何,她的眼神也充满了伤感。 看来,自己冷落爱人太久了。 “真是好姑娘。”钟太后在九儿的头上抚摸一下,端起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一双大眼睛看似波澜不惊,实则难掩内心的敬畏。 钟太后摘下自己的玉镯,放在了九儿的手中,这不过是一个平常的举动,赏赐给玩意儿而已,未曾想九儿一句话,也让钟太后表情哀怜起来。 “这是送给我了吗?太好了,太后,你比我娘亲(孙王妃)还要好!” “九公主……九儿喜欢就好。” “喜欢,我从没有过这么好的镯子!”小九儿捧在手心,表情幸福。 “起来,孩子。” 两人言语轻柔、婆慈媳恭的样子,四周的哀怨的氛围更重了,李煜觉得不能再闹下去,回头喊了一声—— “陈乔!” 陈乔心中发苦,脸上尴尬,忙不迭地上前。 “怎么回事?九公主的住所,没有安排好吗?” “陛下,宫中住所及一应吃穿用度,臣均妥善安排,只是……” “说。” “……九公主初到生僻之地,入住之后,夜不能寐、食不甘味。”陈乔尽力解释,概括两个字就是“择床”!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人的居所,尤其是睡觉的地方,在心理层面是“最安全的地方”。 吴越王宫当中,那一间小小的宫殿,曾经,就是小九儿的整个世界。 原本,李煜是想通过“训斥”陈乔翻篇的,知道了原因之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兴奋的小九儿。 那能怎么办呢?两国联姻的仪式没有举办,总不能就住在一起?李煜敢要同意的话,在场的九个妃子回去之后,那就热闹了,还不得哭个天昏地暗。 皇商那里,也不好交代。 窘迫之际,还是钟太后使出援手—— “本宫甚是喜爱九公主,不如,你就留在这里陪本宫。娥皇,你看呢?” 大周后聪颖,抱着幼子笑道:“妾要照顾二皇子,早晚无法按时请安,留下这个小九妹,正好给太后做个开心果。” 李煜松了一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娥皇,同时,又深深地被她的智商所折服。 看似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却实现了三个目标,一是顺应太后,二是不让李煜难堪,三是轻描淡写的说出“二皇子”,就是告诉众人,你们争宠吧,本皇后无所谓! 母凭子贵,两个加倍! 众人也松了一口气。 钟太后见状,吩咐众人各自回宫,李煜也想趁机抽身,岂料,大周后又提了一句:“女英近日吐的厉害,从嘉,你可否送妹妹回去?” 这不是询问,是要求。 随着南唐开疆扩土、蒸蒸日上,大周后的心思,也逐渐从粉红罗帐转移到了朝廷内外,对于妹妹小周后的态度,也发生了重大变化。 姐妹都在宫中,应该相互照应。 “有此事?朕这就送。”其实,李煜想说“朕这就怂”。 李煜近前,扶着小周后,在她灼热的目光注视下,缓步离去。 眼角的余光,忍不住瞟了药娘一眼,她低头颔首,一只手抚在隆起的小腹上,波澜不惊。 殊不知,看着李煜的背影,钟太后眼神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转瞬即逝,又怜爱地看着膝下的小九儿。 第584章 通天真人 小周后还是习惯叫李煜“姐夫”,李煜也习惯叫她“妹子”。 两人相处,李煜的愧疚,明显比爱恋多一些,若不是钟太后强制要求,他绝不会主动娶了小周后,也许,另嫁他人会更幸福。 “怎么不说话?”小周后一脸俏皮,大眼睛滚来滚去,有意挑逗李煜。 “朕怕说错话。” 小周后停下脚步,一叉腰,挺着滚圆的肚子说:“只要你不提那个九公主,就不算错。” 李煜笑了,逗她说道:“那其他妃子呢?足足有九个。” “我才不在乎。” “你呀,都为人母了。”李煜轻揽入怀,小心搀扶,“吴越初定,九儿关系到两国稳定,你可不要耍性子。” “不就是一个公主嘛……”小周后撇撇嘴,“要不是身怀有孕,她可打不过我!” “为何?” “我比他大!” “大一岁!” “大两岁!” 李煜哭笑不得,眼角余光扫去,发现陈乔、秦泰跟在身后,转身问道:“人通知了?” “正在候旨。” “先去澄心堂,多等会儿,朕还要去其他妃子宫中转转。”说完,抱起小周后向宫殿走去。 陈乔、秦泰向后转,全当啥都没看见,可耳朵都竖着,听到如下对话—— “姐夫,我们的孩子,想好名字了吗?” “男孩就叫仲良。” “女孩呢?” “妹子,你说呢……” 澄心堂,韩熙载、李平、陈乔、秦泰已经等了两个时辰,李煜才赶到。 一见皇帝满面春风,主要负责汇报的韩熙载,反而有些拘谨了。 因为,接下来要说的事情,绝不会让人感到愉快。 而事实上,李煜早就看过了奏折,对于接下来要实施的计划,根本没有一丝担忧。 