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 第1页 《南柯》作者:十八子宸【完结+番外】 文案 我们做着相似的梦, 梦里我们什么都有。 不羁放荡逐渐成长受x家国天下格外被动攻 双向暗恋,以为对方不弯其实都弯得不得了 两个人都是家国天下型的,就是传说中…… 谈恋爱哪有保家卫国重要 be预警 正文哭唧唧,番外笑嘻嘻 严肃脸正文&逗逼傻番外 内容标籤: 宫廷侯爵 虐恋情深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十六,楚易一 ┃ 配角:程禾琪,昭月 ┃ 其它:湛月 ☆、第 1 章 南楚皇宫,养心殿。 天气阴沉,正值春寒料峭的时候,风里好像带了小刀子,吹过身畔的时候激起人一身鸡皮疙瘩;素日庄严肃穆金碧辉煌的殿宇此刻也笼罩在一股寒凉的气氛里,来来往往的宫人一个个神情严肃,皆是噤声无言。 德婉太妃程清瑾坐立不安,手上不停地转动佛珠,目光紧盯着那扇雕花木门,看着里面端出一盆盆血水,手上动作越发急促。 不知过了多久,换水的速度终于减慢了许多,花白鬍子的太医颤着腿走出来,对着程清瑾便要行礼被她急忙唤住:「免礼免礼,皇上怎么样了?」太医鬍子抖了抖,缓了口气道:「陛下已无大碍,万幸伤处避开了要害,最迟后日便醒了。」 「那便好,那便好。」程清瑾舒了一口气,整个人松了下来,方觉里衣都湿透了,摆摆手道,「你也下去歇着吧。」太医颤巍巍跪安了,身边御前大总管苏成上来行礼道:「太妃娘娘守了半夜了,左右现在皇上已无大碍,您请先回去歇着吧,这儿有奴才守着,您且放心。」 「哀家倒是敢放心,让你们守出了这么大个事儿来,」程清瑾讽笑着瞪了他一眼,顿了顿,还是扶了身边大宫女素秋的手站起来,道了一句,「仔细盯着;你们是皇上身边的人,哀家不便多插手,等皇上醒了自有决断,自个儿好生伺候着。」抬步向外走去。 「奴才谨记,恭送太妃娘娘。」苏成躬身赔笑答道。 养心殿一番忙乱暂且不言,这边程清瑾回了寿康宫,沐浴后换了衣裳,阖眼倚在榻上。素秋给她捏着肩,见她眉眼满是疲惫,忍不住开口忿忿不平道:「娘娘就是太过良善,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慈宁宫那位除了派个人过来,连个响儿都没有……」 「素秋。」程清瑾没睁眼,声音不高却带着警告,素秋怯怯住了嘴。 「娘娘别恼她,」素夏捧了印香进来,听到对话应声道,「她是什么脾气您还不知道,也就是近前儿说两句,万不敢出去多嘴的。」 「娘娘且放心着,」素秋也连忙开口,「奴婢还知道好歹呢,是万万不敢出去乱说的。」 「哀家是把你们惯着了,」程清瑾淡淡抬眸瞟了她们一眼,「你们跟了哀家这么些年了,宫里是个什么光景还不清楚?太后身子不爽利,在自己宫里给皇上祈福也无可厚非;哀家忧心皇上多些来往也有人挑错处。嘴碎些不过是给人添了话柄罢了。」 「奴婢省得。」知道太妃在提点她们,两人连忙应声道。 程清瑾轻轻嘆了口气摆摆手:「都下去吧,哀家乏了,眯一会儿,等会儿派人寻一下十六,这孩子,也不知道野到哪儿去了。」两人便应声告退。 南楚皇帝楚易一遇刺一事不小,好在他登基已有数年,朝堂还算稳固,没有掀起太大的水花,只宫里巡防一事却需加紧,此次若不是一个小宫女关键时刻替楚易一挡了一刀,所受之伤怕远不是修养几天能好的。程清瑾小憩一会儿清醒了些,想到这个,连忙吩咐素秋去把小宫女唤来。 「拜见太妃娘娘。」小宫女很快被素秋领了过来,肩膀上还缠着绷带,怯生生地叩首行礼。 「起来吧,不必多礼,」程清瑾和善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昭音。」小宫女抬起头,面容清婉俊丽,秀美而不张扬,仪态姿容不若小小宫女,倒似大家闺秀。 「昭音,」程清瑾念了两声含笑道,「『昭日惜月华,锦琴闻梵音』,不错,好名字,不必拘束,坐吧。」 「奴婢不敢。」昭音连忙垂首道,却被素秋拉着坐在小桌旁,手里还被塞了一碗茶,刚要推辞,却见素秋笑意盈盈的:「前儿些日子底下刚送上来的六安瓜片,我问过太医了,碍不着你的伤。」只好道谢接过。 程清瑾淡笑着看两人你来我往罢,方才悠悠开口:「昭音可是对皇上有意?」 「奴婢不敢,」昭音慌忙放下茶盏跪下道,「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万不敢作此宵想。」 「不敢宵想……」程清瑾噙着笑看她,「可见还是有意?」 「奴婢绝无此意,」昭音眼含悲切,「奴婢在皇上身边伺候已是万幸,只想着如何报答皇上报答娘娘,怎敢有旁的念头?」 程清瑾对素秋点点头,素秋会意扶她起来:「你瞧你,娘娘面前不用这么颤颤巍巍的,娘娘就是问问,还能把你吃了不成?」昭音惨白着脸勉强笑着。 「你为着皇上挡刀受了伤,是大功一件,哀家和皇上心里念着你,你尽管说有什么想要的?」 ☆、第 2 章 「奴婢不敢,」昭音连声道,「能为皇上分忧是奴婢之幸,怎敢提旁的要求。」 第2页 「你这孩子,」程清瑾笑着嗔怪道,「金的银的玉的,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这是大功一件的大好事,哀家和皇上全没有亏待了你的道理,就算太后娘娘虽未出面也自然是感念着的。」 昭音犹豫了一会儿,悄悄抬眸瞥了程清瑾一眼,伏身道:「奴婢确有一事求娘娘成全,还望娘娘恕罪。」 「哦?」程清瑾盯着她跪伏在地的身影好一会儿,直盯得昭音身形发颤,方才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轻笑一声道,「说来听听。」 昭音慢慢从怀里掏出一块贴身玉佩,抖着手递上前去,颤声道:「娘娘可识得此玉?」 「这是!」程清瑾手中茶盏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却毫不在意,只用手指着昭音举起的玉佩,却说不出别的话来,半响,方才哑着声道,「好孩子,过来,过来哀家瞧瞧。」素夏见状,连忙示意素秋扶了昭音过来,自己招了洒扫宫女把茶盏收拾了。 昭音伏在程清瑾身侧,程清瑾接过玉仔细翻来覆去看了,红着眼抚着昭音的脸,声音里带着哑:「丫头,你受委屈了。」 「昭音不委屈。」嘴里这么说着,小姑娘还是红了眼眶,在程清瑾的轻抚下轻轻颤着,像一只温柔的猫儿。 「母妃,母妃!」程清瑾有心多问两句,外头少年的声音炸响,打破了一室静谧。程清瑾使了素秋扶了昭音去偏殿坐着,派人奉了瓜果点心,自己抿了抿眼角看向来人。 少年一身绯红衣袍,还是初春时节却已是一身轻薄衣衫,腰间挂了几块碎玉,随着走动发出叮铃脆响;面容清俊秀美,眉眼柔和并不锋利,许是还在少年,多些秀气少些俊雅,却也是难得的风流人物,正是慕亲王楚十六。 楚十六几步走到程清瑾跟前,躬身行了个礼便急切问道:「母妃,我听闻皇兄出事儿了,昨儿发生什么了,苏成那厮,居然拦着不让我进!」 「住嘴!」程清瑾皱着眉头看他,「你大惊小叫的成什么样子,规矩学到哪里去了!」看着楚十六并不服气的一张脸,嘆口气将他拉近了些,取过帕子给他抹去嘴角的胭脂痕迹,葱管儿似的手指戳着他无奈道:「早跟你说别跟那起子浑人厮混,你看看你都往脸上沾了些什么?这衣裳也是,什么节气你就换上这个了,早晚冻得在榻上欸欸哟哟的不愿喝药,到时候就知道受罪了;你这衣服选的什么色儿,内务府怎么挑了这么个花花绿绿的给你,身边儿人也该收拾了……」 「母妃,」楚十六不好意思的偏头躲了躲,「儿臣知错;衣裳我自己挑的,怪不得他们。您还没说皇兄怎么样了呢?」 「皇上没什么大碍,修养两天也便好了;你不要过去闹。」程清瑾嘆口气,顿了顿又道,「最近不□□稳,你别又撒欢儿了往外跑,多大的人了,还不晓得安定?眼看着你都十六了,也该纳妃了。」 「我不要!」楚十六一急,「京里的什么劳什子贵女一个个的天天谈什么悲春伤秋,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十六!」程清瑾斥了他一句,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还是缓和了语气,「母妃不会害你的。」见他还是一脸抗拒,吩咐素夏去将昭音请来。 「见过慕亲王。」昭音躬身行礼,姿态婉容。 「起来吧。」楚十六并不多看,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只淡淡应了句。 「昭音,过来哀家这儿坐着,」程清瑾瞪了他一眼,笑着对昭音招招手,昭音顺从,程清瑾满意地看看她,柔声道,「丫头,可愿许给我们十六?」 「昭音不敢。」昭音飞快看了楚十六一眼,羞怯地低下头,短短应了句,楚十六却是立刻瞪了昭音一眼炸毛道:「母妃!您许皇兄身边上不了台面的小宫女给我!」 程清瑾看昭音红了眼眶怒斥了他一句:「住嘴,昭音丫头可是为皇上挡了一刀,收回你不成体统的浑话!」 「母妃息怒,」楚十六没再跳脚,认真看了昭音两眼,抿着嘴问道,「你是不是对我皇兄有意?」 「昭音不敢,昭音绝无此意。」昭音咬着唇,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 「呵!下作东西,」楚十六冷笑,「本王看你是勾搭本王皇兄不成来勾搭本王!」 「混帐!哀家怎么教出你这么个东西来!」程清瑾被他气得心口疼,瞪着眼看他,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气。 「姑母!」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声清脆的声音急切响起,来人急忙奔向她,「姑母您怎么样?」 ☆、第 3 章 被这么一打断,楚十六住了口,看素夏素秋端水的端水,顺气的顺气自然也十分担忧,连忙低头认错:「儿臣无礼了,母妃万不可气坏了身子,该打该骂怎么都成。」 赶过来的姑娘已经走到了近前,见程清瑾闭着眼睛不说话,一边给她顺气一边道:「姑母何苦气成这样?王爷什么性子您最清楚,嘴上说说罢了,心里哪就真是那么想的。您要是气出什么来,王爷得自责成什么样儿,担保比谁都着急。」 「这个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哀家是管不了了。」程清瑾也不睁眼,摆摆手气道。 「母妃息怒,」楚十六凑上前去认错,「儿臣也是一时急了,皇兄还未娶妃,儿臣怎好逾越到前面去。」 「哀家难道还不知道你想些什么?」程清瑾瞟了他一眼。 楚十六缩缩脖子讪笑道:「儿臣心里能想什么?」 第3页 「无非是怕有人管着约束你,」程清瑾瞪他,「你若是自己省心些,哀家又何苦费心管教你!」 楚十六尴尬笑笑,轻轻舒口气觍着脸道:「母妃别气了,儿臣该打、该打,您可千万别不管儿臣,您管着儿臣才舒服,这一天不受管吶,浑身痒痒。」 「你这小子,就剩一张嘴了。」程清瑾戳了他一指头嗔怪了一句,捏过身侧姑娘的手笑道,「还是禾儿向着哀家,你爱野哪儿野哪儿去吧。」 「母妃可是有了侄女儿忘了儿子?」楚十六略了程禾琪一眼,「也是,程家姐姐来寿康宫连个通报都没有,底下人拦都不拦,可见是当自己人的,哎,儿臣就是不讨喜的,罢罢罢,还是早点走了免得惹人嫌的好。」 程禾琪红了脸看着程清瑾,福了福身道:「姑母恕罪,侄女儿逾越了。」 「哪有怪罪你的意思,」程清瑾剜了楚十六一眼,对着程禾琪笑眯眯道,「你能来,哀家高兴,讲究些子虚礼作甚。往后都是一家子,亲上加亲,」看着她羞红了一张脸,指着楚十六道,「往后还要你费心,常常提点管着他。」 「她作甚么来管我!」楚十六闻言不满道,「什么劳什子的亲上加亲!」 程清瑾这下连个眼神都不赏给他,拉过了昭音,对着程禾琪道:「这是你昭音妹妹,往后都是一家人,莫离了心。」 「娘娘,昭音不敢。」昭音软声应了句。 「有什么不敢、不敢的,」程清瑾宽和了声音看她,「可怜的丫头,受了苦了。」不觉声音里带了悲意。 「姑母,」程禾琪见状来拉她的手,「侄女儿定和昭音妹妹好好相处,姑母放心。」 程清瑾点点头,把手中玉佩递给她:「回去交给你父亲,他见了就懂了,切要收好。」 「是,」程禾琪点点头,看素夏包好了玉佩郑重接过,方才道,「这次过来一是给姑母请安,二是为着前些日子提的祝寿一事儿,爹爹的意思是问问姑母有什么要准备的。」 「左不过那一套,」程清瑾想了想道,「看势头也没有要大办的意思,别失了体面就好。」 「侄女儿晓得了,」程禾琪点点头,福了福身道,「那侄女儿就先告退了,姑母好好歇息。」 「嗯,去吧,」程清瑾也有些倦意,又拉了昭音,「跟着你禾儿姐姐去吧。」昭音应了声,也便请礼告退。 楚十六在旁边很是无聊地看她们扯了半天,见此连忙跳起来,行了个礼道:「母妃好生歇着,儿臣也不打搅了。」一熘烟儿的走了,程清瑾看着他的背影直嘆气,便在素夏素秋的服侍下歇下了。 这边楚十六出了殿门看见程禾琪和昭音在前面亲亲热热地走着,几步赶过去,嗤笑道:「对着个宫女也姐姐长妹妹短的,程禾琪,为了讨好本王母妃,你也真是处心积虑。」 「慕亲王不也是两副面孔吗?」程禾琪轻轻冷笑了一句,继而转过身福了福身柔声道,「王爷大概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昭音妹妹是姑母的嘱託,倒是王爷又缘何对我们甚是不满呢?」 「呵,」楚十六冷冷盯了她一会儿,瞟了昭音一眼,拂袖离去,「觊觎本王皇兄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 4 章 「慕亲王,你在着急什么呢?」程禾琪目光沉沉地盯着楚十六离去的背影,良久,缓过神来,对着昭音温柔笑道,「昭音妹妹,时候不早了,晚了宫门要落锁的,咱们先走吧。」 昭音点头应了,笑意柔婉,好似对刚才慕亲王的不满一无所知。 楚易一的伤比太医料想的还要轻些,第二日便醒了,雷霆手段处理了许多人,没休养几日就又为朝廷上的事焦头烂额。