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魔李斯》 第1页 [架空历史] 《圣魔李斯》作者:提剑的游侠【完结】 第一章 上蔡小吏 李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楚国上蔡乡下。乡间民风淳朴,村民们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彼此鸡犬相闻,邻居家晚饭吃什么都能知道。李斯的父亲是楚国新军的千夫长,他家在汝水东岸也有百余亩水田与一片桑园,平时,母亲和哥哥在那里操劳。李斯从小就很聪明,爹娘就送他去学堂读书,希望他长大了可以离开农田,做个文化人。李斯不负众望,学习成绩一直很优秀,老师喜欢,父母和哥哥也高兴。 这本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唯一不完美的地方就是战事繁多,那时候比较成气候的就有七国,常常要打仗。父亲也很少能长时间的呆在家里。终于有一天,父亲的尸体被战友抬回,以身殉国了。 那时候,李斯只有十五岁。一家人亲眼看着父亲残缺不全的尸体被放入棺木,母亲受不了打击,从此一病不起,没有两年就撒手人寰。哥哥擦干眼泪,把已经慢慢中落的家交给李斯,也加入了父亲的新军,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替父亲报仇,以慰母亲在天之灵。李斯年幼,又一直在读书,从来没有参与过家里农田的耕耘,家境越来越差。 邻居方叔和方婶看李斯可怜,就邀请李斯来他家搭伙,天天在方叔家吃饭。其实方叔和方婶也是另有目的,他们的女儿方芳一直默默地喜欢着李斯,而李斯对方芳,青梅竹马,心里也是浓情蜜意。很早以前,两家人看出两个孩子的心思,李家喜欢方芳的温良淑德,方家也满意李斯的聪慧有礼,索性就给他们定了亲。现在,李斯父母双亡,唯一的哥哥又参加了新军,方家义不容辞的担负起照顾李斯的重任。李斯心有感激,心里也把方叔方婶当成自己的爹娘一样孝顺。 方叔一家人的关怀让李斯可以偶尔忘记过世的父母,只盼望着哥哥快点回来,因为夜深人静的时候,偌大一个院落只有李斯一人,实在是太孤单了。 孤单的李斯有更多的时间读书、写字,也给了他更多的时间思考。一天,他正在读书,方婶进来了。 “又在看书了?该吃饭了,快歇会儿吧。”方婶的声音象母亲一样慈爱。 李斯连忙起身,笑着跑到方婶身边,拉住方婶的胳膊。 方婶看李斯的眼神都是喜爱,她拉住李斯的手,说:“先等等,婶子跟你说句话。” 李斯顺从的坐下。 方婶说:“斯儿,你今年都十七了,是不是也该成个家了?” 李斯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没有言语。 方婶说:“这话本来跟你娘早就提过,你也知道,就是芳儿。” 李斯连脖子都红了,但迟疑了一下,还是把头抬了起来。 “方婶,谢谢您还记着这个事儿,本来,我家道中落,您要是不提,我也不想再提了。”说到这儿,李斯的眼底潮湿,连忙又低下了头。 方婶的声音更加慈祥:“傻孩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和你方叔喜欢你这个孩子,和你家怎样没有关系。芳儿的心思我也知道,咱们小老百姓,有地种,有房住,有粮吃,有衣穿,就挺好的了,芳儿也不求大富大贵。” 李斯的眼泪终于流出来了,他趴在方婶的胳膊上,抽泣起来。 方婶拍着李斯的头,想起老姐妹李斯的母亲李氏,也流下泪来。 慢慢的,李斯止住悲伤和感激,抬头对方婶说:“方婶,现在我爹娘都不在了,我想等哥哥回来再迎娶方芳,您看….” 方婶说:“应该的,我听说他们新军训练,过年能回来探亲呢。” 从此,李斯和方芳一家人就天天等待过年,为了这,方叔还多养了十几头猪,想过年的时候李斯和方芳成亲,杀了好款待乡邻呢。 没有等到过年,秋天的一个午后,亭长就来到了李斯家,交给李斯一份军书,沉声说:“你哥哥在水军操练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水里~~没了~~”亭长的话还没说完,李斯就瘫坐在地上,起不来了。亭长眼含泪水扶起李斯,继续说道:“你爹当初殉国,上面就说要给抚恤金,一直没有发到咱们手里。现在你哥~~一块儿发下来了。”边说边把六锭黄金放在桌子上。 李斯泪如泉涌。从小到大,李斯都没有流过眼泪,爹娘哥哥老师也都疼爱他,从来没有让他受过半点委屈。但是现在~~李斯不仅是孤儿,连唯一的哥哥也去了~~ 好在亭长一直记挂着李斯,推荐李斯去郡守官署做了一个记录官仓出入帐目的小吏。李斯写得一手好字,工作倒也称职。 春节,李斯与方芳结为夫妻,把妻子也带到了上蔡郡城。李斯本来想请岳父母一块儿去,老两口说,住惯了乡间,取郡城反而不习惯。好在两地离得不远,老两口也还年轻,不如就先住在老家。李斯和方芳拗不过他们,就自己搬到了郡城。小夫妻恩恩爱爱,还生下了两个儿子。就像方婶当初说的,房子不大够住,钱不多够花,李斯工作也很清闲,有空就和儿子们带着狗儿去田里捉野兔。小日子甜蜜得可以流出油来了。李斯的伤痛也渐渐淡去,觉得这样安逸幸福的过一辈子,也是一件幸事。 这年秋季,粮食丰收,官仓收粮忙不过来,李斯也跟着去了。忙到中午,李斯内急,询问了厕所的所在,急急奔去,刚一进到里面,就看见几只正在偷吃粪便的老鼠仓皇的四散奔逃。李斯虽在粮仓经常会看到老鼠,但是吃粪便的老鼠他还是第一次见到。那老鼠逃开,见李斯并不追赶,就惴惴的等在一边,偷看李斯。 第2页 李斯看着这些老鼠,瘦得已经皮包骨了,和他平时所常见的粮仓里肥硕的像小猫一样的老鼠相比,简直不能相信他们都是同一种动物。李斯的心里好像真的爬进了一只老鼠,一下子不安起来。 从那开始,李斯的脑海里一直是厕所的老鼠和粮仓里的老鼠,他们搅得李斯食不甘味,看书也没了心情。回家后,方芳看到神游的李斯连忙问怎么了,李斯一说,方芳只是笑着指点李斯的头:“噁心不噁心,还想呢!” 对于方芳来说,那只是一个噁心的笑话,对于李斯却不然。李斯想,为什么同样是老鼠,粮仓里的老鼠就可以安然的享受一辈子也吃不完的美食,厕所里的老鼠就只能偷偷的吃些粪便?粮仓里的老鼠看见人也从来不知道躲避,只有你到了它近旁它才跑开一点继续享受下一堆美食;厕所里的老鼠呢,听见人声,哪怕是狗叫声都害怕的不得了,仓皇逃命,惴惴不安。难道粮仓里的老鼠就比厕所里的老鼠聪明吗?难道就是因为粮仓里的老鼠生在粮仓,而厕所里的老鼠生在厕所吗?那厕所里的老鼠为什么还甘于呆在厕所,而不去粮仓呢? 想到这儿,李斯又想到了自己。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了,这种官仓小吏虽然安稳清闲,但是难道自己一辈子就要这么过下去了吗?就像两千多年后的公务员,一份报纸一杯茶,忙得时候还写几个字,闲的时候一坐就是一天!难道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李斯对自己还是很有自信的,他从小聪明绝顶,学习成绩优异,一直是父母老师的骄傲,同学的偶像。可是现在,自己学的那些东西还有什么用呢?自己就像厕所中的老鼠,并不是天资不高,只是因为生在了乡野!自己还在想厕所的老鼠为什么不搬去粮仓,自己不是也在这种地方生活了二十二年吗?当然,这里没有什么不好,有善良的岳丈、岳母和乡邻,有贤慧美丽的妻子,有可爱的儿子,但是我李斯空有满腹经纶,只在仓库做一个执笔小吏吗? 李斯慢慢的改变了,他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走出上蔡,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这时传来一个消息,大师荀子来到了楚国。春申君名义上委任荀子作为兰陵县令,实际上是要荀子在那里开学馆广收门徒。这个消息让李斯血脉贲张,他当即决定辞职,然后投身荀子门下,深造镀金。李斯的同事们以为李斯疯了,要知道,这样一份工作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况且以李斯现在的能力,当上钱啬夫(财务总监)也是指日可待的事,现在,李斯居然辞职,要去求学! 李斯没有理会这些,他回到家里和妻子儿子辞行。那个时候又不像现在,有电话,又网络,有火车和汽车,想家了还能打个电话,那时候,人们去哪儿办事儿只能步行,有钱人可以选择坐车或骑马,向家里人报平安也只能托人捎信,辗转至少就是几个月。所以,在那个时候,背井离乡去另外一个地方学习或者工作,实在是一件大事儿。方芳虽然不理解,也不愿意,但是,她是那样的深爱李斯,甚至不愿意为难李斯为了他们母子三人留下,她只是对李斯说:“不管成功与否,只望君早归!”李斯面对贤良的妻子除了扎根在身体里的疼爱就是这样深深的感激,他给自己留了一点盘缠,其他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了妻子,然后把老婆孩子送回乡下岳父母家,向岳父母磕头请罪。方叔方婶也无话可说,李斯已经长大成人,他们干涉不了,他们只说了同样一句话:“望君早归!” 李斯走了几步,两个儿子忽然追了上来:“爹爹!” 李斯回头,抱住孩子们,他心中也有十二万分的不舍。拥抱良久,长子李由抬头对父亲说:“爹爹,早点回来,还带我们去捉兔子。” 自此,李斯离开了生他养他的上蔡老家,去兰陵求学。 第二章 兰陵从学 荀子,名叫荀况,号卿。荀子在当时名气很大,楚国的春申君为了吸引人才,请荀子在兰陵虚领兰陵县令,当然,实际县令的工作是不用荀子他老人家做的,荀子的工作就是开学馆,育贤才。 李斯初到荀子门下,兴奋异常。他把老师荀子当作神一样的崇拜。有时候,他会想起上蔡家乡学堂的先生,才深刻的体会到人上有人,天外有天这几个字的含义,也因此更加肯定自己的仓鼠之论的正确性。如果家乡学堂的先生可以和荀子相提并论,那荀子也就别混了,同样,荀子的学生要是和家乡学堂先生的学生一样,那也太丢人了。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李斯学习更加刻苦了。 一天夜里,荀子老师想着天下大势,有点失眠,索性起来转悠转悠,远远的看见学生宿舍里有微弱的光亮,荀子好奇,悄悄走过去,隔窗一望(甲:是不是有失大师身份?乙:这是荀子的家,住的又都是自己的学生,没什么,很正常啊。甲:诺。),原来是李斯用一个小布袋限制了很多的萤火虫的自由,透过那微弱的萤光读书呢!荀子很感动,但是没有声张,悄悄地走了。 所有的老师都是一样的,对爱学习的孩子都是很偏爱的。一旦发现这个孩子不但爱学习,而且天资聪颖,一点就透,那就更是爱的无以复加了。就这样,不到半年,李斯在学堂里脱颖而出,受到老师荀子的喜爱和特殊照顾,一有闲暇,荀老师就会找李斯聊天,那简直是李斯最快乐的时光,和自己的偶像老师一对一的聊天,这是多难得的学习机会啊! 第3页 荀子对李斯越来越爱,甚至产生了纳婿的念头。在徵得了老伴的同意之后,就找来李斯,旁敲侧击起来。 “李斯,你来兰陵也快一年了,我好像没看见过你回家呢?” “老师,李斯离里的太远,回家一趟来回要耽误一个多月的时间,我怕耽误了课程。” 荀子点点头,心里对李斯的喜爱又增添了几分。 “你家里人一定会想你的啊,比如你的父母兄弟…..” “启禀老师,我的父母哥哥都过世了。”然后,李斯向荀子讲述了家里的经历。讲完之后,还对荀子说:“夺亏岳丈一家人的照顾,李斯才有今日。” 荀子也很替李斯难过,他沉吟了半晌,说:“真是难得啊,你背井离乡来我这里求学,有家事之累却没有父母照顾疼爱,还要忍受夫妻父子离别之苦,而你还是这样潜心学业,真是天下学子的榜样啊!”荀子虽然知道李斯不能再当自己的女婿,可是对李斯的疼爱却有增无减,他问:“李斯,你来学堂日久,基础课程你也掌握得很不错了。我想问你,你有没有特别想学的专业?我一定满足你!” 李斯大喜,跪在老师面前说:“老师,我想学帝王之术。” 荀子摇摇头:“现在各国纷争,学习帝王之术倒是不错,虽然学之者众,但我知道,以你的才智定能登峰造极。但是帝王之术利人,也能害人,你如果只是希望能得到荣华富贵,可以学的东西多了,没有必要非要学习帝王之术。” 李斯再拜:“老师,荣华富贵虽然很好,但是在财富里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我想学习帝王之术以事君王,也算李斯没有枉活!” 荀子见李斯志坚,便答应了李斯的请求。 至此,李斯专心跟随荀况学习帝王之术。其实荣华富贵李斯也爱,但是李斯知道,事君王不仅能给他最大的荣华富贵,还能体现李斯更好的价值。有人说,眼界决定世界,李斯就是这样的。他从一开始就定下了事君王的目标,再加上坚持不懈的努力和自身的提高,剩下的就只差机遇和手段了。 一转眼,李斯再兰陵呆了四年。荀子对李斯说,不如先回家探探亲吧,还交给李斯几锭金子。李斯不肯收,荀子生气地说:“你若不要,就不用再回来上学!”李斯眼含热泪,拜别荀子。刚走出几步,又被荀子叫了回去:“我以兰陵令的名义给你开了一具通行关文,你可以去县署领一匹快马,以官差之身南下,既可以早去早回,还免得路上遇到什么阻碍。”李斯再次拜倒,叫着老师,眼泪都流出来了。荀子忍住泪,催李斯:“快走吧,日出而行,日落而息,千万不要贪黑赶路。” 李斯坐在马背上,想着老师对自己的疼爱和关照,泪水再次打湿了衣襟。 这天傍晚,李斯到了陈城的郊野,正想催鞭赶路,看见了管道边的驿站。因为荀子给了李斯关文,李斯是以官差的身份出行,所以住在驿馆是最好的选择,因为这样既不用花钱食宿马料,就连离站上路的时候还能得到配发的抵达下一站之前的干肉干粮,这样李斯可以多省一些钱留给妻儿。而且,驿馆没有盗贼,住得也踏实。如果带给老婆孩子的金子物品丢了,李斯也没脸再回去了。 吃过晚饭,李斯去浴堂擦洗。正在擦洗着,李斯忽然看到凳子下面的黑暗里好像有一卷书卷。他跪在地上,捡起来一看,是一卷带着封套的竹简。封套是棕色皮制,皮套的皮色已经发白起绒,一看就很古老了。皮套的两端有锃亮光滑的古铜帽扣,上面还隐隐约约刻着两个字:缭氏。李斯正在犹豫要不要打开看看,就听到有人敲门。 李斯一惊,问:“谁?” 外面的人客气地说:“不好意思,先生,我有一卷书简落在里面了。”李斯忙说:“稍等,我马上给您送出去。”外面的人忙说:“不用不用,您先洗吧,我在门口等您。” 李斯赶忙沖洗干净,穿上衣服出来,原来是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人,长须飘飘,颇有风范。 李斯赶忙走过去问:“刚才是您叫门吗? 那长须人拱手说到:“是我,打扰了。因为那书简是家父传给我的,我很着急,所以急忙赶回来寻找,实在是打扰了。”李斯笑着把竹简递过去,说:“先生客气了。” 长须人接过书简,略一打量,诧异的问道:“您没打开吗?” 李斯没好意思说自己正在犹豫是不是打开,只是平静的笑着说:“这不是我的东西,我怎么能打开呢?” 那长须人对李斯深深一揖,说:“在下缭氏。先生若不嫌弃,敢求同案一饮。” 李斯对这人也充满了好奇,带缭氏来到大厅,喊过驿丞,没等李斯开口,缭氏对驿丞说:“请给我们准备两案上好的酒菜。”驿丞对缭氏分外恭敬:“公子无需客气,片刻即来。”一转身风一般去了。李斯心理很奇怪,心想,这人是谁?为什么驿丞对他如此客气? 不一会儿,酒菜上来,二人推杯换盏。 缭氏问道:“一看先生就是饱学之士,看到书简怎么会忍住不打开呢?” 李斯幽默了一把:“我想打开来着,又怕打开了是商贾的生意经,那样岂不是太扫兴了吗?” 第4页 缭氏哈哈大笑,说:“这卷书本来是我家的传家之物,除了缭氏一族是不能打开的,但是今天先生把书完整无缺的还给我,对我有护书之恩,愿与先生一观。” 李斯本来就对着书卷充满了好奇,见缭氏这么说,也不推辞,接过来打开,一看题头,大惊失色:“尉缭子?!” 缭氏点头:“在下正是第四代尉缭。” 李斯放下书简,重新拜过缭氏:“尉缭子兵法久闻其名,不见其书,李斯有幸一睹,心感之至!” 尉缭也很诧异:“难道先生就是兰陵大弟子李斯?” 李斯听他这么一说,反而比知道面前这个人是尉缭更加奇怪。自己在荀子门下四年,得老师宠爱,没想到已经传名天下?李斯心里更对老师荀子崇拜的不行了。 尉缭还在问呢:“您是吗?” 李斯忙回过神来:“正是,我只是一个学子,您不要再叫我先生,李斯愧不敢当。” 尉缭笑得更加大声,房顶好像都在微微颤动:“尉缭虚长几岁,就称你贤弟了!” 李斯连忙深深一揖:“兄长!” 两个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一直聊到天色微明。为此,两人还特地在驿站多住了几日,因为两人都感到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那驿丞对尉缭客气有佳,也没有为难他们。 过了几天,李斯惦记家人,对尉缭说:“兄长,李斯离家四年,蒙恩师恩准回乡探亲,现在离乡越近,思乡之情越深。李斯现在和兄长告别,望早日与兄长重逢!” 尉缭和理解李斯的心情,两人相约后会有期,挥手告别。 李斯的心仿佛已经插上了翅膀,飞到了妻儿的身边。入冬之前,李斯终于回到了家门口。 叩门而入,方芳从屋里跑了出来,见是李斯,泪如泉涌。两人四年没见,好像已经有点陌生,但是又好像昨天才分开一样。儿子们从屋里大喊着跑出来,看见李斯,竟然都没了声音,躲到了母亲的身后。 李斯拿出准备好的糖果,唤着宝贝儿子的名字,孩子们仿佛才明白过来,冲过来扑到了李斯的怀里。 一家四口手牵手走进屋里,李斯叩拜岳父母,老两口也泪水涟涟。 这样,李斯在家里过了一个冬天,享受了难得的天伦之乐。李斯甚至有些动摇,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样一家人在一起真是幸福啊。但李斯马上想到了厕所里惊慌的老鼠,立刻将自己头脑里的不坚定清扫干净。 第二年,天气渐暖。李斯没等春暖花开就准备启程了。他又一次留下了几乎全部的钱粮,叮嘱妻儿岳父母注意身体之类的,策马扬鞭,渐渐的没了影。方芳靠在门框上,望着李斯远去的方向,很久没有动。 李斯一定还不知道,兰陵,有个他生命中有一个重要的人正在等着他呢。而那个人,影响了李斯的一生。 第三章 学成入秦 李斯回到兰陵学馆,先去拜见荀子。他走进老师荀子的书房,看到老师的身边有一位翩翩公子。荀子高兴得招呼着李斯:“李斯,这位是秦国公子韩非。” 李斯又惊又喜,连忙上前问好,韩非也友好的站起来还礼。李斯一边施礼,一边观察韩非。韩非虽然称不上美男子,但天生透着一股贵族气,衣带飘飘,好像人家吃的不是五谷杂粮,而是仙桃圣水。 李斯正在羡慕,听韩非说道:“常听老师说起师兄,韩非也一直盼望师兄早归,终于让我等到了。”韩非有点口吃,使得李斯听的时候有点为韩非着急和惋惜,但李斯并不在意,也并不因此看低韩非,相反,认识韩非,并于韩非同学于荀子老师的门下,李斯感到无限的光荣。 韩非何许人也?韩非,韩国公子,天才少年,长大了也没有像仲永一样衰落,反而越来越出类拔萃。他出身贵族,才高四海,却毫无贵族娇贵张扬之气,上至王族,下至平民百姓,没有不喜爱韩非的,更是天下莘莘学子的偶像。现在,李斯有幸与韩非同窗,怎能不兴奋得手舞足蹈? 从此,李斯与韩非形影不离,这样的交往对于李斯来说,受益匪浅,甚至并不比在老师荀子那里学到的东西少。李斯以往是以一个普通人的心情去学习和体味帝王之术,现在,他认识了韩非,韩非的视角和李斯不同,他是一个贵族,或者,他就是一个王者。李斯聆听着一个天才贵族的非凡之论,对帝王之术的体会也更加深入,甚至纠正了自己以前的一些错误想法和论断。李斯默念着:天降韩非,天佑李斯! 一转眼,又一个三年过去了。李斯在荀子门下学习七年,应该是离开的时候了。他去向荀子告别,荀子的本意是留下李斯帮助自己教学,但是聪明如他,他知道李斯志不在此。荀子只有劝慰李斯,帮助帝王成就霸业的确可以实现自己的价值,但是一定要克制自己的功利之心。“成也帝王,败也帝王!”这就是荀子一直不愿意让李斯事君王的原因。但李斯去意已决,荀子也不再多说什么。 荀子又问李斯:“你打算去哪里?” 李斯说:“秦国。” 荀子说:“你生于楚国,何不留在楚国?” 李斯跪在荀子的脚下,说道:“我知道,如果留在楚国,凭着老师的影响,李斯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位居高位;如果去最强盛的秦国,人才济济,李斯很难被重用。但只有在那里,才能更好的把老师教给我的东西学以致用。”其实李斯心里要说的话是,我要去最大的粮仓! 第5页 李斯又去向韩非告别。这三年来,两个人的同窗之谊难用文字诉说,心里的难过也不只限于分离的痛苦。韩非为李斯弹剑而歌:“子欲西入秦,吾将东归韩,子勿为秦相,吾不为韩将,子攻兮吾守,兄弟两相伤。千般相见好,莫逢在沙场!”李斯拉住韩非得手,且哭且唱,大醉而归。 李斯顺便又回了一趟上蔡老家。他打开包裹,想取出为妻儿积攒的钱物,忽然看见了韩非的钱袋在里面,打开一看,里面有十几锭金子。李斯泪眼朦胧,把大部分交给了妻子。李斯穷困,韩非明白,却又不愿意伤害李斯的自尊心,只有偷偷的把钱袋放入李斯的包裹。有友如此,夫复何求? 李斯和妻儿没待几天,就整理行囊上路了。他的心已经飞向了秦国的国都咸阳,飞到了秦王的身边! 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李斯终于赶到了咸阳。他住进了一个小旅馆,准备第二天去求见秦王。可是当李斯出现在秦宫殿的门口几里之外,就被几个武士赶走了。求见秦王?你是谁?李斯?不知道。荀子的弟子?荀子弟子三千,都要见秦王,秦王见得过来吗?李斯还想再说几句,武士根本不理。李斯无奈,回到小旅馆。 李斯入秦,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谁也不认识,只想着,凭着我李斯的才干和名气,秦王不夹道欢迎吗?在那个驿馆,堂堂的尉缭子不是一听李斯就知道我是谁了吗?可是那里是楚国,是荀子的一亩三分地,这里是咸阳,人家知道荀子,谁知道李斯啊? 李斯有点郁闷。接下来的几天,他天天在小旅馆楼下的小酒馆喝酒,和人套近乎,打听门路。没有几天,李斯就弹尽粮绝了。小旅馆的掌柜天天看见李斯就跟在他身后要帐,李斯要喝酒,小二也拿廉价的水酒对付,后来,干脆不理李斯了。李斯再一次体会到厕所老鼠的可怜境地,他在心里暗暗发誓:看我李斯功成名就的那一天! 李斯听说,秦相吕不韦食客三千,有本事的人可以到那里混口饭吃。起初,李斯是看不上去吕府做一个食客的,但是现在他明白,吃饱才是硬道理,天天在这个小旅馆受这种窝囊气,实在不爽。而且,李斯也有另外的打算。他想,吕不韦是秦国丞相,也许这是自己的晋升之阶呢。 第二天,李斯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打听着来到吕府的门口。他站在那里,有点头晕目眩。这是一个丞相的府邸吗?大门虽然洞开,却好像一头狮子的血盆大口,深不可测,还有点让人恐惧。李斯想到恐惧这个词的时候有点瞧不起自己,昂起头,向门里走去。 “站住!什么人!” 李斯的道路被几条长戟挡住了。他注目一看,原来是八个看门的武士,每人手持一戟,正对着他。这八个武士身高胖瘦都差不多,人高马大,穿着晃眼的铠甲。李斯一拱手:“在下荀子门生李斯,求见丞相。” 一个武士嘴一撇,轻蔑的说:“有预约吗?”大概就是这么说的,不过可没有那些女秘书那么客气。 李斯一愣:“预约?没有。” 武士的嘴撇的更厉害:“没有就滚开,你以为丞相想见就见吗?” 另一个武士看李斯布衣布鞋,更加肆无忌惮:“你就是见你爹也没这么方便吧!哈哈….” 李斯气急,冲上去要抓武士的衣领,他哪是这铁塔般武士的对手,那武士随手一推就把李斯推dao在地。在丞相门前做武士,还没有人敢和自己挑衅过,八个人冲过去一顿拳打脚踢,可怜李斯,手无缚鸡之力,被八武士打得半条命都没了。 来往行人并不过问,好像李斯在他们面前是隐形的一样。天渐渐黑了,李斯趴在那儿,想流泪,却流不出来。他以为自己在荀子的学堂求学七年,身具盖世之才,来到咸阳应该很受重视才对,没想到,却受尽了侮辱。李斯想起了爹娘哥哥,想起了学馆的先生,想起了方叔方婶和妻子方芳,想起了荀子和韩非,甚至想起了帮他找工作的亭长。在家乡,所有人都对自己那么好,为什么到了咸阳,一切都不一样了呢?难道在他们的眼里,我只是一只来自厕所的老鼠? 李斯好像慢慢要睡着了。他动也动不了,手指头动一下好像都很疼很疼。忽然,他感觉自己被人架起来,他以为有好心人来救他了,可是他的眼睛还没睁开,就感觉自己一下子被扔在墙根底下,全身上下更是散了架一样的疼。他费力的睁开双眼,看见相国门口一辆华丽气派的马车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稍微发胖的锦衣人,那八武士跪在门口叫着:“相爷!”而那位锦衣人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八武士,也没有听到他们的声音一样,旁若无人的走了进去。李斯身上寒冷,心也越来越冷。那颗曾经壮志凌云的心慢慢坚硬起来,他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八武士,心想:“早晚有一天,我要你们用性命来偿还我今天的耻辱!” 李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忽然觉得有人在摸他的额头,他心中一惊,又觉得光亮很刺眼。他费力的睁开眼睛,有片刻的晕眩,才知道天已经亮了,阳光火辣辣的刺痛着他的眼睛。正在这时,他听见一个甜美的女声在说:“把他抬进去。” “小姐,老爷不会同意的!” “听我的,救人要紧。” 第6页 李斯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被人抬了起来,好像走了很远的路,然后轻轻的放在了温软的被子上。他的眼睛这时才睁开,看到自己躺在一张锦床上,被子干净芳香。李斯马上想到自己身上都是尘土和血迹,正要挣扎着起来,屋子里进来两个小丫环,一个马上过来说:“别动别动!”李斯尴尬的赶快躺好,连手指都不敢再动。说话的小丫环端着一盆水,放在床头,然后在另外一个小丫环手里接过一方洁白的手巾,在水盆里弄湿,拧干,然后轻轻的帮李斯擦拭起来。 李斯的心通通的跳着,除了妻子方芳,他还从来没有和一个年轻女子这样亲近过。他的目光赶快逃到别处,他怕自己看人家一眼就会亵du了姑娘。 一会儿,听外面有人说:“大夫,就在这里,请。”随后一前一后进来三个人,第一个是个半须老者,第二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背着个药箱,最后又进来一位和屋里这两位一样打扮的小姑娘,问到:“清月,擦干净了吗?”给李斯擦拭的小丫环应着:“好了。”又急急忙忙的抹了几天,站在了一旁。 大夫给李斯诊治了一下,说:“没什么大碍,都是些皮外伤,只是有几处骨折,需要接好静养。”要不是有这么多人,李斯的眼泪差点没喷出来,这还算没什么大碍吗?但他知道自己是被人所救,也没有言语。只听最后进来的那个丫环说:“大夫,还请您帮助这位先生把脏衣服脱下来,他骨折了,我们可不敢动他。”大夫笑着说:“放心吧,小人还要给他上药,一定会收拾妥当的。” 李斯这才敢回过头来,看着几位小丫环出了门,心里诧异着,这到底是哪儿啊? 第四章 救命之恩 李斯知道自己是被一位小姐救下,但是他在屋子里养伤三个多月,也没有看到那个所谓的小姐,只有那两三个小丫环和那一老一小两个郎中每天出入他的房间,帮助他吃饭、换药、擦洗。那个叫清月的小丫环看来是主要负责照顾他的,他的饮食起居都是这个小丫环在张罗,但常常会有别人与她同来,给她帮忙。他多次感激清月的照顾,清月却大都嫣然一笑,并不客气,只是问他在咸阳可有亲人朋友,家在哪里,她可以帮助联络。李斯苦笑着说:“李斯背井离乡,在咸阳没有一个认识的人,更没有家。”清月听了,眼神中透露出怜悯之色,却没有多说。 李斯时常记挂着自己来秦的主要目的,憎恨八武士耽误了自己三个多月的时间。慢慢的,李斯的伤好了,大夫允许他下地走动了,李斯烦闷已久,连忙拄着清月帮他拿来的拐杖走出屋门。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院内有几棵绿树和一片五颜六色的鲜花,居中还有几个大大的鱼缸,院门却紧闭着。李斯向清月客气的点了一下头,说:“清月姑娘,请问这里是哪儿?为何一直不告诉李斯呢?”清月微微一笑:“先生病好了就会离开,何必问这里是哪儿呢。” “主人和清月姑娘对李斯有救命之恩,李斯总要记住,他日也好登门拜谢。” 清月掩口笑着,笑了半天才说:“我家小姐救助的人太多了,如果都来登门拜谢,小姐恐怕连梳妆的时间都没有了。” 李斯心里一惊:“如此说来,小姐倒是古道热肠。可是为什么从来没有看到过小姐?” 清月笑着,没有言语。过了一会儿,她岔开话题问:“先生在咸阳没有亲人,身体康复了有什么打算?” 李斯的神情暗淡下来。这些日子他常常会想到这个问题,但是终究没有答案。他仔细想过,吕不韦是他最合适的进身之阶,要跳到亲王身边,没有吕不韦这块踏板,还真是不容易。但是吕府看来也不好进,从那八武士的嚣张就可以看出来,想到吕府做食客的人一定数不胜数。然而现在,自负的李斯如果离开这个养伤之地,恐怕连吃饭都成问题,更有何处可去呢? 清月看自己这么一问,李斯神色凝重不再说话,想到自己也许碰到了人家的痛处,便不再说话。忽然,清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问李斯:“先生,你会写字吗?” 李斯苦笑一下,轻轻地说:“会。” 清月一下子高兴起来,说:“我听说帐房记帐的徐先生家里老母病重,要回家照顾母亲去。我要不帮你和小姐说说,你去帮忙记帐,很简单的,就是谁领了什么东西财物你记下来就行了,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小姐心地好,不会让你无家可归的。” 李斯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感激。他辞去帐房小吏的职务,在荀子门下求学七年,只身来到咸阳,居然是做一个帐房先生。但是他知道,清月这个小姑娘受她家小姐的影响,也是一个热心肠,好像自己除了这个之外,也没有任何出路,不如先做着,慢慢再说。也许自己可以由此认识一些人,能帮助自己进入吕府也未可知。想到这儿,李斯向清月深深一揖,说道:“多谢清月姑娘。” 这天,李斯被领去帐房,见过各位同事,当起了帐房先生。虽然觉得委屈了自己,但好在衣食无忧,就当是练字了。好在李斯的字也是他比较得意的地方。 偏偏这天比较清闲,李斯坐在哪里两个时辰,也没有可以写在帐本上的一个字。李斯偏偏又没有带书,觉得第一天应该摆出个勤恳工作的样子来。李斯正在无聊,一个胖胖的老人走了过来。 第7页 “李斯?”