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渡秋思》 第1页 《十年渡秋思》作者:宋幽晚【完结+番外】 文案: 对于十年前的那件事,穆倾容把它当成一个高高的门坎,在那之前,他还是那个温暖明媚的少庄主,在那之后,他就当自己已经死了,只如秋末的枯草般凑合活着。再见到那个人时,他如死水一样的心里终于得到了一丝解脱:该来的终于来了。 耿封尘辗转找了他十年,再相见时,他心里很痛苦:?是继续爱他,还是杀了他? 深情且长情攻x清冷不太想活受 内容标籤: 强强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穆倾容耿封尘 ┃ 配角:穆槿耿易张彦鹤夺风 ┃ 其它: 第1章 药林谷的神医 药林谷,江湖上人尽皆知的一个神秘门派。此派始于百年前,由白若一手创立。这白若在当时被称为「鬼医」,但凡经她手,无论伤病还是中毒,就没有治不好救不活的,实乃阎王手下抢人。「鬼医」这一称呼由此而来,可见其医术之高。后白若收有徒弟数人,将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这之后有慕名而来者,只要其为人正直品行端正,白若一律收为门徒,又有许多江湖能人感于受白若恩惠,甘愿一生为其所用,是以,白若门下之人,品行自不必说,更多的都是武艺身手俱佳之能人。人数虽不多,却比任何一个门派都要团结。 之所以被说为神秘,则是因为药林谷,又被有些江湖人在私底下被称为妖林谷。白若「鬼医」之名渐盛,有道是「树大招风」,各种各样的人慕名而来,药林谷名贵草药又生的多,更有许多居心叵测之人盯上药林谷的优越地势,白若不甚其扰,便在药林谷遍地种上各种毒花毒草,药林谷地处山谷,常常漫天飘着白雾,时间一久,药林谷毒花毒草越来越多,仿佛连这薄雾里都透着毒气,寻常人但凡沾上这毒气,就得丧命。渐渐的,药林谷便得了妖林谷一名,药林谷也再无人敢轻易闯入。也正因如此,这百年来,药林谷在江湖上备受尊敬,也没人敢轻易招惹。 谷主之位代代传下来,医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谷中门徒也逐渐隐于江湖,不染江湖是非。到如今这位,那就更神秘了。神秘到除药林谷门徒,江湖之人却无人见过,无人能识,不知男女。然则江湖各大门派中人又均受过这位神秘门主的救命之恩,是以现任谷主虽从不在江湖上露面,却颇得江湖中人尊重。 淡淡白雾缭绕下,药林谷远黛苍茫,谷中各色鲜花遍地,各种药草摇曳其中,断崖下银丝瀑布倾泻而下,落入碧潭,激起水波层层,发出泠泠水声。碧潭里的流水沿着药林谷曲曲绕绕,溪水两旁,各种药草毒花长得格外水灵。 急急的脚步声夹着潺潺溪水声,在这常年寂静的药林谷里显得格外突兀。一抹娇小的淡紫色身影朝着碧潭附近的木屋匆匆奔来,还未行至木屋,少女的声音便夹着喘气传进了木屋「师父!师父!」木屋内却不见任何声响。少女在木屋门前站定,随手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又甜甜的叫道:「师父,您在不在呀?」屋中传来椅子轻轻移动的声音,接着是缓缓的脚步声渐渐移至门口。少女于是一把推开门,果然,门口一抹白色身影随即印入眼帘。门内之人一袭白衣随着开门夹出的微风微微而动,颇有一些仙骨。一张清逸俊雅的面容上,却是清清冷冷,细长的柳叶眼里无悲无喜,黑莹莹的眸子中无波无澜,薄薄的红唇轻启,「何事?」声音如碧潭之上的泠泠水声,又好听,又清冷。「师父,谷外又有人来求医。」 「按老规矩。」 「是,徒儿知道了……」 「善儿还有事?」 磨磨蹭蹭挪到门口的善儿一听,随即又转过头来,带着讨好意味朝自己的师父盈盈一笑道:「师父是菩萨心肠。」 穆倾容:「……」 「师父,那是……越海棠的人。」 穆倾容:「……」 善儿略带犹豫道:「还救么?」穆倾容道:「救,诊金翻三倍。」善儿道:「好,那我去告诉耿易。」 善儿是前任谷主一手带大,只因她从小心智不全,所以一直生长在药林谷,从未涉世,在前任谷主和现谷主师徒二人合力医治下,才堪堪让这小丫头的心智长到如今这层。然她偏是生出一副活泼开朗的可爱性子。善儿蹦蹦跳跳的走下了木屋前的台阶,脚下一个不稳,眼看着就要摔个跟头,却被人用巧劲一把拦腰扶住,善儿被吓得不轻,一抬头见了来人,又立刻喜笑颜开,「耿易!我正要去找你吶!」耿易笑道:「我都听见了。」随即向门内之人恭恭敬敬拱手道:「公子,我这就去办。」 穆倾容道:「嗯。」善儿道:「师父,我也想跟耿易一起去。」耿易笑道:「哦,又是我扛人,你扛银子?」 善儿用力点头道:「扛银子!」 耿易抬头询问道:「公子可应允?」穆倾容道:「允。」 善儿拍手跳起来笑道:「师父允了,我们扛银子去!」耿易笑着摸了摸善儿的小脑袋,又朝着门口拱了拱手,这才拉了善儿的手,两人一路朝谷口而去。 穆倾容依旧静静地站在门口,望着那两条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目光像是在看着耿易,又好像仅是面朝着耿易的那个方向什么都没看。一袭白衣在微风中轻轻散开,显得那身段更为细瘦纤长。 第2页 药林谷谷口,薄雾随风而舞,谷口众人不敢靠近,只好顶着烈日远远跪着,旁边担架上的人,已是奄奄一息。白雾中隐约见两身影浮动,一众人见了,脸上立现惊喜之色,却又不敢大意声张,只好眼巴巴的望着,直到耿易善儿走到众人面前,为首跪着的人才开口道:「越海棠李庸,见过二位少侠,求谷主神医高抬圣手,救救我越海棠少棠主,我们越海棠……」「你们越海棠是不是有些健忘?」耿易打断此人,语气不冷不热,平日偷偷学着谷主的一举一动,现在用的竟也有两分相似。李庸朝着耿易一磕头,急道:「先前是我越海棠的门人有眼不识泰山,因一味药材和药林谷的少侠起了冲突,先前我那门中之人实在不知,后来我们棠主知道了,已经将人狠狠责罚过了。先前之所以抢那药材,也是因为我们少棠主病得太重……我们实在不得已……」善儿拉了拉耿易衣袖,小声道:「我们药林谷的人不入江湖,别人认不出也不奇怪。」李庸喜道:「小女侠说的是!我们之前实在不知。还望药林谷恕罪!」善儿道:「不如,我们以后在胸前挂个牌子吧,牌子上面就写药林谷三个字,写的大大的,让人老远就能瞧见!」 李庸:「……」 耿易道:「我们药林谷门徒,不管走在哪,可没有人认不出。」那李庸也是个聪明的,听耿易如此一说,便知其言外之意。李庸立刻道:「药林谷的少侠,人人身上都有独特的药香味,江湖中人人皆知,可恨那门人实在愚蠢无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竟以为那少侠是寻常药商,后与棠主细细描述,说闻到那位少侠身上有股先苦后甜的特殊味道,我们棠主才知……所幸,那位少侠年纪轻轻,功夫却高,并未有任何损失……」「并未有任何损失?」耿易冷冷道,「你口中的那位少侠,以一人之力挡下你门中数十人,害他整整晚了半炷香的功夫才把药材带到药林谷,因此还挨了我们谷主责备,你却和我说,并未有任何损失?」李庸一张脸犹如被人狠扇了俩耳光似的涨的通红,越海棠在江湖上名望颇高,门徒个个武艺高强,如今还是头一次被人家当面说成了废物。可也只得受着。 李庸又磕了头道:「我们越海棠自知理亏,请药林谷恕罪,求谷主神医救救少棠主,李庸愿一人代门中之人受过。」说完,李庸挥手抽出自己的佩剑,朝着自己的腹部猛的扎去,善儿还没来得及惊叫,耿易一掌挥过去,李庸的佩剑便「磅」的一声斜插进了旁边的泥土地里。李庸暗暗惊讶,面前之人内力竟如此浑厚,想来功夫也是深不可测,都说药林谷卧虎藏龙,果然所言不虚。耿易又学着自家谷主的语气,淡淡道:「阁下不必如此,药林谷不是不讲理的地方。」公子说过,做人,凡事不要太过。李庸连忙拱手道:「多谢!」耿易又道:「药林谷的诊金都是历任谷主定下的,这你知道么?」李庸暗松了口气,连忙道:「知道的。」随即一指身后,道:「都带来了。」耿易道:「我们谷主仁心,即便你们得罪了药林谷,他也只收取你们翻五倍的诊金。」 善儿道:「师父说……」 耿易道:「闭嘴。」 李庸道:「多谢神医!」只要肯救,五倍诊金算什么。 耿易道:「老规矩,你们在这等着,我们把人先带进去让谷主瞧瞧,若谷主说还有的治,五倍诊金,事后药钱,我们会给你们个具体字数,你们如数放在谷口便可,若是谷主说没的治,我们分文不取,你们即刻带着人离开,不得扰药林谷清净。」李庸道:「是是是,药林谷的规矩我们都知道,我们在此等着,有劳二位了。」 耿易走过去,从担架上把人拉住,一把将人甩上肩头,看得李庸等人心惊胆战。耿易道:「都起来吧,药林谷仁慈,你们不用跪着等。」话音未落,人已不见。 白茫茫的雾中,善儿不满的嘟囔:「我要银子……」耿易好笑:「此人眼看就要咽气了,先扛去给谷主看一眼,免得收了诊金,人还未给谷主瞧呢就先翘辫子了,那不有损谷主神医的名声么。」善儿依旧不满:「你扛人我扛银子,说好了的。」 第2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 梅花岭,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镇,但在江湖上也是颇有名气的,从前有名,是因为梅花岭盛产名梅,外地普通梅花,只要说是来自梅花岭的品种,不管是真是假,也不管人信不信,那都能卖个好价钱的。现在名气更盛,则是因为这梅花岭有了避尘楼。这避尘楼独门独派,与江湖门派少有来往,彼此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这避尘楼的楼主江湖中人也是能道上一二的,此人武功了得,为人冷漠,行事狠戾。姓甚名谁不甚清楚,据说姓容,几年前他曾作一赋,文采斐然。不知怎的,就被流传在外,且颇有名气,文人雅士争相传阅,更有闺阁女子,偷偷临摹收藏。此赋末尾署名为「容尘」二字。想来便是这避尘楼楼主的名讳了。 江湖上对避尘楼,都是敬而远之,这梅花岭的百姓对避尘楼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小镇上的老百姓世代种梅,培育出来的梅花奇特名贵,有些不入流的江湖门派,便来这梅花岭强抢名梅,更有甚者,直接掳走镇上长得好看的种梅女,各大门派虽也派了人来惩奸除恶,但收效甚微。直到十年前,避尘楼在此建立,护得百姓一方安宁。多年来避尘楼对镇上百姓亲近友好,百姓对避尘楼自然也是尊崇有加。 第3页 夺风在一小茶摊前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桌前坐好,一边扯了扯衣领子一边给自己扇了扇风,茶摊老闆老远就瞧见了来人,人一坐好,一碗凉茶便端了上来。「哟,夺风少侠,瞧您这一脸风尘僕僕的,快喝口茶润润嗓子。」夺风一口气将茶喝了个精光,才笑道:「多谢王伯。」说完在桌上放了俩铜板,随即起身就要走,那茶摊老闆一把拉住夺风袖子,道:「夺风少侠且慢着,天气这般炎热,我再去给你倒碗茶,天大的事也别急,喝口茶再说。」 夺风道:「这回可真是天大的事!我得赶紧回避尘楼,万不敢再耽搁,多谢王伯,告辞告辞。」 那茶摊老闆还想再劝,见人家火急火燎的似乎真有大急事,也就不再提了。 夺风骑着马一路风驰电掣到了避尘楼下,老远便沖门卫喊道:「快开门。」门卫一边给人开门一边招呼道:「夺风大哥回来了。」夺风略一点头,又一路奔向避尘殿,老远便开始喊:「少爷!少爷!我找到线索了!」 殿内,一顷长人影于窗前,逆着阳光,负手而立,听见声响,便转过身来,看着来人静默不语。刀削玉刻般的面容上仿佛覆着寒冰,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里更是泛着冷光,月牙色衣袍上,绣着几支栩栩如生的红梅,衬着这衣袍,像是傲雪寒梅逆风而开。这便是避尘楼楼主,耿封尘。 夺风一路心急火燎想要把消息第一时间告诉自家少爷,现在,面对常年寒冰的耿封尘,夺风竟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耿封尘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道:「什么线索?所指何事?」 夺风小心翼翼道:「我……此番去玉南城,看见穆槿了。」 耿封尘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默默稳了稳心神,耿封尘才开口道:「你没看错?」 夺风偷偷看了眼耿封尘,见他神色如常,这才道:「虽隔了十年之久,但穆槿与我们自小一块长大,即便远远瞧见他的身影,我也能认出来,何况,我是近距离看见了他,绝不会看错。」 耿封尘似是深吸了口气,待夺风抬头去看时,耿封尘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夺风觉得刚刚自己可能是听错了。 耿封尘的声音依旧是冷冰冰的,道:「此事你从头到尾仔细说与我听。」 夺风拱手道了声是,才据实答道:「我奉少爷之命,去玉南城为小少爷寻药材,不想却远远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一眼便认出那是消失了十年的穆槿,我正要上前去 ,越海棠的门徒却突然出现,围住了穆槿,没两句话双方便打斗起来,我隐在人群中,听了个大概,双方好像是为了争药材,半柱□□夫不到,越海棠数十人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穆槿毫发无损,连发丝都没乱,越海棠的人当真是一群废物……」 耿封尘淡淡扫了夺风一眼,夺风立即止住了话头。 耿封尘道:「继续说。」 夺风默默吞了吞口水,嗓子实在干的厉害,耿封尘从桌上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夺风,夺风双手接过,一口气喝完,道了谢,才继续道:「穆槿功夫实在是高,我本欲上前与他搭话,才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踪影。我在玉南城取了少爷要的药材,便立刻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夺风说完,见耿封尘半晌不语,于是又抬眼看了看耿封尘,却见耿封尘脸色有些难看,殿内静了许久,才听耿封尘道:「把人找来,我要问个清楚。」 夺风道:「我闻着他身上,似乎有药林谷门徒的特殊药香味,也许……」 耿封尘道:「你觉得他和药林谷有关系?」 夺风点点头。耿封尘微微眯了眯眸子,随即冷笑一声道:「难怪找不到人,原来藏在药林谷……」 夺风犹豫道:「那……我带人去一趟药林谷?」 耿封尘却已经转过了身,「不,我亲自去!」 夺风闻言,把心一横,道:「可就算找到了穆槿,穆公子也……也说不定……」 「即便他已经不在人世,我也要找到他的坟墓,挖出他的尸骨!」 夺风瞬间打了个冷颤,少爷对那人的执念,他这些年都看在眼里,却不想,这份执念已经如此之深。夺风看了眼耿封尘略显孤傲的背影,默默地退了出去。 过了许久,避尘殿内传来一声轻轻的嘆息,「我们很快就要见面了啊,穆倾容。」 耿易站在药堂里的桌案前,看着眼前一袭白衣的那个人微微皱着眉,似在斟酌着用药,修长又略显苍白的手指,捏着一枚银针,无意识的缓缓转了转,一双柳叶眼明明清清冷冷,却依旧让人一见便捨不得移开目光,长长的睫毛微微翘着,一垂目便在眼睑上投下扇型的淡淡阴影,鼻子嘴巴像被名匠精雕细琢一气呵成,一张俊脸带着一些病态的苍白,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容,尖尖的下巴却又带着些许刚毅,正是男子见了要心疼,女子见了要心动。见那双好看的眼睛此刻正静静地看着自己,耿易才猛的回过神来,「啊?公子你刚刚说什么?」 穆倾容:「……」 穆倾容一根银针便朝人飞过去,耿易这下回了神 ,反应奇快,一抬手,两指一夹,便稳稳接住飞过来的银针。 耿易陪笑道:「公子恕罪,走神了走神了,我的错,公子尽管惩罚便是,多少针飞过来都行,把我扎成刺猬都行!」穆倾容并不理会,淡淡道:「我刚刚问你,这一针,该下在何处。」 第4页 耿易忙伸了伸脖子,看了一眼榻上躺着的病人,挠了挠耳朵,随手一指道:「应该是这里吧……」 穆倾容点了点头道: 「不错。那么此处是何穴位?」 耿易:「……」 耿易道:「居然蒙对了?!」 穆倾容:「……」 耿易又挠了挠耳朵,道:「公子……那个……我见公子实在貌美,一时间竟想不起来了……」 穆倾容:「……」 善儿扛着一个大箱子一进屋 ,就冲着穆倾容笑道:「师父!你看!是银子!越海棠的!」 穆倾容点头道:「交给穆槿。」 善儿又把箱子一把扛了起来,耿易赶忙上前想去给善儿搭把手,被善儿一巴掌拍开了。 善儿嬉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定是又答不上师父的问题了吧。」 耿易:「……」 穆倾容道:「《穴位图纲》,抄五遍。」 耿易惊嘆:「五遍?」 穆倾容:「十遍。」 耿易要哭了:「别啊公子,就十遍,别再加了,我现在就去抄……」 穆倾容道:「现在不抄,我针还未施完,你还得继续看着。」 耿易:「……」 耿易:「是。」 这少棠主病成这样,公子此番施完针估计就要天黑了,《穴位图纲》,十遍啊,今晚不用睡了,能通宵抄完就不错了。 碧潭上瀑布落下来的水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如穆倾容,日日复日日的喜欢站在碧潭边出神,往往一站就是大半日,一袭白衣如雪衬着碧色清潭,消瘦纤长的身影印着银丝瀑布,让人见了就觉得伤感。没人知道穆倾容在想什么,他永远都是一副清冷的样子,好像对什么人都不关心,对什么事都不在乎。善儿每每见了这样站在碧潭边的穆倾容,脸上纯净的笑容就怎么也展不开了。师父一直不开心,她从能记事起便知道。 善儿不再乱蹦乱跳,终于肯好好走一回路,慢慢行至穆倾容身后,善儿不自觉的就止了脚步。「师父……」 穆倾容闻言,并未回头,只淡淡应道:「嗯。」 善儿嚅嗫道:「师父又不开心,善儿也不开心。」 穆倾容转过身来,抬手摸了摸善儿的头顶,道:「这里寒气重,善儿回木屋吧。」 善儿道:「这里正凉爽呢,现在又不是冬天。」 穆倾容又转身望着远处出神。 善儿一拍手掌,大声道:「哎呀,冬天好啊,冬天到了,梅花就开了,梅花开了,善儿就去给师父折几支来,师父见了就欣喜了,师父师父,要什么时候才到冬天呢?」 穆倾容略向上弯了弯嘴角,道:「还早。」 善儿带着明显的失望嘆道:「啊……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穆槿快步走过来,向穆倾容拱手施礼,道「公子,病人醒了。」 穆倾容略一点头,轻轻掀了衣摆,步下潭边台阶,径直朝药堂走去。经过穆槿身边时,穆倾容顿了顿脚步,见穆槿神色间似有犹豫。 穆倾容边走边随口问道:「你前些日子在玉南城里,还遇上了什么事么?」 穆槿犹豫再三,这才开口道:「那日与越海棠的人发生打斗,我好像在人群中见到了一个人。」 穆倾容道:「何人?」 穆槿却不再答话了,这些年,公子是怎样熬过来的,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如今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穆倾容转头看了眼穆槿。 穆槿在心里挣扎许久,终是答道:「是……曾经欠下我们诊金的人。」 穆倾容道:「当初既救了人,诊金他还不还,便作罢吧,药林谷也不差那点钱。」 「……是。」穆槿额前已沁出一层薄汗,所幸天气炎热,穆倾容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耿封尘骑着他的「烈火」一路马不停蹄,赶了一天路,才到了药林谷,此时天已经要黑了,看着药林谷上空瀰漫着的一层浓雾,耿封尘皱了皱眉,即便心里再急,他也知道药林谷不能硬闯,何况现在天色已暗,更是不能轻举妄动。耿封尘强行按耐住心里的迫切,眉头皱得更深,深深嘆了口气,耿封尘掉转了马头,往玉南城而去,幸好玉南城与药林谷离的最近,今晚先找间客栈休息,明日一早再说 。 翌日,天刚亮,耿封尘便又到了药林谷谷口,那白雾似乎更浓了。耿封尘未作犹豫,头也不回的进了药林谷。 才一进谷,耿封尘就觉察这白雾果然如外界所言,确实有毒。耿封尘用内力封住了自己心脉,继续往里走,到了药林谷深处,薄雾逐渐淡了,耿封尘依旧不敢大意,这一路走来,躲过的毒花毒草早已数不清,前面还不知会有何风险。耿封尘小心翼翼的慢慢穿梭在遍地药花毒草中,却突然脚步一顿。这药林谷荆棘丛生毒花遍地处竟然还藏有暗卫。耿封尘一听来人脚步声便知,对方武功不低,而且对方肯定也已经发现了自己。耿封尘想都未想,脚下往后稍移,本能的做出防御姿态,很快,耿封尘就后悔了,脚边轻轻挨着一株紫色带刺的花,黄色花粉只掉了些许在鞋上,脚部立刻传来一阵剧痛,眼看着暗卫离自己越来越近,耿封尘当机立断摸出怀中匕首,暗暗用了内力,手连半点抖动也无,一抬手,将匕首对准自己的心口,猛的扎了进去,随即不管不顾的往这带刺的毒花丛一头倒下去。耿封尘原本想装晕,却低估了这花的毒性,耿封尘在意识陷入昏迷前迷迷糊糊的想,江湖人都道药林谷门徒个个是正人君子,希望这个暗卫也不例外。 第5页 第3章 相见不相识 耿封尘迷迷糊糊的做了个梦,梦中,穆倾容依旧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还是一袭白衣,是自己熟悉的样子,一双柳叶眼只要一笑,便宛若月牙般弯着,白皙的脸上,他的笑容总是这般轻轻浅浅,却总能轻易让耿封尘陷入其中。耿封尘一把抓住眼前之人的手,却扑了个空。 「按住他的手。」「好的师父。」耿封尘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心里却急了,按住谁的手?容儿么?谁要按住容儿的手?谁敢这么做?他要对容儿做什么?场景一转,穆倾容一袭白衣上,全是鲜红色的血,许多人抓着穆倾容,将他按在地上,穆倾容眼睛充满血丝,眼眶通红,他被迫伏在地上,带血的嘴角一张一合,正在撕心裂肺的吼着什么。耿封尘龇牙欲裂,他想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容儿,然而他却无论如何也动不了,他想唤他的容儿,却怎么都发不了身。「穆槿,你来按着他。」耿封尘听到耳边传来的声音,有些熟悉。穆槿……穆槿!是啊,还有穆槿可以救他的容儿,可是,穆槿在哪儿呢?穆槿……穆槿在哪? 「容……」耿封尘发不出声音,一股绝望在耿封尘心头散开,最后越散越大,几乎要将耿封尘淹没。 「善儿,你听清这人说什么了么?」 「嗯……好像是说……虫……槿哥,你说他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他中的是虫毒啊?」 不知过了多久,耿封尘终于能强行让自己睁开眼睛,眼前有白影在动,耿封尘努力想看清楚,那熟悉的白色身影却不见了,耿封尘心里一急,那白色影子却又再一次出现。耿封尘的意识逐渐清明,眼前所见也逐渐清晰,然后,他就看见了那张,又陌生又熟悉的脸。耿封尘用力闭了闭眼,还是在做梦啊……可是即便在梦中,即便那张脸与自己记忆中的有所不同,耿封尘还是想多看一眼,于是耿封尘又把眼睛睁开,目光牢牢定在那张清俊的脸上。 穆倾容又施了一针,榻上之人盯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自是感受到了,穆倾容眼帘微抬,忍不住往榻上瞥了一眼,这一瞥,穆倾容却被轻轻震撼了一下,这人的眼睛深邃幽远,墨色的眸子生的极其漂亮,和自己记忆中的少年的那双眼睛慢慢重叠,穆倾容放下施针的手,终于认认真真的看了眼此人的这张脸。这张脸…… 穆倾容很快收回目光,静静地收拾着案前的银针和一些瓶瓶罐罐。待收拾完,穆倾容略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脖颈,便起身走了出去,走到门口时,穆倾容鬼使神差的一回头,却见那双熟悉的眼睛里,眼神复杂,既有看情人时该有的深情,又有见仇人时才有的怨恨,既有温柔缱绻,又有孤独琉离,那眼神,似凄凉,似盼望,似眷恋,似迷茫。 穆倾容微微愣了愣,心头一软,便忍不住道:「花毒已解,刀伤已治,阁下安心在此休息养伤吧。」话毕,穆倾容再不去管身后依旧停在自己身上的,那样复杂的目光,推开门,径直离开。 直到那扇门被缓缓关上,直到那白色身影掩于门外再也瞧不见,耿封尘依旧那样盯着看,他全身不能动弹,又不能言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自己梦了十年的人,渐行渐远。还是梦啊……耿封尘在心里重重的嘆息,梦了多少回了,梦里耿封尘常常如现在这般逃不开桎梏 ,一次次的看着那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只是这次,这个梦与以往有些不同,他的音容笑貌皆不一样了。却又比以往的梦更真实。 容儿啊……那是你么,这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耿封尘无力的闭上了双眼,第一次在心里生出一丝怯懦来。 耿封尘毕竟是习武之人,花毒一解,药效一过,精神便恢复的差不多了,胸前的刀伤敷了药,倒是不怎么疼。耿封尘慢慢撑起手,正准备起身,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耿封尘一双鹰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木门,梦中那白色身影他始终记得…… 门「吱呀」一声被人轻轻打开,耿封尘呼吸一滞,门口端着药盘走进来的,正是故人。穆槿。耿封尘脸上不动声色,在心里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念出这两个字。穆槿将药盘往桌上一放,暗暗仔细将耿封尘打量了一番,此人面色倒比昨日被人抬进来时好了许多。 穆槿道:「阁下恢复得倒是比平常人快。」 耿封尘按下心中千头万绪,有些吃力地拱手道:「多谢恩人相救。」 穆槿道:「不是我救的你,是我们谷主,该换药了,阁下把衣服脱了吧。」 耿封尘依言照做,趁着穆槿换药的间隙,偷偷打量着眼前之人,十年之久,穆槿早已不是当初小少年的模样,却也无太大改变,只是脱下了稚嫩,添了些成熟。耿封尘摸了摸自己的脸,未发现有什么不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耿封尘故意将声音放低,显得语气极其诚恳,「不知谷主现在何处,在下想要当面致谢。」 穆槿道:「谷主上山採药去了,你伤未好,不要走动,安心躺着。」 耿封尘面带惭愧道:「在下受谷主救命之恩,不能当面答谢,心中万分不安,还请少侠将我感激之意代为传达。」 穆槿又看了看耿封尘,一时间竟分辨不出他所言是真是假,心里却始终对此人存了些怀疑。 穆槿笑了笑道:「阁下真是客气。谷主採药归来还会来看你伤势的,届时你便可当面致谢了。」 第6页 耿封尘笑道:「如此甚好。」 穆槿换完药,正准备出去,耿封尘情急之下一把拉住穆槿的手腕,穆槿微微皱眉,耿封尘赶紧松开,陪着歉意道:「在下失礼了,请少侠勿怪,只是,不知少侠该如何称呼?」 穆槿虽疑,却并不隐瞒,「在下穆槿。」 耿封尘拱手道:「穆槿少侠。」 穆槿亦拱手还礼,看了眼耿封尘,道:「你且好好休息,有什么事再叫我。」 耿封尘心里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也知道不能超之过急,否则定会惹人怀疑。耿封尘只好再施礼道:「多谢穆槿少侠。」 待穆槿一走,耿封尘有些脱力的背靠着软枕,或是受情绪波及,胸前的伤口似乎更痛了。 到了傍晚,穆倾容放下背上的药篓,换下衣服,略一梳洗,便来到药堂查看。耿封尘耳力极好,听见来了人,只盼着又是穆槿,心里打定主意,这次定要再多问些东西出来。耿封尘的目光盯着门口,只见来人一袭白衣,推门而入,耿封尘的心跳几乎在看清来人的那一瞬间停止,脑子里「轰」的一声,震得他头晕目眩,如狼似虎的目光似要将人看穿。穆倾容一进来,便迎上这样的眼神,微微一愣,却又很快恢复如常,耿封尘看着那人一步步离自己越来越近,紧抓着榻沿的手指泛着青白,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耿封尘想都没想就朝人扑了过去。穆倾容微一侧身,轻松躲过,目光一瞥,见那人胸口上的伤随着他的动作早已崩裂,鲜血一股股从伤口上流出来,透过绷带,眨眼便将衣襟染红。穆倾容微微皱眉,耿封尘却又再一次朝人扑了过来,一双大手死死抓着穆倾容的手腕,力量之大,以致颤抖。穆倾容顾及着他的伤,这一次便未躲开。耿封尘牢牢盯着眼前的人,脸上的表情可谓是变幻莫测丰富多彩,像要喜极而泣,转眼又似要吃人的阴狠,像饿狼盯着猎物要一口咬破它的喉咙,又像濒死的人见到了心上人最后一眼。 穆倾容按下心中疑惑,轻轻格开耿封尘的手,还未开口,就见耿封尘红着眼眶,额角青筋□□,粗重的呼吸像要即刻断气,随即,便是一口鲜血呕出,穆倾容将摇摇欲坠的人轻轻扶住,眉头皱得更深了。耿封尘濒死般抓着穆倾容的衣袖,心中惊涛骇浪,喉间千言万语只吃力的吐出一句,「别走……求你……」 穆倾容微不可查的轻嘆一气,扶着人到了榻上,那人依旧像抓着救命的稻草,抓着穆倾容的手腕死活不放,穆倾容又皱了皱眉,却见那个人仿佛泣血一般道:「别皱眉……」 「什么?」穆倾容以为自己听错了。 「别皱眉,我见了,心里难受。」 穆倾容:「……」 「你……你可知我……」耿封尘微喘着气,气若游丝。 穆倾容淡淡道:「不知。」 耿封尘心下黯然,是啊,你当然不知道我找了你十年,十年啊,你又怎知我是如何熬过来的。耿封尘在心里想道。 穆倾容道:「但凡我见过的人,我多少会有印象,但阁下,我细细想了想,确实没见过,所以我不知你是什么人,也不知你,为何来药林谷。」 耿封尘:「……」 耿封尘无意间一侧头,正好瞧见桌案上的一面铜镜,镜中印着穆倾容的侧影,以及,一张被自己精心易容过的脸。耿封尘仰着头,用力闭了闭眼,心神终于逐渐平静下来。此番来药林谷,耿封尘只为找穆槿打探穆倾容的下落,却不知穆倾容也在此,耿封尘不想轻易得罪药林谷,所以便将自己易了容,耿封尘的易容术,出神入化 ,江湖上无人能及,是以,穆倾容并未看出端倪。方才陡然见到穆倾容,耿封尘一时失了理智,完全忘了,自己正顶着一张假脸。耿封尘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突然就决定将错就错。 耿封尘过了许久,直到心中万千波涛逐渐平息,这才缓缓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眼前之人在一旁为自己医治忙碌。穆倾容眼帘微抬,看了耿封尘一眼,见此人已经平静下来,这才淡淡问道:「阁下是何人?」 耿封尘的目光全落在穆倾容身上,半分也分不出去。见穆倾容看着自己,耿封尘的目光,也不躲不闪。就在穆倾容以为得不到回答时,耿封尘却慢慢开口道:「在下姓容,容貌之容。」 穆倾容重新给人上了药,又施了针,这才道:「别再乱动,好好养伤。」穆倾容边说边收拾桌案上的东西,正欲起身,耿封尘几乎本能的一把将人抓住。穆倾容站了一会,见耿封尘抓着自己的手腕却又不语。 穆倾容道:「若是旁人,三番五次这般抓着我的手腕不放,我定会用针扎的他十天半月拿不了东西。」 耿封尘勉强扯出一个笑来:「那我呢?你怎么没扎。」 穆倾容:「……」 为什么没扎,他也不知道,方才见他这般一闹,心里总有股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这人心里装着千愁万绪,想必,此人身上也有不能言之伤痛吧。 耿封尘在心里嘆了一气,慢慢放开了手,道:「此前,听穆槿少侠说,是他们谷主救的我,想必,您就是药林谷谷主了?」 穆倾容道:「是。」 耿封尘心里像有火在烧,神色却并未改变,只拱手道:「多谢谷主救命之恩。」 穆倾容略一点头,并未多言,端着药盘便出去了。 耿封尘盯着门口看,心里的那把火越烧越大,烧的他心痛难忍。他一直以为,那人离他太远,隔了生死那般远,却不想,他一直离自己这般近,快马加鞭,只一天的行程。玉南城药林谷啊,前前后后他为找药材来过玉南城多少回,而他竟一直在药林谷,十年来,竟一回都未见上。 第7页 第4章 试探 多年来,穆倾容习惯了对人冷淡,习惯与人保持距离,他不喜有人近身,药林谷上下,人尽皆知。除了治病救人不得不与人接触外,他从不与外人有肢体上的触碰。像在药堂那样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又抓袖子又抓手腕,这还是头一次。穆倾容往药堂的方向看过去,那个人,身上疑点颇多,他把人救到这个份上,已是仁至义尽,按理,他应该将人药晕,再差暗卫将人送出谷。可是,一想到那人看见自己时的那种神情,还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眼神,穆倾容便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心烦意乱。他自是知道,人活于世,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难与外人道的伤痛,而那个人,他明明不认识,但穆倾容总觉得,他的伤痛或许与自己有关。穆倾容习惯了将一腔心事藏于心底,不显山不露水,在药堂时,他可以轻松做到无波无澜,现在独处,他才显露出些许疑惑来。 穆槿一路过来,在穆倾容身后站定,面上带些许愧色道:「公子,属下无能。」 穆倾容道:「什么都没查到?」 穆槿愧疚更甚:「……是。」 穆倾容道:「无妨,让李门长再去查查。」 穆槿道:「是。」 穆倾容又道:「他说自己姓容,但也未必是真姓,让李门长不要拘泥于姓氏,再往其他方面查查。」 穆槿应了声是,又道:「公子何不直接把人丢出谷去,也省了这许多麻烦,此人身上疑点颇多,又诸多隐瞒,只怕是来者不善。」 穆倾容淡淡道:「不打紧,在药林谷,任他有通天本事也掀不起什么波浪。」 穆槿还想再说,穆倾容又道:「何况,我在他身上用了药。」 穆槿便不再多言了,行过礼后便告了退。 耿封尘稍稍动了动胳膊,发现胸前的伤口已经不会再因牵扯而痛,都道药林谷医术高明无人能及,果然此言不虚。耿封尘每日只在换药期间能见着穆倾容,又被穆倾容下了医嘱,不许外出,所以来了药林谷四五日了,耿封尘始终没踏出过药堂。如今好不容易被穆倾容解了禁制,耿封尘迫不及待的便出了药堂,一路寻穆倾容而去。路上见了穆槿,被告知穆倾容在碧潭。耿封尘不知碧潭在何处,穆槿也未细说,耿封尘便一路走一路看一路找。耿封尘环顾四周,发现药林谷的屋落并不多,都是极其简朴的木屋,远处,四周有东南西北四座院子,日前曾听一送药的门徒偶然提起,那是药林谷四大门长的住所。药堂一排木屋,耿封尘仔细看了看匾额,猜测这一排屋子应该是客房。除了这一排木屋,前排还有一排同样由木制而成的房子,耿封尘一路走过去,沿途不忘躲开满地花花草草,再继续往前走,又是一排木屋,只是这排很显然,要比其他两排房子小许多,形成了一个单独的院落,却并不像真正的院子那样设有围墙铁门之类的东西,只有一段竹编的篱笆围着,篱笆上爬满了藤蔓,藤蔓上开出各种颜色的花朵,甚是好看。耿封尘想,只怕这花也是不简单。过了篱笆,中间有一条小石子路,路两边依旧是遍地繁花。再往前,耿封尘便见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如丝瀑布下,一湾清湖边,那人一袭白衣,负手而立,两边发丝由一根木制发簪简单盘于脑后,丝绸般的及腰长发随风飘于身后,白色纱衣,衣袂飘飘,颇有仙人之姿。 耿封尘几不可闻的呼吸一滞,几天过去了,每次见到穆倾容,他内心始终无法平静,只是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外人瞧不出罢了。 耿封尘走近了,穆倾容才侧了下身子,淡淡看了耿封尘一眼,耿封尘突然很想撕下自己脸上的这层东西,想让他好好看看自己的这张脸,想让他知道自己是谁,想看他在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是什么样的表情。耿封尘内心仿佛有个魔鬼要破胸而出,却被耿封尘的理智狠狠压制着。耿封尘不禁在心里嘆道:「只是这样一个淡漠的眼神,他就能让我发了疯。」耿封尘压住心中的不甘和怨怼,对穆倾容拱手道:「穆谷主也在此,真是好巧。」 穆倾容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耿封尘,语气中听不出喜怒:「阁下怎知我姓穆?」 耿封尘心头一惊,自知失言,只一瞬,便又恢复冷静。 耿封尘笑道:「是听穆槿少侠提及。」 穆倾容也不拆穿,只淡淡道:「容公子来药林谷,可是为寻人?」 耿封尘笑笑,穆倾容自小聪明,他是知道的,此次冒闯药林谷,实在破绽颇多,自是瞒不过穆倾容。穆倾容故意这般一问,倒教耿封尘不好回答,耿封尘若答是,则说明此来药林谷目的不纯,自己装作被人刺杀误闯进药林谷的一番作为便不攻自破。若答不是,穆倾容完全可以将自己立刻送出去,而他一介外人,根本找不到理由留下来。 耿封尘嘆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容某此次是被仇家追杀,误入药林谷。承蒙谷主信任,这许多日,竟从未有人过问容某来历,也无人责问容某误闯之罪,还救容某性命,容某实在感激不尽。」 穆倾容笑了笑,只是这笑冷漠疏离,未达眼底。 穆倾容道:「哦?」 耿封尘道:「仇家实在厉害,不知谷主可否收留在下一段时日,让在下躲过这次劫难?」 穆倾容道:「容公子真是客气的很,自己往心口上刺了一刀,还要答谢于我。」 第8页 耿封尘:「……」 「谷主误会……」 穆倾容又道:「你说你是被仇家追杀,可你分明是先中了花毒,再被刺伤,是以,你是在谷内被刺,而你所经过的地方,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的痕迹。」 耿封尘惊嘆于穆倾容的医术和本事,连先中毒还是先中刀都能知道。 耿封尘轻轻嘆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穆倾容道:「第一眼查看你刀伤的时候。」 耿封尘微微惊讶,原来打一开始他就知道了。 「那你还救我?」 穆倾容道:「医者仁心,家师祖训。」 耿封尘道:「谷主实乃君子,在下佩服。」 穆倾容却不再言语。 耿封尘道:「容某欺瞒谷主,确实不该,但容某出此下策,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其实我……」 穆倾容轻轻摇头,打断了耿封尘一番说辞。 穆倾容道:「既是难言之隐,便不必告知旁人。」 耿封尘道:「谷主真是善解人意。」 穆倾容道:「人活着,总会有许多身不由己,有许多不能言说之事。」 耿封尘一双深邃的眼睛静静盯着眼前之人,藏在心底的话,就这么忍不住说出了口 。 耿封尘道:「谷主皎皎君子,难道也有不能言说的往事么?」 穆倾容抿紧薄唇,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见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一双本就无波无澜的柳叶眼 里,此刻更是一片死气,耿封尘心头一痛,实在见不得他这副形容,便不自觉的上前靠近了穆倾容,待他自己回神时,他离穆倾容只隔了一手掌的距离。穆倾容武功深不可测,而此刻的穆倾容却似乎毫无察觉。 穆倾容微不可闻道:「自是有的。」 耿封尘知道,穆倾容这样,他不该再问,可话到嘴边,便回不了头。 「是什么?」耿封尘的声音有一丝几不可查的颤抖。 穆倾容的眼神又灰败了几分,几乎没有一丝活气 ,脚步不自觉的往碧潭移动了几步。碧潭是个名字,碧潭之大,之深,之广,可称之为湖,是能淹死人的。 耿封尘也跟着上前几步,以防穆倾容掉进碧潭里。 穆倾容深深吸了一气 ,才道:「是罪,不可饶恕之罪。」 耿封尘像被人一把刀刺进心口,疼的他几乎要冒出冷汗来。他的手指紧紧攥紧,手背青筋必现,他的嘴唇已经白到没了一丝血气,他越疼,便越抑制不住自己心口藏着的恶魔。 耿封尘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脖颈像被人扼住般,发声困难,声音似有哽咽。 「什么罪?」 穆倾容藏在广袖中的手微微抖了抖,又往碧潭边走了几步,然后,很突兀的,穆倾容对着耿封尘凄凉一笑,一成不变的清冷俊颜上,带一丝解脱般的诡异平静,一个人若不是生无可恋,如何能有这般悲戚到让人不忍卒读的形容。穆倾容又望向湖面,耿封尘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开,他几乎要觉得,下一瞬,穆倾容便要纵身跃进湖里自绝。 穆倾容转过身来,看着近在咫尺的耿封尘似自嘲般笑道:「怎么?怕我投湖?」 穆倾容一步步紧逼耿封尘,又道:「我死了,不正合你意么?难道我猜错了?」 耿封尘被穆倾容逼得一步步后退,心口痛到几欲晕厥 ,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穆倾容看了一眼耿封尘的胸口,道:「你自己扎的这一刀,离心脏只有半寸,下这么大手笔,不就是为了进药林谷找我报仇么?」 穆倾容悽然一笑,头往后轻轻一仰,露出白皙细长的脖颈,咽喉是致命之处,习武之人最忌讳将自己的颈项毫不设防地,在外人面前如此近距离的展露无遗。 穆倾容道:「怎的还不动手?」 耿封尘的手不可控制的动了动,手掌慢慢凝聚内力,几乎就要抬手拧断穆倾容的咽喉。可是下一瞬,耿封尘便放弃了。 耿封尘的心在巨痛中慢慢变冷,脸上的讥诮一闪而过。心冷了,就能逼着自己慢慢变狠。 耿封尘道:「谷主何必如此,我的花毒早就解了,却依旧连半点内力都凝聚不了,这难道不是谷主的杰作?」 穆倾容淡淡道:「容公子果然是居心叵测啊。」 耿封尘冷笑一声:「谷主之前这一副形容,都是为了试探我么?」 穆倾容垂下了眼,道:「……自然是。」 耿封尘大笑道:「好啊,谷主真是好计谋。既然现在知道了我是来寻仇的,谷主欲如何处置容某啊?」 穆倾容静默了片刻,才道:「我虽给你用了药,暂封了你的内力,但你功夫底子厚,自然知道我方才的确并未设防。」 穆倾容一指耿封尘的袖口,道:「方才,你分明可以不用丝毫内力便能杀我。」 耿封尘默默紧了紧袖中的匕首。 穆倾容看了耿封尘好一会,眼里无波无澜,无悲无喜,缓声道:「不管你是谁,如今看来,你只是沖我来的,非是对药林谷其他人。既如此,你便留在此处养伤吧,待你出了谷,或是报了仇,封内力的药自然就解了。」 耿封尘看着穆倾容,一双墨色眸子里晦暗莫名:「你把要找你寻仇的人留在身边?」 穆倾容又看了耿封尘胸口一眼,淡淡道:「你的伤口又裂开了,若你还想治,便来药堂找我吧。」穆倾容早已又是平日那副清冷的模样,话音一落,人已经走了。 第9页 耿封尘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苦笑道:「我道心口为何这般痛得死去活来,原来是伤口裂了。」可,真是伤口裂了这般简单么?穆倾容在湖边的那副神情,绝非作伪。一想到此,耿封尘便发觉,心口又撕心裂肺般痛了起来。 第5章 师伯又带活死人回来了 仅十日,耿封尘的伤口便已结痂,自那日碧潭相互试探过后,穆倾容依旧每日给他治伤、换药,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倒是穆槿,曾几次提及要将耿封尘送出谷,穆倾容每次只道一句「随他」,似乎对人家是去是留毫不在意,穆槿也就不再提这事了。 穆倾容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耿封尘却不曾闲着,又是给穆倾容择药草,又是给受罚的耿易抄书,又是给善儿做点心。耿封尘摸准了每个人的喜好,穆倾容身边三个最亲近的人他收买了两个,后来越海棠的少棠主宴修身体好转,耿封尘又跑去找人谈诗下棋。总而言之,耿封尘在药林谷养伤的这几日,过得那叫一个舒适惬意。谁也不会把药林谷中平易近人的「容公子」和避尘楼冷漠狠戾的楼主联繫在一起。 耿封尘一边将药材捣碎一边时不时看一眼穆倾容,穆倾容端坐于桌案前,一手拿医书 ,一手执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额角的碎发随着窗台飘进来的风微动,如丝如绸的长发有一缕从肩头分开,静静垂于胸前,细碎的阳光从窗外打在穆倾容一侧的脸上,素日苍白的脸色似乎染了一丝红润,给终日冷寂的人添了些许活气。耿封尘手中的活不知道什么时候毫不自知的停了下来,目光停在那道白色身影上便怎么也不捨得移开。穆倾容乃习武之人,神思敏捷又非常人可比,那人什么时候盯着自己看,看了多久,穆倾容心中一清二楚,只是从未放在心上罢了。 耿封尘心里很是煎熬,他做梦都想像现在这样,静静地陪着穆倾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这样细水长流般的过一辈子。他觉得自己像个盗贼,在充满痛苦的黑暗长河里,偷得这几日浮生光景,又像个掉进冰河的人,趴在随时都能破碎的浮冰上,作垂死挣扎。他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痛不欲生的记忆,强迫自己不要去管以后如何。他像一条几欲渴死的鱼,张大着嘴巴在干涸的浅滩里,借着地缝间的最后几滴水,作无能为力的殊死搏斗。就这几日了,再过这最后几日,耿封尘在心里想,过完这几日,他就要踏入无间炼狱里,拉着穆倾容一起。 耿易进来的时候,恰好一眼撞见了耿封尘在穆倾容身上这样似深情似无情的眼神 ,耿易心里「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妙,这容公子晚间陪着那半死不活的少棠主宴修吟诗作对,白日又缠着公子无事献殷勤。这是登徒子啊这是!还是那种三心二意的登徒子!自家公子不染烟尘谪仙般的人物可不能让这登徒子给糟蹋……不,给染指了!耿易迅速熘进去,对穆倾容行了礼,立刻转头对耿封尘笑呵呵道:「容公子碾药呢?」 耿封尘笑道:「是啊,你们这些人个个偷懒,採药择药碾药,治伤解毒救人,全是你家公子一人来做,我一个外人都看不下去了。」 耿易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心道:「你那是心怀不轨!」却依旧笑嘻嘻道:「啊呀,让容公子见笑了。」 穆倾容抬眸,朝俩人略看了眼 。 耿易对穆倾容道:「公子,您可能真的要受累了。」 穆倾容道:「为何?」 耿易歪着脑袋皱着眉道:「祖师伯他老人家又来了。」 穆倾容:「……」 耿易道:「而且这次……还扛了个死人过来……」 穆倾容:「……」 穆倾容揉了揉额角,问道:「是死人,还是快死的人……」 耿易想了想,道:「就从那一动不动的状态来看,我觉得应该是死人,估计又是被祖师伯拿来试药,结果不小心给毒死了。」 穆倾容:「……」 耿易口中的祖师伯,名叫张彦鹤,是位种毒高手,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喝酒唱歌练毒,练了毒就喜欢拿自己养的小白鼠试毒,近几年越发过分,竟开始抓人试毒了,碰到自己无法解的,便把人拖到药林谷让穆倾容来解,虽说那试毒的人都是些恶事做尽的人,即便穆倾容解不了,死了也就死了,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是!这老师伯最爱喝酒,逢喝必醉,逢醉必唱,唱的那歌……姑且称之为歌吧……那叫一个惨不忍闻。上一任谷主,穆倾容的师父,曾对张师伯的歌声做出过此等评价:「听一时辰,食之无味,听半日,愿自毁双耳,听一日,愿自绝于世。」 果然,耿易才说完,窗外风声陡然作响,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穆儿,老头子我又来啦,哈哈哈哈哈……」声音浑厚,刚强有劲,听不出多大年纪,声音是用内力传过来的,耿封尘自问,反正自己是没有这么浑厚的内力的。 穆倾容对耿易道:「去酒窖,把酒藏起来。」 「把什么藏起来?」那声音陡然在门外响起。 穆倾容:「……」 耿易:「……」 耿封尘:「……」好功夫,方才还在一里外,这么快人就到跟前了…… 门外的人一进来,就将肩上的人扔在地上,顺手抹了一把自己乱糟糟的灰白色鬍子,一头白发却收拾的干净利落,衣服虽旧,但也算整洁,想来这鬍子是一路疾行,被风给吹乱的。脸上的风尘僕僕也掩不住其光彩,这是一张长得极好看的脸,若光看脸,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只是这灰白色鬍子却让这张脸看上去硬生生老了十来岁,但不管怎样,这张脸和他这一头白发看上去极不相称。 第10页 穆倾容对着来者施礼道:「师伯。」 张彦鹤大手一挥,毫无徵兆地朝穆倾容噼掌而来,穆倾容手一抬,轻松挡住,张彦鹤手指一曲,直取穆倾容咽喉,穆倾容用内力让自己往后一撤,只见白色衣袂翻飞,人却已经在安全距离外站定。 穆倾容道:「师伯,人再不救,可就死了。」 张彦鹤果然收手,然后目光一转,看向耿易。 耿易:「……」 耿易夺门而逃,张彦鹤立刻追了出去,外边耿易大叫:「善儿!善儿你这丫头死哪去了,快救我!」 整个药林谷,张彦鹤最听善儿的话,说东绝不往西的那种。 耿封尘道:「老人家真是……」 穆倾容目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耿封尘莫名其妙就把「有趣」这两个字咽了下去。 「……鸡飞狗跳。」耿封尘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耿封尘觉得穆倾容在听到这个词时,暮气沉沉的眼睛里似乎染了一丝笑意。耿封尘的心跳毫无徵兆的漏跳了许多,心里竟夹着甜丝丝的疼痛。 门外张彦鹤气定神闲地追着耿易四处乱窜,耿易哇哇大叫,几乎要哭出来:「祖师伯饶命啊……您别再追了…」张彦鹤大笑道:「去给我拿酒来!便饶你不死!」 耿易:「不要啊…」 穆倾容:「……」 张彦鹤带来的人,果然是中毒,穆倾容无声看了一眼张彦鹤,张彦鹤道:「这可不是我毒的啊。」 善儿道:「不是您还能有谁?」 张彦鹤急急解释道:「当真不是我,这人是我路上捡的。」 穆倾容把人仔细检查过,心里已有了数,这才打开药箱准备施针。 那边善儿依旧不依不饶:「您平白无故乱捡人干什么,定是您试毒失败了不好承认吧?」 张彦鹤急了:「我只是见此人生的好看,在找自己弄丢的药的时候顺手捡了,你怎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穆倾容于是看了眼榻上之人,但见此人嘴唇发黑,是中毒所致,但确实生的眉清目秀,长得跟前任谷主有三分相似。难怪师伯「顺手捡了」 。 穆倾容很快施完了针,又放了血给人解毒,于是在桌案前拟了一张药方,吩咐耿易去煎药,又吩咐穆槿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这才收拾了东西,出了药堂。 药堂外,耿封尘懒洋洋地坐在木制台阶上,见穆倾容出来,耿封尘立刻起身道 :「忙完了?」语气熟稔自然。 穆倾容道:「嗯。」 耿封尘道:「中的什么毒?」 穆倾容道:「乌铃散。」 耿封尘有些惊讶:「竟是乌铃散?都说此毒无药可救,这毒你也能解?」 穆倾容道:「能解,只是要彻底根除,过程很缓慢。」 耿封尘道:「过程麻烦么?」 穆倾容道:「不麻烦。」 耿封尘想了想,道:「张前辈那里有没有乌铃散?」 穆倾容点头道:「有。」 耿封尘便不说话了。 穆倾容道:「你要?」 耿封尘不动声色,心里却打定主意 ,要去张彦鹤那里骗些乌铃散来。 穆倾容道:「你若要,我这里也有。」 耿封尘笑道:「毒药随随便便都给,就不怕我给药林谷门徒下毒?」 穆倾容道:「有我在,毒不死。」 耿封尘收了笑:「若我是下给你呢?」 穆倾容沉默了一会,才道:「若是下给我,建议你换成戮神丹,世间无人能解,连我也不能。」 耿封尘眯了眯眼,深邃的眼睛里像有东西在暗暗翻涌。 穆倾容走了几步,见耿封尘并未上前,于是转过身,看着耿封尘道:「师伯那里有。」 耿封尘一个劲步追上来,看着穆倾容的眼睛,声音不自觉有些愤然:「你就这么想让我杀了你么?」 穆倾容道:「也不是,那要看你我究竟有什么仇。」 耿封尘再一次忍不住想要撕了自己顶着的这张假脸,他想让穆倾容知道自己是谁,想嘲讽他,耿封尘有没有资格找你报仇?想质问他,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有那么一瞬间,耿封尘很想立刻杀了穆倾容,可笑刚刚还想要给自己下乌铃散,只因那句治疗过程缓慢,只因,还想再与穆倾容多相处几日。耿封尘在心里狠狠嘲笑了自己一把,随即佛袖而去,再不想回头看到穆倾容那一成不变的疏离。 穆倾容望着耿封尘远去的背影,在心里缓缓嘆了口气,一抹伤情在一双柳叶眼中经久不逝。 第6章 又是一个不想活的 穆倾容望着耿封尘远去的背影,在心里缓缓嘆了口气,一抹伤情在一双柳叶眼中经久不逝。 穆倾容在碧潭边不知站了多久,耿封尘远远看着,亦不知看了多久。那人的背影,着实清瘦,若不是有着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出些许的身高,几乎可以与女子的背影相似。再加上脸上那病态的苍白,和那双再无生气的柳叶眼,足以见得,这些年,穆倾容过得并不好,前几日与善儿套话,善儿也说,「师父从未开心过。」问师父什么时候来药林谷的,善儿说「一直在。」善儿还说,师父手腕上全是伤,是他自己割的,善儿亲眼见过许多次。 耿封尘心中隐隐作痛,这痛的滋味苦得很。耿封尘正想转身离开,却听见不远处有急急的脚步声传来,耿封尘回了回神,却见穆倾容正静静地看着自己。耿封尘实在笑不出来,便只好掩住这一腔心事,脸上一片默然。 第11页 穆槿疾步而行,想来定是有要事。穆倾容略一蹙眉:「可是药堂出了什么问题?」 穆槿点头道:「正是。」 穆倾容道:「不应该啊,此毒并不难解啊。」 耿封尘心道:「江湖上称之为无药可救的乌铃散,你竟然说不难解,难怪江湖人都称这任谷主为神医,果然是当之无愧。」 穆槿道:「不是药的问题,是……总之,公子去看了便知。」 穆倾容来到药堂,一进门,便见房樑上一条白绫被打了个死结垂在那,下方一张凳子倒在地上。再看榻上还未转醒之人,穆倾容轻嘆一气:「又一个不想活的。」随即挥了挥手,示意耿易一众人等散开些,穆倾容探了探那人颈脉,还有气,目光转至脖颈上那条淡红色勒痕,穆倾容再次微不可查的嘆了嘆气。 穆倾容施完针,吩咐耿易穆槿轮流照看,起身经过张彦鹤身边时,穆倾容脚步一顿,见张彦鹤神色有异,穆倾容道:「师伯?」张彦鹤半晌才回神,「您没事吧?」穆倾容道。 张彦鹤勉强笑了笑:「没事,没事。」随即又道:「大傢伙都散了吧,让人家好好休息,小槿小易也回去,这里我看着。」 耿易道:「多谢祖师伯,祖师伯英明神武!」 穆槿看了眼穆倾容,穆倾容点了点头,穆槿才拱手道:「有劳张师伯。」 众人都散了,穆倾容才退出了药堂,一出门,只见耿封尘站在廊前,正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 穆倾容道:「怎么了?」 耿封尘道:「不知一个人究竟能为了什么这般不想活?」 穆倾容淡淡道:「大约是内心无法承受之痛吧。」 耿封尘沉默了许久,才道:「那你呢?」 穆倾容嘴角扯出一抹苦笑:「我?我连寻死的权利都没有。」 耿封尘还欲再问,穆倾容却已经走远了。 药林谷常年寂静,只有在张彦鹤来了之后,药林谷才能有些许热闹。所以,大清早的听到张彦鹤催命似的吼叫一点也不稀奇。所幸药林谷这些人都习惯早起。张彦鹤一路疾风而过,从药堂到穆倾容碧潭边的住处,几乎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张彦鹤气都不带喘的,只一个劲的咋呼:「不得了啦小穆,小穆啊你要救救他啊……」 穆倾容:「……」 穆倾容道:「又怎么了?」 张彦鹤道:「他把药吐了,你看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啊,这药喝不进……这人……还还还怎么救啊?啊?」 