经历吴越战事之后,李煜的权威已经到达了顶点,远远不是前任国主李璟可以企及的,尤其对南唐武装力量的控制,完全有能力压过江南地方豪强了。 “陛下圣安!” “众卿,入座。” 李煜很随意、很轻松地倚靠在椅子上,就差跷个二郎腿了。 “陛下,饶州方面的奏表……”韩熙载也不拐弯,直接提起,语速却很慢,紧张地观察李煜的表情。 “朕已知晓,不必细表。”李煜表情依然平静,“今日要商议的,就是如何干脆利落、一劳永逸地解决。” “臣愚钝。干脆利落,尚能理解,至于一劳永逸……”韩熙载迟疑一下,“不知陛下何意。” 饶州事端,怎么可能一劳永逸?韩熙载开始怀疑,皇帝根本没认真看奏表内容,毕竟,一回来就先去后宫忙活了。 整个事件,概括为一句话就是“妖人作乱”。 彼时,皇甫继勋为了拍马屁,上书让李煜书写“通天观”的匾额,随后就在饶州城内,重修了金碧辉煌的道观,观主自然就是“南唐第一神棍”王金道。 李煜委曲求全,极力安抚,仅是因为与吴越开战在即,自己无暇顾及皇甫继勋,要知道,他背后是白鹿洞书院,更是一众从杨吴时期就发迹的地方势力,更不乏退居朝堂的大小官员。 原本以为,这些人最多是敛财,欺压一下老百姓。 殊不知,王金道很快飘飘然了,他想客串一把《三国演义》里面的老神仙于吉。 短短数月,以方术蛊惑数万百姓,每日观中香火缭绕,出门前呼后拥、车马成片,沿途百姓跪地虔诚膜拜,堪比当年东汉末年黄巾军见到张角。 很显然,王金道没有读过《江表传》,孙策曾经咬牙切齿地说过,“于吉妖妄,能幻惑众心,远使诸将不复相顾君臣之礼,尽委策下楼拜之,不可不除也。” 又或者,王金道认为李煜这个皇帝,根本就比不上孙策! 李煜确实有一点比不上,孙策太实诚了。 你要杀于吉,这种他妈的事情,怎么能他妈的公开说呢! 韩熙载看着李煜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内心忧虑,看来,皇帝还是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果然,炸裂的来了—— “王金道修行高深,深得民众爱戴,朕认为应当褒奖,众卿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韩熙载、陈乔还没来得及反对,一旁的李平霍然起身:“陛下,万万不可!” 李煜暗笑,却故作吃惊:“李平,你为何反对?朕记得,你少年时期就是道士,入仕以来也长讲方术符箓,什么神仙,什么鬼怪的。” “陛下!”李平剑眉紧锁,脖子上青筋都蹦出来了,“臣修行三清,乃是取其大道,绝非蛊惑人心,至于什么方术鬼神,也只是借此教化众人,引导善行。可妖道行为举止,不仅妖言惑众、聚敛钱财,也会动摇国本!” 李煜摆摆手,说道:“欸,何必如此狭隘?既然民心所向,朕就顺应民心。” “扑通!” 李平双膝跪倒,面容严肃:“陛下在外征战,对金陵事物了解不及,岂止饶州通天观之乱,影响不止饶州一地!” “哦,说来听听。” “单就金陵而言,不少投机之辈借机行骗,都收神仙水、免罪符,更在坊间造谣生事,以神鬼之说蛊惑人心,百姓不务正业、耗尽家资,只为供奉通天观。如此下去,如何了得!” 李煜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依卿所见,该如何处置?” 李平没有说话,看了一眼身边的韩熙载,韩熙载也跪倒在地,斩钉截铁地说:“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应立即取缔!” “哼,韩尚书,你真是这么想的?” 韩熙载略显尴尬,立即叩头:“臣笃定!” “人老奸,马老滑。”李煜冷冷地说,“韩熙载,说的就是你!” “陛下,臣……不解!” “好,我问你,如今王金道在民间如此有号召力,只是因为他那点道行?” “……不是!” “还因为谁?” 韩熙载汗如雨下,喃喃地说:“还因为,皇甫继勋。” “再说!” “臣,实在不知。” 李煜摇摇头,韩熙载果然是老了。 “李平,你说!” “陛下,背后肯定有白鹿洞书院作怪!” “韩熙载,听见了吗?” 韩熙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滴妈呀,这皇帝明明是去吴越打仗了,回来之后,怎么学会川剧变脸了? 陈乔近前,半为解围、半为询问:“陛下,此事不可小觑,还是要尽快想出一个办法。” 李煜长出一口气,说道:“办法,朕已经说了,就是嘉奖王金道。” “陛下打算如何嘉奖?” 李煜目光一寒:“册封为通天真人。” 皇家御封,有个通俗的名字,就是“大唐国师”。 第585章 庐山五老峰 江南三月,本是春暖,在场陈乔、李平、韩熙载三人贸然听到“册封”二字,瞬间遍体生寒。 好熟悉的感觉。 对了,上一个被皇帝亲口册封的人,叫做“小长老”。 