老人的语气还算客气。 李斯连忙站起:“诺。” 老人笑着:“不要客气,咱们没事儿闲聊一下嘛。你在相爷府有人事的人吗?” 李斯本来低着头,一付受教的样子,猛然听到“相爷府”三个字,好像晴天霹雳一般,连忙抬头:“相爷府?老先生有认识的人?” 老人高高的昂起头:“我就出生在这儿。我父亲就是这里的管帐先生,我在这里管帐也有四十年了。” 李斯开始有点摸不着头脑,慢慢明白过来,却有点不太敢相信:“您是说…..这里就是相爷府?” 老人错愕的看向李斯:“怎么?你不知道?你进来的时候,没有看到门口的牌匾?” 李斯简直要跳起来,自己在吕不韦的相府呆了三个多月,还时时刻刻都在想办法怎么能进来,现在自己居然就在相府里面! 老人大概以为李斯脑袋坏掉了,难道来相府当差,自己还有不知道的道理?听到这里就是相府,就算高兴,也没必要这样疯狂吧? 李斯一把拉住正要躲开的老人的手,大叫着:“多谢老人家!多谢老人家!” 老人的头用力往后躲着,生怕李斯一不小心吃了自己。别的同事也都探出头来观看,窃窃私语,有的还幸灾乐祸的笑着:让这老头子爱吹牛,惹火上身了吧,哈哈。 李斯不理会大家的反应,告了假,冲出去寻找清月。李斯知道,自己该去向救自己一命的小姐致谢,这是最好的机会! 没冲出多元,几个家丁拦住李斯:“嗨!哪儿来的?不知道这里不能乱走吗?” 李斯连忙压抑自己兴奋的心情,施礼问道:“这几位小哥,我是清月姑娘介绍来的,我有点急事想找她。” 那几个家丁嘀咕了几句,其中一个人说:“跟我来。” 李斯的心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用力的咽了几口唾沫。 相府就像一个迷魂阵,如果没有那家丁的指引,李斯还真的要迷路了。李斯想着,这就是相府啊,比我们一个村子还要大吧?想到这儿,李斯立刻为自己感到羞耻,刚刚进入相府就流口水,太没面子了。我李斯是什么人,荀子高足,那吕不韦只是个商人,只是因为知道奇货可居,帮助秦王异人当上王子,登上王位才一步登天,当上丞相,他日李斯见到秦王,定可取而代之! 李斯正在胡思乱想,家丁回头对他说:“在这儿等着,我去通报一声。千万别乱走,小心脑袋!” 李斯拱手道谢,家丁拐进长廊,慢慢看不见人影。李斯站在长廊外,准备着自己的台词,想着该如何说服清月,继而说服小姐。 过了一会儿,家丁在前,清月在后,走了过来。清月看是李斯,笑道:“怎么了先生?不习惯吗?” 李斯一揖到地:“李斯那里暂时没有什么工作,想到清月姑娘和小姐的救命之恩,又帮助李斯找到了安身之地,李斯越想越难心安,不知道怎么感激清月姑娘的大恩大德。” 清月掩口笑着,说:“先生怎么一下子轻狂起来?我说过,我们小姐不要你的感激,我呢,只是听从小姐差遣照顾先生罢了。不要多说了,快回去吧。” 李斯再次深深一揖:“清月姑娘,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是你想想,如果是你遇到了我遇到的事儿,有好心人把你给救了,你不想好好拜谢救你的人吗?如果我不好好拜谢小姐,肯定会寝食难安!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啊!”李斯越说越牙碜,终于说不下去了。李斯辩才,但是怎么对付小姑娘却没有学过,只是觉得像清月这样善良的小姑娘经不起她的软磨硬泡的,果不其然,请月犹豫了许久,终于说:“好吧,但是你说话要小心些。” 李斯点头称是,清月说:“那请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花厅,请月请李斯稍坐,离开了。 战国时的男女之别并不像后来那样厉害,秦国的风俗也更加开化些,年轻男女经常可以一同出游,甚至未婚男女如果相互喜爱也会住在一起。吕不韦的爱姬赵氏,就是因为异人喜爱而送给了异人,异人知道此事也并不以为意,还把赵姬封为王子妃。所以,现在吕不韦的千金可以接见李斯,也并无失理之处。 李斯端坐在花厅,听到后面又轻轻地脚步声,连忙站起来低头等候。他两眼的余光看到清月和一个年轻女子近来,也没有抬头,只是深深一揖:“李斯拜见小姐,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李斯只听到一悦耳的清脆之声问道:“李斯?你难道就是荀子的高足李斯?” 李斯愕然,连忙抬头,只见一白衣少女正站在自己的面前。那少女虽然不是倾国倾城,却也肌肤冰雪通透,眼睛顾盼有神,正好奇的看着自己。李斯以为,吕不韦一个商贾的女儿,必定会有些许的俗气,不想却如出世仙子,清雅不凡。李斯看得入神,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回答。 第五章 相府舍人 李斯终于见到了救命恩人,吕不韦的千金,没想到一介商贾的女儿竟会如此清雅脱俗。说点题外话,不是游侠看低商贾,而是那个时代看低商贾。就好像秦始皇修长城,并不像孟姜女的古老故事里面说的那么不人道,秦始皇只是徵集罪人、亡人、商人、赘婿去修长城,他也不会太扰民,把普通老百姓征走,谁给他种地收粮食啊。古时候就是这样,读书人的地位很高,商人的地位很低,别说不公平,到了现在,商人的地位又太高,读书人的地位又太低了。这只是不同时代的价值取向不同罢了。 第8页 扯远了,不好意思,让我们把视线拉回李斯的身上。李斯现在用呆若木鸡来形容也不过分了,他没想到自己看不起的吕不韦的女儿竟然没有丝毫的俗气,反而宛若不是人间烟火的仙子。吕千金和清月都呵呵地笑了起来。清月大声提醒李斯:“先生!我们小姐问你话呢!” 李斯终于也把大脑拉回了现实,有点尴尬,连忙再次低下头:“小姐,您说?” 吕千金爽快地说:“别叫我小姐了,我叫吕莹。我刚才问你,你可是荀子的得意门生李斯?” 李斯一惊,他本来以为自己来到咸阳就成了汲汲无名之辈了,没想到堂堂的相府小姐竟然知道他的名字,连忙点头说道:“正是。小姐….吕莹…..小姐知道在下?” 吕莹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大方的坐在主位上,同时跟李斯说了一声“请”,指了一下客席。待李斯坐定,正脸说道:“莹莹虽是女辈,但也喜爱读书,对荀老先生更是崇拜。我十四岁的时候,瞒着我爹去过一趟楚国兰陵,想拜荀老先生为师,可是荀老先生学问那么好,居然如此拘泥,不肯收我这个女弟子,只留我和他的女儿荀霏住了两天,就派人把我送回来了。我听荀霏经常提起你,说你的荀老夫子最得意的门生,天资聪颖又勤勉肯学,还说你有动摇山河之志,经天纬地之才!可惜你那时候回乡探亲了,不曾见到你。没想到,那天居然就是你被那八个蠢才给打伤了,要早知道你就是李斯,我早就去看你了。” 吕莹大大咧咧的说着,看李斯抬起头,有观察他的表情变化,觉得着实有趣,就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李斯心想,原来这个女孩子也去了兰陵,我回乡探亲,应该就是三年前,那她就有十七岁了。女孩没说话,李斯还喜欢得没魂儿,甚至拘束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一听女孩大大咧咧的介绍,他的心又平静下来了。李斯时年二十九岁,对眼前的吕莹,他已经完全当作自己调皮可爱的小妹妹一样看待了。 李斯说:“小姐客气了,李斯还没感谢小姐的救命之恩呢,请受李斯一拜。”说完刚要站起来还没站,那吕莹已经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深受按住李斯的胳膊:“别,别,我可不喜欢别人拜我。要说也是我家的家奴不好,打伤了你。对了,他们为什么打你?” 李斯心里高兴,终于说到点儿上了,一脸诚恳的对吕莹说:“李斯久仰相国盛名,听说相国广招天下之士,在荀老先生那里学成之后就马上过来投奔,没想到…..” 吕莹高兴得跳了起来:“那可太好了!我爹食客三千,完全是附庸风雅,没有几个真正有本事的。今天你来了,一定能成为我爹的座上宾!”清月轻轻拉着吕莹的衣袖:“小姐,别这么大声,让人家听到多不好啊。再说….那些人也都是博学之才,虽然不及李斯先生,也没有…..”吕莹一点也不介意:“本来嘛,就说那个甘罗,自以为是名门之后,又被我爹收为养子,就尾巴翘上天了。还说他是天才,哼!” 李斯心中一动,甘罗之名,早有耳闻,说他是天才一点也不为过。他十二岁时就不费一兵一卒说动赵王割地五城献给秦王,赵伐燕,又取其十一城献秦,这都是甘罗一人之功,所以,十二岁即被封为上卿。当然,甘罗为人口碑不佳,唯利是图,背信弃义,人人背地里都称之为小人,但这并不影响他的仕途。现在,连甘罗这样盛名之人都在吕不韦的麾下,吕不韦羽翼之丰,可见一斑。 吕莹正在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李斯说:“对了,秦王驾崩,我爹最近比较忙,可能过两天才有时间见你。没事儿,你先住在那小院儿里,我爹回来了我就差人去喊你。” 李斯根本没有吕莹听到后面的话,他只听到“秦王驾崩”四个字,赶忙问道:“秦王驾崩?” 吕莹好像看着外星来客一样看着李斯,然后恍然大悟一样的长长的“哦”了一声,说:“你一直在养伤,可能还不知道,前两天,秦王驾崩了。” 这个消息对李斯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他为秦王而来,秦王却没通知他李斯一声就死了。他的耳朵有点耳鸣,但还是能听到吕莹的描述;“本来听说秦王身体挺好的,早上还好好的上朝呢,下午就崩了。现在是秦王的长子赢政登基了,但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屁孩,连玉玺都在他妈妈赵太后的手里,所以这阵子我爹有点忙。”在一个十七岁的孩子眼里,十三岁的孩子也是小屁孩,尽管她自己只比那个“小屁孩”大四岁而已。 李斯头重脚轻,像吕莹告退,回到了自己的那个小院儿。他的脑子有点乱,需要好好整理一下。在那个时代,一个君王的死去不仅代表着改朝换代,还意味着一场或大或小的名争暗斗即将开始,更何况这个新君王只有十三岁。李斯知道,现在自己最应该做的是等待,等待政局明朗,然后寻找机会接近新秦王赢政。吕不韦是赢政的仲父,又是赢政母亲赵太后的老相好(这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当时也是,只有当事人或者不知道,或者自我安慰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所以,吕不韦现在的分量还是举足轻重的。通过他接近赢政,应该是最好的跳板。但是时局已变,我该怎么样才能万无一失呢? 第9页 李斯陷入了沉思。 李斯没有猜错,接下来的两天得到的消息就是吕不韦辅政,秦国的大权已经完全掌握在吕不韦的手里。李斯坚定了投靠吕不韦的信心。他时常去找吕莹,两人也慢慢熟悉,李斯也不再拘谨。他会说一些女孩子爱说的好听的表扬的话,还会将一些吕莹一定爱听的奇闻轶事。这时候的李斯和吕莹的相处,已经完全处于功利之心,所以,他不再觉得尴尬和脸红,他动用他的聪明才智不露痕迹的讨好着吕莹,她从吕莹的笑脸和眼神中已经看出,自己还是很成功的。可是李斯并不满足于此,对他来说,这只是雕虫小技,讨好一个女孩子算不得本事,讨好吕不韦才是真本事。当然,吕不韦出任相国十余年,一般的阿谀奉承是行不通的,李斯也办不到,他的讨好是要与众不同,还保持着自己的清风傲骨。 李斯终于站在了吕不韦的面前。吕莹像介绍情郎一样的表情让吕不韦很不高兴,所以,对于李斯的到来,吕不韦并不十分高兴。 李斯对吕不韦深深一揖(注意,不是行礼磕头),朗声说道:“李斯,拜见相国。” 吕不韦手拈鬍鬚,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李斯:“听说,你是荀子的得意门生?” 李斯拱手道:“荀老夫子之恩,李斯没齿难忘。” 吕不韦又问:“还听说,你有动摇山河之志,经天纬地之才?” 李斯再拱手:“李斯不敢自谦。” 吕不韦一愣。一般到这个时候,别人都说“不敢不敢”,李斯居然大言不惭的接受了。再看李斯,还是那样不卑不亢的神情,吕不韦从心里有点喜欢李斯了。 吕不韦轻轻咳嗽了一下,问道:“听小女说,我那看门的八武士把先生给打伤了,养伤三月才好,老夫一定好好惩罚他们,为先生出气!” 李斯问道:“相国打算怎样惩罚他们?” 吕不韦有些不悦,心里说,我说惩罚他们只是客气客气而已,你何必这么认真呢?但是还不能不说,只好问道:“那依先生之见呢?” 李斯再次深深一揖:“为相国计,应该杀了他们。” 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吕不韦,吕莹,还有相府的几个伺候着的丫环,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如果是别人,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都会不予计较,或者轻罚,李斯居然说要杀了他们,在所有人看来,都未免太过残忍。 吕不韦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说:“这八人虽然言语无状,还出手伤了先生,但还罪不知死吧。况且,他们跟随老夫多年,岂能说杀就杀?!”说道最后,吕不韦的语气已经相当严厉了。 李斯说:“李斯在兰陵学堂的时候,就听说天下之大,真正爱才之人只有相国。虽然四公子广纳门客,但相较相国,仍所差甚多。李斯学成之后,千里迢迢来投奔相国,那八武士却横加阻挡,还将李斯打成重伤,休养三月有余。试问相国,如果天下英才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做何想?” 吕不韦轻轻点头。 李斯继续说:“若为李斯计,当从君子之道,宽宏大量,不计前嫌;若为相国计,相国应昭告天下,那八武士的行为和相国无关,相国不以秦国之强而霸,不以相国之尊而骄,广纳贤才,唯才是用。现在,新君初立,相国辅政,更是广纳天下仁人志士的好时机,莫为八武士而失天下之心。” 吕不韦本来还在点头,听到这儿反而摇头了。他轻轻一挥手,丫环们都叩拜退下,只有吕莹还睁大眼睛站在一旁,想看看事态怎样发展,却听父亲说:“莹莹,你也退下。” 吕莹本来还好奇的等着结果,听父亲这么说,小嘴嗫嚅了几下,想说什么又没敢张嘴,施礼退下了。李斯正在好笑,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吕莹也怕父亲啊,就听吕不韦沉声说道: “新君初立,本相辅政,本易引起猜忌,若再广纳天下贤才,恐怕秦人就会误会本相,本相纵肝脑涂地也难禁诋毁之言啊。” 李斯当然明白吕不韦的意思,他也当然相国,但是他本来是要一会儿说的,没想到吕不韦自己也想到了。李斯在心中慢慢称赞吕不韦,这个相国没有白当啊。而且,从吕不韦这句话就可以看出,吕不韦对自己目前的身份很满意,不会自拥为王,李斯也放心了。 李斯说:“在下有一计,可堵天下之嘴,平新君之心。” 吕不韦忙问:“何计?快快说来!” 第六章 此一时彼一时 战国时代,社会名流均以养士为时髦,吕不韦也赶这个时髦。但是现在,他的身份是辅政大臣,新王嬴政又只有十三岁,在别人身上也许很平常的养士在他的身上也许就会成为话柄。吕不韦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他不想谋朝篡位,自立为王,他害怕因为一个莫须有的话柄,就是自己在权力的斗争中陷入被动的局面。这是他一直以来担心的问题。现在,李斯居然说他有办法,吕不韦能不激动吗? 吕不韦急切的问着:“计将安出?” 李斯拱手说到:“李斯听闻相国养士,因爱而纵。而士人之相国爱才,自恃相国宠爱,或有行为不当,言语失敬,反带垢于相国。”吕不韦微微点头。 第10页 李斯继续说:“唯今之计,就是相国为大家安排一份重要的工作,既可以让士人们感觉受到了相国的重用,还免得他们动摇西逛的为相国惹祸。工作内容也很重要,既可以让士人们忙起来,还可以间接告诉王室,相国没有取而代之的野心。” 吕不韦有点着急:“请先生示之。” 李斯说:“相国可以集三千士人之力,合力着书。如此,可谓一石三鸟之功也。” “何谓一石三鸟?” “安抚王室,此其一。王室见相国着书,了解相国的雄心壮志不在王位,而在立言,必会加倍信任相国。”这个办法后来的刘备也用过。刘备为了让曹操放松对自己的警惕,种菜种果,忙得不亦乐乎,才有机会借兵脱身,重整旗鼓。吕不韦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微微颔首。李斯继续说道: “安抚士人,此其二。士人久受相国之恩,必竭尽全力,不敢松怠。三千士人既感激相国重用,使他们各展所长,又没有闲暇出去惹祸了。” “名传千古,光耀千秋,此其三。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今相国德行广被,万民浸泽;匡扶秦室,功高天下。人生三事,相国惟欠立言而已。若相国修的此书,就太perfect了。” 吕不韦正在晕晕乎乎美滋滋的听着,忽然有点不太懂,忙把耳朵立起来:“什么?” 李斯重复:“那就太完美了。” 吕不韦听完李斯这一番慷慨陈词,简直对李斯佩服的五体投地,自己也顿时豪情万丈,恨不得马上就开始。他上前拉住李斯的双手,说:“天赐先生与我,天赐先生与我啊!先生如不嫌弃,就留在本府,不韦定然不会亏待先生。” 李斯心想:“等的就是这句话。”脸上却仍然淡淡的,深施一礼:“李斯不敢,先请八武士之头。” 吕不韦的心一下子就凉了,还记着这个事儿呢。吕不韦坐下来,前后衡量了一会儿,下令:“将那八武士推出去砍了。” 不一会儿,家丁哆哆嗦嗦的端上了血淋淋的八颗人头。吕不韦虽见多识广,却也不忍细看,右手向李斯一伸,家丁又把人头端到了李斯的面前。李斯从来没有杀过人,更没有人因李斯而死,李斯只是为了树立自己在吕不韦心中的高大形象,并且要吕府的士人不敢小觑自己才坚持要八武士的脑袋的,他没想到家丁会把人头端上来,还端到他的面前。李斯想吐,但如果吐了就前功尽弃,只能强压心理的恐惧和噁心,装作无所谓的看了一眼那八颗还冒着热气的脑袋,然后强压住心中的翻滚,点了点头。 从此,李斯名正言顺的住进了吕府。吕府士人居住的地方分为代舍、传舍和幸舍,依次为上等士人、中等士人和下等士人所居住。李斯就被安排到了上等士人居住的代舍。虽然是新来的,但是大家都听说了丞相为李斯斩杀八武士的消息,谁也不敢轻视李斯,反而看见他都惴惴不安的。他们其中有的人还亲眼目睹了八武士被砍头的景象,被人头滚落的声音吓得大病一场,更加害怕李斯,看见他都恭恭敬敬的。殊不知,李斯也曾经独自一人在厕所大吐而特吐,但李斯不后悔,他知道,那八颗人头就是自己的第一个台阶。 吕不韦并没有安排李斯具体的工作,他爱李斯之才,却凭着十几年官场的经验,不愿轻信李斯。大多数的上司如果知道下属的才能高于自己,都不会让下属放开手脚大干一场的,除非这位上司的上面已经没有人了。至于原因,不用游侠多说,所有人都明白。吕不韦也是如此,尽管李斯只是自己的食客,但是他看出了李斯之才,在没有完全信任李斯之前,他也决不会重用李斯。有人说,那李斯当初就不应该表现出自己的才能,可是如果不表现,李斯现在就呆在下等士人的幸舍里混吃等死吧,永远也不会有出头之日了,因为有更多的人在踩着你呢。这就是一个矛盾,没办法,只有时间才能改变一切。 李斯又在相国府里过起了和上蔡小吏一样的日子,生活平淡无奇,今天就知道明天。唯一不同的是,在上蔡的时候,有温柔贤惠的妻子和活泼可爱的儿子,还有他家的大黄狗和郊外的野兔。而在这里,只有吕莹。 和做舍人之前不同,现在是吕莹来找李斯了。十七岁的少女都有英雄情结,她发现原来表面上弱不禁风的李斯竟然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少女之心萌动,恨不得天天和李斯在一起,哪怕只是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而李斯看到吕莹的第一眼的确魂不守舍,但是当他明确了吕莹是相国之女,了解了吕莹的性格之后,爱慕之心就一下子变得冷漠了。他以前愿意追在吕莹身边讨好吕莹,完全是因为吕不韦,现在已经进入了吕府,就不想亲近吕莹了。他不想成为吕府的女婿,因为他的志向远比这个远大,更不想因此得罪吕不韦,所以只是礼貌的躲开。 吕莹不明白,前两天还和自己寸步不离有说有笑的李斯,怎么一下子对自己冷漠起来,说出的话也分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吕莹的脾气可不能忍受这个。终于这天,他逮住了李斯,让李斯想逃也逃不成了。 “李斯,你这几天怎么回事儿?!看见我就躲,我又没有瘟疫!” 李斯认清了形势,知道自己逃不成了,只好深深一揖:“小姐。” 第11页 吕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几天的委屈都在今天爆发:“小姐?你前几天不是还喊我莹莹呢吗?”女人就是这样固执,就像大话西游里面的铁扇公主责怪至尊宝:“以前看星星的时候喊人家小甜甜,现在倒好,喊人家牛夫人了。”你们也知道,那明明是以前,是前几天,当爱已成往事,就不要那么认真了。 李斯怕事态扩大,忙再次作揖行礼:“莹莹,此一时彼一时焉。那时候,我李斯只是荀子门生,现在,我是相国大人的士人,相国大人如果知道在下对小姐如此不恭敬,李斯安得命在?” 吕莹反而破涕为笑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我以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英雄,原来也如此胆小。”吕莹眼波流转,忽然害起羞来:“我爹不会太管我的,而且.....我爹爱惜你的才华,更不会管我的....” 李斯心中暗暗叫苦,女人的思想简直太跳跃了,刚才还眼泪涟涟,马上笑颜如花,然后就那么一会儿,却已经含羞带俏了。对付女人,李斯并不擅长,方芳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又一向温柔娴静,对于李斯的话,她只会说好,听你的,从来也没想这般难缠。好在李斯是天下第一的辩士,倒还不至于招架不住。 李斯点头道:“相国大人宠爱莹莹,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的两个儿子我也是一样宠爱,可惜咸阳和上蔡千里之遥,哎.....还真是思念他们母子啊。”这么肉麻的话,李斯平时一定不会说的,但是现在必须把他们母子三人搬出来,才能吓走眼前这位大小姐。 吕莹果然浑身一颤,眼睛瞪得大大的,过了半天才问出话来:“你有妻子...还有两个儿子?” 李斯好象很诧异的样子,问到:“是啊,师妹荀菲没有和你讲过吗?” 吕莹轻轻摇了摇头,慢慢的退后,慢慢的,终于一下子跑走了。 李斯松了一口气,却又怅然若失。但在仕途的面前,其他的,似乎一切都不重要了。 回到舍官,李斯开始真的想念起自己的老婆孩子。他仿佛看到方芳正在忙着做饭,还趁孩子们不注意,偷偷的夹起好吃的东西塞到李斯的嘴里;孩子们正带着大黄狗在郊外追逐野兔,还大声喊着他:“阿爹!阿爹!快和我们一起来!”李斯沉浸在幸福的回忆里,久久不愿出来..... 第七章 吕氏春秋 李斯进入吕府月余,天天读书写字,赏花下棋,虽然心里在着急,表面上还是怡然自得,舒舒服服的过着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舍人生活。这天,他正在拿着个小壶浇花,忽听一家丁跑过来,恭恭敬敬的说:“先生,相爷有请。”李斯心中一笑,手上却忙放下小水壶,跟着家丁来到花厅。 吕不韦看李斯来了,大步迎了上来,夸张地大笑道:“哎呀,先生,不韦天天忙碌,终不得暇,今有片刻之闲连忙请来先生,还请先生不要见怪啊。” 李斯笑着拱手道:“相爷客气了。” 吕不韦说:“先生给我提的立言的建议,不韦非常重视。不韦现在有求于先生,不知先生愿意否。” 话说到这儿,李斯已经很明白了,吕不韦一定是让他参与着书。着书之事,李斯当然想做,这是所有学子的梦想,韩非现在一定也在着书,着他自己的书,但是李斯知道,自己的心思放在了着书上面,对仕途定然会有所不暇,这不是李斯的初衷。李斯的最大梦想就是事君王,说白了,就是要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但是,如果拒绝吕不韦,吕不韦定然会对自己更加不信任,根本别想得倒他的重用,况且现在,自己与吕不韦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还是顺从些好。这些想法,游侠说来话长,在李斯的心里,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李斯马上想到了这个结果,所以,在吕不韦看来,李斯稍微停顿了一下,就深施一礼道:“丞相对李斯有知遇之恩,李斯一直没有机会报答。丞相莫说求,只管吩咐便是,李斯无有不应。” 吕不韦轻轻点头,他对李斯的回答很满意。李斯毕竟是荀子的得意门生,如能为自己所用,吕不韦还是很高兴得。所以,为了表示对李斯的信任,他随时调整了最初让李斯参与着书的想法,说道:“吕不韦想请先生作为此书的总纂官,全权负责此书的编写。” 李斯心头微微一惊,他没想到吕不韦会让他做总纂官,虽然李斯知道,做总纂官会耗费自己更大的精力,但是他明白了吕不韦向他传达的意思,重视。对,吕不韦适当的像李斯表达了他对李斯的重视,至于是否重用,就要看李斯的表现了。李斯深深一揖,看上去很诚恳的说:“多谢丞相厚爱,李斯定竭尽所能,不负丞相之望。” 吕不韦更加满意,他手拈鬚髯,哈哈大笑,走过去拉住李斯的双手:“先生莫谢,该是不韦谢先生才对。对了,先生既然是总纂官,不如先为此书起个名字,如何?” 李斯略一沉吟,说道:“此书全赖丞相之功而得,倾三千舍人之力着旷世奇书,就叫做《吕氏春秋》,如何?” 吕不韦击掌大笑道:“好!好一个《吕氏春秋》!” 从此,李斯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编写《吕氏春秋》的工作上。吕不韦很下本钱,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人手不够,继续招募舍人。要知道,招募舍人的结果可以花费更多的金钱。那时候的舍人可不想咱们现在一些傻奸傻奸的私企老闆,只知道在员工身上省钱,结果向心力不够,员工不够忠诚,那时候招募舍人都是要收买人心的。大家是否记得孟尝君的舍人冯谖的故事。冯谖成为孟尝君的舍人之初,只是个最下等的舍人。冯谖对自己得到的待遇不满意,就天天弹铗而歌,“长铗归来乎!食无鱼。”意思就是,我的长剑啊,我们还是回家吧,这里吃饭的时候都没有鱼!后面还有类似的句型,如长铗归来乎!出无车;长铗归来乎!无以为家等等!孟尝君都一一满足了他,让他食有鱼,出有车,还给他的老母亲安了家。吕不韦对舍人也是一样的,舍人们没有后顾之忧,又可以做天下学子都爱做的事儿,能不好好为吕不韦着书立说吗? 第12页 一年过去了,李斯慢慢沉浸其中,乐在其中了。不要怪我们的李斯,这是生物的本能。有定时定量的好吃好喝,有冬暖夏凉的居屋,有主人的信任和宠爱,还可以做自己喜欢文章,这是多美的事儿啊!李斯有点忘记自己来到咸阳的初衷,专心着书了。这样的状态吕不韦一一看在眼里,他很满意,也开始有点真心的信任李斯了。 这一日,不知道是谁进贤给相府两只野狼,吕不韦并不十分喜欢,只是让家丁们关进笼子,好好养着。大家好奇,都围过来看热闹。那两匹狼有点瘦小,眼睛却熠熠放光。见大家都为在一旁看着他们,只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有个十四五岁的小家丁忽然说道:“对了,咱们相府不是有一条狗吗?比这狼好像还要大些。咱们把他们关在一起,看看谁厉害。” 大家都兴奋得表示贊同。那头身强体壮的大狗被放到笼子里很是威武,因为体型高大,又有主人撑腰,那狗儿威风的不得了,对两匹狼拳脚相加,又咬又啃,狼却很窝囊,只是躲躲闪闪的,不敢反抗。 大家闹笑着,慢慢都散开了,没有人想到要把狗儿拿出来。第二天一早,李斯正在洗脸,听到外面那小家丁的惨叫:“快来人啊!快来....快来....快来看!”李斯连忙跑了出去,远远看到小家丁站在那个笼子前面,手指笼中,脸色惨白。李斯跑过去一看,也觉得嵴背发凉:笼子里只有两匹狼,那狗儿已经不见了。笼子是完整的,锁完好的挂在那里,除了地上的血迹,看不到狗儿的任何痕迹——可怜的狗儿,已经成了两匹野狼的腹中餐,连一块骨头都没有剩。大家慢慢的都围了过来,除了吃惊的啊了几声,再没有人说一个字,笑一声,只是有点发抖的看着那两个凶手。两匹野狼还像昨天一样,窝囊的趴在那儿一动不动,只是偶尔用眼角余光撇撇大家。 很长时间,李斯的脑海里还不时浮现出那大狗,那血迹,和那貌似窝囊的野狼的影子。他明白,这就家养和野生的区别。那自己是不是也和那狗儿一样,慢慢的失去了野性,变成了相府养的一条狗?李斯慢慢的想明白眼前的一切,为自己过去的那一年的一叶障目而后悔不已,脸红不已。但是他也明白,这一年总算没有白费,至少,他得到了吕不韦的信任,也算值得,但是如果没有那两匹狼的出现,李斯恐怕还会乐在其中,不能置身事外的考虑自己目前的处境。他马上把自己手里的工作分派给不同的他比较重视的人,自己可以全身心的投入到对政局的关注和思考中。总纂官就是有这个好处,你可以死心塌地的做,一旦一切步入正轨,你也可以抽身出来不去参与具体的工作,只要做做样子,把握好方向就行了。 这一切,吕不韦并不知道。通过一年的观察,他已经对李斯基本信任,他在心里暗暗嘲笑读书人终究逃不掉着书立说的宿命,不像自己,天生是个商人,时刻明白最大的利益在哪里。他有点得意,虽然偶尔还偷偷观察一下李斯,但每次看到的都是李斯为编纂《吕氏春秋》而忙碌的身影,而《吕氏春秋》的编纂工作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吕不韦相当满意。有这样过了两年,嬴政三年,吕不韦决定真正重用李斯了。 这天,他差人请来了李斯,先是对李斯的工作加以表扬,然后看上去推心置腹的对李斯说:“《吕氏春秋》有今日之成果,全赖先生之功,不韦真不忍心调离先生。但是不韦还有更重要的工作请先生去做,只好请来先生商量。” 李斯知道,自己等待了三年的这一天终于来了。他的脸上还是那副或可或不可的表情,对吕不韦说:“丞相的知遇之恩李斯终身不忘,丞相只要吩咐,李斯无不应承。至于《吕氏春秋》,丞相放心,一切已步入正轨,只需按部就班的进行下去即可。” 吕不韦点头说道:“正是如此,不韦才放心放手让先生去郎中令蔡泽手下为郎。” 李斯闻言,好像一下子从炎炎夏日进入了数九寒天的冰窟窿里。郎是什么样的官职?