穆倾容道:「我先去看看。」 穆倾容到的时候,发现药堂里人都到齐了,连病号宴修都在。可见老师伯这一嗓子喊的多么惊天动地。进了药堂,那要寻死的病人半死不活的靠着软枕,对着端着药碗的穆槿轻轻的摇头。 穆倾容道:「怎么,还想死?」 那人虚弱的一点头。 穆倾容道:「不知阁下姓甚名谁?我好给你立个墓碑。」 那人气若游丝道:「在下问心,多谢谷主两次救命之恩,药林谷药材名贵,问心不敢糟蹋,实在是……实在是……问心绝非故意……」 穆倾容点点头道:「你存了死志,药自然是喝不进去的,并非你故意一碗碗吐干净。」 问心吃力的点了点头。 穆倾容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你既决心要死 ,从现在起,我便不会再给你解乌铃散之毒,可之前毒已解了一小半,一时半会并不会毒发,可能要让阁下受几日苦了。」 问心咳了许久,语气微弱:「谷主……可愿助我速死?」 穆倾容道:「这个我无能为力。」 问心神色有些哀求:「……谷主……」 穆倾容摇了摇头,转身出了药堂。耿封尘默默地看着,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悽然来。张彦鹤却一伸手拦住了穆倾容。 穆倾容:「……」 张彦鹤道:「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穆倾容道:「他自己要死,我救了也是白救,他最后还是要寻死,我何苦自找麻烦。」 张彦鹤道:「他寻死一次,你便救他一次,寻死两次,你便救他两次,总之,你要救活他。」 穆倾容淡淡道:「一个一心求死的人,我救不了,神仙也救不了。」 张彦鹤心中越来越急,一心急,就开始口不择言。 张彦鹤喘着气大声嚷道:「当初你也一心求死,你师父不照样将你救活了么?你为什么就不能救救他!」 话一出口,张彦鹤便知失言,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果然,穆倾容身影一僵,顿住了脚步。周围所有人都在,却是前所未有的一片诡异的安静。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看向穆倾容,耿封尘在那一瞬间几欲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人都没说话,穆倾容微仰着头,闭了闭眼睛,微微侧了身子,却并未转过身来。穆倾容原本就清冷的声音此刻更像是夹了冬日里的雨丝,凉透人心。 穆倾容道:「我本就是凉薄之人,师父的仁慈我半点也无。」穆倾容顿了顿,语气更为冷然,「更何况,救一个根本就不想活的人,于被救者而言,只是生不如死,师伯,您可知,生,不如死,是何滋味?」 张彦鹤哑口无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又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通。 耿封尘的身影微微晃了晃,喉咙间涌出一丝腥甜,被他拼命忍住了。 第12页 穆槿心头一紧,眼眶有些发红,却一直未言语。同样静默不语的还有耿易和宴修,前者心中震惊疑惑,又对自家公子生出许多心疼,从而开始埋怨祖师伯口无遮拦,害公子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不说,还白白惹得公子伤心。后者心中也是一片黯然,心道「真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只有善儿,没怎么听懂大家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大家都怪怪的,可她却知道,师父又不开心了,是老头害的!于是善儿毫不留情一巴掌呼过去,「啪」的一声脆响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显得尤为突兀。张彦鹤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颊,一脸莫名大声道:「善丫头你打我作甚!」善儿气呼呼道:「你惹得师父不开心,我便打你!狠狠打你!」 张彦鹤:「……」 耿易心道:「干得漂亮!」 穆倾容正了正脸色道:「善儿不可放肆 。」 善儿立刻低头认错,穆倾容却早已往碧潭方向而去。 穆倾容一只手掌扶着额,大拇指轻轻揉了揉一侧的太阳穴,张彦鹤在穆倾容旁边左跳右转,不依不饶。 张彦鹤鼓着腮帮子道:「师伯说错话了 ,师伯向你认错,但是!那问心,你必须得救!」 穆倾容揉太阳穴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张彦鹤不死心:「算我求你了好不好,你便救救他吧,这对你来说并非难事啊,你为何就是不肯救了呢?再说你都救了一半了,人若死了岂不是砸了你招牌坏了你神医的名声?」 穆倾容道:「我不在乎这些。」 张彦鹤道:「我在乎!你师父也在乎!你是你师父唯一的徒弟,你这是砸了你师父的招牌!」 穆倾容:「……」 张彦鹤见穆倾容不为所动,在心里想了想,道:「你可知我为何非要救他不可?」 穆倾容道看向张彦鹤道:「是与师父有关吧?」 张彦鹤大惊,凑近穆倾容将声音压低道:「你知道了?!」 穆倾容:「……」 该知道什么?难道不是你见问心长得与师父有几分相似,你睹物思人? 张彦鹤看不出穆倾容心中所思,只以为他皆已知晓,于是索性把话挑开了说。 张彦鹤道:「不错,他正是你师父唯一的儿子。」 穆倾容:「……!」 穆倾容有一瞬间的懵,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彦鹤道:「所以你必须救他,他可是你师父唯一的血脉啊!」张彦鹤深深的嘆了口气接着道:「只是这臭小子……真是……唉……没有你师父的半点豁达。」 穆倾容好半晌才消耗这个惊天的消息,过了好一会才恢复了内心平静。 穆倾容道:「您先等等……您……能确定?」 张彦鹤点头道:「先前我也不知,那日他悬樑,我把他解下来时,无意间看见了他手臂上的标记,这才知道的。」 穆倾容道:「什么标记?师伯不会看错吧?」 张彦鹤语气肯定:「那是我亲自弄上去的标记,世间独一无二,绝不会错!他说自己叫问心,肯定也是因此标记而来!」 穆倾容见张彦鹤并未具体说明是何标记,便也不再问,只是…… 穆倾容犹豫道:「只是……师父她……一身未嫁,这问心是……」 张彦鹤罕见的沉默了,脸色变得极其阴沉难看。穆倾容便不问了,站起身,嘆气道:「我再去药堂看看吧。」 张彦鹤的脸色这才恢复了些许。随着穆倾容一併去往药堂。 药堂里,问心脸色苍白,皱着眉有气无力地背靠在软枕上,见穆倾容进来,问心挣扎着想起身,被穆倾容一手制止。 穆倾容仔细看了看问心,见眉眼嘴鼻确实像极了师父。一想道恩师唯一的血脉此刻变成如今这模样,穆倾容心中便很是不忍。 穆倾容看着问心道:「我改主意了,还是得救你。」 第7章 再试探 问心蹙紧双眉虚弱道:「谷主何必白费功夫,多此一举?」 穆倾容闻言,心下一痛,时光似乎一下回到十年前,那个不成人形的少年半伏在榻上,挣扎道:「前辈何必白费力气,多此一举?我能死一次,便能再死第二次第三次,您又能如何?」 当时,师父是怎么回答自己的呢?穆倾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穆倾容对问心道:「我既救了你,便要一救到底,你可以继续寻死,我继续救便是。」师父当时便是这般对自己说的,记得师父当时笑着对自己说道:「看谁熬得过谁!」 问心垂下眉,双眼里的哀伤像要溢出来:「我自出生便带着骯脏罪恶,根本不该生于世,活于世。」 穆倾容微微嘆道:「你何必如此贬低自己?」 问心伸出掌心给穆倾容看,只见其掌心,一点鲜艷红点长于正中。穆倾容一愣,张彦鹤像厉鬼般盯着那一点鲜红,眼神很是阴骛。 问心看着眼前这两人的神情,悽然笑道:「看来二位都知道这红点的来历,谷主还要救我么?」 穆倾容心中大惊,居然是噬心沙,一想到师父……穆倾容心中五味杂陈,过了好一会稳了稳心绪,缓缓开口道:「你便是你,与其他人无关,只要问心无愧便可。」 问心缓缓闭眼,两行清泪挂在苍白的脸上,很是戚然。 问心缓缓抬了左手,将左手衣袖挽上胳膊,只见其手臂上,刻着问心无愧四个字,穆倾容一眼便看出,这是用银针沾了特殊药液,刻就而成。穆倾容悄悄看了眼张彦鹤,只见张彦鹤眼中一片复杂。 第13页 问心颤抖着声音问到:「若我问心有愧呢?」 穆倾容重重地嘆了口气,心道真是天道轮回。十年前,穆倾容肝肠寸断地问:「若我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该如何苟活于世?像懦夫一样苟且偷生然后一辈子自我厌恶自我噁心么?」当时师父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穆倾容看向问心,扶住其双肩,这才缓缓开口。 穆倾容清冷的声音和十年前恩师的声音逐渐重叠:「若已经犯下罪过,余生活着,便只为赎罪,若问心有愧,此生便再不做亏心事,一死又能解决什么?」 问心将脸埋于自己掌心,失声痛哭,久不能言。穆倾容又重重嘆了口气。 穆倾容静坐于窗前,一手扶着额角,一手静静翻了翻医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抬眼往窗外一看,却见耿封尘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两个人,隔着窗,就这么相互望着。不知过了多久,耿封尘才慢慢移动了脚步,缓缓进了木屋。穆倾容喜静,所以他的住处很少有人来,他们若有事找穆倾容,一般只在门口侯着。而耿封尘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进来了,穆倾容却并未觉得被冒犯,只是淡淡的看着耿封尘像在自己家一般,随意找了张凳子坐。耿封尘淡淡一笑道:「刚刚见到穆槿,他说问心吃了药没再吐出来了。」 穆倾容道:「嗯。」 耿封尘道:「听说是你劝的,张前辈正逢人便夸你呢。」 穆倾容道:「嗯。」 耿封尘笑道:「谷主为何突然肯救问心了?」 穆倾容道:「……医者仁心,家师祖训。」 耿封尘笑笑,并不在意穆倾容的敷衍。 穆倾容一想到问心掌心上那噬心沙,还有师父……穆倾容按了按额角,感觉又开始头疼了。耿封尘看着穆倾容不自觉的动作,轻轻道:「头不舒服么?我帮你揉一会。」 说完,便起身走到穆倾容身后,将穆倾容的手轻轻拿下来,自己双手放上去,三指併拢,在穆倾容两侧太阳穴上轻轻转着圈,隔了一会,又往反方向转圈。 穆倾容的心在那一瞬间像被人用力攥住,随着耿封尘转圈的动作,心脏越发疼痛。头脑里翁声一片,脑海中的少年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容儿,你这伤寒怎么还不见好?」「头还是痛么,我帮你揉揉吧。」 穆倾容霍然起身,反手一把扼住耿封尘的手腕,一双柳叶眼里写满了惊讶,疑惑,还有惊喜。 「你……」 耿封尘任他抓着自己,只静静地盯着穆倾容的双眼看。穆倾容一双眼里,慢慢的,现出痛苦,最后越来越浓,浓的散也散不开。耿封尘轻轻道:「别皱眉,我看了难受。」 穆倾容微微颤抖着声道:「你……」 耿封尘却突然抽出自己的双手,穆倾容顿时像失去了支撑般往前踉跄了几步,被耿封尘牢牢扶住。 耿封尘在心里嘆了口气,逼着自己扯出慌来:「小时候我体弱多病,家父略懂医术,这法子便是家父教的。」 穆倾容一双眸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耿封尘的话,慢慢湮灭,碎成粉末。 耿封尘道:「别老闷在屋里,出去走走吧。」 穆倾容深深地看了眼耿封尘,闭上眼,轻声道:「药林谷毒草多,容公子最好不要随易乱走。」 耿封尘道:「说起这个,我倒想问问谷主,谷里遍地毒花毒草,药林谷的人从没有不小心中毒过?」 穆倾容缓缓睁开眼,逐渐恢复平日里的清冷道:「谷中门徒人人有千草丹,自是能在谷种任意行走。」 耿封尘道:「千草丹?」 穆倾容道:「嗯,能避百毒。」 耿封尘道:「都说药林谷门徒身上有一股特殊药香味,是不是这个?」 穆倾容道:「嗯。」 耿封尘道:「谷主能不能赐一颗给我?」 穆倾容道:「非谷中门徒不能得。」 耿封尘又道:「谷中人人都有?还是只有你这有?」 穆倾容道:「只有我这里有。」 耿封尘便不说话了。 穆倾容走到柜格前,从一方格中取过一个小匣子,又打开小匣子,从里面拿出一颗丹药来,递给耿封尘道:「口服。」 耿封尘把丹药放进嘴里,瞬间皱眉道:「这是什么,怎的这么苦?」 穆倾容道:「我话还未说完,这是让你给别人口服,此乃毒药,是给你防身用。」 耿封尘:「……」 你倒是把话给我一次说清楚啊。 耿封尘道:「可有解药?」 穆倾容摇摇头道:「没有。」 耿封尘:「……」 耿封尘笑了笑:「这可冤了。」 穆倾容看着那一双深邃的眼睛,正色道:「你怎么问都不问就将它吃了?」 耿封尘:「……」 我何曾对你设过防啊?哪知却要被你给毒死了。 耿封尘苦笑道:「罢了,想必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吧。」 穆倾容只静静地看着他。 耿封尘道:「我还有一个未了的心愿,谷主能帮我实现么?」 穆倾容道:「是还未找我报仇么?」 耿封尘轻轻摇摇头,往穆倾容身边靠近了几步,然后伸出手,搭在穆倾容腰上,感觉到穆倾容腰间猛的一僵,耿封尘几近温柔的笑了笑,然后把人往自己身边一带,双臂缓缓将人环住,耿封尘在心底深藏了十年的那一声称呼几欲脱口而出,那些深埋在心里的黑暗角落中的情愫在他胸中不断翻滚,十年来的疑惑,怨恨,思念,期待,寻找,等待,化成熊熊烈火,似要将五脏六腑,燃烧殆尽。太多复杂的情绪让耿封尘不可自制地将人越环越紧,几乎要将怀中之人勒死。 第14页 穆倾容身子紧绷,却任他抱着,任他将自己越环越紧,被抱得喘不过气来了,也只默默忍着。穆倾容眼中似有千万情绪,却不知该如何宣之于口,他只能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耿封尘才缓缓将人放开,对着穆倾容轻轻一笑。 穆倾容望向耿封尘的眼底,轻声道:「你有什么要问的么?」 耿封尘摇摇头道:「没有了,心愿已了,死而无憾。」 穆倾容垂下眸子,再不言语。 耿封尘强行按耐住自己一腔心事,故意岔开话题,随口问道:「此毒有名字么?」 穆倾容道:「有。」 耿封尘方才只是随口一问,也并不是很想知道答案,于是便不再问了。 穆倾容又道:「名千草丹。」 耿封尘:「……」 大意了,中了套…… 穆倾容无力地摆手道:「我乏了,公子自便吧。」 耿封尘欲言又止,看了看穆倾容苍白的脸色,在心里又默默地嘆了口气,缓缓出了门。 直到那人已经走远了,穆倾容依旧静静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他心里似乎有一个答案,很快就要破土而出,然而那层土他毕竟是没有突破,他不知道是那人将这尘薄土掩盖得太结实,还是他自己心底深处也不想将那层土突破。 穆倾容重重嘆了一声,头似乎更痛了,曲着手指又用力揉了一会。然而不管他如何克制,他的心底渐渐生出一股烦乱,烦乱过后,又是一阵更深更浓郁的悲伤,穆倾容闭了闭眼,心口处传出一阵熟悉的闷痛来,穆倾容突兀的无声笑了一下,心里想裹了一团厚重的棉,棉里扎满了针,堵得他又痛又难受。穆倾容张着嘴,喘了几口粗气,这才缓缓起身,扶着墙,慢慢往里间走去。 第8章 楼主您的马甲要掉了 从药堂远远望去,薄雾缭绕下,东南西北四座院落隐约可见,然而看着与药堂近,实则相距有些远,穆倾容喜静,是以谷中门徒都分散在四处院落中,由四大门长统领。穆倾容居住的碧潭,附近只住着善儿穆槿耿易三人,平日若没有进谷求医者,碧潭一带便尤为安静。如今添了几位病人,碧潭这边倒是比平日热闹了许多。尤其是耿封尘的到来,对善儿来说,很是欢喜。 善儿趴在小厨房前的石桌上,盯着厨房目不转睛的看,见耿封尘出来,一双杏眼便落在他手中的盘子上,眼中流光溢彩。耿封尘笑了笑,将点心放于桌上,一只小手立刻伸了过来,耿封尘笑道:「洗过手了么?你师父说吃东西前要先洗手。」 善儿嘴里塞着糕点,含糊不清道:「洗过了,就等你呢。」 耿封尘见了善儿的吃相,隐约有些担心,倒了杯茶水放在善儿旁边道:「你吃慢点,别噎着,这一盘都是你的。」 善儿道:「都是我的?耿易和师父……」话还未说完,果然噎住了,善儿掐着嗓子眼咳了几声,嘴里的碎屑喷了耿封尘一脸。耿封尘随手抹了一把脸,无奈道:「吃慢点,被你师父知道了,定要骂我了。」 善儿一边咕噜噜喝了一大口茶,一边摆手道:「师父从不骂人。」 耿封尘不知想起了什么,轻轻一笑道:「嗯,你师父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从不轻易发脾气。」 善儿丝毫没觉察到耿封尘这话有什么不对,歪头道:「厨房还有么,我拿一盘去碧潭给我师父吃。」 耿封尘回了神,道:「还有呢,不过你师父现下在药堂忙着教问心医术,恐怕没功夫吃,我给他留着便是。」 善儿大惊,险些又噎着,耿封尘又往杯中倒了些茶水。完全不知道这有什么可惊讶的。 善儿急急道:「师父这是要再收徒?师父不要我了?一定是我太笨了,什么都学不会,师父肯定是不要我了!」善儿说着说着,眼睛已经红了,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 耿封尘急忙哄道:「你师父素来最疼你,连我都看出来了,怎会不要你?他只是教问心,又没说要收他为徒。」 善儿这才把眼泪眨了回去。 耿封尘悄悄松了口气,放缓了声音对善儿道:「那问心估计以后要常住药林谷了,不管你师父如何待他,你切不可胡乱吃味,惹得你师父为难,日后待问心,也要像待耿易那般,知道么?」 善儿点了点头,心里却顿时生出一股危机感,总觉得师父要被人抢走了,再得不到师父全心全意的关爱了。 善儿劲自在心中胡思乱想,一会愁眉苦脸,一会心急如焚,一会委屈兮兮。 耿封尘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善儿的心思,他竟一时没察觉 。直到被善儿一巴掌拍在石桌上,他才微微愣了愣神,有些不解道:「怎么了?」 善儿像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道:「我要去后山!」 耿封尘奇怪道:「去后山做什么?」 善儿一字一顿道:「等梅花开!」 耿封尘:「……」 这炎炎夏日的,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耿封尘道:「现在还早呢,你等梅花作什么?」 善儿道:「师父最喜欢梅花了,等梅花一开,我摘树上第一支梅花送给师父,师父定当欢喜,师父瞧着我还有些送梅的用处,就不会不要我了!」 耿封尘听了这话,对善儿又有些怜惜又有些想笑,又像想到了什么,对善儿道:「有一个叫梅花岭的地方,盛产名梅,那里有一种新梅,一年四季都能开,还有淡淡幽香,甚是好闻。」 第15页 善儿一听,像听到哪里有宝藏似的,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满是惊喜,善儿一把拉着耿封尘的手臂,用力摇晃道:「你说的是真的么?没哄我?」 耿封尘顺手轻轻颳了一下善儿小巧的鼻子,笑道:「是真的,没哄你。」 善儿又用了摇了摇耿封尘:「在哪在哪,梅花岭在哪?」 耿封尘被善儿摇的晃头晃脑,笑道:「别晃了,头晕。」 善儿果然不再晃了。 耿封尘道:「骑马从这里出发,向北走,跟人一打听就能知道。来回得要两三日功夫。」 善儿小手拍的飞快,喜道:「好好好,也不是太远!」 耿封尘打断她,正色道:「你师父说,在你未满十六岁前,不许离开药林谷,你可别给你师父惹事啊,实在要去,也是让你槿哥,或者耿易去,可听清楚了?」 善儿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嘟囔道:「知道了。」 善儿果然一刻都不愿再多呆,随手在盘子上抓了几块糕点,一阵风似的跑了。 耿封尘看着那一蹦一跳的背影,笑了笑,随手捏了快糕点放进嘴里,嗯,香软可口,味道清甜,容儿会喜欢的。 直至傍晚,穆倾容才从药堂出来,见耿易端着一盘精緻的点心侯在门外,穆倾容略一弯嘴角,淡笑道:「又是容公子做的?」耿易心想,果然一手好厨艺最能撩人,看公子神情,再联想一下公子平日对容公子的态度,估计公子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要被那姓容的收买了,好在那容公子目前看来还未发现什么太大的缺点,但还是有待考察,且必须仔细考察! 耿易笑道:「啊,对 ,容公子做的,他做给善儿吃的,这是……善儿特意留给你的,我拿来给你尝尝。」哼,偏不说是你留的。公子这样的人物哪能随随便便被你拐跑! 穆倾容从耿易手中接过糕点,朝碧潭方向慢慢走 ,耿易跟在后头,想了想,才道:「公子 ,我想出去一趟。」 穆倾容回头道:「去哪?」 耿易道:「听说梅花岭的梅花远近闻名,最近几年,那里的梅农培育出了一种新梅,一年四季都能开呢,我想去弄几株来,种在咱们药林谷,地方我都想好了,就种在碧潭的小院里,你一出门就能见着 ,你看好不好?」 穆倾容脚步一顿,心口伴着丝丝缕缕的疼痛,十年前的那一幕就这么毫无徵兆的浮现在脑海中。 十七岁的穆倾容站在门口,对着踏出门的耿封尘道:「听说梅花岭的梅花最是好看,你此番去,帮我寻几株来。」 耿封尘哈哈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放心吧,我就是沖那梅花去的,不然种梅女被掳这种事,我才懒得管,让义父派大哥去就是了。」 穆倾容也笑了,道:「那你可要多寻一些,不能全都是一个品种的。」 耿封尘面上不耐烦,眼里却盛满了笑意:「知道了知道了,我还能不了解你?」 待耿封尘走远了些,穆倾容挥手大声道:「阿尘,你要早点回来啊,别让我等……等梅等太久。」 耿封尘边走边笑:「放心吧,我一定快马加鞭赶回来!赶回来见你!」 穆倾容闭上眼,那丝丝缕缕的疼痛像藤蔓一样,将穆倾容的一颗心紧紧缠住,缠的穆倾容喘不过气来。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耿易一脸担忧的走到穆倾容面前,穆倾容偏了偏头,勉强道:「从未听过有这样的梅花。约摸是江湖谣言,当不得真。」 耿易见穆倾容似乎回了神,在心里嘆了口气,也不知刚刚公子在想什么,看上去又悲伤又痛苦,耿易心里打定主意,定要将那梅寻了来,好让公子稍稍开心些。 耿易道:「那新梅都被避尘楼要去了,所以江湖上没几人知道。」 穆倾容随口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耿易道:「是那容公子说的。想来应该是真的。」 穆倾容闻言,又静静盯着手中这盘糕点出神。 耿易心道,果然有古怪,一听容公子,公子就这种眼神,还盯着糕点看。耿易抬头望天默默嘆气:「这是真的要往禁忌之恋发展啊……我药林谷的人果然是与众不同!」 穆倾容又问:「听闻那避尘楼主是个不好相与的,他们既然尽数要走,想来那楼主也是个爱梅的人,我们怎可夺人所爱?」 耿易解释道:「那容公子说,他与避尘楼主有些交情,他给了我一个信物,说是只要拿出来给那避尘楼的人看了,就能要到那新梅了。」 穆倾容微微愣了愣,道:「原来如此……」 耿易却并未听出穆倾容的话外之音,只一心想去避尘楼讨要梅花,于是笑嘻嘻道:「那公子就允了吧?」 穆倾容沉默了一会,才道:「让穆槿与你同去,路上小心。」 耿易大大松了口气,高高兴兴道:「公子放心,我们明早就出发,两三日便归。」 穆倾容点了点头,看着耿易跑远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精緻的点心,喃喃道:「原来如此……」 回了住处,穆倾容将糕点放下,又静静地出了好一会神,在心底最深处,他为自己筑了一座桥,连结着人间和地狱,桥在,他便逼着自己再坚持一会,桥断,他便不管不顾投身地狱,一了百了,彻底解脱。如今,这座桥早已岌岌可危,将断不断,穆倾容狠狠抽了口气,几乎就想不顾一切亲手毁了那座残破不堪的桥,他逼着自己熬了太久,早已精疲力尽。目光移至墙上,望着那一副丹青出神,那是他师父苏禾的画像。穆倾容想起师父临走前,拉着自己的手语重心长,气若游丝与自己说的那番话,师父道:「小耿易和善儿,才五六岁,你不可丢下他们不管,若实在坚持不住了,想想为师说过的,更重要的是,想想那两个孩子,好好教导他们,好好活着,总有一天,所有苦痛,都会如烟云淡去。」穆倾容的眼中尽是哀伤,心里的苦涩越来越重。不会淡,更不会断,穆倾容在心里绝望的想。 第16页 第9章 楼主您的马甲真的要掉了 足足两日,耿易与穆槿才到了梅花岭。耿易二人找了间看上去简洁干净的客栈,坐下来喝了口茶,又看了看熙熙攘攘的街道,这一路走来,才发现梅花岭虽是小镇,面积却广,且看上去很繁华,却又没有大地方的喧嚣,老百姓也是安居乐业,居住在这里的人,看上去很淳朴,生活又看着很悠闲。耿易心道:「这倒是个好地方,看着就让人舒服。」 穆槿趁着店小二上菜的功夫,笑着打探:「敢问小哥,避尘楼怎么走?」这小二是个十多岁的小伙,看上去精明能干,还很热情。小二一指街口笑道:「见着前面那街口了么,走转,再左转,再左转,一直左转,便能见着这避尘楼了。」 耿易笑道:「听上去,这避尘楼很偏僻啊。」 小二摇头道:「不不不,那里才是真正的镇中心呢,繁花得很,热闹得很吶!」 出了客栈,找到了避尘楼,耿易才知道那店小二所言果然不虚。这里果然要比其他地方都要热闹,那避尘楼就立在街道旁,楼门附近有许多商铺,客栈,酒楼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楼门口,还有许多摆摊的小贩,卖茶的卖花的卖各种小玩意儿的。有一间小茶摊还坐了两个穿着避尘楼门徒服饰的小伙子。喝完了茶,两人在桌上放了几个铜板,起身正准备走,那茶摊老闆见了,立刻拉着其中一人的手臂道:「我哪能收二位少侠的钱呢,平日受了避尘楼这许多恩惠,我这孤家寡人才没病死,这钱……」那二人笑道:「您就收下吧,您不收我们可就要被楼主责罚了,您每回都这般客气,我们都不好意思来了。」那茶摊老闆急道:「别不好意思来,是我不好意思才对,这样,这是我自己种的,二位莫嫌弃,无论如何要收下。」说着,随手拿出两大瓣瓜来,硬往两人手里塞。 耿易在旁边看了有趣,便笑道:「传闻这避尘楼楼主是极其孤傲之人,但如今看这些门徒,好像跟这些小商小贩很是熟稔啊,可见传闻也不能尽信。」旁边立刻有人道:「二位少侠定是第一回 来我们梅花岭吧?」耿易笑道:「正是。」那人又道:「难怪呢,二位有所不知,以前这里可不像现在这般繁荣,是因着有这避尘楼在此坐镇,这里的老百姓才有了依靠,梅农才能专心培育新品梅种,梅花岭才能逐渐有如今这般繁华。」耿易笑道:「原来如此,看来这避尘楼楼主倒是个好人。」那人立刻道:「那可不,这里许多百姓都受过避尘楼恩惠,楼主可是个大大的善人呢。」耿易拱手道:「原来如此,我兄弟二人受教了。」穆槿捅了捅耿易的手臂道:「你在此等着,我进去看看能不能要到梅。」 耿易笑道:「还是你在这等着吧,我进去瞧瞧,看看能不能见着传说中的楼主,也好开开眼界。」 穆槿正色道:「不许胡闹。」 耿易起身道:「槿哥放心,我有分寸。」 穆槿知道耿易不是个惹事的性子,功夫也不弱,也就随他去了,自己依旧坐着等耿易,那人意犹未尽,索性端了碟花生米坐在穆槿对面道:「少侠初来乍到,肯定有许多事不明白,你尽管问我,我消息可是最灵通呢。」 穆槿拱手道:「还请阁下不吝赐教。」说着又叫来小二添了几盘下酒菜,那人立刻喜笑颜开,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从梅花岭近几十年的历史变迁讲到现如今的奇闻怪事。穆槿淡淡笑着,一边静静听一边时不时点头应和,这等人倒是等得一点也不无聊。 耿易一边抬眼打量城楼四周,一边靠近楼门口。被守卫一把拦了下来,但语气却和善的很,「小少侠留步,避尘楼内外人不得进入,你要有事或者找人,我们可以进去给你通报。」 耿易赶紧拿出容公子给的信物----一块玉牌。二人一见玉牌,脸色微微一变,「这是……」 其中一人很快恢复了平静,对耿易笑道:「敢问小少侠,这玉牌是何人给你的。」耿易见二人方才神色有异,于是故意神秘兮兮道:「你们明知故问。就是你们……就是他给的。」 那二人果然有一个沉不住气道:「小的有眼不是泰山,原来是楼主贵客。」 耿易:「……」 嗯?怎么还跟楼主扯上关系了? 耿易不动声色道:「快些吧,你们楼主可是有急事。」另一人原本心中存了戒备,还有些责怪同伴太心直口快,听到耿易这句话,这才觉得可能自己是多心了,于是道:「我们这就去通报,请少侠在此稍侯片刻。」同伴收到眼色,立刻拿着玉牌跑进去通报去了。 那人又问道:「不知我们楼主现在何处?」 耿易:「……!」 楼主?容公子是避尘楼的楼主!?等等,他姓容啊!听说这楼主也姓容……难怪……难怪呢!当时从他手上拿这玉牌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呢?耿易心中电闪雷鸣,在消耗这个惊天消息后,心中又是一声惊雷!登徒子啊这是!传闻这楼主武功高强,江湖中人不敢轻易招惹,那他的伤……这登徒子费这般心机,又整日缠着公子……果然是居心不良,有备而来。耿易几乎想要转身就跑,立刻拉着穆槿回谷。 为了不让面前的人看出什么破绽,耿易勉强笑道:「他在药林谷。」 那守卫这才发觉,此人身上果然有一股特殊药香味。守卫心中一惊:「药林谷?莫不是楼主受伤了?」 第17页 耿易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脸上却笑道:「没受伤,放心吧。」 那人这才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那进去通报的守卫就回来了,对耿易拱手道:「小少侠请进吧,我兄弟二人有怠慢之处,还请勿怪。」 耿易拱手笑道:「好说好说。」于是跟着人进了避尘楼。 避尘楼的会客厅里,夺风手里拿着玉牌,屏退了厅内的下人后,才将玉牌拆开,原来这小玉牌藏有暗格玄机。夺风从玉牌内取出一张字条来,缓缓展开,正是楼主的字迹。纸上只寥寥几句:「我身在药林谷,一切安好,数日便归,在此期间,照顾好小少爷。」 夺风将纸条藏于袖内,恰见来人已经到了。夺风笑道:「贵客光临,有失远迎。」 耿易此刻只想拿了东西立刻回谷,于是对夺风拱了拱手,开门见山道:「我此番前来,是你们楼主吩咐,要我带避尘楼的新品梅回去。」 夺风点头道:「此事好说,只是避尘楼梅花种类繁多,不知您要的是哪种?」 耿易道:「每种都拿些,尤其是那四季能开的梅树,更要多拿几株。」 耿易恨恨的想,这人色胆包天居心叵测动机不纯在药林谷整日收买人心,最重要的是,他骗了公子骗了我和善儿啊,我不多拿一些梅去不甘心! 夺风笑了笑,吩咐了人去办,却隐约觉得此种情景似曾相识。 几十株梅树苗很快便让人从苗圃中挖了出来,装了满满几大箱子,夺风道:「我差人替小少侠送到贵府上,你看如何?」 耿易很满意,心道此人是个会办事的。自己正着急回去呢。于是,耿易道:「多谢了,我还有事,要先回谷了。」 夺风还想再客气几句,耿易已经行了一礼,走了出去。夺风便不再多言了,只觉得这少年风风火火的性子,倒是可爱,又总觉得似曾相识。 耿易出了避尘楼,见不远处穆槿还坐在那等,于是一路小跑过去。 穆槿见了耿易笑道:「你动作倒快?梅呢?」 耿易道:「有人送,这些先不管,我有事和你说。」 穆槿道:「巧了,我也有事要和你说。」 耿易摆手道:「那你先说。」 穆槿于是将刚才听到的事大致说了一遍。耿易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在大肆购药,很可能是想制出我们药林谷特有的千草丹?」 穆槿道:「我只是根据他们说的情况做出猜测,事情到底如何还不清楚。有许多郎中,医者,据说突然之间就失踪了,单是这一点,就很让人怀疑。」 耿易道:「这些事你先别管了,先回谷吧。」 穆槿严肃道:「不行,此事或许是沖药林谷,我得查清楚此事,你先回去将此事告诉公子。」 耿易:「……」 穆槿像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 耿易无力的摆手道:「没事了,你去查你的事,我回去看着公子。」 穆槿疑道:「看着公子?」 耿易咬牙切齿道:「是啊,我们公子要被这心机深沉的登徒子给拐跑了!」 穆槿:「……」 回了药林谷,耿易一口气没歇,直接跑去找穆倾容,结果才走到半道上,耿易就听到一阵可怕的声音,耿易大惊失色,心中的惊雷噼里啪啦一阵紧接一阵——祖师伯,又醉酒了!! 第10章 楼主您的马甲彻底掉了 耿易哀叫连连欲哭无泪,顶着祖师伯那犹如轰隆隆惊雷般的歌声,用轻功逃命般不知飞哪去了。 张彦鹤拿着酒罈,一边东倒西歪的乱转,一边声如洪钟的乱嚎,一众人等在各自的房间里,房门紧闭,捂耳朵的捂耳朵,撞脑袋的撞脑袋。善儿躲在衣柜里面哀声嘆气,宴修很想收拾包袱回越海棠,病也懒得治了。问心望着房梁很想再扯条白绫将自己吊死。耿封尘坐在穆倾容对面,很想把那老头杀了,奈何自己现在使不上半点功夫。耿封尘看着穆倾容,十分诚挚的问道:「谷主有没有能把人毒哑的药?」 穆倾容看了看耿封尘,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也很想这么做,但是不行。」 耿封尘一拍巴掌道:「你下不去手,那我来呀!你把药给我!」 穆倾容淡淡一笑道:「你别闹。」 耿封尘盯着穆倾容的笑容看了半晌,忽然间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甚至连那嚎叫声都……不不不,那鬼哭狼嚎还是很难听! 然而还不等张彦鹤被人药晕或者毒哑,药林谷突然警铃大作,是暗卫发出来的。耿封尘道:「怎么回事?」 穆倾容脸色冷了冷道:「有人闯谷。」 穆倾容耿封尘出了碧潭,见大家都出来了,穆倾容看了眼还在醉酒高歌的张彦鹤,道了声得罪,手一抬便将一粒药丸准确无误的扔进了张彦鹤嘴里,张彦鹤半句嚎叫堪堪卡在喉咙里还未发出来,便白眼一翻,立刻倒地。穆倾容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接住,耿封尘道:「你去处理事,把人交给我。」穆倾容于是把张彦鹤交给耿封尘,见耿封尘拎着张彦鹤的后衣领就这么把人拖走了,得亏这衣物布料结实。 穆倾容:「……」 很快就有暗卫来报,说是有人闯谷,且个个身手不凡,看来是来者不善。 穆倾容道:「已经闯进来了?」 暗卫道:「是,这么多花毒对他们似乎都没用。」 第18页 穆倾容道:「来了多少人?」 暗卫道:「二十多人。」 耿封尘安置好了张彦鹤,一出来就听见居然来了这么多人,颇为惊讶。 还不等他惊讶完,那二十多人已经提着剑杀到了众人跟前。 穆倾容神色不变,只淡淡看着这几十人一脸杀气,恨不得食人骨血的阴狠模样,穆倾容很少出谷,即便出谷,也一向低调,药林谷门徒都不是惹事的人,从不会轻易得罪人,而这些人,一路闯过来,丝毫没有中花毒的迹象,显然是有备而来。 耿封尘看了四周,这里除了穆倾容,没一人能帮上忙,于是凑近穆倾容道:「他们人数众多,你赶紧给我解药,我好帮你。」 穆倾容道:「解药不在我身上。但这些人,不足为惧。」 穆倾容笔直地立于众人前,目光淡然地从众人面前一扫而过,看不出悲喜。白色纱衣迎风而飞,颇有些遗世独立的绝容姿态。 耿封尘看着穆倾容的背影,很不合时宜地忍不住暗暗感嘆:「当真是谪仙一样的人啊……」 耿易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路跑过来,挡在穆倾容身前站定。 穆倾容淡淡道:「到后面去。」 耿易只略一犹疑,那些人就已经二话不说打了过来。 耿易:「……」 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开打,忒心急,连自报家门都环节都没有,忒没素质。 耿易一边想一边灵巧的躲开迎头而来的利剑。那二十多人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将耿易逼到一角后,立刻全部朝着穆倾容冲过来,穆倾容迅速往后撤出安全距离。耿易大叫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干什么!」为首那人恨声道:「我们要穆倾容死!」 穆倾容冷笑一声:「想要我死的人多了去了,你们算什么东西!」 那人不再多言,提着手中的剑便朝穆倾容刺来,穆倾容再次躲了过去。那二十人似乎看出了穆倾容只一味躲避,并不主动进攻,于是手法越发狠厉,一招一式都是朝人要害。耿封尘在一旁看的心急,自己还没来得及向穆倾容要解药,眼下是一点忙都帮不上,耿易功夫虽好,面对这一群武艺高强且心狠手辣的人,终是寡不敌众,而穆倾容又只一味往后撤,并不主动出击。再这样打下去,这二人定是要吃亏的。这般打斗了好一会,双方始终不相上下,那为首的人于是一改策略,直朝着问心而去。 穆倾容眼睛眯了眯,手掌一挥,一把劲风朝那人打去,众人只见白色衣袂翻飞,穆倾容早已挡在问心面前,那人受了穆倾容一掌,脚下一个踉跄,被穆倾容抢了先机,带着问心往后急退,穆倾容对问心小声道:「你不要出手,小心噬心沙。」问心心跳如鼓,知道一出手必定难收场,于是用力点点头,又对穆倾容道:「你自己小心。」穆倾容道了声放心,便将人往后一推,让问心退至安全地带。又立刻飞身至耿易身边,手腕一翻,将一人手腕往下一折,那人惨叫一声,耿易一回头才知道,原来自己刚刚差点就要命丧那人的剑下,穆倾容道:「与人交手,尤其是与众人交手,要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耿易道:「是。」穆倾容又道:「像这种时候,便是你死我活,要想致对方于死地,就要做到一剑封喉,就像这样。」穆倾容脚下一抬,将刚刚那人掉落在地上的剑踢至自己手中,一拿剑柄,便朝其中一人刺过去,却又在那人咽喉前堪堪停住。穆倾容接着道:「就像这样,找准咽喉,一招毙命。」穆倾容手腕一翻,用剑柄在人咽喉上重重一击,那人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倒在地上痛苦□□。穆倾容将剑扔给耿易道:「可看清楚了?」耿易接剑道:「看清楚了!」那一群人瞬间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还是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于是越发拼命地朝穆倾容一拥而上,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穆倾容面容不改,依旧只退不进,在一群打斗中白衣翻飞,衣袖飘飘。宴修看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谷主身手好到这般地步,越海棠日后万不可与药林谷为敌。问心看得心服口服,明明可以杀人于无形,却偏偏不肯伤人性命,实乃君子也。只有耿封尘,看出一身的冷汗,他早就看出来了,穆倾容定是无论如何也不愿主动出击,若一直这样缠斗过去,穆倾容肯定要体力不支。且他还要时不时帮衬耿易…… 好在药林谷四大门长终于带着一众人赶了过来,穆倾容见状,立刻往后一个空翻,轻轻松松出了包围圈。四大门长对穆倾容齐齐行礼道:「属下来迟,让谷主受累了。」 穆倾容摆手道:「众门长客气了,此事交由你们四位处理,记得留个活口问清楚。」 四大门长道:「谷主放心。」 惊变就是在这一瞬间发生,为首那人突然像不要命似的朝穆倾容的后背刺了过来,而穆倾容始终未回头,甚至连退都没退一步,像是对此毫无发觉,耿封尘心急如焚,又偏偏使不出半点内力,眼看着那剑就要刺穿穆倾容,耿封尘失声大叫道:「容儿小心!」 穆倾容抬头,看了耿封尘一眼,眼神极尽复杂,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小的插曲,也没有人注意到穆倾容的眼神忽明忽灭,身后剑风破来,穆倾容只是静静盯着耿封尘看,似乎依旧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反应,又或者说,他对此漠不关心。 那人使出与穆倾容同归于尽的狠劲,却在剑尖离穆倾容两寸的距离蓦地停住。四位门主,四把利剑,齐齐刺入那人的身体,那人瞪着双眼如铜铃般大,看上去很是不甘,却来不及多说一个字,便已陨命。 第19页 穆倾容静静地看着心有余悸一脸担忧之色还没来得及隐去的耿封尘,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怎么?担心我?」 耿封尘话一出口便知失言,心中早已一片翻江倒海,却在心里生出一丝侥倖,耿封尘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来:「我……一时情急,冒犯谷主了……」 穆倾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耿封尘,好像毫不在意耿封尘藏在眼底的复杂情绪。 穆倾容转过身,对四门主吩咐道:「丧命者,立刻着人扔出谷,莫脏了我药林谷的地盘。」 四人拱手道:「是。」 「还有,仔细检查他们身上的东西,看看有没有药丸药粉一类物品。」 赵门长拱手道:「此时交给我去办。」 穆倾容淡淡点了点头。 耿封尘见状,带着一丝侥倖,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松完,就被穆倾容抓着手,一路往碧潭而去。耿封尘心里一沉,直觉事情好像要往某一个方向发展了,而那是他绝不愿意看到的,耿封尘任他拉着,一路在心里编排了许多说辞,许多藉口。可突然某一个瞬间,他又不想再继续装下去了。 第11章 相认不如不认 碧潭一如既往的水波涟涟,瀑布倾泻而下,在碧潭一侧泛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 耿封尘犹豫道:「谷主这是?」 穆倾容将抓着的手 轻轻松开,一双柳叶眼深深地看向耿封尘,耿封尘突然有些害怕,脚步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 穆倾容向耿封尘走了几步,嘆气道:「你还要如何装下去呢?阿尘。」 随着穆倾容最后那两个字一出,耿封尘觉得自己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刀伤明明早就好了,心口处却还是像刀绞般疼痛难忍,耿封尘不自觉的捂住胸口,另一只手撑在膝上,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最后一点力气。「你方才,是故意的?」穆倾容却不答,只默默看着眼前几欲颤抖的人,心痛到无以复加。穆倾容缓缓道:「阿尘……」 耿封尘红着眼,盯着穆倾容,从牙缝中挤出字来:「别这么叫我。」 穆倾容闻言周身一震,通红的柳叶眼里几乎要滴出血来,脸上苍白如纸。 耿封尘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哑声道:「你做出那些事,怎么还能叫的出口?」 穆倾容的脸瞬间煞白,再无半点血色。 耿封尘用力握了握拳,强迫自己说话尽量不要颤抖的太过,他一步步缓缓逼近穆倾容,鹰一般的眼里此刻却蓄满了泪水,耿封尘道:「这些年,我只想知道,你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一句话却分了好几段才勉强说完。 穆倾容闭眼轻声道:「事是我做的,你都亲眼看到了,还有问为什么的必要么?」 耿封尘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心中的那个魔鬼再一次要破心而出,耿封尘使劲掐着自己的胳膊,逼迫自己恢复一些理智来。 穆倾容握住耿封尘战慄不止的手,心中早已千疮百孔,痛不欲生。这一刻,穆倾容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得到十年来煎熬着自己的救赎,或者惩罚。耿封尘却一把将人甩开,心里有根弦,「嘭」的一声闷响,断了。压制了十年的心魔终于破胸而出!耿封尘红着眼眶,发疯一般一把掐住穆倾容的脖子,穆倾容不自觉的皱了皱眉。耿封尘却突然松了手,狠狠地后退了几步。 穆倾容悽然笑道:「想报仇便报吧,何必压着。」 说完,便将头往后微仰,露出白皙细长的脖颈,耿封尘仅存的一点理智终于被吞噬干净,脑海中似乎有人在嘶吼:杀了他!杀了他!给灵儿报仇!那少女惨死的模样在眼前若隐若现,午夜梦回的那声声惊叫再一次响起,震耳欲聋。「救救我!」「救救我!」「容哥!我求你!」耿封尘再次伸出手,使出全身力气,死死掐住穆倾容细嫩的脖颈 ,穆倾容仰着头,内心一片清明,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等了十年,终于等到这一刻了。穆倾容嘴角溢出一抹凄凉绝然的笑,带着解脱般的欣然,缓缓闭上了双眼。十年了,该结束了……穆倾容在心中嘆息。 耿易赶过来的时候,正好见了这惊天一幕,连想都未想,耿易提着剑便朝耿封尘刺过来,穆倾容陡然睁开双眼,用内力将耿封尘挥开,耿易的剑,就这般硬生生的刺进了穆倾容的身体里。耿易愣了愣,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待看清楚穆倾容肩下冒出来的血时,耿易颤抖着松开了手,盯着那白衣上越来越刺目越扩越大的鲜红,语无伦次地喃喃道:「不是这样的……我本来……对不起……我真的……」 穆倾容将剑毫不留情一把拔出,随手往边上一扔,才轻轻一笑道:「耿易,这一剑原本是我欠你的,以后你就会明白,你这一剑,刺浅了,所以你不必内疚,这是我该得的。」 耿易拼命摇着头,眼泪哗哗的流了一脸。 耿封尘待反应过来时,早已踉踉跄跄冲到穆倾容身边,一把横抱起穆倾容,往药堂一路跑去。 穆倾容嘆道:「你……」 耿封尘粗暴地将穆倾容的话打断,恨声道:「你闭嘴!」 穆倾容继续嘆道:「你真该再补一剑,如此,我们便都解脱了。」 耿封尘哑着声音道:「我叫你闭嘴!」 穆倾容无力的闭上眼睛,心中一片苍凉 。 耿封尘抱着穆倾容,一脚将药堂的木门踢开,小心翼翼地将穆倾容轻放在榻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扯动穆倾容的伤口,又一言不发,转身出了药堂,心急火燎地将问心拉了进来。 第20页 问心起初见耿封尘脸色十分难看,心中暗自存疑,被拉进药堂见了一身是血的穆倾容时,着实是大吃一惊。 「谷主这是怎么了?」 问心惊道。穆倾容动了动嘴唇,实在不知该如何说起。 耿封尘声音沙哑,虚脱无力道:「赶紧给治治吧。」 耿封尘像害怕见到那一团晕开的血迹,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起初的疯狂暴怒像一阵疾风似 的席捲而过,此刻,心中只剩暴风过后的狼藉荒凉。 问心将穆倾容的伤口简单处理包扎了一下,见二人神色有异,便一句不问,收拾好东西出了门,关门的那一刻,问心在心中嘆道:「好在伤口不深,不然凭这些日子所学,还真不知该如何处理。」 药堂此刻只剩这两人,却谁都没开口说话,一时间,药堂里静的有些可怕。穆倾容早不知在心里嘆了多少回气,一提衣摆便准备下床回碧潭。耿封尘见状,默不作声走过去,一弯腰,便要再次将穆倾容横抱而起。穆倾容一拦手,轻轻道:「不用,我自己来。」 耿封尘终于看了看穆倾容,见他正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耿封尘终是没忍住,冷声道:「你当真是不要命……」 然而话一出口才发现,声音还是有些抖。 穆倾容嘆息一声,眸子里越来越暗,耿封尘心中一痛,却再不敢言语,再多说一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境,便又要瓦解。 穆倾容忍着心中悲痛,轻声道:「阿尘,让我再看你一眼罢……」 耿封尘垂着眼,隐去满目疮痍,指尖摸上耳后,一点点,撕开脸上已可乱真的□□。 穆倾容缓缓伸出手来,像濒死的垂垂老者,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抚上耿封尘的眉,一路向下,再抚上他的侧脸,随着轮廓,停在他的下巴上。这个人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又似乎不像,十年的沉淀,让这个人早已脱胎换骨,没了当年的青涩稚嫩,却又保留了当年的影子,如今这样一张成熟的脸庞,更具魅惑,穆倾容只看一眼,便甘心在这眼神中溺死。 耿封尘内心荒芜,连眉眼都失了生机。他自知,此一刻之后,再不愿面对的都要面对,少年时的温情种种,早已如清风不可追,却是连药林谷此前平淡,也是指尖流沙,再不能有了。 穆倾容略显吃力的起身,耿封尘几乎本能的想要去扶,却见穆倾容已经转了身,在床榻旁边的柜子上,打开了抽屉,又从抽屉中拿出一方小木盒,打开来递到耿封尘面前,只见木盒中静静躺着两粒药丸,耿封尘取出其中一颗,道:「口服?」 穆倾容道:「嗯。」 耿封尘便将药丸放进了嘴里。片刻后,耿封尘道:「这回倒不苦?」 穆倾容轻嘆一气,道:「你总这般问都不问就吃,也不怕我给你下毒。」 耿封尘心道,这次,我倒真心希望吃下去的是你给的穿肠毒药。 穆倾容道:「这是解药,我一早就放在了此处,你在药堂来来往往不知多少回,竟从未发现。」 耿封尘心中略惊:「你一早就知道是我了?」 穆倾容点点头:「虽只是猜测,但我却坚信自己的直觉。」 耿封尘便又不说话了。 穆倾容嘆了口气道:「待恢复了功力,便来碧潭找我吧,仇总归是要报的,不然你一辈子都无法解开这些心结,你杀了我,便是成全了我。」 看着穆倾容走出药堂的背影,耿封尘心中嘆道:「再怎么不愿,该来的,还是来了。」 还未到碧潭,就见耿易端端正正地跪在木屋前,穆倾容又是嘆了一气,心道真是罪孽深重啊。 耿易听见脚步声,连忙转过头来,对穆倾容道:「公子,我来向你赔罪。」 穆倾容摇了摇头,道:「我说了,这是我欠你的,你不必跪我,且起来吧。」 耿易依旧跪着道:「我不明白你说的。」 穆倾容嘆道:「日后你便明白了,赶紧回去吧,你也不要在意刺出的这一剑,总之……日后我都会告诉你。」 耿易还是很想追问,却也知道,公子不想说,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再怎么追问也毫无意义。耿易只好对着穆倾容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来,垂头丧气的走了。 虽说耿易刺的那一剑并不深,穆倾容却全然不作理会,又正直炎炎夏日,伤口是最易感染的,仅两日,穆倾容的伤口就有了要化脓的趋势,奈何穆倾容隐藏的极好,且除了耿易耿封尘,就只有问心知道穆倾容受伤的事。问心来碧潭找过穆倾容几回,想看看穆倾容的伤,穆倾容每回都说自己已经用过药,问心便也不好再过多追问。 第12章 带走 对于「容公子」突然变脸一事,药林谷众人对此也是千奇百态。宴修倒是惊讶了好一会 ,但也知江湖中人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宴修也就没怎么过问,问心玲珑剔透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多嘴,善儿对此喜闻乐见--这张脸明显更好看,管他真脸假脸。耿易自从知道此人身份后,就觉得此人颇有城府,用假脸骗色一点也不稀奇,只有张彦鹤,一直追着耿封尘要学易容术,充分发挥了他死缠烂打不依不饶的精神。 耿封尘有好几次要找穆倾容,但穆倾容这两日倒是前所未有的忙。要么是在房间里写东西,要么就是去找四大门长议事。 张彦鹤劝了人半天,嘴巴都讲干了 ,见人家依旧不为所动,心中便来了些火气,张彦鹤道:「我说,让你教个破易容术怎么就那么费劲呢,我喝醉酒那次你随随便便就把我扔草堆里,我说你什么了吗?你一个年轻人心胸还没有我这老头子宽,再说,你在我们药林谷吃了多少顿饭?用了多少药材?有人向你讨要过什么吗?如今不过是让你教点易容术,又没叫你割肉,你怎的这般小气?」 第21页 耿封尘心不在焉,连敷衍都懒得做。张彦鹤更来气:「你这般不知好歹,我非要叫小穆儿把你扎成刺猬不可!」 耿封尘像终于回了神,愣愣地问道:「前辈见着谷主了?」 张彦鹤气哼哼道:「药林谷就屁大点地方,要见着还不容易?白日里见不上,晚间总能见上吧,到时候我定要叫他……哎哎哎,我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 见耿封尘一熘烟的跑了,张彦鹤气的在原地直跺脚。 耿封尘静静地立在碧潭的木屋前,听见里面传来的交谈声,心里突然就平静了。哪怕只是听听声音,也是好的。碧潭旁边新种了些梅树,都是从避尘楼运过来的,这两日才到,是耿封尘亲自栽种下的,就像十年前一样,他说要梅树,他便将梅花岭所有的梅品都拿了过来,足足有十多种,三四十多株,耿封尘亲手种在穆云山庄,种在穆倾容的小院里。耿封尘劲自看着这新栽的梅树出神,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木门打开的声音,穆倾容清冷的声音自后方传来:「你派人立刻找到穆槿,与他汇合,想来他应该找到了些线索,还有,去查查这个图案标志,看是什么来历。」李门长从穆倾容手中接过一张纸,认真看了看,在内领中收好,拱手道:「属下明白,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耿封尘听那人已经走远了,这才回过身看向木屋,却见穆倾容依旧站在门口,正静静的看着自己,也不知他看了多久。穆倾容慢慢行至碧潭边,与耿封尘并肩而立。 耿封尘嚅嗫了一下嘴角:「事情忙完了?」 穆倾容道:「到今天已经差不多忙完了。」 耿封尘几乎脱口而出道:「要我帮忙么?」 穆倾容淡淡笑了笑,道:「不用了。」 耿封尘道:「你的伤,好了么?」 穆倾容低下头道:「嗯。」 耿封尘几乎有些没话找话道:「恢复到哪种程度了?」 穆倾容垂下眼帘,道:「……已经好多了。」 耿封尘低声道:「那就好。」 穆倾容看了看四周,新的梅树苗绕着碧潭而栽,几乎将碧潭包围住了。想来梅花盛开时,这里将会是如画一般的烂漫光景。 耿封尘道:「昨天才栽上的。」 穆倾容道:「你栽的?」 耿封尘道:「嗯。」 穆倾容又轻轻笑了笑道:「多谢。」 耿封尘沉默了好一会,在心里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没忍住:「那年,穆云山庄的梅,也是我栽的,就在你的小院里。」 穆倾容的眸子不出所料的暗了暗。耿封尘突然就后悔说了这句话,然而话已出口,便再没收回的余地,就好像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就再回不了头。碧潭一时间,除了流水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穆倾容才嘆息道:「可惜我连一眼也没看上。想必如今,穆云山庄的冬天,应该很漂亮吧。」 耿封尘本还想说什么,却见穆倾容微微皱着眉,耿封尘那句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穆倾容似有似无的嘆了口气,心道:「想来,药林谷的这些梅树,我亦是看不到它们开花了。」穆倾容的眉头于是又皱得紧了些。 耿封尘道:「别皱眉,我见着心里难受。」 话一出口,耿封尘的指尖就已经触上了穆倾容的眉间。穆倾容轻轻握住在眉间的手,耿封尘指尖微微一颤,穆倾容立刻松开,却被他更用力的握住。穆倾容手指冰凉,从小就是。耿封尘几乎是不自觉的,将穆倾容的双手握在自己掌心,「大热天的,怎么手还是这么凉?」耿封尘低头轻轻揉了揉穆倾容的手道。 穆倾容心中五味杂陈,只缓缓开口道:「阿尘……」 耿封尘呼吸一滞,突然就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好好遵从一下自己的内心,耿封尘抵住穆倾容的额头,低低唤道:「容儿,这些年,我很想你……」 穆倾容的心像被针扎似的,细细密密的疼起来:「阿尘……」 耿封尘一把将穆倾容搂在怀里,仿佛面临末日般,不管不顾的只想在最后一刻任性一回。