这日抽出空来,去慈宁宫请了安又来寿康宫坐了坐。 「娘娘,」程清瑾正和前来请安的程禾琪对弈,素夏掀了帘子进来,「皇上来了。」 程禾琪连忙放下手中棋子:「姑母,那侄女儿先告退了。」 「不用,」程清瑾笑着看她羞红脸,落下一子,「又不是见不得。快下快下,哀家看你棋艺长进了多少。」 「哪有什么长进,」程禾琪笑道,「侄女儿惫懒惯了,能有什么长进啊,全靠姑母指点,才不至于出了丑。」 「你这丫头惯会藏拙,非得把哀家压箱底儿的能耐都透出来,哀家都下不过你咯。」程清瑾故意嗔怪道。 「还能有棋艺甚过母妃的人?朕来瞧瞧。」程禾琪还未答话,伴着一阵请安声一道爽朗的声音传了过来,就见一身明黄的楚易一走了进来。 楚易一不过比楚十六年长几岁,却是早早在朝堂磨砺中迅速成长起来,剑眉星目,潇洒俊秀,与楚十六三分相似却比之多了许多阳刚之气,兼之身居高位已有数年,只让人觉得气势逼人。 「见过皇上。」程禾琪连忙福身请安。楚易一给程清瑾见了礼也挥手让她起来。 程清瑾指着程禾琪对他笑道:「你跟这丫头一样,都惯会哄着哀家,把哀家吹得棋艺高超,说什么无人能比,哀家最是不信。今日巧了,两个哄人的凑上块儿了,来来来,你们下一局,哀家倒要看看谁说的真谁说的假。」说着便由素夏扶了起来。 程禾琪见状倒也没拘束,见楚易一冲她点点头,便干脆地坐下笑道:「皇上定是棋艺斐然,臣女逾矩,待会儿还请皇上看在娘娘的面子上手下留情,给臣女留点儿面子别输得太惨。」 第4页 楚易一扬眉一笑:「朕早听闻程小姐棋艺卓越,今日倒要讨教讨教,程小姐可不要藏私啊。」 两人你来我往,竟下了半个多时辰,最后却是成了平局,一时两人看着对方都笑了。程禾琪眉眼弯弯:「臣女谢谢皇上了,这个面子赏得甚是漂亮。」 「是程小姐棋艺精湛,朕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才没有败北啊。」楚易一摇摇头贊道。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往常捧着哀家,今儿个碰上块儿了又开始互相吹捧了。」程清瑾笑着招呼他们,「可见平日没少哄哀家,罚你们今儿个都不准走,陪哀家在这儿用膳。」两人对视一眼无奈笑了,皆是应下。 寿康宫这边向来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程禾琪说话落落大方,一顿饭吃的很是融洽,用过膳程清瑾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才放人。 这边其乐融融和和睦睦,那边楚十六在武场听到消息却硬生生折断了一根长缨枪。 「程禾琪,你好样的。」楚十六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扔了断枪就大踏步向外走,传消息的手下小跑着跟上他:「王爷,王爷您去哪儿?」 「去给母妃请安。」楚十六黑着脸瞪了他一眼。 「王爷,皇上和太妃娘娘之前吩咐过,为了您的身子,要限定练武的时辰。」楚十六刚踏出演练场,武师傅赵熙就拦在了他面前。 「哪来的规矩?让开!」楚十六仰头瞪视着他,明明还是少年,却让赵熙倍感压力。 不过赵熙仍然没动,沉声道:「王爷,皇命难违。还请王爷不要让臣为难。」 「本王偏要离开。」楚十六没有多言,挥拳直冲他面门而去。赵熙眼眸一深,侧身躲过,楚十六却攻势未停,两人便拳脚招呼起来;赵熙武艺本就在他之上,楚十六一时跟他缠斗了许久。 寿康宫。 程清瑾差人将程禾琪送出去,对着被留下来的楚易一道:「皇上看禾儿这丫头如何?」 ☆、第 5 章 「虽不熟识,但程小姐不愧为大家闺秀,可堪京城贵女之楷模。」楚易一不吝夸赞。 程清瑾闻言点点头:「这丫头从小对自己严苛,待人接物让人挑不出错处,谁见了不夸一句,也是难为这孩子了。」顿了顿看着楚易一:「皇上加冠也有半年了,总不立后宫也不是个办法,皇上心里可有中意的?」 楚易一皱起眉头:「近来朝务繁忙,朕实在抽不出空来。」 「这话皇上刚即位就说过,」程清瑾拧起眉头,「皇上未免太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况且就因为皇上政务繁忙,才有后宫的用处。」 「大选素来劳民伤财,最近边疆狄戎虎视眈眈,赋税难免严苛,不宜再兴事端。」楚易一想了想推辞道。 程清瑾捧起茶盏抿了一口,淡淡道:「立后立妃的又不是非大选不可。」 楚易一听出话头了,疑惑地看着她:「母妃不提这事儿许久了,怎么今儿又提出来了?」 程清瑾咳了咳,嘆口气道:「哀家也是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这辈子风风雨雨什么没见过,不想到老了没抱上皇孙。皇上和十六都是哀家看大的,也最放心不下你们,皇上的婚事,哀家虽然着急,看着皇上日夜劳累,也不好多催;十六却也到了知人事的年纪了,哀家也不求他有什么大出息了,想着能看他成个亲,尽早跟王妃生个大胖小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这辈子,也就够了。」 楚易一没答覆,怔怔然看着手里的茶碗出神。 「皇上,皇上?」程清瑾唤了两声,楚易一才回过神来看她,「皇上觉着如何?」 楚易一咳了两声,声音哑了哑:「十六可愿意?」话一出口自己就心里嘲讽一笑,这有什么不乐意的?果然,程清瑾宽慰笑道:「他倒是先念着皇上,说不愿越过皇上前头去,旁的能有什么不乐意的?」 楚易一喉头动了动,觉得今上午的好心情全没了,看着程清瑾笑得舒心,竟觉得越发刺眼,还是受虐似的哑声问道:「许了谁家的姑娘?」 程清瑾皱了皱眉头:「十六野惯了,非说看不上拘拘束束的贵女们,哀家看着就不能顺着他,还是得找能拘着他的,」不过说着说着自己又笑了,「给他挑了哀家母族的小姑娘,大哥家的义女,也算是禾儿这丫头的妹妹。前些日子见了见,小丫头模样性子都出挑。」 楚易一捏紧了拳头,好不容易听程清瑾说完:「那便听母妃安排吧;朕的婚事,也劳母妃多费心,朕还有政务要处理,就先回去了。」便站起身来。 「皇上可有中意的姑娘?」程清瑾闻言很是高兴,「哀家把京城贵女的画像给皇上过过目?」 「不用这么麻烦,」楚易一身形顿了顿,「朕看程家小姐就很是不错。」 「好,」程清瑾两桩心事都解决了,看着楚易一还是叮嘱了一句,「皇上还是保重身子要紧,政务再忙也忙不过自个儿。」 「朕知道了,」楚易一点点头向外走,「劳母妃挂念了。」离了寿康宫。 谁料刚出寿康宫,就看见了匆匆忙忙赶过来的楚十六。 之前楚十六在武场和赵熙缠斗,精疲力竭之际赵熙却忽然收了手,让开了身子。 楚十六愣了一瞬气喘吁吁瞪他:「你,你,你怎么让开了?」 赵熙只略有些气喘,抱着臂一板一眼道:「回王爷,算上刚才操练的一会儿,今日的时辰已经够了,臣没有拦着王爷的道理。刚才多有得罪,臣也是逼不得已,还请王爷恕罪。」 第5页 楚十六踹了他一脚:「等着本王收拾你。」急忙走了。 武场和皇宫在京城两端,加上跟赵熙耗费了时间,楚十六刚用了午膳得到消息,赶到宣武门却正碰上程禾琪刚上马车,便勒住马。似是有所感,程禾琪上了马车却忽然掀开帘子向这个方向看了一眼。少年一身玄衣坐于马上目光睥睨,少女气质超然端坐马车巧笑嫣然,四目遥遥相望间,程禾琪略有惊讶却很快点点头,又露出一个温婉笑容来。楚十六却看着她心下一沉,跳下马便直奔向寿康宫而去。 「皇兄,」有道是近乡情怯,楚十六匆匆忙忙赶了一路,却在见到楚易一时慢下了步子,讷讷半响才出口唤了一声。 楚易一看着他,眼前只剩下一片玄衣,却满脑子回荡的都是程清瑾的话。 ☆、第 6 章 「皇兄,皇兄你怎么了?」见楚易一只盯着自己不说话,楚十六心里的慌张越来越大。 怎么了?怎么了?楚易一看着楚十六布满着急的一张脸,倒想问他一句怎么了。怎么就那么着急想要成婚,怎么就不记得小时候说下的话许下的诺,怎么就偏要离他这个皇兄越来越远。有那么一瞬,楚易一想脱了这身龙袍,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地好好问问他,好好把什么都说出口。可是一看着楚十六这个他从小心疼到大的人儿,他到底什么都说不出口,什么都问不出。 「没事儿,」楚易一喉头动了动,深深看了他一眼,「要成亲的人了,还这么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赐婚圣旨明日就下,不用着急,有什么事儿找母妃商量,朕还有事,先走了。」错过身子就走,一点都不想看见楚十六高兴的神情。 十六,别让朕看见你高兴的模样,朕受不了。 「成亲?」楚十六忽然就怔住了,脑子里只剩下这俩个字,心里钝钝的疼,站在原地半响没动。 素夏是听见洒扫宫女说,宫门口不远站了个人半天没动,才寻出来瞧瞧的,看见是楚十六唬了一跳。春风和暖里,满院子的花争着开着,少年衣衫单薄站在那里,一身如火的颜色却不显半点温暖,周身萧瑟的氛围,孤寂得让人心疼。 素夏连忙过去唤他,楚十六顿了顿惊醒过来,急忙拽着她道:「皇兄我没有要成亲,没有!」 「王爷,王爷!」素夏吓了一跳,「是奴婢素夏啊,皇上在哪儿呢?」 「嗯?」楚十六一怔,才发现拽着的人不是楚易一,四下一看,哪有他的身影,当下急忙要去寻他,却被素夏唤住:「王爷来寿康宫坐坐吧,娘娘有些日子没见您了。」才考虑了一会儿,火急火燎跟着素夏回了寿康宫。 养心殿。 兵部尚书魏霖和户部尚书凌肃吵得不可开交。 魏霖一介武夫,跟凌肃你来我往吵了半天,实在压抑不住怒气,现在已经怒目圆睁,鬍子颤了两颤,瞪着凌肃道:「战事吃紧,没有粮草将士们吃什么?饿着肚子打仗吗?」 凌肃瞟了他一眼,朝楚易一拱拱手,语调平静道:「皇上,百姓的赋税已比去年增了三成,实在是不能在加了。」 「三成三成三成,赋税赋税赋税,」魏霖「噌」地站起来原地背着手原地转了两转,指着凌肃道,「姓凌的,我不管你怎么搞这笔粮草,你搞不到我就找你,你在这儿跟老子嘟囔什么都没用,今儿就当着皇上的面儿说清楚,这笔军粮你是给不给!」 「魏老兄,」凌肃淡定地拨开他的手,弹了弹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别急嘛,我这儿没有粮,你就算吃了我也没有用啊?」 「格老子的,」魏霖端起茶壶来灌了一口,又怒气沖沖地摔在桌上,「老子就不该跟你多废话,老子就把你扔到前线去,看你还是不是这么个啥事儿都没有的臭模样!就知道叭叭叭,你们这些文官儿就剩一张嘴了!」 凌肃皱着眉头盯着他:「魏尚书这话说得好笑,前线吃紧我们难道不着急吗?可这赋税是说加就能加的吗!一旦引起民众暴动,到时候边界不宁,朝堂不安,你付得起这个责任吗!」 「行行行,老子说不过你,」魏霖朝他挥挥手,冲着端坐上首的楚易一拱手道,「请皇上决断。」 「请皇上决断。」凌肃也拱手道。 楚易一疲惫地拧了拧眉心,脑子里乱得很:「爱卿先下去吧,明日早朝再议,若是实在不行,朕和众位大臣出出力,赋税不可再增了。」 「是,臣告退。」两人顿了顿应声道,互相瞪了一眼行礼离开了。 「皇上,用杯茶吧。」在一旁心惊胆战地看着两人吵架的苏成缓过神来,急忙为楚易一奉盏。 「放着吧,」楚易一烦躁地应了句,沖他挥了挥手,「下去吧,朕一个人待会儿,别让人进来。」 空旷安静的大殿里,楚易一盯着刚呈上来的草拟赐婚圣旨怔怔出神,许久,才嘆口气提起硃笔,刚要落笔,外头却传来喧闹声。纷杂的阻拦声里少年的声音格外突出:「皇兄,十六求见!」 ☆、第 7 章 楚易一「腾」地站起身来,就见苏成从外面匆匆忙忙进来,跪首告罪道:「皇上恕罪,慕亲王求见,奴才拦不住,您看?」 楚易一没理他,满眼都是不远处已经背着暮色踏进门来怒气沖沖的少年。苏成等了半响,悄悄一抬头,见状愣了一瞬,很快识趣地退了下去。 第6页 「十六。」眼前的少年融于夜幕,妖冶得像火,红着眼睛瞪着他,像一头小兽,楚易一忽然就有点眼酸。 「皇兄,」楚十六眼眶红红的,就那么盯着他,拳头攥得紧紧的,一步一步往里走,每一步都踩在楚易一心尖儿上。楚十六一步步来到他面前站定,两个人谁也没动,谁也没说话。忽然,楚十六开了口,却是哑着嗓子问他:「皇兄喜欢程禾琪吗?」 朕自始至终,只欢喜过一个你。楚易一微张着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顿了顿,只讷讷点了点头。 「怎么办?」楚十六牵了牵嘴角,似哭似笑的,「臣弟也喜欢她啊皇兄,好喜欢好喜欢,皇兄不是说过臣弟想要什么都给吗?把她让给臣弟好不好?皇兄答应过的,怎么能变呢,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呢?」 楚易一狠狠攥住了拳头,他愈说一句,就攥得愈紧,指甲都陷进了肉里,却感觉不到痛,只感觉楚十六的话在脑子里来来回回,把他送进了深渊。 「你要什么朕不曾应允?」楚易一拼了命扯出一抹笑。 「那臣弟多谢皇兄赐齐人之福,」楚十六深深看了他一眼,拱了拱手,「臣弟告退。」 「十六……」楚易一怔然看着他的背影,颓然跌退在椅上,以手掩面颤抖道:「十六,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南楚开元五年盛春,两道赐婚圣旨进了程府,举朝譁然。且不说皇上为长,后宫未立尚未婚娶,慕亲王却未及加冠便连娶两妻;便是慕亲王正妃侧妃同立,立的还是太傅程家的两个女儿,就足够满足朝臣八卦之心。 程府。程禾琪接了旨,当即在父母的劝阻声中出了府,硬生生打上了慕亲王府的大门。 「程禾琪,」楚十六没让人拦她,任她畅通无阻地进来,挥退了下人,醉眼朦胧地看她,「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嫁给本王?」 「慕亲王,」眼前人衣衫半展倚在榻上,醉醺醺的眼睛眼波流动,程禾琪却不为所动,像他一样挥退了随从,抱着臂居高临下看着他,「为什么?」 