请听游侠介绍一下秦国的中央官职设置,诸位就明白了。秦国官僚,最高级别为三公,分别是相国,御史大夫,国尉。其次为九卿,分别是奉常,宗正,郎中令,卫尉,太僕,廷尉,典客,治粟内史,少府。三公九卿共同构成秦国的最高决策层。这其中,郎中令所管辖的是一个强力部门,掌殿中议论、宾贊、受奏事、宫廷宿卫及殿中侍卫之事,相当于是秦王的秘书处和警卫处,权高位重。郎是郎中令的下属,掌守门户,出充车骑。郎这个职位没有固定编制,往往多达千人,俸禄从三百石到六百石不等。由此可见,郎实在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官职。 现在,吕不韦要李斯去做一个小小的郎官,李斯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吕不韦见李斯脸色稍变,明白李斯的想法,连忙说:“先生不要误会,听不韦慢慢道来。” 李斯的鼻子都气歪了,还慢慢道来,以为我在听评书吗? 吕不韦问道:“先生可知,郎中令是何人?” “纲成君蔡泽。” “没错。那蔡泽历事四世,秦之老臣。不韦今日所据相国之位,原为蔡泽所有。此人虽已失势,但苟赖资历,犹得任九卿之郎中令。此人素与不韦不甚相睦,不韦欲行事,此人每多阻拦。如今先生可明白不韦的用意了吗?” 第13页 李斯明白了。吕不韦是想让自己去蔡泽而代之,遂点头说:“明白。” 吕不韦起身,拉住李斯的双手,说道:“先生放心前去赴任,不韦定会暗中扶持于你。这里有五百金,先生收好,可作为上下打点之用。” 李斯一边道谢,一边暗暗佩服吕不韦的心计。现在吕不韦党羽满天下,而最接近秦王的郎中令却在他人之手,而且那个人还是自己的死对头,吕不韦当然心中不爽。而且,吕不韦一旦决定要李斯去取代郎中令,就出手阔绰,给了李斯五百金作为打点之用,可见吕不韦之果断。要知道,当年吕不韦奇货可居,帮助异人给正当宠的华阳夫人当嗣子,才给了华阳夫人五百金,可知这五百金就当时而言也不是个小数目。 李斯拿着五百金走进自己的住所,不由得无声大笑起来。他知道,自己的仕途才刚刚开始。 第八章 秦王嬴政 蔡泽,燕国人,壮年来到秦国,当时的秦昭王很赏识他,恰逢应侯范雎辞去了相国的官职,就任命他补相国缺。但是他只做了几个月,就听说有人在秦王面前说他的坏话,他害怕被杀,便推託身体不好送回了相国印,辗转做了郎中令。蔡泽虽然是自己辞掉了相国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但是他心高气傲,对商人出身的吕不韦很是看不起,虽然他知道吕不韦党羽众多,但还是倚仗着自己和秦王亲近,有机会就找找吕不韦的麻烦。其实蔡泽只是个头大无脑之人罢了,凡事只图口舌之快,论心计,十个蔡泽加起来,也难抵半个吕不韦。 李斯离开了相国府,来到了蔡泽的手下做郎。蔡泽因为对吕不韦的瞧不起,也轻视李斯。他安排李斯的工作只是荷甲持戟,侍卫宫殿,当秦王嬴政外出时,他就是在马车旁边跟着跑得角色。李斯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好在有时候可以看到秦王嬴政,可以仔细观察一下。嬴政时年十六岁,可以称之为美男子,却没有那个年龄的漂亮男孩的虚荣和浮夸。他的表情常常让你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眼神也很少抬起,偶尔飘过李斯,李斯之感觉这小小少年的眼睛里都是淡淡的冷漠和深深的忧郁。李斯想,这可能和嬴政从小和母亲赵姬在赵国做人质有关系,他虽贵为王子,却从小颠沛流离,箇中滋味,恐怕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了解。 想到这些,李斯更加心疼嬴政,也更加希望自己可以快一些走到嬴政的身边,为嬴政分忧解难。可惜尽管他上下打点,仍然没有机会随侍嬴政,这么重要的工作都要蔡泽亲自点头的,李斯来自相国府,蔡泽绝对不会给他安排这种工作的。即使有人得了李斯的好处,在蔡泽面前推荐李斯,蔡泽只要一听是吕不韦介绍来的那个人,就大手一挥,说到:“这个人,免提。让他当一辈子的郎吧。”李斯知道,现在只有一个人可以帮他,那就是吕不韦。 这天不是李斯当值,他回到了阔别月余的相国府,见到了吕不韦。 李斯向吕不韦报告了这一个月的工作,对吕不韦说:“要想取蔡泽而代之,得要有个突破口才行啊,请相国指点。” 吕不韦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他早知道可能是这样一个结果,但是本来以为李斯凭藉着荀子门生的身份也许可以感化蔡泽,得到信任和晋升,但是现在看来,这实在是不太可能。吕不韦正在挠头,李斯忽然问道:“不知相国可有机会邀秦王来到相府?到时候李斯定有机会说服秦王。” 吕不韦心里有点没底。请嬴政来府,这倒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如果李斯有机会直接接近秦王,那后果是什么呢?如果秦王嬴政也看出了李斯的才华,也许李斯的取代的就不只是蔡泽了。但仔细一想,吕不韦也释然了,自己是辅政大臣,执掌王印的太后又对自己惟命是从,嬴政没有权利任命李斯这样大的官职。不如赌一把。吕不韦下定了决心,对李斯说:“下个月初七就是本相的生辰,也许可以邀秦王前来。到时候先生见机行事,莫要急于求成。” 李斯心头大喜,点头称是。 转眼初七到了,李斯现在虽然职位低微,但孝敬长官的金银丰厚,请个假还是没有问题的。所以,初六晚上他就来到相府,等待着重要时刻的到来。 辅政大臣生日,秦王和太后为了显示自己的重视,常常会派人送来礼物,却不一定亲临。但是这次吕不韦做足了功夫,准备了一场内容丰富的生日party,说专为孝敬秦王和太后而设,太后终于点头,嬴政也只好听从母亲的。 说到这儿,我们必须八卦一下,说一说吕不韦和太后赵姬那些不是秘密的秘密。我们已经知道,赵姬本是吕不韦的宠妾,但是当时还不是秦王的王子异人喜欢,吕不韦还是忍痛割爱送给了异人。赵姬为了留在吕不韦身边,骗吕不韦说自己已经有孕在身,但是吕不韦为了前程,还是把赵姬送给了异人。后来嬴政出生,吕不韦和一人都以为嬴政是自己的儿子。嬴政三岁的时候,异人和吕不韦逃回秦国,把赵姬母子留在了留在了邯郸城内。母子俩九死一生,多次面临被杀的危险。万幸的是,赵姬是邯郸人,家中是邯郸有名的豪门大户,在赵国颇有势力,在赵姬家人的拼死保护下,赵姬和嬴政被转移隐藏,免于一死。六年后,异人继位后,秦国和赵国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吕不韦才提醒异人接回了在赵国做人质的赵姬母子,并游说异人以长子的身份立嬴政为太子。赵姬与异人就别胜新婚,对赵姬又爱又愧,就答应了吕不韦的提议。后来异人驾崩,嬴政即位,赵姬成了太后,床第空空,吕不韦乘虚而入,填补了异人的空缺。赵姬虽恨吕不韦薄情将自己送人,但吕不韦位高权重,儿子嬴政年幼,为了儿子的王位,只好奉献了自己的身体。现在,吕不韦以生日为名大力邀请赵姬母子前来为自己增光,赵姬为了不得罪吕不韦,又想看看到底有什么新鲜好玩儿的东西,遂答应了吕不韦。 第14页 太后和秦王的到来给吕不韦增添了无限荣耀。宴会的盛况咱们就不一一详述,专说李斯。 吕不韦特地安排李斯专门侍奉秦王。缺酒添酒,菜少添菜。嬴政对这种热热闹闹的场面对没兴趣,为了陪伴母后才来的,找个机会吩咐大家尽兴,自己要去如厕,就走出了大厅,李斯自然在后面跟着。 嬴政来到安静的后花园,坐在椅子上发呆。随身小太监赵高怕冷,为嬴政披上披风。嬴政一惊,回头看到了李斯,淡淡地说:“你回去吧,有赵高陪我就好。”wωw奇qìsuu书còm网 李斯的心怦怦直跳,好像初恋的男孩面对自己喜欢很久的女孩儿一样,但他终于鼓足勇气,说到:“入夜天冷,吾王请注意身体。” 嬴政轻轻一笑,李斯从没看到过一个男孩子也会有如此美丽的笑脸,嬴政的声音更是宛如天籁:“不妨事。你退下吧。” 李斯知道嬴政是躲开那乱乱闹闹的宴会,也知道嬴政必然会如此回答,他只是给自己一个开场白而已,接下来才步入正题,而这个正题,也是李斯准备了很久的。 李斯问道:“吾王正值如花之年,又贵为秦王,为何常常闷闷不乐呢?” 嬴政心里一动,赵高马上接口到:“呸!你是什么身份?竟然这样跟吾王说话?!” 李斯的双眼没有离开嬴政的脸,他发现嬴政的表情虽然没有任何变化,却也没有不高兴的预警,这正如李斯所料。嬴政虽贵为秦王,确是无比孤单的,没有一个人像朋友一样跟他说说话,聊聊天。嬴政有一个弟弟成蟜,但是兄弟俩从小不是一起长大,嬴政回到秦国的时候已经九岁多了,弟弟成蟜也六岁多,加上各自的母亲争风吃醋,不太让两兄弟在一起玩儿。弟弟成蟜从小在祖母华阳夫人和亲祖母夏姬身边长大,两位老太后宠爱的也只有成蟜一人。虽然他们也心疼嬴政,但是嬴政已经九岁多,初次回到陌生的宫廷对一切都很抗拒,加上他从小在颠沛流离中长大,性格也远没有成蟜那样惹人疼爱,慢慢的,两位祖母对嬴政的心疼也减到了零。而曾经相依为命的母亲,父亲活着的时候要讨好父亲,父亲死了要讨好吕不韦,对嬴政的关注也大不如前。所以,年少的嬴政是无比孤单的,只有人关心他是不是吃饱穿暖,从来没有人问他为什么会不开心。今天,陌生的李斯居然来问他,他竟然忘记了责怪李斯的唐突,只觉得分外温暖。 李斯看着嬴政,嘆了一口气,说道:“请吾王恕罪。臣观吾王,足踏祥云,头生麒麟,必是他日一统天下的万王之王,却如此闷闷不乐,心中实在难过。” 嬴政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称谓,诧异的问道:“万王之王?” 李斯坚定的点点头:“对,他日我王必将统一六国,开创天下,成为万王之王!” 嬴政摇摇头:“秦国虽强,合六国之力,也难一统天下。” 李斯上前一步,大声说:“合六国之力,秦自然难以成行。可是那六国若不合呢?我王不还是很有机会吗?” 嬴政还是在摇头:“话虽这么说,六国合与不合,我们也没有办法。”说到这儿,嬴政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难道先生有良策?” 李斯点头说道:“派能言巧辨之士,去六国游说,实施离间计。” 嬴政说:“历代秦朝君王都用过这个计策,也没有成功。” 李斯说:“从前实施离间计,我朝败在没有坚持。如果谁同意连横之说,我们就杀了他。一年杀不完,两年;两年杀不完,三年,长此以往,六年之后,吾王加冠亲政,情况又会怎样?” 第九章 等待的滋味 李斯为秦王出的主意很血腥,但是也很实用。李斯怀疑过,不知道他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是不是能接受过这样一个主意,但是他也想清楚,如果嬴政不能接受,那嬴政暂时也还没有万王之王的气魄,那他就只能继续等待,等嬴政长大。可是,嬴政没有让李斯失望,听了李斯的话,嬴政的眼睛里慢慢流出光彩。 正在这时,蔡泽跑了过来,看见李斯在这儿,愣了一下,才跑到嬴政面前,跪倒在地:“唉呀,我的王啊,好容易找到您了,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老臣担心死了!吾王要是有任何闪失,让老臣如何向太后交代啊?” 嬴政的眼神又慢慢回复了常态,无喜无忧,无哀无乐,甚至有点冷漠。他说:“平身吧。”然后起身走回大厅。蔡泽颤颤巍巍的站起,跟在嬴政的后面,亦步亦趋。走到李斯的面前,恶狠狠的瞪了李斯一眼,可是李斯低着头,好像根本没有看到一样。蔡泽的表示没有得到回应,有点不甘心,但是嬴政已经走远了,赶忙快步跟上。 李斯回到大厅,一群歌姬正在歌舞,李斯慢慢走到嬴政的身后,让嬴政的余光可以看到自己而已。侍候秦王饮宴,这是他今天的工作,他要做到底。 李斯发现,太后不见了,过了很久,宴会就要结束了也没有回来。他向吕不韦的座位上看去,吕不韦一直在。李斯心里暗暗奇怪,太后呢? 太后哪里去了?太后并没有看到什么能吸引她主意的节目,无非都是老调子,她在宫里都看腻了。后来,嬴政走了,大家也都在和自己的酒,聊自己的天,吕不韦也在那边尽地主之谊qi.shu.ωǎng.。她有点无聊,便四处观望。忽然,她看到一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在门口远远的看着她。那青年男子身材高大魁梧,俊俏的脸庞上满是红晕,双目含情,正在专注的看着她。她身体微微一震,那男子却低下了头,回身要走开,偏偏又在走开之前,又回头看了她一眼。太后的心襟荡漾起来。他只有三十多岁的年纪,第一个良人吕不韦宠爱她没有一年,就把她送给了异人,与异人同居一年生下了嬴政,嬴政三岁,异人和吕不韦就逃回了秦国。过了六年,异人接她回秦国,又过了四年,又成了寡妇。这些年的颠沛流离,已经使昔日要和吕不韦同生共死一辈子的赵姬看淡了情义二字,她的身体只交给情慾,与爱情无关。这几年,吕不韦常常会来找她,她一方面为了儿子委身于吕不韦,另一方面她也希望能有床第之欢帮她度过那一个个难眠之夜。尽管如此,吕不韦老且老矣,赵姬对他也永用不可能再有爱情了,自从她哭着求吕不韦留下自己,不要把自己送给异人而被吕不韦拒绝以后,赵姬就永远也不可能对吕不韦再有爱情了。那样的床第之欢结束之后,留下的只有屈辱的眼泪。 第15页 现在,这个英俊男子的眼神又撩动了她的心弦。她看到并没有人注意她,就慢慢站起身,跟着走了出去。 @奇@那男子就在前面,走的很慢,赵姬也走得很慢。终于,在一个寂静的玫瑰花丛后面,男子听了下来,赵姬却不敢再走,也停了下来。 @书@那男子回过头,看到赵姬,好像很惶恐,又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慌张的跪下:“相府舍人醪毐,见过太后。” “醪毐?”赵姬对这个名字很陌生,但还是轻轻的说:“平身。本宫受不了宴会的酒肉之气,出来透透气,你不必拘礼。” 醪毐站起来,低者头,没有出声。 赵姬看着低眉顺眼的醪毐,心里产生了无限怜爱。这醪毐也只有二十出头岁的年纪,月色趁的他年轻的皮肤吹弹可破,却偏偏在眉间有一股男子的豪气。赵姬慢慢坐在花丛旁边的石凳上,轻轻嘆了口气。 醪毐疾步赶过来,轻轻扶起赵姬,然后脱下自己的外敞,叠好,平整的铺在石凳上,才又扶赵姬坐下。 赵姬的心里有些感动,这么多年来,好像是第一个男人对他如此细心。她忍不住落下泪来。那醪毐正在观察赵姬的反应,自然看见了那闪亮的泪珠,他慢慢蹲下身子,用自己的手轻轻擦去赵姬的泪滴。 那手凉凉的,还有些颤抖,赵姬忍不住拉住那年轻的手,把脸颊埋在里面,轻轻啜泣起来。 醪毐拉起赵姬,赵姬中了魔咒般跟在醪毐的后面,跟着醪毐一直走到醪毐的住所,走进去,关上门。 赵姬回到大厅的时候,面色红润,荣光焕发起来。吕不韦和嬴政都发现了赵姬的不同,都有点奇怪。嬴政轻轻摸摸母亲的额头:“母后,您没事儿吧?” 赵姬尴尬的笑笑,拉住嬴政的手。她有想起了醪毐,醪毐只比儿子嬴政大四五岁,皮肤也是这样腻滑。赵姬想到这儿,脸色更加绯红,对嬴政说:“时候不早了,我刚才出去透气也有点着凉,咱们还是早些回宫吧。”嬴政连忙起身,吩咐宫女扶起太后,小太监赵高高喊:“起驾回宫——”底下众人无论在干什么,全体放下手里的东西,跪在地上恭送嬴政与太后回宫。只有吕不韦,虽然跪下来,还是抬着头,看着赵姬,仿佛要从中参透到底有什么秘密。 李斯等待着嬴政,醪毐也等待着太后。他们俩一个没有得到任何承诺,一个得到保证,一定会尽快安排他入宫。等待的人不同,等待的心情却是一样的。 首先得到消息的是吕不韦。第二天傍晚,吕不韦得到太后传召入宫。到了那儿,吕不韦发现赵姬早已为他备好了精緻的酒菜,正素颜坐在桌旁等待着他。 吕不韦进了太后寝宫,便无所顾忌,抱起太后就要行事,怎奈他连日来为了准备盛大的生日宴会太过操劳,又担心李斯那里成功与否,成功,他不爽,不成功,他更不爽,再加上年过半百,实在力不从心。吕不韦正在懊恼,赵姬从床上爬了起来,手拉吕不韦入席,亲自步酒上菜,悠悠说到:“赵姬知道,相国为国事操劳,实在他辛苦了。”吕不韦听她话里有话,也只好听着。 赵姬说:“其实相国没有相国找一个人为相国代劳吗?” 吕不韦抬头,愕然的看着赵姬。 赵姬脸色微红,轻轻地说:“相国的舍人醪毐,我要的就是他。” 吕不韦其实早有此意。他年事已高,应付不了赵姬,也害怕嬴政一天天长大察觉他和赵姬的关系难以收场。但是,他也害怕赵姬被外人染指,从此自己的高官厚位也不保了,所以一直隐忍不说。现在有赵姬先说出来,他却有点不舒服了。他狠狠地哼了一声,说道:“我道夫人昨晚为何脸色绯红,原来去幽会情郎了。” 赵姬的委屈的说:“相爷莫要取消赵姬。那个醪毐,我昨天也是第一次见到,我看他乖巧,特请相爷赏给赵姬,以解相爷之苦。” 吕不韦摇头说道:“我怎捨得把你交与他人?!” 赵姬心里早把吕不韦踩碎了,暗想,也不知道把我交给异人的又是谁!但是她还是温柔的说着:“连秦王嬴政都是你的亲生儿子,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吕不韦兴奋得跳了起来:“当真?”在此之前,他曾经多次询问赵姬,嬴政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骨肉,赵姬总是含含糊糊的代过,今天,赵姬终于承认了。 赵姬幽怨的说道:“相爷要把赵姬送给异人的时候,赵姬就告诉过相国了。” 吕不韦兴奋异常,这是他多年来得到的最好的消息了。自己的儿子居然做了秦王,哈哈哈哈,我吕不韦的儿子居然做了秦王! 这下,吕不韦不在计较了。他回到相府,随便找了一个罪名安在了醪毐的头上,对醪毐实施了宫刑(当然,接受宫刑的也许只是一头驴子),然后把醪毐以太监的身份送进了宫,送到了赵姬的身边。这下,赵姬,醪毐,吕不韦,都如愿以偿了。 那么,另一个苦苦等待着的李斯呢? 第十章 真正的仕途 李斯苦苦等待了三天。这三天里,顶头上司蔡泽无理取闹,随便找个机会就骂李斯一顿。李斯想,如果赌输了,自己接下来的日子不知道要怎么过。 终于,李斯等来了嬴政的传召。这次,李斯觐见秦王的地方不再是秘密的小花园,还怕谁钻出来把自己赶走,说话都要言简意赅,这次秦王召见他的地方是咸阳宫正殿。李斯有一种感觉,今天将是自己一生的转折点。从离开家乡求学,到今天受到秦王的正式召见,李斯等了十一年。李斯的心情有点激动,却又有点紧张。这时,他听到上面的秦王轻轻地说:“先生,李斯?” 第16页 李斯忙叩头道:“正是。” 秦王还是那仿佛来自远山之后的天籁之音:“那夜听先生之言,寡人着实欣赏。但先生没有留下姓名,让寡人一番好找。” 李斯的头更抬不起来了。那天时间仓促,又临时被蔡泽把秦王拉走,竟然忘记了通告自己的姓名。后来李斯也想到了这点,但是他想,秦王一定会打听到相府那晚伺候他的人是谁。 秦王又说:“听闻丞相说,先生是荀子的得意门生?” “李斯有幸,在荀老夫子门下求学七年。” “后来去了相府做舍人?” 李斯知道,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嬴政虽是秦王,辅政的却是相国。如果太把自己表示得与吕不韦又多亲近,并不一定会让秦王满意,也许,还会遭到弃用。而答案,李斯早就胸有成竹了。 “李斯学成之后,听闻大秦威名,不远千里来到秦国,投入相国门下。臣之日思夜想,只为效忠大秦,而非相国。现臣如今忝为郎官,为吾王执鞭喝道,于愿足也。”李斯说的是实话,他现在是郎官,不再是吕不韦的舍人了。 但是嬴政却说:“寡人尚未亲政,国事全赖相国。先生效忠相国,即是效忠大秦。”听完嬴政这番话,李斯知道,年仅十六岁的嬴政的心机远比他的年龄要深。即使李斯这么说了,嬴政还是不露任何把柄,他日不可限量。 李斯点头说到:“吾王宽厚。李斯感激相国的知遇之恩,但王就是王,相国就是相国。” 嬴政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是点头说:“先生离间之计甚妙,愿先生执行此计。现拜先生为长史,统一六国,全赖先生。” 李斯忙说:“臣谢吾王!臣比当尽心竭力,不负王恩。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请吾王应准。” “先生请讲。” “臣离乡十一年,现孤身一人住在咸阳,实有不便。臣请王准我家中妻儿老小搬来咸阳,从此,臣为秦人,不为楚人!” 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即像秦王表明了忠心,你看,我连老婆孩子都接来了,我的一家老小的生死都在你的手里了,你可以放心了吧;另一方面,妻儿团聚,共享天伦之乐,一切都是值得了。秦王当然高兴了,立即准奏。 当初李斯离开上蔡的时候,还是个刚到加冠年龄的毛头小伙,现在,李斯已经三十三岁,她的妻子方芳也已过而立之年。李斯想着妻子儿子,不禁泪流满面。 李斯从上蔡小吏做到秦国长史之位,也算是天壤之别了。他的这个长史虽然不是三公九卿,却也不是什么小官了,而且是直接向秦王汇报的,所以还是很有前途的。人们出来闯荡,都讲究个衣锦还乡。项羽不是说过吗,功成名就却不让家乡父老知道,只能算是穿着裘皮大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走路。但李斯没有那么浅薄,他只是派了几个人,悄悄地回乡把老婆孩子岳丈岳母接来而已,只说在咸阳城里谋到了差事,能把家人接过去了而已。可怜的方芳走进长史府,看着那错落有致的院落和红墙绿瓦,走进屋里,看到那满屋的华丽家具和布置典雅的装饰,她简直有点不知所措。她回头拉住李斯:“你在咸阳到底做什么?我们一家人衣食无忧的在一起就可以,我不要你做让自己后悔的事儿!” 李斯看着方芳,却也不解释,只是调皮的看着她。这十一年,她独守空房,看那眼角细碎的皱纹,就是她独倚栏杆,思念千里之外的丈夫留下的痕迹。他像一个孩子,把自己考了满分的试卷交给心爱的妈妈一样的满足,他要看的,就是亲人们又兴奋又紧张的表情。 厨房准备好了美味佳肴,一家人坐在一起,李斯才慢慢的把自己的现状告诉大家。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无限的自豪,李斯满意的看着他们,仿佛听到了他们心底的声音:看,这就是我的丈夫!看,这就是我们的爹爹!看,这就是我们的女婿!李斯此刻的幸福,简直比秦王封他长史那一刻还要幸福。他拉着妻子儿子的手,脸向着方叔方婶,得意地说:“您等着,他日之富贵远非今日可比!更好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李斯把家人接来,才知道自己这些年不在家的代价。两个儿子李由、李瞻都已经到了十四五岁的年纪,和嬴政年龄相仿,却和嬴政相差甚远。母亲和外公外婆宠爱,他们还只知道淘气撒欢,读书都还很少。他为两个儿子请来了教书先生,好好的管教一下两个儿子。 李斯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精选人才,招募新丁,成立了特务部门,经过系统的培训,然后将他们一一派往六国,刺探情报,贿赂暗杀,就像他当初说的,顺秦者昌,逆秦者亡。嬴政虽然心里还对他相府舍人这个身份有点顾忌,但是他从李斯的言语中听出李斯是站在自己的阵队里的,顾忌归顾忌,李斯申报的预算经费,他从来看也不看的批准。而李斯也从来没有起过任何贪念,全部公款公用。他知道,嬴政的眼睛一定在看着自己,自己的仕途才刚刚开始,不能为一点点钱财而葬送了自己一辈子的升迁。 李斯想的没有错,他的一举一动嬴政真的都看在眼里。他慢慢相信李斯乃至信任李斯,知道李斯是一心一意的为自己办事。于是,他全力栽培李斯,因为他知道,终有用他的那一天。 第17页 一转眼,到了嬴政七年。李斯已经有了一批自己的追随者,他手下的死士刺客,已经成为一支不容忽视的军事力量。而作为军队系统的高级官员,他也以自己的军功(卓有成效的暗杀行动和情报工作)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取得了最为排外的军队系统的信任。同时,李斯也在关注着国内的情况。醪毐自从得到太后的宠爱,也开始招揽门客,经过这四年的扩张,已经和吕不韦平分秋色了。 李斯不明白,为什么嬴政还是没有行动。但是他发现,吕不韦行动了。 第一章 成蟜的心事 如果你认为吕不韦只是靠奇货可居当上相父而没有什么其他的本事,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嬴政即位的时候只有十三岁,现在,七年过去了,都是吕不韦在操持大局。吕不韦也并非只是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他一直在努力有所作为。 这几年,吕不韦一直坚持削弱六国,先后攻占了六国四十多座城池。就在去年,嬴政六年,东方各国不堪高压,楚赵燕魏韩五国联合起来共同进攻秦国,吕不韦用正面迎击和分化瓦解的两手策略,粉碎了他们的进攻。吕不韦做这些的目的暂且不论,他的政治才能确实是不容小觑的。 现在,我们就要来讨论吕不韦这样做的目的了。如果说只是为了高官厚禄,一切想要的他已经得到,而且也没有自立为王的野心,因为在他的心里,秦王嬴政就是他的儿子,这一点,在把赵姬送给异人之前赵姬就跟他说过,而他不顾赵姬的苦苦相求,就是因为今天,自己的儿子做了秦王,大秦实际上就是他吕氏江山。吕不韦忠心耿耿的辅佐嬴政,还为秦王朝扩展疆土,实际上就是这样的动力。所以,当他发现有人可能动摇迎嬴政的位置,他是决计不会答应的。 醪毐和他抢地盘,他只有气愤,并没有真正放在眼里,因为他知道,醪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知道醪毐现在再嚣张也难成大器。现在,他要对付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威胁到嬴政王位的人,那个人,就是王弟成蟜。 说到成蟜,我们不得不把镜头拉回到嬴政的父亲,庄襄王异人的身上。当年,他和吕不韦从赵国逃回了秦国,托政治上的母亲华阳夫人的福,当上了太子。可是他的生母夏姬早已为他物色了妻子韩夫人。夏姬是韩国贵族,给儿子物色的妻子自然也是韩国贵族,虽然异人已经娶了赵姬,但是古人三妻四妾也是平平常常的事儿,更何况是一个太子。第二年,韩夫人产下了成蟜。成蟜成了夏姬和韩夫人的掌中宝,心头肉。成蟜这样快乐的长到了六岁,父亲异人也早已当上了秦王,所有人都以为,唯一的王子成蟜必定是将来的秦王,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嬴政,九岁的嬴政和母亲赵姬在吕不韦的努力下,被赵国送了回来。嬴政是长子,再加上吕不韦和华阳夫人的坚持,嬴政坐上了太子的宝座。 华阳夫人为什么支持嬴政呢?嬴政虽然并不讨华阳夫人的喜欢,可是如果成蟜当上了王,那华阳夫人和夏姬的地位之差就可想而知了。夏姬当年就是因为没有地位才不得不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华阳夫人,凭藉异人,华阳夫人还是华阳太后,异人死了,谁还在意这个华阳太后?嬴政就不同了,嬴政有吕不韦的支持,吕不韦有华阳夫人的支持,嬴政为王,自然对华阳夫人有好处。 嬴政当上太子,夏姬和韩夫人惶惶不可终日。他们的宝贝成蟜只知道吃喝玩乐,如果没有了她们两个的保护,很难想像成蟜的未来。于是,他们费尽心机,让成蟜出使韩国,又凭藉她们在韩国的影响,使成蟜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韩国大片的土地(当然,这又是一场政治上的交易。韩国弱小,成蟜若能当上秦王,自然有他们的活路)。凭藉这样的功劳,十四岁的成蟜被封为长安君。 一个孩子,从小被长辈呵护的太过,必定不会有太大的出息,除非他的长辈长命百岁。成蟜便是如此。他自小在宫廷长大,从来没有受过半点委屈,十四岁由当上了长安君,更加不可一世。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其实不是这样的。一个人太早得到太多不符合他年龄的东西,弊大于利,无论是财富地位,还是名气。成蟜自己并没有心思当王,那只是母亲和祖母的想法,他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当上长安君,十四岁的成蟜也觉得,那就是自己的本事。他从来不会考虑什么未来,只要快快乐乐的过自己的每一天。 祖母夏姬给他的宠爱远不止于此。嬴政七年,夏太后病危。临死之前,她拉住嬴政的手,要嬴政封成蟜为将军。 吕不韦一再给嬴政使眼色,让他不要同意,可是,嬴政还是点了头。 二十岁的嬴政已经在刻意培养自己的党羽。正如李斯。成蟜无论如何是自己的弟弟,也不曾受过吕不韦的任何恩惠。当然是嬴政拉拢的对象。 这样,十七岁的成蟜当上了将军。 成蟜少年得志,对哥哥嬴政自然有无限的感激之情。他暗暗发誓,要好好辅佐哥哥。 直到他偶然听说,哥哥嬴政其实是赵姬和吕不韦的私生子。 本来他不敢相信。他派出密探,偷偷潜入赵国,找到赵国认识吕不韦和赵姬的人,大家的说法是一样的,赵姬是吕不韦送给父亲的。在送给父亲之前,赵姬是吕不韦的姬妾。 赵姬嫁给父亲的第二年,嬴政出生。 第18页 成蟜虽然年少,但是在这种事情上却并不糊涂。他生性风liu,已经不知道毁了多少女孩的清白。 而且,他已经成家,自己的王妃也已经为他生下了儿子子婴。 再回忆吕不韦对嬴政好像父亲的宠爱,嬴政还尊称吕不韦为仲父。 他也听母亲说起过,父亲死后,吕不韦和赵姬好像还有来往。 成蟜越想越气。他可以忍受自己不当王,但是不能忍受那个背叛自己父亲的女人的私生子当王。 当大秦的王。 这一切使从来不愿意费脑筋多想的成蟜开始心事重重。 成蟜开始笼络士人,寻找能人志士为他出谋献策。 但是这一切,都被吕不韦看在眼里。 成蟜在吕不韦的眼里,还太嫩了些。但是他也听说了越传越盛的传言,说秦王嬴政是他吕不韦的儿子。 如果没有这个谣言,吕不韦并不十分重视成蟜的行动。但是现在,如果大家都相信这个谣言,那成蟜将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因为成蟜,是嬴政唯一的弟弟。成蟜的母亲韩夫人,出身韩国贵族,在嫁给异人之前,也没有任何不良记录。成蟜是异人的嫡亲骨肉,毫无疑问。 吕不韦开始夜不能寐。 他不能明目张胆地对付成蟜,但是危机在即,又不能放任成蟜扩大势力。 他想到了李斯。 李斯虽然当上了长史,但是和吕不韦还偶有来往。 吕不韦虽然顾忌李斯越来越被秦王重用,李斯虽然顾忌秦王会怀疑,但是两个人还是偶有来往,在朝堂上碰见了,还是很亲热。 这就是官场。 不同的是,李斯每次和吕不韦有单独接触,都会汇报给嬴政。 嬴政说,好了,你不用汇报了。李斯就旁敲侧击的汇报给嬴政,而不是直接说,我今天和吕不韦见面了,我们都说了什么。 他的方式让嬴政很喜欢,也很放心。 这天,吕不韦又请来了李斯。 他对李斯说起对成蟜的怀疑,还列举了一些证据,唯独没有说秦王政被怀疑是自己私生子的事儿。 