耿封尘闭上眼,覆上了穆倾容略微冰凉的唇上,穆倾容身子轻轻一颤,耿封尘的手指从穆倾容脸上慢慢滑了下来,落在穆倾容颈侧,手指停在此处轻轻揉捏了一会,穆倾容微仰着头,身子在耿封尘怀里颤抖的更加厉害,这类似于爱抚的动作,让穆倾容战慄,又让他害怕,却又让他隐隐有些兴奋。耿封尘一路亲下来,从嘴唇,到下巴,到脖颈,他心中升出一股邪恶的□□,将他烧的头晕目眩,又烧的他如饥似渴。耿封尘将穆倾容狠狠勒在自己怀里,侧头亲了亲穆倾容的耳垂,引得怀中之人更加战慄不止。穆倾容被抱得太紧,肩下的伤似乎受到牵扯,让他痛得几乎要冒冷汗,他默默忍受着这份疼痛,咬着牙齿不肯发出任何声音。直到那人突然停止了一切动作,穆倾容缓缓睁开眼,见耿封尘用阴郁的眼神盯着自己看,穆倾容顺着他的目光一低头,肩下早已鲜红一片。耿封尘嘶哑着声音道:「这就是你说的已经好了?」 穆倾容:「……」 耿封尘突然生起一股火气,厉声道:「你就这么作践你自己是不是?」 穆倾容又低头看了一眼,耿封尘却发现,在穆倾容眼底,传出一些无所谓的漠然来。耿封尘握紧了拳,心头怒火越来越盛。 耿封尘怒急攻心一把将人横抱起,大步走向木屋,直接走到最里间的卧房,很想将人扔到床上,直接扒了他的衣服查看伤势,但终是不忍心对穆倾容这般粗鲁,只是把穆倾容轻放在床上,对穆倾容不容拒绝道:「让我看看你的伤。」穆倾容不动。耿封尘冷冷道:「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穆倾容还是不动。耿封尘像真被气到了,看着穆倾容苍白的脸道:「很好,看来你是要我帮你。」话音未落,耿封尘已经一把将衣领撕开,穆倾容还来不及阻止,衣服已经被撕下大半,穆倾容大半个上身瞬间裸露在外,耿封尘默默吞了吞口水,强行按耐住心里升出的异样。目光移至伤口处时,耿封尘眯了眯眼,心底那一丝□□瞬间被一股强大的怒火扑灭。伤口已经红肿,有些要化脓了。耿封尘压着怒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点小伤可死不了人。」 第22页 穆倾容淡淡道:「不过自罚罢了。」 耿封尘一把撸开他的衣袖,果然,手腕上全是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伤痕,耿封尘哑声道:「这些也是自罚?」 穆倾容低眼垂眸,让人看不清情绪,手腕微抬,将衣袖放了下来,又将被撕开的衣服穿好,摇头道:「此是自救。」 耿封尘沉默了好一阵,最后带了一丝恳求道:「你真的不能将当年的事告诉我么?总该有个缘由吧?」 穆倾容依旧半垂着眸子道:「不管是何缘由,其结果都是一样的。」说到这里,穆倾容停顿了一会,深吸了口气继续道:「其实你不必顾及往日少年情意。」 耿封尘恨恨地点了点头,冷笑道:「你既如此说,那好啊,我便依你所言!明日,就请谷主移步避尘楼,好好赎一赎你的罪吧!」 耿封尘用力一甩衣袖,摔门而去。一出碧潭,却还是叫了问心过去,让他给那人好好治伤。 第二日一早,耿封尘果然出现在了药林谷,穆倾容似乎早做好了准备,将谷中一众事物写在册子上,交代的清清楚楚。两人十分默契的并未惊动任何人,一路用轻功出了谷,连暗卫都没发现。 穆倾容转头看了看耿封尘,欲言又止。耿封尘今日心情似乎很好,一见此状,便颇为大方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穆倾容在心里斟酌了下措辞,道:「我们真要如此回去?」 耿封尘看了看怀中之人,对两个大男人同乘一匹马没瞧出什么不对,且因为拉着缰绳,看上去像是把穆倾容环在自己怀中,耿封尘对此表示很满意,心里甚至还生出那么一丝丝小窃喜,然而耿封尘面上不动声色,特意寒了寒声音道:「从此刻起,你便忘了你药林谷谷主的身份吧,我不是带你去做客的,我是带你去做避尘楼的阶下囚的,所以没有大轿,也没有马车给你坐。」 穆倾容闻言,心中泛起一丝苦笑,一路上便再也不多言,只依旧一身清冷,眼中明暗不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13章 覆水难收 从药林谷到避尘楼,路程其实并不远,骑马最多两日便能到,更何况「烈火」是极罕见的千里良驹,可日行千里。是以不过一日功夫,耿封尘便带着穆倾容进了避尘楼。 从进了避尘楼起,耿封尘拉着他的手便没再没松开过,穆倾容低头看了眼,终是忍不住道:「要不你先将我放开?让人见了成何体统。」耿封尘好笑道:「我的地盘谁敢说三道四?」硬是一路将人拉进了避尘殿。随后手一伸,指着一处偏殿道:「你就住这吧?」穆倾容四下看了看,见这避尘殿的摆设十分眼熟,像是从前耿家的布置。穆倾容便由此猜侧,这大概是耿封尘的住处了。耿封尘让自己住在他的殿内? 骑了一天的马,赶了一天的路,再加上到了自己的窝,心里一放松,耿封尘多少觉得有些累了,但还是让人叫来了门中大夫给穆倾容查看伤势。待处理完了伤口,已经是后半夜了,耿封尘将穆倾容送至门口,看着人进去了,这才打了个呵欠回了自己的房间。可是一沾枕头,耿封尘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一想到住在隔壁的穆倾容,心中便五味杂陈,不知该喜该忧。倒是穆倾容,一路神思忧虑,如今用了药,药效一起,整个人便开始昏昏沉沉,穆倾容再不愿多想,闭着眼浑浑噩噩的睡了。 翌日,太阳刚从天边升上来,穆倾容从并不怎么深的睡眠中醒来,起身穿好衣服,将房门一打开,穆倾容便微微愣了愣,「夺风?」 夺风放下正准备敲门的手,也是微微一愣。虽然昨晚已经知道了少爷找到了穆倾容,且将人带回了避尘楼,心里早有了准备,但现在陡然见面,夺风还是愣了愣神,眼前的人清容消瘦,面色苍白,虽然是仙姿仙容,却毫无往日半分神彩,一双柳叶眼虽美,却仿若一潭死水,哪还有昔日星辰般的明亮?夺风喃喃道:「穆公子……」 穆倾容浅浅的笑了笑道:「夺风,好久不见。」 夺风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勉强笑道:「见过穆公子,少爷说,这个时辰,您该换药了……」 穆倾容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有劳。」 待换完了药,那大夫已经走远了,穆倾容才道:「其实我自己就是大夫,这些小伤实在不必劳烦他人。」 耿封尘冷笑道:「您何止是大夫,您还是神医呢?」可你何曾好好善待过自己? 穆倾容便不再言语了。 耿封尘起身道:「换完了药,便随我一道去用早膳吧。」 穆倾容看着满满一桌子菜,有些瞠目结舌。酱香鸭,烤乳鸽,清蒸鸡,燕窝粥,正中间还有一大盅枸杞乌鳢鱼汤。 穆倾容看了看耿封尘,又看了看这一桌子的菜,忍不住道:「早膳宜清淡。」 耿封尘不以为意:「受了伤就要多吃些好的补补。」 穆倾容好心提醒道:「你说,我不是来做客的。」 耿封尘瞪眼道:「我有说是给你补的么?我也受了伤,离心口只有半寸!」说完,还不忘比划了一下。穆倾容笑了笑,不再多言。耿封尘突然就晃了一下神。自再相逢,只觉得穆倾容很少笑,永远都是清清冷冷的淡漠模样。即便笑,也是现在这般清清浅浅的一闪而过。以前的穆倾容是最爱笑的,一笑起来,明眉皓齿,一双柳叶眼弯成月牙,让人一见就欢喜。那是个明朗少年,武功卓杰,聪慧敏捷,意气风发。为人却最为温和,待谁都是温温柔柔,谦逊有礼。一提起穆倾容,江湖长辈皆要夸上几句,「穆云山庄少庄主,谦谦君子,温文尔雅,武艺非凡,是位前途无量的好后生!」多少人嫉妒眼红,多少闺秀芳心暗许。怎么最后就变成这样了呢? 第23页 耿封尘强行隐去满腔酸涩愁绪,只一个劲的往穆倾容碗里夹菜。穆倾容吃的慢,碗中的菜很快就堆成了小山,穆倾容抬头看了一眼耿封尘道:「阿尘,要装不下了。」耿封尘果然便不再夹,只目光如炬的盯着人看,穆倾容于是又道:「你也吃吧,不是说要好好补补么?」耿封尘依旧坐着没动,不知沉默了多久,耿封尘才重重呼出一口气,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心似的,一把覆上穆倾容的手,对穆倾容恳切道:「容儿,我们以后都像现在这般,一直处下去,好不好?从前的事,以后的事,都不管了,好不好?」 穆倾容看着耿封尘的双眼,黯然道:「你忘不掉。」顿了顿,又道:「我也忘不掉。」 耿封尘心中泛苦,却又有些茫然,这像一个死结,是他无论怎样努力都解不开的。那个他等了十年都没等到的答案好像也不重要了,他自知,他们是无论如何再回不去了。 自那日后,耿封尘便再没找过穆倾容,即使见了面,也不与穆倾容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只当他不存在似的。明明就住在隔壁,明明每日都能见着,明明就在咫尺,却似相隔天涯。穆倾容眼见着耿封尘一日比一日阴沉的脸,以及眼神中越来越厚的寒冰,心里又苦又痛,他知道耿封尘心里并不比他好过,但他深知,此事无可解。 穆倾容伤口渐好,闲来无事,便在避尘殿附近随意闲逛,一来总待在房里着实有些闷,二来,更是借着由头避开耿封尘,所谓眼不见为净,还是少去惹他烦闷。避尘殿四周的院子里,到处种满了梅树,品种繁多,满院都是。穆倾容静静的穿梭梅树林中,心里不禁有些感嘆,都说梅花岭的梅是最出名的,可十年来,竟一次也未曾得见。也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穆倾容正黯然神伤,却突然瞧见梅树下蹲着一个小小身影,走近一看,原来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穆倾容微愣了一下,又走近了些。那小孩听见身后的声响,回头一看,顿时一脸好奇的盯着穆倾容猛瞧。「你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小孩稚嫩的声音脆脆的格外好听,穆倾容轻轻笑了笑:「那你又是谁呀?」那小孩道:「我叫千秋。」穆倾容道:「千秋?」小孩用力点点头。穆倾容又笑问:「那你为什么一个人蹲在树底下玩啊?你父母呢?」千秋道:「父亲说,母亲在生我的时候死掉了,父亲忙,没时间陪我玩。」穆倾容愣了愣道:「哦。」不料一不小心提起了这小孩子的伤心事,心里有些不落忍,好在那小孩子看上去,没怎么显出悲伤的样子。穆倾容道:「外头太阳大,早些回去吧。」千秋却垮下脸来:「不回去,一回去就要喝又苦又难闻的药,我不回去。」穆倾容细细瞧了瞧,见他脸上确有病容,应该是打出生就带着的,倒是个顽疾,寻常人家的孩子得了这样的病,怕是连几个月都存活不了,这个小孩能长到这么大,想来也是用了许多名贵药材一直养着,看来身份是个不简单的。千秋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穆倾容道:「你回去不许和人说,我躲在这里,更不许告诉我父亲!」穆倾容道:「我连你父亲是谁都不知,又怎么告诉他呢?」小孩子果然最是单纯,千秋立刻说道:「我父亲是避尘楼楼主,他要问起你,你不许把我在这里的事说出去。」 穆倾容:「……!」 穆倾容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父亲是…耿封尘?」 千秋道:「是啊。」 穆倾容一时竟没回过神来,他竟然有了儿子?!可是震惊过后,穆倾容又想,他们这样的年纪,有个这般大的孩子再正常不过了,何况,耿封尘乃人中之龙,人品样貌身手皆是上等,自然早该成家了。只是…… 只是,心里竟然泛出一阵酸涩来。穆倾容很快又暗暗骂了自己,觉得自身委实矫情的很,你如今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泛酸吃味呢?穆倾容像掉入一个迷阵当中,陷入到一阵深深的自我厌恶里,怎么都出不来了。 不远处传来一位老妪渐行渐近的呼唤声,千秋立刻缩了身子,躲在树干后面,又伸出小手拽了拽穆倾容的衣摆,穆倾容堪堪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千秋竖着食指放在嘴边压低声音道:「嘘,不要说话,你转过来,挡着我些。」穆倾容于是动了动身子,那老妪已经走过来了,见了穆倾容,福了福身子道:「见过穆公子。」穆倾容点了点头道:「王婶娘有礼。」那老妪四下瞧了瞧,又道:「我方才好像听见小少爷在这边说话,不知穆公子见过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孩子没有?」穆倾容道:「见过。」话一落,穆倾容后边的衣摆立刻抖了抖。老妪又道:「那不知小少爷现在去了何处?」穆倾容脸都不带红的指了指左前方道:「好像往那边去了。」那老妪道了谢,又匆匆忙忙追过去了。身后的小孩重重的松了口气,对穆倾容灿烂笑道:「你真是个大大的好人!」随即,又从袖中摸出一颗蜜饯来,放在穆倾容手心上,「这蜜饯好吃的很,可甜了,送给你吧。」穆倾容略微一笑,道:「好,我收下了,你快些回去吧,我也该回了。」千秋在心中飞快想了想,立刻做了决定,「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穆倾容:「……」 跟我回去,那你可就是「自投罗网」了。 第14章 诸多疑惑 穆倾容故意略一沉吟,千秋果然急了:「我把蜜饯都给你,这可是我最喜欢吃的!」随即小脸上又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你行行好,就收留我半日吧,就半日,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我立刻走!」 第24页 穆倾容忍笑道:「你可要想清楚。」 千秋立刻一把牵住穆倾容的手,笑道:「我想清楚了,就去你那,先躲上半日再说!」 穆倾容于是牵着人的小手,将人带进了避尘殿。 千秋:「……」 穆倾容见小孩脸上忽红忽白,不禁想笑,「这里便是我住的地方。」 千秋僵着脸道:「啊……原来你……住这啊……要不我还是先走吧,就不打扰公子了……」千秋正准备跑路,身后却传来冷冰冰的声音,让千秋不禁打了个激灵。「来都来了,走什么呀?」耿封尘边说边朝二人走了过来,朝千秋伸手道:「过来。」千秋立刻委屈巴巴的挪到了耿封尘身边,小声道:「父亲。」 耿封尘嘆了口气道:「知道你不爱喝药,但是不喝药,病就不会好,你玩也不能玩尽兴……」 「喝了药病也不会好的!」千秋仰着脸,看着耿封尘喊道。 耿封尘愣了愣,半晌才道:「胡说!」 千秋低下头,眼泪簌簌的往下落,「之前王大夫跟父亲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既然治不好,那为何还要喝药,那药那么难喝,那么难闻,我实在不想喝了,父亲对我好,我都知道,可是,我真不想再喝药了,父亲,我不想喝药……」千秋边哭边说,说到最后,已经是嚎啕大哭了。 耿封尘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千秋自小比旁人乖巧懂事,甚至有些超乎这个年龄段的成熟,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像这样嚎啕大哭是少之又少,耿封尘知道,秋儿这是真伤心了。 「乖孩子,别哭了。」耿封尘蹲下身来,抱了抱千秋,柔声道:「知你心里委屈,但是不喝药不行。」千秋闻言,哭得更加厉害了。 耿封尘:「……」 穆倾容在旁边看了这父子俩好一会 ,见耿封尘实在不是个会哄孩子的,于是轻咳一声道:「若是不想吃药,其实也行。」千秋立刻止住了哭声,抽噎道:「真的吗?」穆倾容点点头。耿封尘站起身来,道:「既然这位公子说不用吃药,那你今日便不吃了罢。」千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立刻破涕为笑道:「多谢父亲!多谢公子!」说完,像生怕这两个大人会反悔般,立刻跑没了影 。 耿封尘多日来,没怎么仔细瞧过穆倾容,现在,却再也忍不住偷偷往人脸上看了看。穆倾容道:「我想看看他的药。」 耿封尘立刻收回了目光,道:「你知道他什么病?」 穆倾容道:「知道。」 耿封尘赞嘆道:「连脉都没诊过便知道了,果然是天下第一神医。」 穆倾容淡淡道:「只是知道个大概,具体如何,还是要诊脉过才知道。」 耿封尘立刻命人去取千秋的药,又看了看穆倾容,却像越看越看不够似的。穆倾容也看了看耿封尘,道:「怎么了?」 耿封尘避开了眼,道:「没什么,劳烦你为秋儿费心了。」 穆倾容轻轻摇头道:「他既是你儿子,我定会尽毕生所学为他医治,你尽管放心罢。」 耿封尘心中一梗,看向穆倾容,缓缓吐出一气道:「你……生气么?」 穆倾容微微一愣,强掩住心中伤痛,对耿封尘勉强笑道:「我有资格生气么?」 耿封尘上前一步,一把拉住穆倾容的手,话几乎就欲出口,穆倾容却又接着道:「何况,男人娶妻生子,才是正道。」耿封尘闻言,缓缓松开了穆倾容的手,心中一片冷然。他的情意,还是当年的那片情意,而眼前之人,恐怕早没了那份心意了。 避尘殿内,耿封尘皱着眉在案前来回踱步,又看着夺风道:「你是说,除了梅花岭,附近几座城的大夫郎中都凭空消失了?」 夺风拱手回道:「是,连药铺老闆都不见了,许多人生了病,连一个郎中都找不着。」 耿封尘道:「此事这般蹊跷,为何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不对?」 夺风回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围传出某仙岛上有仙草仙药一说。这些郎中大夫,据说都是慕名去寻仙药去了,所以人不见了,大家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耿封尘冷哼一声道:「这世上哪有什么仙草仙药,要真有,那也只有药林谷才有。」 夺风道:「那些人自是没有少爷这样的见识。只是,属下怀疑此事怕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这些谣传,怕是那幕后之人故意传出来掩人耳目的。」 耿封尘转过身来,道:「何出此言?」 夺风道:「属下追查此事时,在沥州乱葬岗发现了一具掩在土里的尸体,应该是沥州连日下了暴雨,把松土沖走了些,尸体才被暴露了出来,属下仔细看过,那人像是中毒而亡,属下见那一片的泥土都有松动迹象,便随意挖了挖,结果那里全是新埋的尸体,且都是中毒而死。」 耿封尘点点头,心中暗暗思考,道:「你继续说。」 夺风道:「属下一路追查此事,发现这些人竟然全是消失的郎中大夫,而且,他们的家里全是人去楼空,不知他们的家人是被抓走了还是被灭了口。」 耿封尘沉默了片刻,道:「先前药林谷进了一批刺客,对药林谷的各种毒花毒草没有半点反应,不知此事是否和药林谷那些刺客有关?」耿封尘当下决定要去找穆倾容,夺风又道:「属下在查此事时,发现药林谷的人也在查这事,不知……」 第25页 耿封尘问道:「容儿呢?」 夺风道:「好像是在偏殿给小少爷制药。」 耿封尘点点头,大步朝偏殿而去。 耿封尘在偏殿门外站了好一会,听见里面传来捣药的声音,耿封尘的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弯了弯,推门而进时,却又是一副冰冰冷冷的样子。穆倾容抬头,见了耿封尘,停下手中的活,道:「你来了。」耿封尘走过去,熟稔自然的接了穆倾容手中的捣药杖,道:「我来帮你。」穆倾容于是退到一旁。耿封尘往药罐里一看,奇道:「不是药?」 穆倾容点头道:「是药,是我新换的。我在里面放了红云里,和在药里,既不会破坏药性,又不会难吃。」 耿封尘凑近闻了闻,道:「难怪这般清香甜蜜,闻着我都想吃了。」 穆倾容笑了笑,道:「是药三分毒,可不能乱吃。」 耿封尘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红云里可是稀少名药,梅花岭可没有,你是怎么得来的?」 穆倾容道:「我从药林谷带来的,没想到居然派上了用场。」 耿封尘打趣道:「你被我掳来作囚犯,还随身带着药啊?」 穆倾容道:「嗯,习惯使然。」 耿封尘一边捣药一边看着穆倾容,只觉得时间若能就此停住就好。穆倾容看了看药罐,道:「好了。」耿封尘于是停了下来,在一边静静的看着穆倾容忙活。耿封尘原本是想来找穆倾容说正事的,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耿封尘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只想这样难得的宁静平和不要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打扰。 穆倾容忙完了,桌案上的盘子里多出了好些香甜的小药丸来,耿封尘拿起一颗看了看,随口道:「要不我先帮你试试药吧。」 穆倾容道:「我已经试过了,没有问题,你放心吧。」 耿封尘放下药丸,道:「你亲自试的药?」 穆倾容道:「嗯。」 耿封尘眯了眯眼,道:「你不是说是药三分毒么,若是有问题呢?」 穆倾容淡淡道:「无妨。」 耿封尘心里渐渐来了气:「有问题无妨,毒死了也无妨是不是!」 穆倾容看了看耿封尘略带怒气的脸,于是放轻声音道:「我自有分寸的,并不会胡乱试药。」 耿封尘这才放宽了心,想了想,又问:「你一直都是亲自试药?」 穆倾容道:「嗯。」 耿封尘道:「既然你说你有分寸,那么以后,都由我来替你试药吧。」 穆倾容想都未想便一口回绝,「不行。」 耿封尘道:「为何不行?」 穆倾容:「……」 耿封尘看着穆倾容,嘆了口气:「我知道你不畏生死,我也不反对你拿自己试药,我只是希望,你也能在乎一下你自己。」 穆倾容心中微有暖意,于是淡淡笑了笑,对耿封尘点了点头,然而只是一瞬,穆倾容的笑容立刻消失在脸上,一股剧痛在穆倾容心头轰的一阵炸了开来,穆倾容强迫自己定了定心神,勉强岔开话题,道:「秋儿的病不是那么容易治,我还得给他施针,施针过程会很繁琐,需得好好准备。」耿封尘对于穆倾容方才的异样心中存疑,见穆倾容似乎不愿多提,他也就不愿再多问,想着还是要尽快再去一趟药林谷,好好问问耿易穆槿他们。耿封尘点头道:「你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我来照办。」 穆倾容点点头,略一抬袖,默默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耿封尘再不能装作没看见,于是道:「你没事吧?」穆倾容刻意忽略耿封尘眼神里的担忧,淡淡道:「没事,我一会写个方子,你按方子把药材准备好。」耿封尘知道穆倾容隐忍惯了,定是问不出什么,再担心再疑惑,也只好按在心里。 第15章 一个不敢问一个不想说 避尘楼的建筑不同于药林谷的简朴,楼台殿宇建得很多,彼此间的距离又隔得不算近,四处走廊相连,弯弯绕绕,闲时闲庭信步倒也雅致,但若是有什么急事,那走起来可就有些急人了。千秋便是这般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抱怨,这路实在太远了,得想个法子搬进避尘殿的偏殿才好,最好能跟公子同住,也就不用这般跑来跑去了。好不容易到了穆倾容住的偏殿,千秋喘着重气,脸蛋红扑扑的,却难掩兴奋。「公子,公子你在吗,我要进来了。」千秋惦着脚,抬着小手敲了敲门。门很快就开了,千秋甜甜叫道:「公子……」在看清开门之人后,又迅速收了笑,毕恭毕敬道:「父亲……」耿封尘道:「秋儿来的倒早。」千秋向屋中二人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在房中滴熘熘的看,穆倾容于是伸出手来,道:「今日的蜜饯在这呢。」千秋立马喜滋滋的接过,道:「多谢公子。」又迫不及待放进了小嘴里,吃的一脸意犹未尽。千秋眼巴巴的看了看穆倾容,穆倾容道:「蜜饯好吃,却不能多吃,早中晚每次只能吃一颗,这是我一早就与秋儿说好的,是不是?」千秋嘟了嘟嘴,乖巧的点了点头,他对穆倾容喜欢的紧,本还想跟公子再说说话的,谁知一阵困意袭来,让千秋连眼睛也睁不开,嗯,今日的蜜饯好像和前几日的味道有些不同,千秋迷迷糊糊的想。穆倾容道:「秋儿要是困了,就在我这睡会如何?」千秋看了看耿封尘,见耿封尘对自己大清早就犯困的事似乎没什么意见,于是点了点头,准备再去睡个回笼觉。 第26页 耿封尘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千秋,对穆倾容道:「怎么才一会就起药效了?不会是这孩子昨晚没睡好吧?」穆倾容一边准备药材一边回道:「没事的,施完针他就醒了。」耿封尘起身,也帮着穆倾容作准备,「有你这位神医在,我自是放心的。」所有医治要用的东西很快就准备好,穆倾容道:「你先出去,完事了我再叫你。」耿封尘于是出了房间,顺手带上了房门。穆倾容脱了千秋的衣物,将人抱进盛满滚烫的药浴里,又紧闭了所有门窗,这才开始为千秋施针。 耿封尘在门外来回踱步,两个时辰过去了,里头没有一丝动静,心里不免开始有些着急,但是穆倾容说过,除非他出来,否则不许任何人进去,耿封尘只好强耐着性子继续在门口等。 不知过了多久,门内才传来穆倾容的声音:「阿尘,你进来吧。」耿封尘赶忙推门进去,整个房间里充满了一股浓郁的药味,穆倾容一边替千秋穿好衣物,一边说道:「快将门窗打开散散味。」耿封尘依言照做,一回头,却见穆倾容坐于桌边,脸色十分苍白难看,光滑的额头上沁满了豆大的汗珠。耿封尘立刻走过去,拿出一方素白的帕子仔细的替人擦了擦汗,又担忧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很累么?要不我扶你进去休息。」穆倾容点点头道:「也好,我去休息会儿,你带秋儿回去吧。」耿封尘立刻叫来下人把千秋抱回住处,自己则扶着穆倾容进了内室。穆倾容脚步虚浮,几近脱力,只能靠着耿封尘的身子勉强行走,耿封尘皱眉道:「你怎么这般虚弱无力,医治过程到底是怎样的?」穆倾容勉强平了平自己的气息,道:「无妨,是药浴温度过高,热气过大,加之又不透风,时间久了,有些气闷头晕罢了。」耿封尘还是不放心,道:「你说此法能让药效充分吸收到秋儿体内,那会不会也到你体内,你可是说过,是药三分毒……」 穆倾容扶着床栏缓缓坐下,道:「没事的,你先出去吧,我调节一下内息。」 耿封尘立刻道:「我用内力在一旁助你。」 穆倾容闭上眼,一双手在广袖中悄悄握成了拳,又很快松开,手掌撑在床沿上,极力控制着自己身体的抖动。穆倾容语气略带强硬,道:「不用,你先出去。」 耿封尘还欲再说,穆倾容带些不耐烦道:「你出去!」耿封尘只好道:「那好,你有事叫我,我就在外头。」说完,又等了会,见穆倾容低着头不说话,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耿封尘只好退出内室,坐在中厅等着。 耿封尘一走,穆倾容的身子便再也控制不住的剧烈颤抖起来,如寒风中的蝉翼般,无助又绝望。心口处的巨痛越扩越大,传至五脏六腑,痛到无法喘气,穆倾容无力的栽倒在床上,用力揪住胸口处,像要硬生生把心脏揪出来般,另一只手握成拳,塞进自己嘴里,一把狠狠咬住,强制自己不发出任何痛苦的声音。冷汗一层层冒出来,很快将额角的发丝染湿,穆倾容心知不妙,然而此刻不在药林谷,没有他要的药物控制,他又不想让耿封尘知晓,于是只能竭尽全力忍着,可情况却逐渐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穆倾容深知,此番怕是要瞒不住了,趁着自己还有一丝清明,他抖着手,摸出一根银针来,朝着自己的耳后猛的扎去,然而惊变就是在那一剎那发生。 房门被人突如其来的打开,穆倾容还未来得及想,手已经先一步有所行动。耿封尘在中厅等得煎熬难当,于是再也忍不住,一定要进去看看才行,门一打开,却见一根银针夹着劲风朝自己咽喉处飞来,耿封尘眼疾手快地侧头避过,银针扎进了身后的门板上,厚厚的门板竟被刺穿! 「容儿!」耿封尘未作理会,快步走到穆倾容身边,却见穆倾容身子抖如筛糠,耿封尘急了,扶着穆倾容道:「容儿,你这是……」话未说完,穆倾容转过脸来,耿封尘自问自己是个见过大风大浪的,然而在看到穆倾容把脸转过来的那一瞬间,还是被吓了一大跳。只见穆倾容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眼白里血丝盘桓交错,脸上已变成了青黑色,眼神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般阴狠骇人。「你……」耿封尘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穆倾容一把将人推开,耿封尘没作防的往后踉跄了一大步,「走……」穆倾容从牙缝中挤出一个模糊的字来。「什么?」耿封尘没听清,朝穆倾容走近了两步,不想穆倾容却突然像厉鬼般朝着耿封尘扑过去,耿封尘怕弄伤穆倾容,不敢有所大的动作,只好一边退,一边防着穆倾容摔倒,穆倾容扑了个空,又一把扑上去,这回,耿封尘未躲开,穆倾容哆哆嗦嗦的摸出三根银针来,咬着血牙道:「耳后一指距离,扎进去!」耿封尘立刻接过银针,当机立断一把扎于穆倾容耳后,穆倾容瞬间一僵,随即又扑于地上,呕出一大口黑血来,耿封尘将人一把抱在怀里,吓得心惊肉跳,「容儿,你怎么了?」穆倾容倒在耿封尘怀里,头无力的歪在耿封尘手臂上,眉头深皱,双目紧闭,耿封尘摸了一把脉象,见穆倾容气息紊乱,于是一手半抱着穆倾容,一手在他身后用内力助他稳息宁气。直到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穆倾容身子的颤抖才逐渐平息。「容儿?」耿封尘小心翼翼唤道。穆倾容缓缓睁开双眼,眼中血丝退去,眼眶却依旧通红,眼神却是清明的。耿封尘心中又惊又急又忧,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开口询问才好,穆倾容缓缓直了直身子,耿封尘将人扶在床上,在他背后放了两个软枕让他靠着。「好些了么?」耿封尘问道。穆倾容轻轻点了点头,道:「你先回去吧,我……我自己呆一会。」耿封尘一脸忧色,道:「是因为医治秋儿……」穆倾容急急道:「不是,是我自身的问题。」耿封尘道:「什么问题?不能告诉我么?」穆倾容闭了闭眼,有些无力道:「日后我会告诉你的。」耿封尘心里担心,很是忧虑,又见穆倾容面有倦色,实在不适合再多言,只好按下满腹狐疑和忧虑,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耿封尘出了门,却并未走远,坐在中厅默默守着。耿封尘仔细回忆着穆倾容方才的情形,发觉穆倾容面色虽然变得可怖,神智却是清醒的,又或者是半清醒,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才变得神色恍惚,又想起他平日便是一副略带着病态的苍白,想来,是患上了什么隐疾,可是他是在想不出,这世间会有什么疾病能让一个人的眼神变得这般可怕,活像变了个人似的…… 第27页 耿封尘按了按额角,想得有些头疼。可是穆倾容又始终不肯多言,他心里不免生出些急躁来。「少爷?」」夺风在门外叫了一声,耿封尘立刻起身,走到门外,小声道:「容儿在休息,你小声些。」夺风点点头,耿封尘压低声音道:「去正殿说。」 二人来到正殿,耿封尘道:「可是查到什么了?」夺风从怀中拿出一枚镖来,双手递给耿封尘道:「我在追查过程中,找到了这个,想来是他们的信物一类。」耿封尘看着手里这枚小小的镖记,见上面刻着奇怪的图案,突然想起穆倾容曾经在药林谷对李门长说过,要查查一个什么图案。耿封尘道:「这枚镖的主人你可知道是谁?」夺风道:「属下不知具体是谁的,只知道是那伙人其中某一个的。」耿封尘皱眉道:「那伙人?什么人?」夺风道:「我不知那些人的身份,只是见他们在沥州乱葬岗掩埋尸体,所以便一路跟踪,只是……我把人给跟丢了,只捡到这个……」耿封尘道:「能让你跟丢的人,看来身手不凡啊,对了,他们埋的是什么人的尸体?」夺风正色到:「我后来查了,是那些消失的郎中大夫的家人。」耿封闻言皱眉更深,夺风又咬牙切齿道:「甚至,还有小孩……」耿封尘眉梢一挑,冷然道:「连小孩都不放过?这可有违江湖道义。」夺风道:「可我们派出去的人都没查到什么,连他们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耿封尘眯了眯眼,道:「这些人不简单吶……」 第16章 有心隐瞒 避尘楼有许多庭院,每一处都种上了梅,尤其是耿封尘的寝殿后院里,梅树最多,品种最全。耿封尘打开窗,几支开着花的新梅顺势伸进屋来,瞬间闻见满院芬芳。耿封尘用力嗅了嗅,清雅的花香味让人心旷神怡,和穆倾容俊雅的模样倒是极其相配,耿封尘在心中暗暗的想。手指无意识的摸了摸那枚镖记,耿封尘的神色又冷了冷,抬头看了看天色,想着穆倾容应该休息够了,身子应该恢复了些,于是顺手摺了一支梅,往穆倾容住的偏殿而去。 然而当耿封尘推门进去时,却被眼前这一幕愣住了,只见穆倾容正用匕首往自己手腕上割下去,鲜血沿着手腕顺下来,穆倾容半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蹙着眉头,像是隐忍着疼痛,被割开的手腕无力的垂在一旁的水盆里。耿封尘心脏像被突如其来的利剑刺了一下,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快步走到穆倾容身边,厉声道:「穆倾容!」穆倾容过了好一会才勉强睁开眼睛,看到面前惊怒交加的人时,微微一愣,「你怎么来了……」耿封尘听着这样虚弱的语气,不禁更为火大,「我要不来,是不是就该给你收尸了?」话一说完,耿封尘早已将一方素帕包住穆倾容的手腕,「是你自己来,还是我叫人过来?」穆倾容轻轻吐出一口气,道:「我自己来吧,上些药,伤口很快就能痊癒。」耿封尘梗着声音道:「你何故如此……」 穆倾容淡淡道:「并非我有意自残,此是放血解毒之法,你在药林谷时,不是见我也对问心用过此法么?」 耿封尘这才注意到,水盆里的血果然是黑红色的,方才一时情急,竟忽略了。 耿封尘稍稍松了口气,又道:「之前给问心放血,也是扎人家手指,可没见你割人家手腕。」 穆倾容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气,道:「同宗不同法罢了。」 耿封尘见穆倾容给自己上了药,于是接过纱布,替穆倾容仔仔细细将手腕包扎好,穆倾容一侧头,见桌上扔着一支梅花,顿时眼神一亮,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拿上这支梅花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淡淡的梅花香甚是好闻。 穆倾容道:「这就是一年四季都能开的新梅?」 耿封尘包扎完了,将穆倾容的手小心翼翼的放在一侧,道:「好不好看?」 穆倾容点点头,道:「好看。」 耿封尘道:「后院有很多,此时开的正盛,你想不想去看?」 穆倾容看着耿封尘笑了笑,道:「说出你的条件。」 耿封尘也笑了笑,道:「什么也瞒不了你。」随即又正色道:「我想知道你中的什么毒,为什么要放血来治,难道没有解药么?你手腕上的这些伤口都是因为放血解毒么?这毒经常发作?」 穆倾容笑着嘆了口气,道:「要看你耿楼主的新梅可真不是件易事啊。」 耿封尘静静的看着穆倾容不说话,穆倾容渐渐收了笑,正色道:「此毒无可解,不定时发作,发作时只能放血抑制,至于这毒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 耿封尘皱眉道:「还有你不知道的毒?那张前辈呢?」 穆倾容道:「师父和师伯都解不了。」 耿封尘越听越急:「那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穆倾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顺其自然罢。」 耿封尘却依旧皱着眉,心里又心疼又着急又难受,却又偏偏束手无策,「那……这毒一般什么时候发作?下回发作是什么时候?」 穆倾容垂下眼眸道:「不知……」 耿封尘急得恨不能转几圈,穆倾容抬头看着忧色重重的耿封尘,心中不知该作出何等感想,只能勉强岔开话题,道:「你能带我去看梅么? 耿封尘毕竟非同常人,心里虽急,却也很快平静下来,对着穆倾容笑了笑道:「自然。」手掌朝上伸向穆倾容道:「本楼主说话算话。」穆倾容迎着那满眼盈盈笑意,手不知不觉便伸了过去,耿封尘轻轻握了握,又对着穆倾容笑笑,竟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穆倾容微微一愣,仿佛一下就回到了十年前,耿封尘一直都是似这般的对着他笑。穆倾容被他牵着手,有那么一瞬,眼眶竟有些酸涩。 第28页 避尘殿的偏殿虽然与耿封尘的寝殿毗邻,窗口的朝向却是相反的,是以,穆倾容来了避尘楼好些时日,却一直未曾得见楼内的新梅。 二人来到后院,只见院中一隅满满一片全是新梅,每一株都花满枝头,灰黑色墙角趁着一簇簇粉色梅花,竟别有一番雅致。穆倾容在花林中站定,目光流连其中,嗅着淡淡香气,心中一片宁和。耿封尘的目光从始至终,一直落在穆倾容身上,好像周围的一切他都看不见了,眼里心里,就只有这一个人。穆倾容白衣翩翩,长长的黑发披于身后,随风微微飘散,他静静站于梅花树下,在粉色花海中,一派幽雅宁和。超凡出尘,大抵如此,耿封尘默默地想。 穆倾容回头沖耿封尘微微一笑,道:「这新梅是不是只有这里才有?」 耿封尘只觉得这样的回眸一笑真真是迷人眼目乱人心神,「楼中后山也有,比这里更多更好看,你想去看么?」 穆倾容轻摇头道:「在这里看也是一样的。」 耿封尘突然灵光一闪,道:「我带你去个地方。」说完拉了穆倾容的手,不由分说就往外走。 耿封尘扶着穆倾容的腰一跃而起,上了屋顶,又朝着另一座楼阁飞过去,足尖在瓦片上轻轻一点,眨眼又飞向另一边,耿封尘丝毫不在意自己带着人在自家地盘上如飞贼似得,在一众屋顶上飞檐走壁。只一会,二人便停在了避尘楼最高的建筑上--观绯阁。从这里望去,能将整个梅花岭尽收眼底,只见街道两旁,亭台楼阁相互交错,街上行人如蚂蚁似的熙熙攘攘,远处山林中,各种花树漫山遍野,什么颜色的都有,成片成片的,很有规模,一眼望不到边,如此气势磅礴倒真称得上花的海洋。穆倾容赞嘆道:「当真是美极。」 耿封尘嘆道:「早就想带你来的。」穆倾容静静立于城楼上,由于风大,白色纱衣在身后尽情翻飞,显得穆倾容的身姿更为纤细。耿封尘与之并肩而立,月牙色衣袍在身后翻动,那一派丰神俊朗与穆倾容的清雅俊逸相交辉映,倒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 耿封尘拿出一枚镖记,闲话家常般道:「这上头的图案,你看着可眼熟么?」穆倾容低头看了看,只一眼,穆倾容便道:「见过,药林谷那批刺客人人脖颈上都有。」 耿封尘有些惊讶:「你这都能瞧见?」既是标志性的东西,自然没有人会把它弄在显眼处,穆倾容一边与人交手,一边传授耿易,竟还能发现这些,实非常人可比。 穆倾容道:「你可有查到那些人的来历?」 耿封尘道:「没有,只知他们的老巢应该是在沥州。」 穆倾容道:「其实那次与其交手,倒让我想到一个门派。」 耿封尘道:「是什么?」 穆倾容顿了顿,道:「猎鹰阁。」 耿封尘眯了眯眸子道:「看上去,确实像训练有素的杀手,从这一点上看,倒和猎鹰阁有些相似,只是这门派早就绝迹江湖了,难道还有余党?」 穆倾容道:「也有可能是有人效仿。」 耿封尘点点头,像想到什么似的,对穆倾容道:「药林谷的千草丹有没有可能外泄?」 穆倾容摇摇头,笃定道:「绝无可能。非药林谷的人,谁都不可能有。」 耿封尘闻言,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开心来,穆倾容这般轻易地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了自己,是不是代表自己也是……内人? 内人二字一出来,耿封尘脸颊立刻现出一抹十分可疑的笑容来,穆倾容看了,有些莫名,耿封尘掩饰性的干咳两声,又回归正题道:「那有没有可能……」 穆倾容这回语气更加肯定:「更不可能。」药林谷门徒不多,却比任何门派都要团结忠心,要说谷中出现叛徒,穆倾容是绝不会信的。 耿封尘于是不再多言,穆倾容是什么人他知道,既然他说没有,那就一定没有。 穆倾容想了想道:「不过,有个人倒是很可疑。」 耿封尘道:「谁?」 穆倾容道:「之前冰清阁的大小姐来过药林谷求医,说是患了咳疾久治不愈。」 耿封尘道:「实际上呢?」 穆倾容道:「实际上确是患了咳疾,而且的确很严重,却不是久治不愈,而是新患上的,而且应该是药物所致。」 耿封尘瞭然:「人为的。」 穆倾容点点头道:「所以我收了诊金,只给了药材,就将人送出了谷,并没有将她留在谷中治疗,进出谷都是有暗卫护送,而且她呆在谷里的时间不到两个时辰,在我眼皮底下,她断没有机会做些什么,所以,我也只是怀疑。」 耿封尘道:「没事,我一会派人去探探那冰清阁。」 穆倾容静静看着耿封尘不语,耿封尘莫名道:「怎么了?不能探?你是怕打草……」 「阿尘,」穆倾容轻轻打断他,「你不该搅进去。」 耿封尘沉默了片刻,正色道:「旁人便罢了,那个人偏偏是你,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穆倾容看向远处,一双眸子里,让人看不出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7章 第二批刺客 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整个避尘楼都笼罩在一层朦朦胧胧的暖黄色里,一抹白色身影在楼台屋顶上悄无声息的掠过,在淡淡月色中,竟无一人察觉。 第29页 距离避尘楼不远处,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平日里这边是极热闹的,只是现在深更半夜,连柳树上的夏蝉都休息了。河上有一座拱桥,桥上一黑色人影正在来回踱步,直到那白色身影朝自己不疾不徐的走过来了,那人才走下桥来,对着来人行礼道:「谷主。」穆倾容点了点头,道:「家里还好么?」李门长李郁道:「谷主放心,都好着呢,尤其是张师伯离开了药林谷,清净着呢。」穆倾容道:「师伯什么时候离开的,可有说去往何处?」李郁道:「几日前便离开了,去了哪里他倒没说。」穆倾容点点头,又道:「善儿……没闹吧?」李郁嘆了口气道:「您离谷头几天闹得可厉害了,好在有小易哄着,不然药林谷恐怕没人能哄得了她了。」穆倾容垂着眼眸,轻嘆一气道:「她总得适应没有我的日子。」李郁闻言,心中猛然一惊,严肃道:「谷主何出此言?」穆倾容暗道自己失言,这四大门长何其聪慧过人,尤其是这李门长,与自己最亲近,又最敏感。穆倾容淡淡道:「她长大了。」李郁依旧存疑,穆倾容却已经转开了话题,道:「事情查得怎样了。」李郁道:「赵门长留下活口,一路跟踪,结果那些人在沥州边界就都毒发身亡了,穆槿回了一趟谷,说是拿到了这个。」说完,拿出一粒药丸来。穆倾容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了药丸,放在鼻尖嗅了嗅,淡淡道:「药林谷的千草丹不是那么好仿造的,这个连赝品都算不上,那些人毒发是迟早的事,不过能把药在几个月内做到这份上,也不简单。」李郁道:「为了这药,可惜死了那么多大夫。」穆倾容道:「幕后之人行事如此狠辣,一定要把这人找出来。」李郁道:「谷主放心,我们定会把他揪出来,只是……谷主您还不回去么?」穆倾容道:「我还不能回去,对了,你回谷里替我去一趟冰窟,把细焰草带给我,秋儿的药里得加这个。」李郁惊道:「细焰草?您培育了三年才堪堪培种出来两棵,这药可是能续命的,有多珍贵难得谷主您比任何人都清楚啊,就这么随随便便给外人用去一棵?!」 穆倾容道:「一棵不够用,两棵都拿过来。」 李郁:「……」 李郁肉疼,几乎颤着声音道:「这世间总共才两棵!随随便便在它们身上扯片叶子都能千金难求!您……」 穆倾容淡然道:「我能种出一次,便能种出来两次,你尽管拿过来就好,不必心疼。」 李郁道:「我是心疼谷主,这细焰草喜寒,为了培育出这两棵,您在冰窟里呆了多长时间您最清楚,您身上的寒疾是怎么来的您忘了?」 穆倾容轻笑道:「李门长,你这一点,倒跟钱门长很像啊。」 李郁呸了一口,道:「谁像他这般抠门,只认钱不认人!我跟他能一样么!我这是心疼你,他?他能为了钱跟谷主您打起来你信不信。」 穆倾容笑道:「我信,所以这事你得瞒着他,他要知道了,恐怕真会提着刀追到避尘楼来砍我。」 李郁终于死了心,道:「好吧,反正也是您种的,我还能说什么。」 穆倾容笑着拱手道:「有劳了。」 李郁:「……」 还是肉疼! 待人走远了,穆倾容才又悄无声息地回了避尘楼,然而就在推门进偏殿的那一瞬,穆倾容突然停止了动作,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空无一人的屋顶甩出一根银针,那边果然传来一声闷哼,穆倾容正准备飞身上前查看,却见耿封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掠过屋顶,穆倾容只好与人一同紧追过去。 二人十分默契地左右夹击,一路追到十里开外的小树林里,人却突然不见了。耿封尘还欲再追,穆倾容一把拉住耿封尘道:「小心,这片林子有古怪。」 耿封尘闻言脚步蓦然顿住,四下一打量,心中暗叫不妙,方才只顾着追人,竟一脚踏入了人家设计好的圈套里。这林子粗粗看上去不会觉察到什么,要功夫好的人仔细看才能看明白,这是被人在暗中动过手脚的。耿封尘心中不免对穆倾容暗暗折服了一番。 耿封尘道:「旁边树木都被人动过手脚了,地面也不对劲,不知等着我们的会是什么?」 穆倾容微微皱了皱眉道:「那人故意引我们到此,想来不会是什么善茬。」 耿封尘心中不免有些懊恼,然而事已至此,再懊悔也无用。二人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细细观察四周,耿封尘正欲说话,突然眸子微眯,二人同时道:「有人!」话音未落,那人已经从树林中一侧朝二人猛的冲过来,耿封尘几乎本能的一把将穆倾容拉到自己身后,然而那人却突然改了方向,将手中的剑猛的往一侧松土堆掷过去,松土堆中立刻有东西破土而出,耿封尘面色犹如千年寒冰,手中凝聚一股内力朝人一掌噼过去,那人还未来得及撤走,已经口吐鲜血丧命在耿封尘掌下,那土堆中突然迸出一根银丝朝耿封尘直直射来,穆倾容眼疾手快的从指尖飞出两根银针,将那丝线错开,发出细微的碰撞声,然而这一线确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下一瞬间,四面八方射出无数银丝,像一张蜘蛛网似的密密麻麻错综复杂,这样快的速度,穆倾容并无把握能让二人全部全身而退,来不及多想,他只能一掌将耿封尘送出阵外,耿封尘还未回过神来,就见穆倾容在无数锋利如刀削的银丝中一边上下翻飞躲避,一边飞往阵网外。「容儿!」耿封尘大叫一声,心中惊急交加,随即抽出缠于腰际的腰带,用力向穆倾容甩过去,穆倾容心领神会,手一伸,将腰带接于手中,耿封尘手臂猛然往后一收,穆倾容顺势借力,总算从银丝阵网中脱身。耿封尘一把扶住穆倾容,急道:「容儿你……」没事吧这三个字在看清穆倾容时,竟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只见穆倾容一袭白衣被切割得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破的口子,这些破口处,几乎都染了细细的血迹,一眼瞧过去,满身尽是。耿封尘像被人扼住喉咙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将穆倾容的衣袖轻轻往上一掀,顿时肝胆俱裂,只见穆倾容白皙的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伤口,这些伤口如细丝般细小,然而,却几乎深可见骨。「容儿……」耿封尘双目通红,声音不可控制的竟有一丝梗塞。穆倾容没什么太大的表情,看上去好像感知不到疼痛,只是惨白的脸色,额头上的冷汗,以及指尖不可控制的微微颤抖,将穆倾容的掩饰出卖的十分彻底。穆倾容声音有一丝沙哑,道:「他们追上来了,人数不少于三十,我们快走,不可与之硬拼。」耿封尘不敢轻易触碰到穆倾容,只好握住他的手心,将人带动着一路往避尘楼而去。然而事情出乎意料,去往避尘楼唯一的路径居然被人截住了,耿封尘当机立断,携着穆倾容往方向撤,不料这一边也被人拦住,耿封尘朝四周看了看,见四周树林无风自动,四面八方,竟被人围得颇有四面楚歌之感,耿封尘紧了紧穆倾容的手咬牙道:「这回只能硬拼了。」穆倾容摇摇头,道:「若只是你一个人,这些人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可偏偏我受了伤,只怕是要拖你后腿,除非你……」耿封尘想也不想的出声打断:「你别除非了,我断不会丢下你。」穆倾容看着耿封尘如此坚定,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们往东南方向走,那边一定无人拦截。」耿封尘未做他想,拉紧了穆倾容,一路往东南方向撤退。 第30页 东南边果然无人拦截,耿封尘似笑非笑的看着穆倾容道:「容儿真是料事如神。」穆倾容忍着全身剧痛,慢慢行至悬崖边,回头看着耿封尘道:「你信我么?」耿封尘站于深不见底的悬崖边上,与穆倾容并肩而立,看着穆倾容认真道:「信。」穆倾容回头,听见后方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淡声道:「跳吧。」耿封尘突然凑近穆倾容,附在他耳边轻声道:「倘若能就此殉情,也是极好的,是不是?」穆倾容艰难的侧了侧头,耿封尘却已经拉着他,纵身跳下了悬崖,在极速下落的过程中,耿封尘紧紧拉着穆倾容的手,心想着:「若是能这样一起死去也是好的,所有爱恨往事,都一起烟消云散,从此,死生不离。」 那群刺客追至崖边时,只来得及见到两条白影往崖底坠去,眨眼便不见。为首那人道:「快去做些准备,我们去崖底搜!」身后那群人齐声道了声是,便有条不紊的分成两队,一队去为下崖做准备,另一队则继续守在崖边。 第18章 剖心以对 耿封尘打量了一下四周,抱着怀中脚步虚浮不稳的穆倾容感嘆道:「真是没想到啊,这山崖中间居然是个山洞!」穆倾容脸色已经极其难看,耿封尘又开始有些着急,于是轻声道:「你把衣服脱下来,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穆倾容摇摇头,语气显得有些无力,道:「上边那些人并没有走,万一他们下来搜,那就……」耿封尘急道:「可是你的伤……」穆倾容扯出一个笑来,道:「无碍,先回避尘楼。」耿封尘奇道:「怎么回?」穆倾容指了指山洞深处,断断续续道:「那边……有条暗道……」耿封尘低头一看怀中的人,顿时焦急如焚,穆倾容话未说完,人已经晕过去了,脸上半点血色也无,薄薄的嘴唇已经呈现出一种灰白色,耿封尘一咬牙,也顾不得穆倾容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将人一把横抱起,大步急急往山洞深处而去。 洞后方有一块巨石,一眼看上去,很像道石壁,耿封尘径直走到巨石旁,很快便发现其中玄机,耿封尘摸上石岩上的一块凸点,用力一按,巨石缓缓移动,巨石后果然有一条暗道,耿封尘看了一眼怀中之人,小声道:「你撑住,我马上带你回去。」穆倾容早已不醒人事,一身白衣逐渐变成了红色,鲜血顺着指尖滴滴答答的掉在地上,耿封尘悬着的心早不知该作出何等感受,担忧心疼愧疚自责,这颗身经百浪的心几乎要纠成一股麻花辫来。 约摸过了两个时辰,耿封尘才带着穆倾容出了那条弯弯绕绕的暗道,抬头四下望了望,才明白这是到了梅花岭镇口不远处的小山丘上,耿封尘顾不上满头大汗,抱着穆倾容一路都不敢歇的跑向避尘楼,然而穆倾容的情况却不太好,这一路几乎没再醒过。 从小山丘到避尘楼,其实路程并不远,耿封尘却觉得这条路长到让他心慌,耿封尘功夫好脚程比寻常习武之人都要快,然而他只知道这样的速度慢得让他生气。好不容易到了避尘楼,耿封尘连礼都不让人来得及行过,便对门卫严声吩咐道:「让王大夫速来避尘殿!」 王大夫听门卫说楼主脸色极其难看,已经在心里打颤了,听到要医治的是那能住进避尘殿内殿的穆公子,心里已经抖得不成样子,那穆倾容对楼主有多重要,楼内门徒谁人不知,且那位自身就是神医啊,王大夫医术虽然也高,但和穆倾容比起来,他自问自惭形秽得很。王大夫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一路战战兢兢地跑进避尘殿,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耿封尘却完全看不见这些,只一门心思让人医治。 王大夫看着一身血衣的穆倾容,心中一颤,在退去衣物后,几乎有些呆愣住了,耿封尘在见到那身伤时微不可查的吸了口气,指尖不可控制的微微抖了抖,他只道穆倾容定是伤得极重,却没料到,完全超出了自己的预想,这满身纵横交错的细长伤痕,几乎把他的身子切割得体无完肤,他知道那银丝阵的厉害,这还多亏了穆倾容那一身好功夫,要换寻常人,只怕早就被那银丝切得碎尸万段了。王大夫把过脉,抖着声音道:「楼主,小的无能,小的治不了啊,这伤口大多数都见骨了,血流得太多……」耿封尘声音冷得像寒冰,道:「连这都治不了,我要你何用!」王大夫又抖着身子跪在地上道:「若只是此伤小的倒还有把握,可是……穆公子身患陈年旧疾,如今新伤加旧伤一併发了出来,再加上那奇毒,小的真是无能为力 ,求楼主恕罪啊!楼主,小的无能!求楼主……」耿封尘一把揪住王大夫的衣领,一字一顿,发音艰难:「他……还中了毒?!」王大夫早已冷汗涔涔,颤声道:「是……」耿封尘用力控制着声音,尽量放缓着语气道:「什么毒?」王大夫要哭出来了:「小的不知啊……」耿封尘终于忍无可忍,厉声道:「来人,把他拖下去,乱剑砍死!」王大夫匍匐于地,求饶道:「楼主饶命,饶命啊!」耿封尘眼眶通红,眼神好似要吃人般越发狠戾,王大夫哀求连连,只道楼主从未如此骇人过 ,恐怕这次不死也要去层皮了。穆倾容微微动了动手指,耿封尘立刻伏下身,小声道:「容儿?」穆倾容依旧闭着双目,灰白的薄唇微微蠕动,声音几乎弱不可闻:「找……师伯……」耿封尘立刻大声传道:「来人!着人去药林谷把张彦鹤前辈请来!骑我的烈火去!要快!」那王大夫在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又颤抖着声音道:「楼主,小的先给公子止血,用药先吊着,尽量拖些时日,争取等到张前辈过来……」见耿封尘默许,那王大夫着急忙慌下去准备药材去了。 第31页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得有些让人窒息。耿封尘沙哑着声音,低声唤道:「容儿……」穆倾容双目紧阖,气息越来越弱。耿封尘半跪在床边,对着穆倾容几近乞求,哀声道:「容儿,我找了你整整十年,好不容易才将你寻回,你断不能再丢下我了,好不好……」 耿封尘看着气息奄奄的穆倾容,心中伤痛难言,他找了穆倾容十年,怨了他十年,盼了他十年,如今虽不能再似从前,但只要能看着他,耿封尘就觉得日子也不算太难过。耿封尘伏在穆倾容耳边,声音沙哑低沉,像在对其倾诉,又像在自言自语。「你自是不知道我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所以你总能这般云淡风轻,你可以不顾惜自己的身子,反正心疼的不是你,是不是?你也可以随时赴死,全然不管我的死活,我心疼你,你却一点也不心疼我,是不是?」耿封尘嘆了口气,又道:「你把我从银丝阵推了出来,自己却躺在这里,你可知我都要恨死我自己了……」耿封尘闭了闭眼,心中闷闷的疼痛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刻尚且如此,那穆倾容当年又该有多自责,这些年,他便是这般活在悔恨当中的吧?穆倾容身上似乎总有些悲伤,你仔细看,似乎看不到,可你偏偏就是能知道,那种淡淡的愁绪隐在穆倾容神色间,似乎永远都不会散。好好的一个人,竟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这十年,他心里该有多苦。