「为什么?」楚十六嗤笑了一声,又灌了一口酒,「哪有什么为什么,本王高兴就是了。」 程禾琪噼手夺过他的酒壶,狠狠地顿在桌上:「楚十六,说清楚。」 「呵,」楚十六懒洋洋地笑,抬抬眼皮看她,「程禾琪,我讨厌你很久了。」 程禾琪愣了愣,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疑惑的表情:「为什么?」 「为什么?」楚十六讽笑了一声也拿这话问自己,问着问着抬手捂着眼睛开始笑,笑得身体发抖,笑得胸腔都在震动,笑得眼泪都在流。 「楚十六,」程禾琪估计着他笑累了,顿了顿把酒壶递给他,「喝酒。」 楚十六顺着眼前的酒壶抬头看她,看她虽然眼里闪过困惑但依然冷静,眯着眼睛不忿道,「还是那么讨厌。」却还是抬手接过酒壶喝了一口。 「说吧,」程禾琪挑挑眉环顾四周嫌弃地挑了个地方坐下,「讨厌我什么?」 「哪儿都讨厌。」楚十六哼了一声。 「楚十六,」程禾琪认真看着他,「我想听实话。」 楚十六喝了一口酒:「实话就是哪儿都讨厌。」见程禾琪没接话,楚十六自讨没趣地喝了一口,放下酒壶低垂了眉眼淡淡道:「程禾琪,我觉得你太假了。」 「假?」 「你假的太完美了,『京城贵女之楷模』,呵,假的人人都喜欢,你不累吗?」 程禾琪没说话,抢过他的酒倒了一杯,自顾自喝了。 「谁不喜欢你?嗯?我都挑不出不好来……」楚十六声音黯下去,「可你怎么能,让他也喜欢你,你怎么能?」 「谁?」程禾琪酒浅,有点儿醉地瞪着他。楚十六没接话,抢回酒接着喝。 「你!」程禾琪定定看着他,脑子里转了半响,忽然目瞪口呆地站起来指着他,「你疯了!」 ☆、第 8 章 南楚开元五年初秋。 西戎、北狄举兵进犯南楚,雄兵数十万压至边境蠢蠢欲动。 南楚皇宫,干清宫。 边关战报一入京,楚易一就急召众卿议事。可是众大臣就战还是和已经争论了半个时辰了,争得面红耳赤还是没有商讨出结果。 魏霖等一派武将大都主战,魏霖鬍子抖抖,掷地有声道:「狄戎小国屡屡挑衅,我们素日容忍,已经容忍的足够了;如今他们集结兵力压至边境,都蹬鼻子上脸了,我们哪还有再忍下去的道理!不狠狠地痛击回去给他们点厉害瞧瞧,难道要让他们骑到头上吗!」 主和派里有礼部尚书步向北,这个被步家父辈寄予戎马征战以收复北疆的殷切厚望的步家男儿却是个彻头彻脑的学究书生,在收复北疆一事上也不甚积极,只求偏安一隅:「魏尚书此言差矣,此时正是狄戎小族牧草丰盛,兵肥马壮的时候;狄戎素来骁勇善战,这个时候跟他们作战,实在是不明智。狄戎无非谋求冬季粮草,这点小小要求我们还是不难满足的,何必耗费国力而让百姓陷于战乱呢?」 魏霖挽起袖子挥了挥手,手中象笏随着他的动作摆动,愣是耍出了□□短剑的气势,虎目圆睁:「好啊好啊,兵部问你们要粮你们不给,狄戎来犯你们却要拱手送上!你们置我大楚威严于何地!」 「狄戎正是骁勇之时,此时出战必定是一番恶战,伤亡惨重,到时尸横遍地血流千里,魏尚书难道定要造成这种景象,让我大楚民众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吗?」 第7页 「我大楚堂堂男儿难道不骁勇吗?何必缩头缩脑如此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两派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凌肃却是一直缄默不言,楚易一被下面的人吵得头痛,索性点了他的名:「凌爱卿有何见解?」 「启禀陛下,」凌肃被点到名,老神在在地站出来,「臣以为应该打。」 「凌尚书……」凌肃在文官中处于一个很高的地位,此言一出众多主和派纷纷出言。 「臣以为,」凌肃目光炯炯严肃道,「若是狄戎小族大军压境我大楚仍然退让,便是一退再退,再无可退之地。」 「臣附议。」魏霖难得看他顺眼了一次,连忙出言。一众武官也纷纷附议,气势磅礴。 男儿壮志多热血,楚易一看着此景也很是热血沸腾,刚要下令,忽有驿呈传来急报。 「皇上,」驿呈快马骑至宫门,下了马一路气喘吁吁狂奔而来,跪倒在殿门前粗喘着气广声道,「启禀陛下,边关急报。」 原来前日西戎北狄同时突袭出兵,西北两部边境拼死抵抗,西疆大军勉力抵住与西戎对峙;北疆大军伤亡惨重,三战三败,主将战死,正据守易守难攻的古姚关苦苦支撑。 战报一宣,喧闹的朝堂霎时陷入寂静。 战况如此,打不打,这朝堂上不论刚才主战还是主和的人都知道,一定要打,一旦不打,大楚威严不再。可是现在该派谁去打?楚易一看着底下没有主动请战的武将,体谅却也有点儿悲凉。 魏霖转头四面看了一眼,见几个同僚目光挣扎,想想年近不惑的自己,咬了咬牙,他家业已成,已不负祖先;何况他身为武将,怎能缩头缩脑;当为国战死沙场,方才不负抱负。思及此,魏霖前跨一步:「皇……」 「皇兄,」楚十六却先一步站了出来,长袍一撩单膝跪拜道,「臣弟请战。」 「慕亲王,」楚易一一怔,第一反应便是不允,奈何朝堂之上不便挽留,只好重复问了一句,「慕亲王决意出征?」 「是。」楚十六抬首直视着他,目光凛然。楚易一却从里面读出了悲怆和置之死地的决然,心下一痛。 底下众臣也皆是一愣,有人小声道:「慕亲王的婚事?」 楚十六的婚事自盛春定下,按程清瑾的意思是尽快举行,楚十六却不断推迟,楚易一乐见其成,更不会催促。日子就拖到了冬初,也就是一两个月之后,但这个时候楚十六请命出征,婚事怕是至少要推到一两年之后,还要他能活着回来。 楚十六也听到了后面的窃窃私语,顿了顿冷声道:「国难当前,国为家先,狄戎未灭,何以家为?」 ☆、第 9 章 楚易一心里再是不愿,见此情景也是骑虎难下,只好应允,当即下令封慕亲王楚十六为靖安将军,领兵三十万前往北疆,即日出征。 依南楚祖制,皇子将军的封号以封地和驻地命名;封王即应当前往封地,不应留守京城,封号后也要驻扎守地,捍卫边疆。但楚易一存有私心,不愿放楚十六离京,所以封慕亲王后一直未明确封地,封号也模糊不清。可战事迫在眉睫,楚易一无法拖延出征时日,只好命他即日出征,但仍然顶住压力,未按祖制定封号,就是存了让他回来的意思。 楚十六领命后便立马回府收整了行囊准备次日出发,谁料薄暮时分却忽然天降大雨,不过这时候的雨还带了夏末的态势,下不了很久,应该不影响明日出征。可楚十六怔怔然看了一会儿,却是咬了咬牙,提起酒壶冲进了雨里。 养心殿。 楚易一看了几张摺子,就觉得烦闷得很看不下去,空气中甚是闷热湿潮,楚易一索性扔下摺子,走到窗边临窗一看,本来就已是薄暮阴沉,如今更是阴云密布,天阴阴有风雨欲来之势。 不一会儿,豆大儿的雨点哔哩啪啦打了下来,不过天空虽仍是黑暗,却清爽了许多,楚易一向远处看去,就见好些个小宫女小太监忙忙慌慌跑来跑去跑到屋檐下,远远地躲在一块儿一边看雨一边笑闹,笑声隐隐约约传过来。楚易一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想到了楚十六,两个人小时候也是这样,越是这种下雨天气越是淘气得欢快。 这样想着,耳边就又回想起了那时候的小楚十六糯糯喊皇兄的声音。 「皇兄,皇兄。」 「嗯?」楚易一一怔,这声音格外真实,好像就在耳畔,越来越近。 楚易一倏然抬头,就见头顶的瓦片被掀开了,雨水滴答滴答淌进来,在地上形成一滩水渍,楚十六就透过瓦片露出的小小开口沖他笑。见他终于望过来,楚十六嘴角一翘:「皇兄!」 按理说养心殿的金瓦片都是处理过的,轻易打不开,这一块儿位置还是他和楚十六小时候淘气偷偷爬上来撬开的,后来被父皇发现很是惩戒了一番,不过居然一直没修。楚易一恍惚想起来这些事,脸上神色愈发温柔,但是目光触及楚十六脸上的雨水,立刻担忧道:「十六,快下来,外面下着大雨呢,再淋下去非得病了不可。」 「知道了。」楚十六应了声盖上瓦片,却是趴在屋檐上探出头来:「皇兄,接着!」就把手里的东西扔给他。 楚易一下意识的伸手去接,拿到手里却见是一坛酒,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楚十六却已经一个翻身,攀住柱子往下滑,从窗口跃了进来。 第8页 「你就费心费力地带着这么坛酒过来?抱着酒罈上屋顶,长本事了你!」楚易一好笑地看着他,嘴上不饶人但还是拿了脸帕递给他,「快擦擦,要是得了风寒有你受的!」 「嘿嘿,」楚十六咧嘴一笑,接过脸帕擦了把脸,顺从地低低头让楚易一帮他擦了擦头发,「皇兄你的御前侍卫都挺不错的,我一接近这边儿他们就察觉了,这我就放心了。」 「嗯,」楚易一顿了顿喉头动了动,想到他明日就出征了,动作慢了下来,「东西装点好了吗?」 「好了。」楚十六收了几分笑意,低垂着头,楚易一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见他声音闷闷的,带着点儿少年的沙哑,「想起来一去就是好多年不得见,来跟皇兄喝杯酒。」 楚易一停下了手,看他抬起头来,很久没有机会仔细这么近地看他了,昔日略带稚气的少年正一步步蜕变,眉眼渐渐张开,那种刻在骨子里的桀骜和潇洒在那双带着星辉的眼睛里闪烁。而楚十六此刻就这么看着他,用那双闪着熠熠星光的眼睛看着他,无比认真,无比专注,恍恍惚惚的,楚易一甚至发疯了似的觉得那里面是可以溺死人的深情。 「皇兄……」楚十六轻轻开口。 鬼使神差的,楚易一轻轻伸出了手。 ☆、第 10 章 次日清晨,太阳初升,秋高气爽。因为昨夜一场大雨,这时候的空气倒是分外清新,楚十六在数万将士面前领了将令,翻身上马,浩浩荡荡地带着三十万大军出发前往北疆。 楚易一站在高耸的城楼上送行。三十万大军不是小数,又得帝王亲送,对一个将军来讲堪称殊荣。旁人只当是楚易一为表兄友弟恭和对这次出征的重视,楚易一心知不是如此,却也更知道没有必要澄清。楚易一认真看着楚十六的背影,马上的少年已经初具大将风姿,虽未经如此险恶沙场的浴血磨砺,却也已经锻鍊过几场战役,又因为浸染在权力中心多年再加上常年习武的缘故,已经足够让人信任并为他的姿态而热血沸腾。 楚十六纵马行在最前方,身后将士一点点跟上,他倏然回头,隔着万千将士向楚易一看去,楚易一正待细看,他却很快回过头去。 宿醉之后头还有点痛,在城楼上经风一吹更是不适,楚易一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苏成担忧着上来提醒他风大,楚易一冲他摇了摇头,皱紧眉头拢了拢披风,执着地没有离开,直到看不见楚十六的人影才嘆口气,下了城楼。 昨夜发生的事情像一场梦,他迷濛中知道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却记不清楚是何事;他直觉是关乎他和楚十六十分重要的事,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地回想,都只有几个模糊的片段,笼罩着旖旎的色彩,却一点都不分明;不知怎的,他想着临行前楚十六坐在马上回头遥望的眼神,心里忽然一阵慌乱,一种巨大的恐慌狠狠地淹没了他,好像,这一分别,恐难再相见。 楚十六几乎是一直都在急行军,才终于在十日后赶到了古姚关。 连日以少敌多地作战,面对敌人一波接一波的攻势,守关的将士已经精疲力竭,看到他们的到来终于振奋了精神。 「靖安将军,」前来接应的副将徐子录看见楚十六很是激动,当即行了一个大礼。 「你们辛苦,久等了。」楚十六伸手扶他起来,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沙哑,却意外让人安心。 徐子录忽然就鼻头一酸,八尺高的鬍髯大汉在一个小小少年面前差点失态;他抹了把脸,还是对着楚十六恭敬道:「靖安将军请。」 「嗯。」楚十六点点头,带部往里走。 饶是心里做好了准备,楚十六看到城里的情况仍然是心下一沉。 仅有的几条街道很是冷清,路上鲜有行人,放在白天就显得格外冷寂,可见城里已经很是落败。 徐子录引着他们往里走,见他们蹙起眉头,也是声音低沉道:「古姚关本来也繁华过一阵儿,近年来边境不安稳,人也就越走越多,好多房子空下来;这次战火烧过来,大半人都携家带口走了,就剩下几个根扎在这儿的和跑不动了的。城里没有人烟,难免粮草征不上来。」说着苦笑一声:「我们退守过来的时候,府丞都收拾收拾要跑了,无怪他们。」 再往里走就该是驻地,却是没看见帐篷,倒是许多房子上挂了楚帜。 「空的房子多了,我们几个商量了商量,就没另扎营地,直接驻扎在这些房子里了。」徐子录看他们有点儿疑惑,给他们解惑道。 楚十六点点头,这时候能省一点是一点,是明智之举。 正是白天,驻地里自然没有什么人,除了伙房不时传来噼柴的声音,很是安静。但是愈往里走声音愈大了起来,转过一排房子,浩大声势铺面而来,正是演武场。 宽阔的校场上,数千将士持武器一板一眼地操练,一个个神情肃穆,虽然大半负伤,可是气势仍然几乎没有衰减,喊声震天动地。 楚十六住了脚,静静地看着,胸腔中突然就升起了一种豪迈之情来,这就是守卫他大楚的好男儿,濒临绝境仍然气势勃发。若是没有这样的一群将士,怎么敌得过敌人的强烈攻势;也就只有这样的一群将士,才护得住大楚的大好江山。 有参将把他们召集到校场一处,说了些什么,人群中忽然爆发出激昂的喊声,甚是振奋人心,接着就见楚十六刚带来的三十万将士整齐地被带入了校场,人群更是沸腾,楚十六甚至远远看见有些负伤的战士激动得颤抖,是绝望当中获得了希望的模样。大军很快并在一起,又分去了好几个校场,共同操练起来。 第9页 「还好等到了你们。」徐子录站在他身侧有些动容地说道。 楚十六偏头看看他,轻轻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继续往大营走去。 ☆、第 11 章(修) 南楚开元秋末。 北狄经过连日的作战也有了疲色,楚十六带领大楚军队进行了几次较大规模的战役都取得了胜利,正待乘胜追击时北狄却退守回雁山关,如今大楚这边兵力强劲,更胜一筹,他们索性闭关不出,与大楚硬耗。