李斯点头称是,说道:“还是相国细心,如果发现的晚了,后果不堪设想。” 吕不韦说:“还请先生献策,除掉成蟜。” “成蟜毕竟是王弟,没有确凿的证据,恐怕不能说服秦王。” 李斯想了想,说道:“我有一计…...” 第二章 时机,杀机 成蟜广纳良才,其中有一位来自赵国邯郸的名士浮丘伯最受成蟜的重视。浮丘伯是荀子的关门弟子,成蟜听说过李斯的大名,心想,你李斯有什么了不起,人家浮丘伯是关门弟子。好像关门弟子都会更受老师疼爱些,会把毕生的本领都传授给他。更重要的是,这位浮丘伯曾经是赵国的贵族,对当年吕不韦和赵姬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每当成蟜自己感觉有点懈怠,觉得造反太累,还是舒舒服服得做个王弟、长安君和挂名的将军更适合自己时,就会把浮丘伯喊来,问他一些关于陈年往事,确定赢政就是吕不韦的儿子,才会士气更加高涨一些。 这浮丘伯不仅学问好,更是能言善辩之士,没有多久,成蟜就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忘年交,会和他说一些体己话。说到赢政的身份,成蟜就会咬牙切齿。 浮丘伯宽慰成蟜说:“将军不必如此气恼,只需取而代之,便可绝将军之患。” 成蟜抓住了话头,问道:“如何取而代之?” “将军手握兵权,取而代之又有何难?” 成蟜一下子泄了气:“我虽然名义上是将军,但是实际上是被架空的,权利都在那个姓蒙的手里。” “将军是说蒙武?将军是王弟,只要表现出勤恳努力之态,再取得后宫的支持,拿到实权只是时间的问题。” “勤恳之态好做,如何得到后宫的支持?我的祖母已经去世,母亲的话又有谁在意?” “将军忘记了华阳太后?忘记了昌平君和昌文君?华阳太后虽不是你的亲祖母,但他也不是赢政的亲祖母啊?昌平君和昌文君,是你的亲叔叔,如果他们知道了赢政的身份,他们会站在谁那里?” 成蟜眉头紧锁,心里又有点退缩之意:他娘的,造反真是麻烦!这要消耗我多少脑细胞?我这样俊美的脸上肯定会早早的长出皱纹来! 成蟜懊恼,便拉着丘浮伯去仙客来吃饭(当然,即使他不懊恼,他也常常会去)。仙客来招待的都是王公贵族,小二自然认识成蟜,好好的招待成蟜做到二楼的一个雅间,悄声说:“将军,今天您坐在这里,开窗即可看见楼下的舞台。今天可是有名的美女宓辛!小店可是花了大价钱才把他请来的!” 成蟜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宓辛出生在盛产美女的赵国,听说十岁就来到咸阳,在花满楼学习歌舞弹唱,但是从来不曾接客,是个清白的歌姬。成蟜早就听说过她的美名,早想一亲芳泽,可惜那花满楼的妈妈早就被母亲韩夫人交待过,不许成蟜踏进花满楼一步,十七岁的成蟜干着急没办法。今天居然能在这里遇见,岂非是天意? 浮丘伯看着口水流到衣襟的成蟜,心中有气。辅佐这样一位主人,要想打败师兄李斯,实属不易!浮丘伯在兰陵的时候就听闻李斯的大名,老师荀子提起李斯,也满是赞扬喜爱之情。浮丘伯自小自视颇高,更加看不得宠爱自己的老师对别人的称赞。此次学成来秦,就是要向师兄挑战的,所以才投靠了成蟜。可是,看到成蟜,只是让浮丘伯越来越失望。这位王弟懒散、犹豫、好色、贪恋享受,没有一点让自己满意的地方,但是没办法,自己来晚了,赢政已经被师兄抢走,自己只能抢个成蟜。 第19页 浮丘伯正在想着,回首向窗外看去,美女宓辛的歌舞已毕,成蟜已经吩咐小二请宓辛同席吃酒。小二答应了跑下楼去,成蟜连忙整理衣冠,等待美女宓辛的到来。要说成蟜其实也和他的哥哥赢政一样,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尤其是他面对想要捕获的女子的时候,更是风度翩翩,气度非凡。成蟜之美,在史料上都有记载的,说他“妇人莫不愿得以为夫,处女莫不愿得以为士,弃其亲家而欲奔之者,比肩并起。”可以说,看成蟜的外表,可以满足所有灰姑娘对于王子的梦想。 所以,美女宓辛看到成蟜的时候,也是一惊,甚至有些脸色潮红。成蟜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礼貌的邀宓辛入席,谦恭有礼,顾盼生辉,和刚才那个流口水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宓辛羞涩的谢过,坐在成蟜的身边。成蟜到底是王室子孙,只要他愿意,举手投足都是气度非凡。阅人无数的宓辛也第一次接近身份如此尊贵的美男子,那个人偏偏还对自己礼遇有加,照顾有加,更加春心荡漾,难以自持了。 就这样,成蟜把宓辛带回了府邸,享受其春xiao一刻值千金的美妙。浮丘伯简直要气死了,在心里痛骂这个不干正事的纨绔子弟。终于有一天把成蟜堵着了,继续讨论他们的大计。 成蟜有点不耐烦:“先生莫急,那赢政与吕不韦父子愿意帮我治理大秦江山,让我落得个轻松自在不也是好事吗,待他日小爷羽翼丰满,再拿回来不迟。” 浮丘伯的腮帮子都气歪了,但还不能急,只能好言相劝:“他日赢政亲政,要拿回江山就没有那么容易了!趁着现在赢政还自以为是先王子孙,和吕不韦暗中较着劲,这才是最好的时机啊?” 成蟜像鲶鱼那样张了张嘴,他知道,论辩才,自己是无论如何辩不过这个丑陋的老傢伙的,只好答应他,明日去觐见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的思德宫已经好久没有人来过了。干儿子异人活着时还天天来向自己请安,可是赢政即位后,只有赵姬偶尔还来,慢慢的竟也一次不来了。当年风光无限的华阳夫人,如今只是一位被众人遗忘的老太婆,她把自己所有的不甘心都寄托在镜子面前,如果不打扮,恐怕闷都要闷死了。 多年的潜心化妆把华阳夫人修炼成化妆高手,五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还是清丽照人。面对成蟜的到来,老太后多少有些吃惊,但看到美男成蟜如此玉树临风,寡居多年的华阳太后有点心襟荡漾了。她吩咐宫女张罗一桌好酒好菜,要和孙儿痛饮一杯。 成蟜有点受宠若惊。虽然自己从小招人喜欢,华阳太后也对自己不错,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母亲和祖母都与她不睦,因此,除了宫廷宴会,他们的接触也并不是很多。如今,自己几年没来,华阳太后还是对自己这般疼爱,成蟜心里暖暖的,她想起来了祖母夏姬,也是这样的年纪,心里立刻感觉亲近起来。 酒过三巡,天色已晚,成蟜牢记丘浮伯的嘱託,不要第一次来就有求于人,便起身告辞。华阳太后醉眼惺忪,拉着成蟜的衣袖,媚态百生:“床榻清冷,哀家要你为我铺床叠被…..” 您听懂了吗,用庸俗的表达方式就是,我要你陪我睡觉。 成蟜虽然好色,但对年长自己四十岁的华阳老太后实在没有任何兴趣。他用力挣脱,老太后借着酒兴嬉笑着拖着他的手跟出几步,然后正色说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哀家无不应承。” 成蟜也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佩服老太后的眼力,知道这四十年的差距不是白来的,但是他又觉得噁心。她想起宓辛还在家中等着他,眼前这位老女人虽然打扮得像三十多的,但和宓辛比起来,实在是天壤之别。他一阵阵泛呕,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老太后又说:“汝父当年被弃于邯郸,若非老身,何以贵为秦王?汝深思之,老身并不强求。”说完,华阳太后一步一个踉跄,慢慢踱回寝室。 成蟜仔细思量老太后的话,牙一咬,心一横,罢!罢!罢!他日我若成王,再杀这老傢伙不迟! 成蟜带着杀机和恨意跟着老太后走了进去,解衣宽带。 回到府里,成蟜抱住宓辛大哭不止,宓辛问他,他也不肯说。 老太后久旱逢甘露,又是成蟜这样的壮年美男,对成蟜一再招宠。成蟜负气般随叫随到,但是每次云雨一次,成蟜对老太后的恨就加深一份。 好在成蟜终于得到了老太后的支持。老太后说服了昌平君和昌文君,那赢政小儿并不是我王室骨肉,却忝为秦王,实为王室之耻!大家日日谋划,想好了对策,只等时机成熟。 第三章 成蟜之死 在老太后的帮助下,成蟜慢慢得到了“实权”,成为名副其实的主将。接下来,成蟜请战伐赵。赢政本来认为成蟜年龄尚小,不宜出战,成蟜又到老太后那里去撒娇,终于也成功获得了伐赵的机会。就这样,赢政八年,成蟜为主帅,蒙武为副帅,丘浮伯为军师,率领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向赵国进发。 那个时候,人靠人脚,马靠马脚,不像现在还有飞机和坦克,可以出其不意,一下子出现在敌人的面前。十万大兵浩浩荡荡,要走到赵国也要个把月,赵国的探子早就飞报赵国了。赵国领导层连忙派使者跑到咸阳求和,可惜,去一个每一个,去两个丢一双,使者们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音讯。 第20页 成蟜这里没有的到任何音讯,只是继续发兵。终于这一日到了屯留城,大兵安营扎寨,稍作休整。 成蟜的心中有点紧张。按照他与老太后等人的约定,自己应该留在这里,等待咸阳的消息。一旦咸阳兵变的信号穿出来,自己马上杀一个回马枪,包围咸阳,逼赢政退位。他请来丘浮伯,惴惴不安的问:“我心里不太踏实,你觉得咱们的计划肯定能成吗?” 丘浮伯肯定的说:“有昌平君和昌文君行事,一切皆可放心。你我只需静静等待,一旦信号穿出,马上里应外合,必定万无一失。” 成蟜心里踏实了点。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到了今天,他甚至有点后悔,这并不是他的本意,他最大的快乐只是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之前过的就是这种生活。他也没觉得赢政就比他快乐自在。成蟜懊恼的不行,想来想去,都是那个浮丘伯鼓动自己的,要不何至于像现在这样在这里受苦。 成蟜就这样气着,慢慢睡着了。 成蟜正在做着梦,梦里正和美人宓辛翻云覆雨,好不快活,丘浮伯就把他给推醒了。成蟜刚想骂他一顿,忽然发现他脸色惨白,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来,两撇小鬍子跟着一起激动地跳跃着。 成蟜马上又不好的预感,问道:“怎么了?” 浮丘伯还像青蛙一样嘴巴张啊张得长了很久才发出声音:“十万大军……不见了!” 成蟜一下子跳了起来,飞奔出营帐:昨晚还延绵数百里的行军营帐都不见了,只留下自己和浮丘伯及一些死士的十多间,孤零零的摆在眼前。 成蟜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是那寒冷的感觉告诉他不是,这是真的!一夜之间,蒙武把十万大军都给带走了! 浮丘伯顾不得呆坐在地的成蟜,叫醒士兵,让他们会咸阳打探消息。 咸阳很平静。 约定的期限已到,咸阳没有任何动静。 邯郸也没有。 好像成蟜被遗忘在了屯留,没有人记得他了。 打探消息的人也如泥牛入海,一去不回。 再探,还是如此。 浮丘伯知道,一定是事情败露了。过不了多久,咸阳方面一定会派人来杀成蟜。 他连忙给成蟜出主意,唯今之计只有投靠邯郸。成蟜是秦王王弟,邯郸一定会收留他。他日东山再起,再图谋划。 可是成蟜已经不愿意再谋划什么东山再起了。 就是这次,他早就已经后悔。 本来他可以舒舒服服的当一辈子长安君,可以快快乐乐的过一辈子。 有香车美人,美酒佳肴。 现在,他却被遗忘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有百十来个士兵跟着他。 还有那个害死人不偿命的浮丘伯。 投降赵国?我成蟜虽然骨头不够硬,也丢不起这个人。 成蟜不知道,不管它投不投赵,在历史的史册里记录下来的,都是他投降赵国的信息。 他只知道,他是秦王王室的子孙,投降赵国定会留下千古骂名。 但是他也不想死,他只有十八岁,还没有活够呢。 他觉得自己这一年多来好像做了一个糊涂的梦。 他想,也许赢政不会杀我。 他要杀我,早就杀我了,何必等到现在。 他等着赢政召他回去,甚至是那个老太后华阳夫人。 可是,等来的却是醪毐。 他认识醪毐,醪毐是赢政的母亲赵姬的面首。 面首的意思,就好像是男人养的小妾。 这在秦汉三国时代很常见,其实也算是公开的秘密。 只是大家都不会说出来罢了。 成蟜看到醪毐来了,那种不祥的预感又来了。 醪毐只说了一个字:“杀!” 他手下的那三千兵士立刻一个不留把成蟜身边的人一个不剩,统统杀死。 浮丘伯可能早就逃了,成蟜没有看到他。 这几天成蟜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浮丘伯什么时候不见的。 他身边所有的人都死了,鲜血汇流成小溪,流到成蟜的鞋子上。 他的血仿佛也跟着流走了。 醪毐走到成蟜面前,拱手说到:“将军恕罪,在下奉命行事。” 成蟜的脑子嗡嗡作响,没有听清醪毐的话。 他只看到醪毐手起刀落,然后仿佛看到一片血光。 成蟜的记忆到此为止。 醪毐回到咸阳,因平复战乱有功,被封为长信侯。 当然,这只是一场秀。就像当年成蟜出使韩国,赢回大片土地而被封为长安君一样。这只是太后赵姬给醪毐封侯找一个理由。 而咸阳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成蟜大军出城的第二天,美女宓辛被封为赵国夫人,赐良田土地。 她只是李斯安排在成蟜身边的一架监视器。每天成蟜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和谁在一起,都被秘密汇报给了赢政。 当赢政知道这一切都有华阳太后的支持,还有昌平君和昌文君的撑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赢政简直要崩溃了。 他知道,这都是母亲和吕不韦留给自己的礼物。 他第一次感觉乱了方寸,招来李斯和吕不韦。 吕不韦说:“叛逆,杀无赦!”吕不韦痛恨任何要抢走儿子王位的人。 第21页 赢政却在犹豫:“华阳太后和昌平、昌文二君呢?” 吕不韦没有丝毫犹豫:“杀!” 赢政却不愿意这样。 如果叛乱的弟弟罪有应得,那么如果因此而杀掉家族中大部分人,那自己的未来呢?现在吕不韦和醪毐的势力如此强大,杀光自己家族中人,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可是,偏偏是自己家族的人背叛了自己。难道自己真的是吕不韦的儿子?他早就听说过这种传言,也早就问过母亲赵姬,赵姬的回答很肯定,你的父亲,就是庄襄王异人。他相信母亲,可是,他如何使大家都相信赵姬? 李斯说道:“吾王为何要杀华阳太后等人?” 赢政正在心烦意乱,鼻子都气歪了,但是他的习惯使他貌似平静的回答李斯:“先生不是把华阳太后的手令交给我的吗?华阳太后说寡人是窃国之贼,要长安君继秦王位。” 李斯说到:“太后的手令里只说,今据秦王位者,乃相国吕不韦之子,伪主也。吾王乃先王嫡嗣,继秦王之位,乃上应天命,下顺纲常,天下共知,何来相国吕不韦之子?太后定是误信谣言,才下此手令的。今吾王要杀尽王室宗亲,他日谁来守望相助?。” 第四章 赢政的身世之谜 李斯所说的每个字都像德芙巧克力一样,美美的融入到赢政的心里。没错,华阳太后的手令里说,他们要讨伐的是吕不韦的儿子,是伪主,自己别非要望自己头上安啊!自己是真命天子,庄襄王的亲骨肉!而最后那句话更是说到了赢政的心里,杀死了宗室之亲,将来如果有人叛乱,谁来守望相助? 想到这儿,赢政复杂的眼神不由得飘向了吕不韦。吕不韦被这样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好像后嵴樑被人倒进了一桶冰凉的冰水。他了解赢政现在的心情,知道成蟜反叛要公众天下的理由都是由自己而起,但是他也觉得心寒,赢政已经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拉着自己的手喊“仲父”了,他的身世之谜使赢政再也不愿意亲近吕不韦。想到这儿,吕不韦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了意思,仿佛一下子就老了。 但是,吕不韦想到了醪毐,心情一下子好起来。他觉得自己真的很聪明,能在赵姬那里全身而退,让醪毐顶了上去。虽然现在醪毐风光,还新封了长信侯,但是他想,赢政一定不会饶过他的。虽然醪毐是从吕府去的王宫,但那可是太后自己要的啊,可不关我的事。到时候,一定要让赢政知道才行。 且不理吕不韦在这里胡思乱想,只说赢政。他问李斯:“现在该怎么解决?” 李斯看了一眼吕不韦,本来不想当着他的面说的,但是现在也顾不得了,拱手说道:“宗室之乱,最大的原由是没有对其委以重任。不如先以高官安抚昌平君和昌文君,华阳太后春秋已高,只需……” 入夜,华阳太后正在想着他那年轻俊俏的孙儿成蟜。她听说成蟜已经被斩,一夜白头,昔日那个对镜贴花黄的爱美的华阳太后一下子不见了。正在这时,宫女来报,秦王嬴政求见。华阳太后默念着:“终于轮到我了。好蟜儿,我马上就回去找你!”吩咐宫女请赢政进来。 华阳太后以为只有赢政一个人,没想到进来了一大群。以赢政赵姬为首,吕不韦、李斯、昌平昌文二君等人一一鱼贯而入。华阳太后想恼,但是她知道,此刻自己已经没有了发怒的资本,只有把嘴闭上,一言不发。 大家一起跪拜,为华阳太后请安。华阳太后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人家请安,自己也只好尽量让语气平静的回应:“免了吧。” 赢政眼含泪光,颤声说道:“祖母,孙儿知道,这些年忙于学习政事,疏忽了祖母。可是咱们都是一家人,您为什么要发手令,命昌平昌文二君讨伐我呢?如果孙儿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您尽管吩咐便是。” 华阳太后看到二十岁的赢政向自己低头,还用“我”来自称,而不是自称寡人,心里有点难过,但是想到自己的立场,马上大声说:“你根本不是我的孙儿!你是吕政,不是赢政!” 吕不韦的脸马上红到了耳根,要不是赢政非要他来,他才不要到这儿自讨没趣。 赵姬上前一步,再次跪倒:“母后,赵姬的确是吕不韦送给先王的。但是政儿是谁的孩子,赵姬心理最清楚,他就是先王的儿子啊!那年二月,天寒地冻,先王向吕不韦要了赵姬,到了腊月,同样的天寒地冻,赵姬产下政儿。您想,政儿怎么可能姓吕呢?” 吕不韦忙附和道:“正是正是….” 华阳夫人瞪了他们二人一眼:“你们自己当然是这么说了。” 李斯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大声说道:“太后,小人在邯郸找到了当年给赵太后接生的稳婆,请召见她询问一下,事情自然就明了了。” 这时,两个宫女扶着一位牙齿都掉光了的老太婆慢慢走了上来。华阳太后不信任的看了稳婆一眼:“你是赵人?” 老太婆在宫女的扶持下给华阳太后施礼:“老太太….自小到大…都在邯郸城….这不,前天,这位….”她手指李斯,“这位先生,才把老太太….我….接过来。 第22页 “你可认得眼前这个人?”华阳太后伸手一指赵姬。 赵姬扑过去,泪眼婆娑:“吴妈妈,您还记得我吗?” 那老太婆凑近赵姬,看了许久,忽然拉住赵姬的手:“莲儿…..你可还好?” 赵姬忍住泪,强笑道:“好…” 华阳太后问道:“你还记得给她接生时的情形吗?” 老太婆满是皱纹的脸上滑落几串混浊的老泪:“记得…..燕儿被送给了秦国公子,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他们找我去给她接生…..燕儿血流不止…..差点没命了…..” 赢政听着老太婆颤颤巍巍的描述,忍不住也流下泪来。回到咸阳这些年,自己与母亲日渐疏远,到了后来,母亲更加搬进了咸阳行宫,不与自己住在一起了。到今天他才知道,当年母亲为了生自己差点没命。他又想起了父亲和吕不韦逃回咸阳后,自己与母亲在邯郸如何相依为命,东躲西藏才能活下来。他不禁也跪在了母亲的身旁,伏着母亲的肩头无声的哭了起来。 华阳夫人也是性情中人,虽然她没有生过孩子,但是她经历过孙儿孙女的出生,也知道女人生产的痛苦,忍不住眼圈发酸,却又不想就此认输,只是生生的把眼泪又咽了回去。 正在这时,一宫女抱着一个刚出世的婴儿跑了进来,喊道:“诸位主子们,王妃生了位公子!” 本来屋里的气氛还无比沉痛,这个小婴儿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个小婴儿身上。小傢伙早给娶好了名字,扶苏,赢政首先接过了扶苏,大家都围过来,看着这个粉嫩粉嫩的小傢伙,并连声为赢政道喜,这是赢政的长子啊!小扶苏却并不理会众人,只是自顾自的伸胳膊蹬腿,想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赢政又把扶苏抱给华阳夫人,华阳夫人的老脸上也一下子堆满笑纹,她把自己的手指递给扶苏,任由扶苏抓住,忍不住说道:“赢氏后继有人了。” 这句话的分量让所有人的眉头都舒展开了。老太后承认了扶苏是赢氏之后,自然也就承认了赢政。赢政想,这个小小婴儿的力量竟然比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都要多。 第二天的早朝,很久没有上朝的赵姬也坐在了赢政的身边,宣布昌平君和昌文君出任丞相。那个时候丞相不是独一无二的,常常会有左右两个丞相,但是三个丞相的确很少见。李斯也被任命为客卿,从此李斯真正位列三公九卿了。其实按照李斯的功劳,他不费一兵一卒镇压了成蟜之乱,又化解了宗室之间的隔阂,应该升至丞相的,但是丞相的宝座上已经有三个屁股挤在上面,已经太挤,没办法再安排一个李斯,好在李斯也不计较,他明白来日方长的道理,得到秦王嬴政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赢政也明白对李斯的奖赏太小,又额外奖给他大量的金银土地,这已经是没有亲政的赢政最大的能力了。李斯对这个结果很满足。 赢政长到了二十二岁,到这一年的九月份,就要举行冠礼了,这预示着赢政长大成人,可以亲政。但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赢政和李斯都嗅到了空气中不寻常的味道。他们知道,在这场冠礼之前,又有个人等不及要行动了。 第一章 醪毐其人 在此之前,游侠唯一提到醪毐的地方就是他色诱赵姬的那一晚,如果不是他后来做出了那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来,我也不想再提这个人。 不用多考虑他的存在对赢政的影响,没错,他会让赢政不舒服,但是没有咱们想像的那么不舒服。因为在战国秦汉时代,寡居的太后公主养面首的事情多的是,等同于男人养小妾一般。而醪毐的存在,赢政也许早就知道,只是不得已的默认而已。 读者看到醪毐对赵姬那样体贴,一定以为醪毐是个风情万种的男人吧?难道真的是他有恋母情结,非要喜欢上年长自己十多岁的赵姬? 实际上,醪毐只是一个类似于江湖混混的无德之人。进入吕府作舍人之前,他只是以在街上表演杂技为生。他演的杂技很特别,就是用跨下之物飞转木轮。一天,他正在表演,吕不韦经过此地,觉得特别,也停下来看一看,发现这个小伙子跨下之物粗大,非同一般。他拿来一个桐木车轮,将其插入轮轴,嫪毐走,车轮随之旋转,醪毐走的越快,那车轮转的越快。吕不韦觉得他是个人才,就把他带回了吕府,好吃好喝的养着他。 吕不韦有吕不韦的打算。自从庄襄王驾崩,自己即成了赵姬的参谋,帮助赵姬母子治理国家,又成了填补赵姬床底之缺的那个人。但是吕不韦出身商贾,精明的很,他知道,将来赢政长大,知道了自己和赵姬的关系,定然不会给自己好脸色。但是如果就这样贸然撤出,又恐怕赵姬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现在看到醪毐,就觉得醪毐是个宝,将来一定有用。果然,没等他出手,醪毐自己找上太后了。 醪毐并没有什么恋母情结,他只是想要富贵。他早就听相府里的舍人们私下谈起吕不韦和太后赵姬的关系,很是羡慕,他知道,太后赵姬就是他的进身之阶。果然,赵姬一见醪毐便委身于他,这样超强性能力的男子赵姬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自然喜不胜收,不愿放手。后来,赵姬与醪毐日夜耳鬓厮磨,知道原来醪毐也是赵人,感觉更加亲近。 后来,赵姬还先后为醪毐产下两个男婴,因为害怕被赢政发现,才不得不搬到咸阳行宫中居住。 第23页 有了两个孩子,赵姬更加宠爱醪毐,赏赐醪毐万贯家财,数千家奴,成为秦国数一数二的巨富。不仅如此,醪毐简直成了赵姬的代言人,在秦王年幼尚未亲政的时候,秦王的母亲的权力是巨大的,真是因为如此,醪毐的权利也无限扩大,各国的游士纷纷投靠醪毐,以至于醪毐府上的舍人可以和吕不韦相提并论。赢政八年,因为斩杀成蟜乱党有功,还被封为长信侯。 我们以前提到过,尽管如此,吕不韦并不把醪毐看在眼里。名义上,醪毐还是个宦官。他天天要一根一根的拔鬍子,还要装作细声细气的说话,虽然他是太后面首的事实只是个公开的秘密,但他还不得不做做样子,免得赢政一时想不开把他拉出去砍了。 人怕出名猪怕壮。如果醪毐只是太后的面首,没关系,这个职位地位卑贱,没有人会过度关注你。偏偏赵姬把几乎所有的权利都交给了醪毐,还非要找理由封他一个长信侯。让醪毐不仅自己得意忘形,更引发了其他人的嫉妒,终于被捅到了赢政那里。 关于醪毐被告发的过程,史料上有详细的记载。那天,醪毐拉着宫中侍卫饮酒作乐,有人提议下棋,醪毐同意,和众人一一比试。没有人敢赢他,都假装不敌,纷纷败下阵来。醪毐兴奋不已,夸下海口,要是谁能赢得了他,赏金千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喝高了,戒备之心不那么强的人了。侍卫小丁上前和醪毐比试,赢下一场。醪毐没品,要求三局两胜,结果小丁又赢了一场。醪毐还是不服,要求五局三胜,第三局,眼看小丁又要赢了,醪毐恼羞成怒,掀翻了棋盘。小丁眼看到手的黄金千两没了踪影,借着酒劲大骂醪毐没有棋品,醪毐更加恼怒,把小丁痛打了一顿,还用脚踩着小丁的脸说道:“我是谁?!我是秦王嬴政之假父!你这个穷鬼王八蛋也敢跟我争!”假父的意思,我想,应该就是后爹,干爹那一类的称呼吧。 小丁挨了打,被醪毐轰了出来,他越想越气,连夜找到赢政,告发了醪毐与太后的姦情,并说,现在太后已经为醪毐产下两名公子,醪毐还常以假父自居,声称要自己的儿子做秦王! 后面的说法,小丁就有点不客观了,但是现在他已经顾不了许多,能多严重说多严重。 醪毐与母亲的私情,秦国朝野上下,宫内宫外,早就是风言风语的事情。秦王年幼,赵姬权大,大家心知肚明,睁只眼闭只眼,不去说,不捅穿,也就罢了。如今秦王长大,嫪毐不检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太后的隐私,口吐狂言,自称秦王的假父,实在是太不像话。以秦王宫廷的潜规则而言,太后养面首不是问题,面首张扬太后的隐私,这就是问题了。 赢政正在阅读公文,忽然跑来这么一个人,跟自己说这么一大通,着实气恼起来。但是赢政马上认识到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按下火气,和颜悦色地问小丁:“你到我这儿来,谁看见了?” 小丁正在哭诉,被赢政这样一问,有点发懵:“没有谁。大家都睡下了。” 赢政点点头,喊来新任郎中令王绾(蔡泽已经退休了),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对小丁说:“你跟着他走吧。” 小丁本来以为秦王嬴政会马上暴跳如雷,然后拉着他去找醪毐算帐,没想到秦王如此平静,只好懵懵懂懂的跟着王绾走了出去。 醪毐睡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他想到了自己跟小丁说的那些话,酒劲和困意都消失了。他马上差人去找小丁。 到吃中午饭的时候,侍卫才来回报:“小丁已经死在城外,带着金银细软看样子是要逃跑,可能是遇到了劫匪,衣服撕烂,金银细软都没了,只有一个空包裹在他身边。” 醪毐有点半信半疑,但是也只能如此。 ….. 李斯被秦王召见,秦王跟李斯说了那晚小丁前来告密的事情,一边说,一边观察李斯的表情。李斯听着赢政的描述,他知道,这是秦王的丑事,自己最好装作什么都不知情。 所以,他故意装作第一次听说的样子,诧异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说道:“竟有这种事儿?” 忽然,他想到了小丁,赶忙问到:“那告密之人呢?” 赢政靠在椅子背上,吐了一口气:“我已经派人把他杀了。” 第二章 君臣同心 李斯默默点头。他越来越佩服眼前这位二十二岁的少年,他的心思和智慧已经远远超越了他的年龄。 赢政之所以杀了小丁,是因为他料到醪毐必定会发现自己的酒后失言,必定会找到小丁,如果这样,醪毐也必定会知道小丁已经报告了秦王,也许,会逼迫醪毐铤而走险。而杀了小丁,才让自己有更多的时间准备。 李斯想了想,说道:“小丁说的这些话,也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吾王先不要烦恼,最好先安排几个妥当的人去调查一下。那醪毐是太后宠信的人,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恐怕太后那里也不好交代。还有,在调查的这段时间里,吾王看见醪毐,最好还是和以前一样,千万不要让他看透您的心思。” 赢政的眉头紧锁,似乎要拧出水来:“话虽这样说,那个醪毐,寡人恨不得把他五马分尸!还说他们生下两个孩子,还是男孩,这…..这……” 第24页 李斯忙说:“吾王稍安勿躁。吾王杀死小丁,就是明白其中的道理,现在恐怕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大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秘密调查醪毐,再徐图之。” 赢政点头称是,说道:“先生,你知道吗,寡人现在真的是离不开先生了。寡人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只想快点跟先生说说,心里才踏实。” 李斯听到赢政说出如此贴心的话,感动得热泪盈眶,忙说道:“李斯誓死效忠吾王!” 赢政拍了拍李斯的手,说:“寡人明白。但是现在,寡人还有一个心结。” 赢政停下了,抬起头四外看看,大殿除了他们君臣,空无一人。李斯心里纳闷,秦王在自己的宝殿上,还在忌怕什么呢? 