那一天,半个金陵城的善男信女都到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火焰翻腾之中,小长老安静地坐着,升天了。 除了小长老,还有两万多和尚,他们全都“自愿”变成了苦行僧,每天行走在岭南的崇山峻岭、荒郊野外,搬石头、夯土、修建道路。 从此以后,南唐的“佛教产业”步入正轨,不仅老百姓求神的成本大幅度降低,户部设置了一个专门职位,负责寺庙税务,成为国库收入的重要来源。 是啊,我们这个皇帝,啥时候吃过亏? 三人惊骇之后,表情各有变化—— 陈乔的表情平静,在“吴越之战”陪伴多日之后,他对自家皇帝的信任,已经达到了顶点,说吧,让咬谁咬谁。 李平的表情兴奋,终究是自己狭隘了,本以为皇帝是要“大事化小”,结果反其道而行之,用脚后跟都能猜到,皇帝要针对的绝不是一个通天观! 韩熙载表情沮丧,我咋就怂了?主持金陵政务的人,一直是我,今天出风头的人,也应该是我。 李煜没工夫关注众人情绪,起身说道:“为示庄重,朕要在五老峰上,举办罗天大醮!” 三人暗忖,皇帝也是下了血本了! 有唐一代,举办罗天大醮的次数不少,可谓道门盛事,譬如,乾元二年(公元759年)的时候,唐肃宗李亨正处在“安史之乱”的旋涡当中,为了祈求早日稳定,特意举办了首届罗天大醮。 可这一次,专门为册封一个所谓“国师”,就要举办? 李平忍不住:“陛下,这是否声势过于浩大?消耗过多,藏库中丝绸肯定不够,国库怕是要……空了。” 这不是夸张,一次罗天大醮的消耗是很惊人的,且不说各种供奉、服装、仪式等消耗,单说为了显示仪式隆重,整个罗天大醮的区域是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必须用五色丝绸遮天蔽日。 皇帝挑选的地方,可不是通天观! 一个道观,规模再大,能够用多少丝绸布匹?皇帝要在五老峰上举办,那就意味着,整个山都要用五色丝绸围起来! 李煜一笑,李平,你想多了。 朕为啥非要用五色丝绸围着山?就不能派遣士兵封山,每个人脖子里系一条五色丝巾! “无须多言,朕的安排,尔等负责执行就是了!” “遵旨!” 李煜继续吩咐—— “李平,你去找王奇峰(金陵府尹),他手中有一套道门法器,乃是陈抟所留。” 李平震惊了,陈抟?他可是“传说级别”的道门圣人!他何时来过南唐?当然来过,李平不知道而已。【第402章 你算得出来吗?】 “陈乔,你去找乔虚年(神卫军都虞侯),让他亲自统领,精选三千军士,前往五老峰布置罗天大醮!” “遵旨!” “韩熙载,朕要你发动所有关系,号召天下道门中人,前往五老峰参加罗天大醮!” 在南唐文化届,韩熙载属于领袖一样的人物,佛界、道门他都有许多相熟之人,只不过,韩熙载作为“衣冠南渡”的典型北方人,不一定是信教,真实目的是为了拓展社会关系。 听了李煜的吩咐,韩熙载一边答应、一边手在哆嗦。 皇帝,你够狠!这是要把南唐道教系统也一并收拾了! 猜得不错。 本来嘛,李煜仿效郭荣推进“灭佛运动”,却对道教网开一面,不是他相信什么,只是当时腾不出手来。 再说,做事情循序渐进,任何社会改革都是如此,他可不愿意成为“王安石”,名堂搞出许多,成果少得可怜。 打发走三人,李煜顿感疲惫,从怀中拿出一瓷瓶六味草药炼制的药丸,倒出三粒吃了下去。 想了想,整瓶子都倒进嘴里,堵在嗓子眼。 “水,秦泰,水!” 一旁的秦泰,看的瞠目结舌,急的手忙脚乱,帮着李煜灌了下去,差点没噎死。 “陛下,注意龙体啊。” “唉,没办法,一会儿朕……还要为国操劳。” 秦泰听了,赧颜汗下,看了一眼站在堂下的烛庆、清风,突然觉得当个太监也挺好。 “陛下,有件事儿属下想不明白……” 李煜剔了剔牙上的药膏,咧嘴一笑,看的秦泰嗓子眼里发痒。 秦泰是太子府走出来的,说是“大伴”也不为过,李煜不以为然。 “问吧。” “如果要对妖道,对,还有那个皇甫继勋动手,何必非要选在五老峰?若是为了显示重视,干脆就在金陵搞。” 李煜一笑:“秦泰,纠正你一点,朕没打算对皇甫继勋下手。” “可韩熙载明明说,通天观的妖道背后,有皇甫继勋的支持。” “不错,可皇甫继勋背后呢?那些离朝的老臣、裙带关系,太难对付。”李煜叹口气,“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失误,就会动摇国本。” 秦泰冥思苦想:“即便如此,也没必要选在五老峰啊!太远了!” “可是,五老峰距离饶州很近。” 李煜眼睛眯起,寒光闪烁,话,他只说了一半。 还有一个地方,距离五老峰更近。 那就是白鹿洞书院,就位于五老峰南麓,后屏山下、山林之中,隐藏着一群自以为能左右天下、控制朝堂的人物。 历史书上,唐太宗一句“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让后世人以为科举制度在唐代大行其道,实则,任何一项社会制度,尤其关系到古代社会皇权统治的制度,都不是说立就立的。 