楚十六宣战了几次都没有人应,带人进攻了几次也都没有攻下。 这日,楚十六正准备带人再次去雁山关前叫阵,前几日北狄对他们的叫阵都採取听不到不理会的对策,只是木桩子一样站着,警惕他们攻城,让楚十六他们头疼得很。楚十六一边想着对策一边向外走,刚出了门却有小兵急忙赶过来:「启禀将军,北狄来叫阵攻城了!」 「嗯?」楚十六惊讶了一下,吩咐他传令不要轻举妄动,自己也连忙向城楼赶去。 古姚关前。 北狄的军队浩浩荡荡,集结在关前一射之地。遥遥望去,竟是比之之前人多了不少,气势足了不少。 楚十六站在城楼往下看去,只见本来在主帅位置的北狄主将封原毕恭毕敬地站在那儿,却是一位身披大氅的青年坐了上去。对方体格健美,却不似北狄粗犷的莽汉,倒是衣饰华丽,与这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浑然贵气,正是北狄太子牧玄野。 牧玄野眉目虽不若楚易一与楚十六精緻,却是明目朗星,五官组合的恰到好处,另有一种野性的帅气。 在楚十六观察牧玄野的时候,他也在打量楚十六。早两个月就听说大楚派了年仅十六的慕亲王做主帅,他当时还不以为意,只当还是娇生惯养的娃娃,却没想到对方接连破了封原的几次攻势,坏了他的计划,虽然这其中有没想到大楚能多派这么多兵力过来的原因,牧玄野也不得不正视这个还只能说是少年的对手,亲自赶了过来。 不过,真是给了他很大的惊喜啊,牧玄野挑了挑眉。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城楼上的少年目若朗星,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敛眉看向他的时候格外专注,或许是在思考什么,时不时克制地以手抵唇,殷红衬着玉白……牧玄野闭了闭眼睛,舔舔唇笑了笑,唤过封原让他吩咐叫阵的人换句话。 楚十六只看见牧玄野叫过封原说了什么,封原好像表示出一副很震惊的样子,然后就离开了,楚十六正在考虑要不要叫人下去探查一下,却很快就知道不必了。 他眼睁睁看着敌方叫阵的士兵得了封原的吩咐先是变成一脸震惊的表情,接着又很是志得意满跃跃欲试的模样,气势汹汹地冲到阵前,先以一种很是快意带着一点同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然后以他能做到的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 「楚军听着,楚军听着,我大夏太子有令,我大夏太子有令,若楚国愿以慕亲王和亲,若楚国愿以慕亲王和亲,我大夏愿就此退兵,我大夏愿就此退兵,与楚国永结秦晋之好,与楚国永结秦晋之好。」 楚十六拳头紧紧攥起,头上都暴起了青筋,徐子录跟了他一个多月,都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时候,连忙上去拉住他:「将军!北狄民风剽悍,从皇室到平民男风盛行,牧玄野就是在激怒您,您千万不要中计啊!」 「徐副将放心。」楚十六闭上眼睛咬紧牙深吸了几口气,转头看着徐子录略有些慌张的眼神,沉声说了句。 他心知徐子录的话说的不成逻辑,却更知道这个时候更不能意气用事。 叫阵叫了半响对方都没有反应,牧玄野倒是更佩服楚十六了,年纪轻轻竟如此沉得住气,不过对方沉得住气对他们委实不是一件好事,牧玄野正要下令强行攻城,楚十六那边却先有了动作。 楚十六等了许久,等到从北狄叫阵开始就怒气满溢的大楚将士忍不住过来请命进攻,却是直到徐子录收到传回来的消息,才下了出城进攻的军令。南楚将士本就因主帅被挑衅而怒发冲冠,如今得了号令,一个个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打了北狄一个措手不及。 牧玄野也愣了一下,不过他反应过人,迅速调度,生生抗住了楚军的攻势,正待蓄势反扑之时,却传来了急报,后方失守。原来楚十六等的就是前几日派遣的深入敌方小队的消息,知道北狄留守雁山关的将士不多,才下令出城作战,前后夹击。 牧玄野蓦地想通此种关节,眯眼看向城楼之上冷冷望着他的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改 ☆、第 12 章(修) 眼看着南楚攻势越来越猛,牧玄野迅速取捨,下令鸣金收兵。 城楼上的少年神情肃穆冷冷地看着他,牧玄野纵身上马却是仰天大笑,□□直指,挑衅地冲着楚十六道:「慕亲王,等孤的八抬大轿!」 楚十六眼里愈冷仿若带了冰,噼手夺过身边士兵的弓箭搭弓瞄准射箭一气呵成。 牧玄野耳听一物破空而来,侧身躲过之后却是一把伸手抓住羽箭,轻舔了一下手心的血痕,回身沖楚十六高喊:「慕亲王,你的嫁妆孤收下了!」大笑着带兵离去。楚十六紧紧攥着手,还是咬牙下令收兵勿追。 这场仗算是胜了,伙房听了吩咐特意做了一顿加餐开了十几坛酒算是一场小的庆功宴,楚十六跟众人喝了一会儿,笑着说了两句就以「不扰了大家的兴致」为理由离开了。 第10页 「将军,」徐子录看出他兴致不高,追出来问道,「将军可是不太痛快?」 「怎么?」楚十六轻轻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眼前的少年将军本是一身血煞,偏生一笑灿若星辰,徐子录直觉自己是个粗人,说不出眼前人万分之一的好看来,挠挠头嘿嘿笑了一声:「将军从城楼上就不是很痛快的样子,虽然这场仗咱们胜了,到底受了气,将军不痛快是应当的。只是北狄民风剽悍,从上到下男风盛行,还请将军忍耐担待一二,万勿因此乱了分寸。」说到最后也是严肃了神色。 「本王明白。」楚十六敛了眉答道,勉强笑着,「副将回去吧,好歹是场难得胜仗,副将也跟弟兄们乐呵乐呵。」 「将军?」徐子录虽然醉醺醺的,仍然看出来楚十六还是不甚喜悦的模样,担忧着多嘴问了一句。 「无碍,」楚十六摆摆手,「没什么事儿,副将去吧,本王先回去了。副将放心,本王不是因为这个不痛快。」 徐子录讷讷了一会儿,看着楚十六转头而去,只好也一步三回头地回去了,心里还疑惑着,不为这个,还能是为什么呢? 楚十六步履沉重地往回走,他确实不是为了牧玄野的口出狂言而生气,真的不是,相反的,他心底里其实是羡慕的。从小到大,看着身边的兄长姊妹成婚嫁娶,看过许许多多的爱恨纠纷,可他从来没看过如此鲜活又坦率的热情,是的,从来没有。他见到的情爱无一不是内敛含蓄的,稍微热情的表达都会让人羞红了脸,男女之情都是悄悄的,更遑论大楚所不容的男人之间的爱情。以往十年,他从未想过能有机会说出心中隐秘的情感,可是看着北狄这种浓烈奔放的表达,他却从心底生出一种隐秘的期待。说到底,他气的是缺乏这份勇气的自己罢了。 转眼到了初冬。 楚十六带兵和牧玄野作战了几次,有胜有败,却是一场持久的拉锯战罢了。 古姚关这边粮草已是勉力支撑,北狄却是丝毫没有顾忧的模样,楚十六派人偷偷烧了雁山关的粮草,再见到牧玄野他却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慕亲王好手段,」两军主帅亲自对战,短兵相接间,牧玄野在近旁对着楚十六笑道。 楚十六没答话,手腕一转剑刃贴着刀刃向牧玄野手上划去。牧玄野两手一松,长刀脱手往天上飞去,却是双手撑着马背一个旋身拿腿向楚十六剪去。 楚十六只好暂缓剑招,一个后仰躲过,牧玄野已是旋身坐于马上,接过长刀向他砍来,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楚十六只觉面前银光一闪,连忙就势一个翻身从马上跃起,牧玄野一刀噼在马鞍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痕,战马哀鸣一声受力奔逃。楚十六心道一声「不好」,下落时拼力将长剑掷向牧玄野。 这一击灌注全力,牧玄野拿刀去接却是长刀甩开插在地上,虎口震得发麻。 「将军接着!」底下将士将□□扔来,楚十六噼手接过,手腕翻转目光冷凝看着牧玄野。 牧玄野也接了一桿枪,却没有再动,底下少年虽处于劣势还是这么血性呢……骑于高头马上目光深深看了他一眼,牧玄野睥睨道:「慕亲王的确有勇有谋,可我大夏也不是会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前日粮草被烧之祸,孤会亲自向王爷讨教,今日跟王爷提个醒,还请王爷届时不要太过慌乱才好。」竟是鸣金收兵了。 「无事。」楚十六冲面带忧色的士兵们摇摇头,沉着目光看牧玄野的背影。这一仗牧玄野看来确乎只是想说几句话,只是不知道又是何种手段了。 楚十六抿抿唇,目光坚定,不管是什么手段,总有对策。 塞北的雪来的早,暂时休战了没几天,古姚关飘飘然下起了大雪。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添了更新 ☆、第 13 章 塞北的雪与江南不同,江南少雪,纵使偶尔有碎雪落下也是零零散散飘若柳絮;塞北却是雪大如盐,厚实的雪片纷纷洒洒,顷刻间就是苍苍茫茫一片。 楚十六裹着厚厚的大氅在大帐内研看军事图。 他幼时体寒,小时候还被当作女孩子养过一阵儿,后来虽然修习武艺体质好了很多,身体寒凉的毛病还是没大好,平时倒还罢了,天一寒就浑身冰凉,小时候还可窝在暖房里,如今只好一入了冬就随身携带着玉酒壶,常常饮酒御寒;好在是楚易一专门为他备的特制的玉竹清酒,不烈却暖。不过饶是如此,楚十六还是冷得缩在暖炉旁缩成一个球。 没一会儿,徐子录在外面奉了声掀了帐门进来。这几日天寒,他没戴兜鍪,倒是不伦不类地戴了个毡帽,结了厚厚的一圈雪在上面,鬍子上也落了碎雪,一口气哈出来白茫茫一片。这响突然进来,却是被屋里的火炉暖得熏了眼,鬍子上的碎雪眼见着融了,鬍子湿哒哒地趴着。 「呵,真暖和。」徐子录满足着喟嘆了句,动手摘了毡帽,头发湿哒哒地冒着热气,直看得楚十六笑出了声。 「将军,」徐子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起了今日的训练,「今天多练了半个时辰,小子们倒是不怕冷,还嚷着要练呢。」 「都辛苦了,」楚十六轻轻一笑,熏炉的热气柔和了眉眼,越发公子如玉,「吩咐伙房多准备点好酒,大冷的天给兄弟们暖暖身子。」 第11页 「是,」徐子录连忙应了,顿了半响严肃了面孔道,「将军,底下人传信过来,大雪封路,粮草可能还要过段时间才运到。」 「还能撑多久?」 「一个月,难。」 楚十六轻轻嘆口气,蹙着眉头又转头看军事图:「西疆不知道能撑多久,底下怕也是收不上粮了。」 南楚皇宫。 「朕养着你们这群人,是用来看的吗!」楚易一把手中的奏摺扔在底下跪伏的人脚边,「前线粮草吃紧,后方运粮不上,朕养着你们这群废物有什么用!让战士们送死吗!」 「陛下息怒。」天子一怒,底下跪着的大臣纷纷叩头请罪。 「朕息的哪门子怒!」楚易一「腾」地站起来,指着下面的大臣,「往日朕敬你们两朝老臣,一个个平日上下嘴皮一碰说什么『纲常』比谁都能说,真到用人的时候呢,人呢?朕要的粮草呢?」 「陛下息怒。」底下颤颤地说不出话,一味低着头。 楚易一还要再骂,却是有驿呈匆匆赶来拜倒在门前:「陛下,边疆急报!」 南楚开元五年盛冬。 楚元帝楚易一御驾亲征,江东王楚辞让封摄政王监国理政。 朝堂大臣们力谏之下仍然没能改变楚易一的懿旨,眼睁睁看着江东王被急令从封地召回,楚易一率军出征。 「皇弟,」楚辞让站在城楼上看着楚易一率军渐行渐远,脸上是一派郑重,让跟着的几位大臣稍稍安了心,转过身,他的嘴角却勾起了讽刺又嘲嚯的笑:「慕亲王,慕亲,慕卿……皇弟你还真是毫不掩饰啊……」 古姚关。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徐子录得了御驾亲征的消息,急匆匆赶到关前迎接,短短几日,这个威武的汉子急得眼下乌青,眼窝里都是红血丝。 楚十六急行军花了十日赶过来的路程,楚易一带了十万大军,却硬生生将路程缩短到了八日,如今已是风尘僕僕满身疲惫,饶是如此,他仍然没有休息,急匆匆跳下马,一句「免礼」都来不及说,急忙拽着徐子录道:「慕亲王找到了吗!」 前几日边关急报,靖安将军楚十六失踪在营帐中,至今仍未找到,生死未卜。 徐子录蓦地红了眼眶,在楚易一的逼视下艰难地低下了头,低沉着声喑哑道:「臣无能。」 楚易一身形一颤,忽然就是眼前一片眩晕,喉头腥甜。 ☆、第 14 章 「陛下。」徐子录连忙反手扶住,心下震惊,感嘆皇上和慕亲王真是兄弟情深。 「朕无碍,」楚易一冲着一脸忧色过来扶他的苏成摇摇头,急切地对徐子录道,「带朕到慕亲王营帐。」 「是。」 因为怕破坏了线索,楚十六的营帐被徐子录派人封了,里面的东西都没有动,楚易一甫一进去就红了眼。 从桌案上的文房四宝到军事图旁边悬挂的长剑,这里大半的东西都是楚十六临行前他替楚十六张罗的,可如今这一样样一件件都安安稳稳的放着,用着他们的人却没了踪影。 物是人非。 楚易一极慢极细心地在屋里走过,拿眼睛从每一样物品上滑过,却带着深沉的急切和悲伤,直到看到窗边一点点碎玉,浑身一震。 这玉只是不足指甲盖的一点点大小,徐子录在屋里走了许多遍都没注意,楚易一却是一眼就看了出来,这是藏山玉,只那么一处矿,之中最好的一块,冰养在雪山岩下,丝毫无暇,品性极温,他亲自挑出来命工匠雕成了玉壶,楚十六几乎一到冬天之后便带着它,甚至从未离身。 楚易一连忙使人屋内屋外的找,终于又在窗外几乎踩实了的厚雪下挖出了其他的碎片,有一块上面勾着一道粗绒。 「北狄。」这粗绒北狄特有,徐子录一看便知,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这下事情就很清晰了,北狄人趁雪夜翻进了楚十六的营帐,又藉助大雪掩盖了脚印,将人带走。 「北狄。」两个字在楚易一嘴里嚼碎,冷入心扉。 雁山关,北狄大帐。 「人又晕了?」牧玄野掀开帐帘进来,冷着脸问随行军医。 