赢政继续说:“还有半年,就是寡人加冠亲政之日,这半年之内,有一个人,一定要多加留意。” “谁?” “相国吕不韦。” “大王,李斯认为,相国绝不会反,要防止其谋反的,反而是这个醪毐。” 赢政很不高兴:“寡人知道,相国对先生有知遇之恩,但是事关重大,先生一定不要站错了地方。” 李斯连忙跪下:“相国对李斯虽有知遇之恩,但是没有吾王,就没有李斯的今天。吾王对李斯的信任和提携,李斯终身难忘,也终身难报。李斯说过,相国也是大秦的相国,李斯只会效忠大秦,效忠秦王,绝无其他。” 赢政嘴角微微露出笑意,拉起李斯:“先生,寡人就是这么一说,先生不用惊慌。如果寡人信不过先生,也不会和先生说今日之话。” 李斯点头谢恩,站了起来,赢政又拉他坐下。 李斯说道:“吾王继位时尚幼,相国如果想反,何必等到今天?今天,吾王成年,相国老矣,以相国之智,决然不会谋反。” 赢政摇摇头:“先生难道没有想过,寡人为何二十二岁才加冠礼?那周文王十二岁加冠,大多数的国君都十二三岁就加冠了,最不济的,也大都二十岁加冠。而寡人,偏偏是二十二岁。” 李斯一愣,他明白赢政的想法,赢政认为,这是吕不韦坚持把持朝政,阻止赢政亲政。他虽然明白,但还是说:“吾王加冠之前,朝政有发言权的人是华阳太后、夏太后、赵太后和吕相国,主要是赵太后和吕相国。当年太后为了得到吕相国的辅佐才做此让步。更何况,相国的权势这些年被醪毐瓜分,甚至不如醪毐,成蟜之乱之后,相国的地位更不如前。所以李斯认为,吕相国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谋反的。反而是那醪毐,自恃太后之宠,太过张扬。如果太后真的为他产下孽子,他谋反的可能就更大。” 赢政点点头:“先生所言甚是。那就请先生安排下妥当的人,秘密调查。” 李斯如何安排人手调查醪毐暂且不表,且说醪毐这边,心里总是嘀嘀咕咕的不踏实。小丁怎么就那么巧就死了呢?他想不明白,但是他的潜意识告诉自己,必须要採取行动了。 醪毐回到太后居住的大郑宫,看到太后正带着宫女和两个儿子玩耍。两个小傢伙一个四岁,一个五岁,正是可爱至极的时候。醪毐看着他们,想着他们连户口都没有,只能藏匿在这里,万一被赢政发现绝难活命,忍不住唉声嘆气起来。 两个小傢伙看到父亲回来了,扑过去叫着:“爹爹!爹爹!” 醪毐抱住他们,更加难受。他的余光察觉到太后正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知道时机已到,马上落下泪来。 别看醪毐在外面耀武扬威,在赵姬面前还是那副温柔可人之相,这是醪毐对赵姬的杀手锏,赵姬就是喜欢这种又是妻子,又是母亲的感觉。 赵姬看醪毐落泪,连忙让宫女带孩子们去别处玩儿,拉起醪毐,疼爱的问:“你怎么了?” 醪毐的泪水一边滴滴答答的往下掉,一边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赢政继位,手握实权,一定不会给我们父子活路的。我倒没什么,得到你这样的美眷家人,死而无憾,可是我们的儿子…..倒不如我们父子三人一起自尽,免得他日受苦!” 赵姬连忙抱住醪毐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胸前,柔声说:“醪君说得哪里话来,有我赵姬在,还能让你们父子三人受苦不成?” “可是,赢政很快就会知道的啊!即使不知道,你难道让咱们的儿子在这大郑宫里躲藏一辈子吗?” 赵姬柔声说:“我已经想好了,咱们偷偷为儿子们建一座别院,将来就让他们在那里娶妻生子,衣食无忧的过一辈子。” 醪毐恨生说:“为什么你的儿子赢政就能做王,我的儿子就要隐姓埋名?” 赵姬摇摇头:“醪君,你不要这么糊涂。赢政是先王的儿子,我们的两个儿子怎能与他相提并论?再说,他们可以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却无需拼死卖命,这不是也很好吗?” 醪毐望向赵姬的眼神几乎喷出火来:“先王的儿子?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他是你和吕不韦生下的孽种?” 赵姬一下子火起,当日成蟜之乱就是因此而起,为了向华阳太后解释他们已经费尽心机,现在醪毐居然还在旧事重提!她一下子推开醪毐,醪毐也发觉自己失言,连忙从背后抱住赵姬,柔声说道:“我只是为咱们的孩子们着急啊,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第25页 赵姬的气消了一半:“你放心,有我赵姬在,就有你们父子三人在。” 醪毐连忙点头。 此后,醪毐又作过多次试探,要不然就废了赢政立咱们的长子为王。赵姬只是摇头不语,或者说些别的乱七八糟的话题岔开。醪毐知道,指望赵姬是没用了。 他只有自己暗暗部署,好在赵姬的太后玉玺在他这里,嬴政的秦王玉玺在赵姬那里,到时候,他只要把玉玺偷过来,一切都好办了。 醪毐想到这儿,放声大笑起来,他知道,不仅他一个街头无赖可以做秦王,街头无赖的儿子也可以世代称王了。 第三章 秦王加冠 转眼到了赢政九年的九月份,赢政终于迎来了他的加冠大礼。 加冠是男子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一项礼仪。比结婚还重要吗?没错,古代男子可以结很多次婚,尤其是一位君王,后宫三千,那结婚礼仪他一定和吃饭一样熟了。长大却只有一次。赢政是秦王,这样的冠礼尤其重要,通过了这个仪式,赢政就可以佩戴宝剑,戴上王冠,收回王权,开始亲政了。 加冠大典的地点也尤其重要。秦国的旧都是雍城,秦国先公先王的坟墓和宗庙很多都在这里,按照秦国的制度,嬴政要在这里的宗庙举行冠礼。 冠礼就要开始了,负责主持加冠大礼的御史大夫隗状来到太后赵姬的身边。隗状是秦国老臣,资历比吕不韦更高,为人威严肃穆、不苟言笑,仪表甚伟,特别适合主持这种正式的仪式。他先恭喜了赵姬一番,然后切入正题: “老臣代大王,请大王玉玺。” “好。”赵姬优雅的喊过贴身宫女,附耳吩咐了几句,宫女去了片刻,回来时捧着一方金匣。赵姬接过金匣,一层一层的打开,忽然脸色惨白,轻轻地“啊”了一声。 原来,金匣里的玉玺不见了!临行前,自己明明检查过,还仔细收好的啊!难道….难道是醪毐?赵姬马上想起这阵子醪毐天天在她耳边叨念的要让自己的儿子当王的话,一下子懵了!他以为,醪毐只是白日做梦,惩惩口舌之快,没想到…… 赵姬正在慌乱,隗状问道:“太后?” 赵姬连忙抬起头,强笑着对隗状说:“玉玺…..我一时匆忙,忘在寝宫…..要不,请秦王宽限数日…..我再…..交给秦王…..” 隗状面无表情的看了赵姬一眼,说道:“好。”然后回身离开了。 赵姬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她痛恨醪毐,没有告诉她一声就偷走了秦王玉玺,把自己陷于何地?对呀,一会儿的加冠大典,交割玉玺乃是重中之重,隗状如此老练的人怎么会说“好”呢?难道….他们早有准备? 赵姬正在那里迷迷糊糊的胡思乱想,吉时到,加冠大典开始。大典的主角赢政出场。他比平时更加风度翩翩,光彩照人。在场的人看着自己的秦王也觉得赏心悦目,热血沸腾。天下七王,最美秦王!果然名不虚传! 李斯也激动的热泪盈眶。他庆幸自己六年前买了秦王这只潜力股,辛苦等待,小心维持,现在,终于到了收货的季节!他知道,秦王正式亲政,预示着自己的仕途之路将迈上一个新台阶!眼前这位英俊少年,远比他想像得更加值得守望! 在场的人都很激动和兴奋,可是,本来应该最兴奋的那个人却如坐针毡。她就是赢政的母亲赵姬。儿子能有今天,做母亲的应该高兴万分才对,可是现在,赵姬实在高兴不起来。就在刚才,本来应该由她提供的秦王玉玺在她手里不见了,自己的心上人和另外两个儿子可能马上要谋反,推翻自己的儿子赢政,她偏偏还不能说出来。这种纠结可想而知。 在现场热烈友好的气氛中,加冠大典紧张有序的进行着。终于到了接交玉玺的时刻,赵姬正在不知所措,只听隗状说到:“请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大家交头接耳的议论着。大家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只见李斯快步向前,手里捧着一方金盒,交到隗状的手里。隗状将金盒打开,只见一块色绿如蓝,温润而泽的美玉安躺其中。王公贵族之中,不乏懂行的玉器专家,只听有人惊嘆道:“和氏璧!” 没错,这就是名扬四海的和氏璧。当年,秦昭王愿用十五座城来换取这块美玉,都没有成功,被蔺相如完璧归赵。但风水轮流转,秦国终于得到了和氏璧,秦王嬴政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用圆润的和氏璧雕刻成了传国玉玺!他和李斯说这件事的时候,李斯也有点捨不得,觉得毁了这价值连城的美玉实在可惜。但是赢政说:“先生不是说寡人要一统六国吗?寡人就用这无价的美玉做成传国玉玺,它不仅是我秦国的玉玺,更是天下统一的见证!我要让它世代相传!”李斯点头说道:“若能得此殊荣,何氏璧也定会感激吾王!”赢政笑道:“这玉玺上的玺文,非先生莫属。”这点李斯不用客气,举七国之士,李斯的小篆要是认第二,就没有人敢说第一。于是,玉玺秘密制造小组成立,李斯任组长。秦国最杰出的玉匠本着不破不立的精神,将和氏璧打造成一件庄严的传国玉玺,李斯则与赢政反覆讨论,最终在玉玺上刻下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至此,传国玉玺大功告成。 第26页 大家正对着这块举世无双的啧啧赞嘆,郎中令王绾忽然跑了进来:“报告大王!文信侯醪毐在咸阳造反了!” 正在兴奋之中的诸位王公贵族惊慌失色,又听王绾继续说道:“现在,文信侯正带着大批军队和骑兵,来势汹汹的直奔雍城而来!” 诸位王公贵族一下子像炸了窝的马蜂一样,嗡嗡嗡嗡的你一言我一语大嚷大叫起来。他们表面上痛骂醪毐,实际上声音颤抖,眼神慌乱,{奇}正在极力掩饰内心的恐惧。{书}可是当他们望向秦王嬴政,{网}发现赢政脸色平静,甚至连愤怒或者是一点点的生气都没看出来,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王绾的报告一样。大家面面相觑,也慢慢的闭上了嘴巴。 此时此刻,最尴尬的莫过于赵姬。谁都知道,醪毐是赵太后最宠信的人,现在醪毐在咸阳造反,还能发动大批军队甚至骑兵,最单纯的人用脚后跟想都能想到,这一定是有赵太后的支持啊!可是,只有赵姬自己心里明白,她从来没有答应过醪毐,更没想过要夺取儿子赢政的王位!赵姬脸色惨白,立刻昏厥了过去。赵姬手下的宫女们连忙手忙脚乱的把赵姬抬了下去。 再看看我们的秦王嬴政。年纪轻轻、刚刚亲政的秦王没有丝毫的慌乱之色,相反,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好像在说:“来得好!”他的情绪很快的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都平静下来,静静地等待秦王的指示。 秦王轻轻的张开嘴,好像是处理一件宫娥太监斗殴之类的小事一样吩咐道:“昌平君、昌文君二位相国,去吧。” 两位相国好像早有准备,也没有见他们仔细询问,马上拱手一揖,起身而去。 另一位相国吕不韦有点挂不住了,为什么偏偏不叫他?他正要站起来请战,只见秦王的眼睛看向他,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吕不韦看不出秦王的心思,为什么摇头?你不用管,他们去就行了。好像秦王现在对自己没有这么好。但是他还是坐了下来,至少,摇头的意思是让他不要说话,不要请战。吕不韦的心情复杂之至,不知道这是秦王对自己的爱护,还是轻视? 仪式继续进行。赢政面南而拜,三跪九叩,双手在隗状的手里接过了传国玉玺。 正在这时,王绾又跑了进来。隗状等待礼成,向王绾点了点头。 王绾兴奋得说:“报:相国奇兵突至,斩贼数百,醪毐等十数人败走,大军归顺!” 在场的所有人都达到了兴奋得最高潮,他们纷纷拜倒在赢政的脚下,山呼万岁,心里由衷的佩服年轻的秦王:醪毐来势汹汹,居然在顷刻之间就败在了我王嬴政的手里!这样的自豪,让他们心甘情愿的臣服! 赢政的表情还是一样,嘴角微微翘起,满意地点点头。他的面前正放着早已拟好的诏书,这是加冠大典的最后一个步骤。那诏书上一般都是大赦天下,与民同庆之类的吉祥话,秦王只需象徵性的盖上玉玺,走走过场,就算大功告成。但是此刻的赢政却打破了惯例,说道:“重拟诏书。”立刻有人把准备好的诏书撤走,准备好了新的,笔官也在那里做好,拿好笔,等待秦王的第一道诏书。 赢政冷冷的说道:“嫪毐作乱不成,畏罪逃亡。即令国中:有生得嫪毐者,赐钱百万;有杀嫪毐者,赐钱五十万。于咸阳战嫪毐者,无论,皆拜爵一级。此令。” 笔官写好了诏书,赢政盖上玉玺。所有的动作一起呵成,在百官的眼里,赢政简直就是一位天神。所有人再次跪伏在地,山呼万岁。 此刻的李斯,更是留下了幸福的眼泪。 第四章 醪毐之乱 让我们把目光回到醪毐的身上。 醪毐知道赢政的加冠大典要去雍城举行,而且咸阳的王宫贵族,文武百官都要去,他知道,这时候咸阳空虚,正是自己最好的时机。他和自己的家臣门客打好了招呼,那些家臣门客们一个个摩拳擦掌,表示一定会大展身手。醪毐当上秦王,他们就是开国元勛啊,这笔买卖,值啊! 更何况,醪毐手握太后玉玺,还声称可以得到了太后的支持,可以交给自己秦王玉玺,调动军队骑兵,简直轻而易举。此次反叛,一定是只会成功,没有失败的! 他们不知道,门客之中也有跟他们不是一条心的。秦王嬴政早在他们中间安排了地下党,把他们的一举一动报告了秦王。 甚至,就连太后寝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安排了秦王的耳目,那些宫女大都出身贫寒,黄金是最好的打通工具。更何况,早有那么几个人对太后和醪毐看不顺眼,找到潜伏者,对赢政和李斯来说,实在是轻而易举。 所有人都去了雍城,醪毐请命镇守咸阳。赢政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要知道,有太后的保护,他投鼠忌器,难以打击醪毐,但是一旦醪毐和太后分开,一切都好办了。 而醪毐还茫然不知。他亮出两枚玉玺,调动军队,占领了咸阳。然后派了几名亲信和一撮军队留守,他自己则带领着宫廷警卫的卫尉的军队、政府的骑兵部队、咸阳附近的少数民族部队以及长信侯府的家臣门客,浩浩荡荡的杀向雍城。 这就是有名的醪毐之乱。 醪毐没有想到,大军出了咸阳不到百里,昌平君、昌文君两位相国的军队就到了。他们的军队才是名副其实的战士,早已枕戈待战,等待醪毐先发起不义之师,他们立刻出来镇压。 第27页 两军交汇,昌平君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秦王诏书(其实那时候赢政还没有完成仪式,没有发出诏书的权利,但是这只是个障眼法,他说秦王已经亲政,这些人远在咸阳,又如何知道真假?),宣布醪毐叛乱,其罪当诛,其他人不知者无罪,绝不追究。 醪毐的军队马上纷纷倒戈,武器直向醪毐和他那些门客家臣刺来。醪毐等人两面受敌,顷刻之前死者数百。醪毐见势不好,抽个空子就逃了出去,十多名家臣也从后面跟着快马加鞭,逃命啊~~~昌平君一面安排人去追,一面派人回去给秦王报喜。要让秦王高高兴兴的举行完加冠大典啊。 就这样,声势浩大的醪毐之乱匆忙收场了。它不仅对赢政没有产生任何威胁,还帮助赢政在百官中,在王亲贵族里树立了威信,让所有人为拥有这样一位大王而骄傲。这位市井无赖醪毐的暴乱,只能说是一场闹剧。 但是,他对赢政所作的贡献远不止于此。赢政因此顺藤摸瓜查到了吕不韦,当初正是吕不韦把假宦官醪毐送进太后府的,这就让赢政对付吕不韦有了足够有力的理由。这是后话,我们暂且不表,专说醪毐。 醪毐和十多个家臣逃出混乱的战场,前两天还幻想着当开国元勛的人们看着醪毐狼狈的背影,心里愤愤不平。自己怎么会瞎了眼,把自己的未来押在这样的一个大阴人的身上,他除了会伺候女人还有什么本事?自己怎么就偏偏相信他了呢?可是他当时的确声名在外,举国上下他的权力最大,甚至超过了吕不韦啊? 他们怎么会知道,醪毐之所以能成长起来,除了太后的宠信,还有赢政的放任。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一人独大的吕不韦。不用说,这也是天才李斯给秦王出的主意。现在,一切都在向着秦王和李斯预想的那样进行着,醪毐成功的压制了吕不韦的势头,再加上成蟜之乱,吕不韦的身上的黄金铠甲已经僕僕落落的掉了一地,只剩下一个干瘪老头了。而醪毐,只有大阴没有大脑的醪毐,也註定逃不出赢政的掌心。 由这一刻起,醪毐开始了他的逃亡之路。在上一刻,他还可以号令天下,连丞相吕不韦都不放在眼里,还享受着世间少有的尊崇和富贵,现在,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他就成了逃犯,成了丧家之犬。这样的逃亡过程,对他来说,精神远比肉体更痛苦。等到自己被追兵追上时,他没有任何反抗,反而有一种解脱的舒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一个市井小人,能有今天的富贵,也算是没有白活一场。 回到咸阳,赢政亲自任命李斯作为醪毐一案的专项负责人。要知道,醪毐叛乱本身并不复杂,甚至可以说是一场闹剧,可是,其背后的关系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到了李斯身上,看着这位客卿如何将此案收场。 醪毐一案,自有李斯负责,但是太后赵姬,只有由赢政自己来处理。他知道,母亲赵姬并没有答应醪毐叛变,但是,作为一国之君,实在无法忍受母亲的情人叛乱,而母亲还为那个情人生下来孩子。从小,赢政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即便后来回到了秦国,母亲对自己的关心减少,也再没有生下过弟弟妹妹。现在,母亲却背着自己给那个无赖生了孩子,这是赢政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 大郑宫。 赢政悄无声息的来了。 母亲正在那里低头垂泪。 两个孩子正趴在母亲的膝头,尽量哄母亲高兴。 一个说:“娘啊,别哭了,我和弟弟都乖,不惹娘生气。” 另一个也在那里跟着母亲嘤嘤的哭。 宫女看到赢政,连忙跪拜请安。 赵姬也连忙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两个小傢伙没有见过赢政,也不认生,跑过去拉着赢政的衣袖:“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赢政内心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愣了半天,只好说:“我是王。” 哥哥摇着头说道:“你怎么是王?爹爹说,等我长大了,要我做王的!”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偏偏那个弟弟不知趣,还在拉着赢政的衣袖大叫:“把王还给哥哥!把王还给哥哥!” 赵姬急忙扑过来,把两个孩子拉向一边,大声斥责着:“胡说!不许胡说!”一边说一边还给两兄弟一人一巴掌。 两个孩子从来没有挨过打,哭声震天。赵姬不理,哀求着看着赢政:“他们只是孩子….我保证会管好他们…..” 赢政本来是满脸怒火,听了母亲的话瞬间冻结成冰:“你管好醪毐了吗?” 赵姬无话可说,掩面痛哭起来。 赢政沉默了半晌,高喊:“来人!” 顷刻进来几个武士,麻利的把两个孩子分别装进了两个麻袋。赵姬发疯了似的想去把孩子抢回来,但是两个武士拦着她,她上前不得。赵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捣蒜般的向赢政磕着头,边嗑边喊:“赢政!我的儿子!饶了他们吧!你杀了我,饶了孩子们吧!”转眼满地都是殷红的血迹…… 赢政看也不看赵姬,一挥手,武士们用手攥住麻袋的一头,高高举起,重重摔下!再举起,再摔下!孩子们一开始还在声嘶力竭的哭喊,慢慢声音变小,慢慢没了声音……那麻袋被鲜血浸红,武士再提起来,那鲜血滴滴答答流个不停….. 第28页 赵姬目眦尽裂,哭声震天,终于晕厥过去。 第五章 支离破碎的人,支离破碎的家 醪毐被关在牢房里,形容枯藁,相比之前的威风八面,简直判若两人。他的脑子里偶尔会想起自己的幼年,偶尔会想起赵姬和两个儿子。但是,他就像一具行尸走肉,已经没有生的yu望,也没有死的恐惧,这二十多年来在他的生命力出现过的人,也只是偶尔飘过他的脑海,却心如死灰,毫无牵绊和留恋。 李斯走了进来,文书就坐在外面的桌子后面,准备好了纸笔,记录他们的一言一行。 醪毐感觉有人站在他的面前,费力地睁开双眼。牢房阴暗,但是他已经适应了那样的光线。反而是李斯背后桌子上的灯烛,刺得醪毐只能再次闭上眼睛。他已经适应了黑暗,仿佛这才适合他生存。 终于,醪毐慢慢得适应了那微弱的烛灯光,再次睁开了眼睛。李斯已经蹲下,就在他的眼前,和他只有咫尺之遥。醪毐心里一惊,他认出这就是当初怒杀八武士的李斯,当时,大家把李斯说成了魔鬼一般,那样的印象根深蒂固,醪毐不由得微微发抖。他可以死,但是却不想受苦。 李斯轻轻地说道:“长信侯,好久不见。” 醪毐苦笑了一下:“你眼前的人,还是长信侯吗?” 李斯也轻轻一笑:“也许是,也许不是。” 醪毐被这样模稜两可的话说得没了头脑,他想,难道事情还有转机?难道太后赵姬利用他的影响能保住他的长信侯之位? 想到这儿,醪毐一下子坐了起来,问道:“太后呢?我的两个儿子呢?” 李斯也席地而坐。那里也许又脏又臭,也许有蚂蚁臭虫,但是李斯不怕,大不了回家洗个澡。但是他知道,这样做对醪毐的影响对自己是有利的。 醪毐果然目露感激欣喜之色,心里防线崩溃。要知道,一个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大都干脆说服自己不怕死了;如果觉得自己还有活着的希望,反而更加怕死。 李斯笑着说:“请长信侯先回答我的问题。” 醪毐马上说:“好。” 李斯问:“长信侯是怎样进入王宫的?” 醪毐的心底暗暗奸笑,他虽然头大无脑,但还是马上想到这是拖吕不韦下水的最好时机。吕不韦也许对他有恩,把他从市井带入吕府,再送进王宫。但是,吕不韦更是他的情敌,尤其是午夜梦回,他居然不止一次听到赵姬在梦中叫着吕不韦的名字,使得他更加愤恨。虽然他并非真心喜爱赵姬,但他也决不允许自己身边的女人喊着别的男人的名字。 醪毐装出一付无辜样,颤声说道:“我本来是市井一杂耍艺人,那一日,偶遇吕相国,相国说我天生神武,邀请我去他的相府作舍人。我当然愿意去啊,谁不知道秦国最有权有势的就是吕相国。进入吕府,我衣食无忧,不用再风餐露宿。 “我满意自己的处境,每日老老实实,安分守己,谁知道天降横灾,同屋的舍人说我犯了有伤风化之最,把我告到相国那里。相国根本不听我解释,立即宣布,按照规矩,要对我处以宫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醪毐尚未娶妻,以后岂不是连儿子也不能生?我苦苦求饶,却没有人理我,把我拉进了一间黑屋。 “我正要求饶,只听那行刑的大哥说,只要我肯配合,不仅不会割了我的命根子,还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问,怎样配合?那大哥说:你只要大声喊叫,装作被行刑的样子就好。 “我连忙大喊大叫起来,那大哥果然守信,只是在一个木盒子里拿出一具驴鞭,泼上些鲜血,就让人端了出去。然后又往我的胯下泼了鲜血,命人把我拉了出去。 “他们让我装作养伤,一个人在一个房间里呆了半个月,就把我送进了太后的甘泉宫,说让我在那里做宦官。 “我正在害怕,我明明没有被阉割,如何做得宦官?这时候,太后半裸着出现在我面前,说吕相国已经把我作为礼物,送给了她。” 李斯还在等着,醪毐却半天不再说话,李斯问:“就这些?” 醪毐懵了一下:“…….哦……我是血气方刚的汉子,尚未娶妻,看到这样美貌的半裸女子,又是太后之尊,自然把持不住,和太后…..” 李斯皱了皱眉头:“我是说,吕相国,后来没再去过太后那里,交代过你什么?” 醪毐又懵,但马上机灵的说:“去过,去过。相国说,让我好好服侍太后,自然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李斯满意的点点头。 李斯回头问文书:“都记下了?” 文书点头:“记下了。” 李斯长身而起,对文书说:“走。” 醪毐慌了,连忙抓住李斯的衣角:“客卿,我…..还能活命吗?” 李斯冷冷的说:“谋朝篡位,你犯的士灭九族的大罪,怎么还能活命?” “那太后和我的儿子们呢?” “太后被囚,你的两个儿子,已经被掼死。” 李斯说完,大步走了出去,只留下在那里呆若木鸡的醪毐。 掼死? 醪毐理解这个词的含义,他多日来麻木的神经一下子被拨动了,狼嚎般的大哭起来。 第29页 当然,醪毐没有痛苦几天。李斯依照秦国法律,先是对醪毐施以宫刑(没错,你没有看错,就是宫刑。醪毐假称宦官进宫,这本来就是欺君之罪,在接受其他刑罚之前,必须先把你说的做到了)。等伤口慢慢结疤,再五马分尸。 狱官把醪毐带出去的时候,醪毐还在好奇:“大人,请问我怎么个死法?” 狱官瞪了醪毐一眼:“这三天,你吃饭了吗?” 醪毐摇头,狱官说:“这你还没猜到?” 醪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他听说过,为了美观和卫生,五马分尸的囚犯死前三天都是不能进食的。 狱官走了很远,发觉后面没了声音,回头一看,醪毐已经瘫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狱官命人把他拉起来,拖着他走。 终于到了场地,马儿们已经准备就绪,在那里摩蹄擦掌,已经有点等不及了。 这五匹马都是专业的侩子手,它们已经撕裂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身体了。这是它们非常热爱的工作。 醪毐的四肢和头颅分别拴在了五匹马的马鞍上,李斯正在那里准备监斩。李斯扔下令牌,手下一声号令,五匹马高抬头分别超五个方向飞奔出去,醪毐也变成了碎块。 李斯听从秦王嬴政的吩咐,派人把醪毐的死信告知被囚禁在大郑宫的太后。太后躺在她的软榻上,一动没有动。儿子在她面前惨死,已经抽空了她的身体,醪毐的死讯虽然是雪上加霜,却已经不能使一个痛苦的人更加痛苦。她反而觉得有些解气,如果不是醪毐一意孤行,两个宝贝儿子孩子现在正在这里叫她娘,将来,隐姓埋名,却也丰衣足食的过一辈子。 死者已矣,赵姬可以忘记醪毐,却不能忘记死在自己面前的儿子,她的冰冷之泪,也只为他们而流。 第六章 吕不韦的命运 醪毐之乱并没有因为醪毐的死而结束,赢政想要的还远远不止于此。醪毐临死前拉了个垫背的,就是吕不韦。李斯请示了赢政,然后立刻开始了对吕不韦的调查。 吕不韦这些天脑子也有点乱。醪毐死了,本来让他幸灾乐祸了一段日子,谁让你不好好的过日子,非要和我平起平坐!但是快乐的感觉没有多久,吕不韦就想到醪毐肯定会供出是自己把他送到太后的甘泉宫的。虽然是自己的预谋,但确实是太后主动跟自己要的醪毐,就怕......吕不韦想到这些,如坐针毡。吕不韦啊吕不韦,你聪明一世,怎么犯下如此错误,竟然推荐醪毐去太后身边!跟自己争斗这些年不说,最后还非要叛乱,事情闹大了,我吕不韦还要受到他的牵连!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吕不韦马上想到了负责醪毐之案的李斯。 他想,一切还是有转机的。 第一,自己对李斯一直不错,还有知遇之恩,李斯是个读圣贤书的人,应该知恩图报; 第二,李斯是秦王面前的红人; 第三,自己的确是听从太后的指示送醪毐进宫的,就算有错,也是太后的错吧。 吕不韦想到了这些,心情大好,马上打点厚礼,亲自来到了李斯的客卿府。 递上名帖,没有多久李斯就亲自来到大门口迎接吕不韦。两人一边寒暄客套,一边来到了客厅。 吕不韦环视四周,笑盈盈的坐下,对李斯说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更何况像客卿这样的人中龙凤。短短六年的时间,客卿就从一个背井离乡的外乡人高升到三公九卿之列,恐怕也只有客卿这样的高才才能办到。” 李斯微微一笑,他明白吕不韦此次前来的目的,更加明白他的这些话是让自己不要忘了当年他的知遇之恩。 李斯笑道:“若不是相国,李斯恐怕也难有今日。” 吕不韦夸张的摆手:“休要这样说,休要这样说,这也是客卿自己身负奇人之才。” 又这样客套了一番,吕不韦感觉气氛很融洽,就进入了正题: “此次平定醪毐之乱,功劳最大的非客卿莫属。大家都在说,客卿早已洞悉醪毐的狼子野心,做好部署,才如此轻易镇压了醪毐的暴乱。实在佩服佩服。” 吕不韦这样说,不仅把话题引到了醪毐的身上,还旁敲侧击地告诉李斯,我宫里有眼线,别以为我已经不行了。 李斯当然明白,却并不点破,只是笑着应道:“这也是吾王洪福齐天。” “此刻醪毐已被五马分尸,那两个孽种已被掼死,太后也被限制在大政宫,醪毐一案终于结案,客卿也不必早晚辛劳了。” 吕不韦说完,看定李斯,看着李斯的反应。 李斯轻轻笑着说:“但愿如此。” 吕不韦忙接过话茬,问道:“怎么?难道还有漏网之鱼不成?”[网罗电子书:.wrbook] 李斯点头:“相国对李斯有知遇之恩,李斯此时说的话,但愿始于此,止于此。李斯说完,也会立时忘记。” 吕不韦知道有门,连忙站起,对李斯深施一礼,急切地说道:“不韦当然明白。” 李斯站起来,扶住吕不韦,又请吕不韦坐下,才说:“醪毐招供,吕相国假意对他施以宫刑,然后送他进宫伺候太后。” 吕不韦恨不得撞墙:“我就怕他临死之前还要咬我一口!明明是他和太后有私情在先,太后要求我送他进宫在后,与我毫无关系,我只是听从太后的啊!” 第30页 李斯忙说:“相国不要着急。这种事现在是有理说不清了,秦王只会暂时怨恨太后,毕竟是母子连心,难道不信太后而信相国吗?我劝相国休要再提此事。” 吕不韦张着嘴巴,努力了半天才发出声音:“难道要我顶罪不成?” 李斯说道:“相国休忙。不知您的《吕氏春秋》编纂的怎样了?” 吕不韦没想到一下子又提到了《吕氏春秋》,一时没反应过来,半晌才说:“已基本编纂完成,大家正在最后修正。” 李斯点头:“也许这《吕氏春秋》可以救相国于水火。” 吕不韦张大了嘴巴:“怎么说?” “相国尽快完成此书,献给吾王,让吾王相信相国专心着述,无心江山,至少可以保相国之命。” 吕不韦一下子泄了气:“只可保命?” 李斯在心里轻轻嘆息了一声,心想,你能活着就不错了,但还是说:“如果吾王念相国多年来的护国之功,也许会不加追究的。” 吕不韦还要说话,李斯马上又说:“全在吾王一念之间。” 