耿封尘只觉得不能再深想,只是看着穆倾容略带哽咽道:「容儿,从前种种,我不怪你了,你醒过来,好不好?」 屋顶突然传来轻微动静,耿封尘收了神色,眉头一挑,脸色也冷了几分,「远来是客,阁下不如下来喝杯粗茶吧。」耿封尘道。屋顶上的动静蓦然一顿,随即一股劲风带着窗户突然打开,一个人影从窗户外翻了进来。那人还未站定,话已经出口了:「果然这招找人最好用,武功低的听不出来,能听到动静的一定不是你就是我家……」话未说完,耿封尘已经一把冲上去,握住那人双手,喜道:「张前辈来得真是时候,求前辈快看看容儿,他……」张彦鹤被人打断了话原本很不开心,看耿封尘一脸焦急,也就不再跟他计较,「我家小穆儿怎么了?」耿封尘来不及多言,将人拉进内室 ,张彦鹤一进门,脸色陡然变了,不用耿封尘再说什么,他已经快步走到床榻边,拉过穆倾容的手号了脉,又看了看那一身伤,脸色更为难看。耿封尘小心翼翼道:「容儿他……」张彦鹤放下手来,满眼心疼藏都藏不住,道:「怎么搞成这样子!」耿封尘低声道:「是为了救我……」张彦鹤又急又气,道:「你可知他原本就一身伤病,阿禾费尽心血才将人救活,如今倒好,又弄成这样!真要教人气死!」耿封尘越听越急,语气中不免夹了些焦躁,道:「前辈想想法子吧……待容儿好了,前辈要怎么罚只管往我身上撒就是。」张彦鹤嘆气道:「我只管施毒,哪会救人啊……」耿封尘突然跪地,对张彦鹤作了一揖道:「容儿说要找前辈,您一定有法子的对吧?」张彦鹤嘆道:「他哪是找我来救他,他分明是要找我交代后事 ,此人什么心性我还能不知么?」耿封尘心陡然一沉,过了好一会才颓然道:「就当真没办法了么?」张彦鹤深深嘆了一气,道:「既然他要找我,定是有要事要说,我给他用些药,吊住他的命,且看他能不能自救吧……」耿封尘闻言,心中燃出一丝希冀道:「能么?他能救么?」张彦鹤道:「他一代神医都不能救,谁还能救,就看他自己是想死还是想活了。」说完,立刻从袖中摸出一些药来,挑挑拣拣了好一会,才拿出一个小瓶子道:「把这个给他服下去,半柱香就能醒,是要自救还是要交代后事,且看他自己了。」 耿封尘悬着一颗心,好不容易熬了大半柱香的功夫,穆倾容果然慢慢转醒,耿封尘勉强笑道:「容儿?」张彦鹤淡淡道:「醒了?」穆倾容费劲地睁开双眼,冲着耿封尘扯出个虚弱的笑容来,转头看了站在一旁面无表情的张彦鹤,又微微点了点头。耿封尘急急道:「你可有什么法子医治?你告诉我们,我……」穆倾容无力的摇摇头,对张彦鹤微弱唤道:「师伯……」张彦鹤冷然道:「得,看这情形是要交代遗言。」耿封尘心中一痛,急道:「不可!容儿,你不能再丢下我!」穆倾容缓缓闭上双眼,淡声道:「我自知罪孽深重,本该一死赎罪,如今这副样子,更不愿苟活,只是我还有未完成的心愿……」耿封尘几欲心裂,怅然道:「你不懂我的心意,所以能这般潇潇然拂手而去,可我呢,你是要我余生继续这十年生不如死的相思苦痛,还是要我干脆为你殉情?穆倾容,你怎么这般心硬?」穆倾容柳叶眼微微睁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颤声道:「你……」 耿封尘黯然笑了笑,低语道:「嗯,你没猜错,我爱慕你,十年来,这份爱恋只多不减,未曾变过。」 第19章 冰山一角 穆倾容心中波涛汹涌,久久难平。他还记得十年前,耿封尘伸出两手将他禁锢在梅花树下,目光诚赤炙热,他说:「我知道此话一出必然会冒犯你,但我还是要说,容儿,我爱慕你!」「我自知此事有违伦常,可我不怕别人笑话,也不管别人如何评价。」「我只是爱慕你,而你恰好不是女儿身罢了。」「容儿,我耿封尘今日剖心以对,只想让你明白,我不是闹着玩儿,也不是一时兴起,我爱慕你许久,我想要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 第32页 穆倾容颤声道:「阿尘……你不该如此,我不值得……」 耿封尘握住那人如冰似的指尖,柔声道:「值不值得,我心里清楚。」穆倾容闭了眼,将头转到里边。耿封尘默然片刻,又道:「十年前的事,我虽然不知缘由,但却始终相信,其中必有隐情,你是什么性子我会不知道么?何况我们三人自小一块长大,你怎会做出那样的事来?」穆倾容哑声道:「可我毕竟做了。」耿封尘又沉默了片刻,黯然道:「是,你杀了灵儿。」话一出口,穆倾容眉间闪过一抹伤痛,耿封尘见了,低了低眉眼继续道:「可是灵儿临终前,亲口说过,叫我不要怪你,说你是被奸人所构陷。」穆倾容的手指不可控制的抖了抖,耿封尘紧了些力道握着,道:「灵儿从未怪过你,我也不怪你了。」穆倾容的手被握着,却依旧抖得厉害,「你不知道,远不止这些……」穆倾容的声音弱不可闻,几欲气绝。耿封尘道:「不管是什么,以后,这些陈年恩怨我再不过问,你也再不许提不许想。」耿封尘将额头放在穆倾容手心里,语气里带着些许哀求,道:「你放过你自己罢,就当可怜可怜我,好不好?」 穆倾容闭着双眼,一滴清泪从眼角悄无声息的滑进发鬓里,他心中有愧,不欲苟活,可那人满心满眼绝望,却依旧死命拉着他,耿封尘心里的忍耐克制他不是没看见,他不愿让耿封尘左右两难,只觉得,若就此死去,或许能让两人都好过,却现在才知,那人的心意竟不曾变过…… 张彦鹤在一旁默不做声,此刻见两人都不说话,于是忍不住道:「你的时间可不多了啊,有话赶紧说。」穆倾容平了平心绪,嘆道:「筋骨已断,想治没那么容易。」张彦鹤咋舌道:「当年你全身筋骨几乎碎成渣,你师父不照样把你救活了?」 穆倾容:「……」 耿封尘眉头一皱,他不知穆倾容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光是乍然听这么一说就心疼到不行。 张彦鹤不耐烦了:「阿禾当年给你用的什么药,你可知?」 穆倾容道:「珍贵名药奇草无数。」 张彦鹤耐心引诱:「最珍贵的那一味药是什么?」 穆倾容不再出声,张彦鹤嘆道:「我就说你自己能救吧。」又转头对耿封尘一摊手,道:「人家不肯说,我们急也没用。」 耿封尘红着眼眶道:「你如今伤的这般重,又有旧伤复发,医治起来定然是难上加难,我也知道,习武之人,筋骨一断便再难复原如初,何况你如今新伤旧伤加在一块,功夫自然有损。」耿封尘一边说一边细细观察着穆倾容的脸色,又继续道:「是不是,即便治好了,也再难站立行走?」见穆倾容脸色一白,耿封尘的心逐渐往下沉,竟然,猜对了…… 耿封尘眼睛一红,几欲哭泣,难怪……他的容儿一身傲骨,哪能容忍自己终年卧于病榻,教人麻烦伺候? 耿封尘仰着头,眨了眨眼睛,将泪水硬生生逼了回去,才勉强开口道:「不管怎样,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放弃你。」 穆倾容无力一嘆:「你要一介废人何用……」 耿封尘嘴角弯了弯,扯出一个似幸福似痛苦的笑来,道:「废人也罢,谁让你是我这一生的嚮往呢。」 穆倾容抬眸,见耿封尘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神色坚定。不来由的心中一软,虚弱嘆道:「是龙嵴,可我不知道哪里有,当年在病中,只听师父提过此药百年难得,只怕是……」 张彦鹤一拍大腿,朗声道:「龙嵴我知道啊,当年还是我跟阿禾一起去的呢!」 耿封尘急切道:「在哪里可寻,我亲自去。」 张彦鹤摆手道:「那地方凶险得很,再说都过了十多年了,也不知还有没有,还是我去吧。」 耿封尘道:「我派人跟您一起去!」 张彦鹤点头道:「行,你叫上几个身手极好的随我一道去,不过……」张彦鹤指了指再次晕过去的穆倾容,继续道:「在寻到龙嵴前,你先保住这人的性命吧。」随即又从袖中掏出一大堆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瓶瓶罐罐,在其中挑拣出几个小瓶吩咐道:「此药是保命用的,每隔两个时辰餵一粒,这一瓶是止血的,这个黑色的瓶子,尤其重要,是解毒用的,他若毒发,要第一时间给他服用。」 耿封尘早就想问了,于是道:「容儿到底中的什么毒,难道真的只有割腕放血这一个法子么?」 张彦鹤惊道:「什么!他那玩意儿又发作了?!」 耿封尘心中一惊。他们说的居然不是同一件事!穆倾容到底是没说实话。 张彦鹤在心中哀嘆:「又失言了又失言了,这嘴真是……」 耿封尘一把要去拉张彦鹤问个明白,张彦鹤眼疾手快地飞出窗外,道:「你赶紧挑好人手,那什么,我在楼外等啊……」话音犹在,人却早不见了踪影。 耿封尘:「……」 回头看了看陷入昏迷的穆倾容,耿封尘心中又是一阵闷痛:「你身上究竟有多少伤,多少毒?」 张彦鹤一走,穆倾容又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中。 耿封尘日夜守着穆倾容,只盼着张彦鹤早日寻来那龙嵴,中途不要出什么差错才好。穆倾容时醒时睡,但总是睡着的时候居多,即便醒来也只是略微睁开眼,一句话不说便又陷入昏睡,耿封尘甚至觉得那都不算醒。穆倾容手指微微动了动,耿封尘立刻伏在床边唤道:「容儿?」这回穆倾容不但睁开了眼,甚至还开口说话了,声音虽然断断续续弱不可闻,但多亏耿封尘耳力惊人。只听穆倾容嚅嗫着嘴角,道:「细焰草……到了么?」耿封尘立即回道:「到了,前两日已经送过来了。」穆倾容好像放了心,又吃力道:「师伯……」耿封尘道:「张前辈找药去了。」穆倾容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道:「药方在……抽屉里……照着做……便可……秋儿怕苦……红云里要多放些……」耿封尘闻言,心中猛然一痛,像恍然大悟似的自言自语道:「这便是你找张师伯的原因么?张前辈果然了解你……」穆倾容却又陷进半昏迷半沉睡中。 第33页 此时正值夏日,夜空中繁星点点,皎洁的月色下,一个黑影隐在屋顶的暗影处,静静地盯着院中的一举一动。此处位置绝佳,既能很好的藏身,又能将整间院子一览无余。不远处有人穿戴着黑色斗篷缓缓行来,李郁心道:「三更半夜这等打扮,一看就不是来干好事的,今晚等的就是你。」那人走到一间房门前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未察觉出什么异常,这才推门进去。李郁立刻飞身上前,趴在那房间的屋顶上仔细听着动静,房间里的人见了来人,立刻温声软语道:「你怎的这么久都不来?」李郁心道:「房内之人是女子,那这来的莫不是……」那人摘了斗篷,笑道:「笑语莫怪,最近实在太忙了。」李郁心道:「笑语?冰清阁大小姐?」于是轻手轻脚的将瓦片往一旁挪了挪,李郁从瓦缝中往下一看,见那女子一身华服,面容姣好,身姿曼妙,正是冰清阁大小姐韩笑语。那男子摘了斗篷,却又戴着面具,一时间倒看不出来人是谁。正想着,却听那韩笑语娇嗔道:「都进来了还戴着这破面具作甚?摘了吧。」那男子低低笑了几声,凑近韩笑语道:「到了床上再摘,嗯?」韩笑语霎时红了脸娇羞道:「你真是坏得很……」那男子却已经一把将美人搂进怀中,双手不安分的在韩笑语身上上下摸索,很快就将那一身华衣脱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李郁:「……」 李郁闭着双眼又在屋顶上趴了一会,房中那俩人早已光着身子在床上相互纠缠,笑声软语倒显得俩人情投意合,如寻常夫妻般,倒不像是偷情的,李郁心道,「何况也没听说这韩大小姐与什么人有姻亲,想来这是俩人私定终身了,但还未出阁就这般……实在是……」李郁正觉得自己等错了人,正欲起身走人时,却听韩笑语道:「那穆倾容被银丝阵伤得不轻,你要不要趁机……」李郁脸色冷了冷,又伏在屋顶上更加仔细听动静。 那男子却道:「他如今躲在避尘楼里,我们也不好明着来。」韩笑语道:「那他要是一直躲在避尘楼里可怎么办,待他伤好恢复了只怕没那么好对付。」男子嗤笑道:「他会出来的。」韩笑语笑盈盈道:「想来你已经有主意了?」男子突然沉默了,韩笑语不明所以道:「怎么了?」那人道:「我乃堂堂凤鸾阁少主,还能奈何不了一个穆倾容么?」韩笑语静默了片刻,抬眼看了看枕边之人,才又笑道:「正是呢,凤少主英明神武,这总行了吧?」话一说完,又盈盈笑道:「哎呀你轻点,都弄疼我了……」李郁又继续听了会,但听下方动静实在不堪入耳,便悄身离开了冰清阁,一路往避尘楼而去。 李郁在小桥边放了暗号,却左等右等都不见穆倾容,李郁心道:「莫非谷主已经回了药林谷?」又一想到谷主此前说过,小少爷千秋那病医治起来要花上许多功夫,谷主不可能治到一半就回谷。李郁又在桥边等了许久,想着那细焰草已经着人给穆倾容送去了,或许他此刻正在研药也说不定,于是李郁便决意不等了,先回谷将此事与其余三位门长商量再作决定。 冰清阁内,韩笑语伏在那男子身上道:「你是怎么知道屋顶上有药林谷暗卫的?」男子道:「起先我也不知,只怪我这鼻子实在太灵,即便他用了药刻意隐去了千草丹的味道,可还是被我闻到了。」韩笑语道:「我替你办了这么多事,不知……凤少主何时迎娶我进门呢。」男子邪魅一笑道:「怎么?这么想嫁进凤鸾阁么?」韩笑语娇笑道:「呸,你这人忒坏。」男子哈哈笑了几声,又压在了韩笑语身上…… 第20章 神秘人 避尘殿后院的新梅开得如火如荼,一开窗便能见着满院芳菲。穆倾容被移进了耿封尘的内殿,情况虽未好转,耿封尘却依旧每日将梅花亲自折来,插在瓶中,放在穆倾容床榻边的案几上,甚至还特意将床位移动了一下,穆倾容即便睡着,只要转头便能透过窗户看见那院中的梅花。可惜穆倾容醒着的时间很少,近几日睡的时间更久,虽然一直用着药,气息却越来越弱。耿封尘每日守着他,几乎不敢闭眼,生怕一醒来就探不到穆倾容的气息了。他也怕穆倾容一直这样睡着,自己不肯醒,于是一有空,便总喜欢在穆倾容耳边轻声絮叨,不管人家听不听得见,他愣是能从两人小时候说起,一直说到长大后的样子,说的事几乎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且说得毫无章法,往往都是想到哪说到哪。夺风每回见了此等情形,都忍不住在心里嘆气。 耿封尘一边慢悠悠的插着梅,一边沖穆倾容道:「对了,我一直忘了问你,你是怎么发现那个山崖中间的密道的?是从前来过?还是最近发现的?」耿封尘瞧了瞧脸色苍白的穆倾容,慢慢坐在床边继续道:「你在避尘楼里,究竟偷偷跑出去过几次?连我都从未发现,要不是那次那个刺客……」说到这里,耿封尘顿了顿,又嘆气道:「我一直很后悔,让你受了这些苦,若是我能及时发现,你现在也不至于……」耿封尘府下身,黯然道:「容儿……你醒过来,跟我说说话,好不好?」 夺风在门外来来回回不知踱了多久,总觉得少爷这般模样,自己实在不便打扰。正犹豫间,却听里间传来耿封尘一如既往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有话进来说。」夺风暗自松了口气,推门进去,对耿封尘拱手道:「少爷,派去冰清阁的探子回来了。」耿封尘道:「嗯。」夺风道:「已经可以肯定,银丝阵这件事是冰清阁大小姐韩笑语所为,但冰清阁好像并不知情。」耿封尘冷冷道:「韩笑语既是冰清阁的大小姐,此事冰清阁不管知不知情都难逃干系。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不好明着对其发难,先派些人去暗中教训一番罢。」夺风道:「是。」耿封尘沉默了片刻,又道:「王大夫那里,有容儿留的药方,你让王大夫誊抄一遍,把容儿那张拿过来。」夺风道:「好,我这就去。」耿封尘摆了摆手,又道:「凤潇影找到了么?」夺风道:「还没有,凤鸾阁的人说是他们少主病了,不宜见客,实则人早已不在阁内,凤鸾阁的人也在暗中四处寻找。」耿封尘思索了片刻,继续道:「你再派些人,去一趟药林谷暗中守着,容儿如今身受重伤,药林谷此刻万不能出任何乱子!」夺风道:「您是担心有人会趁机作乱?」耿封尘眯了眯眸子,寒气森然道:「就怕总有些自找死路的人出来捣乱。」夺风立刻道:「属下立刻去安排。」 第34页 耿封尘给穆倾容餵完了药,又坐在床边,细细翻看着手中的那一沓厚厚的纸张,上面淡雅的字迹倒是和十年前一模一样。纸上详细的写了关于细焰草的药效,用法,用量,千秋每日吃的药丸,每三日要用到的药浴,都写得清清楚楚十分详尽,甚至还画上了一张同样详细的穴位图,上面标记了千秋施针的每一个穴位,连每个穴位施针的力道都有标记。总而言之,这几乎可以说是一部短小精悍的医学用书,难怪那王大夫一拿到手就死活都不肯交出来了。耿封尘将药方放进暗格,轻轻嘆了口气,他的容儿做事周到思虑周全,竟然一早就准备好了这么详尽的药方,像是早就料到自己要出事似的。 冰清阁的后山树林里,耿易悠悠然坐在树顶的枝头上,对旁边的穆槿略带兴奋道:「槿哥,你说那凤少主究竟长什么样啊,怎么老戴一张这么丑的面具?」穆倾道:「你千万不要因为好奇就打草惊蛇,若坏了事,以后你再如何求我,我都不带你出来了。」耿易道:「放心吧,我不会那般不知轻重的。」耿易看了看头顶的弯月,又奇怪道:「不过,那凤少主这回怎么来得这么晚,难道今天不来了?不应该啊,李门长明明说过,但凡韩笑语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那人一准来,今日怎么……」话音未落,穆槿立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耿易即刻收了音,一转头,却见身后有一身影同样驻立在树顶的枝丫上,脸上的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寒光。那双阴冷的眼睛里,迸出像淬了毒的目光盯在耿易穆槿身上,一动不动。 那人稳稳的站于树梢,连晃都未晃一下,穆槿心中一惊,他自问耿易和他都算身手好的,那人就这样站于他们身后,他二人竟毫不自知。那人习惯性的扶了扶面具,声音中带着不屑,道:「药林谷的人,居然喜欢趴墙角?」耿易容不得别人侮辱药林谷,于是理直气壮道:「我们可没有趴墙角,趴的分明是树,看来阁下眼神很不好啊!」面具下的嘴角微微向上一弯,嘲讽之色毕现,「小屁孩,忒没礼貌,穆倾容那厮没教过你规矩么?」耿易心中恼火,他不容别人侮辱药林谷,更无法容忍别人说穆倾容一句闲话!耿易冷冷道:「我家公子的确是没教过我,要如何与牲畜交流!」那人神色蓦地阴冷,他原本想着这少年少不经事,或许可以从他口中探出穆倾容一些消息,谁知这少年,一出口就这般惹人嫌!耿易见那人杀气森森突然朝自己杀过来,立刻自树顶一跃而下,穆槿抽出剑来,迎着那人直直挡住,那人二话不说朝穆槿命门一掌噼下,被穆槿侧身躲开,那人却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一招一式接二连三干脆利落直取人要害,穆槿心中一惊,心道此人功夫如此诡谲多变,定是什么邪门歪道的功法,再斗下去只怕要吃亏。穆槿沖树影下的人喊到:「撤!」耿易立刻飞身而去,那人冷笑道:「还想跑?」说完,一改方向,朝耿易打出一掌,耿易虽有躲闪,却还是被一掌打了下来,穆槿急道:「耿易?」耿易往后踉跄了几步,道:「槿哥放心,我没事!」那人却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隐到耿易身后,耿易一惊,只觉胸口突如其来一阵闷痛 ,那人收了手,一把扼住耿易喉咙,冷声道:「你姓耿?」耿易咽下喉间涌出的腥甜,不肯在此人面前示弱。穆槿提着剑朝人直刺而来,那人咧嘴一笑,等到剑尖要刺上自己时,才将耿易横到剑前来,穆槿一惊,硬生生逼着改了力道,这一剑才避开耿易,穆槿却因此被自己震出一口血来。耿易急道:「槿哥你先走,别管我了!」穆槿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道:「说什么胡话,你要有什么事我如何向公子交代!」说完,又提剑朝人打过去,那人带着耿易一边退一边嘲讽道:「感人啊,不如你二人一起死吧。」说完,指尖凝聚内力就要捏碎耿易的喉骨,说时迟那时快,穆槿一剑斩过去,在那人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那人手一松,耿易立刻一掌噼开扼着自己咽喉的手,一翻身,逃出那人的禁锢,与穆槿并肩而立。穆槿一把拉住耿易的手,道:「走!」耿易一点头,正欲运功,却突然从口中吐出一口黑血来。穆槿眼中一暗,对那人怒道:「果然是歪门邪道,行这般卑劣手段!」那人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幽幽道:「卑劣有卑劣的好处啊,你看,这小少年不就很快要丧命了么。」穆槿心中又急又怒,只道可惜穆倾容不在此处。「你要如何才肯给解药?」穆槿冷声道。那人很是得意的笑了笑,道:「穆倾容不是号称神医么,让他救咯。」顿了顿,又邪气一笑道:「不过要快啊,这小子半个时辰就会毒发而死的。」穆槿只恨不得将人一剑斩杀,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道:「你欲何为?」那人指了指耿易,寒声道:「告诉我,他和耿旭是什么关系?」穆槿眼神一寒,道:「没有任何关系!」那人哈哈一笑道:「哦,是么?那就等着给他收尸吧!」耿易气息奄奄,道:「耿旭是谁?你跟姓耿的有仇?」那人难得正色道:「我跟姓耿的无仇。」穆槿看着耿易越发乌黑的嘴唇,咬牙道:「我带你回药林谷,你撑着些。」耿易强打着精神点点头,穆槿立刻运功带着耿易飞身而去,那人还欲再追,穆槿顺手甩出一把毒粉,那人立刻捂住口鼻,再抬头看时,早已没了人影。 穆槿把耿易带到一处客栈,对耿易道:「千草丹能避百毒,却对此毒无效,看来这人是一早就针对药林谷作了准备。」耿易朗声笑道:「千草丹是历代谷主保管的东西,又有公子的改良,是这世间最好的解药,公子既说能避百毒,那自然不会有假。」穆槿看着耿易黑色尽退的嘴角,不由得一喜,道:「毒解了?」耿易点了点头,却还是使不上力气。穆槿道:「无妨,过一会便能恢复,我去吩咐小二弄些吃的上来,吃完我们就回药林谷。」耿易点点头,始终没问出口耿旭是谁。 第35页 穆槿下了楼,吩咐了小二做些清淡的菜端上来,又向小二要了一桶热水,提着上了楼,门一打开,穆槿立刻吸了口冷气,房间里空空如也,哪还有耿易的身影。 第21章 身世之谜 穆槿立刻放下木桶,朝着打开的窗户一跃而下,在四周找了好几圈,却始终不见耿易身影,穆槿在心中暗骂了几声,几乎不作他想立刻转身朝避尘楼而去。 避尘楼内,穆倾容静卧在窗前的藤椅上,看着窗外出神,耿封尘端着药碗进来,对穆倾容笑了笑,道:「容儿,该喝药了。」穆倾容依言将药喝了,耿封尘变戏法似的拿出一颗蜜饯来,穆倾容淡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耿封尘笑道:「只是想哄你高兴些罢了。」穆倾容笑了笑不说话,耿封尘又道:「张前辈的伤好多了,好在只是皮外伤。」穆倾容道:「可是派去的门徒都伤得极重。」耿封尘默然片刻,才道:「你医术高明,他们用了你开的药也都大好了,你不必自责。」穆倾容淡淡道:「嗯。」耿封尘沉默了片刻,又道:「这龙嵴倒长得奇怪。」穆倾容道:「我从未见过。」耿封尘道:「你之前不是……」穆倾容淡淡道:「那个时候我也只是个快死的人,师父给我用的什么药,我一概不知。」耿封尘又沉默了片刻,才道:「那龙嵴,长得黑不熘秋的,满身带刺,奇臭无比 ,张前辈刚拿出这草不像草树不像树的东西时,我差点手一抖将药连人一起掀出去。」穆倾容无声的笑了笑,耿封尘于是又沉默了。过了好一会,耿封尘才道:「那药这般难喝,药效倒真真是奇,你看你现在就好多了,想来不日就可行走了吧。」穆倾容神色不变,自己的身子如何,他自己比谁都清楚。然而事已至此,他也不愿再多作出那副哀怨形容,教耿封尘见了更加自责难过。耿封尘干咳了两声,又道:「容儿……」穆倾容依旧看着院中梅花,淡淡道:「想说什么便说吧。」耿封尘仔细端详了一会穆倾容的脸色,决定还是不说为好。穆倾容转过头来,看着耿封尘道:「你是想问关于耿易的事?」耿封尘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穆倾容道:「穆槿来过了吧?」耿封尘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住你。」穆倾容道:「不是紧急的事,他绝不会来这里找我,既来了,那必定事关耿易或者善儿,若是善儿,你不会这般难以开口,想来就只有耿易了。」耿封尘为这玲珑心思暗自折服,道:「其实在药林谷时就觉得他十分眼熟,只是那会我心里只有……一时没往那方面想罢了。」穆倾容又望向窗外,带着些许黯然道:「是你想的那样,他就是当年那个小孩。」耿封尘吸了口气,好半晌才道:「他……当真是……」穆倾容点点头,神色间的愁绪似乎又浓了些。「他……没出什么事吧?」穆倾容略显无力道。耿封尘勉强笑道:「他能出什么事,不过是他问起自己身世,穆槿有些招架不住罢了。」穆倾容不自觉的皱了眉,失神道:「总归要告诉他的。」耿封尘走近穆倾容,用手指轻轻抚了抚他的眉间,温声道:「别皱眉,我见了心里不是滋味。」又抚了穆倾容消瘦的脸颊道:「万事有我,你别担心,你只需好好养伤就好,还有,你这般瘦,得吃些好的补补才行。」穆倾容嘆道:「这些日子,你也清瘦了不少,照顾人很辛苦吧?」耿封尘摇头道:「不辛苦。」穆倾容道:「若是日后总这般……」耿封尘打断道:「便这般照顾你一辈子,我甘之如饴。」穆倾容垂下眸子,让人看不出情绪。耿封尘嘆道:「你就是心思太重,但是容儿,你记着我说的话,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耿封尘,今生今世,只愿照顾你一人。」穆倾容勉强笑了笑,却并未说话。 耿易醒过来的时候,有好一会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看见了面前那戴着面具之人,这才暗自一惊。「你……」耿易指了指面前越靠越近的人,惊道:「你干嘛?」那人笑道:「像,当真是像,越看越像。」耿易按下心中好奇,故意冷淡道:「像谁?」那人道:「耿旭啊。」耿易道:「耿旭是谁?」那人却故意卖关子,而后又故意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你是怎么进了药林谷的么?」耿易嗤笑道:「难不成你知道?」那人点点头,笑道:「是啊,我知道,穆倾容那混蛋把你带进去的嘛。」耿易冷然道:「你再对我家公子出言不逊,小心我撕烂你这张狗嘴!」那人像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仰天大笑道:「你家公子?你这小娃娃认贼作父认得无人能及,不知你那死在穆倾容剑下的亲爹见了,该作何等感想!」耿易突然红了眼眶,厉声道:「你胡说什么!」那人还欲再说,耿易已经朝人打过去,那人身形一闪,道:「啧啧啧,可怜可怜,把杀父仇人当自家人,啧啧啧。」耿易怒道:「你闭嘴!你把我掳过来,自然不是什么好鸟,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家公子!」那人笑道:「你不信?那你大可以亲自去问你家公子啊。」他把你家公子四个字故意咬得极重,让耿易又燃出一股怒火,正要再与之交战时,那人却突然一闪身,走了。 耿易愣愣地呆在原地,喃喃自语道:「挑拨离间!公子才不是那样的人。」脑海中却突然想起穆倾容说的那些话,他说,以后你就会明白,这一剑刺浅了,他还说,那一剑是他欠的。耿易低着头,扯了扯头发,暗自想了许久,才兀自笑了笑,笃定道:「公子不是那样的人!想挑拨离间?找错人了!」耿易很快想通了,于是站起身,快步朝客栈而去。也不知自己失踪了多久,槿哥该担心了…… 第36页 梅花岭酒楼众多,夺风挑了最有名的一家,又选了一间靠江的雅间,打开窗,就能见着江波粼粼,几艘帆船漂浮在江上,隐在缥缈的烟波中,衬映着两岸山黛,宛如一副淡雅的水墨画。 夺风看着对面脸色冷淡的穆槿,微微一笑道:「你倒真是随了穆公子的性子,淡漠得很。」穆槿缓了缓脸色,道:「我家公子究竟为什么不能出来见我?耿楼主究竟要把公子怎么样?」夺风道:「我解释多少遍了,少爷没把穆公子怎么样,只是现在真的不便出来见你。」穆槿脸色又冷了几分,道:「如此,那就先告辞了。」夺风忙拦下穆槿,笑道:「你我二人许久未见,叙叙旧还不行?」穆槿道:「我没这个闲功夫。」夺风替穆槿添了茶,道:「少爷对穆公子情深意重,你真的不用担心。」穆槿便不说话了。夺风笑了笑,又道:「这家酒楼菜色还不错,你尝尝?」穆槿还是不放心,道:「我还是要见公子才行,耿易丢了,我……」夺风忙道:「少爷已经派人去找了,你就别再让你家公子担心了。」穆槿还要再说,却见一门徒走了进来,对夺风道:「夺风大哥,人找到了。」夺风对穆槿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又对那门徒道:「人现在在哪?」那人道:「在避尘楼。」穆槿闻言,立刻走了出去,夺风忙道:「哎,你多少吃点再走啊……」然而穆槿早已走远了,夺风无奈,只好吩咐小二将菜打包,让门徒带走。 耿易这是第二次进避尘楼,这一次的心境却跟上次完全不同,耿易不禁感嘆,「难怪公子总说要多出来历练,此话果然有理。」耿封尘进来的时候,就见耿易正毫无畏惧的四处打量,不由得笑道:「小易,好久不见啊。」耿易对此人早已败光了好感,于是不冷不热道:「我家公子都没叫这么亲热。」耿封尘不以为意的笑了笑,道:「可有受伤?」耿易道:「多谢关心,我毫发无损,你快带我去见公子,我有要事找他。」耿封尘道:「你要说的事,他都知道了,你就别再说这些事去烦他了。你要见他可以,不过,你要有准备,他……不太好,你到时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耿易心中一惊,急道:「快带我去!」 直到见了穆倾容,耿易才知道这个不太好是有多不好,穆倾容躺在藤椅上,身上盖着薄毯,见了耿易,略微笑了笑,道:「你来了?」耿易眼眶立刻通红,几乎就要哭出来,挪着步子走道穆倾容身边,像有万般委屈憋着,此刻见了最亲近的人,不由得要全涌了出来,又见他这幅模样,心疼到无以复加,随即,又在心底生出一股戾气来:公子从来不曾受过这么重的伤!他非要将伤他的人千刀万剐不可!穆倾容见状,心中一软,温声道:「耿易,我无碍。」耿易终于忍不住,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你只告诉我,伤你的人是谁?」穆倾容摇头道:「伤我的人,我自不会放过他,何须你来报这个仇?」耿易抹了一把眼泪,道:「古人云,有仇不报非君子!谁伤你,我就杀了谁!」穆倾容嘆道:「别气了,善儿可好?」耿易神色终于柔和了几分,抽噎道:「好着呢,就是想你。」耿易半跪下来,对着穆倾容带着些撒娇意味道:「我也想你。」穆倾容揉了揉耿易的头顶,微微一笑道:「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耿易嘟囔道:「我还小,我才十四岁。」穆倾容在心里嘆了口气道:「是啊,他都十四岁了。」耿封尘在一旁干咳两声道:「十四还小啊,我们十四岁的时候,都扬名江湖了,尤其是你家公子最有名气,啧啧啧,小小年纪就不知有多少姑娘芳心暗许,每回出门,蔬果鲜花不知要被砸多少,那场面……」穆倾容淡淡瞥了耿封尘一眼,耿封尘视而不见,很有些不爆出些猛料来誓不罢休的意味,他像突然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自己先笑了好一会,弄得穆倾容耿易二人莫名其妙,耿易被勾起了心思,好奇道:「什么事这么好笑?」耿封尘好不容易笑够了,才略喘着气笑道:「容儿可还记得凤悠然?别人家姑娘都是扔鲜花,她倒好,直接朝你扔了件大红色肚兜,那肚兜上还绣着一对鸳鸯,扔得那叫一个又快又准……耿封尘再忍不住了,又继续大笑起来,耿易听得瞠目结舌,不由得也笑出声来,又想起事关穆倾容脸面,偷偷瞥了一眼穆倾容神色,却见穆倾容颇有些无奈的样子,嘴角却是挂着笑的,耿易于是放心大胆的继续一边笑一边问道:「那女子行事这般大胆,她是谁?如今在哪呢?」耿封尘逐渐收了笑,道:「她是凤鸾阁的大小姐,为人泼辣,行事大胆,据说至今还守着容儿的画像不愿嫁人呢。」耿易一听凤鸾阁,笑容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恨声道:「又是凤鸾阁!」 第22章 木簪寄意 耿封尘笑道:「怎么?你跟凤鸾阁有仇啊?」 耿易很想把那很有可能是凤鸾阁少主的面具男子说出来,但又想到那人不但出言不逊还挑拨离间,便不想平白惹穆倾容心烦,于是一脸不快道:「听槿哥说,凤鸾阁不是什么好东西!」穆倾容神色淡淡的,道:「穆槿从不会说这样的话,可见是你自己于凤鸾阁有恩怨?」耿易把脸撇在一旁不答话,穆倾容又道:「是什么时候的事?」耿易气呼呼道:「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丑男,据说是什么破少主,之前与他交过手,他差点毒死我呢,好在有千草丹。」穆倾容与耿封尘对看了一眼,耿封尘道:「此事……我们都知道了,你就不要再提了。」耿易想着之前耿封尘交代的,心道:该不是又说错什么话,又让公子担心了吧?于是就乖乖闭上嘴巴,无论如何不肯再说那些事了。又见穆倾容神色似乎暗淡了些,便起身道:「听闻槿哥在避尘楼,我去找找他。」穆倾容隔了半晌,才点了点头,耿易于是十分麻利的一熘烟跑了。 第37页 穆倾容看着耿封尘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耿封尘摸了摸鼻子,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没告诉你……不过之前我跟你提过,凤潇影似乎与冰清阁韩笑语勾结,那银丝阵就是出自韩笑语的手笔。」穆倾容点点头,又像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没把冰清阁怎么样吧?无凭无据的,贸然挑衅江湖门派,恐怕会……」耿封尘笑道:「放心,我可不像耿易那般鲁莽,只是暗中给了点小教训罢了。」穆倾容又看了看耿封尘,耿封尘举手道:「我发誓真是小教训,没出人命。」只是把大半个冰清阁的门徒打残了而已,一时半会,冰清阁想掀风浪都不可能了。穆倾容放下心来,又道:「让穆槿回去吧,他要见了我这个样子,只怕对冰清阁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一个耿易……只怕要出乱子。」耿封尘道:「穆槿是个沉稳的性子,不会乱来,但是他若没见着你,只怕不会肯回去。」穆倾容又微微嘆了口气,耿封尘立刻道:「那龙嵴虽有重塑骨血之奇效,但避尘楼毕竟药材稀少,不比药林谷,不如,我带你回去?」穆倾容点点头道:「好,有穆槿耿易在,又有师伯……」耿封尘不容分说道:「那我也还是要去的。」穆倾容便咽下后半句话,不再说了。耿封尘笑了笑,柔声道:「从今往后,你在哪我就在哪,再不分开了。」穆倾容垂下眸子,在心里微微嘆了口气,心道,再这般下去,自己恐怕就要在耿封尘的温柔里彻底沉沦了,一旦沉沦其中,日后,便是两个人的万劫不复…… 二人决定次日启程回药林谷,耿封尘于是将穆倾容抱进木制的轮椅里,推着他去后院看梅花,穆倾容看着花闭眼嘆道:「可惜穆云山庄里的梅,我一次也没见过,倒辜负了你一番心意。」耿封尘心里咯噔了一下,开始后悔当年一气之下把穆云山庄的梅挖了,如今又不好说出来,万一日后穆倾容回穆云山庄,他要如何跟人提起此事?耿封尘试探着问道:「你这十年都不曾回去过么?」穆倾容淡着眸子道:「不曾。」耿封尘想了想,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干脆趁他回去前,又把梅树重新栽回去?穆倾容却垂着眼帘道:「不知。」耿封尘愣了愣,知道穆倾容那一腔愁绪满满的心思,于是便不再提此事。又仔细瞧了瞧穆倾容,见他虽面色平静,却像隐着忧愁,一双好看的柳叶眼里总这般暮气沉沉,没什么鲜活气,耿封尘暗暗心疼,他能让自己放下过往,却不知要如何劝解爱人心中的心结。耿封尘从怀中摸出一根木制发簪,递到穆倾容面前,略显忸怩道:「送你的……你要是看着顺眼,就收下吧。」 穆倾容看着眼前这根黑色木质发簪,像是用梅树枝削刻而成,竟散发着极浅极淡的梅香味来,末尾则雕刻着几朵梅花,上了色,栩栩如生。鲜红色衬着黑色,倒显出一些淡雅来。见穆倾容迟迟不接,耿封尘心中有些黯然,慢慢收回了手,穆倾容还是不接,耿封尘在心里嘆了口气,手腕一抬,将发簪仔细插进穆倾容如丝发髻里。又把他原本那枚木制发簪拔下来,收进袖中。 穆倾容:「……」 耿封尘柔柔一笑道:「云鬓斜簪,缘情寄意,你收了我的发簪,往后便是我的人了。」 穆倾容淡淡道:「日后你会后悔的。」 耿封尘笑道:「得卿一人,此生不换,死生不悔。」 穆倾容暗着眸子,有些说不出口的话,似乎马上就要喧之于口,耿封尘却嘆息一声道:「我对你一片真心,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你现在不信,时间久了便能知道了。」 穆倾容闭了闭眼,心中藏着的那些话,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一行人回了药林谷,善儿收到消息,早早的就等在谷口,见了下了马车坐着木轮椅缓缓行过来的穆倾容,善儿哇的一声哭出来,奔到穆倾容身边大哭道:「师父,我想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穆倾容帮善儿试了眼泪,柔声哄道:「师父没事,过些日子就能好了。」善儿一张小脸上挂着泪水,抬头眼巴巴的看着穆倾容,看上去又委屈又可怜。耿易拉了善儿的手,勉强挤出个笑来,道:「公子会好的,外边日头大,公子重伤初愈,不宜久待,先回去吧。」善儿这才起身,与耿易一路推着穆倾容回谷去。耿封尘在后边看着,颇为欣慰的笑了笑,仿佛看着自己一双儿女似的。穆槿看着这人一脸亲爹似的慈祥笑容,心道:「真是越来越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谷中一切如旧,赵钱孙李四位门长只过来看了眼穆倾容,便十分有眼力劲的一起离开了,看那耿楼主对谷主的样子,牙都要酸掉了,再重要的事,也还是晚上再来找谷主商议吧。 耿封尘却丝毫不以为意,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全都理所应当。穆倾容看着伸在自己嘴边的勺子,颇有些无奈道:「我自己来吧,又没全废。」耿封尘依旧伸着手不动,直到穆倾容吃了,耿封尘才笑道:「我喜欢伺候你,再说,如今在长新骨,不宜多动。」穆倾容道:「就因为在长新骨,所以才要适当动动才好,这一身功夫才不至于废了。」耿封尘见识过穆倾容所说的「适当动动」,咬着牙关,忍着全身疼痛,大汗淋漓,坚持着行走,运功。一想到那些,耿封尘心里就没来由的一阵心疼。穆倾容见状,岔开话题道:「你再不喂,药该凉了。」耿封尘回过神,又餵了一勺药,小心翼翼问道:「当年……你也是这般么……」穆倾容默然了片刻,垂着眸子,淡声道:「嗯。」当年的样子,那真是惨不忍睹,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好骨,若不是师父,自己如今早已是一抔黄土了。耿封尘又问道:「你不能讲讲十年前的事么?当年,你是怎么到药林谷的?是谁把你害成那样?」穆倾容闭了闭眼,心中渐渐漫出闷闷的疼痛来,当年的事,如非必要,他绝不愿再提,也不愿再想,一想,便又是漫无边际的疼痛和暗无天日的深渊。穆倾容动了动嘴唇,心想那些事总该有个了结,趁着现在耿封尘还未陷得太深……耿封尘却突然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穆倾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耿易的事,他若要问,你便告诉他吧,不要再瞒着。」耿封尘笑了笑道:「好。」又宽慰道:「其实他知道了也没什么。」穆倾容摇了摇头,心道:「事情远不止你想的那样……」耿封尘又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了,太劳神,你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吧?我帮你揉揉额角?」穆倾容在心里默默嘆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38页 昏暗的密室内,本就不宽敞的空间里充斥着刺鼻的药味,戴着面具的男人寒着声音对面前之人道:「若还是研制不出药林谷的千草丹,那些草莽大夫可就性命难保了。」那人立刻跪伏于地,颤声道:「请主人再宽裕些时日吧,千草丹他们一定能制出来的。」男人冷笑了几声,道:「最好快些。」顿了顿,又寒笑道:「在这之前,不如先送药林谷一份大礼吧,看那穆倾容还要躲在避尘楼里做缩头乌龟到什么时候!」那人抬着头,揣测道:「主人的意思是……那位?」男人习惯性的扶了扶面具,歪着嘴角笑了笑,让人不寒而慄。 凤鸾阁大小姐的房门,被人轻手轻脚的打开,一封信件被静置在桌案上最显眼的位置上,那扇门又悄无声息的合上,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与此同时,流云阁柳絮的房间里,也悄然多出了一封信来。 第23章 天眼 善儿眼巴巴地望着厨房,坐在石凳上百无聊赖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耿封尘,你到底做好了没?」耿封尘拍了拍身上的灶灰,端着一旁精緻的点心和一盘菜餚出来,放在石桌上,笑道:「直呼其名,没大没小。」善儿道:「那我该叫你什么?」耿封尘想了想,突然挑了挑眉,凑近善儿极尽慈祥的笑道:「不如,你叫我师爹吧。」善儿一边吃一边点头道:「嗯好吃好吃。」狼吞虎咽的吃了好几块糕点,这才道:「嗯?师爹是什么?」耿封尘笑道:「你别管他是什么,只要你叫我师爹,以后我便每日给你做点心吃,好不好?」善儿歪着脑袋想了想,点头道:「那……」「不好!」耿易不知从哪冒出来,大叫一声,吓得善儿差点把糕点掉地上,善儿没好气的白了一眼,道:「为什么不行?」耿封尘道:「是啊,为什么不行。」耿易道:「他要叫你师爹,那日后我岂不是也要叫你师爹?白白的矮了一个辈分!」耿封尘好笑道:「奇怪了,善儿叫我师爹关你什么事?」耿易却突然红了脸,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耿封尘故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大声道:「哦,我知道了,你将来想娶……」耿易大惊失色,冲上去一把捂住耿封尘的嘴巴,又急又羞道:「你闭嘴!」耿封尘朗声大笑道:「好,不叫师爹也行,那你们二人就叫我叔父吧!」耿易不满道:「还是矮了一个辈分啊。」耿封尘笑道:「傻小子,你本来就矮我一个辈分!」耿易渐渐变了脸色,道:「你什么意思?」耿封尘也逐渐收了笑,心道,真是个聪明的小娃娃,只是随口说了两句 ,他就起了疑。 耿封尘对善儿笑道:「好善儿,这点心啊,你师父最爱吃,你要不要……」善儿立刻站起身,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道:「我这就拿去给师父尝尝!」说完,人已经一蹦一跳的跑远了。耿封尘贊道:「好孩子。」耿易冷着脸道:「现在,你可以说了么?」 耿封尘看了看面前这个少年,见那张稚嫩的脸上充满着知晓答案的渴望,耿封尘心中一软,道:「一笔写不出两个耿,你我本就是一家人,我的确是你叔父。」耿易忍不住颤声道:「我父亲是叫耿旭么?」耿封尘点点头,道:「是。那戴面具的男人都跟你说了吧?穆槿跟我说……」耿易身子不可控制的抖起来,又颤颤巍巍道:「这么说,那人说的都是真的?公子……真的杀了耿旭?我真的……认贼作父?」耿封尘一时间像没听明白,愣愣道:「容儿杀了耿旭?谁告诉你的!」耿易稳了稳心神,一颗心脏跳得极快,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侥倖道:「你不知道这件事?这么说那人是骗我的对吧?」耿封尘冷然道:「你跟着容儿多少年!他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么!」耿易像落下了一块心中巨石,抚着胸口兀自笑道:「就说那人是挑拨离间!」耿封尘眯了眯眸子,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道:「你父亲,我兄长,的确是被人杀害,我查了十年都没查到凶手,看来那人,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耿易不确定道:「你真是我叔父?」耿封尘神色缓了缓,道:「是。」耿易不自觉得涌出泪来,却倔强得不肯让它掉下来,他从来不敢想,这世上除了穆倾容,他还有亲人……耿封尘安抚性地拍了拍这小少年的肩膀,缓声道:「你跟我说说,那人长什么模样,什么样的声音?」耿易仔细回忆了一会,垂头丧气道:「他戴着面具,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也忘了他什么样的声音了……」耿封尘道:「没事,我去找容儿商量商量。」耿易道:「我能去么?」耿封尘笑道:「你就别去了,带着善儿去玩吧。」耿易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耿封尘笑出声来,道:「先前是谁说自己还小的,还缠着容儿撒娇呢,我都没对他撒娇过……」随即又正色道:「我和容儿会处理好这些事,我们都不会希望把你扯进这些事情中来。」耿易嘟囔道:「那好吧……」 耿封尘一边推着木轮椅慢慢地走在烂漫山花间,一边低头对穆倾容道:「你说那人究竟会是谁呢?」穆倾容摇头道:「没有头绪,派去追查的暗卫也没传回什么有价值的消息。」耿封尘又道:「你觉得,此人会是凤潇影么?」穆倾容道:「你觉得呢?」耿封尘笑道:「当年是你们最交好,我跟他可不熟,我见了他兄妹二人就头疼,都不是什么好人!」穆倾容道:「何以见得?」耿封尘理直气壮道:「敢肖想你,便都不是好人!」又立马反应过来,道:「当然了,我除外啊。」穆倾容淡淡笑了笑,像忆着往事道:「潇影此人,为人潇洒不羁,又随性洒脱,我倒真没法将他与那面具男子联繫在一起。」耿封尘幽幽嘆道:「你还真是不怕我吃味啊……」穆倾容笑了笑,道:「别闹。」耿封尘就喜欢这样闹一闹穆倾容,看着他这样笑着,就觉得添了些活气,他心里便觉得舒坦。穆倾容想了想,又正色道:「不过人心最容易生变,过了十年之久,我如今也不确定。」耿封尘点点头,道:「其实这些年倒没听过他有什么越线之举,倒是他那妹妹……」穆倾容道:「悠然?她又怎么了?」耿封尘这回是真气着了,道:「很好,我今晚就去凤鸾阁,将凤悠然绑了扔到江里去餵鱼!」穆倾容笑道:「她得罪你了?」耿封尘气笑了,「她肖想你啊!肖想到现在啊!还自称是你的未亡人!还给你立衣冠冢!你说!你和她到底什么关系!悠然悠然的叫这么亲热!」穆倾容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第39页 对于穆倾容十年前发生的事,耿封尘心里其实是在意的,他心疼穆倾容一身伤病,在意穆倾容藏于眼底的哀伤,可他又不想对穆倾容追问着不放,一来不想让穆倾容心烦,更多的,却是对心爱之人小心翼翼的呵护,这是他放在心尖上放了十年的人,便是半点委屈都捨不得让他承受。他不能问穆倾容,也不能问穆槿,便只好来问药林谷这嘴门最不牢靠之人。 张彦鹤被他缠得实在没了法子,打起架来又难分胜负,斗起嘴来也是不分伯仲,于是只好举手投降道:「好好好,你问你问,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耿封尘道:「前辈请讲。」张彦鹤摸了摸鬍子道:「易容术!」耿封尘十分爽快的答应道:「没问题!」张彦鹤这才放了心,随便找了块石头往上一坐,道:「问吧。」反正怎么回答那还不是随自己? 耿封尘正了正脸色,道:「容儿身上的毒,到底能不能解?」 张彦鹤眉头一抬,不着痕迹地瞧了瞧耿封尘,心道,还以为你一定是先问十年前发生的事,没想到最关心的是他身上的毒?张彦鹤道:「那毒是肯定不能解的,不过也不碍事,他身上常备着药,发作了吃几颗就好了,死不了人。」耿封尘默然了片刻,道:「哪个混蛋对他下的毒?」张彦鹤立刻跳起来,大声嚷道:「你才混蛋!他师父给他下的,还能害他么!再说那天眼也算不得毒药!」耿封尘追问道:「为什么对他下这个天眼?」张彦鹤已经在后悔自己没沉住气了,有些泄气道:「反正……不是害他,而且死不了人,下一个问题!」耿封尘点点头,不再追问,又道:「那他割腕放血治的又是什么?」张彦鹤这回小心了,想起之前耿封尘好像问过那是什么毒……张彦鹤于是道:「毒!」耿封尘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是什么毒?我问他他不说,他说您知道。」张彦鹤瞪着眼惊讶道:嗯?他这么说的?」耿封尘脸不红气不喘的点头道:「是啊。」 张彦鹤在心里把穆倾容骂了好几遍,自己编不出便赖在我身上,实在可气!我上哪去给你编个毒药出来! 见张彦鹤不说话,耿封尘也不急,只静静地等着,张彦鹤拿眼瞥了瞥耿封尘,耿封尘立刻露出一个十分友善的笑容来,张彦鹤立刻收了目光,摸了摸鼻子,一双黑色的眼珠滴熘熘的四处乱看,最后将目光停在石桌上,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道:「嗯……此毒……乃是……卓石丹!对,就是卓石丹!」耿封尘半信半疑,道:「他是怎么中的这毒?」张彦鹤略显心累,无力道:「我怎么知道……」耿封尘于是换了个问题,道:「那他,是怎么来的药林谷?」张彦鹤破罐子破摔似的道:「捡来的!」耿封尘笑了笑,道:「张前辈没说实话,您上回可不是这么说的。」张彦鹤奇道:「我上回……不是这么说的么?那是怎么说的?」耿封尘依旧笑着,道:「我倒是更相信您上次说的那个答案。」张彦鹤有些心虚道:「啊……对对对,我记错了……」耿封尘收了笑,道:「所以,他真的是……」张彦鹤正欲答话,突然心中一咯噔,他什么时候说过穆倾容的事!张彦鹤一拍石桌,怒道:「好小子!你诈我!」耿封尘见此法无效,便也不再多言,对张彦鹤拱手道:「前辈勿怪,我只是……」张彦鹤故作气呼呼的摆了摆手,逃也似的跑了。 连着几日,张彦鹤一见着耿封尘,就好似见了鬼一样,老远瞧见就跑!谁都拉不住!穆倾容奇怪问道:「师伯这是什么了?」耿封尘推着木轮椅慢慢的走,眼都不往张彦鹤那边瞧,漫不经心道:「大概做什么亏心事了吧。」时值黄昏,金红色的夕阳在山尖上要落不落,碧潭上波光粼粼,夕阳的余晖撒在湖面上,跳动着柔和的光芒。碧潭四周各种药花开得争奇斗艳,满地繁华。微风中带着湖面的凉爽,夹着花草的芳香,吹在脸上,自有一番惬意。一时间,二人都未说话,只静静地享受着这样舒适安逸的一片宁静。 直到夜深了,耿封尘才回到自己的住处,看了看趴在窗台上气息奄奄的信鸽,心道还得再去向穆倾容要一颗千草丹才行。然而在看到字条上的信息之后,耿封尘却再也笑不出来了,一双如鹰般的深眸里,像有什么东西迅速灰暗下去,眼底深处却涌动着夹了些心疼的担忧。天眼。原来是这个意思…… 第24章 似是故人来 耿封尘看着这碗黑漆漆的散发着难闻气味的药,皱了皱眉,这些日子,光是看着就想吐,更别提闻了,所以当看着穆倾容面不改色一口气将药喝完,耿封尘心里升出十二分的佩服。 穆倾容笑着接过耿封尘递过来的蜜饯,道:「你在药林谷呆了许久,就不担心秋儿么?」耿封尘道:「有王老头在,又有你的『医书』,秋儿的病不用担心。」随即,又带着些委屈模样道:「你是不是嫌我?要赶我走?」穆倾容早已见怪不怪,故作沉吟道:「嗯。」耿封尘不由得笑得咧开了嘴,还会哄人了?有进步!穆倾容随随便便嗯了一声,在耿封尘看来,便是打情骂俏般的甜蜜,耿封尘在穆倾容身后将人一把环住,下巴抵在穆倾容的肩头,翁声翁气道:「你赶我走我也不走,此生我要跟你生死相依,不离不弃,海枯石烂,天荒……」穆倾容笑着轻轻一拍耿封尘的额头,道:「贫嘴。」耿封尘一副吃痛的样子,唉哟哟的乱叫,惹得穆倾容忍俊不禁。 第40页 在门外的孙门长,捂着酸到要流口水的腮帮子,抬头望了望天,心道:「来得太不是时候了……」然而再不是时候,事情也总是要说的,孙门长清了清嗓子,大声道:「谷主啊~」这一嗓子喊完,碧潭边在树上乘凉的鸟呼啦啦的一齐飞走了。孙门长对此很满意,心道推门进去的话应该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吧。果然,一进去,就见穆倾容端坐在案前,耿封尘……依旧腻在自家谷主身上,大半个脑袋靠在人家胸前,此刻正一副被打扰到的样子,极其不快的盯着自己看。孙门长在心里冷笑一声,心道:「看你一会还能不能这般嚣张。」于是孙门长正了正脸色,对穆倾容道:「谷主,您未过门的夫人来了,要不要我派谷中门徒出去迎迎?」 穆倾容:「……」 耿封尘果然变了脸色,坐正了身子,盯着穆倾容道:「什么夫人?」 穆倾容:「……」我怎么知道? 孙门长面带不屑,道:「只许您娶妻生子,不许别人有家有室?」 耿封尘看都不看孙分,对穆倾容道:「我从未娶妻生子,秋儿是避尘楼门徒的孩子,因父母都不在了,我才收养他的。」 穆倾容倒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虽已经接受了千秋是耿封尘的亲儿子,但陡然听到事情并非如此,他心里竟不自觉的升出一丝窃喜。穆倾容小心翼翼的藏好着这份喜悦,不敢露出丝毫,又对孙分道:「我竟不知,我什么时候有夫人了?」孙分两手一摊道:「我哪知道,那女子就是这般说的,现在,人估摸着也快到了。」 果然话音刚落,门外就有暗卫求见。穆倾容理了理衣袖,准备出门,却被耿封尘一把拉住,穆倾容奇怪的回头,看了耿封尘一眼,耿封尘不由分说把穆倾容一把按在木轮椅上,穆倾容奇道:「我如今恢复得差不多了,为何……」耿封尘硬声道:「不为何,你坐着便是。」也不管孙分怪异的眼神,推着穆倾容便出了门。 直到见了院中之人,穆倾容才明白了个大概。凤悠然与凤潇影并肩站着,见了穆倾容,二人皆是一惊。凤潇影还未来得及说话,凤悠然已经红着眼眶冲到了穆倾容身边,伸着手指着穆倾容的双腿,又看了看穆倾容,心中千言万语,一时间竟都说不出来了,穆倾容静静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见其一身红色婵纱,鲜艷夺目却不显俗气,纱衣漫漫,珠玉垂腰,处处显着华贵,白皙的鹅蛋脸上,一双丹凤眼自带霸者风范,倒是比十年前更加惹人注目,穆倾容几乎不能将眼前之人跟十年前那个我行我素任性而为的小姑娘联繫在一起。耿封尘实在看不下去了,很不合时宜的干咳两声,穆倾容回了回神,凤悠然却依旧万般心事的看着穆倾容,白玉般纤长的手指慢慢抚上穆倾容的苍白的脸,百转千回地只一声:「穆郎……」 穆倾容:「……」 耿封尘完全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一把将人的手拍下来,冷声道:「凤小姐,男女授受不亲,您自重。」 穆倾容半晌才从穆郎二字中回过神来,缓声道:「悠然。」 凤悠然随着这一声,眼泪立刻止也止不住的掉下来,凤悠然伏在穆倾容腿上,任眼泪横七竖八的流了一脸,痛声道:「穆郎,我万没想到你还活着,还能再听你唤我一声悠然,这十年,我日日夜夜的受着对你的相思之苦,太久了穆郎,太久了……」 穆倾容轻轻扶了扶,软声道:「悠然……你先起来……」 凤悠然哪里肯听,依旧跪伏在穆倾容腿上,忍也忍不住的哭。 耿封尘斜着眼,对身后一声不吭的凤潇影冷然道:「凤少主,你不管管?」 凤潇影这才走上前来,将凤悠然一把拉起来,又对穆倾容爽朗一笑,道:「倾容兄,你竟是个会享福的,躲在这世外桃源安逸潇洒,倒教我这傻妹妹,苦等了你十年。」 穆倾容淡淡一笑,道:「凤少主,别来无恙。」 站在最远处的穆槿对着孙分悄悄使了个眼色,对方心领神会,悄声退出了人群。 孙分远远瞧了瞧碧潭的方向,这才对穆槿道:「查过了,没发现那人有什么问题。」穆槿皱着眉点了点头。孙分凑近了穆槿几步,刻意压低了声音道:「依你看,是不是那人?」穆槿眉头皱得更深,道:「我不能确定……」孙分道:「放心,这俩人一进药林谷,我就偷偷撒了药在他们身上,谷主不会有事的。」穆槿点了点头,却始终没法放下心来。 自从凤家兄妹来了药林谷,耿封尘的日子便过得十分愁苦,耿易看着哀嘆连连的耿封尘,忍不住掏了掏耳朵,面露不耐道:「耿封……」耿封尘淡淡瞥了他一眼,耿易:「……叔父……」耿封尘这才收回目光,不咸不淡应道:「嗯。」