「晕的时间越来越长,之前受的寒太过,已经发热三四天了,再这么下去,怕是要不好。」军医抖了抖鬍子嘆了口气。 楚十六本就容易受寒,之前被牧玄野派人从古姚关「偷」出来竟是冰寒侵入脏腑,身上特备的清酒又摔了,刚到雁山关就发起了热,牧玄野这边反应不过来,没有及时处理,搞得温度上上下下,楚十六迷迷糊糊醒了几次,却是发热越来越严重。 「那就想办法。」牧玄野瞪了他一眼。 军医摇摇头:「条件不够,再给帐内加点火吧。」 「还不快去!」牧玄野回头冲着跟着身后的内侍吩咐。 军医看着很是嘆息了一口:「老夫再去配点药。」 牧玄野没吭声,认真地看着楚十六,昏迷的少年没了一身冷意,面色苍白显得十分虚弱,往日总是冷冷看着他的眼睛紧紧闭着,整个人却是柔和了不少。军医看着他们摇摇头,自顾出去了。 「咳咳。」牧玄野看了一会儿,昏迷的楚十六突然呛了两声,牧玄野连忙给他餵了两口水,就看见面色苍白的人睫毛动了两下,然后倏然睁开了眼。 「牧太子。」楚十六打量了他一会儿,声音淡淡道。 第12页 牧玄野捏着拳头:「你身子还没好,还是再睡会儿?」他一点儿都不知道怎么面对醒着的楚十六,兵戎相见也就罢了,他之前还放过狠话,偏生对方得了自己喜欢,被他「偷」了过来,现在还是个病人,甚至恐怕,命不久矣。 「你有什么条件?」楚十六咳了两声,慢慢道。 「什么?」牧玄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没缓过神来。 「怎么才能放本王走?」楚十六皱着眉头看着他,「你的条件?」 牧玄野看着那双冷清的眼睛,忽然觉得做的一切好像没什么用,可还是笑了一声,刚要答话,外面忽然有小兵传信。 「太子,楚国使者来了。」 ☆、第 15 章 牧玄野听这话的第一反应是去看楚十六,就见面色惨白的少年眼神一亮,又很快黯了下去。牧玄野心里不是滋味,他吩咐手下楚国来的消息不用避着楚十六,就是存心想看他的反应,果然还是膈应他自己。 「你先歇着吧,」牧玄野低声道,「毕竟养好了才有可能回去。」军医已经告诉过他楚十六的病是从小的,这么多年没出事儿肯定有抑制的办法,他们暂时解决不了但楚十六肯定是知道的,可他刚来的时候病了没吭声,如今病情加重了也没见多积极,牧玄野思及此,颇不是滋味地撂下这句话,站起身撩了帐子出去了。 楚十六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半响嘆口气,闭上了眼睛。 「贵国消息倒是灵通!」牧玄野心情不好,拖了半响才过去,见了南楚使者也没什么好脸色,进门就臭着脸沖了一句。 不过来的人倒是不憷。 南楚使者给事中赵佐跟赵熙是一母同胞,兄弟两个性子同出一辙,虽然一个从文一个习武,却是一样的耿直和不畏强权。 「贵国既然已经邀鄙国将军做客,鄙国怎好不知?」赵佐作为给事中,官场浸淫多年,套话还是会说的。 牧玄野嗤笑了一声:「赵大人,明人不说暗话。」 「洗耳恭听。」 「榆林府十二城和慕亲王,孤同西罗皆会休战。」牧玄野眉头一挑。 「痴心妄想。」赵佐冷笑了一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牧太子还是务实点好。」 「赵大人还是先回去跟贵国皇帝商量一下再下论断。」牧玄野嘴角一勾,想起来刚才手下传过来的消息,老神在在道。 「不可理喻。」赵佐将茶盏重重放下,拂袖站起身来,「看来贵国并没有谈和的诚心,在下告辞。」 牧玄野挑了挑眉,封原站了出来:「赵大人请吧。」把忿忿不平的赵佐送了出去。 「殿下,」封原送了人回来,「南楚能答应咱们的条件吗?十二座城池……」 牧玄野嘴角的笑意已经淡了下去:「孤却是怕他答应,以城换人。」若是答应了,楚皇的心思,昭然若揭。 北狄大帐。 牧玄野听说楚十六醒了,连忙赶了过来。 「你们谈什么了?」见他进来,楚十六连忙开口道,声音还有一点沙哑。 牧玄野端了一盏茶,看他喝完才开口道:「十六,孤在等着看楚皇换不换你呢。」 楚十六愣了一下,皱着眉头看他:「你想做什么?」 「以一个慕亲王换三国休战,」牧玄野把他脸上的发丝抚开,「十六,你说他换还是不换。」 楚十六皱眉瞪着他:「你说什么!」 「多好的买卖,嗯?」牧玄野语调慵然诱哄,「你们不是讲什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种只赚不赔的买卖,不好吗?你说,十六,这笔买卖,楚皇做不做?」 「牧玄野!」这个近一年来成长的分外迅速修炼的八风不动的少年被他的话激起了怒气。 「别,」牧玄野挑挑眉头笑了笑,「孤听闻楚国男子皆有表字,唤我盛林吧,嗯?」 「做梦。」楚十六声音很冷。 牧玄野一点儿都没生气,还带着笑:「十六啊十六,你还是太年轻,身在敌营,怎么能不讨好讨好敌营将领呢?」 「有什么用?」楚十六冷静下来,缓了语气,挑眉看他。 「哈哈,」牧玄野低低地笑,「十六能让孤开心的话,不止休战,雁山诸城赠汝何妨?」 「当真?」 ☆、第 16 章 意料之中的,楚易一没同意牧玄野的条件。 牧玄野想起赵佐吹鬍子瞪眼喊的那句「国不可失,人不可让」,有点儿头疼有点儿好笑,想了想,换了要求:城池也不要了,只慕亲王一个人,换三国休战。 这下南楚该同意了吧。牧玄野存心想看楚易一的反应,他是知道南楚这几场战役内耗是有多大的,比起这么巨大的消耗来说,皇家面子算什么?皇室阴私还少吗?更何况,对方完全可以革了楚十六的身份,悄悄进行这件事儿。 不过情理之中的,楚易一还是没同意。 听说对方对臣子们解释得冠冕堂皇:「以和亲谋国安,无异于助其气焰,我大楚兵可收失地,何必以色侍人?」 牧玄野有心确认一下,在封原震惊的目光下再一次更改了条件:「愿以雁山诸城同三国休战,换慕亲王一人。」 封原看着牧玄野满脑子都是:「我家殿下不是千金博美人一笑的人啊……」 第13页 「当然不是。」牧玄野看他纠结了好几天,每次看见他都是眉头紧皱想说点儿什么的样子,很是好笑道。不过,等他收到返回来的消息的时候,是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了。赵佐之前听了他的条件是努力板着脸,但是头发梢都带着「你是傻子」的感觉走的,现在却是整个人都笼罩在「我的主子是傻子」的气息里来的。不过好歹,他还带着点儿暗戳戳的期待,那就是面前这个北狄太子能继续犯傻。 可惜,让他失望了。 楚易一的想法已经昭然若揭,牧玄野沉着脸打发了赵佐,一脸阴沉地去看楚十六,这兄弟俩还真是一个性子。 「本王告诉过你他不会同意。」楚十六仿佛没看见他的脸色,或者没在乎,一脸与有荣焉的高兴。 「我知道。」牧玄野坐在床头,垂下眼帘看他。 这是牧玄野第二次用了「我」的称呼,楚十六心下奇怪,也就没说话,还是盯着他。 牧玄野勾起唇角轻轻笑了一下:「十六,给你回去的机会你肯定会回去的对吧?」 楚十六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哈哈,」牧玄野用手捂着眼睛低低地笑,「孤以为……」他说了什么楚十六没听清,牧玄野不过笑了一会儿又重新看着他,目光偏执:「你们兄弟两人真是兄弟情深的很,十六跟孤说句实话,你也喜欢他吗?」 「你什么意思?」楚十六目光躲开,「以为我大楚跟你们一样吗?」 「对啊,」牧玄野站起身来,笑意玩味,「不对,大夏可比不上南楚,我们确实不介意男人还是女人,却是比不上你南楚皇室,兄弟情深。」 心里头想的第一次被人明晃晃挑开,楚十六一阵难堪和担忧,脸色难看地看着他:「你胡说什么?」 「怎么?」牧玄野冷了神色捏起他的下巴,「堂堂南楚皇室慕亲王,敢做不敢当,嗯?」在楚十六的瞪视下直起身来:「也对,一朝表率,怎么敢当?为天下人耻笑?」 「胡言乱语!」楚十六涨红了脸,咳了两声斥了一句。 「十六还是好好养病吧,」牧玄野眼神复杂地把水递给他,「养不好病,更别提回去了不是吗。孤先走了。」 南楚与北狄又使者往来了几次,都没有谈拢;期间互相武力试探了几次,互有胜负,却是眼看着到了年关。 底下粮草难收,面前北狄虎视眈眈,楚易一在帐内焦头烂额,但是却知绝不可能拱手让人,更遑论国土,正准备召即将领论战,却有急报传来。 是北狄的求和书,和楚十六的一封简讯。 忆昔往日同游,少年城中,白日踏歌尽风流,杜康解忧。仍记那年梦蝶言,不敢直面,风言总在,君心未改却无奈。 南楚开元六年初春。 楚夏罗三国休战,签二十年止战合约,举国同庆,楚皇楚易一班师回朝。 靖安将军慕亲王楚十六薨。 ☆、第 17 章 三日前,雁山关北狄大帐。 牧玄野看着楚十六神情淡漠地落笔,一开始的激动也渐渐冷了下来,只怔怔看着他。少年本就肤白,如今在病中更添了七分病弱的苍白,时不时地咳两声,脸上带着浅浅的病态的红,他五官生的极好,是不同于塞北男子的精緻,一点点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柔和了本来的神情,多了一些人情味儿。 等他放下笔,牧玄野扶着他躺下,吩咐人撤了小几,拿起了简讯。 短短几行字,牧玄野却看了很久,终于放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里跳跃着愤怒,却还是压抑着声音:「你还是为了他留下。」 楚十六没吭声,把头拧向了一边。 「你说。」看着还在病中的楚十六,牧玄野还是没忍心拽他,捏紧拳头打在他枕畔。 楚十六头小幅度动了动,撑着稍稍坐起来一点,牧玄野也没有扶他,看着他一边咳一边努力坐了起来。 「盛林,」楚十六头一次唤了他的字,牧玄野心头一动低头看他,却只见到他愈发冷的神情,和嘴角勾起的让人愤恨的讥诮,「我是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吗?嗯?身重寒毒,病入膏肓,你信吗?我因为什么堪堪吊着一口气你不知道吗?」 牧玄野下意识的摇摇头要分辩。 楚十六打断他,笑得愈发嘲讽:「就算你不知道,好,我为什么在这儿?牧盛林,我宁愿在战场上跟你堂堂正正地比一场,酣畅淋漓,输赢都认,可你偏偏选了我最不能接受的一种,对,我知道兵不厌诈,可是被当作战俘也罢了,你吊着折磨我,却说喜欢我。可笑,牧盛林,我看不起你。」 牧玄野眼睛里带着血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牧盛林,」楚十六轻轻呼了一口气,敛眉道,「夏也撑不住了吧,这场休战,于三国都是求之不得,我不过是个契机罢了,你还多说什么呢?」 牧玄野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楚十六已经阖了眼:「已经如你所愿了,本王乏了,太子也去歇着吧。」 「十六……」牧玄野怔了半响,转身出了营帐,却是当即唤来了随行,「速去查,孤要知道谁给慕亲王下了毒。」半响仰头嘆了口气似哭似笑:「十六,孤败给你了。」 南楚开元六年盛春,南楚皇宫。 慕亲王牺牲疆场的消息传回京城,朝堂震惊。 程清瑾听手下人传了消息当即晕了过去,太医救了许久才吊着一口气醒来,病倒在床气息奄奄;昭音在程府听闻此事,留下一封血书,趁人不注意偷偷投了塘,也让世人嘆了一句痴情女子。 第14页 楚易一,自离了古姚关就呕血不止,撑着回来嘱託摄政王楚辞让继续监国理政,便开始缠绵病榻,京城权贵见此纷纷站队,楚辞让在京中一时风头无两。 上书房。 「南蛮和亲?」楚辞让把摺子放下,玩味地笑了笑。 「是,」礼部侍郎顾珏应声道,「南蛮这次送了南蛮王很是宠爱的小公主过来,愿修秦晋之好。」 「湛月公主?」楚辞让的封地在南边,距离南蛮不远,想了想就猜到了是谁。 「是。」顾珏点点头,「使臣前去接应了,嫁礼甚盛。」 湛月公主是南蛮王老来得女,甚是疼宠,南蛮国号为「湛」,以国号为封号,仅从此就能看出这位小公主的受宠程度;难得这位湛月公主娇宠着长大,脾气却也不坏,南蛮王不拘着她,文才武略皆有所修,在南蛮名声很响。 居然请这位公主和亲…… 楚辞让勾唇笑了笑,沖顾珏点点头:「无碍,下去吧,本王知道了,等人到了好生伺候着就成,其他的等皇上醒了再做决断。」 「是,臣告退。」顾珏应了声下去。 楚辞让嘴角的笑意却是冷了下去,喃喃低语:「皇弟,你不是素来欢喜他,那你能为他做到何种地步?」 ☆、第 18 章 南楚开元六年春盛。 江南。 曲江上飘着数艘大船组成的船队,船身巨大,装饰华丽,带着浓浓的异域风情;船上有人来人往,却未闻有喧譁之声。江上游船见其皆纷纷避开,只有水上劫匪蠢蠢欲动,可看到周边环绕的官船也歇了心思。 船队中间最大的那艘船上,物件摆设一应俱全,装饰得格外精緻;船中心的寝房里,衣饰华丽的女子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中带着碎纹的玉玦。 一头青丝编成碎辫,眉毛细长如柳丝,眉尾利落,鼻樑高挺,眼眸深邃,一颦一笑带着不同于中原女子的潇洒和不羁,正是南蛮和亲公主湛月公主。 湛月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满是碎纹的玉玦,眼眸深深地看着上面的一道道纹路,却是一动不动。一旁侍女沉叶担忧地看着她,终于忍不住上前唤了一声:「公主?」 「嗯?」湛月回过神来,把手中的玉玦小心地擦了擦,贴身收好,然后拿起桌子上的信,又红着眼睛来来回回看了许多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音姐姐回来了吗?」 沉叶点点头:「昭月公主昨夜刚到,过来问了声,见公主休息就没进来。」 湛月闻言急声道:「快去请姐姐过来。」 沉叶应了声下去,不一会儿昭月就赶了过来,见到她很是温柔地笑了笑,轻轻揽过她,似是喟嘆:「好久没见阿昀了,这段时日,阿昀可是让姐姐很是想念。阿昀有没有想姐姐?」 湛月拉住她的袖子,点了点头:「阿昀自然是记着姐姐思念姐姐的……」顿了顿,不太好意思地但又带着真切的着急道:「姐姐,姐姐跟我说句实话,他、他……他到底怎么样了?」 