这句话已经明确地告诉了吕不韦,你的未来不在我手里,在秦王手里,将来无论怎样,你不要怪我。 吕不韦细细体味着李斯的话。 吕不韦走后,李斯坐在那里发呆。他忽然为吕不韦的结局有点难过,他想,谁知道自己的未来呢?即使有一天,如吕不韦一样,坐上了相国之位,又能怎样呢? 李斯马上为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感到可耻。吕不韦怎能和我李斯相比,我李斯又怎会像他吕不韦一样不知进退?! 正在想着,妻子方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为他披上了一件外衣。李斯收回心神,看向妻子,妻子也正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 方芳笑笑,高兴得说:“我以为你当了官,会像那些当官的一样,踩着别人向上爬。没想到,你还是会报答吕相国的知遇之恩…..” 李斯苦涩的笑笑,说:“可是,我根本帮不了他。” “哦?你不是说,至少可以保他活命吗?” 李斯摇摇头:“我只是想趁他活着的时候把《吕氏春秋》公告天下。他和太后的关系,秦王的身世之谜,都註定他不能活,只是早晚的问题。 方芳的目光中透出不解,然后是深深的失望和伤心。她越来越觉得,分离十一年,再相见的时候良人李斯已经是朝中重臣,他们的心已经相隔很远,看不透,摸不着,517ζ即使有这样一起生活了这几年,也是徒然…..眼前的这个人永远不可能是那个和她一起长大,带着儿子们牵狗逐兔的李斯了….. 吕不韦听从李斯的主意,很快完成了《吕氏春秋》。他先把全套书籍送给秦王嬴政,过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嬴政有什么反应。他偷偷的问郎中令王绾,王绾模稜两可的说:“大王倒是天天读书到深夜,但是那里有一大堆,我们也不知道大王读的是哪一本……” 吕不韦有点等不及,索性装相装到底,把《吕氏春秋》摆放在咸阳的城门口,挂上了“一字千金”的大牌子,声称“只要有一人找出书中的一个错字,便有千金之赏!”商鞅当初用过这个办法,谁要是搬走了那根木头,赏五金。开始没有人相信,终于有一个人要碰碰运气,去搬了那木头,真的得到了五金。从此,秦国之法言出必行,老百姓再不敢当儿戏。但是这样的一字千金之赏却没有人敢去试验,很多人都知道醪毐当初承诺谁下棋赢了他赏赐千两黄金,小丁赢了,没得到一钱,还死于非命。 就这样,没有人敢去冒险。 一个月过去了,“一字千金”的招牌已经发黄发旧,却无一人敢来挑错。 这件事传到了李斯的耳朵里,李斯嘆息到:“吕不韦啊吕不韦,你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第七章 重归于好 吕不韦当初为了表现自己只爱文学不爱武装,听从了李斯的劝告,开始编纂《吕氏春秋》。六年之后,这套盖世奇书终于完成。 他把第一套新出锅的热气腾腾的《吕氏春秋》派车拉到秦王嬴政的宫殿(那时候还是竹简,又多又重),可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又拿出一套放到咸阳的城门口,一字千金悬赏能为这套书挑出错的人,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不知道,这是大家对他的忌惮,只以为所有人都知道他现在的微妙处境,怕惹祸上身而不敢理他了。 都说人的想像力是无穷的,身处其中的人更是如此,吕不韦就是这样。 他有点失望,感嘆人走茶凉,回想自己当年叱咤风云,吕不韦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当年,赢政拉着他的手叫叔父。现在,那位高高在上的秦王很久不曾拿正眼看过他。 从前,他门庭若市,想投靠他的人挤破了脑袋。现在,他把书放到咸阳城门口,却无一人问津。 想到这些,吕不韦好像真的老了。他想找人求助。 但是,他能找谁呢?当初,和他互相依靠的赵姬如今也被囚禁的大政宫中;华阳太后?她自己的亲人昌平君和昌文君已经当上了丞相,他们楚氏外戚的地位已经一家独大,怎么可能再来帮自己? 第31页 他想,唯今之计,只有恢复赵姬的地位,才有可能保住自己。 也许您没明白吕不韦的想法,让我给您解释解释出场人员的来历和关系,您就一目了然了。您放心,它远没有《红楼梦》中的人物关系复杂。 秦王宫之中,外戚势力分为楚系,韩系,和赵系。 楚系是以来自楚国的华阳夫人为首,昌平君和昌文君是它的主要代表。 韩系是以来自韩国的夏姬为首,成蛟的母亲韩夫人是主要代表。如今,这一支已经名存实亡了。 赵系是以来自赵国的赵姬为代表,吕不韦和醪毐是它的主要代表,因为他俩都来自赵国,而且都依附于赵姬。 赢政登基的时候只有十三岁,这个时候,吕不韦和赵姬是相互依赖的。 现在,赢政亲政,按理说,是吕不韦完全依赖赵姬的时候了。 但是现在的赵姬自身难保,何谈依赖呢? 所以,吕不韦才有这样的想法,恢复赵姬的地位,保住自己。 时间紧迫。 吕不韦鼓动大家去劝说赢政释放母亲,恢复母亲的地位。 但是,赢政正在气头上,杀了第一个劝说自己的人,扔在大殿门口。 赢政发下命令,有再为太后说情者,形同此人。 但是这样一来,反而激起了大家的热情。 要知道,秦汉时期崇尚的还是士人之风,大多数人都有直挺的嵴樑,血性的张狂。大家冒死觐见,要求赢政释放赵姬。 那是你的亲娘啊,你还要囚禁她,有损你秦王的威名啊。 她纵容面首叛乱,还剩下孽种来抢我的王位,敢情不是你妈啊。 当然,这只是赢政的画外音,他不好意思说出这些来,所以,只是拒绝有人来求情,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劝谏者偏偏不信邪,越杀越勇,偏要以此来显示自己的傲骨。 就这样,短短的一个月,大殿门口堆了二十七具劝谏者的尸体。 这样难能可贵的世风,到了后代已经越来越少。大家已经习惯了皇权,已经习惯了听从命令。但这样明知劝谏是死,却还是要去找死,就有点缺心眼了。这个时候,学学李斯的心机,还能多活几年,死也死在刀刃上。 当时,李斯的长子李由曾经问李斯:“您为什么不去?秦王也许会听您的话。” 李斯说:“不会的,除非有一个秦国之外的人,” 李由诧异道:“这是为什么?” 李斯说:“秦王余怒未消,现在所有去为太后求情的人,都会认为是太后和吕不韦的余党,必然杀无赦。但是如果是个秦国之外的人,定然不会是什么余党,秦王才会就势赦免太后。你放心,秦王一定会赦免太后,堂堂一国之君,难道还会关母亲一辈子吗?现在,只等一个合适的人。” 果然,这样一个人适时地出现了,他就是齐人茅焦。这对茅焦来说是一场赌博,秦王杀死二十七位谏客的消息传遍天下,在人人胆战心惊的时候,茅焦却看到了机会。他的想法和李斯一样,秦王正在等一个秦国以外的人去搭一个台阶,好放母亲出来。说他是赌博,就是赌他想的对还是不对,赌赢了,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赌输了,就和之前的二十七个谏客同样的下场。 茅焦请使者传话,要劝谏秦王嬴政释放赵姬。嬴政说:“难道他没看见那一堆死人吗?”茅焦却说:“若能劝得秦王,功德天下。茅焦不怕死!”嬴政听茅焦这样说,下令煮了一锅热水,对使者说:“既然茅焦不怕死,就来试试我的锅鼎吧!” 要说这茅焦还真是大胆,或者说是自信。他应邀来到嬴政的面前。 他拜见秦王之后,先是脱掉了浑身上下的衣服,然后走到烧开的锅鼎旁边,说道:“秦王要用锅鼎煮我,没关系,但是临死之前,一定要听我把话说完。” 嬴政抬眼看了看他,表情冷漠,没有说话,心里却有点不好意思,谁让你都脱guang呢。 茅焦继续说:“秦王车裂醪毐,是因为嫉妒。您嫉妒醪毐夺去了母亲之爱;您惯杀两个亲弟弟,是为不仁;囚禁母亲,是为不孝;杀死二十七位谏客,七国尽知,都说您有夏桀殷纣一样的残暴!秦王难道要失尽天下之心吗?” 这些话都说得很重,每一个字都砸进了嬴政的心里。他知道,事实的确就是如此。“哎!” 他在心里长嘆了一声。 茅焦的话还没有说完:“另外,秦室本来有三国外戚互相制约,现韩系已经名存实亡,赵系又要被秦王赶尽杀绝,只流楚系一枝独秀,这样只会留下后患。” 嬴政心里一惊,这点他的确想到过,但是除了茅焦,没有人敢当面对他说出来。要知道,也许现在说了,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就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茅焦确实有胆量。 嬴政正在想着,茅焦说:“我的话已经说完了,请就锅鼎。”那意思就是,你把我放进锅里吧! 嬴政连忙站起来,走到茅焦身边,亲自为茅焦披上衣服。他知道,戏演到这儿就可以了,要见好就收,要是连这个茅焦都给煮了,就真的难以收场了。 脑子里这样想,嬴政嘴上却说:“多谢先生提醒,寡人险些误了江山。” 第32页 茅焦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还不忘夸奖嬴政:“秦王知错能改,果然是天下第一贤王!茅焦心悦诚服!”不是刚才说嬴政是夏桀殷纣的时候了。 两个人都把戏演足,嬴政马上带着茅焦亲自去大郑宫迎接母亲赵姬。 嬴政一见赵姬的面,立刻泪流满面,跪倒在母亲面前。赵姬以为嬴政是来杀自己的,本来心如死灰,却见嬴政哭着跪在自己面前,那坚硬的心立刻柔软下来,上前要扶嬴政起来,嬴政却不肯起来,反而抱住母亲,失声痛哭。 这样的拥抱和痛哭,嬴政已经忍了很久很久。 他恨母亲,却更爱母亲。 在他的心里,其实只有母亲一个亲人。 他三岁到九岁那样重要的六年,只有母亲与他相依为命。他什么都没有,还天天怕有人来杀死他们母子,但是他有母亲的爱。 他已经很久不曾这样与母亲亲近,不曾这样摘下一切面具,抱住母亲失声痛哭。 赵姬本来也憎恨嬴政杀死自己的两个儿子,但是母爱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她永远不能真的去恨自己的孩子,不管他做了什么伤害自己的事儿。 现在,让我们把时间留给这对母子,让他们尽情地拥抱一会儿,痛哭一会儿吧。 第八章 茅焦 ps:游侠从今天起每天更新两次,中午12点左右一次,晚上10点半左右一次。但是明天是个例外,明天游侠要去考试,中午没有办法回来更新,晚上10点半左右更新两章。 多谢您的关注。 ********************* ********************* 赵姬与嬴政二人终于母子和睦,重归于好。这对于嬴政,既是感情上的需要,更是政治上的手段。他完美的表达了自己的愤怒,警告所有人不要擅越雷池一步,否则,秦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同时,他又适可而止,见好就收,既不会让自己一辈子后悔,也向天下人表现了自己的宽宏大量,敬重母亲。 而对于赵姬,这仿佛就是她的重生。 一个月之内,心爱的人暴乱,反叛自己的儿子,接下来亲生的两个年幼的小儿子被长子下令杀死,最后,心爱的那个人又遭受车裂之刑,被五马分尸,长子嬴政也因为憎恨自己为他带来的耻辱而囚禁自己。这样一段灰暗无光的日子,即使嬴政没有囚禁她,她也没有心情走出大郑宫一步。 她万万没有想到,正在她心如死灰,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的时候,儿子嬴政居然来到自己的身边,跪在面前抱住自己痛哭,这样的场景,就算是在梦里,赵姬也不敢再想。她一个月以来的眼泪在这一瞬间倾泻而出,抱住失而复得的儿子,几乎哭瞎了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人扶起嬴政母子,嬴政也小心的搀扶着快要哭断了气的母亲,坐在软踏上。 嬴政一边为母亲拭泪,一边说:“孩儿不孝,让母亲受苦了。” 赵姬拉住嬴政的手,泪水一边扑落落的往下掉,一边幸福而内疚的微笑:“是母亲对不起政儿。母亲知道,政儿熬到今天是多么的不容易,却差点因为为娘的疏忽误了政儿一生。” 嬴政的泪水再次喷薄而出,他没想到母亲会这么说,反而没有办法再说下了。 母子二人又哭又笑的互相安慰了好一阵儿,嬴政才想起跟他同来的茅焦,连忙介绍:“母亲,多亏这位齐人茅焦,劝诫孩儿,孩儿才能迷途知返,要不然,到现在还在迁怒母亲。” 赵姬感激的看向茅焦,茅焦正用贪婪的眼睛紧紧盯着赵姬。他看母子二人同时看向自己,心里一惊,马上低下了头,还顺势深施一礼。茅焦是个聪明人,虽然他贪看赵姬的美色,没有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马上意识到是在说他劝谏秦王的事,所以想,施礼总不会错的。 赵姬感激的说:“先生不必多礼。先生让我们母子冰释前嫌,是哀家的大恩人,怎有向哀家施礼的道理?” 大家一番客套,嬴政和茅焦把赵姬接回了咸阳王宫。 当晚,嬴政请昌平君、昌文君、李斯等人陪同,设宴款待茅焦。茅焦虽远在齐国,对秦国的政局也一直很关注,知道陪同他的人都是当朝数一数二的红人,心情大好。 昌平君贊道:“听说茅焦先生来自齐国稷下学宫,学问定然不一般啊。” 昌文君说:“是啊,听说那齐国的稷下学宫自齐桓公始建以来,群星璀璨,大师辈出啊!” 李斯也来凑热闹:“没错,那稷下学宫一直都是求学之人的圣地,先生定是学富五车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茅焦有点飘飘然了。 这时,嬴政又把这样的气氛推向了高潮:“果真如此,明日早朝,寡人定要拜茅焦为太傅!众卿家以为如何?” 大家异口同声:“妙啊!若茅君为太傅,各位公子的学业定然是一日千里啊!” ...... 就这样,整整一个晚上,茅焦都觉得心旷神怡,从头发尖到脚后跟都那么舒服。 果然,第二天,茅焦一下子从一介白衣变成太傅,完成了他的华丽转身,跻身上流社会。 茅焦心情大好,革命热情也空前高涨。一想到那美丽的太后,他更加心襟荡漾。他早就听说,秦帝太后赵姬风liu秀美,那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尽管太后已经徐娘半老,而且关押了那些日子估计心情不好,容颜憔悴,但这样的美人如此憔悴更有一番风韵。尤其是哭起来,梨花带雨,简直美得没法形容了! 第33页 茅焦正值春风得意,决定给公子们辅导完功课,就以探望为名去看看赵太后,探探门路。 宫女报茅焦求见,赵姬连忙亲自迎出甘泉宫。在她看来,那茅焦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更使她重新有了活着的理由。本来,醪毐和两个儿子惨死,嬴政也对她恨之入骨,她已经心如死灰,只求速死,但是因为茅焦,儿子嬴政原谅了她,还把她接回了太后才能居住的甘泉宫,并且天天早晚都来请安,还时常和她话话家常。孙子扶苏也常常跟着母亲清夫人一起来看望她,享受儿孙绕膝的快乐。赵姬只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仿佛从来也没有这样的幸福过,平平淡淡,却心安理得。 茅焦的到来让她很是感激,但是女人的敏感使她的感激之心大打折扣。这茅焦的眼睛一步不离的盯着她的身体,还言语暧mei,不时地出言试探。 要是从前,赵姬心里一定很高兴,她觉得这是自己魅力尤存的象徵,也愿意和不同的男人打情骂俏,但是现在,醪毐和两个儿子在她的心里留下了太大太大的伤疤,盖住了她的情慾,甚至觉得茅焦的表现有点噁心。 最终,她推说约好了要去婆婆华阳太后那里小坐,华阳太后一定等了她很久了。茅焦碰了个软钉子,只有失望而归。 此后,茅焦有多次来到甘泉宫外,宫女都推说太后不在宫中,把茅焦挡在了宫门外。 终于有一次,茅焦和吕不韦在这里狭路相逢。 吕不韦早就听说了茅焦的事迹,更知道赵姬已经被嬴政接回了甘泉宫。他一直等待着自己被重新召见,不论是秦王嬴政还是太后赵姬,但是,他们好像都已经忘记了自己,仿佛自己已经变成一团空气,消失不见了。 吕不韦每天还坚持出席早朝,但是嬴政根本不会看他一眼。有时候,他想说句话,嬴政也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吕不韦觉得没趣又窝囊,终于下定决心,来找太后赵姬,偏偏在门口碰上了茅焦。 两个人也算是几天的同事了,互相也都认识,打了个招呼,茅焦施礼告辞。吕不韦看着茅焦的背影,醋意顿生。他以为茅焦刚从里面出来,以为茅焦已经及时的填补了醪毐的空缺,那翻倒了的醋罈子使他已经没有心情去找赵姬,回身出宫,去了李斯的客卿府。 二人坐定,吕不韦耐不住性子,马上说:“这茅焦看来真的踩上了狗屎运!他远道而来,又初来乍到,居然位居客卿之上,实在太不像话了!” 李斯听了吕不韦这句话,淡淡一笑,心里嘆息:吕不韦真的是大不如前了!但是他脸色如常,说道:“茅焦说服大王母子和睦,功德无量,位居李斯之上,也是理所当然。” 吕不韦已经没有了耐性,也不想再绕圈子,直接说道:“如果秦国没有了茅焦,那对你我都有好处!” 李斯心中一惊,问道:“相国的意思,李斯不明白。” 吕不韦阴冷的一笑:“我要他死!” 李斯心中更惊:“相国这些话,不该和李斯说。” 吕不韦走到李斯面前,盯紧李斯的眼睛,说道:“客卿兼任长史,六国之内,皆有耳目杀手。要杀一个茅焦,岂不是易如反掌?” 李斯推託道:“茅焦只是齐国稷下学宫一平凡学者,从来不曾参与政事。李斯虽身兼长史,也不能滥杀无罪之人啊。” 吕不韦恨恨的说:“他现在做了醪毐的替补,出入太后寝宫,难道也是无罪之人吗?” 第九章 未雨绸缪 吕不韦的话让李斯心里一惊。这件事可非同小可,醪毐之案还没有完全过去,昨天才杀光醪毐的门客和三族(父族、母族、妻族),难道又出来一个茅焦? 李斯拱手道:“多谢相国提醒,李斯先查出证据,如果果真如此,茅焦若还想留在秦国,那就只能留下尸身。” 吕不韦哈哈大笑。 但是,事情过去了好几天,吕不韦看茅焦还得意洋洋的出来进去,他是太傅,出入后宫非常方便,吕不韦气得快要抓狂了。 李斯却说:“李斯查过了,茅焦的确对太后心存不轨,只是太后发觉之后,一直对茅焦闭门不见。茅焦并没有得逞。” 吕不韦还是很生气:“赵姬那下贱的女人,你以为她耐得住寂寞吗?!”说完之后,马上察觉自己的失言,又补了一句:“我也是为大秦的江山社稷着想。” 吕不韦虽然出言不逊,但是李斯并不介意。也许在所有人心里,赵姬的确是个放荡成性的下贱女人,只是不曾说出来而已。但是李斯也同样担心有损秦国的威名。醪毐之事,已经使秦王蒙羞,还差点失去天下向归之心,再出一个茅焦,的确相当危险。 李斯及时把得来的消息报告了秦王,只是没有说是吕不韦最先发现的。他们早在赵姬的身边安插了眼线,本来以为醪毐死后就没有什么用处了,几乎忘记了这个人,没想到现在又起到了作用。 秦王嬴政的脸色铁青,一下子掀翻了桌案! 李斯连忙跪下。这是他认识嬴政七年,第一次看到嬴政在自己面前发脾气。他连忙说道:“吾王息怒。只是那茅焦几次三番去烦扰太后,太后除了第一次见了茅焦,见茅焦言语无状就推託要去华阳太后那里清走了茅焦,之后再没允许茅焦进甘泉宫一步。” 第34页 嬴政的脸色更加难看,却目光闪烁,仿佛要滴出泪来:“母后……她耐得住寂寞吗?!” 李斯连续两次听到赵姬最亲近的人对她的评价,居然一模一样,心中凄凉,却不便回应。 过了好一会儿,嬴政才慢慢恢复正常。他扶起李斯,沉声说道:“卿家防患于未然,社稷之福。但是茅焦……我实在没有理由让他走,只能靠卿家巧辩之舌。” 嬴政的意思就是,你把他说走,别让他继续呆在秦国。 李斯点头称是。 茅焦这些日子其实也不好过。他本来春风得意,但是常常会遭到不明物体的袭击,有时是一个臭鸡蛋,有时是一块菜帮子,有时甚至是一块石头。他慢慢冷静下来,明白自己升迁的太快,一定是遭人嫉妒了。而且他在第一天就得罪了以华阳太后为首的楚系外戚,当时只求自己被秦王重用,别给扔进锅里煮了,什么都敢说,事后想来,实在不智。同时,在秦廷,他发现当官没有那么容易,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自己又孤立无援,本以为能攀上赵太后这个高枝,却天天都吃闭门羹,使得自己更加孤立。他想,当官其实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有意思,真是不如做学问自由自在。 正在这时,李斯来了。他早已听说过李斯的威名,拍他马屁的人,也常常会把他和李斯相提并论。所以在他的心里,李斯一直都是他仰慕的对象,虽然自己现在比李斯官职高,但是却没有实权,根基也没有李斯牢固。 李斯坐定,问候到:“太傅来到咸阳,一切都还习惯吗?” 茅焦想到自己开心了没几天,就处处受孤立,还常常被偷袭,就连饭菜都和家乡的口味不同,忍不住嘆息了一声。 李斯明白了他的心意,说道:“李斯出来咸阳,蒙吕相国不弃,收为舍人;后为秦王错爱,升为长史;去年,平息成蟜之乱,以微薄之功忝居客卿。这一路走来,整整花费了李斯七年的时间。” 茅焦早就听说过这些,但是从李斯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再加上自己目前的处境,茅焦忍不住眼眶发酸。 李斯继续说道:“太傅劝谏吾王母子和好如初,功在社稷,高居太傅之位,本是理所应当。但是他人不懂,只觉得太傅之名来的太过轻易,心存嫉妒。他们不懂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道理,但是李斯之道,太傅之位于先生,实在是名至实归。” 茅焦感动得快要掉泪了。 李斯还在继续煽情:“我与先生惺惺相惜,本欲慢慢交往,慢慢亲近,将来,定能与先生成为知己,但是,时不与人,李斯不得不交浅言深,提醒先生命在旦夕,要想办法自保才是啊!” 茅焦正在那儿听得动情,忽然听说自己命在旦夕,以为李斯得到了什么内情,知道是谁天天偷袭自己,忙问:“客卿此话何来?” 李斯一听有门,却并不着急,嘆息一声,慢慢道来: “朝臣之嫉,此其一。 “楚系之恨,此其二。 “太后之祸,此其三。” 茅焦本来还在点头听着,等李斯说道这第三条,立刻激灵一下,睁大眼睛,抬头看着李斯。 李斯看定了茅焦,轻轻地说:“醪毐之乱好像就在昨天,太傅太大意了。” 茅焦的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黄,最终有点发绿。 别不相信,人的脸色真的可以变,李斯现在就亲眼看到了。 他知道,自己不用再多说别的,茅焦如此聪明,一定已经想到。 没错,你聪明是够聪明,可惜在官场,还太稚嫩。 果然,第二天,茅焦便向赢政请求辞官归田,理由无非是身体有病,不堪重任。 赢政也很配合的询问了茅焦的“病情”,然后表示出非常可惜的样子,但还是赏赐茅焦千两黄金,叮嘱他什么时候想回来一定要回来,秦国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着之类的客气话,然后才依依不捨的放茅焦走。 吕不韦正在一边暗暗高兴,忽然听到赢政喊他:“吕相国?” 吕不韦已经很久不曾听见过赢政喊他了,以为自己的耳朵除了问题,看看众人,又看看赢政,发现秦王果真在慈眉善目的看着他,忙慌张的跪倒:“臣在。”心里却七上八下。 赢政和蔼的说:“寡人仔细拜读了相国告老还乡的奏帖,相信大多数人到了相国这样的年纪,都愿意回到封地,舒舒服服的安享晚年。所以,寡人准奏,准许相国回到自己的封地河南,颐养天年。” 吕不韦被这样的说词给弄懵了。自己什么时候要求告老还乡了?他诧异的抬起头,想向赢政辩解几句,却遇到了赢政冰冷的目光,甚至看见了赢政眼神中隐隐的杀机。他打了个寒颤,扭头看李斯,李斯正闭着眼睛,微微的点着头,也不知道他在说大王说得有道理,还是在给自己暗示。忽然他想到李斯说的,或许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意识到也许这就是赢政和李斯对自己的宽待了,要不然,送醪毐进宫,受牵连的人无一倖免的车裂,自己难道还能活吗? 吕不韦终于低下了头,重重的给赢政叩了几个响头:“臣谢恩!”心里却在暗骂:“小子!没有我吕不韦,哪有你赢政的今天?!且不说你可能是我吕不韦的儿子,就说我费尽心机把你接回咸阳,又上下打点帮你确立太子之位,然后在你登基之后又尽心尽力的辅佐你,现在,你翅膀硬了,就给我这样的结局!” 第35页 没有人听到吕不韦的画外音,只见他默默地叩头,然后默默地退出大殿。 就这样,吕不韦带着全家老小,回到了领地河南。他总是觉得窝囊,觉得自己聪明一世,筹谋一世,竟然落的如此结局,实在心有不甘! 其实,吕不韦虽然回到了自己的封地,没有了实权,但是爵位还在,每个月还照样领着丰厚的俸禄。再加上他多年来积攒下来的金银珠宝,真是富可敌国了。再加上他年岁已高,年轻时也曾经辉煌过,完全可以这样安享晚年。 甚至,也许,等赢政的气消了,王位坐稳了,还会招他回朝也不一定,毕竟连封号爵位都没有撤,只是让他回到封地而已。 但是,吕不韦聪明一世,晚年却糊涂不堪,看不清局势,以至于自寻死路。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怪不了别人。 第十章 吕不韦之死 吕不韦被罢免了相位,贬回了封地河南。 赢政本来是想杀掉吕不韦的。按照吕不韦所犯下的错误,以大秦法律,期君罔上,已经是死罪。但是李斯对赢政说: “吕不韦虽然罪责至死,但是对大秦来说,杀了他,只会留下骂名,毕竟没有他,便没有先王成为秦王的机会,更何况大王您呢?” 赢政恨恨的说:“醪毐已死,他若再与太后纠缠不清,只会让寡人遭受更大的耻辱!” 李斯心中嘆息,秦王嬴政有如此高的政治天分,偏偏只要与他的母后沾边的事情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也难怪,就算是现在,也还有人在怀疑他赢政是吕不韦的儿子,赢政能不恨他吗? 李斯继续说道:“如果只是担心他会与太后纠缠,完全可以把他贬回封地,远离咸阳。吕不韦对秦国之功,功不可没。况且,吕不韦和醪毐不同,他从未觊觎过大王的宝座,这一点只要看看他花费六年时间,三千士人之力,万斤黄金编纂的《吕氏春秋》便可以看出来,他如果处心积虑的想夺取大王的宝座,又怎么会有精力去主持编纂《吕氏春秋》呢?” 赢政点头说道:“这点卿家说得是。好,寡人就听从先生的,让吕不韦滚回河南封地!” 李斯还在摇头:“吕不韦是大王的仲父,而且吕不韦所犯之罪和太后有关,在朝堂之上公布吕不韦期君之罪,恐怕对王室的颜面也不好看。不如只是说准吕不韦所奏,让他告老还乡也就是了。” 赢政闭幕思考了一会儿,从鼻腔里出了一口气,嘆道:“就依卿家。但是这么做,寡人总是觉得有一口恶气在心里出不去,觉得真实窝囊。” “小不忍则乱大谋,大王是一国之君,忍得一时之气,换得天下之心,还是值得的。” 赢政点头道:“多亏卿家提醒,不然寡人又要鲁莽了。” 李斯正色说道:“所谓关心则乱,大王关心自己的母亲,关心王室的声誉才会偶有失策,即便如此,还能听得进李斯的直言相劝,已非李斯所不能。”wωw奇qìsuu书còm网 赢政的心情好了些,轻轻地笑笑,拍了拍李斯的肩膀。赢政忽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就是自己的父亲。是的,父亲,赢政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李斯这样时时刻刻的关心他,维护他,真心实意地为他着想,即便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曾如此。 想到这儿,赢政感激地轻轻用力捏了捏李斯的肩膀,闭紧嘴巴,向李斯诚恳地点了一下头。知赢政者李斯,李斯也完全明白了赢政这个动作的含义,眼底泛出泪光,也向赢政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这就是他们君臣独有的默契。 两个人更加互相信任,更加愿意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对方,背靠背站在一起战斗。 对,战斗。 醪毐已死,吕不韦已经没有实权,但是战斗才刚刚开始。 吕不韦活着走出咸阳,还有一个高兴的人,却是李斯的妻子,方芳。 方芳知道李斯这些年虽然没有亲手杀过人,但是秦国之内,六国之中,因为他的一声令下而死的的人不计其数。这让方芳胆战心惊,甚至午夜梦回,看着身边的这个男人,怀疑他到底还是不是自己当初认识的李斯。最可怕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居然也越来越像父亲,“杀了他”这三个字在他们嘴里说出来好像很轻易的样子。这些都让方芳不舒服。 现在,自己的丈夫保全了恩人吕不韦的性命,让她心里很是兴奋。她可以告诉自己,丈夫杀的都是该杀的人,对于有知遇之恩的吕不韦,丈夫还是拼命保全的。想到这儿,这个单纯的女人幸福的笑了。 吕不韦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卖了一辈子的命,最终,赢政长大了,却把他给甩了。赢政心里窝囊,他的心里更是觉得窝囊。 吕不韦正在暗暗生气,家丁来报:“赵国使臣史诺求见。” 吕不韦心中诧异,忙说有请,并亲自迎接出门。他以为,人走茶凉,不会有人再来看他,没想到,居然还有赵国使臣前来! 史诺和吕不韦一番客套,说道:“赵王听闻相国撤回封地,特命小人前来拜望。” 吕不韦尴尬的笑:“不韦已经不是相国了。” 史诺摆手道:“赵王吩咐小人传达,只要相国愿意,就去赵国为相。赵国是吕相国的故乡,赵王天天倚栏相盼,等吕相国回去呢!” 第36页 史诺说的虽然十分肉麻,但吕不韦觉得相当受用。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拍他的马屁了。 正在说着,家丁又报:“韩国使者到!” 韩国使者与赵国使者见面,目的不言而喻,自然十分尴尬。但当时六国的关系还算友善,所以还好些。 就这样,今天楚国使者到,明天齐国公子到,吕不韦的在河南封地的府邸居然孟庭若市起来。吕不韦自然是十分得意和高兴,仿佛又回到了他在秦国最辉煌的时代。最开始,只是各国的诸侯使臣拜访他,后来,他慢慢的开始主动邀请大家来他家做客,天天宾客满席,好不热闹。 吕不韦这样做,本来没有别的意思。吕不韦年岁已大,本来也喜欢热闹,喜欢听人家捧着自己,说自己当年如何神勇,这样的感觉真的很爽很舒服。可是他忘记了,他刚回河南,赢政一定盯着他的表现呢! 如果吕不韦闭门思过,低调做人,等赢政的王位坐稳了,看到吕不韦老老实实做人,想到以前的种种好处,也许还有可能召他回咸阳。可是,吕不韦太耐不住寂寞了。他这样频繁的合诸侯使臣来往,在赢政看来,无疑是个定时炸弹,哦,那时候没有定时炸弹,赢政不懂得,但是至少是个不安定因素,威胁着他的王位甚至国家。更何况,吕不韦在秦国高居相国之位,多少国家机密他都知道,这样的和各国诸侯使臣在自己家里的酒桌上推杯换盏,实在是太不安全了! 