科举制度真正成熟的时代,是宋代中期,出现了“糊名制度”。 五代十国时期,“举荐制度”与“科考制度”并存,可在某种意义上,两种制度具有极高的相似性,那就是成为一方势力壮大的工具! 秦泰更糊涂。 “想不明白?不用想了,去帮衬一下韩熙载,他有什么难处……及时汇报给朕。” “遵旨!” 李煜神了个懒腰,抖擞精神,向后宫走去。 第586章 吴越占领大唐? 大唐皇帝要举办“罗天大醮”的消息,传播速度非常快,仅金陵地区,似乎一夜之间、人人尽知,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谁是王金道”“通天观在哪儿”“怎么才能去”等话题。 当然,偌大的江南,这个消息还要传递一阵子。 不急,跟这群人慢慢耍。 接下来的半个月内,李煜完成了“后宫马拉松”,抽空结了个婚。 小九儿的花轿,绕着宫城一圈,李煜骑着马,也跟了一圈,祭祀宗庙、完成仪式,又给吴越“伴娘团”丰厚的赏赐,派人专门送他们前往徽州复命。 在写给钱俶的信中,李煜特意强调,小九儿这个“娉贵妃”的地位,仅次于皇后大周后,在钱俶江都国王的身份基础上,除了晋升为国丈之外,又得到了一大串封号,包括内枢使、同平章事、徽州节度使等。 换句话说,钱俶作为南唐外戚,已经不属于周宗(大小周后的父亲)。 面子给足,反正,李煜也不在乎什么称号,你要是愿意,朕可以封你为“天下第一牛x老丈人”。 得到实惠,才是最重要的。 从此以后,吴越这条盘踞在南唐脖子上的毒蛇,摇身一变,成了一条领带。 这半个月,也是李煜穿越之后,在这个时空过得最舒心的,每天努力学习罗前辈,做好时间管理大师,十二个时辰,安排的满满当当。 不过,清风、烛庆很快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无论这一天李煜会去几个妃子的宫中,总有一个,他是一定会去的。 那就是窅婕妤(药娘)的宫殿。 三月十四,月圆未满。 蛰虫初鸣,柔风入怀。 怀中,除了风,还有一脸甜蜜又时而忧郁的药娘。 “药儿,不要蹙眉。”李煜轻揉她的脸颊,忍不住轻吻一下,“儿子又动了?” “没有,我觉得是个女儿,一直很安静。” “男女都好,唯盼药儿平安。” “从嘉……”药娘眼中含星,“妾想永远在你怀里。” “不是跟你说了。你我相处,不要自称妾,你,是我妻子。” “有何不同?” “不一样。”李煜动情,这个时空中,药娘是他自己爱上的女人,也是重要的精神寄托。 片刻。 “好了,时候不早了。”药娘提醒道。 “药儿,你赶朕走?”李煜佯装生气问道。 “再不走,娉贵妃又要闹了。” “今天,不用。” 意识到李煜真不走,药娘高兴之余,提了一个问题:“从嘉,你说过娉贵妃身份特殊,将来若是有了皇子,打算怎么册封?” 李煜一怔,药娘这是在后宫待久了,被人“带坏了”,怎么也关心朝廷方面的事情了。 也对,一入宫门深似海,熏陶如此。 “药儿是担心咱们的孩子吧?” 药娘表情收敛,严肃说到:“从嘉,我只愿咱们的孩子,远离纷争,男孩就做个闲散王爷,女孩能嫁个好人家……最起码,不能和亲。” 李煜也严肃保证:“放心,若真是女儿,朕要宠着护着,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和亲?休想! 老子养了那么多军队,压上国本研发火器,留着当摆设吗? 大唐自此,永不和亲! “九儿确实身份特殊,若将来有了孩子,多照顾一些就是了,至于太子职位……必须是仲寓的。” 药娘说道:“从嘉,不是我给你泼冷水,仲寓毕竟年幼,后续子嗣的年龄,也不会相差太多。” 对于继承皇位这件事儿,儿子多、儿子少都是麻烦。 儿子少,你没得可选,为了天下太平,就算是个白痴、庸才也得扶持上位。 儿子多,你挑花了眼,若这些儿子良莠不齐,也好挑选,譬如,李弘冀如果不死,那肯定轮不到李煜。 怕就怕,一下子出来质量差不多的,不用多,两个就够了,他们再干起来……李煜突然想起了“顺化门事变”,以及“玄武门之变”。 “药儿,你的担心,也有道理。” “妾……妻看来,后宫若无大的变化,将来让你头疼的,就是一大一小了。” 李煜点头,此话中肯。 一大,指的就是大周后,以及大儿子李仲寓。 一小,指得就是小九儿,以及可能是最小的儿子,还没名字。 大周后与小九儿,身世背景都很厉害,背后拥趸极为庞大! 尤其是小九儿,她的背后,可以说是站着整个吴越国的“降臣集团”势力,特别是,忠顺王钱惟溍是她亲哥哥! 其余势力,就算彼此存在争议、矛盾,但在支持小九儿的子嗣继承皇位这件事情上,绝对会同仇敌忾。 李煜自嘲:“我怎么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从嘉,什么意思?” “我辛苦地灭吴越,反过来,钱俶的外孙要是做了皇帝,不就等于吴越把大唐给占了?” 男人征服天下,女人征服男人。 