昭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答话,抽出袖子在她身旁坐下了。 昭月公主是南蛮王的一个平民妃子所出,比湛月大不了几岁;湛月虽然从小备受宠爱,性子却不难相处,昭月性情温和,名声很好,她待湛月又很是温柔,跟湛月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故而湛月很是亲近她,姐妹俩感情很好。 「姐姐……」湛月看着她,难得眼睛里带了恳求和怯弱,「他,他到底怎么样了?」 昭月知道妹妹素来的性子,她跟她一起长大,看着她骄矜明媚,潇洒快意,可什么时候见过她这么胆怯的模样,虽然只是带了一点点的怯弱,却让昭月很是气闷,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没忍住对她道:「湛月,你是我们大湛的公主,怎么能为了一个男人低声下气?」 「我没有……」湛月迷茫地摇摇头,「你是姐姐啊……」 「姐姐也不行!」昭月「腾」地站起来,咬着牙对她道,「他死了!」 「我不信!」湛月一把拉住她,「我不信!姐姐也骗我,暗卫也骗我,你们都骗我!」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像是执着地要她收回刚才的话。 昭月倾身抱住她,声音里带着心疼:「阿昀,没事的,姐姐在呢……」可却是一字一句道:「楚国皇帝亲下的懿旨,他死了,在跟夏国的战争中死了,葬在边疆,就在古姚。」 「姐姐……」湛月埋首在她怀里,眼泪不可自抑地流出来,不停地摇头,全身都在颤抖,细细地喃喃,「我不相信啊,阿昀不相信啊……」 「可你得相信,阿昀。」昭月一字一顿,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愤恨。 「我不!」湛月猛地抬起头来,眼里的脆弱让昭月心碎,她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玉玦拿出来,捧给昭月看,执着又痴迷,「姐姐,姐姐你看,我的玉玦还没有碎呢,他一定还活着呢!」 昭月猛地瞪大了眼睛,狠狠握住她的手腕,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当年,把这个给他了?」 「嗯,给他了,」湛月小心翼翼地收好玉玦,坚定地看着昭月,「姐姐,他一定还活着。」 昭月没有跟她纠结活不活着的问题了,气急败坏地吼她:「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哪个可爱评论告诉我一声……到底为啥收藏上不去捏qaq 第15页 ☆、第 19 章(修) 「我知道……」湛月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她,看得昭月忍不住晃神,「可我喜欢他啊……」 「你那时候才多大!」昭月瞪着她,她跟湛月面貌不同,面容柔婉,更偏向南楚一点;两人离得近,湛月可以清楚看见她酷似楚十六的细长眼眸里满溢怒火,一时怔了怔。 「罢了,」昭月还是说不出更刻薄的话,嘆了口气抱住她,「我替你寻他……」 「姐姐……」湛月眼里含了泪,紧紧地抱住她。 「莫哭,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寻到他。」昭月温柔劝着她,她下巴搁在湛月头上,在湛月看不见的角度,却是冷下了嘴角,嘴唇动了动,无声地,「然后,杀了他……」 南楚开元六年夏初。 和亲队伍到了南楚京都。 打了大半年的仗,南楚的国力财力实在比不上盛时;湛国虽是楚国口中的南蛮,却是资财鼎盛,一时迎接湛国的仪式格外隆盛。 酒筵办了许多天,皇宫里多了许多热闹。 楚易一已经能勉强起来了,也只不过参加了第一场宴,后面都是由还是摄政王的楚辞让出面。 这日月上枝头才散了宴,楚辞让有点儿醉了,勉强撑着去跟楚易一道了一声安,挥退了近侍,在御花园里随意走几步醒酒。 「江东王?」楚辞让走到湖边御景亭,看见里面模模糊糊的人影,脚步顿了顿打算离开,不妨里面的人先出了声。 「昭月公主?」楚辞让听这声音有点儿熟悉,迟疑道。 「是,给江东王见礼。」昭月从亭子里转出来,笑意盈盈地给他请安。 「公主。」楚辞让后退了半步拱了拱手。 月光很盛,昭月虽然带着面纱,楚辞让却也清楚地看到她肖似楚十六的盈满了笑意的眼睛,本打算离开的脚步停了停,醺醺然犹疑道:「公主来赏景?」 「嗯,」昭月点点头,侧头去看湖中景,声音淡淡的,「早晚要困在这里,总得选个合心意的笼子。」 楚辞让闻言心下复杂,南蛮和亲意图明显,这次派来了两个公主,宴会办了几次,他也看出来和亲的应该只是这位昭月公主。南蛮女子常覆面纱,几次宴会下来,他没仔细看过两人,往常只依稀觉得这位昭月公主应该是娴静温婉的性子,现在看来,没想到居然也是这般品性孤傲。 是了,再怎么说也是一国公主。 楚辞让这边心里琢磨着,昭月已经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行了个礼,姿态婉容,声音恢复了轻柔道:「饮了些酒,昭月一时失言了,如今夜已深了,王爷也请早些歇息,昭月先行告退。」 「公主请。」楚辞让温和地笑了笑,往旁边移了半步。 昭月点点头从他身侧走过,两人交错间,忽然起了一阵清风,将她的面纱吹起些许,楚辞让看着她柔和的侧脸一怔,半醉半醒间失了清明,猛地抓住了她的手:「十六!」 甘露殿。 楚易一将手中的密报看了许久,又拿起摺子看了看,半响皆是放下嘆了口气。 「皇上怎的了?」苏成捧了一盏药膳上来,「南蛮呈上来的贡品,太医说甚是滋补,您尝尝?」 楚易一端起盏来舀了两口,点点头:「不错,朕用不着这些,不知道母妃怎么样了,你把多的给寿康宫送去。」 「奴才省得,早已经将份额送过去了,只皇上也应多注意身子。」苏成念叨了几句他大病初癒,不应过于劳累。 「你越发唠叨了,还没比朕长几岁呢!」楚易一笑着道了他一句,自己又摇摇头,「停不下啊,皇兄已经大权在握了……」 话音未落,有个小太监从外头禀报导:「皇上,江东王觐见。」 ☆、第 20 章 「拜见陛下。」楚辞让进来之后便施了一礼。 「皇兄不必多礼。」楚易一连忙道,「不知皇兄所为何事?」 楚辞让往常都过来的晚,总是用的称呼也大多是「皇弟」而不是「陛下」,楚易一心下疑惑,叫他起来之后便多问了一句。 「臣兄确有一事求陛下恩准。」楚辞让带了一丝窘色道。 「哦?」楚易一挑了挑眉,「皇兄说说看。」 「这几日陛下龙体抱恙,臣兄暂代监国,甚是惶恐。」楚辞让浅笑了道,楚易一看着他并无一丝惶恐的脸色略略皱了眉头。 楚辞让却是话音未停:「如今臣兄在朝上军中勉强说得上几句话,很是不安。」楚易一心道你这可不是勉强说得上话,却是也略勾了唇道:「皇兄监国是朕的旨意,皇兄做得很好,不必惶恐。」 楚辞让嘴里说着「不敢」,抬抬眼皮瞟了他一眼,又说了一会儿终于扯到了正题:「如今陛下既已龙体安康,臣兄便可放心回江东封地,只是有一个浅薄请求望陛下恩准。」 楚易一听见前面很是惊讶,听到后面反而舒了口气,心里仍存了一份疑,却也缓和了语气带了几分真切笑意:「皇兄尽管说。」 「多谢陛下,」楚辞让一撩袍子行了个大礼,「臣兄甚是思慕昭月公主,恳请皇上赐婚。」 楚易一闻言一怔,继而很是爽朗地笑了,他本就为南蛮和亲的事儿头疼,不想楚辞让竟做此请求,一下子解决了他两件忧事,于是颇有心情地笑了一句:「朕竟不知皇兄还是这般痴情!」 第16页 楚辞让带了三分窘色,却是热切地看着他,楚易一笑着摇了摇头:「朕这就下诏!」吩咐人研磨很快写好了圣旨,亲自递给了他,还不忘问一句:「皇兄打算在哪儿办婚事?」 楚辞让哪能不知他期望自己早些离开,勾了勾唇笑道:「尽快回去,还是要让母妃安心。」楚辞让的生母惠顺太妃早先他封王的时候跟他去了封地,这次的事情并没有回来。 楚易一笑着应了声:「皇兄这么说,朕倒不好多加挽留了。只皇兄成亲不是件小事,还是要知会母后和母妃。」 「是,」楚辞让点点头,「是臣兄疏忽,陛下放心。」 寿康宫。 德婉太妃本就上了年纪,之前又受了楚十六去世的打击,这会儿还是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满屋子的草药味。 楚辞让领着昭月来请安,程清瑾气色好了些,让他们近前问候,勉强倚着嘱託了几句。几人说了一会儿,楚辞让便领着昭月请礼告退,程清瑾点点头,看着两人出去,却忽然出声唤住了他们。 「太妃娘娘还有何嘱託?」楚辞让疑惑道。 程清瑾咳了两声,直勾勾地盯着昭月:「哀家可否跟公主说说话?」 楚辞让虽是疑惑,还是沖昭月点点头,就退了出去。 程清瑾挥退了素夏等,看着昭月仪态婉容地走过来,声音有点颤地开了口:「昭音?」 「姑母英明。」昭月素手摘下了面纱,款款坐下,眉眼弯弯笑得很是纯真无害。 「你!」程清瑾看着面前那张肖似楚十六的脸瞪大了眼睛。 昭月轻轻抚上自己的脸,笑得愈发温柔:「易容术,姑母懂吧?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呢……姑母这个神情,是不是想起慕亲王了?」 程清瑾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愈发瞪大了眼睛,粗喘着气盯着她:「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哈哈哈,」昭月把腰上的玉佩解下来,在她面前晃了晃,「姑母既然两次都是凭这块玉认出来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要做何呢?」 「你是为了你娘!」 ☆、第 21 章 「她能值得我这样?」昭月嗤了一声,温柔的神情不复,却还是对着程清瑾道,「姑母勾心斗角运筹帷幄了半辈子,肯定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 程清瑾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可怕的回忆,两只手哆嗦着攥了起来:「不是哀家,不是哀家,她在骗你,不是哀家的错……」 「当然不是姑母的错,」昭月又笑了,只是这笑里带了阴森森的味道,笑得程清瑾越发哆嗦,「是她识人不清,是她傻,是她想不到自己的妹妹会为了一个男人对亲姐姐下手!」 「哀家没有!」程清瑾低声喊了一句,凄婉地看着她,眼里带着哀求。 昭月轻轻地抚上她的手,声音轻柔:「姑母这双手,保养的可真好,你知道她的手最后成了什么样子吗?一道道冻伤,一块块疤,你说她多傻啊,身为后妃了却被欺负得连衣服都得自己洗甚至给别人洗,呵,你猜她傻到了什么地步?自己不知道争宠就罢了,还告诫我不要多出风头多表现,那我怎么办?跟她一样在冷宫终老或者等着被打包送走吗?姑母,当我知道你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啊,怎么我娘不是你呢?看我们俩多像啊,嗯?一样的为了权力不择手段,一样的为达目的抛弃所有……」 程清瑾害怕地抽手,却被她一把攥住,按在自己脸上:「姑母,你看我长的样子,看,跟慕亲王多像啊,怎么我就不是你的女儿呢?」 「对了,」昭月蓦地松开她的手,勾唇笑得疯狂,「慕亲王死了,我就是你女儿啊,姑母拿我当女儿就好了啊!」 「疯了,你疯了!」程清瑾瞪眼看着眼前这个完全不一样的昭月惊恐道,就要出声喊人。 昭月按住她,伸出一根指头竖在她的嘴上摇摇头,整个人倏忽回到了那种冷静安宁的状态:「姑母不要出声哦,不然我不知道会做什么。我没有疯,再怎么样也比不上慕亲王呢……」 「十六……」程清瑾不懂她说了什么。 「姑母还不知道吗?」昭月勾勾唇,「慕亲王可是甚是欢喜皇上呢!」 「你、你说什么!」程清瑾粗喘着气,眼睛睁的大大的,像要把眼珠瞪出来。 「姑母别气,」昭月好心情地帮她掖了掖被角,「姑母聪明了一辈子,这都看不出来吗,慕亲王和皇上为什么不愿意成亲,就是因为彼此欢喜啊,两个男人的爱情,多感人啊;对了,姑母真的以为慕亲王是战死疆场吗?不是呢,夏国的太子看上了他,慕亲王为了两国休战自愿和亲呢,可惜啊,夏国人龙精虎猛的,慕亲王受不住……」 「噗——」程清瑾怒极攻心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昭月丝毫没有慌乱,给她探了探脉,微笑着站起身来,把玉佩高高举起重重扔下,发出闷闷地一声响,眼泪一瞬间涌了上来,急声道:「娘娘,娘娘您怎么样!来人啊,快来人啊!」 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寿康宫陷入一阵忙乱。 「都怪我,都怪我。」昭月伏在楚辞让怀里,担忧地看着内殿的方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事,没事,」楚辞让柔声安慰她,「太医在呢,太妃会没事的。」 昭月摇摇头,泪眼朦胧地看他:「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太妃本来跟我聊了一会儿,然后问我要了我佩的玉佩,只看了两眼就吐血晕了过去,我今天不该佩这块玉佩的,都是因为我……」 第17页 楚辞让心疼道:「音儿别哭,别哭,不关你的事。」 「这块玉佩是刚进楚国的时候底下人送上来的,我当初就不应该收,如果娘娘因此而有什么事,我难辞其咎……」 楚辞让还要再安慰她几句,外头传来了告声:「皇上驾到——」 楚辞让躲闪不及,楚易一已经急步走了进来,匆匆瞥了他们一眼,急忙不顾劝阻进了内室,半响沉着脚步出来。 「陛下恕罪。」见楚易一出来,楚辞让还没来得及阻拦,昭月已经急忙迎了上去,「娘娘怎么样?」 