耿易既叫出了第一声,第二声便自然多了,耿易凑近耿封尘,道:「叔父,你这样不行啊,那凤悠然生得貌美,又带着女杰豪气,最重要的是,她身为女子,只这一点,你就输了,她整日缠着公子,一口一声穆郎,叫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我听了都动容,更别说公子了,再这么下去,可就没你什么事了。」耿封尘立刻坐直了身子,试探道:「不能吧……容儿要是能看上她不早就把她娶进门了?十年前他们两家可是早就有此意……」耿易手一拍,摊手道:「你又输了一点,你完了……」耿封尘有些焦躁,道:「那怎么办?你不能光说啊,咱俩可是一家人,你得帮我啊。」耿易道:「我这不就在帮你么,你看公子为人清冷淡然,看什么都不在乎,现在有个女子,整日围着他嘘寒问暖,时日一久……」耿封尘拍了一巴掌,道:「我懂了,你的意思是,我不能躲开,而是更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让他眼睛里只能看到我,是这意思吧?」耿易一拍耿封尘肩膀道:「聪明!」耿封尘道:「那……我现在过去?」耿易挥了挥手,道:「快去快去,再不去就晚了。」耿封尘拍了拍衣袖,端着端正的步子,不疾不徐的走了,到了耿易看不到的地方,耿封尘立即失了端庄,迫不及待地朝碧潭狂奔而去。 第41页 碧潭边,穆倾容依旧坐在木轮椅上,凤悠然在一旁站着,时不时与穆倾容低声细语,穆倾容点着头,淡淡笑着应和,远远看去,倒真有些郎才女貌,耿封尘心里憋着怨气,走到穆倾容旁边,冷着脸道:「凤小姐很悠闲啊,你不知道容儿一身断骨,不宜久坐么?」凤悠然一惊,道:「什么?穆郎,你……不是说只是最近患了腿疾么?」耿封尘冷笑道:「他是个惯会忍耐的,你不知道么?」凤悠然瞪着一双丹凤眼,不怒而威,道:「说!谁伤的!」耿封尘走到穆倾容身后,将木轮椅不动声色的移动了一下,不偏不倚的偏离了凤悠然的视线,这才道:「容儿是被银丝阵所伤。」凤悠然柳眉微蹙,道:「银丝阵……不是什么秘阵,许多门派都会用。」耿封尘道:「但是能用银丝阵把容儿伤到体无完肤的可不多见。」凤悠然冷冷道:「冰清阁是用银丝阵的先祖,丝线是用特殊材质而成,其锋利程度据说可以削铁如泥,我家祖先的祖传神剑就是被冰清阁的银丝阵给切断了!」耿封尘点点头,凤悠然眯了眯眼,道:「你的意思是,此乃冰清阁所为?」耿封尘道:「韩笑语。」凤悠然冷哼一声,咬牙道:「她?好啊,我的男人都敢动……」 耿封尘:「……」 穆倾容看了眼耿封尘,淡声道:「悠然,此事不关你……」凤悠然缓了缓脸色,道:「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是我夫君,她敢伤你,我岂能坐视不理!」瞧见穆倾容皱着眉头,又缓声道:「穆郎,此事你不要阻拦,我自有分寸的,好不好?」穆倾容还欲再说,耿封尘放在穆倾容肩上的手指微微用了些力,穆倾容便咽下到嘴边的话,不再多言。 待凤悠然走了,穆倾容才嘆气道:「你为何要将她扯进来?若那人真是凤潇影,你要她如何面对?」耿封尘冷然道:「若此事与凤鸾阁无关便罢了,若有关,你觉得她能置身事外么?他们兄妹是怎么知道你在这里的,又是怎么挑在这个时候知道的?我不信你心中没有存疑。」穆倾容便不再说话了。耿封尘淡声道:「不管是谁,胆敢伤你,便要付出代价,今后,我会好好护着你,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的事,我都要管到底。」 穆倾容垂下眼,心中难受得厉害,他贪想着这人的温情,十年前的事,他总想全部告知于他,但又总存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冀,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久一点,再久一点。可是又能有多久呢,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他知道。他一方面贪恋着这样的温柔,一方面又期待着这把火能早日把纸烧破,把他,把他们之间的种种情意,彻底烧碎,烧烂。 耿封尘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错了,穆倾容脸色又变得这般苍白难看,他蹲下身来,看着穆倾容小心翼翼道:「容儿……你可是生气了?」穆倾容静静看着耿封尘,心中突然涌出一种不管不顾毁灭般的冲动,耿封尘被这样绝望的眼神暗暗吃了一惊,还未开口,就听穆倾容重重呵了口气,闭着双目,缓声道:「阿尘,你想知道十年前的事么?」耿封尘心中没来由的升出一股不详的预感,几乎不假思索道:「不想,你别说。」穆倾容却像打定主意非说不可般,颤抖着手一把抓住耿封尘道:「我想说!」耿封尘心跳如鼓,不知为什么,他就是觉得,穆倾容话一出口,便是不可挽回的后果。「别……」耿封尘几乎要哀求,轻声说道。 正在这时,穆槿疾步而来,老远便冲着穆倾容大声道:「公子,问心出事了,您快去看看。」穆倾容像是一时半会没回过神,愣愣道:「怎么了?」耿封尘暗自松了口气,有些脱力道:「去看看吧……」 第25章 护短 问心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升起的暗号,嘴角现出一抹苦涩,像自嘲般的笑了笑,摇头嘆息道:「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问心朝着碧潭的方向,深深作了一揖,随后,默默向药林谷外走去。 药林谷外,一班人马整整齐齐等在谷口,柳絮招了招手,对旁边的下属道:「吩咐下去,此次只为将人带走,切不可与药林谷门徒产生纠纷。」一旁的人应了一声,依言吩咐下去了。很快,众人见到从白雾中,缓缓走出一个清瘦的身影,柳絮正了正身子,瞧着来人,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问心。」问心行了一礼,淡然道:「柳阁主,问心前来领罪。」柳絮暗自松了口气,心中却忍不住嘆惜,问心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的为人,他这个阁主如何不知,可惜…… 问心见柳絮不说话,略带苦涩的笑了笑,道:「这是药林谷的地界,我们回流云阁,或者,在别处亦可。」柳絮嘆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语气也随之柔和了不少,道:「你能如此,我很欣慰。」问心笑笑,兀自朝前走去。一众门徒不自觉的给他让出条路来,看着问心这般从容就死的模样,心情都十分复杂。 「且慢。」一声清冷的身影隐在白雾中,众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来看,只见一袭白衣的男子不疾不徐的走近众人,身后跟着神态不尽相同的五六个人,却是个个气质不凡,尤其是这带头的白衣男子,更是从骨子里带着不染杂尘的超凡气质。柳絮拱手行李道:「流云阁阁主柳絮,见过诸位,若是对药林谷有叨扰之处,还望见谅。」穆倾容上前几步,回礼道:「在下穆倾容,柳阁主不必客气。」随即,略微指了指问心,淡淡道:「问心乃我药林谷门徒,柳阁主问都不问我一声,就将我的人带走,恐怕不合规矩吧?」柳絮神色冷了几分,道:「不管问心如今是何身份,但他此前乃是我流云阁的人,在流云阁,他重伤同门,杀害养父,犯下大错,如今我将他带回,不管对其如何进行处置,都是合情合理。」穆倾容不是个愿意逞口舌之快的人,只淡声道:「我说了,他是我药林谷的人,我不同意,谁都不能带走他。」又看着问心,道:「你且过来。」问心行至前来,对穆倾容弯身行了大礼,道:「问心罪无可恕,甘愿以死谢罪,谷主大恩大德,问心感激不尽,来世……」穆倾容摆了摆手,打断道:「你不必多言,过来便是。」问心看着穆倾容,轻轻摇了摇头。穆倾容偏头吩咐道:「穆槿,把人带回来。」穆槿道:「是!」行至问心身边时,流云阁门徒纷纷抽出佩剑,指着穆槿,为首一人厉声道:「你敢!」穆槿连正眼都未瞧人一眼,手一抬,在众人未反应过来时,已将问心带至穆倾容身后。柳絮脸色已经有些难看,语气颇有不善,道:「看来药林谷这是硬要与我门为敌了。」穆倾容淡淡的扫了柳絮一眼,道:「药林谷不欲与任何人为敌,也不会让人随意欺压。」问心带些焦急道:「谷主,您就让我跟他们走吧,断不能为我……」穆倾容神色平淡,语气却十分坚定,道:「今日,我偏要护着你。」柳絮气急道:「好,看来阁下是铁了心要护短了?」穆倾容上前一步,道:「正是!」柳絮抽出剑来,面相中有肃杀之气,冷声道:「素闻谷主武艺非凡,在下愿讨教一二。」穆倾容道:「好。」 第42页 穆倾容手中慢慢凝聚力道,却被人蓦的一把拉住,穆倾容回头,见耿封尘对自己微微一笑,又看着柳絮道:「在药林谷谷主与阁下对决前,阁下最好先跟我打过再说。」柳絮眯了眯眼,道:「哦,避尘楼要多管这件闲事么?」耿封尘道:「药林谷的事,就是我避尘楼的事!」凤悠然不甘被人抢了风头,也站出来,冷着声音道:「药林谷的事,也是凤鸾阁的事!」柳絮气极反笑,道:「好啊,这是要以多欺少了?」穆倾容对二人摆手道:「此事你们不要插手。」凤悠然还要再说,耿封尘却十分乖巧道:「好,听你的。」随即也不管人愿不愿意,就将凤悠然拉到一边,凤悠然在耿封尘耳边小声怒道:「你拉我作甚,穆郎给自己施了银针才勉强站起来,他……」耿封尘眼睛一刻也不离穆倾容,道:「他自己有分寸。」 柳絮剑尖带着杀气,朝穆倾容而来,穆倾容脚下在原地微微移动,身子灵巧一转,绕开剑锋,柳絮也并非要置人于死地,出招虽凌厉,却每回都避开了要害,然而几个回合之后他心里开始有些气了,柳絮冷冷道:「谷主每次都只守不攻,莫不是看不起我柳某人?」穆倾容脸色不改,道:「并非我自视清高,我敬柳阁主是君子,不欲与你缠斗不休,不如这样,我们三招定胜负,三招之内,我只退不进,你若能伤我,便算我输,若不能,便算我赢。」柳絮暗自调了内息,仔细看了看穆倾容,见其交手过后依旧从容自若,面色不改,便知其功夫并不在自己之下,三招之内,他并没有胜算能伤到穆倾容,何况,若是他主动出击,自己恐怕也讨不了好处。柳絮收了剑,拱手道:「谷主才是真君子,柳某佩服。」又看了眼问心,道:「只是,问心杀了我门中长老,我若放任不究,便是上对不起逝者,下对不起门徒。」问心自穆倾容身后站出来,话还未出口,穆倾容手一拦,将其挡于自己身后,看着柳絮,略一皱眉,带着些冷意道:「问心为什么会行到最后那个地步,难道阁主就没有错?问心在药林谷不过数月,我却知他是生性纯良之人,阁主是看着他长大的,难道您不知其为人?若是您知,那问心最后作出那番行径,难道只是因为噬心沙?难道您没有半分责任?您竟从未自省过么?」柳絮被这一连串的反问弄得哑口无言,脸色竟也红了几分,穆倾容顿了顿,又道:「问心自进了药林谷,便被我收为门徒,您若是非要追责,那只管找我,我替他担了这份罪责便是!」耿封尘不知什么时候又到了穆倾容身侧,对柳絮淡声道:「我也愿意替他担了。」凤悠然恨得牙痒痒,心道,什么好话都让你说了!凤悠然斜睨了一眼柳絮,道:「还有我!我也愿意!」 柳絮嘆了口气,略显疲惫的摆摆手,一连嘆道:」罢了罢了,此事我流云阁不再追究,只是……」柳絮又看了一眼问心,心中不免有些痛惜,对问心道:「问心,从今往后,你与流云阁再无瓜葛,与周齐长老,也再无关联,我回去之后,便会将你从阁中族谱中除名,往后,你再不姓周,问心,你……好自为之吧。」问心脸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眼中死一般的静寂,了无生气,问心双膝一软,跪于地上,苍白的嘴唇嚅嗫着,喃喃道:「问心……多谢阁主收养之恩,在此……拜别阁主。」说完,机械般的磕了一个响头,却好半晌起不来身,柳絮在心里嘆了口气,对穆倾容道:「若是今后他再因噬心沙作乱……」穆倾容淡淡道:「不劳阁主费心,若他再造杀戮,药林谷自会了结他。」停顿了一会,又继续道:「但是,若是今后还有谁拿他身上的噬心沙再作文章,药林谷,绝不轻饶!」柳絮重重嘆了口气,对身后一众门徒道:「回府!」闭了闭眼,便再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问心,率着众人策马离开了。 直到一行人走远了,穆倾容才软下身子,像被抽干了力气似的,往一旁倒去,被耿封尘眼疾手快地一把接在怀里,穆倾容嘴角溢出血来,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问心又惊又愧,泫然欲泣道:「谷主一身伤病还未好全,何苦为我如此,我……我不值得……」穆倾容安抚性的无力笑了笑,眼前却越来越模糊,头亦是越来越昏沉,很快人便失去了意识。 耿封尘抱着穆倾容急急回了谷,请来了张彦鹤过来瞧,张彦鹤把过脉,皱着眉道:「真是个不惜命的……功力才恢复两层,便用银针强行逼出自身内力,药林谷再名贵的药也禁不住他这般折腾……要不是有龙嵴,能不能站起来都不好说,现在倒好……」耿封尘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道:「他这般情况该怎么办?前辈想想法子啊……」张彦鹤气得脸红脖子粗,强耐着火气,道:我真的只是个研毒的,不懂救人。」耿封尘急道:「那容儿可怎么办?」张彦鹤道:「看问心能不能行吧,小穆儿教了他这许多时日,又一直夸他是个最有天赋的……或许他……」耿封尘立即道:「我去找他!」然而他还没来的及起身,门就被打开了,问心红着眼眶,手里拿着穆倾容的药箱,已经站在了门口。 第26章 将破未破 穆倾容这一病,就又是几日都下不了床,好在问心果然天赋异禀,一边看穆倾容平时在医书上的註解,一边自己摸索,竟也让穆倾容在第二人便甦醒了过来。 耿封尘一边餵药,一边无限自责,道:「我真不该放任你这般胡来,我应该上去就把人打跑,也不至于让你又卧床不起。」穆倾容虚弱的笑了笑,道:「你没那样做,便是因着你懂我,我很高兴。」耿封尘嘆道:「可是你现在……」穆倾容摇摇头,淡笑道:「问心整日自责愧疚的对着我,我已经心中不安了,若你也这样,可不是故意教我难受?」耿封尘便收了声,不再说话了。 第43页 餵完了药,耿封尘替穆倾容仔细擦了擦嘴角,道:「前几日流云阁那事……你后来可有问过凤悠然?当时,凤潇影可不在场。」穆倾容肯定道:「不是他。」耿封尘很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穆倾容道:「之前穆槿伤了那面具男子的手臂,我让赵耀试探过了,他没受伤。」耿封尘道:「赵门长?我倒是从未见过此人,怎么,原来他在谷里啊?」穆倾容道:「赵门长为人冷漠,不喜与人结交,又常在谷外忙于事务,所以很少呆在谷里,不过他医术也颇高,一个人近期内有没有受伤,只要他看过便知,他说没有,那就一定没有。」耿封尘倒是有些惊讶,道:「他这么厉害?」穆倾容道:「你道问心医术为何这般进步飞快?我不在谷里的日子,全仰赖他在一旁指点。这次我的事,肯定也有他的功劳在里面。」耿封尘道:「原来药林谷不止你一个神医啊,那他的医术也是你师父教的?」穆倾容道:「我教的。」耿封尘不禁笑起来,道:「哦,看来我说错了,药林谷的确只有一位神医。」穆倾容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又像想到什么似的,道:「悠然走了有好几天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传过来?她不是说,不管查到查不到,每日都会有书信么?」耿封尘一脸不悦道:「怎么,想她了?」穆倾容笑道:「你别闹。」耿封尘耍着无赖道:「那你说,你的眼里心里只有我!没有她!你现在就说!」穆倾容无奈嘆道:「阿尘……」耿封尘闹也闹了,见穆倾容神色间似有倦色,便收了药碗起身道:「你再睡会?午饭时间我再叫你?」穆倾容摇摇头,道:「躺腻了。」又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道:「要不……你陪我说说话?」耿封尘求之不得,笑道:「好啊,只要你不嫌我烦。」于是又重新坐下,窗外传来信鸽扑翅的微微声响,耿封尘没好气道:「你日思夜想的人来信了。」又起身走到窗边,从信鸽上取下一支竹简来。却不给穆倾容看,自己把信展开来看。耿封尘啧啧道:「真酸,开口闭口穆郎我想你,穆郎你可还好,啧啧啧,酸死了。 穆倾容:「……」这不能怪我啊。 看到后面,耿封才收了几分神色,穆倾容道:「怎么了?」耿封尘把信折成两段,递给穆倾容道:「前半部分都是废话,你不许看,只看后半部分就可以了。」穆倾容果然只看后半段,耿封尘道:「你怎么看这事?」穆倾容将信放在床边,耿封尘不动声色的收走了。穆倾容并未察觉他这小动作,道:「我从未听说过什么追灵宫,阿尘可听过?」耿封尘道:「没有。」仔细想了想,又道:「我想起来了,大概六七年前吧,有一回跟夺风在沥州找……在沥州办事,在客栈听到一群人自称是追灵宫的人,但此后,却再未听过。」穆倾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阿尘,你这些年,可有回过沥州?」耿封尘愣了愣,见穆倾容垂着眼帘,竟看不清他是何情绪。耿封尘轻轻握住穆倾容的双手,柔声道:「你想回去看看么?我陪你?」穆倾容摇摇头,黯然道:「我有何脸面再回去……」 耿封尘嘆了口气,门外耿易风风火火的沖了进来,耿封尘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对耿易翻了个白眼,道:「不知道敲门么?」耿易指着门外,结结巴巴道:「那戴面具的男人……来了,跟鬼一样……出现在我面前,吓死我了!」耿封尘心里一惊,跟穆倾容对看了一眼,耿封尘寒冰一样的声音,慢慢道:「来得好,我去会会他!」耿易又结结巴巴道:「又走……走了……」耿封尘惊讶道:「又走了?」耿易拼命点了点头,道:「我怕他对公子不利,所以赶紧跑过来看看。」耿封尘奇道:「他怎么可能在药林谷来去自如?」穆倾容神色冷了冷,道:「恐怕是来探路的,只是不小心碰见了耿易,这才着急忙慌跑了,这之后……」这之后,恐怕就要有麻烦找上门了。」房间里的人都明白,耿封尘加重了握着穆倾容双手的力道,对穆倾容微微一笑,道:「别担心,有我呢。」耿易也附和道:「公子放心,我拼了命也会护着你!你只管好好养伤就是。」穆倾容略欣慰的沖耿易笑了笑,心底深处,却升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就要破土而出了…… 耿易自从碰见了那戴面具的男人,便下定决心,要与善儿寸步不离的守着穆倾容,这样一来,公子便可无后顾之忧的安心养伤,再加上耿封尘也日夜不离左右,碧潭的木屋一时间倒比平日里热闹了不少。耿易半跪在穆倾容身边,替他按摩着双腿,善儿在身后,敲打着他的双肩,二人显然是做惯了这些,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耿封尘在一旁看着有趣,便笑道:「儿女双全,羡煞旁人啊。」穆倾容淡淡道:「别胡说。」耿封尘反而来了兴致,戏嚯道:「不如我也来给你按按吧,好不好?穆郎?」耿易打了个激灵,朝耿封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穆倾容摇摇手,道:「好了,都别按了。」善儿道:「师父不用害羞,我们都是自愿伺候您的。」穆倾容淡淡道:「我不用人伺候。」耿易白了一眼耿封尘,看见没,被你一闹,公子又不开心了。耿封尘会意,立刻笑嘻嘻讨好道:「我错了,容儿莫生气,好不好?」穆倾容摇摇头,道:「我没有生气。」耿易站起身,刻意岔开话题,道:「公子,我一直不明白,您怎么一直不用剑呢?」穆倾容道:「刀剑无眼,容易伤人。」耿封尘心里一咯噔,隐约觉得他不用剑大约与十年前的那件事有关,于是给耿易使了个眼色,奈何耿易一心只盯着穆倾容看,愣是没接收,耿易道:「上回来了那么多刺客,性命悠关,伤了便伤了,就是杀了也不为过,还有这次,您如果用剑,哪能受这般苦。」穆倾容垂下眸子,淡声道:「师父曾让我发下重誓,此生不论缘由,绝不伤人性命,否则……」耿易好奇道:「否则怎样?」穆倾容淡淡一笑,缓声道:「否则,便举剑自刎。」耿易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心中又惊又奇,「这是为何?若别人要杀你,你也不能反抗?难道等着被人杀?好没道理呀。」穆倾容垂下眼来,道:「总之,既然发下重誓,便要尊从。」耿易心中很是替穆倾容不服,又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若是别人要杀你,你不得已而为之,难道也要自刎?」穆倾容道:「是。」耿易有些气了,道:「公子,您可不能这么糊涂啊,那戴面具的男人肯定不会对药林谷善罢甘休,而且他看着像是沖您来的,到时候真交起手来,那人心狠手辣什么事干不出来?若您还是这般不愿伤人性命,恐怕是要吃亏的。」穆倾容不答话,耿易再接再厉道:「再说了,他如果杀了药林谷门徒,难道您也放任不管?毒誓毒誓,既是毒誓,便作不得数。」穆倾容道:「若真如此,我定会杀了他。」耿易闻言,这才在心中略感欣慰,却又听穆倾容淡淡道:「然后自刎。」 第44页 耿易:「……」 善儿奇怪道:「师父 ,什么是自刎?」 穆倾容看了看善儿,一双眼里瞬间溢满了愁绪。耿封尘早已把心纠成了一团,此刻见了穆倾容这般模样,心不由的一痛。耿封尘握了握穆倾容的手,宽慰道:「有我在,不会让他对药林谷掀风作乱的。」穆倾容依旧垂着眸子,让人看不清情绪。 耿易在心里嘆了口气,心道,看来公子这破誓言是不会更改了,只能趁那人弄出事端之前,把人先解决掉,不让公子置身其中。 戴着面具的男人斜睨着跪在地上的下属,冷冷道:「你还是中毒了?」那人跪在地上,脸上戴着和自己主人一摸一样的面具,小声道:「药林谷的千草丹制作复杂繁琐,虽然韩大小姐带着金蟾进过药林谷,但那金蟾吸食的气味毕竟有限,就算主人您嗅觉灵敏异于常人,闻着味道能知道药林谷有哪些毒草,但药林谷毒花毒草岂止这几十种……我们仅凭着这些气味就……就研制千草丹,自然是……」戴着面具的男人道:「不管怎样,你此次进去,身上带的毒比上回少了许多,这也算个进步吧。」那人暗暗松了口气,取下面具,小心翼翼道:「是。」戴面具的男人又问道:「你之前说凤潇影也在药林谷?」那人点头道:「是。」戴面具的男人冷笑道:「不是说偷偷去定京买一幅什么名画去了么?」那人答道:「是去了,画买没买着属下不知,只知道他是在回程途中巧遇凤悠然,这才一起去了药林谷。」戴着面具的男人冷笑道:「凤家兄妹到齐了,好戏便可开场了。」那人又小心翼翼道:「流云阁……撤回去了,并未与药林谷交手。」戴面具的男人颇有不甘,道:「本来还想将流云阁扯进来……不料……」那人又立刻道:「好在凤悠然看着依旧对穆倾容情深得很,若是事发,想来凤鸾阁定会与避尘楼撕破脸,倒时,加上药林谷,三大门派定会大伤元气,若我们再趁机将他们一网打尽,也不是不可能,再加上冰清阁相助……」戴面具的男人不屑的冷哼一声道:「冰清阁但凡有些功夫的,都被人打成了废人,连那老阁主都残了,指望他们是不可能了。」那人试探道:「那……韩小姐……」戴面具的男人冷言道:「既是废了的棋子,那自然是弃了。」那人在心里抽了口冷气,小声道:「是。」戴面具的男人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匾额,上面金灿灿的三个大字上书其中。男人眯了眯眸子,喃喃道:「追灵宫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暗宫里太久了,好在,很快就要结束了……」 第27章 破土而出 穆倾容才堪堪痊癒,药林谷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耿易用剑尖指着戴面具的男子,冷笑道:「还敢来?真当药林谷是你家啊!」那人摘了面具,客客气气对穆倾容拱手道:「在下罗柏,见过谷主。」穆倾容静静看着来人,不言不语,不动声色。耿封尘也懒得跟人废话,对耿易道:「打得过么?打不过我帮你。」耿易冷哼道:「先练练手再说!」话毕,剑尖已经带着劲风朝人胸前刺过去。」穆倾容淡淡道:「耿易,我之前怎么教你的?」耿易对穆倾容一笑,道:「杀人要取人咽喉,一招毙命!」话音未落,剑尖立刻一改方向,朝咽喉处刺去。那人往后边撤边大声道:「我来药林谷是有重要的事要说,你们怎么一上来就打!」耿易冷冷道:「去和阎王说吧!」罗柏依旧只往一边退,并不出击,对耿易嗤笑道:「认贼作父!」耿易剑锋一顿,耿封尘眯了眯眼,缓缓抽出自己的佩剑来,耿易却突然道:「你不是那晚那个戴面具的人,你是谁!」耿封尘闻言停了停,好像只等听到答案就要将人一剑刺穿似的。那人冷冷笑了几声,道:「你这小子好眼力,我虽不是他,但带来的消息却是一样的!」又对穆倾容阴阳怪气的笑道:「穆倾容,你敢不敢让我把话说完?敢不敢让我把你十年前做的事告诉耿家仅剩的两位遗孤!」耿封尘原本要举剑的手在听到最后那句时,蓦的停了下来,耿封尘耿易不约而同的看向穆倾容,却见他早已失了血色,一双柳叶眼里盛满了痛苦,罗柏得意的笑了笑,继续爆出惊天巨雷,道:「他将耿家灭门,你们却把他当亲人?真是可笑至极!」耿易大叫一声道:「你闭嘴!不许你污衊公子!」罗柏指着穆倾容道:「那你问问他,我这些话是不是污衊!」耿易看着穆倾容急道:「公子,你说句话!他这般污衊你,你快说句话啊!」穆倾容脸上血色退得干干净净,现出一张惨白至极的脸,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的一声,全部崩塌,耿封尘在一旁,看得再清楚也没有了。耿封尘缓缓开口道:「容儿?」耿易还在喊:「公子!你说话啊!」穆倾容却像见了什么可笑的东西似的,十分突兀的笑了两声,对耿易道:「把他杀了。」耿易愣愣道:「什么?」穆倾容直了直身子,看了看耿易,又看了看耿封尘,最后又很快将目光移开,不知看向何处,穆倾容不知在嘲讽谁,语气与平日大相迳庭,「你不是说,」穆倾容看着耿易道,「他是污衊我么?那你怎么不将他一剑杀了?还问我作什么?」耿易心里一空,愣愣道:「我……我只是……」穆倾容接着道:「你只是相信了他说的话。」耿易猛的摇头,红着眼眶像要哭出来,急急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公子……我信你!我这就杀了他!」穆倾静静看着,看着耿易发狠一般拿着剑朝人刺过去,看着那罗柏一边回击一边恨声大骂,看着耿封尘像压抑着什么似的在罗柏背后狠狠砍了一剑,看着耿易像急不可耐的想要证明自己一般,出手越发狠辣,看着耿封尘一脚踢在罗柏胸口上,把人生生踢出一口血来,看着他明明可以轻而易举的杀了罗柏,却惩罚性的将人打得半死不活,看着耿易大叫一声,一剑刺穿了罗柏的喉咙。 第45页 耿易颤抖着手,抽出了剑,走到穆倾容身边,慢慢跪了下来,垂着头道:「公子,我错了,你罚我吧。」穆倾容看着耿易,心中巨痛连连,几乎要将他毁灭,耿封尘在一旁,停顿了片刻,才缓缓伸出手来,想要抱抱眼前痛不欲生的人。穆倾容将他的手挡下来,耿封尘心一沉,缓缓哄道:「我也有错,向你陪个不是,你原谅我们,好不好?」穆倾容清瘦的身子如垂死的寒蝉般不可控制的抖了抖,眼中是满满当当的凄切,让人见了就生绝望。穆倾容缓缓开口,没头没脑的说道:「是我杀的。」耿易惊惧的抬头,耿封尘摇摇头,像极力控制着什么似的,道:「别说了,回碧潭吧。」穆倾容却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思绪不知到了何处,只依旧道:「你的亲妹妹耿封灵,还有他的父亲耿旭,还有耿家家主耿先源,以及耿家其余七十多口人,都是我杀的。」耿易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哭了一脸,竟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一个劲的猛摇头道:「不是的……肯定不会……错了……」穆倾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将耿易扶起来,轻声道:「我早说过了,你那一剑……刺浅了啊……」耿易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拉住穆倾容的手,哭道:「你骗我!你骗我……肯定不是这样的……」穆倾容向后退了几步,嘆息道:「我是骗了你们……」耿封尘挤出一个几近扭曲的笑来,哽咽道:「我查了十年都没查到的凶手,怎么会是你呢?我之前是怀疑过穆云山庄,但唯独没怀疑过你,即便我亲眼见了你杀了灵儿,我和灵儿也依旧相信你是被奸人陷害……你……你怎么会是……」耿封尘又像想道什么似的,带着一丝希冀道:「是不是穆云山庄?是他们对不对?你是替他们顶罪?」穆倾容扯出一抹凄凉的笑来,摇头道:「与穆云山庄无关,全是我一人所为。」耿封尘捂着头,强行压制着痛苦道:「为什么呢?你这是为什么呢?」穆倾容把话一挑开,内心反而出奇的现出一片诡异的平静,穆倾容闭了闭眼,颓然道:「没有为什么,杀已经杀了。」 耿封尘闻言,慢慢看向穆倾容,一双鹰一般的眼睛里,寒光毕现。 耿封尘压抑了多年的怨恨在此刻一併发了出来,却又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别冲动,然而他越是努力控制,心底的邪火就越烧得旺盛,耿封尘僵硬着身子,不自觉的用力握了握拳,指甲陷进肉里,沁出丝丝鲜血来,他也毫不自知,穆倾容像等待判决的死囚般,静静地看着,等着。周围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死气。不知过了多久,耿封尘才沙哑着声音,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做这些事,究竟有什么苦衷?」穆倾容闭着眼,轻轻摇了摇头。耿封尘见状,握着拳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强耐着性子,几乎咬着牙,道:「说话!」穆倾容缓缓睁开眼,眼睛里好像失去了最后的一丝生机,此刻看上去,竟像具空壳一般。耿封尘咬着后槽牙点点头,恨声道:「好!你不说,我现在就去沥州,把穆云山庄毁了!就像当年的耿家一样!」穆倾容像生无可恋到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坟墓般,轻轻说道:「你杀了我吧……」耿封尘冷冷笑了笑,眯着眼,带着危险气息看了看穆倾容,声音像覆上了千年不化的厚重寒冰,让人情不自禁的喘不过气来,「只杀你有什么用?你觉得你一条命能抵耿家七十多条性命么?」穆倾容的身子微不可查的颤抖着,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耿易这会儿倒是不哭不闹了,脸上的泪痕却依旧未干,眼神阴郁得有些可怕,耿易缓缓起身,捡了地上的剑,一直笔挺的背此刻却有些佝偻,在经过穆倾容身边时,耿易脚步一顿,他似乎想转头看看穆倾容,脖子却好像被什么冻住了似的,让他做不了任何动作,耿易眼神里突然间就空了,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有些麻木,机械的迈了迈步子,缓缓走了。 耿封尘目光看向远处,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是不能说么?」穆倾容略带些凄凉道:「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你想听到什么答案呢?」耿封尘道:「好,那不说这件事,说说你身上中的天眼吧。」穆倾容身子晃了晃,苦笑道:「你知道了?」耿封尘深吸了口气,道:「天眼能抑制世间各种奇毒,却治标不治本,且随时有可能发作,一旦发作,便犹如万箭穿心,疼痛难忍,我想,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前谷主是不会让你服下天眼这种半是解药半是毒药的东西的。」见穆倾容不答话,耿封尘又道:「说说看,你体内有什么毒是需要天眼来抑制的?」穆倾容闭着眼睛,仿佛死了般,不言不语,四周一时间现出一种诡异的静谧,耿封尘的耐心在这场痛苦的无声对决中终于消耗殆尽。耿封尘动了动已经僵硬的四肢,缓缓走到穆倾容跟前,穆倾容睁开眼,脸上是不同寻常的平静,耿封尘伸出手来,骨节分明的手指虚虚掐住穆倾容纤细的脖劲上,迫使穆倾容微微抬起头,耿封尘将脸慢慢凑近他,然后微微一低头,吻上穆倾容冰凉苍白的薄唇上。穆倾容顿时微微睁大了双眼,却并未抗拒,连一丝挣扎都没有,耿封尘吻得很浅,却不自觉的带着些深情的意味,过了好一会,才从他的唇上分开,手却并未从他的脖颈上放下来。耿封尘看向穆倾容的眼底,缓缓道:「我疼你爱你,愿意把你捧着宠溺,但是,我要是狠起心来,也可以让你生不如死。」穆倾容悽然一笑,道:「生不如死……为何不干脆让我死?」耿封尘强迫自己硬着心肠,寒声道:「药林谷为了秋儿的病送出了许多珍贵药材,便是于我有恩,我不会对药林谷发难。但是穆云山庄,跟我可没半点关系,你若是死了,我就灭了它。所以,不要想着死。」穆倾容的身子不可控制的摇摇晃晃,苦着声音道:「你何苦如此逼我?」耿封尘再不忍看穆倾容那一副求死般的悽然形容,逼着自己迈了迈重如铁块的脚,转身离开。 第46页 人一走,穆倾容便再也无法支撑着颓然倒地,一身白衣蓦地在地上散开,宛如一朵寒风中失了生气的洁白残花,悽美又绝望。 第28章 赌约 天还未亮,耿易就跑到张彦鹤房间里,将还在睡梦中的祖师伯用力摇醒,张彦鹤被人扰了清梦,勃然大怒,随手甩出一把毒粉,耿易早已做好了准备,捂住口鼻,将头一偏躲了过去,张彦鹤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清了是耿易,在心中哀嘆一声,然后捂住双耳,一个劲的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耿易动了动嘴唇,声音很显然是哭哑了,道:「我不问其他的,我只想问问,耿旭……他是坏人么?」张彦鹤从枕缝中露出一只眼来,瞧了瞧耿易,见他眼睛都哭肿了,心中不免一软,道:「哭了一晚上?」耿易轻轻点了点头,又问:「他是不是坏人?」张彦鹤扒拉了一下他乱糟糟的白发,软声道:「你怎么会这么问?」耿易垂着眸子,道:「自打记事起,我就是由公子带着,比起那个连名字都是从别人嘴里才知道的生父,公子才更像是我的父亲,虽然他也就比我大了十三岁,但我心里,却是把他当父亲一样看的,我不相信他会滥杀无辜,所以我猜,耿旭……是不是坏人,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所以公子才……」张彦鹤不动声色的沉默着,耿易歪了歪头,皱着眉,艰难的说道:「可是……耿家七十多口人,都是坏人么?」张彦鹤嘆了口气,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耿易带着浓浓的鼻音道:「祖师伯,您就告诉我吧,好不好?」张彦鹤又嘆了口气,摸了摸耿易的头顶,柔声道:「你家公子……你别恨他,好么?」耿易木然的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张彦鹤嘆气道:「他这些年,心里过得很苦,若不是有你和善儿,他无论如何也坚持不到现在。」顿了顿,又扶着耿易的肩膀,心疼道:「他呀,真是个好后生,十年前连我都听说过他的美名,那样一个皎皎君子,身上却背了那么多条血债,你以为他承受得住么,他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所以当年才跳崖自尽……」耿易心里猛然一沉,心脏一抽抽的疼起来,他颤声道:「什么……」张彦鹤继续道:「阿禾在崖底找到他的时候,可怜那孩子身上没一块好的血肉,一身筋骨尽断,阿禾花了两年的时间才将他救治得有了点人型,可那两年里,他有多少次要寻死,你可知道?两年后,阿禾因病去了,若不是有你和善儿,他定然不会苟活,小易,他真的太苦了,你就别再恨他了,好么?」耿易不知什么时候,眼泪早已流了一脸,他恨穆倾容,更恨自己到了此刻,听到这些话时,还是止不住的为他心疼。耿易痛哭道:「那我,是怎么来了药林谷的?」张彦鹤嘆了口气,闭着眼道:「是阿禾那天路过耿家时,见你这个两三岁的小娃娃一个人在……院子里哭,就把你带回来了,她当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家里没人了,就把你带回来了……」耿易何其聪明,尽管张彦鹤说得十分含蓄,他却依旧听出了那些话外之音,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子,一个人,在满院尸堆中,在遍地鲜血里,茫然无助的哭泣……耿易缓缓起了身,木然的步出了屋子,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 耿封尘悄无声息的从拐角处现出身来,人还未进屋,张彦鹤便哀叫一声,道:「你都听到了,就别再问了,走吧走吧。」耿封尘的脚步蓦地一顿,屋里头的张彦鹤又道:「走吧,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炎炎烈日下,十四岁的少年在碧潭木屋前一动不动笔直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木门被打开,穆倾容看着来人,淡淡道:「你来了。」耿易突然鼻子一酸,眼眶里立刻蓄满了泪水,多少次他曾站在这里,静静等着穆倾容,穆倾容每回见了自己,都是这样淡然的语气,对自己说一声「你来了」。耿易努力忍着泪,不让自己哭出来,说话的声音十分嘶哑,「公子,我想问问你,我自小长在药林谷,你却不收我为药林谷门徒,你教我武功医术,却不准我拜你为师,你一手将我带大,待我如亲,却从不肯我奉你为父。我就想问问你,这是为什么?」穆倾容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却依旧什么话也说不出口,耿易接着道:「我想了一个晚上,终于琢磨出些事来,是不是因为,没有这些关系,我耿易作为一个外人,更好向你寻仇?」「不是门徒,便不算不仁不义,不是徒弟,便不算欺师灭祖,不是父子,便不算大逆不道。」耿易双目通红,眼泪终是没忍住,挂在他略显憔悴的脸上。」穆倾容喉间动了动,轻轻道:「耿易……」耿易似乎没听进,见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耿易望了望穆倾容,不由自主的无力向后退了几步,嘴角艰难的扯出一抹自嘲般的笑来,道:「穆倾容,你真是用心良苦啊……」穆倾容早已心痛不已,只恨不得即刻死去,耿易定了定心神,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们比试比试吧,借用你对柳絮的法子,三招定胜负。」穆倾容缓缓开口道:「输了如何?赢了如何?」耿易道:「谁输了,谁就此自尽。」穆倾容定定的看着耿易,过了好半晌,才用尽全身力气轻轻点头,道:「好。」 耿易将腰间的佩剑随意往地上一扔,道:「你武功还未恢复好,我不用剑,就这样与你比。」穆倾容点点头,道:「好。」 耿易一出招便是带着些狠戾,朝穆倾容一掌打过来,穆倾容不躲不避,耿易心中一惊,硬生生收了力道,人也随之朝后踉跄了几步,耿易惊魂未定,道:「你什么意思?」穆倾容淡淡道:「拿不拿剑,目标都是一样的。」耿易没听明白,道:「什么?」穆倾容衣袖往后一翻,在耿易还未察觉时,已经近到人身前来,耿易一惊,极速往后退,穆倾容并未给他机会,修长的手指已经扼住了他的喉咙,冰凉的触感让耿易回过神来,耿易垂眸道:「我输了。」穆倾容放下手,淡声道:「现下虽是比试,却关乎性命,自然不能与往日练武同日而语,要拼尽全力,直取要害才对。」顿了顿,穆倾容又道:「此前我只教你功夫,并未教你如何取人性命,所以这次不算。」耿易愣了愣,穆倾容退开一些距离,道:「再来!」耿易还未回过神来,穆倾容已经带着劲风自耿易颈侧一掌砍了下来,耿易往后一躲,竟有些狼狈,穆倾容手指一曲,再次朝人咽喉出招,耿易这回留心了,轻轻一侧头,用同样的招式直取穆倾容咽喉,穆倾容往后稍稍移了几步,却未躲至安全距离,眼看着就要扼住他的喉咙,耿易不自觉的放缓了速度,让穆倾容有足够的时间躲避,穆倾容却不躲,反而迎了上去,耿易又是一惊,手中渐渐消了力道,穆倾容却将他手臂猛然一挥,耿易毫无防备地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穆倾容冷然道:「优柔寡断!大忌!」耿易脸上红了红,又重新凝聚内力,朝穆倾容咽喉处袭过去,就在这时,善儿嘴里衔着一支不知名的野花,一蹦一跳的跑了过来,还冲二人招手道:「师父!耿易!」穆倾容微微侧过头去看,耿易曲着的手指已经扼上了穆倾容的颈项,耿易心里一惊,立刻撤回手,穆倾容回过头来,看着耿易淡淡道:「我输了。」善儿跑到穆倾容身边,习惯性的拉着穆倾容的衣袖晃了晃,略带惊讶道:「呀,耿易你这么厉害啦?这次居然能赢了师父?」耿易慌乱的摆摆手,急道:「不算,这次不算!」穆倾容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拉了善儿的手,转身就要走,耿易急了,一把用力拉住穆倾容,近乎哀求道:「公子,这次不作数,我们重新再比一次……」穆倾容回过头来,看着耿易认真道:「你已经十四岁了,该学会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善儿奇怪的看了看要哭出来的耿易,问道:「你们究竟谁输了?看着怪稀奇的,不就是一场比试么。」耿易大吼道:「你懂什么!」善儿一愣,随即脸上爬满了委屈,对穆倾容撒娇道:「师父,他凶我……」穆倾容嘆了口气,道:「耿易,你先回去,待我与善儿说会话,再去找你,行么?」耿易愣了片刻,不放心的点头道:「好,我等你,你不许骗我。」穆倾容点了点头,拉着善儿进了屋子。 第47页 一直到了傍晚,耿易才等到穆倾容,耿易悬着的心这才稍微落了地,一见着穆倾容,便不管不顾的朝人扑了过去,穆倾容伸着手臂虚虚接住,嘆气道:「又哭了?」耿易环着穆倾容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哽咽道:「公子,我错了,我不是真想跟你比武的,我只是……我只是心里憋着气,找不到法子发泄,所以……」穆倾容又嘆了口气,耿易抬着脸,满脸泪痕的看着穆倾容,道:「我只是跟你置气,你不要当真,好不好?」穆倾容垂下眸子,黯声道:「耿易,我是你的杀父仇人,你知道么。」耿易一个劲的猛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穆倾容又深深嘆了口气。耿易自长大后,已经很久不曾这样赖在穆倾容怀里,穆倾容又是个清冷的性子,很少主动抱人,像现在这样的拥抱,耿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如今他再不想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只想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趴在穆倾容胸前,一如小时候那样,耿易觉得,只要挨在穆倾容身前,心里就无比踏实,安宁。「公子,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和善儿,好么?」穆倾容听到胸前传来耿易带着哭腔的闷闷的声音,不禁又嘆气道:「生离死别,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你我也不例外。」耿易拼命摇了摇头,须臾,又从穆倾容怀中分开来,看着穆倾容认真道:「不管你要与我们是生离还是死别,我跟善儿,不管人间还是地狱,都要把你找回来!」穆倾容垂了垂眸子,再也不言语。 第29章 似有望似无望 碧潭除了添了一些梅树,与昔日景色并没有半分不同,然而穆倾容却觉得,碧潭与往日不一样了,似乎是少了那个人,碧潭看上去竟比从前更显清寂。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想来感情也是一样的。习惯了那个人终日在目光所至之处,如今陡然间淡漠了,反而比平时更难熬。他自知,感情于他而言,便是痴心妄想般的奢侈,明明知道这份感情不得善终,可因着那个人是他,他还是让自己义无反顾的扎了进去,明知沉陷下去就是万劫不复,他还是甘愿沉沦其中。可是一起沉入这当中的,又何止他一人。穆倾诉微微侧了侧头,那个人依旧在拐角处静静站着,始终没有近前半步。穆倾容望向碧潭,默默嘆了口气。 穆倾容在碧潭站了多久,耿封尘就在暗处看了多久。不过几日功夫,那抹消瘦的身影好像又清减了些,周身散发出来的悲伤似乎又浓了很多。他一个人静静立于碧潭边,看上去又孤寂又难过。耿封尘的眸子暗了暗,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须臾,又抬起头来,朝碧潭深深看了一眼,缓缓转过身,默默地走了。 直到耿封尘完全不见了,穆倾容才回过头去看,小径上,除了一地花海,什么都没有。穆倾容神色又黯然了几分。 穆槿缓缓走到穆倾容身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道:「公子,耿楼主……走了。」虽早知会有这一天,但穆倾容心里却还是不可控制的沉了沉,穆倾容情不自禁地看向谷口的方向,默然道:「是回避尘楼了么?」穆槿道:「是。听说是千秋小少爷的病复发了,所以急着赶回去了。」穆倾容一愣,道:「秋儿的病复发了?怎么会?按着我的方子,断没有可能啊。」穆槿道:「这个属下就不知了,据说还挺严重。」穆倾容几乎未加思索,转身去了药堂。 穆倾容拿着药箱从药堂出来时,穆槿已经侯在门外,对穆倾容道:「公子,马已经备好了。」穆倾容点点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照顾好善儿耿易。」穆槿道:「公子放心吧。」穆倾容又点点头,正准备走时,又道:「还有,照顾好你自己。」穆槿心中一暖,笑了笑道:「嗯。」 穆倾容到避尘楼时,只比耿封尘迟了半天,看门的守卫见了,笑着一边给穆倾容开门一边道:「穆公子怎么没跟楼主一道回来?」穆倾容只略点了点头,道了声多谢,就直奔避尘殿而去。才走到半道上,就见着了王婶娘,王婶娘福了福身子行礼道:「穆公子。」穆倾容顾不上那些虚礼,道:「秋儿可是病了?」王婶娘点头道:「是啊,这回病得可厉害了,好在穆公子你来了,我这心里才踏实了些。」顿了顿,又道:「公子一路赶来肯定累了,我带公子休息片刻,再去瞧小少爷吧。」穆倾容摇头道:「不用了,就现在去。」王婶娘心里感激,忙点头应了,赶紧跑到前头带路。 二人才到千秋住的秋思殿门口,就听耿封尘千年寒冰的声音冰摄人心,耿封尘怒道:「我容儿的用药量你说改就改!怎么?你是想挑战一下他一代神医的美名,还是你认为你比他有本事!」那头王大夫战战兢兢道:「属下知错!属下万不该自作主张!属下罪该万死……」耿封尘还欲再发怒,穆倾容已经推门而进,耿封尘那一腔怒火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看着穆倾容有瞬间的呆愣,但脸色很快又恢复了寒冷,不咸不淡道:「你怎么来了?」穆倾容垂了垂眼,道:「我来看看秋儿。」耿封尘只沉默了一瞬,头向内室微微一偏,道:「在里边躺着。」穆倾容提着药箱进去,看着千秋一张小脸烧得通红,人早已经不省人事,心中不免有些不落忍,他轻轻把千秋的手从被中拿出来把脉,耿封尘默不作声的在一旁看着,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穆倾容的侧脸,见穆倾容一时半会也没空搭理自己,耿封尘便放任着自己紧紧瞧着这人,好像要把这几日的时间都补回来似的。穆倾容很快收了手,轻轻皱眉道:「这样不行,得换药。」耿封尘逼着自己回了神,道:「怎么?」穆倾容眉头皱得更深,道:「若是我能早三日来,一切都还好说,现如今不但药得换,治疗的法子也得换,只是……」耿封尘急道:「只是什么?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是若此法一用,虽可保命,但日后要习武,是断没有可能了……」耿封尘道:「不习武也没什么,左右有我护着他。」穆倾容点点头,道:「此前我没有料到这么严重,我带的药材里,现在还缺了一味。」耿封尘道:「你告诉我是什么,在哪里,我去找。」穆倾容点头道:「现下我也实在走不开,只能由你去了,你还记得我们上回跳下去的那个山崖么?」耿封尘道:「记得,在那里能找到?」穆倾容点头道:「是,要往山洞再偏下一些,在石缝里,那小东西很会躲,需得仔细才能找到,我一会画张图纸给你,你照着找,千万不可找错了,多耽误一刻秋儿就多一份危险。」耿封尘沉默了片刻,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他看着穆倾容道:「一直忘了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去过那里的?」穆倾容顿了顿,道:「有一回红云里不够用了,我便去那一带找了些。」耿封尘点点头,道:「行了,你把画纸给我,我带去找。」穆倾容转身去拿纸笔,耿封尘却突然道:「以后别做这些危险的事了。」穆倾容的身影一顿,却并未转过身来,过了片刻,才轻轻道:「嗯。」 第48页 那王大夫见耿封尘走远了,这才在心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又急急忙忙跑到内室,对着穆倾容跪地道:「多谢穆公子救命之恩。」穆倾容一边施着银针,一边头也不抬,道:「王大夫为何要擅自改了红云里的用量?」王大夫苦着脸道:「我也不想啊,可是小少爷一个劲的说药难吃,我这才加了红云里的用量,可加了之后小少爷还是说难吃,后来我发现,他每天都把药偷偷扔了,压根就没吃,这才……」穆倾容心中暗自吃惊,他实在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 王大夫不知道穆倾容在想什么,只再一次知道了穆倾容医术之高明,几十种药,他光诊个脉都能知道哪种药材用多了量,幸好有此神医在,不然自己恐怕浑身长嘴都说不清了。 耿封尘来到悬崖边,回想着那日二人跳下去时的情景,不禁有些苦涩。耿封尘从怀中摸出那张图纸,认真看了看,心道:「这小虫子看着长相倒很普通,不像那龙嵴,长得奇奇怪怪的。」一想到龙嵴,他便又想到穆倾容,想到他被银丝阵伤得体无完肤,想到张彦鹤说的,当年他筋骨尽断,两年来……耿封尘不敢深想,光是想到这浅浅的一层就足以让他心痛不已。他用力甩了甩头,挥开心里千缠万绕的愁苦,仔细将图纸叠好,放入怀中,这才背对着悬崖,挨着崖壁跳了下去,落到山崖间的山洞时,耿封尘用剑插在崖壁上,看了看四周,发现周围有人爬过的痕迹,心道那群人果然下来搜过,神色不禁又冷了几分,低头往下一看,只见崖下白雾朦胧,看不清这悬崖究竟有多深,耿封尘又往崖底下了一段距离,再用剑插与壁缝,开始在石缝里找那些小虫子,然而找了好一会都没找到,耿封尘心道,难道还要再往下?于是又带着剑小心翼翼往下而去,下了一段距离,耿封尘再将剑插进石壁,余光一瞥,却见左下方的石峰上挂着一块白色衣角料,虽然现在看上去已经有些脏,耿封尘还是一眼便认出那是穆倾容平时穿的布料,心里不禁一沉,也不知他那一次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危险?是不是差点摔了下去,是不是受了伤……一想到这些,耿封尘心里又开始气,他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肯说,自己默默担着。耿封尘又心疼又气恼,眸子里的神彩都暗了几分。又想着穆倾容说的不能多耽搁,于是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只一心细细留意石缝中有无自己要找的东西。 穆倾容施完针,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他抬袖擦了擦额前的细汗,转头看了看门外,那人还没有回来。穆倾容眉头皱了皱,崖下石壁容易松动,也不知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危险……穆倾容起了身,一边挑拣药材,一边时不时抬头看向门外,心道:「莫不是没找到?」又想道,他功夫这么好,不至于出什么危险吧……不知过了多久,夺风在门外边跑边气喘吁吁道:「穆公子,我家少爷……」不等人说完,穆倾容已经快步走到门外急急道:「怎么了?受伤了?还是……」然而在见到那个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时,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夺风看了看二人神色,小声继续刚刚没说完的,道:「把药找来了……」耿封尘将一只密罐递给穆倾容,面无表情道:「你看看是不是这些。」穆倾容在心里松了口气,接过罐子,打开看了看,点头道:「是。」于是抱着罐子转身朝里屋走去。耿封尘目光如炬的盯着他的背影看,直到那人消失在门后,这才回过身,朝避尘殿而去。 夺风在后面跟着,偷偷看了眼耿封尘,见其脸色冷然,跟平时倒也没什么不同,又回过头看了看秋思殿,心道,也不知这两人又怎么了。 耿封尘进了避尘殿,随意擦了把脸,对夺风道:「十年前,耿家被灭的事,你还记得多少细节?」夺风没料到耿封尘突然提起此事,心里猛的一动,道:「少爷怎么突然提这事?是不是有什么线索了?」耿封尘的脸隐在暗影里,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道:「如果有人告诉你,灭耿家的,是穆倾容呢?」夺风大吃一惊,道:「怎么可能?」却听耿封尘嘆息般道:「是啊,怎么可能……」夺风心里猛的一抽,道:「少爷,您怎么会这么问呢,跟您说这件事的人是谁!我非杀了这造谣生事的!」耿封尘沉默了片刻,黯然道:「容儿……亲口承认了。」夺风瞪大双眼,一脸不可置信,喃喃道:「怎么会……」耿封尘嘆了口气,皱着眉用手指关节揉了揉额角,夺风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小心翼翼道:「会不会是……穆云山庄?十年前您被刺杀的事……你不是怀疑……」耿封尘心里猛的一动,带些侥倖道:「你也觉得容儿是在替穆云山庄顶罪?是不是?」夺风迎着耿封尘烧着火一样的目光,笃定道:「反正,我相信穆公子绝不会做这些事。」耿封尘像是吃了定心丸似的,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夺风却又道:「若真是穆云山庄,那您和穆公子……」耿封尘垂了垂眸子,淡淡道:「容儿是容儿,这二者岂可同日而语。」然而话虽这么说,但到底要如何,耿封尘却始终没有主意。他此刻只觉得,不管事情究竟如何,他跟穆倾容之间,恐怕真的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第30章 润物无声 马不停蹄的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又一口气没歇紧接着替千秋施针,研药,治疗,这一忙,几乎忘了时辰,此刻天都要亮了。穆倾容慢慢收拾着药箱,不禁显出几分疲惫来,耿封尘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人一边揉了揉熬红了的眼睛,一边强撑着收拾药箱,耿封尘快步走过去,一把拉住穆倾容的手腕道:「明日再收拾,先去休息。」穆倾容救治完就要立刻收拾好了才走,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于是道:「还是先收拾吧,也不用很久。」耿封尘不由分说拉了人就走,边走边道:「你这一天还没吃东西,昨天又赶了一天的路,你可有进食?」