李煜轻揽药娘入怀,原本圆月之下、夫妻甜蜜的氛围,变得沉闷了一些。 许久,两人都没说话。 直到一颗流星,划破了天空的趁机,李煜的思维“跳脱”了一下。 “药儿,我给你讲个故事?” “妻喜欢听。” “这个故事的名字,叫《三体》,从前……” 一边胡诌,一边自嘲,我为难个什么劲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格局放开,办法自来! 将来,管你谁当皇帝,只要让大唐雄立于天下就行了!继承人,甚至不是自己儿子也没关系,又不是没有先例! 当年,姓李的男人不行,姓武的女人登基! “这个三体人啊,有一个神奇的能力……” “强大的力量,也有软肋,所以罗辑提出了黑暗森林……” “后来出现了一个大圣母,唉……” 李煜絮絮叨叨,药娘不多时就睡着了。 李煜悄悄起身,帮药娘盖好被子,安静地躺在旁边。 既然放开格局,将来为了收复淮南十四州、攻打黄淮十二州、光复燕云十六州,是不是也可以向符彦卿做一个保证?就是—— 让郭宗训做皇帝,大唐的皇帝。 …… 李煜胡思乱想之际,金陵府中,两个人正在大眼瞪小眼,都是一脸迷茫。 一个是李平,一个是王奇峰。 就在刚刚,两人开展一段对话—— “王府尹,听说陛下要举办罗天大醮了吧。” “自然,有什么是下官要做的?” “陈抟留下的法器,转交给在下即可。” “啥?什么法器?” “陈抟给的。” “胡说,陈抟啥时候给我法器了,他来的时候,就带了一个姑娘!难道,那姑娘是法器?” “可下官明明被告知……” “谁放屁?诬陷我呢!” “……陛下说的!” “……陛下!我放屁,我有罪……可我真没法器!”王奇峰一脑门子汗,说道:“我倒是听说过,可绝不在我手里。” 李平疑惑:“王府尹,你听谁说的?” “韩熙载啊。” 韩熙载?皇帝说有陈抟给的法器,又让韩熙载四处联络道门中人……法器是要送到五老峰、交给王金道的…… 李平突然明白了什么。 “王府尹,打扰了。” “欸?” “今日,法器你已经交给我了。告辞。” “啥?” 李平头也不回的走了。 韩熙载,老韩啊,你到底哪儿得罪皇帝了?! 第587章 抬上抬下 时光荏苒,三月十七。 五老峰上,群贤毕至。 得益于韩熙载的号召力,“通天真人”与“大唐国师”的名字,传播的越来越远,相当一部分混得不咋地道士,真是羡慕嫉妒恨。 消息传到洪州之后,守在“李璟陵园”的李从善听到,忍不住摇了摇头,六哥,不,皇帝这是又要使坏了,一帮老神棍是要倒大霉。 不过,当他听到“韩熙载”的名字混杂在消息之中,当即就判断,这老油条一定是惹李煜不高兴了。 其实,韩熙载没有得罪任何人,李煜就是故意坑他的。 谁让你名气大呢?文坛领袖啊,多唬人,不利用一下可惜了。 整个饶州早就轰动了,真没想到,当今皇帝竟然给通天道人如此隆重的礼遇! 最兴奋的,就是王金道,原本一个披着道教外衣的神棍,摇身一变成为“国师”,各路贵人纷纷前来奉承,简直光宗耀祖。 最忙碌的,也是王金道,一连数日之内,似乎整个天下知名道观的方丈,全都云集于此,迎来送往、好不热闹,就连皇甫继勋都没空搭理了。 终于,属于自己的大日子来了。 渡过鄱阳湖,来到庐山下,越过九龙浠,登上五老峰。 人在飘飘然的情况下,就容易犯毛病,当日,前来迎接的人是乔虚年,这让王金道有点不痛快。 乔虚年是都虞侯,与皇甫继勋这个刺史官位差球不多,朝廷既然要册封自己为国师,为什么不派一个级别高一点的。 “乔虞侯,贫道揖手,无量天尊。” 乔虚年管着池州大营,手中数万军队,往日也就是见到官长、同僚才客气一下,虽然是奉命前来,可对王金道没啥好感。 最关键的是,佛也好,道也罢,他啥都不信。 “通天真人,不用客气,赶紧上去吧。” 王金道更加不满,又要端着架子,说道:“法轿呢?” 名字好听,就是“滑竿”,一个椅子、两个杠子,那么高的山,王金道可不打算爬。 乔虚年不耐烦,说道:“要那东西干嘛?” “自然是抬本真人上去。” “抬上去,不行,抬下来,还行。” “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意思。”乔虚年一笑,“翰林院学士、当今尚书令陈乔,还在峰顶等着,快去。” 王金道喜出望外,这么大的官儿!也不顾乔虚年冷嘲热讽,撩起袍子,就往顶峰爬。 乔虚年看着他的背影,冷然一笑。 “虞侯,山下已经聚集数万百姓。” “哦,好。”乔虚年吩咐道,“告诉兄弟们,都精神点,不准放进去一个人。” “遵命!” 偌大的五老峰周边,几处重要的通道、隘口,早就被系着五色丝绸的士兵把守了。 乔虚年向山下看去,他不是看拥挤的人群,不是看诱人的景色,而是聚焦在南麓。 那里,士兵更多。 当王金道火急火燎来到顶峰,顿觉失望,这场所布置的也太简陋了,就算是去给有钱人家做个法事,也比这要气派。 所谓法台,就是一张桌子。 其余地方,搭了几个棚子。 和他一样懵逼的,还有南唐境内几百家知名道观的方丈。 