李斯听到报告,他也知道,自己救不了吕不韦了。吕不韦一世聪明,居然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实在是天意。李斯却不知道,四十年后,自己七十多岁的时候,也是犯下了更加低级的错误,使得自己命丧黄泉不说,还株连了家人。 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年纪一大,就容易犯错误,多少英雄一生的伟人都是这样。 但是这些都与吕不韦无关。 他只是收到了秦王嬴政给他写来的一封亲笔信。 里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却字字如针,扎进吕不韦的心脏。 信上写道: “君何功于秦?秦封君河南十万户?君何亲于秦?号称仲父!与其家属徙蜀!” 意思就是说,你吕不韦对秦国有什么功劳,秦国封给你河南十万户的诸侯?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居然号称仲父?!现在,你们全家立刻离开封地,搬到属地去! 那时候的蜀地,荒凉得如现在的西藏。现在的西藏还有城市建设,当时的蜀地只有罪犯才迁徙到那里。 吕不韦的心都凉了。 短短的一封信,看出了赢政对自己的憎恨之深。自己对大秦无功吗?自己和你赢政无关吗?我为大秦拿《奇1》下多少土地?我为大秦《书1》辛劳多少年?!你说我与《网1》你无亲?就算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就算先王异认识你的亲爹,当初,使他让你叫我仲父的!以感谢我对你们一家人的恩德!现在,你居然用这样近乎无赖的理由要我迁往蜀地,还不是因为你恨我入骨吗?! 面对这样一封冷酷无情的赢政的亲笔信,吕不韦摇头大笑,又时而大哭,家人也都害怕的轻轻哭泣。 我不知道吕不韦在最后的时刻里是不是陷于疯狂,只看到他大哭,大笑,听不出是哭是笑,忽然跑进卧室,为自己准备了一壶毒酒,一饮而尽! 就这样,曾经风光无限的吕不韦服毒而死。他聪明一世,却因为错误的举荐了醪毐,回到河南又不知道低调做人而触怒了赢政的底线,终于悲剧收场。 第十一章 赢政的皇后 醪毐的贪念间接害死了吕不韦,害死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害死了自己三千门客,害死了自己的三族…..但是他一定没有想到,他还害了赢政后宫的上千个嫔妃。 当然,现在还没有那么多,现在赢政后宫的嫔妃只有十多个而已,但是从这几个人开始到后来所有的嫔妃,都被醪毐害惨了。 赢政虽然已经大婚,但是一直没有立后。至于具体的原因,我想大概在当时赢政还没有找到真正喜欢的人吧。其实从清夫人生下扶苏开始,其他姐妹也慢慢的开始为赢政生儿育女了。但是,赢政一直没有立后。 这一天,赢政又来向赵姬请安,赵姬说道:“秦王现在已经亲政,后宫却还没有一位王后统领,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女人嘛,总会有一些鸡毛蒜皮的小别扭,没有一个能管得住众人的人还行?母亲我慢慢老了,管不过来了。” 赢政笑道:“母亲刚过不惑之年,怎么就说老了呢?” 赵姬摇头不语。要知道,那时候人们的平均年龄也就四五十岁,富贵人家也只有五六十岁,所以,赵姬认为,自己四十多岁,已经很老了。 赵姬还不死心:“我看清夫人贤良淑德,还为你生下长子扶苏,是个合适的人选。” 赢政皱眉说道:“清夫人很好,各位嫔妃也都很好。但是政儿不想立后。” “这又是为何?” 赢政欲说还休,嘴巴咕哝了几下,还是给咽了回去。 赵姬更加不解:“到底是怎么了?” 赢政说道:“我已经明确的对所有嫔妃说明,寡人今生也不会立后。这样虽然母后操劳些,但是也避免了无谓的争斗。 “另外,立后便是立储。如果立了清夫人为后,那就一定要立扶苏为太子;其他人也是一样。这样,又出现了太子之争,后宫就永无宁日了。” 第37页 赵姬点点头,觉得赢政说得也有道理。当年庄襄王立自己为后,赢政为太子,韩夫人和夏太后没少跟自己找碴,成蟜也和赢政不亲近。 哎,这样也好。 赵姬不再多想这件事。 赵姬不想,朝中老臣门客都惦记着呢。自从赢政亲征,常常会接到老臣们的奏疏,请秦王早日立后。国有天子,却无国母,总归是不圆满的。至于立谁,有的人不管,立了就行;大多数人则各抒己见,向赢政推荐自己心目中的国母。 其实,这些大臣们又知道谁好谁差呢?无非是利益使然。谁和自己关系最近,谁当上王后对自己最有好处,就推荐谁。赢政的妃子中,极少是土生土长的秦国人,大都是六国的美女。像清夫人,就和赵姬一样,来自盛产美人的赵国。 但是赢政从来不为所动,又不能去跟大家说你们别管我的家务事了,这类奏疏还是源源不断的送来。赢政日理万机,辛苦的不行,那时候还没有纸,都刻在竹简上,赢政要很辛苦的让贴身太监赵高帮助他把捆成一捆的竹简打开,放到自己的手边,批阅完上一捆,再打开下一捆。费了半天劲,都是请他立后的奏疏,的确很烦人。 赢政没办法,只好请来李斯,让李斯帮他想办法。 李斯说:“其实臣也不明白,吾王为何不立后呢?这样,后宫安定,万民欢庆,还可以堵住悠悠之口。” 赢政深深的嘆了一口气:“这些寡人何尝不明白?但是,一旦立后,会使某人某系权势过大,恐怕有一天,会出现另一个醪毐呢!”说道最后,赢政的语气愤恨,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李斯心中一惊。他一直自信自己对赢政关心天下第一,但是,他突然发现,他所了解的赢政远远不是全部。赢政的这一句话,表达出了赢政对天下女子的憎恨和鄙视!即时是自己的结发妻子,赢政也不愿意完全相信。李斯知道,这都是拜赵姬所赐。赵姬一生放荡,在赵国期间,为了活命和生理需要,赵姬也一定无数次奉献过自己的身体。这给幼小的赢政带来了怎样的伤害和影响? 李斯想得没有错,赢政一生拥有上千名嫔妃,但是他从来没有真心爱过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也至死没有立任何一位嫔妃为后。这在历史上的确是非常少见的。我们只能说,赵姬太强大了! 李斯正在那里琢磨,只听赢政又说:“另外,还有一个原因。” “哦?” “卿家说过,寡人是天下之王,将来要统一六国!无论立哪一国的女人为后,她们都是各国的贵族,到时候,必会有所掣肘,妨碍统一大计。” 李斯佩服的五体投地:“吾王天人也!这样,的确会为我们省下很多的麻烦。” 赢政点点头:“好了,你去办吧。让那些老傢伙不要再用这件事来烦扰寡人了!”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任务,李斯很容易就把秦王的意思传达给了大家,说大王国事操劳,无心立后,也对此事非常反感。李斯既然这么说了,谁还会再去上疏呢?赢政的确清静了不少。 但是,后宫的嫔妃们很快得到了消息。她们明争暗斗,就是希望能够得到帅哥赢政的宠幸,立自己为后,不但自己荣耀,还光耀门庭,给家人族人乃至国人带来方便。但是一下子,他们所有的希望都落空了。 她们之中,有的不死心,更加妖娆妩媚的伺候赢政,希望能够改变赢政的主意,却毫无效果。清夫人更去赵姬那里哭诉,赵姬也没了主意。 赵姬不胜其烦,赢政再去甘泉宫,只好和他旧事重提,赢政勃然大怒,找了个理由就把清夫人打入了冷宫。没过多久,清夫人更死在冷宫里,只说是风寒不治。 所有的人一下子闭上了嘴巴。 因为她们知道,赢政是认真的。 这样倒是使得秦国的后宫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和睦,大家没的可争,则专心相夫教子,姐妹和睦。赢政的后宫一下子清静了。 扶苏则交给太后赵姬养育,赵姬自然偏袒自己的儿子,只对扶苏说,是他的母亲犯了错,父亲想惩戒她一下,没想到她受不住苦,居然风寒不治。说到这儿,赵姬总是会撒下几串难过的眼泪,倒不是她故意哄骗扶苏,她真的心疼清夫人。扶苏自然相信祖母,倒也从来不曾怨恨赢政。 就这样,朝中没有佞臣,后宫没有硝烟,赢政和李斯过了几年清静的日子。他们自然也没有闲着,除了继续对付六国之外,更加重视本国的各项生产。韩人郑国更是为赢政献策,修建郑国渠。这条水渠大大强化了关中地区的抗旱能力,大面积的改造了关中的盐硷地,增加了耕地面积,使关中成为秦国最富庶的地区之一。秦国百姓在以赢政为首的中央领导下,日子过得欣欣向荣起来。 鼓掌~~~ 第一章 逐客令 说到这郑国渠,其实还是要感谢昔日的相国吕不韦。当年,赢政刚刚登基,尚未亲政,由相国吕不韦辅政。也就是在这一年,韩人郑国来到秦国,投靠在吕不韦的门下,提议修建一条三百多里长的水渠,并把早已准备好的施工图呈给吕不韦审阅。 吕不韦虽然不懂水利,但是即使是个外行人,也能看出这是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他非常高兴,第二天一早,就把修建郑国渠一事作为议题,拿到朝堂上请大家各抒己见。 第38页 都尉赢滕首先站出来说:“修建郑国渠,工程浩大,不仅耗资巨亿,需徵用数十万民夫,而且工期长达十多年,建成之后的实际效果谁也不知道。这未免太过冒险!” 有几位老臣马上表示了相同的意见。 吕不韦说道:“这条水渠由西向东,横跨渭北高原,一旦修好,可以灌溉关中四百多万亩土地,再也不用畏惧几百年来一直制约关中地区发展的干旱。特别是这条水渠含有大量泥沙,用泥沙淤灌关中地区大片的盐硷地,可以彻底变盐硷地为良田。虽然耗资巨大,但还是值得的。 马上又出现了一片贊同之声。 最终,在吕不韦的大力倡导下,郑国渠终于开始修建。 如今,整整十年过去了,物是人非,郑国渠却已经完全修建成功。 就在这时,廷尉府来了一位风尘僕僕的秦国商人复谷。复谷在韩国行商期间,结识了不少韩国贵族。商人都是如此,要想商运亨通,必须要和达官贵人打交道,自然也少不了孝敬各位贵族,并经常一起饮酒作乐。一次,复谷偶然听他们说,郑国是韩国派到秦国的奸细,修建郑国渠,乃是疲秦之策,就是要让秦国忙于修建郑国渠,无心攻打他们。 复谷虽然是商人,却也是位爱国人士。当天夜里,复谷收拾细软,快马加鞭回到秦国国都咸阳,把自己听来的消息上报给了廷尉府。 修建水渠的郑国居然是个奸细,这还了得,廷尉不敢怠慢,马上逐层上报,转眼就上报到了赢政那里。 赢政一听,气得怒发冲冠。吕不韦刚刚喝了毒酒自杀,他招来的韩国奸细就败露了! 这时,赢滕气愤地说:“当年,我们赢氏家族的族亲们都不同意修建这郑国渠,奸相吕不韦却固执己见,原来是这样!我看这些外族的人都恨不得早日摧毁我大秦国!醪毐,吕不韦,郑国,没有一个好东西!” 这赢滕乃是王室贵族里威望最高的人,早就看这些六国之人占据秦人之位高官厚禄不顺眼,终于找到了发泄的理由。 他的火上浇油浇得很有技巧,醪毐和吕不韦,正是赢政多年来最憎恨的人! 自己没有亲政的九年里,就是这两个人踩在自己的脖子上耀武扬威,就连自己的母亲…. 赢政越想越气,心脏好像马上就要爆炸,热腾腾的在嗓子眼滚来滚去。 他立刻发下诏书: “六国之客,若嫪毐、吕不韦者,食秦之禄,乱秦之政,使秦蒙羞,诚可恶也!更有水工郑国,行韩国疲秦奸计,入秦与吕不韦合流,大兴浩浩河渠工程,耗秦民力,使秦疲弱,是可忍,孰不可忍!唯六国之客心有不轨,行做间人,国法难容。是故,秦国决意驱逐六国之客。自逐客令发之日,外邦士商并在秦任官之山东人士,限旬日内离开秦国。否则,一律以间人论罪!” 诏书马上发下,身边的人也都退下了。 赢政气愤难当,嗓子眼都在冒火。折腾到半夜,终于睡下。 第二天一早,赢政习惯性的早早起床,他要去上早朝。亲政至今,赢政从来没有耽误过早朝。他大喊赵高过来给他更衣,过了许久,赵高好享受了惊吓般的走了过来,远远的站着,不肯过来。 赢政有点着急:“赵高,寡人喊你呢,快点过来!” 赵高“扑通”一声跪下,叩头如捣蒜,哭着说道:“大王!赵高自小跟随大王,早已不记得自己的亲人是谁,只知道大王是赵高的亲人!大王千万不要赶赵高走!” 赢政苦笑不得:“谁说要赶你走了?没有你,寡人连衣服都不会穿!哈哈哈哈!”赢政从小和赵高一起长大,从来都是把他当成自己的伙伴,也只有对着他,赢政才能放开心胸开玩笑。 赵高抬起头,眼睛已经红肿的像两个烂桃:“可是……可是……赵高是赵人……” 赢政心中一惊。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昨晚的事,仔细回想,没错,昨晚的确发过一个逐客令。 但是,他从来没想驱逐赵高啊。 自己回到咸阳,母后怕他孤单,特地给他安排了一个来自赵国的小太监照顾他,也就是赵高。 母后?对,母后也是赵人! 难道还要驱逐母后不成? 他忙上又想到了自己。他想起自己楚回咸阳,六岁的弟弟成蟜还对着他喊过:“赵国来的小野种!” 他为此还和成蟜打过一架,成蟜说:“是我娘告诉我的!我的祖母也说过!” 赢政一想到这些,就心如刀绞。 他忽然想到了李斯。李斯是楚国人,但是多年来对自己忠心耿耿,岂不是也要一併赶走?但是自己是秦王,诏书都发下去了,难道还能收回吗? 赢政有点后悔。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只要一提到醪毐和吕不韦就非常不理智,不正常,以前李斯也侧面的提醒过他,他却终不能释怀。现在怎么办呢? 赢政在那里呆坐了很久,才又想起面前跪着嘤嘤哭泣的赵高。他扶起赵高,喊来侍卫,令他们挑几匹好马,十斤黄金,给李斯的客卿府送过去。 虽然不愿意,但是令出如山,只能看看再说。 侍卫一会儿就回来回报:“李斯全家已经离开咸阳,出城了。” 第39页 赢政的心立刻像被掏空般难受。 此刻的李斯全家,正赶着一辆马车,走在城外的旷野里。 妻子方芳轻轻的把手放在李斯的后背上,对着紧缩眉头,低头不语的李斯说:“离开这里,回到咱们的上蔡老家,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样,你不用日日夜夜的繁忙,咱们一家人就在一起舒舒服服的过日子。” 李斯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十七年前了,一切又恢复了原样。李斯想不通,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对秦国做过一件过分的事情,反而把秦国当成了自己的国家一样看待。对秦王嬴政,从他是个毛头小子就开始支持他,到如今,也有八九年的交情!为什么,赢政刚刚亲政一年多,就要把自己赶走呢?! 他知道,是因为韩国人郑国。即使郑国是韩国的奸细,他所做的一切,对秦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啊!虽然耗资巨大,但是通过这十年的努力,把关中变成了一片沃野良田,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啊! 而那郑国,李斯在相国府的时候和这个人也有过交往,他相信,不论韩国的初衷如何,郑国是一个不闻窗外事,一心研究水利的人啊! 秦王嬴政,你这是怎么了? 就算你被仇恨沖昏了头脑,也不必作出如此没有大脑的事情吧?! 李斯正在想着,抱怨着,儿子李由忽然从后面钻过来,说道: “爹!您为什么不向秦王奏疏呢?” 李斯摇摇头:“奏疏易写,使者难求。现在全国上下的六国人士都被驱逐,自顾不暇,咱们就算是写了奏疏,恐怕还没送到秦王的手里,已经被王室贵族撕得粉碎了!” 李由想了想,又说:“那您说,蒙毅一家,会不会被驱逐呢?” 蒙毅,蒙恬的胞弟,只比李由大几岁,两个年轻人平时关系很好。 李斯想了想,蒙恬的祖父蒙骜来自齐国,但是蒙恬的父亲,现在的大将军蒙武,还有蒙恬蒙毅,都是在秦国出生,应该不会再驱逐之列吧? 李斯摇了摇头:“应该不会。” 李由笑道:“那不就得了?您写了奏疏,我偷偷跑回去,交给蒙毅,他一定有办法交到秦王的手上。” 方芳马上摆手:“不行!不行!你现在跑回去,太危险了!要是被官兵抓住,还有你的命吗?” 李由笑着说:“娘!您以为我还是三岁小孩子吗?我可以化妆啊?而且,以儿子的身手,还能让那些菜鸟抓住?” “菜鸟?” “唉呀,您别咬文嚼字啦!我昨晚做梦,梦到两千多年以后,大家就是用这个词来形容学艺不精之人的!” 李斯不管李由和方芳在那里闲扯,他想,这倒的确是个办法。自己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赶出咸阳,实在心有不甘! 李斯叫停了马车,叫小儿子李瞻准备笔墨,自己拿出一件白色的睡衣,撕下背那一块,四处寻找平坦的地方好能写字。 聪明的李由马上走过来,弓下身子,两只手按在膝盖上,回头说:“爹,别找了!这里!” 李斯马上明白了,一边暗贊李由,一边把布片铺在李由的后背上,沉吟了一下,奋笔疾书。 谁也不会想到,流传千古的《谏逐客书》,竟然写在了睡衣上,更是在李由的后背上完成的。 第二章 谏逐客书 李斯在儿子李由的背上写完了奏疏,找出一个铜制封套,把奏疏卷好,塞进了封套里,还用泥把口封好。然后正色嘱咐李由:“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蒙毅的手里,请蒙恬将军交给秦王!” 李由本来一直都在嘻嘻哈哈,看着父亲的脸色,也不再嬉闹,郑重地点点头,把封套放进怀里,双手握了握母亲的手,不管母亲僕僕落落掉下来的眼泪,骑上一批快马,向城里奔去。 李斯把妻子和李瞻揽在怀里,望向李由远去的方向,坚毅的眼神也有些潮湿。 嬴政一直心情很不好。早朝上的官员少了一大半。 昌平君上奏,要求重新安排人手。嬴政摇了摇头,退朝了。 回到上书房,嬴政百无聊赖,要处理公务,可是却没有几案旁边,却没有一捆奏疏。嬴政喊来王绾询问,王绾答道: “启奏大王,现在没有任何奏章,眼下的公务只有一件,就是补齐官吏空缺,尽快使各个官署恢复运转。” 嬴政大惊失色:“怎么?难道各个官署已经瘫痪了不成?” 王绾回禀道:“秦国官员,三四成来自六国;秦国吏员,七八成是六国人士;逐客令下,六国人士全部被驱逐出秦国,咸阳各官署都成了瘸子瞎子,公务大多瘫痪,许多事乱得连个头绪都没处打问了。” 嬴政不敢相信,秦国之内有这么多的六国人士吗? 仔细一想,可不是。百年以来,秦国从来都是设法吸引六国人士入秦。山东六国的士农工商官,只要入秦,定居也好,客居也好,一律当做上宾对待。除了商旅,进入秦国的士农工官,绝大部分都成了定居秦国各地的新秦人。除了农夫,入秦的山东人士大都是能事能文,他们大多来自已经灭亡了的昔日的文明风华之邦,譬如鲁国、宋国、卫国、越国、吴国、薛国、唐国、陈国等。这些人进入秦国,大才名士虽少,能事干员却极多,他们奋发事功,不入军旅便入仕途,多年来大多已经成为秦国官署的主事大吏。老秦人耕战为本,不是农夫工匠,便是军旅士卒,识文断字而能成为精干吏员者很少,而新秦人正好填补了这个空白。 第40页 王绾又说道:“臣大体统计了一番:百年以来,入秦的山东人士已经超过两百三十多万,几乎占秦国人口的四分之一;如蒙氏家族已经繁衍三代以上者,便有一万余户;秦国官署的全部官吏,共有一万六千余人,若再算上军中头目,大体是两万三五千人,其中山东人士占了一大半,仅仅是客卿李斯这般当世入秦者,至少也在五七千人……” 嬴政被这样的数字惊呆了。联想到逐客令逐走这些人给秦国带来的影响,嬴政觉得有点后怕…… 正在这时,将军蒙恬求见。 蒙恬和嬴政年纪相仿,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长大,接触的机会也很多,即使君臣,又是朋友,有时候,蒙恬还会幽默一把,逗得嬴政哈哈大笑。 但是现在,蒙恬面色沉冷,凝结成冰。他默默地从衣袖里拿出了李斯的奏疏,说道:“这是李斯紧急送到我府的密件,说明要我亲交秦王;当时我不在咸阳,我弟蒙毅连夜送到河东军营;我没有打开,兼程赶回咸阳,做一回信使而已。” 嬴政听着蒙恬冷冷的语气十分不舒服,问道:“既是送到了你的府上,你为什么不先打开?” 蒙恬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要是往常,我会打开。现在不会。” “为什么?” “现在举国上下人人自危,个个猜疑,蒙恬也不能倖免。因为,蒙氏来自齐国!” 嬴政眼前一黑,差点没有栽倒在地上。 蒙恬连忙双手扶住嬴政,嬴政抬眼看着他,眼底晶莹,但隐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 蒙恬!我的好兄弟!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所有人都是间谍,你也不可能是! 蒙恬虽然与嬴政同龄,却因为天长日久风吹日晒,皮肤黝黑粗糙,但眼睛还是和嬴政一样的清澈透明,泪水也一样晶莹。蒙恬仿佛读懂了嬴政心里的话,也在心底大声地说:你不怀疑?现在所有人都在互相怀疑!都在害怕被人怀疑! 嬴政在蒙恬的注视下闪开了眼神,打开泥封,取出的居然是一片写满字的白布。从那白布的形状就可以看出来,那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嬴政又是一阵心酸,他仿佛看到了李斯撕裂衣服的情形,仿佛看到李斯眼含热泪,给他写奏疏的情形。 打开那有史以来最不规则的奏疏,嬴政看了几眼就看不下去了。那天下无双的字迹陪伴了他九年,想到李斯现在的处境,嬴政实在不忍心再看下去。 他一边坐下来一边喊着王绾:“念。” 王绾接过奏疏,高声读道: “臣李斯上书:尝闻人议逐客,王下逐客令,此举治国之大过矣!秦之富强,实由用才而兴。穆公称霸而统西戎,在用由余、百里奚、蹇叔、丕豹、公孙支五人。孝公强秦,在用商鞅。惠王拔三川并巴蜀破合纵,在用张仪、司马错。昭王强公室杜私门大战六国,在先用穰侯,再用范雎。孝文、庄襄两王,安度危机稳定大局,使秦国于守势之时不衰颓,在于任用吕不韦蔡泽也。秦自孝公以来,历经六世蒸蒸日上,何也?用客之功也。山东之才源源入秦,食秦之禄,忠秦之事,建秦之功,客何负于秦?而秦竟逐出国门哉!向使六世秦君却客而不纳,疏士而不用,秦国岂有变法之功,强大之实也! “依臣入秦所见,秦国取财纳宝不问敌我,崑山之玉、随和之宝、太阿之剑、纤离之马,秦不生一物而秦取之者,何也?物为所用也。秦国之乐,击瓮、叩缶、弹筝、搏髀长歌呜呼而已,而今秦宫弃粗朴之乐而就山东雅乐者,何也?快意当前,雅乐适观而已矣!财货如此,声乐如此,何秦国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秦者去之,为客者逐之,岂非所重者财货,所轻者人民也!果然如此,非跨海内、制诸侯之气象也。 “臣尝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才众。是以泰山不让抔土,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却众庶,故能明其德。今逐客弃才以资敌国,驱商退宾以富山东,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西向,裹足不敢入秦,何异于借兵于寇,资粮于敌也。夫物不产于秦,可宝者多。士不产于秦,而愿忠者众。秦今逐客以资敌国,内空虚而外积怨,损民而益仇,求国无危,不可得也!秦王慎之思之,莫为人言所惑也。” 这就是李斯千古流传的《谏逐客书》。 偌大的一个书房,寂静无声,所有人都直直的盯着嬴政。 嬴政用手点指赵高:“快!快把李斯给我追回来!” 赵高点头称是,一下子消失不见了。 书房中又是安静得可怕。 蒙恬的心情好了很多,他凑上前去,表情负责的问嬴政:“大王,这逐客令,要废除吗?” 嬴政别开头不看他,也不言语。 蒙恬又转了过去,继续把脸凑近:“大王?” 嬴政本来不好意思说废除,堂堂一个秦王,说话出尔反尔,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他又拿蒙恬没办法,憋着的脸终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废除?我如何向王室交代?等李斯回来给我想办法!” 蒙恬有点不爱听:“一国之王,何须向王室交待?!王室应该考虑怎样向大王交待才是!” 嬴政心中一动。 第41页 第三章 柳暗花明 李斯的《谏逐客书》一下子打动了嬴政。 如果你说这是李斯的文採好,笔下功夫了得,我只能说,你只说对了一小半。 屈原的文采如何?被楚怀王猜忌疏远而作《离骚》,却仍然免不了葬身汨罗江;李白的诗才怎样?《与韩荆州朝宗书》气势超绝,还不是对牛弹琴;曹植的《求自试表》读来泫然出涕,结果泥牛入海,终生不被录用;韩愈的《论佛骨表》,激昂慷慨,却差点把命搭上。 所以,文章再好,看文章的人不喜欢,也是白搭。 李斯高就高在,他不说自己的委屈,不说被逐的六国之人的委屈,只是设身处地的站在嬴政的立场上,站在秦国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你大秦国不要六国的人给你效命,那你听不听六国的歌?看不看六国的古玩?玩不玩六国的女人(没这么直接)?最终,你要不要六国的土地?还说要做什么万王之王,要统一六国,你把大家都赶回六国,你这样不是把士兵都分发给六国,把金银钱财都分给六国吗?这样下去,还会有哪位能人志士愿意来秦国效力?岂不是失尽天下之心? 嬴政后悔没有在逐客令发出以前和李斯商量一下,可是自己那时候就像疯了一样…..看来自己的确要学会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二十三年了,自己还是不成熟,以为自己的自制能力很好,还常常为此暗暗得意,没想到,还是在仓促之中做下了傻事。 嬴政这样自责着,他却不知道,母亲带给自己的影响居然是一生也抹不掉的。 任他怎样修炼都抹不掉的。 李斯终于回到了嬴政的面前。 嬴政上前拉住李斯的手,说道:“卿家,受苦了!” 李斯感动得热泪盈眶,本来心里还有太多的狐疑和猜测,嬴政一句话就让他释然了。他不敢回握嬴政的手,只是那样幸福而紧张的被嬴政握着。 嬴政拉着李斯坐下,说道:“卿家的奏疏中有一句话,是‘内自虚而外树怨于诸侯,求国无危,不可得也。’寡人总觉的卿家其中有未尽之言,能否说明?” 李斯暗暗佩服嬴政的洞察力。 李斯知道,这样的逐客风波,定然不是嬴政自己的主意,定然是宗室所为。李斯暗暗心寒:当初成蟜之乱时,如不是自己求情,还不知有没有你们的命在,现在时过境迁,竟然以德报怨?! 这些,让李斯坚定了信心,把自己要说的都说出来。反正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现在了,还怕什么呢? 李斯说道:“李斯想,驱逐外客,得利之人无外乎六国和王室宗亲。六国做不到逐客,只有宗室能做到了。” 嬴政没有反应。 李斯也没想等嬴政的反应,继续说道:“宗室以为,自己是主人,而外客是外人,可以召之即来,挥之责去。但是大王可曾想过,外客回到六国,一旦被六国所用,一定会与秦国为敌。到时候,山东六国联合起来与秦国为敌,合纵之法成,秦国必然处于危险之地。” 嬴政终于点头。 `奇`李斯还没有说完:“到时候,大王必然要依赖宗室的力量与六国抗衡。但是,大王依赖宗室,宗室可不一定依赖大王。” `书`嬴政疑惑的看着李斯。 李斯说:“对于外客来说,他们来到秦国,大王带给他们富贵,他们只效忠大王。但是对于宗室来说,他们的富贵是与生俱来的,没有大王,照样还有他们同样的富贵,甚至更好的富贵。” 嬴政一下子明白了李斯的意思,也立刻有了同感。在宗室之中,自己年轻,辈分也低。他们看着嬴政,都是把自己当作小孩儿,要自己服从,而不是听从自己。 但是,现在他也不想对宗室怎么样。他觉得,有宗室和外客这样互相抗衡,互相制约,没有谁一枝独大,却是一件好事。 嬴政说道:“好。我马上宣布废除逐客令,请回所有被驱逐出秦的外客。客卿官复原职。” 按理说,李斯现在已经赢了。自己有惊无险的度过了这一劫,应该庆幸才对。但是李斯有李斯的想法。 李斯跪在地上,给嬴政叩头:“臣请辞客卿之职。” 嬴政诧异道:“为什么?” “一个客字,终显内外之分,主客有别。经此一事,李斯不愿再为客卿。” 嬴政略一沉吟:“也好,准先生之辞。” 蒙恬和王绾早就瞪大了眼睛,听嬴政这样一说,更加在心里责怪李斯:你看,你看!非要节外生枝,请什么辞!本来挺好的结局,现在看你怎么收场?! 李斯却毫不可惜,一脸平静的磕头谢恩。 嬴政此时又说道:“今任李斯为廷尉,固国安邦!” 廷尉,是秦国的最高司法长官。秦国历来以法治国,因此廷尉之职格外显赫,权势仅次于三公,位列九卿之首。李斯从客卿到廷尉,当然算升迁了。 不要以为嬴政是胡乱任命,在秦国的当朝政坛里,李斯不但书法第一,对大秦法律的熟知程度更是第一,要不然,审判醪毐一案,赢政也不会交给他来处理。 赢政转身又对蒙恬说道:“蒙将军,军中可知逐客之事?”赢政现在最大的担心,是军中的六国人士流失,如果这个时候被他国进攻,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第42页 蒙恬跪在赢政的脚下,大声说:“大王恕罪!” 赢政心中一惊,以为自己的猜想成了现实,马上问道:“到底怎么了?!” 蒙恬低下了头,说道:“逐客令下,军中大将多有疑虑。臣深恐动摇军心,与桓龁老将军、王翦将军密商,做了两个秘密部署:一,以大战期间不宜多事为名,暂且封冻逐客令;二,派人带领一千飞骑,驰骋巡视出秦的三条主路,专一拦阻离秦的官吏士子。目下在函谷关、武关、河西少梁三处,已经拦下了两千余人……” “好,好,好!”赢政感激地拉住蒙恬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关键时刻才能知道,谁是真正为大秦着想,谁是真正的国之栋樑! 蒙恬露出一口的白牙,哈哈的笑着,忽然想起什么,又说道:“我等原本商定,以军粮养士,以军吏之身护士,一月之后若不见逐客令废除,扮做军吏的六国士子们便得秘密放行。今日,大王既然废除逐客令,臣请兼程赶回河东,一定军心,二定士心!” 赢政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了,没想到,好兄弟蒙恬已经暗暗把逐客令对大秦的伤害降到了最低。他只是拉着蒙恬粗糙的双手,不停的说:“好,好,好.....” 蒙恬高兴的笑着,用力握了握赢政的双手,然后向众人告辞,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赢政慢慢的做了下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李斯走过来,拱手道:“大王,臣现在是廷尉,是不是可以主审郑国一案?” 赢政本来满足兴奋的表情慢慢退了下去,他犹豫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跟李斯说。 