穆倾容沉默不言,耿封尘似乎有些生气,皱眉道:「你怎么总这般不知道爱惜自己?」随即又吩咐下人道:「快去把热好的汤端过来。」穆倾容一言不发的任他拉着进了避尘殿,此刻心里一松,沉沉的疲惫感顿时如山一样袭来,竟是连抬眼都不想抬了。耿封尘不由自主的放缓了声音,道:「要不先去洗个澡?然后再出来吃点东西?」穆倾容揉了揉有些沉重的眼皮,缓缓点了点头。耿封尘于是又吩咐人打来热水,看着穆倾容问都没问熟门熟路的进了偏殿,心中不由的一软。 第49页 耿封尘在前殿里,等了半个时辰都不见穆倾容出来,心中不禁有些担心,终是忍不住走到偏殿门口,敲了敲门道:「容儿,你好了么,饭菜要凉了。」耿封尘侧耳听了听,里头没有任何声响,耿封尘一颗心不禁提了起来,又大了些声亮唤道:「容儿?」屋里依旧没有动静,耿封尘不由的心一紧,也顾不上其他,一推门进去了。推开中厅的门,耿封尘不由得一惊,只见穆倾容光着身子,泡在水中,闭着眼睛,头微微歪在浴桶边沿,耿封尘快步走上去,摸了摸他的脉象,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又凑近穆倾容,听到轻轻的呼吸声,不由得又想笑又心疼,原来这人竟这么睡着了…… 耿封尘轻轻将穆倾容从水中抱出来,替他小心翼翼的擦干了身子,在柔和的烛光中,穆倾容白皙的身体被照得有些诱人,然而目光移到他背上时,耿封尘不由的一愣,只见他背上大大小小无数条伤痕遍布其中,看上去像是有些年头了,有些伤痕很显目,有些却很浅,不仔细看甚至都看不出来,目光又移至前面,见其胸前,腹部,肋骨处,也有这样的伤痕,他突然又想起张彦鹤说的,「可怜那孩子身上没一处好肉,一身筋骨尽断」。「两年才堪堪有了点人型」。耿封尘眼中暗了暗,找了件里衣替他穿上,在这期间,穆倾容半睡半醒的睁开了眼,眼中像滟着一层薄薄的水烟,迷濛地看了一眼耿封尘,迷迷糊糊唤了声:「阿尘……」耿封尘柔声道:「嗯,睡吧,我帮你把头发擦干。」穆倾容于是毫无戒心的闭上眼,睡着了。耿封尘放下擦头发的帕子,看着穆倾容的睡颜,不由的轻轻嘆了口气。又将被子往上拢了拢,这才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穆倾容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一边揉了揉发酸的眼角,一边环顾四周,脑袋里有一瞬间的空白。穆倾容微微打了个呵欠,起身开始穿衣服,却在低头的一瞬间愣了愣,自己身上这件里衣的衣带结……不是自己打的…… 耿封尘端着燕窝粥进来的时候,就见穆倾容有些愣愣的坐在床沿上,脸上现出一抹可疑的红晕,耿封尘带些惊讶道:「脸这么这般红?莫不是在在凉了的洗澡水里泡久了,患了伤寒吧?」话音一落,穆倾容脸色更红,耿封尘放下粥,走近穆倾容,抬手就要试上他的额头,穆倾容微微偏了偏头,耿封尘一愣,缓缓放下手来,淡声道:「吃些东西吧。」穆倾容点点头,道:「嗯。」随即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现在什么时辰了,秋儿……」耿封尘道:「秋儿现在已经无碍,早上喝了你熬的药,现在睡了。」穆倾容这才放下心来,胡乱喝了两口粥,道:「这两天尤为关键,我还是得去盯着。」耿封尘拿穆倾容没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道:「那你再吃几块点心?。」穆倾容正准备摇头,就听耿封尘继续道:「我一早在厨房特意为你做的,好歹尝尝。」穆倾容便又坐回去,拿了块点心小口吃着。耿封尘道:「好吃么?」穆倾容点点头,道:「有荷花香味,吃着倒爽口。」耿封尘笑了笑,道:「那你再多吃些?」穆倾容点点头,又拿了一块放嘴里。耿封尘略显欣慰的松了口气,也不枉他天刚亮就跑去荷潭里採集荷叶上的露水,又摘了最鲜最嫩的花骨朵,研成了粉,忙了一早上才做成。 二人回秋思殿的时候,秋儿依旧睡着,穆倾容仔细看了看,又把了脉,这才松了口气。又像想到什么似的道:「我的药箱呢?」耿封尘手一指,道:「在那。」穆倾容走过去,只看了一眼,便问道:「谁动了我的药箱?」耿封尘道:「我后来帮你收拾了一下,也不知道哪些药该放哪里,所以都放在了第一层。」穆倾容点点头,按着自己的习惯摆放药瓶,收到第二层的时候,穆倾容拿着一个小药瓶,侧头问道:「你可有用过七毒散?」耿封尘道:「没有啊,我用这干嘛?」穆倾容拿着药瓶打开看了看,里面是空的。耿封尘道:「怎么了?」穆倾容沉默了片刻,才摇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我记错了。」 药林谷内,善儿百无聊赖的坐在草地上,随手扯下一朵花,放进嘴巴慢慢嚼,耿易慢慢走到善儿身边挨着坐下,笑道:「怎么了?这几日总见你心不在焉的。」善儿看了一眼耿易,歪头道:「你们比武那日,师父跟我说了好多奇怪的话,我有些听不懂,当时怕师父不高兴就没问,这几日还是没想明白。」耿易奇怪道:「他说什么了?」善儿仔细想了想,道:「师父要我听槿哥的话,让我不要总与你闹脾气,还说……说什么要站着……」耿易不明所以道:站着?罚站啊?公子捨得罚你?」善儿想了想道:「今后就算没有我,也要知道照顾自己,不能总依赖别人,要学会独立。他原话就是这么说的,我想了想,独立,是不是一只脚站着啊?可是为什么要一只脚站着,我却是不明白。」耿易心一沉,道:「他还说什么了?」善儿丧气道:「还有很多,可我没记住……」耿易豁然站起身道:「公子去避尘楼有好几日了,我叔……他跟公子又有这些陈年恩怨,以公子的心性,恐怕要坏。」善儿莫名其妙道:「你说什么?」耿易看了看善儿,道:「我要去避尘楼,把公子带回来,你在谷里等我。」善儿迫切道:「我也想去,我还从没出去过呢。」耿易道:「不行,公子说了,要等你到了十六岁才能出……」耿易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喃喃道:「十六岁……他该不会是……等我们到了十六岁就不管我们了吧……」善儿这句话倒是听懂了,道:「啊?我们满十六师父就不管我们了?那怎么办?」耿易越想越担心,道:「不行不行,我非去找他不可。」善儿也急了,道:「我也想去。」耿易想了想,道:「也行,公子平时最疼你,只要你哭一哭,不信他能狠心抛下我们。」善儿小声道:「那我们要不要告诉槿哥?」耿易想了想,道:「他……不会同意吧……」善儿道:「那我们偷偷去?」耿易犹豫半晌,道:「我们留个字条吧,免得槿哥担心。」善儿显得很兴奋,道:「好好好,我们现在就去找师父!」耿易强按住心中不安,道:「那你要听我的,到了外面不许乱跑,要寸步不离的跟着我。」善儿猛的点头,道:「知道知道,毕竟你每年都出谷好几次,比我有经验,我听你的。」耿易牵着善儿的手,道:「那我们收拾一下,去避尘楼。」善儿却又像不放心似的,道:「师父真的会不要我们么?如果我永远也不会到十六岁,他是不是就不会不管我们了?」耿易瞪了一眼善儿,道:「不许胡说,这话不吉利,以后不要再说了。」善儿不明白哪里就不吉利了,但一想到很快就能见着自己的师父,又显出一下小雀跃来。 第50页 这日穆倾容施完针,耿封尘哄着秋儿吃过药睡了,二人这才轻轻出了门。耿封尘站在门外皱眉道:「秋儿怎么回事,怎么总不肯吃药,非得人哄才吃,以前可没这坏毛病。」穆倾容道:「他之所以又犯病,就是因为他自己把药偷偷扔了,并不是因为王大夫多加了红云里。」耿封尘奇怪道:「这又是为何,不是说加了红云里,就吃不出药苦味了么?」穆倾容看了看耿封尘,淡淡笑道:「善儿小时候也总生病,也是打娘胎里就带着的,跟秋儿差不多,每日总是要吃许多药。我师父说,她小时候还好,每日强行要她吃,她也会哭着吃,可是到了四五岁,就怎么也不肯吃了,非得我师父日日哄着才吃。」耿封尘道:「这是为何。」穆倾容像回忆着往事,目光显得有些悠远,道:「师父说,孩子长大了,知道委屈知道撒娇了,会比小时候更知道什么是关心,什么是爱护,对这些也会比小时候更渴望。」耿封尘似有所悟的点点头,又脱口道:「我对秋儿还不够好啊?除了你,就数他是我心里最重要的人了,我对他这般掏心掏肺,他难道看不出来?」穆倾容愣了愣,又很快恢复平静,道:「你平日对他似乎太严厉了,我瞧着我师父可不是这样的。」耿封尘沉默了一会,道:「行,我改!」顿了顿,又道:「那你呢,也是这么带大耿易和善儿的么。」穆倾容淡淡道:「师父仙逝后,我便学着她的样子……」耿封尘默然了片刻,道:「辛苦么?」穆倾容摇摇头,笑道:「他们是我的慰藉,又怎会觉得辛苦。」耿封尘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着眼不说话了。穆倾容却突然道:「听秋儿说,你会用竹条做青蛙?」耿封尘点点头,穆倾容又道:「那你会不会做蝴蝶?」耿封尘道:「会。」穆倾容犹豫道:「那你……」耿封尘道:「我教你。」穆倾容一愣,随即点头道:「好。」耿封尘道:「给善儿?」穆倾容点点头,道:「上回未告知她便离谷,她闹了不小的委屈,这回又……我想,这次送她一个小玩意,她或许能少些委屈吧……」耿封尘看着眼前之人面上带着毫不自知的温柔,不由得笑了笑,又回头看了看秋思殿,心中突然想道,要是这一大家子都生活在一起,想来会十分热闹有趣。 第31章 细作 沥州地界,有一处地下暗宫,隐姓埋名,蛰伏了好几年,江湖中人无人所知,只到了最近,才开始频频有所动作。 耿封尘放下手中的密函,暗自思忖道:「这追灵宫究竟什么来头,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夺风摇摇头,道:「属下结合了暗卫探查到的信息,加起来就只有这么多,不过,药林谷的人可能会知道的多一些。」耿封尘道:「容儿最近可有出去过?」夺风不确定道:「这个……属下不知。」耿封尘不由笑了笑,道:「他要想瞒着,你自然是不会知道的。」随即又道:「我去看看他。」然而才一起身,就听下人着急忙慌的一路跑过来,跪地道:「楼主,小少爷又病发了……」耿封尘心里一惊,道:「快去找容儿!」那下人道:「穆神医已经去了。」耿封尘立刻起身,带着忧色,朝秋思殿疾步而去。 赶到秋思殿时,见穆倾容果然已经在施针了,耿封尘着急道:「秋儿这是怎么了?」穆倾容看了眼耿封尘,却不答话,耿封尘便不问了,只在一旁静静等着。直到他施完了针,穆倾容才淡淡道:「已经无碍了,他的药里,不知被谁加了七毒散。」耿封尘心猛的一沉,道:「怎么会……」穆倾容还欲再说,却见从旁边冲出一位门徒来,跪在耿封尘脚边,气急败坏道:「楼主,您要为小少爷做主啊,这是有人谋害小少爷!」耿封尘不动声色道:「你说说看,会是谁有这么大胆子。」那门徒狠狠剜了一眼穆倾容,道:「小少爷的药一直都是穆神医亲力亲为熬制,从不假手于人!」耿封尘冷声道:「你的意思是,穆神医一边救秋儿,又一边给他下毒,然后又给他解毒?」随即又大喝一声道:「说!你是受谁指使!」那门徒磕头道:「属下不能回答楼主质问,但属下亲眼见了穆神医在药里加了七毒散,楼主不相信属下所言,属下愿以死证明!」说完,便一头撞到墙上,那人顿时血流如注,倒在地上不动了。耿封尘冷笑一声,道:「来人,把他拖出去,扔远些。」旁边立刻又有三人跪在地上道:「楼主,此人在小少爷身边服侍了两年,一直尽心尽力,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地陷害穆神医……」耿封尘冷然道:「怎么,你们也要以死明志?」其中一人大声道:「属下的命是楼主的,楼主既要我们死,属下不敢不从,只是,您宠信一介外人,却不肯相信自己的门徒,甚至连查都不查就下定论,我们实在寒心!」耿封尘冷然道:「那你说,要如何查?」那人磕头道:「属下恳请楼主将穆神医暂时关押,将他带来的所有药材全部检查一遍。」耿封尘气笑了,手指不自觉的摩擦了几下,眼睛微眯,夺风见状,心道不妙,少爷一但做出这样带有危险性的动作,势必是动了杀意 。却在此时,见穆倾容淡然道:「清者自清,我不介意照他说的做。」耿封尘咬牙切齿道:「我介意。」穆倾容将右手平放至腰前,两指併拢,微微弯了一下,道:「就请楼主查一查吧,也好还我清白。」耿封尘沉默片刻,才大声道:「来人,先将穆神医关进偏房,待我好好想想再作打算。」夺风站出来,道:「属下带穆神医下去。」耿封尘点点头,又看了穆倾容一眼,有些愧疚,又有些不忍,穆倾容倒是很平静,在夺风身后跟着,渐渐走远了。 第51页 到了偏房,夺风才道:「穆公子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少爷一手创建避尘楼,又亲自打理避尘楼有十年之久,此等小事,他自有办法查明。」穆倾容淡淡一笑,道:「他自是有他的办法,但我这个方法却是最快的,你不给那些人机会做下一步动作,就不会知道他们到底暗伏了多少人。这是连根拔除最有效最快捷的办法。」夺风皱眉道:「话是这么说,可就怕他们会对你不利。」穆倾容漫不经心道:「正好,我也很想知道,他们要如何对我不利。」 夺风嘆了口气,又对穆倾容道:「穆公子放心,我和少爷会保护好你的。」穆倾容点点头笑了笑,又正色道:「你告诉阿尘,七毒散不是毒药,乃是一味补药,只是与我用的其中一味药材相冲,秋儿这才会出现浑身抽搐的症状,即使放任不管,待两个时辰之后药效过了,也会没事的。」夺风放下心来,道:「是,我这就去告知少爷。」想了想,又奇道:「既是味补药,为何起这么个名字?」穆倾容笑道:「师伯取的,他的想法谁知道呢。」 耿封尘在避尘殿一边翻着门徒名册,一边道:「他这么说的?」夺分道:「是。」耿封尘将名册交给夺风,道:「这么说,给秋儿下药的人,不懂医术,且在两个时辰内接触过秋儿的药,按着这两条线索去查一查。」夺风道了声是,耿封尘又道:「名册上我圈出来的这些人,你也要查一查。」夺风翻了翻册子,奇道:「这些人,看上去都没什么关联啊。」耿封尘道:「都是三年前进来的。」夺风大致看了下,心道,难怪穆公子说他的法子最快,看这圈出来的人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要真的挨个去查,还真得花上一番功夫。耿封尘又道:「你去告诉王老头一声,让他给我看紧秋儿,再出乱子,就叫他提头来见。」夺风道:是。不过,穆公子那边要不要找人去看着,他一身伤病才好全,功夫也只恢复了一半,我担心……」耿封尘道:「我亲自去看着他,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他分毫。」夺风这才点点头,拿着名册走了。 耿封尘伏在屋顶暗处,看着穆倾容在简陋的偏房里静静坐着,闭着眼睛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耿封尘自然知道他的办法是最有效的,然而他却不忍让他的容儿受半分委屈,若不是看到他用暗语暗示自己,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做的。一想到他们年少时自己弄着好玩的一套手势暗语,耿封尘嘴角便不由自主的向上弯出一个笑容来,时隔多年,没想到他竟然还记得…… 耿封尘又悄悄看了眼房内之人,此刻见他坐在一张又破又旧的凳子上出神,屋里连张床都没有,耿封尘不禁又皱了皱眉,实在很想下去把人拉走,对自己之前答应他的很是后悔。然而他才一动身,就见下方院子里有两人鬼鬼祟祟往偏房走过来,耿封尘面色一冷,心道:「来了。」手中的剑不禁又用力握了握,只恨不得下去一剑将人砍了。 那二人猛的推开偏房的门,往里突然撒了一包药粉,穆倾容虽然早已有所防范,却还是有粉尘撒在了衣物上,耿封尘心里一惊,自屋顶一跃而下,将那准备逃跑的二人一剑毙命,随即快速跑到穆倾容身边,穆倾容失声叫道:「别过来!」耿封尘却顾不了那么多,一手拉住穆倾容,将人往自己身边一带,迅速撤离了偏房,直奔避尘殿而去,穆倾容道:「你快去洗个冷水澡,我去拿药箱。」耿封尘早已发现不对,恨声道:「他们撒的什么东西?毒药?」穆倾容一边给人施针,一边拿出一粒药丸来,让耿封尘服下。耿封尘脸色通红,心跳如鼓,喘出来的气都是热的,眼前也渐渐开始模糊,体内似乎燃烧着熊熊烈火,将他烧得疼痛难耐,耿封尘自知不妙,匆忙服下药,对穆倾容道:「你快走。」穆倾容眼神暗了暗,喃喃道:「我的药得一炷香才能起作用,可你……已经等不到了,若是……半柱香你就会没命。」耿封尘体内的烧灼感越来越强烈,便是他再反应慢也能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了。耿封尘强撑着将穆倾容一推,厉声道:「没命就没命,你快走!」穆倾容喃喃道:「这是『绕指柔』啊,你如何挨得过……」耿封尘心里的火越烧越旺,五脏六腑像被烤似的,疼得他连说话都说不稳,内心深处却好像要迸发出毁灭一切都可怕力量,这股力量让他战慄,让他害怕,耿封尘嘴角流出血来,颤声道:「快走,别管我……」话音未落,鼻孔里也流出血来,随后是耳朵,穆倾容一边施针一边痛声道:「七窍流了五窍,你连半柱香都撑不住了。」耿封尘将体内银针尽数震出,手腕死死禁锢住穆倾容的手臂,在自己作出下一步动作之前,耿封尘控制着最后一丝清明,哀求道:「你快走吧……」穆倾容放下施针的手,摇头道:「你这个样子,我如何能走……」耿封尘最后一丝清明终于被体内这股可怕的烈火烧得一干二净,仿若一头丧失了神智的饿狼,一把扑向穆倾容…… 第32章 字字诛心 耿封尘醒来的时候,脑袋里一片空白,头却像要炸开似的,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耿封尘靠在床头,好半晌回不过神来,心里空空的,却不知为何多出一片冷然之意。 耿封尘粗粗洗漱一番,唤了夺风进来,道:「昨天有两个人,欲对容儿不利,你去查查这两个人什么底细。」夺风道:「这事属下已经知道,而且顺藤摸瓜,查出了一串,加上之前撞墙的那个,共有十三人。」耿封尘倒是有些惊讶,道:「你办事倒快,这一晚上的功夫就查出了这么多,再去清查一番,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夺风道:「少爷,这不是一晚上的功夫,您已经睡了两日了。」耿封尘惊讶道:「我睡了两日?」夺风道:「是啊,我起初还担心呢,但是穆公子说无碍,还说等你睡到自然醒就好了。」耿封尘愣愣道:「容儿?」夺风奇怪的看了一眼耿封尘,道:「少爷,您没事吧?」耿封尘还是愣愣的,道:「我为何会睡这么久?」夺风也愣了一下,道:「您……不记得了?」耿封尘摇摇头,依旧愣愣的,夺风道:「您去救穆公子,结果中了毒,所以昏迷了过去,好在有穆公子在。」耿封尘直觉事情并非如此,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就断了。耿封尘淡淡道:「容儿没事吧,可有中毒?」夺风道:「没有,就只有你中了毒。」耿封尘心道,是了,他不仅有千草丹,还有可抑制毒药的天眼。耿封尘直觉自己应该去看看他的,可是心里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对那人的丝毫担心,耿封尘皱了皱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怎么都说不上来。 第52页 耿封尘在心里嘆了口气,心道,还是去看看秋儿吧。 连着几日,耿封尘不知为何,这种空落落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夺风也很纳闷,这两人连着几日都不见面,又是怎么了?用晚膳时,耿封尘如同嚼蜡般的吃了两口,便不愿再吃了,夺风见状,道:「要不要叫穆公子一同过来用膳,平时您二人都是这样的。」耿封尘不知为何,摇头道:「不用。」夺风愣了愣,也就不言语了。耿封尘却突然问道:「他吃过了么?」夺风道:「穆公子说,他没胃口……」耿封尘心中一冷,道:「昨天呢?」夺风道:「也没吃。」耿封尘面色更寒,夺风赶紧道:「只是晚膳没吃,早膳和午膳还是吃了一点。」耿封尘冷然道:「一点?」夺风张了张嘴,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道:「少爷,你们是不是吵架了?」耿封尘道:「我这几日都没见过他,上哪去吵架?」夺风道:「那就奇怪了,穆公子这几日不知为何,看上去似乎不太开心。」耿封尘冷笑道:「他何时开心过?」夺风愣了愣,喃喃道:「少爷?」却暗自在心里嘀咕,少爷何时会因穆公子说过这样的话? 耿封尘心里包着一股无名火,想撒没处撒,只好心烦意乱的在避尘楼漫无目的地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观绯阁,回想着那日,带着那人飞身上了观绯阁,心境竟全然不同。耿封尘抬头看去,却见楼顶处站着一抹白色身影,夜空上挂着一轮圆盘似的明月,那人的身影,映着柔和的月光,像是披上了一层薄薄光华,像仙人慾乘风而去般,显得缥缈又悠远。 耿封尘飞身上前,那人听见声响,回过头来,静静看着耿封尘,淡淡道:「阿尘。」耿封尘冷然道:「你在这里做什么?」穆倾容道:「过来看看。」耿封尘声音依旧冰冷,道:「听说你不吃饭?怎么?避尘楼的饭菜不和您这位神医的胃口?」穆倾容愣了片刻,随即又恢复平静,道:「你的毒解了么,我看看?」耿封尘默不作声的看着那人诊着脉象,见他喃喃道:「药效两日就能散,没有错。」耿封尘不知为何,心里有种想要中伤眼前之人的冲动,好像对面前之人积怨颇深,可明明,他是自己最爱的人啊……耿封尘又没来由的一阵心烦,语气也更为不善,道:「回去吧,别在避尘楼到处乱晃,省得碍眼。」穆倾容垂着眸子,看不出悲喜,淡声道:「待秋儿好了,我就回药林谷,若是你见我碍眼……我不出来便是。」耿封尘冷笑道:「你还想回药林谷?」穆倾容愣了愣,看着耿封尘,不可察觉的颤了一下身子,黯然道:「当然,若是你想报仇,也可以。」耿封尘冷冷笑了几声,笑得让人心凉,道:「怎么,你灭了耿家七十多条人命,我找你报仇还报不得?你做出这样一副戚戚然的形容给谁看!」穆倾容闭了闭眼,嘆道:「阿尘,你要杀便杀吧,别再这般说了,好么?」耿封尘看着穆倾容面带痛苦之色,心中不禁涌出一种扭曲的快感来,好像他越痛苦,他就越畅快,耿封尘又冷笑了几声,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你?只是杀了你,总觉得这仇报得不过瘾,非得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我才开心。」穆倾容的身子不可控制的抖了抖,悽然道:「原来你恨我至此……」耿封尘闻言,心中莫名一痛,看了看穆倾容,又垂眼黯然了好一会,才嘆息般道:「容儿……告诉我,是不是穆云山庄所为?」 穆倾容疲惫地嘆了口气,道:「我说过了,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又无力道:「你别再问了,行么?」耿封尘也深深嘆了口气,望着远处道:「在这之前,我无数次的告诉自己,你杀灵儿也好,灭耿家也罢,你一定是被奸人构陷,你不说,一定是有难言之隐。」顿了顿,又自嘲般笑道:「我耿封尘,一生就只爱过你一人,爱入骨髓,怎么抽也抽不出来,我把心都捧在你面前,你连看都不屑看一眼,你永远云淡风轻,永远清冷淡漠,我在你心里,可有一点点分量?」穆倾容摇摇头,看着耿封尘,诚挚道:「不是如此。」耿封尘又嘆息一声,带着些苦意,道:「若是旁人便罢了,可偏偏是你……」穆倾容心中一痛,突然想起,在同样的地方,耿封尘对自己说过同样的话,何其讽刺。穆倾容在心里挣扎了很久,突然问道:「耿先源和耿旭,已经死了十年了,你对他们还有感情么?」耿封尘目光悠远,淡声道:「我不过一个孤儿,若不是父亲收养我,我或许早就死了,他收我为义子,却视我如己出,兄长也是,我每回闯了祸,都是他替我顶着,代我受罚。别人的父亲或许会有偏心,我家却是一碗水端平,别人家的兄弟姊妹,或许明争暗斗,我的兄长,却是处处让着我,处处护着我。」顿了顿,又看向穆倾容,恨声道:「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有多珍惜这个家,可你,亲手毁了它。」穆倾容垂下眼帘,黯然神伤道:「命运弄人……」耿封尘心里像突然失了力气,颓然:「容儿,我累了……我不想再爱你了……」穆倾容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耿封尘,本能的后退了一步,身体靠在围栏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像随时要翻下去似的,苦笑道:「是,你不该爱我。」耿封尘心里突然又窜出一股无名怒火,被他自己狠狠压着,耿封尘漠然道:「不许自尽,否则,我会让穆云山庄为你陪葬。」穆倾容艰难地直了直身,缓缓朝楼梯口走去。 耿封尘静静地瞧着那一抹清瘦的身影,心中竟一片前所未有的肃寒,连半分心疼也无。耿封尘心道,这样就很好,无情,就不会心痛,就不会受那生不如死的煎熬。可为何心里却空得厉害呢? 第53页 追灵宫内,昏暗的灯光下,戴着面具的男人握紧着拳,像在极力忍着愤怒,寒声道:「十三名精挑细选的细作,蛰伏了一两年,只两日,居然被连根拔除!好一个避尘楼,行事果然狠戾。」那下属抱拳道:「主人,要不要再派人……」那人摆了摆手,道:「我作了这么大一个局,就为了耿封尘能亲手杀了穆倾容,绕指柔里加的东西按理说该起作用了,怎么还能相安无事?」那下属道:「会不会是,穆倾容觉察出来了?把药给解了?」带面具的男人道:「加在里面的东西连药都算不上,穆倾容肯定觉察不出来,何况绕指柔的量我加了平常人的三倍,这么强的媚药,穆倾容绝不可能不给他用绝心丹,一旦用了,三者一结合……哼,总之,穆倾容是肯定察觉不出来的。」那下属听了,这才道了声是,却又听那人寒气逼人道:「不过,我们也要做两手准备,总之,穆倾容一定要死在避尘楼,只有这样,凤鸾阁才会对避尘楼出手。」那下属道:「我去挑些人手?」戴面具的男人点点头,吩咐道:「这回,把死士派出去!」那人愣了愣,却也不敢反驳,只能点头道:「是,属下这就去。」 第33章 噩梦 耿封尘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他对穆倾容行着最疯狂的事,穆倾容面色惨白,冷汗涔涔,黑色长发散在地上,像丝绸般扑散开来,显出一种病态的悽美,耿封尘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却在看到他身下那一地鲜红时,便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了。穆倾容像缓够了劲,挣扎着起了身,颤抖着双手穿上衣服,又吃力的扶着浑身无力瘫软在地的耿封尘,踉踉跄跄地把人放在床上,强撑着替他穿好了里衣,盖好了被子,耿封尘像终于灵魂回归般,流下泪来,喃喃道:「我伤了你……」穆倾容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来,道:「是我自愿的,你不必自责。」又拿出一粒丹药来,对耿封尘道:「绝心丹没起作用,希望这粒药能有用……」耿封尘依旧流着泪,虚弱无力道:「容儿……我对不起你……」穆倾容柔声道:「吃了它,把这些事都忘了吧,好么?」耿封尘在绕指柔的后劲下,全身无力,动弹不得,被穆倾容餵了药后,眼前越发模糊,泪眼迷濛中,他看到穆倾容无力地跪在地上,用素帕清理着地上的血迹,最后,强行着起了身,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留给他一个模糊的背影。 穆倾容在偏殿静静坐着,也不知坐了多久。耿封尘推门进去,穆倾容愣愣的瞧着他,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说,见着我碍眼么?」耿封尘摇摇头,颤身道:「容儿,我错了,我不该这般说你……」穆倾容轻轻笑了笑,只是这笑容,却苦涩得很,穆倾容道:「我知道你很痛苦,你爱我,不忍心杀我,可不杀我,你又解不开自己的心结,阿尘,你的苦,我都知道……」耿封尘心里溢满了苦涩,喃喃唤道:「容儿……」穆倾容站起身,轻声道:「今日,我们就此了结吧。」耿封尘心中一惊,顿时升出一股强烈的不安,语无伦次道:「容儿,我都知道了,你为我做的,我都想起来了,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我……我知道我伤了你,连身带心,伤得透彻,在观绯阁上,我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很后悔……你……千万别乱来……好不好……」穆倾容淡淡笑道:「绕指柔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是我自愿的,观绯阁……呵,难道不是我该得的么?」耿封尘一急,只想立刻抱住眼前之人,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动不了。穆倾容道:「你一进来的时候,我就对你用了药,不过,半个时辰药效就过了,你不用担心。」耿封尘心猛然一沉,道:「你要做什么?」却见穆倾容自袖中拿出一条白绫,手腕一翻,便绕上了房梁,淡声道:「我想,只有我死在你面前,或许方能消解你心中怨恨……」耿封尘龇牙欲裂,颤声道:「容儿!不可!」穆倾容悽然笑道:「阿尘,我一死解脱了,你也放过自己吧,忘了我,好好生活。」耿封尘拼命摇头道:「容儿!不行!我不准!」穆倾容却像没听见似的,微微仰头,将白绫缓缓放在颈间,带着解脱般的从容,缓缓闭上双眼,脚下方凳颓然倒地,穆倾容从喉间发出一声嘆息般的呵气,头随之无力的垂着。耿封尘拼尽一身内力,挣开药效的禁锢,朝穆倾容跌跌撞撞的冲过去。 耿封尘豁然睁开眼,心中泛着闷痛,无力的摸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耿封尘喃喃道:「是梦吧……」然而目光不经意的一转,瞧见墙角处,一根粘了灰的银针静静躺在那,耿封尘心里猛的一抽,穆倾容不是个丢三落四的性子,他的银针更不可能会落下,唯一的解释是…… 耿封尘胡乱穿上鞋,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只着一件里衣就奔出了门,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耿封尘提着一颗心就到了偏殿门外,来不及多想,一脚踢开了房门就沖了进去。随即,又在门口呆呆站着,愣愣的,不言不语地盯着前方看。耿封尘缓缓走了几步,带着些发自肺腑的哀凉,唤道:「容儿……」穆倾容被吓了一大跳,握笔的手一抖,宣纸上滴了一点墨滴,很快在纸上晕染开来。「怎么了?」穆倾容不明所以,却见面前之人神色悲戚,不禁又有些担忧,道:「出什么事了?」耿封尘喉间发紧,眼眶通红,隔着几步的距离,将人狠狠拉进自己怀里,头闷在穆倾容颈侧,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闷声道:「容儿……」穆倾容感觉到颈边有温热的东西流了进来,心中一愣,缓声道:「你……都知道了?」耿封尘哑声道:「我伤了你……」穆倾容轻轻嘆了口气,道:「是我自愿的,你不必……」耿封尘却像听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猛的往后退了好几步,穆倾容愣然道:「又怎么了?」耿封尘强行定了定神,这才恢复了些理智,无力道:「刚刚做了个梦,有些后怕……」穆倾容自然不知道他究竟做的什么梦,但想着,怕是多少与自己有关,于是道:「梦都是反的,当不得真……」耿封尘黯然道:「绕指柔的事也当不得真么……」穆倾容便不说话了。耿封尘突然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恨道:「我弄伤了你……我……」穆倾容淡淡道:「本就是残躯败体,伤便伤了。」耿封尘心中一痛,哑着声音道:「你别这么说……」穆倾容又看了看耿封尘,淡声道:「已经很晚了,回去吧,你看你,连鞋子都穿反了。」耿封尘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转过身,然而就在这时,从窗外射出一只冷箭,直朝穆倾容而来,耿封尘未作他想,将人往身后一带,自身也同时向后一躲,然而事出突然,耿封尘能有这样的反应已算奇快,那只利箭还是擦伤了耿封尘的手臂,穆倾容看了一眼,心里一沉,冷然道:「箭头上有毒。」耿封尘道:「来不及处理了,院子里到处都是人。」又转头对穆倾容笑道:「我的容儿,只救人,不杀人,你就在这呆着,不要出去。」穆倾容似乎依旧不放心,耿封尘柔声道:「听话,我很快回来。」穆倾容只好点头,对耿封尘道:「你自己小心。」耿封尘点了点头,出了门。 第54页 院中聚集了几十名带着面具的人,耿封尘冷笑道:「追灵宫?果然是行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一群人却未多言,不仅武艺在前面那些刺客之上,而且一看便知,这是经过多年训练的死士。耿封尘不再大意,忍着手臂剧痛,先发制人,凝聚着内力,朝其中一人打去…… 夺风带着一众门徒赶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躺了四五具尸体了,夺风将耿封尘的剑一扔,道:「少爷!」耿封尘会意,翻身接过,利剑出鞘,寒光毕现,耿封尘出招狠戾,毫不留情,渐渐占了上风。穆倾容在门内听了听动静,虽然很想出去帮忙,然而却也知道,这一次来的人不同往日。自己功夫虽恢复了大半,却依旧不是人的对手。穆倾容心内焦急,倒不怕其他的,只担心那箭毒…… 不知过了多久,院中的打斗声渐渐平息,穆倾容推开门,虽早有所料,却还是被眼前的景像愣了片刻,只见院中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有死士的,也有避尘楼门徒的,淬了毒的利箭东倒西歪,满院都是,唯独自己所在的偏殿,连台阶都是干净的,穆倾容快步走到耿封尘身边,焦迫道:「阿尘,你可有受伤?」耿封尘缓缓转过身来,沖穆倾容一笑,道:「没事,皮外伤。」穆倾容盯着他受伤的手臂担忧道:「他们的兵器上都涂了毒,你的这些伤口……」耿封尘笑道:「不是有你这位……」神医在这三字还未出口,耿封尘便两眼一黑,一头栽在穆倾容身上。夺风惊道:「少爷的伤……」穆倾容道:「快将他扶进屋。」 二人合力将耿封尘扶了进去,穆倾容道:「这毒我能解,不过需要你在一旁协助。」夺风道:「好,你只管吩咐便是。」穆倾容道:「我施针时,你在一旁用内力将他体内余毒逼出来,此法最稳妥,绝不会有后遗症。」夺风道:「好!」 直到天刚蒙蒙亮,穆倾容才一边收拾好药箱,一边长舒一口气,道:「好在毒未流进心脉。」夺风不放心道:「少爷没事了么?」穆倾容点头道:「没事了,过三个时辰就能醒,放心吧。」夺风心里的石头这才落了地。 然而,一直到再一次天黑,耿封尘也没醒过来。 第34章 偏执的何止一人 穆倾容皱着眉,又替耿封尘仔细诊了脉,毒的确是解了,而且按着他的方法,体内也并没有余毒 。夺风在一旁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但看穆倾容似乎很淡定,他也就稍稍放了心。他不知道的是,穆倾容比他更急,只是他隐忍惯了,从不会轻易将心思显在脸上罢了。耿封尘的体温越来越高,脸色被烧得通红,紧闭的双眼也有些浮肿,他微微皱着眉,似乎在忍受着痛苦,额角的冷汗一层层的冒出来,手指不可控制的微微抽搐着,穆倾容替他施了针,又仔细给他擦了擦汗,心里生出许久没有过的烦闷。穆倾容在心里暗自嘆了口气,对夺风道:「现在给他施了针,按理应该能好,我们且再等等。」夺风点点头,道:「是。」 穆倾容看了看院中,冰冰凉凉道:「查出什么了么?」夺风道:「只知道是追灵宫的死士。」穆倾容走到院中摆放整齐的尸体旁,蹲下身来查看,雪白的衣裳垂在地上,夺风在他身后稍稍提了一下他的衣摆,道:「穆公子,这里脏,不如交给我们处理吧。」穆倾容不甚在意道:「无妨。」手一伸,微微扯了扯其中一具尸体的衣领,见其颈后果然有一个带着图案的刺青,穆倾容盯着看了好一会,又皱着眉像在想什么似的。夺风道:「怎么了?这图案可有什么来头?」穆倾容撤了手,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夺风一直给自己提着衣摆,淡淡笑道:「多谢。」夺风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穆倾容道:「这图案,我在药林谷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觉得眼熟,可是又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夺风有些惊讶道:「您也这么觉得?少爷之前也这么说。」穆倾容奇怪道:「是么?他也这么说过?」夺风道:「对,他还说,看着娘里娘气的,一点也不像大丈夫所为。」穆倾容暗自思索,又盯着那图案看了许久,总觉得越看越眼熟,「一定在哪见过,阿尘也一定见过……」穆倾容皱着眉喃喃自语道。 然而耿封尘不但没醒,反而越来越严重,额头上的温度已近烫手,全身被烧得滚烫通红,连呼吸都开始粗重了。穆倾容又诊了脉,拿着银针在指尖放了血,烧却是半点没退。穆倾容从医以来,第一次生出些手足无措之感。然而该用的药都用了,所以退烧热的办法也都试过,耿封尘就是不见好转。穆倾容在心里思索片刻,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对夺风道:「这体热来得蹊跷,又实在诊不出什么异样,再这么烧下去要坏,我想去一趟凤鸾阁,若是他醒了,你照着我的方子煎药给他吃。」夺风点头道:「公子放心,我派些人跟你一起去吧?」穆倾容摇头道:「不用了,我自己一个人去,凤鸾阁离这不远,我快去快回就是。」夺风点点头,但转头看了躺着的那人,又不放心道:「我还是让人跟着您,他们不进凤鸾阁便是,若是您有什么闪失,少爷非杀了我不可。」穆倾容只好道:「那行吧,我现在就出发,你照看着些秋儿。」夺风点点头,看着穆倾容骑马快速走了,这才回到避尘殿,对着昏迷不醒的耿封尘轻轻道:「少爷,您快醒醒吧。」 只大半日的功夫,穆倾容几人就到了凤鸾阁门外,穆倾容道:「你们在此等着,我自己进去。」身后门徒齐声应了声是,穆倾容下了马,看着那一众楼阁静默了片刻,才朝凤鸾阁疾步而去。 第55页 穆倾容见守卫进去通报了,便耐心在门外等着,不一会,就听见一女子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们这些没长眼的,知道他是谁吗,居然敢让他在门外等。」穆倾容直了直身子,果然,很快就见着凤悠然提着衣摆一身红衣飞奔而来,隔着还很远,就听凤悠然边跑边欣喜的喊到:「穆郎。」穆倾容无耐的笑笑,凤悠然却不管这些,扑到穆倾容身上一把抱住,道:「我没想到你能来,把我高兴坏了。」穆倾容心里有些愧疚,道:「悠然,我此番是有求于……」凤悠然纤长的手指捂在穆倾容唇上,穆倾容微微一愣,立刻收了音,凤悠然道:「别说什么求不求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随即,又拉着穆倾容进了凤鸾阁。 凤潇影在殿前迎出来,见了穆倾容,爽朗笑道:「倾容兄,我们又见面了。」穆倾容拱手道:「凤少主。」凤潇影笑道:「这里又没外人,何必叫得这么生分。」凤悠然道:「就是啊,虽说如今是我哥当家,可你又不是外人。」凤潇影生怕自家妹妹又说出什么夫君的话,把人给吓跑,于是赶紧道:「别站着说话了,快屋里请。」穆倾容这才稍稍松口气,跟着进了前殿。 相互寒暄了几句后,穆倾容不想多耽搁,便道明来意道:「凤兄,我次番前来,是有事相求。」凤潇影大手一挥,颇为豪气道:「说什么求不求,你只管开口,只要我能帮的,一定帮。」穆倾容犹豫了片刻,道:「我想要贵府上祖传宝剑。」凤家兄妹一愣,穆倾容赶紧道:「我也知这要求实在有失礼数,可我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冒昧前来,提出如此过分的要求……」凤潇影沉默片刻,道:「那宝剑虽被银丝阵削断,却因着这是先祖代代传下来的,所以,一直供奉在凤家祠堂。」穆倾容神色暗了暗,他一生没求过什么人,求人这事对他来说,实在很生疏,此刻见凤潇影这般说,自己心里也很过意不去,只好起身行了大礼,道:「还请凤兄赐剑,我实在迫不得已……」凤潇影走上前来,扶了扶穆倾容道:「你要它何用?」穆倾容道:「救人。」凤潇影道:「谁?」穆倾容道:「耿封尘。」凤悠然原本还想帮着劝劝自己的哥哥,现在一听耿封尘的名字,立刻寒了脸,道:「不行!」凤潇影沖她摆摆手,又道:「如何救?」穆倾容道:「他一直烧热不退,又是从体内发出来的,我用了药物也无法降下来,贵府上的宝剑乃寒幽玄铁所铸,我想……把它做成贴身之物,给他戴着降温。」凤潇影道:「这好办啊,你把它拿回去,放他身侧,等他烧热退了再还给我们不就行了?」穆倾容摇头道:「剑身过大,寒气太重,若一整块长时间放于身侧,没人能受得住。」凤潇影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这宝剑哪里都好,就是寒气太重,所以它的历代主人都患有极其严重的寒疾。凤悠然怒气沖沖道:「我不准!」穆倾容眸子暗了暗,沉默了好一会,才拱手道:「是我冒昧了,既如此,那我再想想其他办法,唐突之处,倾容改日再登门谢罪。」说完,就要转身。凤潇影还未来得及开口,凤悠然却已经一把拦住,歪着嘴角笑道:「穆郎,既然来了,就住上几日再走吧。」穆倾容摇头道:「我不能再耽搁,阿尘还在昏迷。」凤悠然渐渐收了笑,脸上逐渐现出寒气,冷冷道:「来人!送穆公子回客房休息。」穆倾容脸色冷了冷,道:「你这是何意?」凤悠然又巧笑嫣然道:「留你做客呀。」凤潇影赶忙道:「悠然,不可无理。」凤悠然看着穆倾容,眼睛眨也不眨道:「我今日还就无理了。」说完,拉着穆倾容不由分说往客房而去。 穆倾容忍了又忍,终是淡声道:「悠然,我不想为难你,请你也不要为难我。」凤悠然慢慢放开了拉着穆倾容的手,正色道:「我苦等了你十年,你开口闭口就是耿封尘,我知道你对他什么心意,可是你也要明白,我凤悠然守着你的衣冠冢十年未嫁!十年啊!」穆倾容垂下眼帘,道:「十年前,我就说过……」凤悠然大声打断,道:「是啊,你是说过,那又怎么了,你我两家的长辈原本就有结亲的意思,若不是有那件事,我凤悠然早就是穆云山庄的少夫人了!」穆倾容闭了闭眼,嘆了口气,道:「不管十年前有没有那件事,你都不会是我的妻子。」顿了顿,又正色道:「我一生所爱,只耿封尘一人。」凤悠然像是被气狠了,瞪大着一双丹凤眼,狠狠的盯着穆倾容,然而眼泪却流了下来,恨声道:「那我就杀了他!」穆倾容淡淡道:「他死了,我也会死。」凤悠然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眼泪怎么止都止不住,痛声道:「我不管!你要死我也一定要杀了他!反正十年前我就以为你死了,大不了我守着你的坟墓过一辈子!你是我的!你死也是我的!」穆倾容心中不忍,却又不得不做出绝情的姿态来,只好转身就走。凤悠然一把扑上去,悽厉道:「你别走!」 第35章 偶得线索 穆倾容周身一僵,几乎本能的就要一掌挥开,却又堪堪忍住,放缓了声音,嘆道:「悠然,你何苦来。」凤悠然将脸伏在穆倾容后背上,泪水将穆倾容的衣裳打湿了一大片,哽咽道:「穆郎,你便可怜可怜我罢,别走了,好不好?」穆倾容轻轻松开凤悠然的手,转过身来,见那一张俏脸上泪痕满布,几乎就要随手拿出帕子来替人试泪,转念一想,又忍住,却不由的软声道:「悠然,你出身名门,武艺高强,英姿飒爽,实乃女中豪杰,怎需要别人的可怜?」顿了顿,又嘆声道:「误了你十年,倾容万分惭愧,若是再耽误了你,我又平添了一桩罪孽,悠然,不要再执念了,好么?」凤悠然抽噎道:「可我喜欢你啊,不是一天两天,是整整十二年,十四岁那年我就对你说过,此生非你不嫁。」穆倾容摇摇头,道:「那一次我就说了,你我不可能。」凤悠然垂着眼,凄凉笑道:「是啊,这话你都说了几十次了。」随即又道:「可我偏要喜欢你!偏要嫁给你!」穆倾容揉了揉额角,不禁有些头疼。 第56页 凤潇影赶过来的时候,就是见着这样一副情景,凤悠然哭得梨花带雨,穆倾容一脸无可奈何。凤潇影道:「倾容兄,悠然自小任性惯了,对你多有得罪之处,还望你见谅。」穆倾容摇摇头,道:「我知道,我不怪她。」凤潇影拿出一把断剑,道:「此乃寒幽剑,你带回去吧。」穆倾容一愣,心中不禁大喜过望,对凤潇影行大礼道:「凤兄大恩……」凤潇影一把拦住穆倾容,笑道:「客气话就不必说了,你也不用行此大礼。」又转头对凤悠然道:「我还有事要与倾容兄商量,你先回去吧。」凤悠然深深看了一眼穆倾容,恋恋不捨地转身走了。 凤潇影带着穆倾容一直走到后院的花园里,二人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凤潇影倒了两杯茶,道:「这是西湖龙井,你以前最爱喝的,也不知你现在口味变没变。」穆倾容道了声谢,执着杯轻抿了一口,才道:「凤兄有话请讲,倾容洗耳恭听。」凤潇影犹豫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道:「穆云山庄好像还不知道你的事,你不打算告诉他们?若是他们知道你还活着,想必要欣喜若狂。」穆倾容摇摇头,道:「就让他们认为我死了吧,不用告诉他们了。」凤潇影奇怪道:「这是为何?」穆倾容沉默片刻,才淡淡道:「我一身伤病,已经苟延残喘了十年,想来今后是活不长了,又何必告诉他们,让他们再添一次伤痛?」凤潇影心里一惊,道:「怎么会……」穆倾容淡淡笑道:「生死之事,我早已看淡,凤兄也看开些,不必为我伤怀。」凤潇影看了看穆倾容,倒真生出七八分难过来,却又强撑着宽慰道:「倾容,你也不要太悲观,好歹你是神医呢。」穆倾容笑了笑,便不再说话。凤潇影沉默片刻,道:「原本是想跟你说说穆云山庄近况,但如今听你这样一说,我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穆倾容也沉默了一会,才道:「他们……都还好么?」凤潇影点点头,道:「都好,我常去穆云山庄走动。如今是少临当家,但是……」穆倾容问道:「但是什么?」凤潇影犹豫道:「但是,依然留着你少庄主的位置……」穆倾容闻言,垂着眼帘,眸子暗了暗,凤潇影又继续道:「他说……除非亲眼见着你的尸骨,否则绝不为你立碑位,你……当真不告诉他们?」穆倾容摇摇头,黯然道:「还是算了吧。」凤潇影嘆了口气,道:「那行,我也不勉强,你的事,我和悠然都不会说出去。」穆倾容起身,依旧垂着眸子道:「多谢。」凤潇影道:「我送送你?」穆倾容点了点头,跟在凤潇影身后慢慢的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人经过后院时,见凤悠然盘腿坐在地上,背对着二人,也不知她在看什么,竟有些出神。凤潇影道:「那边是她给你立的衣冠冢,你要去看看么?」穆倾容微微点头,随着凤潇影走过去。凤悠然回过身来,看着穆倾容,突然就又红了眼眶,穆倾容静静看着那小土堆前的木碑,上面只写着「挚爱穆氏倾容」,就再无其他了。目光往右边的小土堆上看了看,穆倾容不禁一愣,脸色瞬间惨白,只见那木碑上写着:「挚友耿氏封灵」。见穆倾容神色有异,凤潇影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穆倾容手指微不可查的颤了颤,指着木碑,道:「这是……」凤悠然回过神来,立刻挡在木碑前,埋怨地看了一眼凤潇影,穆倾容缓缓放下手来,语气清清冷冷的,道:「从前你们一见面就吵架,原只道你们二人不和,不想,你还有如此情意。」凤悠然转头看了一眼那上面的名字,黯声道:「我们总有吵不完的架,又总是和好的飞快,我的脾性,没有同龄女子喜欢,也没几个能让我看得上,她算唯一的一个。」穆倾容又沉默着不说话了。凤悠然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我虽极其不喜欢耿封尘,但又件东西,还希望你能替我带给他。」穆倾容强迫自己回了神,道:「什么……」。 凤悠然命侍女去自己房间取东西,他们三人则坐在树荫下,木桩做的凳子上等。三人谁都不言语,一时间,竟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凤悠然朝凤潇影使了个眼色,凤潇影于是干咳两声,道:「上回见着倾容,还是坐在木轮椅上,如今伤都好了么?」穆倾容点点头。凤潇影沉默了一会,没话找话道:「那冰清阁如今形同虚设,也是他们自身的报应。」穆倾容好像总算回了些神,道:「听说他们被人挑衅,大半门徒武功被废,连老阁主都被人打成了残废,唯一剩下一个韩笑语……」穆倾容看了看凤悠然,继续道:「也被人挑去了四肢经脉,身上还被划得遍体鳞伤。」凤悠然丹凤眼一斜,道:「你前面之事和我无关,至于她?那是她自找的!」穆倾容面上看不出情绪,只略低了低头,凤悠然却突然道:「这次要你转交的东西,就是从她那拿回来的。」穆倾容道:「是什么?」凤悠然道:「吶,正好来了。」侍女拿着一小木盒,双手交给凤悠然。凤悠然打开盒子,递到穆倾容身前,穆倾容低头一看,见里头放着一支珠钗,穆倾容不明所以,道:「珠钗?」凤悠然道:「这是从韩笑语头发上拔下来的。」穆倾容道:「你拔她珠钗做什么?」凤悠然道:「你仔细看看,这珠钗是不是有些年头了?」穆倾容点点头,还是不明白。凤悠然道:「她说,那是她的心上人送的,真是没脑子,谁送人会送这么旧的。」穆倾容道:「所以?」凤悠然道:「这珠钗我认识,肯定不是她的,是……」穆倾容又仔细看了着这珠钗,像努力回忆什么似的,随即又默然了片刻,道:「是灵儿的。」凤悠然带着几分小心,道:「嗯,你还记得?」穆倾容沉重的点了点头,声音黯然道:「如何会在她那里?」凤悠然只要不在穆倾容面前提耿封灵,语气就自然多了,道:「我问了,她一口咬定就是她那心上人送的,追问之下才道出,这珠钗是从那男子怀中掉出来,原本那男子不肯给她,说是买的时候没仔细看,买回来才发现太旧了,怕她嫌弃,就没给,是那贱……韩笑语自己硬要过来的。」穆倾容心里一沉,像沉入到冗长的往事里,又暗自思索了良久,才缓缓道:「多谢,我会带给他的。」 第57页 兄妹二人目送着穆倾容越行越远,凤悠然不由得连连嘆气,凤潇影淡淡道:「他非是你之良人,忘了他吧。」凤悠然望着远处越来越小的白色身影,幽幽道:「世间只得一个穆倾容,我捨不得。」凤潇影劝道:「还会有更好的。」凤悠然摇摇头,道:「不会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凤潇影看着自家妹妹黯然失魂的样子,心中不忍,想了想,道:「其实吧,你仔细看,倾容也不是那么好,整日清清冷冷的,没有活人气,若真日日生活在一起,应该是十分无趣……」看着凤悠然无声的瞪着自己,凤潇影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撇嘴道:「我什么都没说……」二人一时间都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穆倾容的身影早就看不见了,凤悠然才幽幽嘆了口气,眼眶却不知不觉又红了,喃喃道:「别了,穆郎。」 第36章 相思茫茫 穆倾容带着寒幽断剑,一路朝避尘楼风驰电掣地驾马而去。一到避尘楼,便立刻绘了图纸,将剑交给夺风,道:「找个师傅,把剑按着图纸上标明的尺寸做个小配饰出来,不求他技艺如何精緻,但求他动作要快。」夺风点头应了,拿着东西风风火火的出了门。 寒幽玄铁的配饰很快做好,虽不大好看,但只为应急,穆倾容亲自将他带在耿封尘脖子上,看着依旧昏迷不醒的耿封尘,又微微嘆了口气,轻轻道:「我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了,你还愿意听么?」顿了顿,又黯然失色道:「你……是不是真这么不愿见我?」 夺风进来的时候,穆倾容已经恢复如常,「穆公子,王大夫说,您上回的方子他不小心弄丢了,他问能不能让他再抄一份回去?」穆倾容道:「哪张方子?」夺风脱口道:「就少爷收走的那张。」穆倾容不明所以道:「他什么时候收走过我的方子?」夺风也没怎么在意,指着一侧的书柜道:「应该是放在那里了吧。」穆倾容道:「你找找看,找到了就给他拿过去吧。」夺风点点头,然而在书柜上找了一圈,毫无所获,夺风自言自语道:「我明明见他放这了呀,怎么不见了?」穆倾容道:「若找不到就算了,你告诉我哪张方子,我再写一张便是。」夺风道:「那么厚一沓,还是算了吧?少爷知道了,估计要心疼。」也不等穆倾容答话,就转过身,一边往外走,一边喃喃自语道:「奇怪,我明明见少爷放在书柜上的,怎么不见了?」 穆倾容:「……」 耿封尘的烧热渐渐退了,穆倾容闲来无事,便在书柜上随意抽出一本书,坐在耿封尘床前看,突然又想起夺风说的,穆倾容心道:「难道是夹在了书里?」耿封尘一向有这样的习惯,自己写过的,别人写过的,随手往书本里一夹,最后常常是连自己也找不到了。穆倾容合上书,来到书柜前,随手翻了几本,没翻出什么,便又往边上抽出一本书来,却见一声暗响,书后面似乎有什么机关。穆倾容将书册拿出来,果然见里边藏了一方暗阁,穆倾容并没有随意翻别人东西的习惯,正准备将书摆回原位时,目光一瞥,却见暗格里放着几张纸,上面的字迹很熟悉,正是自己的。穆倾容心道:「原来在这。」于是将那一沓拿出来,却见下面还有一支自己原来戴过的木簪,木簪上用一缕黑色发丝缠着,还用红布包着,若不是自己拿那一沓药方不小心弄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发簪被放在这。穆倾容愣然了片刻,转头看了一眼耿封尘,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弯了弯,那个人,居然也会花这些小心思……穆倾容小心翼翼地把那一缕发丝又缠上去,把那支木簪又重新包起来。旁边放着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布料,穆倾容一眼便知,这是自己平时穿的衣物料子。穆倾容心中好奇,拿出来看了看,却见那布料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撕烂了。穆倾容心里奇道:「这又是从哪来的?」再下边,是一张图纸,是那日穆倾容画的,要他带去下崖去找自己要的药虫。再之后,他就见到了耿封尘放在最底层的那张纸。穆倾容直觉这应该是耿封尘放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自己实在不该再看,然而他就是这么鬼使神差的将那张纸打开了。那是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纸,但却平平整整的对摺着,穆倾容轻轻展开,纸上的字迹真是字如其人,严整中带些豪放不羁。只见上面写道: 自容去后,近十载已矣。吾常仰天而问:容,尚在否?若在,在何方?然,无人与答。心中郁结烦闷,无以言表,开窗透气,梅香扑面而来,闻之,心渐静。 忆当年,允容带梅花数株而归,种于庄内,后移至避尘楼,如今十载已过,梅已庭院满满,冬至,花开满枝,婷婷烂漫,香溢数里,沁人心脾。若容在,定当欢喜。然寻容已十载,音讯半点也无。前三载,寻遍容常去之处,只为一问,为何?后七载,扩至四面八方,只为一见,安否?与容,有怨,有恨,有思,有念。怨恨渐淡,思念愈浓,然则,思之无寄处,痛极!苦极!唯愿今夜,一如往常,魂入梦来。 穆倾容缓缓转头,看了看床榻上的那人,心里像压了一座山一样的沉重,他好像到了此刻,才掀起了一些小角,从中窥探出那么一点味来。那个人,找了自己整整十年,这十年里,他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复杂心境,一边寻找一边等待,一边埋怨一边想念。这十年里,他是不是也觉得委屈过,自己最爱的人,杀了他最亲的人,而那个人却连一个解释都不肯给。穆倾容小心翼翼将这些东西复了原位,将书册又重新摆回去。这才慢慢走到床边,缓缓坐了下来,他的目光,便一刻也不愿从那人身上移开。 第58页 然而耿封尘并不知道这些,他沉陷在自己的恶梦里,任他如何挣扎都逃不开。穆倾容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心里居然有些没底,明明烧热已经退了,可人就是不醒,他心里多少生出些不安来。 