唯一欣慰的,就是一名大官打扮的人,笑盈盈地等着自己,看官服款制,就知道身份不低。 “无量寿佛,贫道便是金道,敢问大人?” “通天真人,在下陈乔,奉大唐皇帝之命,前来督办册封之事。” “有劳,有劳。” “来人——” 陈乔一声令下,手下捧着匣子近前。 “真人,这是陛下御赐法器,是陈抟真人前来大唐之时,亲手所赠,特转交与你。” 故意声音放大,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 王金道内心安慰,值了! 什么场面,老子不在乎了,有这么一套法器,既是皇帝御赐,又是陈抟所用,日后我在道门的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贫道多谢。” “既如此,罗天大醮,正式开始。” 陈乔主动退后,将舞台留给王金道,王金道手里托着匣子,走到正中央的位置,接受众人的阿谀奉承,同时内心纠结。 罗天大醮?正式开始?开始个屁啊! 除了自己带的几个小道士,现场连个像样的平地都没有,难道,让我站在桌子上举行仪式? 虽有怀疑,又不知怀疑谁,思来想去,得到一个看似合理的答案,皇帝拨的经费,一定是被官员贪污了! 好,敢克扣我的钱,等仪式完成,我成了大唐国师,好好参你们一本。 本次大醮,主题是为吴越之战中死伤者祈福,在结束之后,才轮到正式的册封。 为了自己,王金道一咬牙,跟个猴子一样,爬上了桌子,开始一系列科仪,开坛啊、请圣啊、上表啊,中间人手实在不够,台下站着的道士勉为其难,上来帮忙。 忙活了上午,王金道口干舌燥,汗将道袍都浸湿了。 回头一看,陈乔早就走了。 娘的,这叫什么事儿! 按照正常的流程,仪式连十分之一都没进行完,王金道受不了了,让人送茶。 手下小道士找了一圈,前来回复,没茶。 “没茶?” “别说茶,水就一桶。” 不干了! 王金道气急败坏,这不是耍猴吗? 这时候撂挑子,他也不怕,手中有御赐法器,真闹大了,就去金陵告状,把这些官员苛待“通天真人”的事情说出去。 然而,等到王金道撕掉封条,打开匣子,瞳孔地震! 这法器……怎么碎了! 当日,李平离开金陵府,第一件事儿就是跑到工部坊局,私下找了相熟的工匠,打造了一套三件道教仪式法器,玉如意、玉法印、玉朝板。 工匠日夜赶工,当呈现在李平面前之时,他再三叮嘱,这件事儿不能说出去! 抱着法器到了无人之处,摇摇头,挺可惜,然后,毅然决然,全部摔成两截! 接着,装入精致华贵的木匣之中,贴上御用封条。 “通天真人,让我等见识一下陈抟真人的法器啊。” “御赐之物,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王金道脸色突变,他顾不得这些奉承之人,立即抱着匣子,往山下跑。 自己,一定是被人下套了。 猜对了,刚下了一半,迎面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乔虚年手里把玩着宝剑,在阳光之下,反射着冷森森的光芒。 王金道心中一悸,他想起那句话,“抬上去,不行,抬下来,还行”,顿觉不妙。 第588章 天理何在 乔虚年举起长剑,在自己的脸颊上蹭了蹭,刮掉了一些杂乱的胡子茬。然后,他斜着眼睛,看着王金道,阴森地笑道:“我说,通天真人,这才多大功夫,你的那个什么……罗天大醮就结束了。” 王金道稳稳心神,不自觉地挤出了如花般的笑容:“乔虞侯,无量寿佛,正是,小道的科仪已经完成,现在下山去找陈翰林复命。” “完成了?不对吧!” “有何不对?” 乔虚年掰着指头,缓缓地说:“你知道,光是为了造声势,用了多少天。” 王金道脸色尴尬又带着恐惧:“什么意思?” “十五天,半个月,从金陵到洪州,从抚州到泉州,整个大唐都知道了,今天在五老峰上的道门盛会。”乔虚年眼神一寒,“你如今却跟老子说,半天功夫就结束了!” “这……道门法师,全凭诚心,不在乎时长时短……” “狗娘贼,你坑老子呢!” “不敢,不敢!” “滚回去,继续举行仪式!” “什么?” “不妨告诉你,本将军已经替你宣传了,山下老百姓都知道,这场罗天大醮要举办七七四十九天。” “七七四十九天!” “怎么,你嫌短?” 王金道血都凉了,没错,正式庄重的罗天大醮,七七四十九天是正常的,可五老峰上那条件,别说七七四十九天,就是待九天,太上老君也受不了! “乔虞侯,峰顶无水无饭食,这如何能继续主持科仪?” “吃喝啊,好办。”乔虚年冷笑道,“上去等着,本将军得空了,就让人给你们送。” “峰顶有几百人,眼下,已经饥肠辘辘、口干舌燥了。” “欸,你们都是半仙之体,实在不行,先求个雨。” 王金道还想争辩,又看见乔虚年拿起了宝剑,开始刮胡子了。 锋利地剑刃,在靠近脖颈的地方,轻轻划过,坚硬的胡须连根而落,看的王金道心惊胆战,他不由得联想到,这柄宝剑会划过自己的脖子。 