「没有性命之忧。」楚易一沉声道了句转过头来看她,却是怔在了原地,「十六!」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点成直接发表了,这是明天的份哦qaq ☆、第 22 章 京都程府。 湛月自来京都就四处打听楚十六的消息,听闻程禾琪是楚十六还未迎娶的正妃,就去了程府,不知是程禾琪跟她说了什么,两个人竟然没有打起来,湛月反而越发频繁地往程府来找程禾琪,基于楚十六这一共同话题,两人甚至勉强算上聊得不错的朋友。 这日湛月又过来,到了后院小亭却看见程禾琪正在与人交谈,走近一看,湛月忍不住低声惊呼:「姐姐?」 「嗯?」那人转过头来,湛月怔了怔,晃了晃神走上前,喃喃道:「十六?」 那人点点头。 她初见楚十六那年,还是混天浑地的小混世魔王,父皇母后宠她,周围人顺着她,她漂亮聪颖,虽然没有干出鱼肉百姓的纨绔事儿,却也是骄傲狂妄。楚十六是那时候出现的,那时楚国先帝还在,他是十六皇子,是父皇母后以礼相待的贵客。 楚十六比她大了两岁,比她高了一个头,少年眉眼精緻,芝兰玉树,看到她时温和又淡漠地向她问好。她从未见过这般少年,一见便心生欢喜,小个子的姑娘叉着腰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要他做她的驸马。 她记得那时候楚十六怔了怔,因病泛白的脸上浮起了一点红,勾起唇角潋滟生花地,拒绝了她。 她可是湛国公主哎,是湛国最受宠的湛月公主哎,他怎么能不为所动!她开始追着他,各种想法子逼他就范。 才知道人外有人。 楚十六一一化解了她的手段,她却在一次又一次地交锋中真正地喜欢上了他,得知他畏寒,她便下了玉蛊,把他的命养在玉上,玉性温,对他再好不过。只是玉蛊系情。她温养这玉,养的是自己的情之所系,依赖的是情,增生的也是情。人亡玉碎,情也会断,她也会受到极大的反噬。 几年过来,她一直各种打探他的消息,可楚十六的眉眼在她的记忆中有些模糊了。她有时候有些怀疑自己的感情,甚至不知道他变成了什么样子,自己的喜欢究竟是一如既往还是玉蛊的缘故。 可如今看见楚十六,满腔的欢喜告诉她,她还是喜欢他,愈发浓重。 「十六!」湛月的泪水溢出来,连日来对他的死亡消息的害怕折磨着她,如今看到他站在她面前,终于忍不住沖了过去。 「公主小心。」楚十六知道湛国不甚注重男女大防,顺手接住了她防止她摔倒,然后却还是放开,沖她施了一礼。 湛月眼里还带着泪,不满道:「叫我阿昀,我花了半个月让你习惯适应,不过是多年没见,让你这么生分。」 不过是多年没见,楚十六有点好笑地扶额摇了摇头,还是从善如流道:「阿昀。」 湛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忙着问他发生了什么,怎么样了,病可好了。楚十六一一或详细或粗略地答了。程禾琪见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很是好笑地没说话,在楚十六第三次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才开口道:「公主可饶了他罢,十六刚到,等他歇息歇息,再听候公主问话。」 「嗯,」湛月点点头应了,见他眼底还有青黑,发丝有些乱显然是没好好休息的缘故,心疼道,「十六快去休息!或者你要进宫,我去让人备马车。」 「不用,」程禾琪让楚十六先去收拾,自己跟湛月解释,「他回来是悄悄的,除了你我没几个人知道,宫里都不清楚。」 湛月有点惊讶地捂着嘴:「为什么?」 「姑母病重,十六是听了消息回来看她,不想别人知道。」 「十六是慕亲王啊,怎么?」湛月是知道程清瑾病重的事情的,听说姐姐之前不小心让德婉太妃看了一块玉佩,怒极攻心得了卒中,姐姐除了宴席基本上不让她进宫,她避开姐姐去宫里探望过几次,太妃口不能言,已经不是很好了。 程禾琪严肃了神情:「公主,十六是已薨的慕亲王;还有旁的原因我不便多说,你要帮忙掩盖他回来的事,十六去宫里探望过姑母应该就会离开。」 「好,」湛月点头应了,想了想迟疑道,「那……十六之后去哪儿?」 「我不知道。」程禾琪摇摇头,她的视线掠过她,带着忧愁投向了远处。 不知道为什么,湛月心里忽然很不安。 ☆、第 23 章 程禾琪是德婉太妃的侄女儿,湛月是湛国来的公主贵客,两人带个人进宫自然也没有人多加阻拦,楚十六没费多少功夫就到了寿康宫。 「见过公主,见过程小姐。」程禾琪和湛月都来过几次,听闻她们过来,素夏没有多少怀疑,恭恭敬敬地把人请进外殿。 第18页 「姑姑不必多礼,」知晓她在程清瑾面前的地位,两人素来对她是以礼相待的;一边向内走,程禾琪一边问道:「姑母如何了?」 素夏脸上隐不去的忧色,勉强笑笑:「没什么起色,好在没有恶化。」 楚十六闻言面色愈发凝重,忍不住疾行了几步,引起了素夏的注意。 「这位公子?」素夏停下脚步看他,面上有点疑惑警惕。他是程禾琪带过来的人,素夏一开始没有多在意,京中有名的少爷公子她多少也知道,瞧着这人实在脸生,可他衣饰打扮又不像是侍卫,如今一脸着急地跟她们进内殿,她才起了怀疑。 「姑姑,是我。」楚十六见殿内没有旁人,悄悄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压低声音道。素夏是程清瑾身边的老人了,他也算是她带大的,她素来不显年纪,如今却也带了老态,楚十六心疼她,更想到程清瑾现在是什么境况才让这位素来沉稳的姑姑忧心成这样。 素夏瞪大了眼,楚十六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里涌上泪:「王……」 「姑姑,」楚十六冲她摇摇头,拱了拱手,「在下程木见过姑姑。」 「嗯,嗯,」素夏在宫里这么多年,虽然还没太明白楚十六的意思却也很快反应过来,沖他点了点头,「程公子不必多礼。」没多说什么,紧着脚步领她们往里走,面容平静,只通红的眼眶表现了她的思绪。 内殿只有素秋一个人伺候,楚十六看见病榻上憔悴的身影红了眼睛,没忍住跪在了床前低声唤了一声:「母妃,孩儿不孝——」 素秋震惊了一瞬,很快被素夏拉了出去,程禾琪和湛月也退了出去。 楚十六待了半个时辰出来唤几人,已经调整好了脸色,细问了一通怎么回事儿,太医如何诊断、程清瑾用的何药,取出了随身收的药瓶,嘱託两人:「姑姑也可按这个方子给母妃服用,跟现在用的也不相冲。我不孝,往日没少给母妃惹事儿,如今又惹得母妃为我如此,只往后恐也没机会尽孝,劳两位姑姑费心了。」 「王爷。」素夏素秋接了,红着眼看他。 「烦劳姑姑了……」楚十六勉强笑了笑,跟两人说了几句,起身跟程禾琪和湛月离开了。 三人按着原路回去,程禾琪和湛月行在前面悄声说几句话,楚十六脸色凝重地垂首跟在后面,不期然前面两人停了步,还未出声,就听见两人齐齐行礼声:「参加陛下。」楚十六抬眸瞥了一眼,便深深低下头跟着行礼。 原是楚易一,楚辞让和昭月。 给三人都见了礼,互相问候后,程禾琪三人便要离开,不妨楚易一唤住了他们,目光在楚十六身上一转:「这位是?」 「回陛下,」程禾琪应声道,「这是臣女堂弟程木,小时发烧烧坏了嗓子,又体弱多病,一直养在家里,小时跟姑母亲近,听闻姑母抱恙,心里记挂,这次特意请臣女带他入宫。他口不能言,请皇上恕罪。」 楚易一定定看了「程木」一会儿,看得程禾琪有些慌了,才把目光移开,带了几分笑:「有心了,下去吧。」 这边应了声,行礼送行。 两拨人交错而过,皆是目不斜视。 …… 南楚开元六年夏末。 曲江。 正是船业兴盛的时候,式样各异的船里有一只分外不起眼,内里却是精緻异常。舱内的软榻上,带着些许病态的男子轻声问一旁俏丽的姑娘:「阿昀可悔?」 「问问问,还问,问了多少遍了,」姑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还是伸手给他掖好被角,「别起来,也不怕着凉。」顿了顿定定看着他:「我从未悔过。」 男子看着姑娘的眼睛,忽然读透了她眼里的意味,第一次伸手握紧了她的手,勾起了一个笑:「我亦然。」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已完结,后面有几章番外解释一下里面没解释清楚的点 ☆、第 24 章 南楚开元十二年。 南楚皇宫,养心殿。 案前一身明黄的男子把手中摺子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嗤笑了一声扔给了旁边瘫在榻上的女子:「瞧瞧。」 女子懒洋洋地把脸上用来遮阳的书拿下来,慢吞吞地拿起身上的摺子翻了翻,翻了个白眼把摺子扔了回去:「左不过是催你选秀,明里暗里挖苦本宫几句不成体统,一点儿新意都没有。」 「谁让你确实不成体统。」小声。 「切,」女子哼了一声,想到了什么忽然一骨碌爬起来,挤到他面前,「要不你就听这些老头子一句?你这后宫空荡荡的,忒没意思,叫几个姐妹进来玩嘛~」 男子睨了她一眼:「朕看你是想开后宫了。」顿了顿眸光黯了下来:「选多少人进来无非是祸害多少人,何必呢?」 「你,」小心翼翼戳了戳他,「还放不下?」 看了看她,没接话,只是摇摇头,声音怀念悠长:「五年了……」朕放他走,走的又何止一个他呢,他带着的,可是朕的心啊。 「不知道十六现在怎么样了?」尊贵的皇后娘娘跟着嘆口气,却正是程禾琪。 楚十六离开京城后不久,楚易一顶着一众大臣的压力封程禾琪为皇后,说来也奇怪,原来最是端庄守礼的姑娘如今却是怎么随性怎么来;两个人私下的关系相处却不像是夫妻反而像是同僚,程禾琪每天就是窝在榻上跟楚易一一起翻摺子,五年来两人分房而睡,自然没有子嗣,却引得本来就对她身份不满的大臣时不时上书奏请充盈后宫,不过都被楚易一压了下来。 第19页 楚易一瞪了她一眼:「朕还要问你,要不是你的安排,朕也不会遍寻不到他。」 程禾琪不甘示弱也叉腰瞪他:「你敢承认不是你授意的!本宫当时还奇怪怎么那么一路顺风的,现在想想后面能没有你推手?」把榻上的摺子重重扔在桌案上,「本宫算是知道了,你可憋着坏呢,那些老头子就是老糊涂了,一个个的都来挑本宫的错,明明你才是个黑心的。」 楚易一看着面前不小的一摞摺子摸了摸鼻子心虚了一下,夸奖道:「朕看皇后真是个好女官!」 「你还说!」程禾琪悲愤道,「本宫从小忧国忧民啊,立志成为一带贤臣,奈何女子不能为官,才立志成为一代贤后,之前你们闹得本宫打算远离朝堂了,结果你又来告诉本宫让本宫做皇后,说什么可以让我干政批摺子!」 「你这确实可以干政批摺子了啊。」楚易一讨好地看着她。 程禾琪神情愈加悲愤,怒气沖沖地指着他控诉:「可是你却开始设女官了!早知道有女官,本宫还当什么皇后!本宫又没心思看你们喜欢来喜欢去!」 「……」楚易一握住她的手指摇了摇,「这不是看见皇后娘娘才思敏锐,巾帼不让鬚眉,才动了念头嘛,皇后娘娘一国之母,堪为表率啊!」 「哼哼,」程禾琪哼了两声,勉强承认这个马屁拍得不错,不过嘴上仍是不饶,「什么表率不表率的,本宫就是来给你挡刀的,那些老头子惯会数落本宫,什么不得干政,什么善妒……」 「……」楚易一顿了顿表示哄不动了。 程禾琪可能数落得开心了,连珠串儿似地一个个数过了诸位大臣,听得楚易一累了,才意犹未尽地得出了结论:「要不是本宫也看不惯这些老头子,本宫早就不干了。」 「是是是,」楚易一晃了个神醒过来,连连点头,「娘娘说得对,娘娘圣明。」 「切!」程禾琪又赏了当今圣上一个白眼,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就要再说,苏成急匆匆地过来请礼:「陛下,娘娘,德婉太妃不好了。」 两个人「腾」地一声站起来,急匆匆地出了门,直奔寿康宫。 程清瑾自得了卒中就一直口不能言,不良于行,太后一直不管事,楚易一虽无后宫,可总要有人管,这才求到了程禾琪。大婚的时候应太后要求,太后太妃一起被扶着出来坐了坐,这几年还是一直缠绵病榻。两人知道总有这么一天,可拖了这么几年,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两人走得很快,刚看见寿康宫的宫门,却又有小太监急忙赶了过来:「陛下,娘娘,太后娘娘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小可爱么么么哒么么么哒! 迎来的第一个雷啊!!! 二更送给你!!! 祝小可爱和所有可爱六一快乐天天开心!!! ☆、第 25 章 眼看着都到了寿康宫前了,两人想了想还是吩咐了小太监一声,率先跨进了寿康宫。 步履匆匆进了内殿,就见程清瑾直勾勾地盯着这边,看见两人进来嘴动了动,手伸了伸,两人急忙过去握住她的手。 程清瑾狠狠攥住了他们的手,有点浑浊的眼睛里发出了不同以往的亮光和神彩,看得两人心下一凉,却还是勉强笑着唤她;程清瑾「啊、啊」了两声,想要说些什么,两人就只是点头,眼里愈发蓄了泪。 哑然嘆了一口气,程清瑾嘴巴嚅动了一下,头往殿门处偏了偏,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眼睛里的光渐渐淡了下去。 「姑母!」 程禾琪哭喊出声,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 「娘娘——」素夏素秋领先哭着跪下,几个亲近的侍女跪了一圈。 楚易一眼圈泛红,喃喃了一声「母妃」,还是上前揽住了程禾琪,低声劝慰了几句,吩咐苏成留下处理,步履踉跄了一下带着程禾琪又匆匆往慈宁宫赶。 慈宁宫。 两人进了内殿,就见太后赵宣怡已经气息微弱地躺在榻上,竟也是直愣愣地看着这个方向。 「母后……」两人凑了过去,被赵宣怡一把握住手。 「她、她……」赵宣怡病弱的手紧紧握着,用力得手上青筋都浮了起来,断断续续地说着,「她怎么样?」 楚易一略带疑惑,程禾琪意识到了什么,艰难道:「姑母,薨了……」 「瑾儿——」赵宣怡闻言高声唤了一声,声音凄婉哀嘆,手向上抬了抬,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南楚开元十二年冬初。 