穆倾容想了想,唤来夺风,道:「张师伯是这世间最通毒物之人,劳烦你去一趟药林谷,将他请来给阿尘看看。」夺风心里一惊,道:「少爷还中着毒?不是解了么?」穆倾容轻轻皱眉道:「毒是解了,可我觉得没那么简单,他体内一定还有其他的毒,只是我没发现而已。」夺风按耐住心中焦急,道:「我这就去!」 穆倾容又坐回去,看着耿封尘喃喃道:「阿尘,你究竟怎么了……」耿封尘不知梦到了什么,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痛苦的呓语,穆倾容凑近去,只听他一声声地唤着:「容儿……」穆倾容轻轻握了握耿封尘的手,轻轻道:「我在这里……」 耿封尘又梦见那个自己不知梦过了多少次的场景,穆倾容背对着他,手中的利剑插入耿封灵的身体里,耿封灵一脸的不可置信,嘴角流着血,吃力道:「救救我……容哥……」他想冲上去阻止,然而他却怎么都无法动弹…… 这一回,又做了一个全新的梦,穆倾容悽然笑道:「我想,只有我死在你面前,或许方能消解你心中怨恨……」随即将头放入白绫中……他眼睁睁的看着穆倾容投缳,眼睁睁的看着他咽气,眼睁睁的看着挂在那的白色身影逐渐变得僵硬,而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肝肠寸断的流着泪,却怎么也发不了一丝声音,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的嘶吼,吶喊,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要你死的,即便你杀了再多的人,我也想让你好好活着,不管还能不能再回到从前,我只想让你好好的……耿封尘心中一片绝然,仿佛自己也随着穆倾容死去了一般,再无半丝活气。 穆倾容探了探耿封尘的脉象,见其一片紊乱,气息似乎也微弱下去了。穆倾容一惊,赶紧施了针,封住他的心脉。耿封尘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里,眼睁睁的看着穆倾容一次次的露出绝望的笑容,看着他一次次在自己面前悽然自尽。他的心被割得千疮百孔,肝肠寸断,他一次次的想阻止,没有一次成功,到了最后,耿封尘绝望地想,都罢了,都罢了…… 穆倾容伸手探了探耿封尘内息,突然听见耿封尘嘆息般喃喃道:「我随你一道去了便是……」穆倾容自然不知他说的什么,只嘆息一声,望着窗外,将希望都寄在了夺风身上。「但愿师伯还在药林谷,千万别撞空了……」穆倾容轻轻自语道。 好在夺风运气极好,第二日就带着张彦鹤一路风尘僕僕的赶回了避尘楼,穆倾容心中总算稍稍松了口气,道:「师伯,您可算来了,你快看看阿尘……」张彦鹤扯了扯他灰白的鬍子道:「这个情景我怎么那么熟悉呢……」 穆倾容在一旁看着张彦鹤诊着脉,见其明明诊完了,却始终沉吟不语,穆倾容带些着急道:「他究竟怎么了?为何我怎么也诊不出异常?」张彦鹤挑了挑眉,看了穆倾容一眼,穆倾容心里一咯噔,道:「师伯有话请直言,我……我受得住……」张彦鹤重重嘆了口气,又沉重地摇摇头,再深嘆一口气,穆倾容终是沉不住气了,急道:「师伯这是何意?」张彦鹤道:「唉……」穆倾容脸色变了变,道:「他……他怎么了?您倒是说啊。」张彦鹤却哈哈大笑道:「咳,从没见你这么紧张过,我故意逗你玩呢!」穆倾容:「……」穆倾容忍了忍,道:「师伯这是要吓死人。」张彦鹤终于肯正经了一回,道:「他中了绕指柔,你第一时间给他服了绝心丹,这没错,错就错在,绕指柔里还加了一种,乃蜜花花粉,你这下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穆倾容心里一沉,道:「蜜花原本也是常见的,甚至还可以当野菜吃,只是这三者一结合……」张彦鹤赞嘆道:「不错不错,果然是阿禾教出来的,这三者一结合,能将人心底的仇恨怨念和害怕,无限扩大。下药的人对你们倒是很了解啊。」穆倾容眼色暗了暗,道:「难怪……明明绝心丹的药效过了,观绯阁上,他还是……」张彦鹤继续道:「他大概也觉察出不对劲了,所以才拼命压制,这一压制,人自然就醒不过来了,此刻他恐怕正陷在梦魇当中,梦到的,也一定是他埋在内心深处,影响他最深的东西。」穆倾容闻言低头沉默了会,道:「那……他要如何才能醒?」张彦鹤道:「我给他用几服药,先看看情况吧。」穆倾容点了点头,沉默不语,转头又看了看耿封尘,只见他眼角,无声无息流下泪来。穆倾容又默默嘆了口气。 张彦鹤给耿封尘用完了药,把穆倾容拉到一边,道:「耿易那臭小子把善儿带走了,你知道么?」穆倾容愣了愣,摇头道:「我不知此事。」随即又担忧道:「这两人都不是那不听话的,为何会突然出谷,还带着善儿?」张彦鹤看了穆倾容一眼,道:「他们担心你,就跑来寻你来了。」穆倾容不解道:「担心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张彦鹤摆摆手道:「小孩子的心性我这糟老头子也不懂,不过,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到避尘楼了……」穆倾容心中莫名多出了些不安,道:「他们离开几日了?」张彦鹤竖了三根手指,道:「三日。」穆倾容便越发不安,张彦鹤道:「小槿已经第一时间出去找了,应该没事,放心吧。」穆倾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道:「待阿尘好些了,我也出去找找找。」 第59页 第37章 惊变 到了第二日,耿封尘终于有了要转醒的迹象,张彦鹤拉了拉穆倾容,小声道:「一会他醒来,估计一时半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不知他会做出些什么来,要不……你先回避?」穆倾容垂着眼,轻轻摇了摇头,张彦鹤便不说话了。」约摸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耿封尘总算睁开了眼,穆倾容暗自松了口气,轻轻唤道:「阿尘?」耿封尘寻着声音愣愣的偏了偏头,看到穆倾容时,不由自主的吸了口气,一双鹰一般的深邃眼睛里,盛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一时间竟教人分辨不出来,只知道他看人的目光里,像是要哭出来般。穆倾容不由近了几分,耿封尘却突然一把狠狠将人搂住,声音带着严重的沙哑,又像带着控制不住的哽咽,无力道:「容儿……别走……行么……」穆倾容一时间不知他所言何意,只好安慰道:「好,我不走。」耿封尘不但没将人松开,反而更加重了些力道,丝毫不敢松懈,好像松一丝力道,就要失去怀中之人,良久,才嘆息般道:「鬼魂也好,真人也罢,就这样抱着就好,不放手了,再也不不放手了……」 穆倾容任他抱着,伸着手安抚性的拍了拍耿封尘的后背,柔声道:「阿尘,你让我给你诊下脉,好不好?」耿封尘沉默不语,穆倾容被抱着,看不到他是何情绪,见他许久不言语,穆倾容动了动,耿封尘却又紧了些力道,声音沙哑道:「别动……让我抱你一会……」穆倾容带着哄人的口气,道:「我不放心你,你让我看看,好不好?就看一会。」耿封尘又沉默了半晌,这才缓缓松开了手,穆倾容坐直了身子,仔细给他把了脉,却见耿封尘直愣愣的一直盯着自己看,穆倾容愣了愣,这样的眼神……似乎他刚进药林谷时,也是这样的神情,唯一不同的是,此刻比上回看着要更难过,更伤怀。穆倾容收回手,心里松了口气道:「想来应该无碍了。」随即起身来,准备去唤张彦鹤,岂料,穆倾容才一动,耿封尘脸色陡变,一把死死拉住穆倾容,怅然道:「你还是要走?」穆倾容愣然道:「我去让师伯过来看看……」耿封尘好像到了此刻,才回了一缕魂,失神道:「张师伯?他怎么也死了?」好巧不巧,张彦鹤推门进来的时候,把这句话听得真真的,张彦鹤瞪着眼怒道:「你个忘恩负义的骂谁呢!」 穆倾容:「……」 耿封尘捂着头,像忍着疼痛,缓缓出声,喃喃道:「还活着……」穆倾容轻轻握上耿封尘的手,柔声笑了笑,道:「没事了,别担心。」耿封尘定定地看着穆倾容,突然毫无徵兆地一把将人拉进怀中,不知是哭是笑,低声道:「幸好……」张彦鹤一把捂住自己双眼,气急败坏道:「还有我这个大活人在呢你们!」随即又气道:「罢罢罢,你爱死不死,关我屁事!」又将手中药瓶收了回去,素色衣袍一翻,人便不见了。 耿封尘醒了之后,意识逐渐恢复,刚醒时的神色恍惚慢慢退了,然而梦境中的那一幕幕却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教他后怕。穆倾容端着药碗进来时,耿封尘依旧觉得恍如隔世。直到耿封尘将药喝完,穆倾容才从袖中拿出一方木盒,递给耿封尘,耿封尘在看清里面的东西之后,有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穆倾容将凤鸾阁的事简单说了,耿封尘依旧像回不过神似的,喃喃自语道:「是他?竟然是他……这般一想,所以的事情就都能想通了……」随即,又看向穆倾容,犹豫道:「你……你待如何?」穆倾容眼神冷了冷,淡然道:「若是他再作乱,我也顾不上昔日情分了。」耿封尘语气坚定道:「你不要独自去找他,我跟你一道去才行,知道么?」穆倾容点点头,道:「好。」 穆倾容想了想,又犹豫道:「耿易跟善儿几日前离开了谷,说是要来避尘楼,但是算着日子,他们早该到了才对,我有点担心,想出去寻寻他们。」耿封尘点点头,道:「我随你一起去。」穆倾容道:「你昏迷了三日,身体还未恢复好,就不要去了。」耿封尘默然了半晌,才道:「那……你还回来么?」穆倾容闻言也沉默了下来,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耿封尘嘆了口气,用力握了握穆倾容的手,正色道:「容儿,那晚在观绯阁,我很后悔对你说了那些话,我自知,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伤便是伤了,无论我如何道歉如何懊悔都于事无补……可我……」穆倾容摇摇头,道:「我知道,那不是你的本意,你不必自责。」耿封尘又嘆了口气,道:「你总是这般,待别人永远都是宽容的,带你自己却……」穆倾容微微偏了偏头,垂眼道:「我这般罪孽深重,谈何宽容。」耿封尘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容儿,我们已然错过了十年,你还要错过几个十年?我们又还能有多少个十年?人活于世,总该往前看的,对么?」穆倾容心下黯然,不知该如何言语才好。耿封尘嘆了口气,悠悠道:「我内心深处,爱你如初,若是一味怨恨于你,这份情意隔了十年之久,也早该被仇恨磨灭了。可是容儿,这份爱意并没有减淡,且永远也不会减淡,我们何苦再纠结于过往?」顿了顿,耿封尘又恳切道:「往后,我们便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你要是喜欢药林谷的安静,我便随你一道回药林谷,左右避尘楼还有几位得力干将,我甩手不做这楼主也无妨,你若是在那待腻了,我们便来避尘楼,或者随便哪里都好,只要我们……」「阿尘……」穆倾容轻轻打断道:「你重情重义,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懂,只是阿尘,这世间众人千千万,何止一个穆倾容?你何苦执着于这样一个亡心之人?」 第60页 耿封尘黯然神伤地垂下了眼,一时间,二人都不再开口,不知过了多久,穆倾容起身道:「那药对身体有损,师伯会留在这里,直到你完全恢复,我……」耿封尘抬头,黯然望着穆倾容,失神道:「你要走?」穆倾容忍住心中酸涩,点点头,道:「待寻回了善儿他们,我便回谷了。」耿封尘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一双鹰一般桀骜的眼睛似乎变得空洞,穆倾容实在不忍见他这般,犹豫了许久,才道:「若是……你想回药林谷看看耿易,也……」耿封尘闻言,心中一动,又抬眸看向穆倾容,却见穆倾容背对着身子,又道:「我先走了,你好好修养身子。」耿封尘怅然恳求道:「容儿,我们来日方长,可好?」穆倾容身形一僵,始终背对着身子,良久,才缓缓点头,轻轻道:「嗯。」 穆倾容才一出避尘殿,就见夺风火急火燎一路跑过来,一见穆倾容,连礼数都顾不上,老远便大声道:「穆公子,穆槿来了,在前厅,您快去看看。」穆倾容心中莫名一沉,道:「我这就去。」耿封尘在屋内听见声响,有些吃力地走到门口,皱眉问道:「怎么了?为何这般惊慌?」夺风跑到耿封尘身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只见耿封尘脸色陡然大变,喃声道:「怎么会……」 穆倾容一到前厅,就见穆槿坐在那,垂着头,虽看不清他的情绪,却能觉察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种悲痛。穆倾容按耐住情绪,喉间动了动,才缓缓道:「穆槿?」穆槿猛的抬头,穆倾容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只见穆槿眼眶通红,双目含泪,脸色苍白,发声有些不可控制的颤抖,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穆倾容几乎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不由得心里一紧,带着些急切道:「怎么了?」穆槿艰难的做了下吞咽的动作,才哑着声音道:「善儿……她……」穆倾容心中一沉,心底的不安越扩越大,一种不详之感没来由的涌出来,穆倾容尽量稳着声音道:「她怎么了?闯祸了?摔伤了?最坏……是旧疾复发了?」穆槿扑通一声跪下来,狠狠地抽了自己几大嘴巴,痛声道:「公子……是我的错!我没看好她!」穆倾容本能的往后退了几步,那种不安的感觉瞬间到达了一个峰顶,穆倾容不愿多问,仿佛不问,事情便没那么糟糕。「走,回谷。」穆倾容轻声道。 二人快马加鞭带起路上一片尘土,朝药林谷急急而去,他不知道的是,耿封尘与夺风张彦鹤三人,也紧随其后而来。耿封尘骑着「烈火」,脚程便要快上许多,于是便决定自己先去追穆倾容,让他们二人在后面往药林谷赶。 在药林谷谷口时,耿封尘终于赶上穆倾容,然而穆倾容此刻也来不及多问,三人策马扬鞭,直奔谷内。直到行至药堂,穆倾容才停了下来。从谷口进谷内,首先看到的便是药堂,这也是为了求医者的方便,然而此刻,药堂里却聚齐了药林谷四大门长,四人脸色都极其难看,眼眶似乎都有些通红,见了穆倾容,都沉默着不言语,穆倾容缓缓走到药堂门口,抬眼往里看了一眼,瞬间不由自主地玩后踉跄了一步,被耿封尘轻轻扶住,穆倾容稳了稳心神,疾步走到善儿身侧,拉着她僵硬的手就要诊脉,却又堪堪停住,愣然地看着躺着一动不动的善儿,穆槿见状,不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到:「你……还是没能等到公子……」 第38章 暴风雪前的宁静 穆倾容只死死盯着善儿看,好像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那个总是活蹦乱跳的鲜活的小姑娘,为何如今却变成了一具僵硬的尸体。耿封尘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他只听夺风说善儿伤得极重,恐有性命之忧,却不料,他们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回来,见到的,竟是这样一副情形。 不知过了多久,穆倾容才强撑着起了身,缓缓道:「谁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赵耀上前了几步,面色虽冷,言语间却很是懊悔难过,道:「谷主……我……只怪我学艺不精,没能救下她……」问心也垂着眸子道:「是我二人无用……若是您在……」穆倾容喉间动了动,才道:「我不是问责,我只想知道事情始末。」李郁缓缓道:「耿易留书,说是带着善儿去寻你,穆槿第一时间就去追了,谁知这二人,还未出玉南城,便遇见那戴面具的男子,不知他是追灵宫的什么人,强行将二人掳走了。耿易说,他是在毒池里找到善儿的……耿易带着善儿逃出来时,自己也身负重伤,性命垂危,二人倒在谷口,被暗卫背了进来,耿易虽然伤得重,却好在没中毒,善儿……善儿却……赵门长和问心,实在是拼尽了全力……」穆倾容静静听着,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除了声音比平时更冷了些,似乎一切都与平时无异,穆倾容道:「什么毒池?」钱门长钱重恨声道:「耿易说,地牢里有一个池子,里头全是各种毒蝎毒虫毒蛇,总之,各种毒物包罗万象。」此话一出,在场所以人都面色一沉,心里的疼惜和仇恨不言而喻,似乎只等穆倾容点头,就要全军杀进追灵宫。穆倾容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见大家都强行忍着悲恸,目光齐刷刷地盯着自己看,似乎只等自己作出决定,或是作出什么安排。 穆倾容依旧面色冷然,看不出有什么波动,他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去掀开善儿的衣角,想看看她那一身伤,又堪堪忍住,穆倾容用力闭上双眼,握了握拳,过了许久,才缓缓松开,淡漠吩咐道:「钱门长,你掌管药林谷财计,善儿的后事,一併交与你处理。」顿了顿,又道:「不必要那繁文缛节,但最基本的礼制要有。」钱重点点头,道:「好,都交给我,我绝不会……让善儿在这头上受委屈。」穆倾容又道:「赵门长和问心,好好医治耿易,不可出任何差错。」二人齐声道:「是。」穆倾容看向孙分,道:「你去谷外接应张师伯,他此时还不知情,待他回来后,一定要一刻不停地看着他,不能让他胡来。」孙分点点头。穆倾容又道:「李门长,你好好安抚众门徒,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能擅自行动,如有违抗,按门规处置。」李郁点头应了,又不放心道:「那……您呢。」穆倾容淡淡道:「我去张师伯那里,拿些药给阿尘。」又看向耿封尘道:「你身子还未恢复,师伯的药,切不可断了。」耿封尘不言语,只忧心忡忡地看着穆倾容,轻唤道:「容儿……」 第61页 穆倾容吩咐完,对耿封尘道:「你在此等着,或者去碧潭等我也行,我拿了药就来。」耿封尘拉住穆倾容,道:「我和你一起去。」穆倾容没有挣开,任他牵着,算是默许了。 耿封尘自进了药堂起,心里便很是不安,这份不安在看到穆倾容一如往常时变得尤为重,耿封尘担忧道:「容儿,若是你心里难受,便说出来吧?」穆倾容停下捣药的手,淡淡道:「我没什么可难受的,生死之事,谁能避免?」耿封尘紧皱着眉头,不知为何,见穆倾容越是这样,他心里便越发不安,可他又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自问,若换作是他,他只怕要发狂,不将那歹人千刀万剐,他便不能心静,可现在看穆倾容,倒丝毫没有要寻仇的意思,从始至终,穆倾容表现得非常镇定从容,连拣药材都没出丝毫差错。耿封尘想了想,忧心道:「容儿,你千万别自己一个人做出什么事来,我与你一起面对,好么?」穆倾容未抬头看他,依旧低着头捣着药材,道:「嗯。」 善儿下葬那日,药林谷所有门徒都在场,只有张彦鹤和孙分二人不在,张彦鹤被孙分片刻不离的跟着,既出不得谷,也寻不得仇,他的满腔怨愤得不到发泄,便只好日日饮醉,日日高歌,那能将魑魅魍魉都吓哭的歌声在药林谷绕樑三日,药林谷众人竟无一人心有抱怨,也是桩奇事。待到众人都散了,穆倾容依旧在墓前站着,耿封尘默默在他身后守着,一句话不说,实在不忍打扰穆倾容,又实在放心不下,便只好用最愚笨的办法守着自己的爱人。不知过了多久,穆倾容才转身道:「走吧,去看看耿易,听说他一醒就闹得不可开交,现在是不是又晕过去了?」耿封尘道:「嗯,他……情况不太好,我是说,他心里的情况不太好……」穆倾容点点头,再不言语,在前面一声不吭地走着。 到了晚间,耿封尘端着饭菜进碧潭木屋时,却到处寻不着穆倾容,耿封尘心里一紧,赶忙出去找,又问了其他人,其中一暗卫道:「好像往后山陵墓去了。」耿封尘接过暗卫的火摺子,道了谢,赶紧往后山而去。 淡淡月光下,穆倾容形容孤峭地盘腿坐在善儿坟前,耿封尘心疼得很,却也知道,此时此刻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走近了才发现,穆倾容低着头不知在做什么。耿封尘不由得放轻了脚步,缓缓走到穆倾容旁边,却见穆倾容手里拿着竹条,编着一只蝴蝶,地上还放了好几只已经做好了的。耿封尘也往地上一坐,道:「我帮你?」穆倾容摇摇头,道:「不用,也不多,一会就好了。」耿封尘默默看了一眼坟前那一大堆竹条,便再不说话了,只一声不吭的坐在穆倾容旁边,静静看着那人低头认真编蝴蝶的样子。 天微亮时,穆倾容终于略显吃力地起了身,耿封尘暗自揉了揉酸痛的腿,扶了他一把,也赶紧站了起来,道:「回去?」穆倾容淡淡道:「嗯,一道去用早膳吧?」耿封尘道:「好……」二人并肩慢慢下了山,只留下身后那堆满了整座坟头的竹蝴蝶,在清晨的凉风中轻轻颤翼。 耿封尘一直知道,穆倾容心里一定有他的打算,他怕穆倾容无所顾忌与那人玉石俱焚,便只好默不作声地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留心着穆倾容的一举一动,然而百密一疏,待耿封尘醒来时,穆倾容还是不见了。 耿封尘大惊失色,心里直觉穆倾容一定是去找追灵宫了。张彦鹤对着孙分破口大骂道:「让你成天看着我,现在好了,你家谷主丢了吧!」孙分心里也急,道:「我们都不敢跟他提报仇的事,只想等这事过去了再去灭了那追灵宫,却不想……」耿封尘一边心急,一边又颇有些不平,道:「善儿惨死,容儿去寻仇有何不可,别说他,便是我,也绝不会放过那人!」张彦鹤一拍巴掌急得吹鬍子瞪眼,道:「你懂什么!他万一动了杀念,那破玩意必然发作!还不快去找!」 耿封尘:「……!」 张彦鹤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也要将穆倾容带回来,孙分领着一小队人在谷外寻找,穆槿携了一队人马赶往沥州,耿封尘与张彦鹤二人沿着去沥州的路慢慢找。一时间,大家的心都七上八下的,生怕再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第39章 如蜜似剑 然而穆倾容此刻躲在一个僻静的山洞里确实不太好,他坐在地上,一只手用力握了握手中的剑,另一只手撑在地上,手指抓进了土里,双手不可控制的颤抖着,穆倾容低着头,脸上的冷汗一层层冒出来滴进土里,心口处像被炸开似的疼痛难忍,穆倾容慢慢跪在地上,额头死死抵着地面,像是在竭尽全力的克制着什么。「还没到沥州呢,怎么就发作了呢……」穆倾容恍惚的想,身体里的疼痛似乎到达了一个极限,穆倾容心道:「我还不能死……还不能……」然而上苍似乎并没有在此刻眷顾到他,穆倾容知道不妙,手指偏偏又抖得厉害,一连试了几次都没拿稳银针。耿封尘找进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深深刺痛了,只见那人半跪在地上,低着头,散着发,身子蜷缩成了一团,抖成了筛糠。耿封尘想也未想,快步沖了上去,张彦鹤大惊道:「别去……」耿封尘哪里肯听他的,半跪在地上扶着穆倾容急道:「容儿!」穆倾容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刺激了一下,身子猛的一僵,随即缓缓转过脸来,耿封尘心里一惊,道:「你……」只见穆倾容脸色青黑,眼睛里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鲜红血丝,瞳孔剧烈收缩着,看耿封尘的眼神,仿若厉鬼。这已经是耿封尘第二次看到穆倾容这样了。耿封尘又心疼又忧怖,道:「你怎么了……」然而话还未说全,穆倾容突然一掌打上耿封尘心口,耿封尘虽未防备,但好在反应奇快,往一旁一侧身就躲了过去,耿封尘惊忧交加,大声道:「容儿!」穆倾容猛的抽出利剑,夹着凌厉的劲风,朝耿封尘咽喉刺过去,张彦鹤大叫道:「让开!」耿封尘往后一个空翻,与穆倾容拉开了些距离,张彦鹤飞上前来,朝穆倾容颈侧飞去一根银针,穆倾容一侧头躲了过去,又将目标对准了张彦鹤,剑尖朝他直直刺过去,耿封尘赶忙上去将人一把拉开,很快三人又缠斗在一起,穆倾容像不要命似的对准二人要害,招招致命,那二人又怕伤到穆倾容又想上去阻止,一边退一边扯,竟逐渐让穆倾容占了上风,直到穆倾容将剑刺进了耿封尘的胸前…… 第62页 耿封尘用手握住剑刃,痛声道:「容儿……你清醒些好么,求求你……」穆倾容见了那不断涌出来的血,眼睛里的血丝好像又多了些,让人见了都骇人,张彦鹤见状急道:「糟了,他更严重了!」耿封尘脑中轰的一声,震得他头晕目眩,像想起什么似的,眼中渐渐蓄上泪来,看上穆倾容缓缓道:「原来……如此……」双手也不由自主失了力道,张彦鹤心道不妙,力道一撤,穆倾容势必要将他刺穿,然而他又不能轻举妄动,深怕一个不小心刺激到穆倾容,便会再次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然而出乎他预料,穆倾容却渐渐松了握住剑柄的手,往后踉跄着退了一步,伏在地上呕出一口黑血来,耿封尘回了神,毫不在意的拔出了剑,又凑近穆倾容急道:「容儿?」穆倾容似乎转头看了耿封尘一眼,又似乎没看,眼神渐渐失了焦距 ,人也跟着往后一倒,彻底失去了意识。 耿封尘抱着穆倾容,心疼到无以复加,十年来想不明白的事,在那一剎那似乎都想明白了,当年的穆倾容,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呢?如果是,那他一直以为的,便是错的,耿封灵当时被穆倾容一剑刺穿,对穆倾容说的那句「容哥,求求你」,或许不是求穆倾容不要杀她,而是求他恢复意识?当时他赶到的时候只听到这一句,穆倾容又是背对着他的,可耿封灵当时一定看到了穆倾容的样子,所以才会有这一句。可为着这一句,多少年来耿封尘心疼着自己的妹妹,从而又更加怪罪穆倾容,然后陷入到爱恨的纠结里。以及那晚观绯阁上,穆倾容当时问他的那句话有多奇怪,他似乎也明白了。是啊,他的容儿,乃谦谦君子,最是温和有礼,他什么时候说过这么失礼失敬的话? 好在穆倾容刺的这一剑并不深,张彦鹤给耿封尘上了药,又在山洞内找了些杂草放在地上,安置好了穆倾容。耿封尘担忧道:「他什么时候能醒?」张彦鹤探了脉,道:「已经无碍了,应该很快就能醒吧。」耿封尘便不再说话了,张彦鹤看了看静默不语的耿封尘,道:「你不问问我?」耿封尘轻轻摇摇头,道:「我只想知道,那东西要如何解。」张彦鹤嘆道:「无解。」耿封尘眸子暗了暗,又不说话了,只静静守着穆倾容,目光一寸都不舍的离开。 穆倾容浑浑噩噩的昏迷着,不知怎么,十年前从不敢回忆的事,现在却都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在他心里,十年前,就像是一道高高的门坎,在门坎前,他还是那个鲜活的温润少年,在门坎后,他便当自己死了,只如秋末的枯草般凑合活着。 穆云山庄座立在一座半山腰上,周围到处繁花似锦,据说是因为穆庄主的夫人喜欢花,于是庄主便将穆云山庄方圆二十里都种上了花。庄主疼爱夫人,江湖上人尽皆知,一时间还被称为美谈。庄主夫人姓云,穆云山庄便是由此而来,那是沥州远近闻名的第一美人,十四岁便嫁给了庄主穆怀若,二人郎才女貌,倒真真是天作之合。夫妻二人一直很是恩爱,穆夫人十六岁便生下了少庄主穆倾容。然而红颜薄命,穆倾容十岁那年,穆夫人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穆怀若也是个痴情的,三十岁的年纪,愣是守着夫人的陵墓不肯再娶。耿家家主耿先源与穆怀若乃结义兄弟,两家离得又近,三天两头便有走动,穆倾容与耿封尘自小便熟识,用耿封尘的话说 ,「你光着屁股的时候我都见过」。十六岁的穆倾容听到这句话时,只轻轻笑了笑,道:「嗯,你光屁股的样子我也见过。」耿封尘虽是被收养的,可耿家待他倒是比亲生的还亲,一家老小都宠着他惯着他,他渐渐的便养成了一副桀骜不驯的性子,除了穆耿两家长辈,他对谁都很傲慢,又仗着自己武艺非凡聪慧异人,对谁都很不屑,看谁都不太友好。然而他对穆倾容却是例外,对他自小便是温温柔柔的,打记事起,他与穆倾容就一直形影不离,却连架都没吵过。用耿先源的话说,「这臭小子所有的温和都给了倾容。」当时穆怀若听了哈哈大笑,穆倾容却莫名红了脸。 这一日,耿封尘像往常一样,跑到穆云山庄来玩,在院子里见了穆怀若,便弯腰行礼道:「穆叔叔。」穆怀若笑着点点头,顺手指了指穆倾容的小院,道:「倾容在自己屋里练字呢。」耿封尘道了谢,喜笑颜开地跑去找穆倾容去了。大老远看见穆倾容端坐在窗前,正认真的写着什么,耿封尘便故意放缓了脚步,弯着腰轻手轻脚的躲到窗下,又屏气凝神听了好一会动静,心中不免偷笑,正准备突然起身吓那人一跳时,却见不知什么东西朝自己脑门飞来,耿封尘不躲不避的任其砸了上来,手一伸,接住从脑门上掉下来的东西,低头一看,见是一团揉在一起的纸团,耿封尘笑着抬头去看,却见穆倾容正笑盈盈的看着自己,打趣道:「也不知道躲,万一砸傻了可如何是好?」耿封尘笑道:「那正好,傻了我便赖着你,赖你一辈子。」穆倾容笑道:「我不与傻子为伍。」耿封尘也笑了,从窗外跃进屋来,穆倾容见怪不怪的往后退了几步,让出空间让耿封尘落脚,又笑道:「这屋子右方有扇门你知道么?」耿封尘道:「不知道,我眼里只看到你。」穆倾容漫不经心道:「哦,我看看。」说完凑近耿封尘,仔细盯着人家眼睛瞧,瞧着瞧着,两人又忍不住一起笑了起来。穆倾容收拾了纸笔,道:「此前约好了明日去耿家与你下棋一事,恐怕要推后了。」耿封尘道:「怎么?明日你有事?」穆倾容点头道:「嗯,明日凤鸾阁阁主要来。」耿封尘奇怪道:「他来他的,与你何关?」穆倾容道:「凤家少阁主和大小姐也要来,我爹让我在府上招待凤家兄妹。」耿封尘撇了撇嘴,道:「那好吧,推后便推后,不过,我也要来。」穆倾容道:「你来做甚?」耿封尘理直气壮道:「守着你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穆倾容笑道:「人家如何便成了贼了?」耿封尘摆手道:「哎呀你不知道,那大街小巷早就传开了,凤家大小姐看上你了!」 第63页 穆倾容:「……」 第二日,耿封尘果然早早地就来了。穆倾容奇道:「这才什么时辰,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耿封尘道:「过来守着你!」穆倾容失笑道:「我如何就要你守了?」耿封尘一边嘆气一边摇头道:「为了你啊我真是操碎了心。」随即又往穆倾容床上一倒,闭着眼道:「我再睡会,他们来了你再叫我。」穆倾容颇为无奈的嘆了口气,看着耿封尘诚挚道:「阿尘,我真的觉得你实在是瞎操心。」耿封尘对此懒得作理会,一翻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穆倾容又好气又好笑,自语道:「我看你才像贼,困成这样,一晚上也不知干嘛去了。」却又听床上传来耿封尘闷闷的声音,「想你去了,真是为你操碎了心。」穆倾容笑着摇摇头,盯着那人背影道:「你睡吧,我去洗漱了。」等了一会,见里头没了声音,穆倾容便转身出了卧房。 快到中去时,凤家的人终于到了,穆倾容站在门口迎接,见了人,客客气气施礼道:「倾容奉家父之命,在此恭迎凤阁主,拜阁主安。」凤阁主赞嘆道:「少庄主不必多礼,上一次见你,还是五六年前,你还是个小娃娃,如今已然是翩翩少年,少庄主盛名,果然不虚。」穆倾容又行了一礼,笑道:「阁主谬赞。」凤阁主看了看身后的少女,道:「悠然,还不快见过少庄主。」凤悠然从下马开始,目光便一直停在穆倾容身上,此刻上前来,立刻拱手道:「悠然见过少庄主。」穆倾容见她不行女子福礼,心里贊道:「倒不似其他闺阁少女那般娇滴滴的。」于是也拱手还礼道:「大小姐倒颇得女杰风范。」凤阁主听了,立刻喜笑颜开地朝凤悠然使了个眼色。穆倾容将人迎进了前厅,穆怀若早已在那等着,几人见了面,又寒暄了几句,凤悠然行过礼后,便悄悄走到穆倾容身侧,小声道:「我们出去吧?」穆倾容点点头,向长辈言明后,带着凤悠然退了出去。两位长辈对此十分喜闻乐见。 凤悠然一出前厅,立刻拉了穆倾容的衣袖,笑道:「穆云山庄美得像画似的,你愿不愿意带我去看看。」穆倾容笑道:「自然愿意,只是,少阁主还没到,不然我们还是等他来了再一道去?」凤悠然道:「也行,那我们去门口等他?」穆倾容笑着点点头,凤悠然嫣然一笑道:「容哥,你比大家说的还要好!」穆倾容惊讶于凤悠然的自来熟,又对她不忸怩作态的性子十分欣赏,于是也改口柔柔笑道:「悠然过奖了,走吧,我们去门口等,门口有几株菊花开得正好,你想不想去看看?」凤悠然差点没高兴地跳起来,一个劲的点头道:「想想想。」耿封尘从穆倾容的小院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那二人有说有笑的并肩向外走去,看着十分……碍眼!耿封尘不假思索,立刻悄悄跟了上去。 二人才到门口,就见一蓝衣少年骑着马赶了过来,凤悠然唤道:「哥!」凤潇影下了马,细细盯着穆倾容看了又看,赞嘆道:「少庄主果然超凡脱俗,人间绝色,不负盛名。」穆倾容拱手客气道:「少阁主过奖。」哪知那凤潇影又道:「不如我把你带回凤鸾阁将你锁起来吧?这样的绝色公子我若是不能独享,该是多么遗憾!」好在穆倾容从小听惯了耿封尘比这更不着边际的话,很是从容道:「少阁主幽默风趣,也是绝佳公子。」又客气笑道:「还请少阁主移步前厅,家父等候多时了。」凤潇影眉头一挑,心道:「这般捉弄都能面不改色彬彬有礼,果然不负盛名啊。」心里却越发对穆倾容生出更多赞赏。 待那三人走了,耿封尘才从大柱樑后面探出头来,气急败坏道:「这贼还不止一个!我的任务很艰巨啊……」 第40章 表白心意 凤悠然一出前厅,立刻拉了穆倾容的衣袖,笑道:「穆云山庄美得像画似的,你愿不愿意带我去看看。」穆倾容笑道:「自然愿意,只是,少阁主还没到,不然我们还是等他来了再一道去?」凤悠然道:「也行,那我们去门口等他?」穆倾容笑着点点头,凤悠然嫣然一笑道:「容哥,你比大家说的还要好!」穆倾容惊讶于凤悠然的自来熟,又对她不忸怩作态的性子十分欣赏,于是也改口柔柔笑道:「悠然过奖了,走吧,我们去门口等,门口有几株菊花开得正好,你想不想去看看?」凤悠然差点没高兴地跳起来,一个劲的点头道:「想想想。」耿封尘从穆倾容的小院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那二人有说有笑的并肩向外走去,看着十分……碍眼!耿封尘不假思索,立刻悄悄跟了上去。 二人才到门口,就见一蓝衣少年骑着马赶了过来,凤悠然唤道:「哥!」凤潇影下了马,细细盯着穆倾容看了又看,赞嘆道:「少庄主果然超凡脱俗,人间绝色,不负盛名。」穆倾容拱手客气道:「少阁主过奖。」哪知那凤潇影又道:「不如我把你带回凤鸾阁将你锁起来吧?这样的绝色公子我若是不能独享,该是多么遗憾!」好在穆倾容从小听惯了耿封尘比这更不着边际的话,很是从容道:「少阁主幽默风趣,也是绝佳公子。」又客气笑道:「还请少阁主移步前厅,家父等候多时了。」凤潇影眉头一挑,心道:「这般捉弄都能面不改色彬彬有礼,果然不负盛名啊。」心里却越发对穆倾容生出更多赞赏。 待那三人走了,耿封尘才从大柱樑后面探出头来,气急败坏道:「这贼还不止一个!我的任务很艰巨啊……」 第64页 穆凤两家早有联姻的意思,如今二位家主见这两个小辈似乎相处得不错,心中更加欣喜。凤阁主更是将自己一双儿女留在了穆云山庄,自己则回了凤鸾阁。 穆云山庄一时间,竟无比热闹了起来。每日都能听见凤悠然与耿封灵的争吵声,以及凤潇影与耿封尘的打斗声。倒是穆倾容得了清闲,于是便时常去找自己的堂弟穆少临。然而每每穆倾容一走动,所有人便都跟在后头,众星捧月一般。穆少临看着那一堆人争先恐后的跑了进来,皱眉道:「你以后还是少来我这里,你看看,门都要被挤破了!」穆倾容半点诚意也无,笑道:「扰了你的清净,我很抱歉。」穆少临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恕我眼拙,没看出来你哪里觉得抱歉。」穆倾容看了看门口吵闹声渐近的那群人,也颇显无奈的笑了笑。 那边耿封灵使劲拉了一把凤悠然,嗔怒道:「容哥是我的!我先进,你不许肖想!」凤悠然不甘示弱,一脚踹上去道:「凭什么就是你的,容哥亲口说过我最独特,他喜欢的人一定是我!」耿封灵呸了一口,道:「我与容哥青梅竹马,岂是你能比的!」这边凤潇影道:「怎么,你还要与我打?穆倾容此人我势在必得,你这般与我缠斗下去有什么意思?」耿封尘怒火冲天,道:「你要再敢说这种谬言,别怪我不给凤鸾阁脸面!」穆少临喝了一口茶,对穆倾容道:「你这般抢手,还是赶紧走吧,别来我这偏寂小院里了。」穆倾容无奈起身道:「那好,我明日再来。」穆少临道:「别!你什么时候都别来,除非……」手一指门外那群依然在打斗的人,继续道:「你能把那群人赶走。」穆倾容一走出去,四人立刻争相上前,穆倾容不由地又往后退了几步。凤悠然娇嗔道:「容哥,你为何躲着我,可是我哪里做错了?」耿封灵上前一把抱住穆倾容,甜甜笑道:「容哥,告诉他们,你是不是最喜欢我!」穆倾容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开口,凤悠然一把扑上前来撕扯道:「你给我撒开!」凤潇影道:「倾容兄,我们……」耿封尘打断道:「容儿,你跟我约好的那局棋什么时候下完? 穆倾容:「……」 趁着这四人又斗在了一起,穆倾容灵巧一闪身,待众人回过神来时,穆倾容早不知又躲哪去了。 穆倾容一走,穆少临的小院立刻安静了下来,穆少临看着眼前那人冷冷道:「他们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凤潇影对那人轻轻一笑,方才那一番风流模样瞬间无影,此刻倒是一副温柔书生的做派,笑道:「少临……」穆少临眼也不抬,道:「我跟阁下不熟,请你马上离开。」 凤潇影:「……」 耿封尘一边打磨着手中的木制小玩意,一边头也不抬道:「你又去找容儿了?」耿封灵点点头,颇为泄气道:「他又和凤悠然在一起……」耿封尘手中一顿。耿封灵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哥哥,恨铁不成钢道:「你还有闲情逸緻雕刻这破玩意?容哥的心就要被人俘获了你知道么!」耿封尘闻言,周身一愣,随即又垂眼道:「我又能如何呢,我自身是无所谓,可我不能坏了他的名声,他如今的盛名,江湖上谁能不知,若是传出……他的名声岂不是就毁了?再说,他对我,也不一定就……」耿封灵几乎要被气笑了,道:「好好好,你这般毫无作为,别说容哥是男子,就算他是女子也不会喜欢你,打今日起,我再也不帮你了!」说完,一甩裙摆,转身就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今日我听穆叔叔说,过几日他就要与容哥言明。」耿封尘愣然道:「言明什么……」耿封灵继续道:「与凤家结亲一事。」耿封尘手一松,木头雕的小马从手中掉了下来,呆愣愣道:「他……他要成亲了?」耿封灵心中不忍,又折回来,语重心长道:「哥,不管结局如何,你总该去试一试吧?」耿封尘抬头望了望天,天空阴沉得有些可怕,好像要下雪了。耿封尘无来由的感觉一阵寒意,直冷到人心里,又缓缓道:「若是我说出来,把他吓跑了怎么办?他……他这样天雪一样纯净傲然的性子,若是知道我心里藏着这么骯脏龌龊的心思,心里不知该多难过……」耿封灵也垂头丧气的嘆了口气,道:「哥,我只能帮你到这了。」耿封尘像没听见似的,失神地捡起地上的木头小马,用指尖擦去上头粘了的灰尘,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嘆了口气。 那一晚,耿封尘一夜没睡。 翌日,天刚蒙蒙亮,耿封尘便去了穆云山庄,守门的人惊讶道:「耿少爷怎么这么早?是来找少庄主的吧?小的去给您通报?」耿封尘摇摇头,道:「他现在肯定还没醒,等他用了早膳你再去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有事要跟他说。」那人道:「昨晚下了雪,虽说此刻都融化了,但外头还是冷,少爷还是进来等吧?」耿封尘笑了笑,道:「原本是我自己按捺不住,才一早过来了。我若进去了,他指定要醒,我还是在外头等吧,让他多睡会。」 穆倾容用完膳,听下人说耿封尘在门外已经等了许久,不由皱眉道:「怎么不叫醒我?」那人道:「耿少爷这回不知怎么,固执得很,说什么也要在外面等。穆倾容又好气又好笑,边走边道:「这人又玩什么花样。」门一开,穆倾容快步走上去,见着眼前鼻子冻得通红的人,打趣道:「你今日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不肯进我穆府大门?怎么?我平日亏待你让你受委屈了?」耿封尘自然而然的接话道:「可不是,那凤家兄妹都住你家好几个月了吧?怎么还不走?你都冷落我多久了?」穆倾容失笑道:「哦?这事还是怪我?」耿封尘却不说话了,穆倾容道:「进来吧,还要我请你啊?」耿封尘站在那一动不动,穆倾容不禁奇怪道:「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今日怪怪的?」耿封尘正色道:「我有事跟你说。」穆倾容道:「进来说啊。」耿封尘摇摇头,难得正经道:「我想带你去外边说。」穆倾容心里好奇,又见耿封尘难得这么严肃,于是道:「行吧,我跟你去。」 第65页 二人来到距离穆云山庄不远的那一片梅林里,此时梅花开得正盛,耿封尘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直到了这会,才道:「你最喜爱梅,所以今日便带你来看看。」穆倾容不由好笑道:「不过就是看看梅花而已,弄得那么神秘兮兮做什么?」耿封尘便不说话了,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穆倾容又道:「听说梅花岭的梅最好看,你若是哪日有空,我们一道去看看如何?」耿封尘沉默的点了点头,穆倾容收了笑,道:「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耿封尘抬眼看了看穆倾容,犹豫道:「容儿,我若是说错话惹你不高兴,你不会再也不肯理我吧?」穆倾容故意板起了脸色,颇为严肃道:「那可不一定。」耿封尘心里一沉,又沉默着不说话了。穆倾容见状,正欲解围,却见耿封尘突然对着穆倾容,双膝跪在地上,穆倾容吓了一大跳,道:「怎么了?你这是做什么!」说完就要拉耿封尘起来,耿封尘摆摆手,笔挺挺的跪在穆倾容身前,正色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难堪,让你厌恶,让你觉得噁心,我先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但即便这样,我也还是要说。」耿封尘深吸了口气,看着穆倾容一字一句道:「容儿,我喜欢你。」穆倾容愣了愣,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耿封尘心里一惊,只以为穆倾容嫌弃厌恶自己,心里一着急,便站起来伸出双手将他禁锢在梅花树下,急得语无伦次,道:「你……你……先别走,听我把话说完,待我说完后,要打要骂都随你。」耿封尘盯着穆倾容的双眼,目光诚赤炙热,道:「我知道此话一出必然会冒犯你,但我还是要说,容儿,我爱慕你!」「我自知此事有违伦常,可我不怕别人笑话,也不管别人如何评价。」耿封尘停顿了好一会,才喘着粗气道:「容儿,我耿封尘今日剖心以对,只想让你明白,我不是闹着玩儿,也不是一时兴起,我爱慕你许久,我想要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穆倾容笑了一下,淡淡道:「我是男子。」耿封尘道:「是,我知道,可我就是喜欢你,爱慕你,我要的是你这个人,而你恰好不是女子罢了。」顿了顿,又道:「我自知,此番言语若是被传了出去,你的名声就被我毁了,你可以拒绝我,但是……以后即便不能如当初那般,你……也别不理我,好么?」耿封尘闭上眼睛,像等待神的审判似的,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不知过了多久,穆倾容才轻轻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以后不会再理你了?」耿封尘心里一顿,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般,愣愣道:「啊?」穆倾容又笑道:「你又怎知,我就不喜欢你呢?」耿封尘觉得自己肯定傻了,又愣然道:「什么?」穆倾容笑着推了他一把,嗔道:「耿封尘,你故意的吧!」 耿封尘被这不轻不重的一推,好像终于推回了些神智,随即,又像突然得到宝藏的小孩子,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于是耿封尘做了一件极其愚蠢的事:耿封尘噗通一声,又重重跪了下来,一把抱住穆倾容,将脸埋在穆倾容腰前,喜极而泣道:「谢谢你,容儿。」 第41章 月圆则亏水满则溢 穆倾容笑着推了推他的额头,道:「你傻不傻,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都跪了两次了。」耿封尘哈哈大笑道:「我高兴坏了,跪多久都行。」穆倾容往后退了一步,笑道:「起来吧。」谁知耿封尘并未做防,他这突然一退,耿封尘便往前一栽,一张俊朗的脸不偏不倚,正好撞进了穆倾容的双腿间…… 穆倾容:「……」 耿封尘:「……」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空气里充满了一种诡异的气息,二人脸色同时羞红,耿封尘结结巴巴道:「那什么……我……我不是故意的……」 穆倾容:「……」 耿封尘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穆倾容的脸,只见穆倾容白皙的容颜上多了一抹红晕,倒比平时多了几分娇羞,一袭白衣在鲜红的梅花衬映下,又平添了几分柔和。穆倾容微微低着头,倒比那西子湖畔的青青杨柳还要多情。耿封尘喉间动了动,瞬也不瞬地盯着穆倾容,缓缓将穆倾容抱进怀里,贪恋地在他脖间蹭了蹭,像被摄去了魂魄般失神道:「容儿……我想要了你……」穆倾容被蹭得微仰着头,愣了愣,才轻轻道:「好,我给。」耿封尘轻轻吻上他的颈项,喘着粗气道:「容儿,把你的心和身,都给我,好不好?」穆倾容半闭着眼睛,柔声道:「只要你要,只要我有,我便都给你。」 到了午间,太阳终于冲破了云层,毫无保留的将自己一身光芒全撒向了大地。耿封尘紧紧抱着躺在自己怀中的穆倾容,将散落在他发间的花瓣拿下来,软声道:「冷么?」穆倾容摇摇头,道:「不冷。」耿封尘扶着穆倾容起了身,替他将衣物穿好,又将自己披风披在穆倾容身上,穆倾容道:「我不冷……」耿封尘笑道:「那也穿着。」随即又三两下将自己的衣物穿戴好,俯身对穆倾容神出手来,暖暖笑道:「走,我们回家。」 在回去的路上,耿封尘拿出一只木头做的小马驹,递到穆倾容跟前道:「上回你说想要匹马,我给你做好了。」穆倾容笑盈盈地接了,道:「我就随口一说,你怎么还真做了。」耿封尘不怀好意凑近穆倾容耳边,用十分暧昧的语气道:「只要你要,我就给。」穆倾容脸色顿时一红,顺手拍了耿封尘一掌佯怒道:「你取笑我!」耿封尘顺势握住穆倾容的手,收了嬉皮笑脸,正色道:「容儿,此生我绝不负你。」穆倾容打趣道:「那要是我负了你呢?」耿封尘眼神坚定道:「若你负我,我便远远守着你,绝不打扰。」穆倾容笑道:「这可不像你的做派啊,我还以为你会说,若是我负了你,你就要杀了我呢。」耿封尘失笑道:「杀了你?我怕不是疯了吧!」穆倾容想了想,道:「不公平啊,只说我负你,还没说你负我要如何呢?」耿封尘正了正脸色,认真道:「若我负了你,我就自我了断。」穆倾容一愣,渐渐收了笑。 第66页 虽然这两人年轻气盛,又都是习武之人,但耐不住天寒地冻里光着身子一顿翻云覆雨。第二日,两人竟一同病了。穆怀若正要去请大夫,却在门外碰见一云游和尚前来化缘。穆怀若将人迎了进去,吩咐下人好生招待,那和尚道了谢,见穆怀若要出门,便道:「老和尚方才听庄主说要出门找大夫,可是贵府上有人病了?」穆怀若道:「是犬子患了伤寒,高热不退,这才去请大夫。」和尚道:「庄主亲自请大夫,可见父子情深,老和尚倒是略懂些岐黄之术,不如让老和尚进来瞧瞧?」穆怀若见其气质不凡,便拱手道:「那就有劳大师了。」 那和尚给穆倾容诊了脉,写了一张奇怪的方子,交与穆怀若,道:「这药方见效虽慢,但对身体可有大大的好处,若是日后再有什么灾病,或许能救上一命。」穆怀若见这和尚似乎话里有话,便将他请到前殿,拱手道:「大师方才所言,似乎还有弦外之音,不知大师可方便言明?」和尚笑了笑,道:「老和尚可不懂算命,庄主多虑了。」穆怀若悄悄松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未松完,就听那和尚又道:「少庄主盛名远扬,老和尚也有所耳闻,只是,常言道,月圆则亏水满则溢,少庄主小小年纪便负有如此美名,实乃人中龙凤,前途无量,若是中途折损,岂不可惜?」穆怀若见这话里没一句好听的,竟也不恼,只谦逊笑道:「依大师高见,该如何是好呢?」那和尚但笑不语,指了指窗外那枝被大风颳断的梅花枝,前言不搭后语道:「庄主您看。」穆怀若依言转头望去,沉默了半晌,才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耿封尘患了伤寒,怕过给穆倾容,便忍着一腔相思不去穆云山庄,却听下人说穆少庄主也病了,耿封尘一掀被子,随便往身上套了件厚袍便出了门,急急忙忙的跑进了穆云山庄。 耿封尘进来的时候,穆倾容正卧在床上闭眼休息,听见声响,便转过头去看,见了那人,不由露出笑容来,一双柳叶眼弯得跟月牙儿似的。耿封尘走至床边,随意搬了条凳子坐下,很是懊恼道:「都怪我,害你如今卧病在床。」穆倾容笑道:「我还以为你第一句话要说你想我。」耿封尘嘆了口气,幽幽道:「你不怪我,还宽慰我,我真是……」穆倾容笑着打断道:「别说了,我头疼。」说着,还特意用指尖按了按额角。耿封尘起身道:「我给你揉会吧?」穆倾容怀疑道:「你会么?」耿封尘不说话,轻轻将指尖放在穆倾容额角,细细揉着圈。穆倾容闲话家常般,道:「过两日便是你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我送给你。」耿封尘道:「不用劳那心思,你只要那天来了就好……」又想起穆倾容还病着,又改口道:「你那天也不用来,等家里忙完了生辰宴,我来找你。」穆倾容道:「那怎么行,你也患了伤寒未好,这天寒地冻的跑来跑去只怕又要加重了。」耿封尘正色道:「你别管我,只照顾好自己就行,你在家等着我,生辰宴一结束,我立刻就来找你。」穆倾容只好道:「那好吧。」 穆倾容原以为只是染了伤寒,一两日便能好,谁知,到了耿封尘生辰那日,头还是晕乎乎的。穆怀若道:「要不然你就别去了。」穆倾容轻轻摇摇头,态度却很坚决。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何能不去,只是这其中缘由,他不能对自己父亲言明。好在穆怀若也没在这事上过多坚持,只道:「那你自己注意些,若实在辛苦,就提前跟穆槿回来。」穆倾容点点头,道:「是。」 耿封尘今年的生辰宴比往年都要盛大,耿先源请来了许多江湖名派,排场十分状观。穆倾容微微愣了愣,小声对穆槿道:「今年耿家怎么请来了这么多人?」穆槿道:「大概是看着年纪渐大了吧。」穆倾容目光四下搜寻,始终不见耿封尘,却见夺风快步走过来,道:「穆公子!」见了穆槿,又随意一拍他的肩膀,穆槿被他一掌拍得后退了一步,戏嚯道:「你属牛的啊,力气这么大。」夺风也不在意,行礼道:「穆公子,我家少爷请你进主座。」穆倾容犹豫道:「我一个晚辈……这不合规矩。」夺风笑道:「往年不都这样么?」穆倾容心道:「可往年都是家宴啊,自然就没那么多规矩了。」见穆倾容还在迟疑,夺风又笑道:「少爷已经跟家主言明了,您只管去就是。」穆倾容这才往主座走过去。夺风又一拍穆槿的肩膀,大声道:「走,穆槿,咱俩不凑这热闹,我带你去个清净的地方!」 穆倾容刚行至主座边,就见耿封尘穿着一身新衣从里间走了出来,见了穆倾容,立刻一脸惊喜地跑到穆倾容身边,掩不住兴奋道:「早听说你要来!不是让你在家等我么?」穆倾容见那人兴高采烈的模样,不由笑着小声道:「因为我想见你。」耿封尘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要不是有那么多人在场,他非要好好亲这妙人一口不可。 穆倾容对着耿先源行了礼,又对耿旭拱手道:「耿大哥。」耿旭笑着回礼,道:「还以为你不来呢。」穆倾容笑了笑,待众人都落了座,耿先源带着耿封尘走到场中间,对着众人说了一堆客气之辞,耿封尘站在他旁边,目光却总往穆倾容身上瞟,穆倾容不由得好笑,心道:「这么大的场合也不专心,一会丢了丑可不又得在我这耍一番赖?」待二人回座时,席间渐渐热络了起来,一众人等都吃开了,也没了开场时的拘束,耿先源倒了一杯酒给耿封尘,道:「封尘,如今你十七岁了,再不是当年的小娃娃了,看着你现在已然小有名气,为父……很欣慰……来,跟为父喝一杯,如何?」耿封尘双手接过,道了声谢,仰头喝了。耿旭也倒了杯酒,递到耿封尘面前,道:「大哥也敬你一杯。」耿封尘又双手接了,爽朗道:「多谢兄长。」正欲喝时,却咦了一声,道:「这酒怎么有股药味?」耿旭笑了笑,看了耿先源一眼,道:「父亲你看看这狗鼻子!」耿先源哈哈大笑道:「说的是!鼻子这么灵,可不就是狗鼻子?」顿了顿,又道:「这是特意给你准备的药酒,治伤寒的,又不会伤身,还能预防,可是好东西。」耿封尘一听,看了穆倾容一眼,道:「这药酒还有么?」耿先源道:「就这一杯,你以为这么好寻啊,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呢。」耿封尘闻言,便把酒推道了穆倾容面前,道:「容儿病得比我重,这酒便给他吧。」又将穆倾容的酒拿过来,对耿旭道:「我就用这杯酒,在此谢过父亲,谢过兄长。」说完,一饮而尽。耿旭脸色忽红忽白,又看了耿先源一眼,耿先源也是一愣,随即又对穆怀若笑道:「怀若你看看,我家封尘是不是只对倾容最温柔体贴?」穆倾容脸色一红,道:「这酒既这般难得,倾容不敢独享……」耿先源又笑了笑,道:「你又不是外人,多难得都喝得。」穆倾容脸色更红,轻声道:「多谢伯父。」这才拿着酒杯,将酒喝了下去。 第67页 第42章 杀戮 待生辰宴散了,众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穆怀若才领着人回了府。穆倾容却被耿封尘明目张胆的留在了耿家。 回去的路上,穆槿看着沉默不语的穆怀若,道:「庄主怎么了?怎么从宴会结束就心事重重的样子。」穆怀若轻轻皱了皱眉,道:「席间敬酒时,我见耿旭似乎脸色不太好,也不知怎么,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忐忑不安。」穆槿宽慰道:「耿大少爷许是因为少夫人才刚刚过世两个月,心里难受吧,又在那样的场合,或许多少有些强颜欢笑吧?」穆怀若摇摇头,嘆了口气道:「说不上来啊。」想了想,又像宽慰自己似的,道:「好在耿家也是信得过的,想来应该也没什么。」 三日后,穆倾容的伤害总算慢慢好了。耿封尘道:「你可担心死我了,一个小小伤寒这么久才好,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其他的问题。」穆倾容笑道:「能有什么问题。」耿封尘又道:「梅花岭又有种梅女被掳,父亲想让兄长前去帮忙。」穆倾容道:「梅花岭啊……」耿封尘不由笑道:「知道你想去,不过,你伤寒才好,这一趟便我替你去了。」穆倾容笑着点了点头。 耿封尘一走,穆倾容心里突然就空落落的,连穆怀若说什么都没听见。穆怀若又道:「倾容,你意下如何?」穆倾容回了神,道:「啊?什么?」穆怀若不得不再重复一遍,道:「跟凤家联姻一事,你如何看?」穆倾容一愣,道:「联姻?」穆怀若道:「你不是也很喜欢悠然那丫头么?」