光棍不斗势力,好,再忍忍,等皇甫继勋来了,就能脱身。 王金道猜得不错,确实是给他下了个套,可他又想多了,因为皇甫继勋不会来了。 这个时候,他已经在长江上,顺流直下,前往金陵,一路上难以抑制自己兴奋的心情。 圣旨传来,皇帝亲自召见他,要大大地赏赐一番,能不高兴吗! 转身之际,王金道突然急切地问道:“乔虞侯,陈翰林何时再来?小道要为皇帝陛下祈福,有些事宜,需要商议。” 乔虚年冷笑,这个狗道士,还真是诡计多端。 “放心,罗天大醮举行期间,陈翰林肯定会来的。” 王金道稍稍放心,乔虚年呢,也没说谎。 陈乔肯定回来,只不过,七七四十九天呢,没说哪一天会回来。 此时此刻,陈乔人已经到了后坪山,在庐山南麓的山水之间,隐匿着一个天下闻名的书院。 白鹿洞书院,也就是“三害”(卢绛、诸葛涛、蒯鳌)的母校。 一众学究夫子,被集中到了院落正中,他们十分不满,用厌恶的眼神盯着眼前的陈乔。 陈乔安然自在地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茶碗,不紧不慢地撇开茶叶,小口吸溜着喝了一口,看了一眼众人,又喝了一口。 “陈翰林,大驾光临书院,有何贵干?” 发问的,正是如今白鹿洞书院的院长王东佳,年逾五十,一身学士服,满脸的书卷气。 可等他说完话,陈乔抽动了一下鼻子,皱眉问道:“何来一股臭气?” “陈翰林,何意?” “哦,在下无意嗅到一股铜臭气,不,是市侩气息。” “陈乔!” 王东佳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怒吼道:“你以为这里是寻常书院?莫要忘了,先君(李璟)可是亲到此处求学的!” 又有一名夫子上前帮腔:“不错,从本书院走出的学者,十之六七,都在朝中为官,你安敢如此对院长不敬!口出狂言、阴阳怪气,是何道理!” 陈乔心说,你以为我愿意?这还不是陛下交代的?怎么气人怎么来! “先君到此,当今皇帝可来过?” “没有……” “朝中为官者,多在书院求学,那么,有几人如同在下这般,官至尚书令!” “没有……” 一使眼色,旁边一名池州大营的小校上前,抡起胳膊抽了王东佳一个嘴巴子。 “那你还装!装!装!” 几个巴掌下去,王东佳懵了,不是疼的,是震撼无比! 打我?在白鹿洞书院动手?无法无天!斯文扫地! “陈乔,你放肆!” “欸,你别冤枉人啊,我可没动手。” “你纵使手下行凶,我要去告你!” “好,好,这就升堂。”陈乔将茶碗一放,放下二郎腿,“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你……” “无言以对?哦,那就是诬告,来呀,掌嘴!在场的每个人,都要掌嘴!” 这下很热闹,书院当中,传来了激烈的“啪啪声”。 打完之后,陈乔很贴心地问道:“王东佳,各位夫子,尔等可知罪?” “陈乔,你如此行凶,陛下容不得你!” 陈乔不屑,心说,让你去告御状,你死得更惨。 “好吧,你们不说,本官来说。”陈乔又端起茶碗,“皇帝圣明,为吴越战死将士祈福,责令白鹿洞书院奉旨准备罗天大醮事宜,殊不知,院长王东佳见财起意,伙同书院众人贪墨拨款。” “什么?你栽赃陷害!” 陈乔纠正道:“错,我没栽赃,我没钱,我只是陷害,看,这是罪状!” 说完,从身上拿出来一张早就写好的罪状,拍在桌子上。 “各位,来吧,画押!”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陈乔冷笑,天理?皇帝就是天,他说的就是理。 第589章 双喜临门 陈乔对于王东佳及一众学究、夫子的态度,恰是李煜的态度。 不过,李煜并没有明确指示,要对白鹿洞书院的人如何凶狠,归根结底,也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罢了。 所以,对待白鹿洞书院众人的做法,完全可以看做是陈乔的个人行为,原因无他,纯粹是看不惯。 这有点反常,因为,陈乔是名副其实的“高干子弟”,他的祖父是江南西道观察判官,父亲是兵部尚书,他自己“侍奉双亲、以孝着称”,长大之后恩荫入仕,也是举荐制度的受益人,反过头来讨厌白鹿洞书院,颇有一种“先上公交车”的感觉。 事实上,这恰是陈乔的聪明之处,自从“十大皇商”被拉拢之后,他就意识到眼前的这个新皇帝,与老皇帝的最大不同之处,就是“不拘一格降人才”。 什么出身、什么身份,根本不在乎,只要能为我所用。 以眼前的事情来说,李煜在乎的是书院本身吗?不,真正在乎的是白鹿洞书院在整个南唐的地位,这里走出来的人才,一只脚就踩在入仕的门槛上。从这里走出去的官员,背后有一个看不见的组织,有着自己的利益诉求。 因为,南唐需要彻底摒弃“举荐制度”,全面转向“科举制度”,只有这样,那些旧势力才能被彻底清除出去。 “罗天大醮”的策划,表面是为了收拾通天观的王金道,以及一众拥趸,同时以此为掩护,收拾掉白鹿洞书院。 