惠静贤太后薨,德婉太妃薨。 九回钟响十二声。 楚易一自小在程清瑾身边养大,与赵宣怡没有那么亲厚,程禾琪自入宫之后常去陪她坐坐,赵宣怡待她竟也比待楚易一宽和,守孝的时候程禾琪也确要情真意切得多,只上一辈人恩恩怨怨他们却也参不透。 这一辈的人不知,上一辈的人也几乎没人记得,程清瑾与赵宣怡原是手帕交。 程家是商贾之家,赵家世代从政,不过却没影响两个小姑娘的感情。两人几乎是一起长大,感情甚笃。 不过这份珍贵的友谊终究还是断了,断在程清瑾意外得知赵宣怡的心思上。 「瑾儿我也不是有意的,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赵宣怡不能接受程清瑾断交的要求,苦苦哀求她。 第20页 程清瑾冷冷看着她,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赵宣怡你怎么可以喜欢我?什么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意,我们都是女子,你怎么能喜欢我!你是不是从小抱着这种噁心骯脏的念头接近我!」 「我没有——」赵宣怡猛地拽住她,「我是这几年才发现的,我一开始也接受不了,瑾儿,瑾儿,你若是不愿我绝不拿这个来烦你,绝对不会,瑾儿你不要厌烦我,求求你——」 「你松手!」程清瑾猛地抽出了手,拍了拍衣袖,「我们不是朋友了!」转身离去。 「瑾儿——」 赵宣怡失魂落魄地回了赵府,把自己关了许多天,以为再没机会跟程清瑾联繫了,没想到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程清瑾主动上门找她,她欣喜若狂,却发现程清瑾却是想让她帮忙设计自己的姐姐。 因为她们喜欢同一个男子——当今圣上。 喜欢的女子找你帮忙设计情敌接近另一个男子,赵宣怡苦涩地笑了笑,还是应下了。 可惜这只是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给评论区小可爱比心么么么哒! ☆、第 26 章 她们本打算让程家二姐受点小伤错过选秀,没想到竟是直接不见了她的踪影;可木已成舟,程清瑾的选秀却是不能再因此错过。 赵家底蕴深厚,赵宣怡是这一辈的独女,没有不进宫的理由,况且她也看不上旁人,所以跟程清瑾同届进宫,封号比之要高。她素来聪颖,虽然厌恶先帝,却是为了程清瑾努力向上爬,替她挡住了后宫的争风吃醋,替她拦住了各方的明枪暗箭,直到她凭藉子嗣和家世登上了皇后之位,光明正大地偏袒她、护着她。 她本来不喜先帝,若不是为了后位也不会诞下皇子,所以对楚易一素来不甚管教。后来程清瑾生下楚十六,她本欲扶植他,奈何楚十六生来体弱,便索性将楚易一交给程清瑾抚养,后来熬死了先帝,扶楚易一登上帝位,借他之手将程清瑾留在宫中。 她这一辈子,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一生都为她而活。 这段故事,旁人不知,她悔不悔,旁人亦不知。 程禾琪等或有些许猜测,也只是再得不到求证的镜花水月了。 后宫两根柱子同折,虽然有礼部等从旁协助,程禾琪仍然忙得焦头烂额,楚易一已经连日未看见这位尊贵的皇后娘娘的懒散身影,听见她的唠叨了,不想这日程禾琪急匆匆地冲进了养心殿,噼头盖脸砸了一句话:「十六回来了!」 南楚开元十二年梅月。 南楚皇宫。御花园。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兄弟两人相对而坐,良久,楚易一忍不住开口。 虽然是雪日,亭中四角燃着暖烘烘的炉火,两人俱是裹得厚厚重重,倒也没有多少冷意。楚十六得了德婉太妃薨的消息赶回来已经有一段日子了,这会儿各种典仪都结束了,两个人才有机会坐下好好聊聊。 楚十六的看向在御花园里拉着程禾琪玩雪的湛月,勾起唇角笑意温柔:「有阿昀陪着,还不错。」 楚易一的目光从自己心心念念的人身上移开,飞快地掠了湛月一眼,又转头盯着他:「她?」 「嗯,」楚十六转过头来看他,昔日张扬肆意的少年如今光华内敛,「你还记得昭月?」 楚易一想了一会儿,想到了什么,有点惭愧地点点头:「是皇嫂了。」 「嗯,」楚十六随意应了一声,继而歪了歪头看他,难得露出了当年的少年气,有点促狭地笑道,「你知道她当年为什么要来和亲?」 楚易一诚实地摇摇头。 当时楚国外忧内患,湛国亦是虎视眈眈,企图分一杯羹。 不过他们尚不敢明目张胆,所以打起了和亲的主意。湛月虽然聪明,可湛王何其老奸巨猾,将她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同派了心思深沉的昭月来。 不过湛王看出了许多,却独独没看出昭月的心思。 当年程家二姐流落湛国,被贪图美色的湛王纳入后宫为妃,自古君王薄倖,她生下昭月后很快就失了恩宠,受人欺压,形同打入冷宫。昭月也过得分外悽惨,于是她知事之后,便开始努力同备受宠爱的湛月交好,后来却在愈发亲近中生出了旁的心思。那时湛月刚刚送了楚十六离开,因为昭月与楚十六面貌相似才允了她亲近,却完全不懂她的心思。 昭月一直在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几年前应了湛王的要求陪湛月过来除了不愿湛月与旁人接触外,更是因为她试图登上楚国后位,继而效仿前朝则天大圣皇帝,把控楚国,得到湛月。 登上权力的顶峰,才能得到一切自己想要的。 楚易一听完颇为嘆息地感嘆了两声:「不知道皇兄知不知道?」 「你以为他看不出来?」楚十六嗤笑了一声,「他们俩一个心思,靠着昭月长得肖我,接近你。」 楚易一颇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难得带了点憨态,继而正了正姿态,看着楚十六道:「我只同你亲近。」 楚十六敛眉偏了偏头,不知道是在看雪还是别的,继而轻轻嘆了一口气,正过头来看他,认真地看着眼眸之中一片情深的楚易一:「当年我走,皇兄既然选择放行,就该是知晓我的意思。」 「所以你仍然要走?」楚易一苦涩地笑了笑。 第21页 楚十六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皇兄能受的住,我又何必走呢?皇兄,你我都不是自欺欺人的人,抛下大楚,让朝廷再陷动乱,我们都不能接受。」 楚易一偏头看了看湛月:「你跟她?」 「我的心意从未变过。」楚十六从身侧厚厚的大氅下取出一盏藏山玉壶,手指摩挲着壶身,「可皇兄,我们不是在夏,我们生于楚室皇廷,这是我们的命,也是我们的责。」仰头饮了一口递给楚易一,又笑得风轻云淡:「玉竹清,皇兄尝尝?」 「我知道……」楚易一觉得一肚子话说不出来,最后还是抬手接过酒壶,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忽然抬眸问了一句:「当年你出征前……」 楚十六登时别开了眼,楚易一只看到他从白皙的侧脸到软白的耳朵都染上了淡淡的粉红。 心中一动,楚易一浅饮了一口,又把酒壶递还给他,唇角勾起一抹笑:「十六,我也想灌醉你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撒花花~ ☆、后记·写给《南柯》的可爱们 第二本完结文。 虽然只有看上去短短的二十七章,不过字数已经达到了八十一章的《女配》的一半了;在且再努力写得更肥一点,努力变得更好一点。 这篇文是某天跟基友开脑洞的产物,当时几个人一起胡言乱语,各种玩儿梗各种造剧情;本来《女配》的后接文是《妖艷》的,不过成绩实在是不好,大纲也没谱清楚,特别炸毛的时候想起了这个故事,就一点点把《南柯》的大纲出来了,虽然成绩仍然不理想,但还好坚持了下来,耗时两个月成功完结。 不过基友偷偷挖出这篇的时候吐槽了我很久,因为我居然把一个脑梗欢脱故事写成了一个虐文。 嗯……我知道她们口嫌体正直,毕竟她们嘴上说着嫌弃还是换小号给我投了我收到的第一个雷。 比心。 我写这篇的时候其实对虐不虐没有多少赶脚了,就是想认认真真把一个故事写出来。 《南柯》的主角是十六和易一,嗯,额,虽然名字有一点草率,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名字嘛,捂脸。 刚出场的时候,十六还是个放肆的少年,正值大好岁月,飞扬肆意,像一团火;他对易一的感情也是浓郁的,蓬勃的。而易一是少年皇子,他是先帝嫡子,母妃凭他封后,他一出生就带着隐太子的身份。他受着严苛的教导,母后并不疼宠他,头上还有楚辞让虎视眈眈,这一切的一切决定了他的感情註定是内敛而深沉的。 我构建了四个出场的国家,从方位上楚国属于中原,这是一个遵循着传统礼教的国家,所以他们初期是为内心的这种感情感到困扰的、不敢表达的,并且彼此都是认为对方一定不会对自己怀有兄弟之外的感情,这才导致了赐婚这一必然事件。 易一心里想着的是只要十六幸福,他愿意一个人承担痛苦,并且他的性格决定了他虽然痛苦,但却很难明确地表达出来,而是更倾向于隐藏它。而十六的表现要强烈得多,可是喜欢是两个人的事,当他得到易一喜欢禾琪这个答案,就会觉得无结果的反抗是没有意义的,但他不是轻易低头的人,所以才会为了易一接受赐婚,为了自己拖延成婚,并抓住出征的机会逃离京城。 但是不管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不管易一的情绪有多内敛,当得知十六出事的消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去边境救他;而对于被俘的十六来讲,已经成长了许多的他得知皇兄同样喜欢自己的消息时,他是激动的,却更是冷静的。 很多人说爱就是两个人在一起,哪有那么多琐碎和顾虑。 对一些人来讲可能是这样,可是对十六和易一来说,他们的身份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抛弃一切不管不顾地在一起。 十六很清楚,他们的不顾一切,迎来的不止是天下的譁然,臣民的质疑,更有可能造成楚国的动荡,所以不论是出于何种考虑,加之十六知晓自己的身体情况,才会含着痛苦冷静地递给易一那样一封信。 而易一也懂。 所以接受。 但这种接受是压抑的,所以在后面看见与十六面貌相同的昭月的时候才会不自觉地寄情,如果十六没有出现,他可能会有些不冷静的举动,这也是一种可能。 不过十六还是出现了。 那个人,不论别人再像他,都不是他。 他们都是很聪明很冷静的人,所以十六仍然选择离开,易一仍然选择放他走,擦肩而过,永不回头。 我的主角是他们两个,所以正文是到这里完结的,但是有超可爱超萌的那种小可爱来哭唧唧了,再加上其他人的故事没有交代清楚,所以又写了番外。 先聊聊姑娘们。 禾琪妹子是有远大志向的人,她会是一个合格的皇后,除此之外她会不会与别人发生什么关于爱情的故事,我不知道,就像我也说不明白她到底喜不喜欢易一或者十六。但是我愿意相信对她来讲,生活又不是只有情情爱爱。 昭月也就是昭音其实自小生活得很苦,同时像太后娘娘一样,她追寻了一辈子的爱而不得。但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害了太妃也是不争的事实,没得洗;可是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得以昭雪,这件事除了午夜梦回之际或许能吓到她,再没有别的人知道真相,而她能不能与楚辞让获得一个好的结局,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她够聪明够狠,获得一个爱她的人还是不难的。 第22页 太妃和太后的虐恋情深在番外里已经写得挺清楚的了,就不多说了。 啊!到我最喜欢的湛月妹子了! 这个角色本来不存在的塞~本来的大纲中是没有这个人物的,跟十六一起离开的是禾琪,不过基友说想进来当个炮灰,就改了大纲放进来了……氮素,这是我最喜欢的姑娘哈哈! 全文唯一一个爱得一往无前的人。 因为喜欢,阿昀可以寄情养着玉蛊;因为喜欢,阿昀可以不远万里来不熟悉的国度和亲;因为喜欢,阿昀可以不顾自己的身份无悔地跟着十□□处漂泊。 她的爱情浓烈真挚,虽然可能带了些许莽然莽撞,却在一片思虑甚多的感情中显得格外珍贵,让人心生欢喜。所以十六虽然不能说喜欢她,却也愿意宠着她。 再聊聊两个糙汉子。 牧玄野到底喜不喜欢十六?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虽然这份喜欢粗浅地源于外表,却在惺惺相惜中愈发浓重,但是有没有到达可以有损夏国的程度,当然也是没有的。十六戳穿他的话是对的,他终究是个政治家,考量的更多的还是夏国的利益。所以十六的离开纵然让他痛苦,他却必然会重新有自己的人生。 而楚辞让,私心觉得是全文最好听的名字哈哈,十六说得没错,他确实是利用昭月接近易一以试图把他拉下马,可十六有一个点是没想到的,楚辞让的算计中也夹杂着真心——他对十六也是喜欢的。不过与易一不同,他的喜欢没有跨过性别,他仍然喜欢女子,所以对昭月的感情可能比对十六还要真切些。音辞夫妇终究是相互算计,就看谁算得过谁……我投阿音一票哈哈。 再说六一夫夫。 他们的结局有很多种啊,终究还是不忍心,所以选了我觉得还蛮甜的放进番外了,我不管,这就是甜! 写了好久啊,写得我都累了。 文中当然还有很多不足,我想写的一些情绪可能也没有表达清楚,之前一直是走的对话流,这次描写剧情方面的转型感觉也没有很成功,总之还是继续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