穆倾容心里一沉,道:「我对她只有兄妹之义,没有男女之情。」穆怀若不由得一愣,好半晌,才道:「行吧,你不喜欢,我也不勉强,左右你也还小,这事不急。看来你们这一辈,要数封尘成家最早了。」穆倾容又愣了愣,道:「阿尘?他什么时候要成家了?」穆怀若道:「百峰楼楼主亲自来耿家给自己女儿说媒,你耿伯父已经答应了,只等封尘从梅花岭回来,便要定下这门亲事了。」穆倾容心内惊惧交加,当着自己父亲的面又不好表现太过,只好强行按捺下心里的种种疑惑和慌乱。 待穆怀若一走,穆倾容立刻跑去耿家找到耿封灵,想要问个清楚。耿封灵见了穆倾容,立刻兴沖沖地迎了上去,甜甜唤道:「容哥!你怎么来啦!」穆倾容缓了缓心内暗涌的波涛,道:「灵儿我问你,阿尘是不是要成亲了?」耿封灵眼珠往四周转了转,就是不敢看穆倾容,在心里斟酌着措辞,道:「这不是我哥的意思,我哥都还不知道这事呢!」穆倾容心里一紧,道:「这么说,这事是真的?」耿封灵十分想为自己哥哥辩解,然而看到穆倾容脸色苍白,眼睛里一片痛色,耿封灵又很是不忍,只好道:「容哥,你……你别急,我哥不答应,我父亲自然也不能强行让他娶了那姑娘啊,是吧?我哥他……」穆倾容往后退了几步,这几日胸口处的闷痛此刻像是一齐发作了出来,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耿封灵大惊失色,道:「容哥!你怎么了?」穆倾容抖着身子,将扶着自己的耿封灵一掌挥开,耿封灵往后踉跄了好几步,看着穆倾容一手抓着自己的胸口一手撑在膝盖上,身子剧烈的颤抖着,耿封灵大叫道:「快来人!快去请大夫!」又忙上去扶住穆倾容,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道:「容哥你别吓我啊,你到底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啊?」穆倾容用力抓了抓胸口,冷汗湿了额头,咬牙切齿痛恨道:「你……你要负我……」耿封灵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不会负你,绝不会……」穆倾容低着头,从牙缝间挤出一句断断续续的话来:「我疼……」耿封灵又差人去穆云山庄找人,又一边叫人去请耿先源,就在她忙得团团转的时候,穆倾容却突然毫无徵兆的一把掐住了耿封灵的喉咙。 穆云山庄的偏院里,那少年冷冰冰对着手下人道:「要想除掉穆倾容,将他取而代之,我们先要除掉耿封尘,他二人最交好,穆倾容有个什么,他绝不会善罢甘休。他现在去了梅花岭,是除掉他最好的时机,你派些人去,装扮成那群掳走种梅女的流寇,将他……」说完,做了个杀的动作。那人立刻领命,悄无声息的出了穆云山庄。 耿封尘一路不敢耽搁,急急忙忙赶路,他这才知道什么叫归心似箭,到了沥州地界,连家都没回,就赶回了穆云山庄。才一进门,耿封尘便心急火燎喊道:「容儿!我回来啦!」穆槿迎出来,道:「公子去耿家找灵儿姑娘玩去了,您怎么提前回来了?」耿封尘十分得意的拍了拍身后的几只大箱子,道:「我带了些梅树苗回来。」又献宝似的说道:「每一种都有!但凡梅花岭有的品种,日后穆云山庄也有!」又问道:「容儿去多久了,说了什么时候回来么?」穆槿道:「才去没多久,大概现在才堪堪到耿家呢。」耿封尘想了想,道:「趁他回来前,咱们先把梅种上,等他回来,给他一个惊喜!」穆槿高兴道:「行,等公子回来见了这一院子的梅花树,肯定十分开心!」于是一行了十分麻利的在穆倾容的小院中开了工。全然不知道耿家发生的一切。 耿封灵派来的人姗姗来迟,直到耿封尘将所有梅树全种好了,才到了穆云山庄,说是穆倾容失心疯了。 穆槿和耿封尘立刻着急忙慌的往耿家赶,然而见到的,远比想像的要残酷得多。只见院中一片狼藉,显然是经过了一番打斗,而穆倾容,背对着众人,一剑刺穿了耿封灵的身体,耿封尘一瞬间几乎没回过神来,待冲过去的时候,穆倾容松了剑,颓然的倒在地上。穆槿惊愣交加,也顾不上那许多,带着穆倾容慌慌张张的跑回了穆云山庄…… 第68页 临走前,穆倾容似乎隐隐约约听见有谁在撕心裂肺的喊灵儿,又好像是在喊自己,穆倾容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此刻他只像失了魂一般,虚脱无力地任别人将自己拖过来拽过去,好像有谁在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又好像有谁在骂人,听声音,倒很像是自己的父亲。穆倾容摇了摇头,努力想听清周围那一圈人都在说什么,然而眼睛却越来越模糊,直到陷入到一片深沉的黑暗里。 穆倾容醒过来的时候,头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他有一瞬间的懵,呆呆地看着眼前,眼睛里却没有焦距。直到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少女的哭喊声,她说,「容哥!你醒醒啊!」她还说,容哥,你到底怎么了!她说,容哥……容哥……容哥!穆倾容喃喃道:「是……灵儿……」穆倾容心中猛然一阵剧痛,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他做了什么,他都想起来了!穆倾容一掀被子,跌跌撞撞的往耿家走去…… 耿家到处挂着白练,证明着自己做过的事有多严重。他以为等着自己的会是剑拔弩张,或者是刀剑相向。谁知,穆倾容进去时,所有人见他都很平静。穆倾容再往里走,见了灵堂,他愣愣的站在灵堂外,膝盖不由得一软,跪在了地上。有下人见了,过来扶起穆倾容道:「穆公子还请保重身体,谁也不会想到,少爷……少爷居然会这样……」穆倾容一颗心七上八下,此刻又听得云里雾里,穆倾容愣愣道:「什么?」那人嘆了口气,语气里也是十分不敢相信,道:「家主说,少爷……对小姐不轨……还……还失手杀了小姐……」那人抹着泪,竟再也说不下去了。穆倾容心中惊骇难以言表,又像木偶似的,颤颤巍巍地起了身,哆哆嗦嗦的跑去找耿封尘。 穆倾容头脑昏沉,踉踉跄跄的一路找一路问,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耿封尘的后院里,依旧没有那人的身影,穆倾容又继续走,从后院穿出来,绕到了一间房子后头,猛然听见一道冷冷的声音,道:「不管他愿不愿意,只要我们拿穆倾容这事相要挟,他一定会肯!」穆倾容脚步一顿,是耿先源的声音。随后耿旭的声音便传了过来,道:「若是穆怀若肯助我们,那灭那两个小门派就能有九成胜算,等耿家壮大了,再一举灭了穆云山庄,到时我们的势力可不止大了一点点啊。」耿先源道:「这是自然,不过眼下,要让封尘背下这个锅,不能让他开口为自己辩解,也不能将人弄死了,免得到时候大家说我们故意灭口死无对证。」耿旭冷笑道:「那噬心蛊原本也是要给他喝的,要说背锅,倒是穆倾容更贴切一点。若不是他把酒给了穆倾容,我当时就有办法让他发狂,当着那么多江湖门派的面,他就算不死,名声也臭了,也不至于扰了我们大计!」耿先源道:「如今也只能这样将错就错,还能拉上穆云山庄一起,倒也没什么,只是……只是可怜你妹妹……」耿旭冷然道:「灵儿为家族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了。」 待二人发觉窗外有人时,穆倾容已经从窗外一脚踹了进来,耿先源一愣,朝耿旭使了个眼色,穆倾容却先一步一把夺过耿旭的剑,将剑抵在耿旭喉间,痛声道:「阿尘名气渐盛,盖过了你的亲儿子,所有你们就想方设法的要搞臭他的名声,甚至要除了他,是么!」耿先源冷笑道:「是又如何?你还能说出去不成?」话一说完,耿先源便拿着剑朝穆倾容杀来,穆倾容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心中为耿封尘和耿封灵不值,又为其二人心痛,穆倾容哑着声音道:「灵儿是你亲生的,你也照样拿来做棋子,耿先源,你枉为人父!」穆倾容眼中杀气腾腾,拿着手里的剑毫不犹豫迎了上去,胸口的剧痛催着他,像不要命似的朝人砍去,他心里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弒杀一切的狠戾,这股力量让他狂暴,让他愤怒,让他渐渐不知自己是谁,他只想摧毁一切!身边渐渐涌出许多人来,穆倾容眼中血丝遍布,向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般,不知疲倦的绞杀着一批又一批涌上来的人,他看不清那些人是谁,他的心里,处了疯狂的杀戮,什么都不剩! 第43章 终结(上) 穆倾容清醒过来时,才发觉自己在耿家做了什么,耿封灵尸骨未寒,耿封尘生死不明,而他,却把耿家灭得干干净净。穆倾容垂着双手,行尸走肉般从院子中的尸体间,东倒西歪的一步步走出来,穆槿赶过来的时候,被这场景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穆倾容一身白衣,被血染成了红色,苍白的脸上被鲜血溅得血肉模糊。穆倾容眼神空洞,活像鬼魅一般游走在众横交错的尸体间。穆槿一步步后退,颤抖着声音道:「……是谁……干的……」穆倾容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又像什么都没看,声音像失了活人气般诡异,道:「我干的。」穆槿又往后退了一大步。穆倾容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拖着步子,缓缓朝穆云山庄而去,快到门口时,穆倾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了下去。 耿封尘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捆在一个山洞中,旁边倒着夺风,耿封尘轻轻踢了一脚,道:「怎么回事?我们怎么在这?」夺风幽幽转醒,也是一愣,道:「我们不是去穆云山庄找穆公子问……」夺风突然住了口,他终于想起来,他们二人在去穆云山庄的路上,被一蒙面男人打伤,醒来就到了这里。夺风心里一惊,道:「那个人会是谁?」耿封尘皱眉道:「身材看着与父亲相似,声音却很骇人,武功也……看不出是何门派……」耿封尘摇摇痛得快裂开的脑袋,道:「先别管这些了,我们先出去。」二人好不容易挣扎着出了山洞,耿封尘道:「我还是要问问清楚,灵儿说……他是被奸人所害,我想,或许与那蒙面男人有关,他……他……」夺风缓缓道:「他不是故意的,肯定不是!」耿封尘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沙哑着声音道:「我……我知道……我就是想问问清楚,想知道事情始末的缘由……」 第69页 穆怀若看着昏迷不醒的穆倾容,心中又气又痛,半晌,才招来自己的心腹,颇为疲惫道:「你去帮我做件事。」那人附上前来,穆怀若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那人点头去了。快出门时,穆怀若又不放心道:「一定要仔细,不能让任何人查出来,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那人重重地一点头,道:「嗯!」 然而耿封尘到穆云山庄时,穆云山庄内早已乱成了一团,穆怀若这么注重仪表的人,此刻却显出几分狼狈,耿封尘不知怎么,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急急忙忙上前道:「穆叔,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穆怀若见了耿封尘,眼神十分复杂,耿封尘没看出什么端倪,又急道:「是不是容儿出什么事了?」穆怀若闭了闭眼,无力道:「他不见了……」 耿封尘加入了寻找穆倾容的行列,然而人还未找到,却见远处夺风飞奔而来,还未行至身前,就噗通一声跪地痛哭道:「少爷……耿家……出事了……」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凛冽寒风带着大雪四处纷飞,高耸的悬崖上,风声呼啸而过,穆倾容只着一件白色的里衣,光着脚踩在悬崖边上。披散的黑色长发被寒风吹得凌乱不堪,白色衣袍在身后胡乱翻飞,显出一片悽然的绝望。穆倾容回头朝穆云山庄和耿家各看了一眼,纵身前,眼里的一世眷恋像被寒风吹散的积雪,哗啦一声轰塌而下,碎了一地。 穆倾容从混沌中醒过来时,见耿封尘和张彦鹤一左一右的守在自己旁边,均已沉沉睡了过去。目光转至耿封尘的胸前,眼神不由得一痛,十年前的事似乎又浮现在了脑海里,穆倾容悄声从怀中摸出一把药粉来,轻轻地在二人面前一撒。见二人呼吸逐渐深沉,这才吃力的起了身,拿着剑悄悄出了山洞,行至洞口时,穆倾容又回过头来,深深看了眼洞内那两人,随后又垂了垂眼眸,毅然决然地转身走了。 穆倾容根据药林谷暗卫传来的信息,在心里综合了一下,又猜想着十年前那人的习性,倒也没费太大功夫便找道了追灵宫的地下入口。穆倾容不敢大意,小心的摸着石壁缓缓而下。行了没多久,果然见通道中有几名守卫,穆倾容从指尖甩出几根银针来,那几人应声而倒,穆倾容快速上前,一把扼住剩下那个人的喉咙,淡淡道:「带我去见你们主人。」那人忙点头应了,带着穆倾容一路躲过各种机关,弯弯绕绕的进了追灵宫正殿。 那个人果然在那里,依旧戴着面具,见了穆倾容,只微微惊讶了一小会,便冷笑道:「你比我想像的要快,我还以为,你至少要再过几个月才能找到这里呢。」穆倾容不答。那人又哼笑道:「就你一个?怎么不多带些人来,也好有人给你收尸啊。」穆倾容冷冷道:「对付你,我一人足矣。」穆倾容缓缓抽出剑来,淡淡道:「你就受死吧,穆少唯。」那人倏地一愣,寒声道:「你知道了?」穆倾容懒得跟他多作理会,剑一抬,便朝人刺了过去。那人往后一退,四周立刻有人挡上前来,将穆倾容团团围住,那人慢慢摘了面具,看着与人打斗在一起的穆倾容,凉飕飕道:「从小你就众星捧月,所有人都围着你转,就连穆少临那个冷到骨子里的人,都对你另眼相看,所有人都喜欢你,敬你,爱你,我就看不得你那个嚣张样,如今……」穆少唯顿了顿,冷冷道:「你能死在追灵宫,也算……」穆少唯话未说完,穆倾容朝额匾甩出几根银针,穆少唯抬头看了看,正欲嘲笑,却见那写着追灵宫三个大字的额匾应声而断,从上面掉了下来,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穆少唯眼睛一眯,杀意毕现,却又耐着性子躲在后方,让一众门徒与穆倾容打斗,想先消耗完他的体力。穆倾容冷然道:「追灵宫?你也配!」穆少唯冷笑道:「我不配?难道你配?灵儿从小就整日围着你容哥容哥的叫,可你对她做了什么?!」穆倾容脸色不改,依旧冷声道:「阿尘反对你追求灵儿是对的,因为你天生就是被人唾弃的命!」穆少唯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带着剑,夹着狠厉的劲风朝穆倾容杀来,穆倾容微微一笑,心道:「你总算出来了!」随即剑尖一转,直朝穆少唯而去。然而穆倾容毕竟伤未好全,武功也只恢复了大半,相比之于穆少唯出招的阴狠诡谲,穆倾容渐渐处于下风。穆倾容往后一退,随意擦了擦嘴角的鲜血,道:「你偷学了猎鹰阁的功夫?难怪这么见不得人,歪门邪道!」穆少唯毫不在意的笑了笑,道:「歪门邪道也好啊,它能让我功力大增,能让我亲手杀了你给灵儿报仇,歪门邪道有什么不好?」穆倾容借着这空挡喘了口气,那一众门徒又围了上来,穆倾容冷冷道:「不想死的就赶紧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那些人个个穷凶极恶,并非善类,又岂能听得进去,穆倾容自知,再这般缠斗下去,自己讨不到好处,对着这群功夫高强的人,他实在没信心能都杀干净。如今既然用言语吓不退他们,那就只有硬拼了。穆倾容深吸一口气,强行提起精神,又拿着剑杀了过去,追灵宫门徒渐渐有人丧命于穆倾容剑下,穆倾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一身白衣渐渐被血染红,而那幕后黑手,却躲在后面悠闲的观战,毫发无损。穆倾容将剑横在一门徒喉间,毫不犹豫的将剑一转,那人应声而倒,穆倾容飞身上前,眼看就要刺到穆少唯,却又有门徒挡上前来与之搏斗。穆倾容只好又改了方向。 第70页 不知过了多久,追灵宫的门徒终于一个不剩,穆倾容一身血衣,强行站立着,穆少唯看了眼自己腹部的伤口,随意用手按了按,冷笑道:「穆倾容,你已经是强弩之末,就别逞强了,乖乖受死吧!」穆倾容用衣袖抹了一把血,淡声道:「你还没死,我岂能倒下,善儿的仇,今日我一定要报。」穆少唯不屑的笑笑,拿着剑直取穆倾容要害。穆倾容暗自吞了一口血,咬着牙,使出同归于尽的狠劲,朝那人杀了过去。就在穆少唯的剑要刺上自己时,突然有人在自己身后狠狠拉了一把,穆倾容回头,带一丝惊讶道:「你怎么来了?」耿封尘将穆倾容拉到身后,眼神像要射出寒光般盯着穆少唯,声音却又是带些温柔的,道:「你在这,我怎能不来。」话落,连反应的机会都不给人留,立刻抽出自己的佩剑朝穆少唯刺过去。穆少唯往后一翻,耿封尘见招拆招,他功夫原本就高深莫测,穆少唯对耿家剑法又并不熟悉,不比穆倾容,出自同宗,一招一式都是他自小熟知的。耿封尘虽被绕指柔损了些心脉,但好在底子浑厚,渐渐的便占了上风。 第44章 终结(下) 耿封尘出手干脆利落,用剑尖将穆少唯四肢筋脉挑断,又狠狠一掌,将人打于地上跪在穆倾容身前,对穆倾容道:「现在把人交给你处置。」穆倾容用剑支撑着艰难的起了身,缓缓走到穆少唯身前,穆少唯濒死之人,便竭尽所能挣扎着骂道:「穆倾容!你该死!我便是做鬼也要日日夜夜缠着你,教你今生今世都不得安生!我不服!我不服!」穆倾容像没听见般,漠然地提了提剑,手腕一用力,将剑刺穿了穆少唯的咽喉,穆少唯半句谩骂被堪堪停在喉间,瞪大着一双眼睛,缓缓倒了下去。穆倾容猛的将剑一抽,自身也不由得往后一退,被耿封尘一把牢牢接住。 穆倾容像突然失了全身力气般,往身侧一歪,嘴角也溢出血来,耿封尘一弯腰,将人横抱而起。穆倾容虚弱道:「你身上还有伤,就不要……」耿封尘道:「皮外伤,不碍事。」看着穆倾容这一身剑伤,连衣服都被染成了红色,不由得心里一痛,又带着些焦急抱着人往外疾步而去。 追灵宫外,张彦鹤早已等了许久,见二人出来,立刻上前道:「都没事吧?小穆儿你……你的噬心蛊……」说完,赶紧摸上穆倾容的脉搏。张彦鹤惊讶道:「没……没发作?」穆倾容淡淡点了点头,道:「师伯就是担心这个才不进去的么?」张彦鹤道:「我是怕一进去就见到你的……」穆倾容淡淡一笑,道:「回去吧……」张彦鹤点头,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又再次诊了脉,穆倾容此刻倒使不出力气来挣脱,只好无力道:「师伯,我们先回去,好么?」张彦鹤缓缓放下手,一张脸瞬间惨白,瞬也不瞬盯着穆倾容看。耿封尘心里一惊,道:「怎么了?容儿可是有什么问题,是不是伤得太重……」穆倾容扯出一抹笑来,道:「好在没伤到要害,虽然重,回药林谷慢慢治吧,总有一天会好的。」张彦鹤依旧死盯着人看,一双眼睛里阴郁的有些可怕。耿封尘又不放心的看着张彦鹤,急道:「是真的么?张师伯,您说句话……」穆倾容带着些哀求看了看张彦鹤,张彦鹤沉默了许久,才嘆了口气,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一行人在沥州地界处汇合着一同回了药林谷,穆倾容伤口到处都是,但好在并没伤到筋骨,耿封尘这才微微放了心。 耿封尘端着药碗进来时,穆倾容正坐在窗前发愣,见了来人,展颜一笑道:「阿尘。」耿封尘应了一声,道:「师伯熬的药,趁热喝了。」穆倾容接过来,一口气喝了。耿封尘皱着眉,不放心道:「师伯看上去很生气,又很难过,问他,他又不说,你……你没什么事瞒着我吧?我这心里,总是很不踏实……」穆倾容凑近身去,在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前,微微一抬头,轻轻吻上了耿封尘的双唇。耿封尘一愣,心里像被灌了几大桶蜜似的,又甜蜜又沉重。穆倾容缓缓放开耿封尘,笑道:「药太苦,分你一点。」耿封尘也笑了笑,道:「你可以多分一点。」穆倾容笑容更深,又凑了上去。耿封尘受宠若惊,又还是不放心道:「容儿……你……你怎么了?」穆倾容轻声道:「阿尘,我放下了,你还肯要我么?」耿封尘大喜过望,又不敢太大声笑出来,生怕声音稍微一大,就会打碎此刻这份美好,只好小心翼翼道:「你说真的?」穆倾容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耿封尘缓缓长舒了一口气,慰嘆道:「这真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我真不敢想,容儿,我怎么觉得那么不真实呢。」穆倾容又主动凑上去,轻轻吻住那一片柔软。耿封尘怕穆倾容身上的伤口裂开,便伸出手来,轻轻扶着穆倾容,细细密密的亲吻着怀中之人。「十年啊,日子终于有了点盼头。」耿封尘在心里嘆道。 耿封尘极尽缠绵的亲吻着怀中心爱之人,好像要把十年来的感情都宣洩出来,但又顾及着穆倾容的伤,耿封尘只好死命压制着,轻轻松开穆倾容,微微喘了喘粗气,面色有些潮红,穆倾容温声道:「阿尘,你要是想……我……我可以……」耿封尘笑着打断道:「不可以,你还有伤呢。」穆倾容道:「我不疼。」耿封尘宠溺笑道:「我疼行不行?我心疼。」穆倾容便不说话了。耿封尘生怕穆倾容再说些什么撩拨人的话来,让自己克制不住,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道:「你是如何知道是他的?」穆倾容淡淡道:「能仿制千草丹,说明此人身上定有过人之处,穆少唯自小便嗅觉灵敏异于常人,再加上他收着灵儿的珠钗……我记得灵儿曾说过,她的珠钗掉在穆云山庄便怎么也找不着了……」耿封尘嘆道:「他与穆少临是同一个父亲所出,怎么两人差距这么大……」穆倾容似乎不愿在这些事上多做讨论,耿封尘便收了声不说了。穆倾容将头靠在耿封尘胸前,软声道:「阿尘。」耿封尘轻轻将人搂进怀里,道:「嗯?」穆倾容闭上眼睛,暖暖的笑了笑,道:「没什么,我就是想叫叫你。」 第71页 张彦鹤拿着药碗往桌上重重的一放,瞪了穆倾容一眼,怒道:「说吧,你打算撑几日?」穆倾容嘆了口气,淡淡道:「两日已经是极限了。」张彦鹤眼眶突然就红了,大概是因为生气,又或许是因为难过,总之,张彦鹤指着穆倾容的手有些抖。张了张嘴动了好几下,才勉强开口道:「你……你有什么要说的么……」穆倾容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才闲话家常般道:「请师伯照看好耿易,善儿的事……对他影响很大,还请师伯对他多开导些,不要让他活在悔恨里。」张彦鹤垂着眼,面无表情道:「嗯。」穆倾容又沉默了更久,才继续道:「阿尘……」张彦鹤看了眼穆倾容道:「我瞒不了他,这事你别找我。」穆倾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张彦鹤道:「这是加了玉心粉的绝心丹,想办法让他服下吧。」张彦鹤冷哼一声,道:「你考虑得倒十分周全,这么短的时间,连绝心丹都改良过了。」穆倾容嘆息般道:「有了此丹,再深的感情不到半年也能淡了,好在……只是半年……待他熬过这半年就好了。」张彦鹤接过药,冷然道:「还有么?」穆倾容从柜中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案上,道:「这里面有些医书,还有一副师父的画像,以及谷主印,都交给问心吧。」张彦鹤偏过头,翁声道:「嗯。」穆倾容想了想,道:「就这些了,有劳师伯。」张彦鹤忍了忍,道:「你呢?」穆倾容目光悠远,轻轻笑了笑,道:「我自有我的去处,就不劳烦师伯了。」张彦鹤哑着声音愤怒道:「你总不能……暴尸荒野吧!」穆倾容淡淡道:「暴尸荒野或许会有鹰鸟啄食,但埋骨于泥土亦有蚁虫腐蚀,这二者又有何分别。」张彦鹤颤抖着身子红着眼怒道:「你混蛋!」穆倾容顿了顿,不忍道:「是。」张彦鹤手一扬,几乎就要落下一个巴掌来。穆倾容闭了闭眼,却不躲不避。张彦鹤手抖了几抖,终是缓缓放了下来,痛声道:「你什么时候偷了我的戮神丹。」穆倾容答非所问道:「我原本……也不想如此,我以为我或许可以控制,可在山洞的时候,噬心蛊再一次发作,当时的情形您也看到了。若我不是事先服了戮神丹,从追灵宫出来的就不是穆倾容,而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杀人狂魔了。」张彦鹤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又实在不知要说什么,便一闭眼,一狠心,拿着穆倾容交给自己的东西,转身出了门。穆倾容静静看着张彦鹤的背影,突然曲膝跪地,行了磕头大礼,缓声道:「倾容多谢师伯十年照顾之恩,在此,拜别师伯。」说完,又重重磕了一记响头。张彦鹤走到门口的身影蓦地一顿,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很想转身去看看穆倾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是没转过来,只仰着头静默了好一会,才强行逼着自己走了。 穆倾容失踪了。 好像在沉重的沼泽里挣扎了很久很久,久到精疲力尽,久到心力交瘁,久到人就要放弃了,这时,你突然发现脚下松了一点,你不敢太大意,更不敢太惊喜,你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往上拔了拔,这才知道,原来不是错觉,是真的松了,你捨弃那一身沉重的负担,终于爬了出来,纵使千疮百孔满目疮痍,但好歹呼吸到了一口鲜新的空气,你暗自松了口气,以为终于有了点盼头,谁知一口气提着还未松完,又一脚踏进了另一个更深更黑暗更绝望的深渊里。耿封尘此刻的心境,便是如此。他早已不知跑了多久,不知跑了多远,默默地下了马,环顾四周,只觉得苍茫天地间,自己宛若一粒沙子,没有目的地,没有依託,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他心里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将他的最后一丝理智吞噬得干干净净。耿封尘用尽全力将张彦鹤交给自己的小药瓶子握得粉碎,他突然很想骂人,甚至很想杀人,他心里有一腔夹着委屈的怒火,烧得他找不到任何法子发泄,他这一生好像从没流过这么多的眼泪,耿家被灭都没让他这么绝望过,他觉得自己已经穷途末路,只能缩在这一隅之地声嘶力竭地朝着空旷的四周吼道:「穆倾容!穆倾容!你给我回来!你回来!」 穆倾容静静靠着树干,一边擦着嘴角溢出的血一边紧了紧手中耿封尘送他的梅花木簪,他想起那个冬天,耿封尘在这棵树下对他言明心意,他想起耿封尘用外袍裹着他小心翼翼地进入他的身体,他说,此生我绝不负你。他依旧记得那年,这株梅花开得格外红,格外耀眼。他想起耿封尘轻轻问他冷不冷,他不知道的是,那一日,他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暖。穆倾容将木簪缓缓移至心口处,喃喃道:「若是有来生……」穆倾容又擦了一下嘴角的黑血,心里嘆道,原来所谓来生,是因着今生不得圆满,所以才寄希望于来生的。恍惚间,穆倾容好像瞧见有人对自己俯下身来,朝自己伸出手,柔身道:「容儿,我带你回家。」穆倾容嚅嗫道:「好……」意识在陷入黑暗前,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有冰冷的水珠滴在自己的脸上,他好像升进了云层里,接触到的,是一片结实的温暖,像极了那个人的胸膛,穆倾容嘴角溢出的黑血随着那一抹柔软的笑渐渐凝固,头失了力气,轻轻地往一边歪去。 第45章 同去同归 梅花岭虽是小镇,人口也不是很多,然而酒楼茶馆却有很多,茶馆里生意也很好,有个别不景气的,就会请些说书人坐在台上说书,藉此招揽生意。比如这家名叫「梅茶」的小茶馆便是如此。 第72页 只见那说书人口若悬河,从天南讲到地北,口水都说干了,然而台下的客人并不买帐,往往进来略坐一坐,休息够了就走了。那说书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便止了方才的故事,大声道:「小的不才,这天高地远的故事大家不爱听,那我就来说说咱们梅花岭的如何?」那些客人果然有几个来了兴致,道:「梅花岭有什么故事,你且说来听听。」说书人道:「怎么没有,避尘楼楼主的传奇故事就能说上三天三夜的!」台下有人小声道:「他不是失踪了么?」说书人道:「非也,非也,欲知那楼主究竟去到了何处,且听我细细说来。」说书人见台下客人脸上带着好奇,不由得一喜,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这才不疾不徐道:「这避尘楼的楼主据说与药林谷谷主穆倾容自小便是一块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那药林谷谷主可是被誉为神医的,当然,他的确是神医,江湖众人几乎都受过他的恩惠,那穆神医虽为人低调,但是在江湖上也是颇得人尊重。只是可惜啊,医者往往不能自医,据说那穆神医身中奇毒,竟无药可解,想他穆倾容医尽天下奇毒无数,谁知,自己却丧命于毒上,也是可怜可嘆吶。」「这楼主对他一往情深,见心爱之人已死,便将穆倾容葬于梅花树下,各位猜怎么着?」台下人道:「怎么着?你倒说说看。」说书人道:「心爱之人已死,楼主的心也跟着死了,可怜楼主一片深情,竟然在那梅树下的坟前,为穆倾容殉情了!」台下立刻发出一片窸窸窣窣的交谈声,其中一人道:「真的假的,大家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知道?」说书人瞪眼道:「那怎么有假?你也不看看这避尘楼楼主是谁!我敢在他的地界说他假话么!」「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哈,不是我吹,这世上没有我包打听不知道的事!」「何况,我和那药林谷也是有些交情的。」台下人满脸怀疑,道:「就你?」说书人道:「你别瞧不起人啊,那穆神医的心腹,叫穆槿的,他还请我喝过酒呢!」那台下客人见他说得有模有样,便渐渐闭了嘴,不再言语了。说书人道:「大家要是对穆神医和楼主这段禁忌虐恋感兴趣,明日,我还在这里继续说,好不好?」台下客人道:「你先等等,再说点与我们听听,若是说得好,我们明日还来,如何?」说书人故意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道:「既然大家爱听,我便再说上一说。」 二楼的雅间里,两名男子将这一席话听得清清楚楚,其中一人语气里听不出喜怒,道:「想不到你这般能忍。」另一人干咳两声,略带尴尬道:「我这就去把他打发走,你别生气。」说着,缓缓起身,一掀门帘走出去了,看着那说书人,冷冰冰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此议论避尘楼的事!」说书人闻言,抬头一看,立刻吓得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道:「你……你……」那人道:「若是再让我听见你乱嚼舌根,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说书人忙道:「不敢了不敢了,小的不敢了……」台下众人也抬头去看,终于有人认出来人,也是一惊,道:「这不是……避尘楼的夺风少侠么……」那说书人着急忙慌跑了,台下众人见状不妙,也急忙付了茶前,陆陆续续的走了。 雅间里,夺风赔笑道:「这个……纯属娱乐,绝没有不敬的意思……」穆槿淡淡撇了他一眼,便不说话了。夺风又好奇道:「你真请他喝过酒?」穆槿颇为懊恼道:「大概是耿易上回来避尘楼要新梅那次……」夺风宽慰道:「其实也没什么,不管别人如何说,他们……反正都在一起了,是吧?」穆槿点点头,夺风道:「此次,你是回药林谷还是在避尘楼多住几日?」穆槿道:「我还是回药林谷吧,张师伯不知又跑哪去了,耿易陪着问心去了沥州义诊,四大门长如今也只剩李郁,我若再不回去……」夺风道:「那我送你?」穆槿点了点头,走到门口,夺风又奇怪道:「那三大门长去哪了?」穆槿嘆了口气,道:「上回被公子气跑了,现在还没回来。」夺风心道:「若是因为这个原因,看来这三大门长一时半会还不会回去,穆槿……也就不能时常出谷了…… 张彦鹤一边低头捣鼓着自己的瓶瓶罐罐,一边对赵耀道:「你们三个差不多得了,别老跟小穆儿置气……」赵耀冷冷道:「戮神丹说吃就吃,人说死就死,我们能不生气么!我没打他都算好的!」张彦鹤瞪了他一眼,道:「人家还没死呢。」赵耀冷哼一声,不说话了,见张彦鹤连着几日都埋头苦干,那白鼠死了一批又一批,不由好奇道:「您又制什么毒呢?可别再制个什么戮神丹又被人偷偷吃了啊。」张彦鹤道:「我就是制戮神丹。」 赵耀:「……」 张彦鹤皱眉思索道:「噬心蛊取自噬心沙提炼而成,小穆儿吃了戮神丹,他的噬心蛊就莫名其妙的解了,不知这戮神丹能不能解问心的噬心沙……」 赵耀惊道:「你要给问心吃戮神丹?!万一出了事……」张彦鹤道:「小穆儿吃了戮神丹就没事啊,就当时毒发那一下有些吓人,但好歹也没死成不是?所有我在想,这戮神丹和噬心蛊是不是能两两抵消?」 赵耀:「……」 赵耀总觉得问心不知什么时候可能就要被张彦鹤给毒死…… 因为追灵宫仿制千草丹一事,好几座城镇的郎中大夫被残害,导致城内许多病人不能看医,鹿州虽面积不大,人口也不多,由于处于梅花岭与沥州的边界,便成了三不管地带。此次药馆被毁,大夫被害,除了沥州,就属鹿州最为严重。 第73页 千秋坐在小方凳上,百无聊赖的用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抬头看了看长长的队伍,不由重重的嘆了口气,耿封尘抱着剑,翘着二郎腿晃晃悠悠的,见了千秋,不由得好笑,道:「小小年纪,学大人嘆什么气啊。」千秋不满道:「为什么看病的人这么多?」耿封尘板了脸色道:「我说过让你呆在避尘楼里别跟出来,你不听,非要跟着,现在又诸多不满……」千秋撇了撇嘴,嘟囔道:「可是我饿了……」耿封尘看了看不远处那抹白色身影,嘴角忍不住向上一弯,看了眼千秋,又正色道:「忍着。」 千秋:「……」 直到暮色沉沉,穆倾容才收拾了药箱,缓缓起了身,耿封尘见状,立刻拿剑柄轻轻捅了捅垂头丧气的千秋,道:「起来起来,咱们可以去吃东西了。」千秋闻言立刻来了精神,飞快起了身,看都不看耿封尘,劲直朝那白色身影奔过去,由于跑得太快,一时间竟没及时剎住脚,小小的身子直直扑到那人身上。耿封尘拎着千秋的后领,将人拉开,道:「你小心着点,撞坏了可怎么好?」千秋十分懂事道:「父亲放心,我没撞坏。」耿封尘淡淡道:「没说你,我说容儿呢。」 千秋:「……」 穆倾容看了眼耿封尘,笑道:「贫嘴。」又顺手摸了摸千秋的小脑袋,道:「撞疼了么?」千秋乖巧答道:「不疼。」随即又凑近穆倾容,小声道:「公子,我怎么觉得你才是我的亲生父亲呢,耿楼主弄错了吧,他是不是在药林谷把我捡到的?」 耿封尘:「……」 穆倾容笑道:「别瞎说。」随手将药箱交给耿封尘,牵着千秋的小手边走边道:「饿坏了吧?今晚可有什么想吃的?」千秋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道:「烤乳鸽不错。」穆倾容点头道:「嗯,还有么?」千秋道:「昨晚喝的果子酒也好喝。」穆倾容道:「这可不行,换一个……」 耿封尘一手拿剑一手拿药箱,在后面默默跟着,看着前面那一大一小的身影映在地上,在夕阳里被拉得老长,便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和温暖,听着那二人轻声讨论着吃饭的问题,只觉得世间再没比这更让人舒服的话语了。穆倾容走了一会,又回头看了一眼耿封尘,奇怪道:「怎么走这么慢?累着了?」耿封尘大步跟上去,暖暖笑道:「你都没喊累,我能累到哪里去。」穆倾容笑了笑,便不说话了,耿封尘想了想,又道:「沥州……你去么?」穆倾容淡淡道:「去,问心既写信过来了,我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顿了顿,又道:「何况,你不是说,少临满世界找我么?我亲自去穆云山庄找他。」耿封尘道:「他的性子我知道,他并非是非不分之人,他找你,也一定不是因为那件事。」穆倾容沉默了一会,淡声道:「嗯,我知道。」耿封尘道:「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穆倾容又笑了起来,道:「好啊。」耿封尘也笑了笑,心里像宽慰自己似的嘆道,他如今就在你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耿封尘偏头看了看穆倾容,不知怎么,总忍不住笑起来,心里不知有多满足:就这样就很好,平平淡淡,岁月静好。 第46章 番外一噬心沙 几十年前,江湖上有一门派,名为猎鹰阁,是一个杀手组织,只要僱主付得起钱,什么人都敢杀。且从未失手过。据传是因为其祖上曾修得邪功,其功夫诡异阴狠,高深莫测。此功法代代相传,是以江湖一众门派竟无以相抗。关于猎鹰阁,还有许多传言,据说猎鹰阁历代阁主,手掌心都有一颗鲜艷诡异的红点,名为噬心沙。江湖众人都猜侧,大概是他们修炼的邪功所致,邪功融于骨血,又传于血脉,是以历代阁主人人手掌上皆有红点。然而这噬心沙又不是所有的血脉子孙都是,运气好的,一代人中能有两三人手掌有噬心沙,运气不好的,到某一代可能一个都没有。而有了噬心沙,便仿佛有了天生魔力,有噬心沙者,学习功法有如神助,内力强大异于常人。所以,有噬心沙的猎鹰阁子孙不一定能做猎鹰阁主,但当上阁主的,一定有噬心沙。但噬心沙之所以称之为噬心,便是因能噬其心志,使其走火入魔,六亲不认,杀人如麻。 猎鹰阁立于江湖几十年,起初,只是拿钱杀人,后来,最后一任阁主为人阴毒,又仗着自己的噬心沙,肆意妄为,坏事作尽,其手下门徒个个心狠手辣,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一时间,这猎鹰阁主洛百玉成了江湖中谈之色变的大魔头大恶人。后来江湖众派决定联手除掉洛百玉,剿灭猎鹰阁。穆云山庄,凤鸾阁,百峰楼,这三大门派率其他众派围剿猎鹰阁。那猎鹰阁寡不敌众,终被覆灭。可洛百玉却在围剿中硬生生闯出一条血口,逃无踪迹。但在那次围剿之后,世间再无洛百玉的踪影,生死不明。此是二十年前的事。 问心自小被流云阁收养,从记事起便跟着其他门徒一起习武,流云阁虽是小门小派,阁主却是良善之人,问心虽是捡来的,但阁主待其很是和善,交由阁中一没有子嗣的门徒抚养。问心自小习武进步飞快,异于常人,所有人都未发现异常,只以为问心聪慧,流云阁主还为此很是欣慰。 某一日,问心照旧与其他门徒在练武场练武,却突然发了狂,众人赶忙将其按住,见问心双目赤红,众人见势不妙,只道定是练功练的狠了导致走火入魔。此事惊动了流云阁主柳絮,他赶过去的时候,问心被同门按在地上,早已失了神智。流云阁主一掌将其敲晕,无意间瞥了一眼问心的手,瞬间大惊失色。直到看见了问心掌心上的噬心沙,流云阁主这才知道,自己当初捡的,竟是那大魔头洛百玉的血脉。 第74页 柳絮命人将问心捆住,锁在房中,又命人去传问心的养父周齐,在得知问心大闹练武场时,周齐便知此事瞒不下去了。周齐第一次违背了柳絮,将问心偷偷带出了流云阁,一路逃往药林谷,然而,半途便被人追了上来。 问心在听到周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简略说过后,心中不知该作何感想。见后方追过来的人越来越近,问心不愿同门刀剑相向,更不忍义父为了自己叛出流云阁。问心只好跪在周齐面前忍痛道:「问心身上既有魔血,便求义父杀了问心吧。」周齐忍住泪道:「别说傻话。」问心端跪于地,对着周齐行了大礼,颤声道:「义父从小教导问心,一生要做到问心无愧,如今问心伤了同门,已经犯下过错,问心不愿今后犯下更多杀戮,不愿让义父因我为难,问心不孝,求义父杀了我吧。」 周齐大恸道:「上天对我儿不公啊!」 说完,一抹眼泪,拿着地上的剑义无反顾地朝身后同门而去。 问心跪在地上,哭着哀求,然而双方已经缠斗在一起,谁也没理他。不知道是谁的血,突然溅到了他脸上,温热的,黏糊糊的,带着腥气的血液从脸上流进他的嘴角,问心突然生出一股暴躁,他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心底慢慢甦醒,这种感觉让他害怕,又让他莫名兴奋。 当他回过神来时,十多位同门全部倒在地上,却并未气绝,而他的义父,挡在那些同门前,被他一剑刺穿,他看着自己这一手鲜血,有些迷茫:「怎么会这样?」他听见有人在喊,「周前辈!」于是他又看向面前被自己一剑刺穿的人,却见那人嘴角滴着鲜血,嘴巴一张一合,他说,问心,快跑。于是问心愣愣的放开了握剑的手,往后退了几步。问心,快跑。那人又说,于是问心机械的点了点头,慢慢转过身,开始跑,最后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身后没人追过来,所有人都围着周齐,口中大叫着周前辈。 第二日,问心在树下悠悠转醒,前一天发生的事让他觉得像梦一样,可满手干了的血迹告诉他,那不是梦,他真的大闹了练武场,他真的将同门打成了重伤,他还杀了他的义父,转身逃跑前,他亲眼见他咽了气。问心痴痴坐于树下,五脏俱焚。 问心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突然脚下一个不稳,像是踩了什么东西,问心低头一看,见是一个小药瓶子不知被谁扔在了地上,问心捡来一看,见瓶身贴着一张纸,写着三个字「乌铃散」。问心像自嘲般笑道:「命该如此啊。」于是拔了药塞,一闭眼将药尽数倒进了嘴里。趁着毒还未发作,他还把药瓶埋在了树底下,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一身罪过全部埋葬,自己便能干干净净地去地下见义父了。 第47章 番外二 有情人终没成眷属 张彦鹤屁颠屁颠的围着一女子转着,急道:「阿禾你听我解释行么?」苏禾面无表情道:「滚。」张彦鹤做着最后挣扎,一口气不带歇的,生怕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用针扎成刺猬,道:「那姑娘我真的不认识我只是看她中了蛇毒给了她瓶药我连碰都没碰她是她自己硬跟上来说要以身相许。」苏禾冷笑一声,道:「哦,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小女子能追上你?」张彦鹤愣了愣,结结巴巴道:「我……我也不知道她……她……怎么就……追上来了……」苏禾像挥苍蝇似的猛挥手道:「滚滚滚,别再来烦我!」张彦鹤可怜兮兮道:「你生气归生气,但是围剿猎鹰阁你能不能别去……」苏禾秀眉一挑,道:「你怀疑我的能力?」张彦鹤说不过她,只好改口道:「那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苏禾不咸不淡道:「脚长在你身上,我能管得着你么?你服我管么?」说完,便冷哼一声,朝前大踏步走了。张彦鹤赶紧追了上去,苏禾听着后边那人的动静,嘴角不由自主地弯出一个笑容来。 后来猎鹰阁被江湖众派一起剿灭,阁主洛百玉却逃得不见踪影。各门派又赶紧派了人四处搜寻。 客栈里,张彦鹤敲了敲门,哄道:「阿禾,你还生气么?开开门好不好?」苏禾开了门,心里喜滋滋的,脸上却故意作出不耐烦的样子,道:「有事说事,赶紧的。」张彦鹤道:「猎鹰阁已经灭了,咱们回药林谷吧?」苏禾眼一瞟,道:「你求我我就回去。」张彦鹤立刻喜笑颜开道:「阿禾,我求……」房内突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张彦鹤脸色一变,道:「房内什么声音?」苏禾也被吓了一跳,看了眼张彦鹤,道:「不知道啊。」张彦鹤立刻将苏禾拉在自己身后,抽出配剑,小心翼翼地往房内走去。谁知却见着浑身带伤的魔头洛百玉,张彦鹤立刻将剑一指,道:「你……」话未说完,洛百玉却突然朝门外冲去,张彦鹤心里一惊,道:「阿禾小心!」苏禾被这突然冲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本能的将银针一甩,被洛百玉轻松躲过。洛百玉眯着眼邪笑道:「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还会用银针,很好!我正需要一个大夫!」苏禾还没听明白那句很好所指何意,就见那人飞身上前,突然拉住自己的手腕,往栏下一翻,苏禾惊怒交加,唤道:「师兄救我!」张彦鹤立刻追了出去,那人功夫了得,带着苏禾一眨眼就不见了。张彦鹤急匆匆的沖客栈二楼大喊道:「洛百玉把阿禾掳走了!」这一嗓子喊完,各个房门纷纷打开,药林谷门徒第一时间反应过来,顺着张彦鹤指的方向追去,穆云山庄庄主穆怀若也紧随其后,带着门徒一路追过去。 第75页 大家分成了好几路,沿途一路寻找,张彦鹤又着急又担心,一路喊着苏禾的名字,连嗓子都喊哑了,他现在只恨不得立刻将那魔头千刀万剐! 穆怀若找到苏禾的时候,被眼前所见到的情景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苏禾躺在泥地里,听见动静,微微偏过头来看,手指颤抖着指着一个方向,带着几分虚弱,恨声道:「杀了他……」穆怀若急忙解下自己的披风,闭着眼走上前来,盖在苏禾身上。身后渐渐有人声传来,是其他门派的人寻到这边来了。穆怀若道:「苏姑娘,穆某得罪了。」连忙隔着披风,将人横抱而起,往隐秘处绕过去,躲开了身后那群人。苏禾牙齿打着颤,道:「我一定要……活剐了他!」穆怀若不言语,将人放在一处破庙中安置好,又找来一块破门板挡在苏禾面前,这才撤了出去。再回来时,穆怀若手里多了一个布包袱,里面装的是女子的衣裳。见了张彦鹤,微微一愣,张彦鹤背对着穆怀若,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穆怀若轻轻上前,将包袱放在门板附近,让门板后的人一伸手就能拿到,又一语不发走了出去,经过张彦鹤身边时,张彦鹤低声道:「多谢……」穆怀若依旧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快步出了破庙,往苏禾方才指的方向追去。 穆怀若毕竟功夫非凡,洛百玉又受了伤,很快便被穆怀若找到,穆怀若作为此次围剿的领导者,抓到人后,竟然没有将洛百玉当众斩杀,而是将人带到苏禾面前,道:「此人交由姑娘处置。」穆怀若站在破庙外,静静听着里头女子的撕心裂肺的哭吼,男子强行压制的怒骂,以及洛百玉的邪笑恶语。直到破庙里再没了声音,穆怀若才悄声走了。从此,江湖上再也没人见过洛百玉的踪影。 后来苏禾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原本是要将那条小生命扼杀在腹中,却被张彦鹤告知,此胎诡异,若是落胎,母体也会有生命危险,苏禾一度快要崩溃,若不是有张彦鹤细心陪着,她都不知道自己要如何熬过那几个月。直到七个月后,她咬着牙生下一名男婴,交到张彦鹤手里,气若游丝道:「把他扔下山崖,将他摔死……」张彦鹤默然了片刻,抱着孩子出去了。张彦鹤抱着那小娃娃在山崖边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终是没忍心将那小生命摔下去,想着他血液里带着的罪恶力量,又在他小小的手臂上,用银针刻上「问心无愧」四个字。张彦鹤嘆了口气,幽幽道:「若你能长大成人,望你行于天地,能问心无愧,也不枉我……」张彦鹤垂着眸子,带着婴儿悄无声息的出了谷。 第48章 番外三 义诊 药林谷的后山,有一面是历代谷主的陵墓,问心静静立于一座坟前,像是在问张彦鹤,又像是问墓中葬着的人,喃喃道:「她会愿意见我么?」张彦鹤垂了垂眸子,轻轻嘆道:「她若是见着如今的你,会很欣慰的。」问心低头又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黯然道:「可惜我不能让她为我骄傲。」张彦鹤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了想,正色道:「你既然不愿再姓周,不如以后便姓苏吧。」问心愣然片刻,转头看着张彦鹤,嘴唇动了动,道:「她……」张彦鹤看着墓碑上的字,眼神里带着温柔,轻轻笑了笑,道:「她会愿意的。」问心又垂下眼帘,再不言语了。 因为追灵宫仿制千草丹一事,好几座城镇的郎中大夫被残害,导致城内许多病人不能看医,尤其以沥州最为严重。问心到沥州的第二天,名声就被四处传开,大家都知道药林谷来了一名医术高超的大夫,病人一时间多了起来。耿易默不作声地给问心打下手,一直到中午也不曾休息,问心抽空看了眼耿易,道:「要不你先去吃些东西?我忙完这里就过去。」耿易点点头,手一指旁边的酒楼,道:「我去那边等你。」说完拍了拍手上的药屑,转身走了。问心看着耿易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道,耿易倒是比之前稳重了许多,连声音都没有了昔日的稚嫩,那个整日笑嘻嘻的少年似乎一去不复返,在历经种种之后,脱去了那一身少年皮囊,披了一层坚硬的外壳。问心回过神来,对面前就医的病人温温柔柔笑道:「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清,您能不能把症状再说一遍?」 待问心忙完时,早已过了用午膳的时辰,问心朝那间略显简朴的酒楼走过去时,还在门口就见耿易低着头不知在瞧什么,连问心进去了都没发觉。问心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道:「看什么呢,这么认真。」耿易抬头,对问心笑笑,又招呼小二道:「可以上菜了。」耿易将东西小心翼翼往问心面前轻轻推了推,道:「这枝桃花好看么?」问心见那花被风干过,又被仔细用了药水保存,放在一方帕子上仔细贴着。但这花显然在被做成干花前就已经摧残得不像样了,若说好看,实在也算不上。问心道:「你这般珍视,想来意义非凡。」耿易点点头,沉默了半晌,才一扯嘴角笑道:「这是善儿要我摘的……」问心一愣,耿易又道:「她那会全身被……毒物咬伤,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我带她回药林谷的路上,她看见路边有一支桃花,误把它看成了梅花,明明伤成那样了,还是想着要折下来送给公子……」耿易将那支干花仔细收好,又笑了笑,道:「说来也怪,大夏天的居然还能有这仅剩的一枝桃花开着。」问心声音不由得低沉了几分,道:「那你怎么没交给他?」耿易嘆了口气,道:「我不敢,我怕他见了这花,心里会崩溃……他那人……表面看着什么事都没有,心里不知难受成了什么样……」问心便不再说了,只宽慰性的拍了拍耿易的手。 第76页 二人吃完了饭,问心掏出银子来,准备付钱,那酒楼老闆忙出来栏着,道:「您看病人分文不取,我哪能收您的钱?」问心道:「一码归一码,饭钱还是要付的。」那老闆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说着又将银子推了回去,随口问道:「您医术这么好,不知师承何人,您是不是人们说的那位神医?」问心笑道:「在下姓苏,并非是你口中说的神医,不过,我的医术都是他教的。」那老闆喜道:「贱内自小体弱多病,如今身怀六甲,却整日病着,连床都下不来,不知您是否有空给贱内看看?」问心忙道:「自然。」那老闆像遇见救星似的,连忙将问心二人请进内堂。 问心诊过脉,心里一沉,眉头紧皱着,那老闆道:「怎么?很难治?」问心起身道:「若是没有身孕我倒还有法子,可现在,我不敢用药,怕伤了胎儿。」酒楼老闆急道:「那可如何是好?」问心道:「我才疏学浅想不到好法子医治,但有一个人一定可以。」那老闆忙问道:「是哪位高人?」问心笑道:「就是你方才说的那位神医。」想了想,又道:「不过,他此刻在鹿州义诊。」酒楼老闆急忙道:「我现在就去请这位神医,不知他肯不肯移驾?」问心道:「我写封信给他,把夫人的症状都写清楚,他即便不能得空亲自过来,但见了信,他也能救尊夫人的。」那老闆连忙作揖道:「那可真是多谢两位神医了!小的感激不尽,老天真是开了眼!多谢多谢!」问心轻轻扶了扶酒楼老闆,笑了笑,转身写信去了。 第49章 番外四 秋思 彼时耿封尘初建避尘楼才两年,江湖上有人看不惯这种刚兴起的小门小派,便时不时上门挑衅,藉以打压。 避尘楼门徒燕娘与其丈夫,由于受过耿封尘恩惠,所有便一直跟着耿封尘,对他与穆倾容之间的事,多少知道些。燕娘来找耿封尘时,就见他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看着那一院子的梅树出神,燕娘道:「楼主又看梅呢。耿封尘嘆了口气,幽幽道:「穆叔叔也过世了,这世间与他相关的东西,大概就剩这些梅树了吧……」想了想,又道:「也不对,这些梅树,他估计连一眼也来得及看……」燕娘低着头,沉默着不知该如何劝慰。耿封尘又低声悲凉嘆道:「穆叔叔过世,他都没来,是不是真的……」燕娘道:「我就是来跟您说这件事的。」耿封尘转头,像没听见似的,道:「什么?」燕娘道:「听探子来报,说是在茗城见到一个人,很像穆少庄主,不过他毕竟没见过真人,只一幅画像他也不敢肯定。」耿封尘强行抑制住激动,道:「可有看清?」燕娘道:「要不我去一趟茗城看看吧?」耿封尘摇头道:「不行,你才怀了身孕,千预也不会肯的。」燕娘道:「我跟他都商量好了,您放心吧。」耿封尘道:「让夺风去吧。」燕娘道:「眼下避尘楼刚经历了几场恶斗,门徒大多受了伤,若夺风再走,万一又有人来犯,避尘楼就更没保障了,再说,就因为我怀着身孕,也不能动武为您助力,索性这一趟就由我去吧。」耿封尘还在犹豫,燕娘道:「就这么定了,我去。」耿封尘只好道:「那你自己要小心。」燕娘笑道:「放心吧。」耿封尘看着那人已经走到了走廊拐角处,又道:「燕娘……若是见着他,一定要将他带回来,但是……」燕娘接道:「但是万不能伤了他是吧?我知道,您每回不都这么说么。」耿封尘点点头,心道,也不知这回是不是又要落空。 燕娘走了才一天,避尘楼果然又有人来犯,然而楼内门徒本就不多,又多半受了伤,一时间,就只有耿封尘夺风和燕娘的丈夫千预能挡上一挡。 那一场恶斗,虽然将人击退了,但避尘楼也损失惨重,尤其是千预,身负重伤,待燕娘从茗城回来时,千预已经去世了两日。燕娘悲痛欲绝,整日神思忧郁,耿封尘自身负伤累累,又见这种事情发生,心里也不好受,但又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差人每日细心照顾燕娘,谁知胎儿早产,燕娘拼尽全力生下了孩子,自己也丧了命,咽气前,燕娘嘆道:「请楼主无论如何收养这个孩子,只当在避尘楼养只小猫小狗,待长大了,也不求他如何前途无量,只求他为人正直便可。」耿封尘垂眸道:「以后他就是我耿封尘的亲生孩子。」想了想,又黯声道:「你可有与千预商量过孩子的名字?」燕娘嘆道:「他从前便说过,楼主于我们有救命之恩,孩子的名字就由您来取,如今……劳烦楼主给这孩子起个名字吧。」耿封尘想了想,嘆道:「唤作千秋,你意下如何?」燕娘无力的点点头,道:「楼主人中之龙,少庄主谦谦君子,此名,甚好,甚好……」耿封尘心中难受,又强忍着,对着已经没了气息的燕娘喃喃道:「你夫妻二人最懂我,可连你们也离开我了……」 千秋打娘胎里就带着病,耿封尘费劲心力,用珍贵药材日日将养着,才不至让千秋夭折。耿封尘果然言出必行,对千秋视如己出,又亲自教他习武练字。后来千秋长到四五岁时,问起自己的母亲,耿封尘便将他的身世告知于他,从不隐瞒。当千秋问起母亲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时,耿封尘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穆之禾,耿之火,是为秋。那十年里,耿封尘尝尽思念之苦,相思无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