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尽管有纰漏,却也能给天下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白鹿洞书院破坏罗天大醮,一群书生再厉害,还能比神仙厉害?愤怒的老百姓冲入书院,打砸抢烧,所有人无一幸免。 接下来,皇帝就下令厚葬之,由于“内心伤感”,决定暂时关闭白鹿洞书院。 暂时是多久?可以是一瞬,也可以是天长地久。 至于五老峰上的道爷们,他们就是奇迹的见证者—— 王金道坐化飞升,一道五彩气息冲入云霄! 他们向三清祖师发誓,自己说的是真的! 一时间,苦苦守着的百姓,心理终于得到了满足,太好了,我信的神显灵了! 情绪价值拉满。 五天之后,罗天大醮还是提前结束了,不,一场闹剧结束了。 几百个半死不活的道士,被士兵拉扯着走下五老峰,这几天里,他们每天喝一口水、吃一口饭都是奢侈,能活下来都是万幸。 不幸的人,只有王金道,正应了乔虚年的那句话,“抬下来,还行”,他是被抬下来的。 抬王金道的士兵,比扶着道士的士兵还要轻松,很简单,经过几天风吹日晒,王金道已经从干透了。 再等下去,当柴烧都不用引火,吹口气都能着了。 一直到变成木乃伊,王金道都死死抱着那个匣子,生怕别人发现,里面的法器全都碎成了渣。 这个匣子,就是他的牢笼,想明白之后,根本就不用人看着。 因为,毁掉了皇家御赐之物,本就是死罪! 唯一的希望,就是皇甫继勋前来解围,最好再带上一些退居二线的老官僚。 只可惜,王金道心心念念的盟友,此刻已经在金陵“春风得意马蹄疾”了,李煜正式册封他为神卫军都指挥使,隶属于乔虚年的指挥之下。 这个废物,还有大用。 到了五老峰下,乔虚年将所有人集中起来,展开了“亲切的慰问”—— “各位道爷,回去之后怎么说?” “罗天大醮,盛事空前!” “你们看到了什么?” “通天真人,白日飞升!” “皇帝对你们怎么样?” “御赐法器,珍贵无比!” “回去之后怎么做?” “道观收入,全归国库!” 乔虚年一摆手,“和蔼可亲”地吩咐道:“最后一条,你们自己知道就行。来人啊,发牌子。” 发什么牌子?道观的营业执照! 经历之前的“灭佛运动”,陈乔对于宗教产业管理实践有了充分经验,凡是今天到场的,活下来的,都是我大唐认证的道观方丈,以后你们就好好给国家拉动内需。 众多道士明白之后,又苦又甜,苦得是以后要打一辈子工,甜的是活下来了,而且没有牌子的道观,将来必然取缔。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 金陵城,澄心堂。 李煜详细看了陈乔的奏表,喜笑颜开:“陈乔,你做事情,也越来越果断了。” 陈乔谦虚:“是陛下教得好。” “你这马屁拍的也不错。” “字字句句,出自肺腑。” “我打算让李平接手道观事务,你意下如何?” “臣附议。李侍郎本就精通道家经典,也修炼不少年头,那些道士想要蒙蔽他,难如登天。” 李煜收起笑容:“陈乔,你说实话,朕制约天下佛道寺院,你没有一点腹诽之处。不要顾忌,朕要听实话。” “天下尽怀仁义,何必寻仙问道!” “你不信神鬼之说?” “臣觉得,若真有神鬼,也该庇佑大唐。” 李煜嘴角一勾,差点笑出声来,这个陈乔,就差高喊“皇帝,你就是额滴神啊!” “行了,你替朕去一趟济安寺。” 陈乔一愣,怎么了这是,大唐第二中央监狱又开张了? “陛下,何事?” 李煜压不住笑容,说道:“新鲜出炉的战俘,吴延福!” “吴延福!他怎么会……” “不可置信?朕也差点不信,越州、台州、明州十几万兵马,他竟然没能坚持一个月。” 陈乔舌头伸出来老长,缩不回去。 吴延福被俘,也就意味着,皇帝心心念念的吴越国土,尽数都归入大唐! “林仁肇是怎么做到的?他不是一直在西南诸州攻城略地吗?” “欸,跟林仁肇关系不大,或者说,跟我大唐军队关系不大。” “那是为何?” “硬要说的话,是吴越钱塘势力。” “倒戈?” “应该说是尽忠。” 陈乔一听,明白了,李煜离开杭州的时候,吩咐白蕲、侯无双联络钱塘以南的势力,同时以封锁贸易为手段,原本计划拖个半年。 可很显然,钱惟溍没有那个耐心。 “陛下,忠顺王出了大力。” “这个自然,不过,他只是一把刀,没人使力,不会主动的。” “难道,钱俶号召旧部?” 李煜点点头,冷笑道:“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 这句话,陈乔就听不明白了。 李煜却很清楚,吴延福能这么快陷入囹圄,一方面是钱俶确实恨他,但不足以让钱俶尽心出力,另一方面,主要是因为小九儿。 册封贵妃,实际级别与娥皇相同,整个钱氏王族又给予特别待遇,彻底打消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