而李斯一直都是那样的姿势,拱着手,半弯着腰,等待赢政的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赢政才说:“卿家,郑国一案不必再审。郑国亲口承认是韩国的奸细,按律当斩,就不用再说别的了。” 第四章 生死一线 ps:根据大家的建议,从明天起更新时间改为每天下午4点一次,晚上9点半一次。多谢您的关注! ----------------------------------------------------------------------------------- 李斯说:“大王,郑国虽然是韩国派来,但是不仅没有为我大秦造成任何损失,反而修建了有利于大秦的泾水河渠,就这样定他的死罪……” 赢政摆手道:“郑国一案,乃丞相昌平君和昌文君亲自审理,一切都是依法办事。现在寡人废除逐客令,已经很让宗室难看,再释放郑国,又将宗室置于何地?” 李斯还要再说,赢政马上又说:“卿家升任廷尉,被驱逐的外客也都会一一召回,卿家已经打了一个大胜仗了。区区郑国重要,还是朝堂的平衡重要?你一路劳顿,回去休息吧,别人的事,你就不要再想了。” 说完,赢政摆摆手,扭身走了。 李斯慢慢踱回家,心里还在想着郑国的事。他不是非要与宗室为难,只是,他所认识的郑国,的确是一个专心于水利的学者,而且为人敦厚友善,丝毫不觉得他是什么奸细。 接下来的几天,李斯派人找到当年修建泾水河渠的时候的河渠吏等老部下,他们十年来与郑国同吃同住,朝夕相处,郑国的为人和所作所为,他们最是了解。 果然,在他们的口中,郑国不但不象个间谍,反而称得上是一个模范官吏,既精水利又懂管理,爱惜民夫,体恤下情,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不怕危险,亲力亲为,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总之,能用来夸赞官吏的溢美之词,他们一个也没拉下。 李斯更加坚定了拯救郑国的决心,他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这样的人才如果杀了,是大秦国的损失。就算现在秦王不理解,不支持,但是总有一天,秦王会感激我李斯,为秦国办了一件大好事。 李斯说到做到,开始查阅律法,想为郑国寻找开脱的藉口,李由和蒙毅也来帮忙。三个人查阅了几天几夜也没有结果,反而发现,宗室对郑国斩监候得处罚还是轻的,严格来说,像这样的奸细应该车裂,灭九族。 李斯三人熬成了熊猫眼,也没想到一点办法。李斯闭上眼睛,大脑飞快的旋转,忽然一个灵感蹦到李斯的眼前,如果我们可以看到,李斯的头顶此刻一定出现了一个通着电的闪亮的灯泡。 李斯让蒙毅喊来了蒙恬,把自己这个想法说给他听。蒙恬一听,有点高兴,又有点担心:“廷尉这个主意是个好主意,但是太危险了。” 李斯摇摇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捨不得孩子套不来狼,捨不得媳妇逮不着流氓。” 蒙恬也开始摇头:“是不是太冒险了?我们不套狼了,也不逮流氓了,我们还是让媳妇和孩子活着吧。” 李斯自信的说:“你信不过我吗?” 蒙恬看了看李斯,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又狠了狠心,终于点头:“好!我信您!”但是马上又问:“您可要想好了,万一没有成功,不仅媳妇和孩子没了,对廷尉您的仕途也有很大的影响。” 李斯昂起头,说道:“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如果不能保住郑国,不仅李斯会后悔,恐怕将来大王也要后悔。” 第43页 死刑大牢。 李斯和蒙恬前来看望郑国。郑国本来修渠十年,风餐露宿,已经有些干瘦,加上这些天来的牢狱之灾,这位伟大的水利学家更加消瘦憔悴了。 他看到牢头把牢门打开,李斯和一位黑脸武将走了进来,李斯对牢头低声嘱咐了什么,牢头点头称是,走出去,关上门,离开了。 郑国和李斯前后脚进的相国府,两个人虽然没有太深的交情,但是同为相国舍人多年,还是很熟识的。 郑国苦涩的一笑:“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望郑国的居然是先生……先生一向可好?” 蒙恬在后面插话:“先生现在是廷尉,可以过问你的案子了。” 郑国吃了一惊,马上和蔼的笑道:“我就知道,先生不是池中之物。郑国恭喜先生!至于郑国的案子……泾水河渠已经修完,郑国虽死无憾。” 李斯马上掩住郑国之口:“休要这样说!先生为大秦修建泾水河渠,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大秦若要郑国死,岂非是兔死狗烹,让天下人耻笑?” 郑国觉得李斯话里有话,诧异道:“难道…..秦王赦免郑国了?” 李斯摇头:“没有,但是李斯自有办法,但是还需先生配合。” 只要能活,谁愿意死呢?郑国感觉到了希望,马上回应道:“配合,配合!郑国多谢先生活命之恩!” 李斯连忙拉住郑国,沉声说道:“先别忙着谢,李斯想先问先生,先生可真是韩王派来疲秦的?先生一定要说实话。” 郑国专注的看着李斯,心里斗争了好久。他想反悔骗李斯说不是,也许这样活着的机会大些,但是,在李斯真诚的目光注视下,郑国酝酿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最后,郑国在自己的良心面前服软,点头道:“是。” 李斯点点头。他的确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但是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死心了,这样就只能实施自己的计策了。 李斯说道:“李斯和这位蒙将军等人查阅了所有大秦律法,发现了一个漏洞,就是先生之罪,本来应该判车裂,灭九族,而他们却只判了先生一个斩监候。” 郑国差点没背过气去。你这是救我还是在害我啊?我被他们一刀斩了还不够,还要五马分尸,灭我的九族? 李斯看出郑国差点没翻了白眼,连忙说:“先生听我把话说完。我是说,先生可以重新上诉,表示对判决不服,您上诉的乞鞫状一定会递到我那里。这样,我就可以重新审理。为了能让秦王听到您的声音,李斯不能维持原判,只能提出另外的判罚,那就是车裂,灭九族,只有这样,才能赢得三堂会审的机会,请秦王参加。我相信,只要秦王参与审理,李斯一定有办法救先生出去!” 郑国虽然是个水利方面的专家,但是对这样的官场曲折还不能马上了解。他直愣愣的看着李斯,脑子里回旋着李斯刚才说的一切,权衡着。他终于明白了李斯的意思,却是担心大于兴奋:“万一没有成功呢?万一所有人同意您新的判罚呢?” 李斯没有说话,蒙恬也不忍言语。 郑国的眼睛在他俩的脸上来回扫了几遍,明白了他们其实并没有必胜的把握,马上挥手:“不!我不同意!我自己一个人死了也就算了,郑国心愿已了,况且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我不愿意一家老小,九族上下都陪我一起死!” 李斯转到郑国的面前;“请先生相信我!我绝对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的!我去我的前程担保先生的家人不会有事!而且……” 李斯略一沉吟,郑国本来还在摇头,听他说了一个而且就停下来了,马上止住摇摆不止的脑袋,听李斯后面会说什么。 李斯继续说:“而且,泾水河渠虽已建完,但是还没有开始启用。我知道,还有很多的后续工作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泾水河渠的作用,否则,现在把它交到别人手里,就是一条废渠!先生十年的心血,岂不是要付之一炬?” 郑国心疼的点了点头。李斯说的没错,泾水河渠刚刚完成,还没有开始放水。引泾之难,只在瓠口开峡,这样重要的工作一旦没有做好,不仅十年心血付之一炬,还会伤及无数无辜百姓。这一点,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他本来以为,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去做这些,不如不想。现在,李斯给了他生的希望,却要以他九族的性命作为代价,这个代价实在太大。 郑国遗憾的说:“先生说的是,这的确是郑国的心病。但是泾水河渠和我家人的性命比起来,还是家人的性命重要。我本来已经对不起他们,这十年来几乎没有关心过他们,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泾水河渠上,再连累他们因我而枉死,郑国死不瞑目啊!”说到这儿,郑国老泪纵横。 李斯上前郑重地说:“李斯了解先生的心思。但是也请先生相信李斯,绝对不会让您的家人受到连累。请您相信我,也相信我们的秦王,我们的秦王是个明白事理的爱才之人,只要秦王见到您,我可以肯定,秦王绝对不会捨得杀您!” 蒙恬这时也走上前来,说道:“先生,我们廷尉大人也是冒着丢官的危险来帮您的。如果此事不成,廷尉很有可能会失去秦王的信任,将来的仕途更难把握。您就相信廷尉一次,若是旁人,只要跟自己无关,谁会关心您的死活?!这是您唯一的机会了!” 第44页 郑国看看两人,没有办法,含泪写下了乞鞫状。 第五章 舌战宗室 李斯终于争取了三堂会审的机会,秦王,相国,还有自己,共审郑国之案,陪审团是秦国政坛上所有举足轻重的人物。审判结束,陪审团们会各抒己见,争执辩论,最终由秦王嬴政作出最后的判决。 这样的三堂会审,在秦国称之为杂治会审,是廷议的一种,每当有比较重要的事情,或者有官员极力要求而秦王又觉得的确有这个必要的时候就会召开,这是秦国百多年来的传统。 看来,当时的秦国,还是一个十分民主的国家呢。等到嬴政统一六国,当上了秦始皇,再实施了各种各样统一六国的政策以后,这样的民主才慢慢减弱,慢慢发展到完全的皇权集中制的。 秦王嬴政和昌平君、昌文君两位相国都不明白,李斯跟郑国不是一伙的吗?他们同是外客,在吕不韦的相国府中又是旧相识,怎么忽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要求车裂郑国,诛其九族呢? 文武百官知道,好戏就要开场了,各自心中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希望能朝自己预期的方向发展。 嬴政给了李斯一个眼神,示意可以开始了。李斯命人带郑国。郑国跪在大殿的中间,心里忐忑不安。 李斯问道:“郑国,你可知罪吗?” 郑国按照李斯的吩咐,叩头道:“郑国最初的确是奉命而来,但是修建泾水河渠,却的确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你可服判决?” 郑国还是那句话:“郑国最初的确是奉命而来,但是修建泾水河渠,却的确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我是问你,判你死刑,你服还是不服?” “郑国最初的确是奉命而来,但是修建泾水河渠,却的确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昌平君烦得不行,这郑国难道给关傻了不成?马上插嘴道:“廷尉何必纠缠于此。郑国为间,证据确凿,管他服是不服?!” 李斯道:“丞相稍安勿躁。李斯认为,郑国为间,已有十年,这样轻易判他斩首,似乎太轻了些。这十年里,郑国身为韩国的奸细,一定做了很多祸国殃民之事,可是郑国的案宗里却没有这些。李斯认为,应该先查清郑国的罪责,比如舍易就难,避近取远,拖延工期,消耗民力;骚扰地方,肆毁民宅,破坏良田……如此等等。” 昌平君无奈的点头:“好,你审。” 李斯说道:“郑国既然拒不交待,带人证。” 大家正在嘀咕人证是谁,先是上来一位灰须老者,虽然老而瘦,确身体精干,毫无颓迈之意。他叩拜秦王,见过诸位大人之后,李斯问道:“殿下所站何人?” 那人拜道:“小人泾水河渠的河渠吏陈琨。” “陈琨,你任河渠吏几年了?” “回大人,小人任河渠吏十年,一直跟在河渠令郑国的身边。” “你对郑国了解多少?” “小人与郑国工同吃同住,朝夕相处了十年,几乎没有一刻分开过。” “那速速把那郑国的祸国殃民之事说出来!” “祸国殃民?”河渠吏陈琨仰起黝黑干瘦的脸膛,看向李斯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小人做河吏一辈子,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的官吏。修建河渠之前,河渠令郑国跑遍了关中四万多顷的不毛之地,仔细计算,生怕算错了一点达不到效果或者让老百姓白白辛劳。这十年来,他与所有河工同吃同睡,从来不曾给自己多加一点好处!整整十年,河渠令每天完上只能睡三个时辰,以至于身体吃不消病倒,但是河渠令醒了还是那样辛劳的工作,我们劝他多休息,他只说,希望早日修得河渠,让关中的土地早日变成良田!” 河渠吏陈琨越说越激动,眼底晶莹闪烁,几乎要爆出泪花。但是这位倔强的老河工生生把泪水咽了回去,继续说:“小人说的是真是假,大人自可以去问那泾水河渠的十数万劳工!如果谁说河渠令是祸国殃民,我看他才是!” 李斯尴尬的笑笑,扭头看看大家,大家的表情也都相当尴尬。 这样,李斯连续提审了十多个和郑国一起工作的河渠官吏甚至是普通河工,在他们的嘴里,就像游侠前面说的,郑国就是当代官吏的典范!所有对官吏的溢美之词都让他们说了个遍。 文武百官交头接耳,纷纷点头不止,有的还流下感动的眼泪。 昌平君昌文君两个人也发觉势头不对,两个人脑袋凑在一起讨论了很久,抬头说道:“这郑国大奸若善,大伪如真,定是以这样模范官吏的形象来收买人心。如若不然,怎么会十年都未察觉他是韩国奸细?” 李斯点头称是,向百官中问道:“御史大夫可在?” 隗状出列应道:“下官在。” 李斯说道:“御史大夫必定已经查封了郑国的家产。此人早有预谋,所贪必定甚巨。请大人公布查抄所得。” 隗状道:“郑国家产不足十金,每月的进项只有朝廷支付的俸禄,并无其他。” 百官一片譁然。要知道,郑国身为关中水渠总指挥,统领着十多万民夫,支配着巨万的资金,只要稍微动动指头,譬如虚报损耗,偷工减料,轻轻松松便可富得冒油。这样的诱惑,有几人能够抵挡?更何况是一个以破坏为己任的间谍! 第45页 赢政看向郑国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怜惜和喜爱。就算那十多名河工说谎,御史大夫隗状是秦国三代老臣,他在秦国为官的时间比赢政的年龄还要大,口碑也一向好的没话说,是鼎鼎有名的正人君子。他的话要是还不可信,那天下就没有可信之人了。 李斯说道:“如此说来,如若不是郑国初始做间在先,那他真算得上一位忠正廉洁的好官了。” 昌平君正要发作,赢政忽然面向郑国,语气和善的说道:“郑国,你还有何话说?” 郑国说道:“郑国最初的确是奉命而来,但是修建泾水河渠,却的确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赢政微微一笑:“哦?那你细细说来,怎样的利国利民?” 郑国等得就是这一刻。李斯早已告诉过他,无论谁问什么话,只要回答那一句就行了,但如果是秦王问“怎样的利国利民”,就要仔细说明,不要再只说那一句了。 郑国是个水利专家,朝政的事情他不懂,但是泾水河渠怎样的利国利民,却正好说到他的长项上。郑国马上给嬴政算了一笔帐:泾水河渠建成之后,可以将四万多顷的不毛之地改造成肥沃良田,每亩田的产量能够达到一钟。这些数字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仅靠泾水河渠,就可以解决秦国三分之一人口的吃饭问题,或者,解决一支六十万大军越境作战的军粮问题。 赢政和百官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赢政半天才反应过来,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虚报邀功可是要受重罚的。” 李斯已经听出来,郑国的命已经保住了,现在秦王考虑的只是他如果虚报邀功所受的重罚了。 郑国摇头,将四万多顷良田分解到关中各郡,此郡能得几许,彼郡能得几许。又历数各郡人口、地形、气候、土质,条分缕析,言之凿凿,不由得人不信。要知道,这其中的许多数据和资料,是郑国用两条腿一步步跑出来的,在官方报表上根本了解不到。 此时的郑国,已经没有了死囚犯的萎靡不振,取而代之的是挺直的腰板,高昂的头颅,满脸的光辉。 李斯看着他,心潮澎湃。他知道,这是一个学者的自信,不用趋炎附势,不用委身求荣,这一刻,在秦王面前,郑国表现出了一位科学家的尊严。 郑国只是一个水利专家,不是靠嘴皮子吃饭的,但是,他的话还是感染了现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赢政。 赢政不是水利专家,他是一个政治家,他是秦王,是一国之君。所以,他知道郑国所说的一切以为着什么,也知道,这样的人才,只能留,不能杀。 当郑国滔滔不绝的说完,才发现现场如此安静。他这才从精神世界回到了大秦国的金銮宝典,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好像大家还沉浸之中,不能自拔。 李斯看了看赢政,没有说话。他知道,郑国的命保住了。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安静,让赢政多想一会儿。 赢政终于回过神来,他的目光扫视全场,问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到现在,连傻子都能听出赢政的意思了。大家心里的天平早就偏向郑国这边了,只是碍于昌平君和昌文君才没太多的表现出来。现在,秦王都发话了,还顾及什么? 大家纷纷上前,跪地山呼:“此乃大秦之福!万世之福!” 赢政很是满意,他宣布:“郑国当庭释放,任河渠令,继续泾水河渠未竟之事。” 大家山呼万岁,赢政摆手继续说道:“郑国建渠有功,泾水河渠自今日起,更名郑国渠。” 以自己的名字为河渠命名,郑国老泪纵横,叩头谢恩。没有什么比这样的奖赏更让他高兴的了。 第一章 灭韩! 内乱尽除,还有郑国这样的人才从事基础设施建设,抵抗天灾,大秦国四海昇平,一片繁荣。 恩,是时候冲出秦国,走向世界了。 当李斯向赢政提出这一口号时,赢政却出乎意料的冷静。 “请卿家献策。”意思就是,你给个大致方案先。 李斯说道:“臣请先攻韩国。” “哦?” “韩国与我大秦紧紧相邻,拿下韩国,举手之劳。这样,可以轻易震慑住其他五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不出半月,那五国必定争相割地求和,大秦愈强,五国愈弱,再攻打起来就容易多了。” 赢政摇摇头:“我的想法与卿家相反。 “韩国说是韩国,实际上却更像是为大秦的一个附属。多年来,他们从来都没少了朝贡和孝敬,这样还先打他,恐怕只会让其他五国相互勾结,背水一战。 “我们可以从最强大的赵国开始。攻打下韩国只会让他们害怕,攻打下赵国却可以让他们闻风丧胆!到时候,我们乘胜追击,必然一举拿下六国!” 赢政虽然提出了和自己不同的观点,但是李斯很高兴,他看见了赢政的成长。尽管如此,李斯对赢政的想法并不认同:谁知道其他五国闻风丧胆以后,是因为害怕而讨好秦国,qi.shu.ωǎng.还是联合起来,一起对抗秦国呢。 李斯终于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李斯说:“吾王说得没错。但是六国之中,赵国最强,攻打赵国绝非一日之功。李斯想到一个办法: 第46页 “我们可以假称要攻打韩国,张扬的天下皆知。这时候,我们就可以观察其他五国的动静。如果其他五国只求自保却不敢行动,那我们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灭掉韩国;如果其他五国要联合起来救韩国,我们就抓住那个主谋之国,给他一个迎头痛击。这样对六国的心理影响一定更大。” 李斯这个办法,其实现在某些国家也使用过。就是声名自己要打谁,要制裁谁,看看大家的反应,看看谁和自己站在一起,谁又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这是一个试探的好方法。 赢政立刻眼睛一亮,大赞李斯这个办法周到。 马上,李斯在六国的耳目把消息传了出去:秦国要攻打韩国了!不仅是要占地,而是要灭掉韩国!吞併韩国! 一时间,好像是几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池水,一下子荡开了无数的涟漪。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六国立刻开了锅。 首先最担心的当然是韩国。 韩国和燕国是弱国,可韩国最倒霉,偏偏和最强盛的秦国紧紧相邻。秦国一不高兴就会来欺负她一下,而她只能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一样忍辱负重,还要陪着笑脸,生怕惹恼了秦国。这还不算,三十多年来,韩国割地赔款进贡,能使的招都使了,这才想出了历史上最失败的间谍活动:派郑国去秦国修建水渠,使秦国没有精力攻打自己。 千算万算,到最后秦国还是拉下了脸,要一举灭了自己。全国上下人心惶惶。 当时的韩国国君是韩王安。 韩王安听说了这个消息,马上召集王公大臣商量对策,大家面对强大的秦国也是一筹莫展,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嘛!要反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给韩王安分析对抗必败的理由,最终得出一致的结论:投降。 大家的反应把韩王安气得半死。 韩王安二十多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刚刚即位两年就出了这样的事,心里着实的不爽。但是他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好退朝再议。 韩王安慢慢踱到太后的寝宫,唉声嘆气。 太后问他怎么了,他就把朝堂上发生的事儿跟母亲学了一遍。 太后说道:“大王,你忘了一个人,他一定可以帮助大王度过危机。” 韩王安眼睛一亮,正要问这个人是谁,马上自己也想到了,立刻又黯淡下来。 太后说得这个人,就是韩非。 韩非之才,天下皆知。可是为什么韩王安却不愿意用他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他怕韩非取而代之。 早在六十多年前,韩襄王在位,太子婴病死,太子的位子就腾出来了。当时韩国还有两位公子,公子咎和公子虮虱。公子虮虱的名字就起得够倒霉的,运气更是好不到哪去。他虽然比公子咎年长,却正在楚国做人质,山高路远,有劲也使不上。在加上公子咎使了点小手段,太子之尊自然落到了公子咎的头上。韩襄王卒,公子咎立,是为韩釐王。韩釐王在位二十三年,卒,子韩桓惠王立。韩桓惠王在位三十四年,卒,子韩王安立。 正是因为如此,公子咎,也就是韩釐王,对公子虮虱十分忌惮,终身也没有接公子虮虱回国,公子虮虱也只得在楚国郁郁而终。 而韩非,正是公子虮虱的亲儿子。 这样算来,韩非是韩王安的亲叔叔了。 如果韩非是个酒囊饭袋,或者是个资质平平之人也倒罢了。偏偏韩非从小就锋芒毕露,他的天分与才华使他的名望一直盖过了任何一位韩王。因此,虽然他是贵族,虽然他才华横溢,却从来没有被韩室启用过。就连韩桓惠王临死的时候还在嘱咐韩王安,无论如何也不要启用韩非。“如果不启用他,顶多我们割地赔款,算个弱国;如果启用他,你根本驾驭不了他,国家就是他的了。” 正因为如此,韩非才有时间去荀子那里求学。正因为如此,韩非才有时间着书。 当年和李斯分别的时候,李斯只是韩非的配角;十年过去了,李斯已经风云直上,当上了秦国的廷尉,而韩非还是当年的韩非,唯一不同的就是年华已老。 如果韩非不是贵族,他也可以和李斯一样,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施展才华,那样,以韩非之才,他恐怕早已是任何一国的丞相。但他是韩室宗亲,是韩王的亲叔叔,他只能留在韩国,即使不被启用。 韩非并没有因此抱怨过,反而不止一次为韩王进书,表达自己的意见。只是韩王从来不敢拆开叔叔韩非的奏疏就扔到了一边。 现在,韩国处于危机之中,韩非知道,韩王必须要用他了,但是它却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他还记得当年与李斯话别,自己曾弹剑高歌: “子欲西入秦,吾将东归韩,子勿为秦相,吾不为韩将,子攻兮吾守,兄弟两相伤。千般相见好,莫逢在沙场。” 没想到,十年之后,却一语成谶。 第二章 尉缭入秦 且不提那韩王与韩非,现在,秦国的咸阳城来了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 他就是尉缭。 当年,尉缭与李斯在乡间驿站曾结交为好友,李斯还去尉缭的府上和他促膝长谈。这样的友谊已经过去十多年,当年的尉缭虽然已经垂垂老矣,却老而弥壮,老而弥坚。 尉缭的到来使李斯兴奋不已。他知道,统一六国,正需要尉缭这样的旷世奇才。尉缭却并不太感冒: 第47页 “兄弟,老哥我只是游行到此,思念兄弟才来看望。统一六国?那秦王只是一个小孩子,口角鹅黄,乳臭未干,要他来统一六国,绝非天下之福。” 李斯哈哈大笑:“秦王虽然年轻,他的头脑心智却远非你我所能想像。你说他口角鹅黄,乳臭未干,这样的词用在秦王身上,我相信一会儿老哥见到秦王517ζ,都会觉得自己的措辞可笑了。” 尉缭惊讶道:“一会儿见到秦王?兄弟说笑了。老哥我来的不是时候,现在已经是四更天了,难道我们要这样聊天到天亮去见他?” 李斯摇头,正色道:“吾王勤勉之极,每晚批阅奏章,这个时候一定还不曾睡下。” 尉缭不信,李斯说:“那不如老哥现在就陪我去一趟。” 尉缭也哈哈大笑起来:“好,我就当时看看咸阳城的夜景。” 兵家出身的尉缭子坚信,一国王城的夜色足以看出该国的兴衰气象。临淄王城夜夜笙歌,声闻街市。大梁王城入夜则前黑后亮:处置国事的前城殿阁官署灯火全熄,后城则因魏王与嫔妃诸般游乐而夜夜通明。新郑王城则内外灯火幽微,夜来一片死气沉沉。赵楚燕三国也大体如此,蓟城如临淄,郢都如大梁,邯郸如新郑。尉缭子从来没有进过秦国王城,李斯特意领他穿行了整个前城。一路看来,官署间间灯火明亮,时有吏员匆匆进出,正殿前的车马场也是车马纷纭时进时出。尉缭子不禁万般感慨:大秦之盛,并不是偶然得之啊。 李斯已经对守卫在书房门口的侍卫低声介绍,侍卫疑惑的看了尉缭一眼,进去通报了。 尉缭也不在意,他也没想看见秦王,还在四处观看。这时,赢政却已经匆忙的从里面赶了出来,对摺尉缭深深一揖道:“先生夜来,赢政有礼了。” 尉缭没有见过赢政,只见一位俊美的年轻人从里面急匆匆地迎了出来,以为是王亲贵族,还在打量,却听那人自称赢政,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转向李斯:“谁?他说他是谁?” 李斯忍住笑,拉了尉缭一把:“这就是我们的秦王!” 赢政也轻轻笑了起来,又是深深一揖:“赢政有礼了。” 尉缭连忙上前还礼。他没有想到四更天了,一代君王居然还在书房,更没有想到,秦王会亲自出来迎接,还如此谦恭有礼。 赢政双手扶住尉缭,请他进入书房。 走进书房,尉缭看到几案旁边堆着整齐的竹简奏章,一边已经打开过,又重新卷好,另一边的还没有打开。几案上还有一份摊开的,红色的毛笔就放在一边。 尉缭被赢政的勤勉打动了。 嬴政请尉缭坐进西首长案,自己坐进了东首偏案,李斯南案陪座,北面正中的王案便虚空起来。如此座次,是战国之世宾朋之交的礼仪,主人对面为大宾尊位。尉缭很明白,若秦王坐进原本的中央面南王案,今日便是臣民晋见君王。如此座次,则是嘉宾来会,双方都可自在说话。仅此一点,尉缭子心头便是一跳——秦王如此敬士而又通权达变,天下绝无仅有! 片刻,赵高带人送上热茶。茶香裊裊,三人互相客套了几句,赢政说道:“先生兵家名士,赢政请教先生天下大势。” 尉缭悠然道:“战国之世,正在转折之期。” “何谓转折?先生教我。” “三晋分立,天下始入战国。”尉缭淡淡一笑侃侃而谈,“战国之世,大势已有三次转折。 “第一转,魏国率先变法而主宰天下。此后列国纷纷效法魏国,大开变法潮流,天下遂入多事之时大争之世。 “第二转,秦国变法深彻,一朝崛起,大出山东争雄天下,并带起新一波变法强国潮流。 “第三转,赵国以胡服骑射引领变法,崛起为山东超强,天下遂入秦赵两强并立之势。其间几经碰撞,最终以长平大战为分水岭,赵国与山东诸侯一蹶不振,秦国独大天下矣! “此后,秦国历经昭襄王暮政,与孝文王、庄襄王两代低谷,前后几三十余年纷纭小战,天下终无巨大波澜。然则,唯其沉寂日久,天下已临再次转折矣!” “本次转折又将如何?” “人心思定,天下‘一’心渐成!” “天下将一,轴心安在?” “非秦莫属。” 秦王笑道:“先生架嬴政于燎炉,不敢当!” 尉缭冷冷一笑:“燎炉之烤都不敢当,又如何为天下赴汤蹈火!” 秦王正色,起身离座深深一躬:“嬴政受教。” 尉缭心中更是对赢政刮目相看。自己刚才故意无礼冷笑,赢政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谈话的内容。赢政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的心胸和见识,难怪李斯对他如此自信。 第二天,李斯又把尉缭引荐给蒙恬。蒙恬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偶像一样,兴奋异常。他从小就读便了祖父和父亲的兵书,对尉缭推崇之极。他本来以为尉缭只是个神话,没想到,现在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尉缭也很喜欢面前这个小伙子,他虽然和秦王嬴政一般年纪,却开朗热情,心无城府。尉缭也听说过他们蒙氏三代的威名,更是惺惺相惜。 第48页 二人正在讨论兵家之道,李斯府上的家丁跑来了,在李斯身边禀报。李斯哈哈大笑,拉着尉缭的手,说道:“吾王还想继续听老哥的高论呢。”尉缭微笑,三人一起来赢政的书房。 坐定,赢政请教道:“先生善兵,请问先生如何归一天下?” 尉缭并不客气,说道:“臣虽善兵,却不喜战乱。现有一计,可兵不血刃而使天下归顺。” 赢政忙问:“计将安出?” 尉缭说道:“愿大王毋爱财物,赂其六国豪臣,以乱其合纵之谋,不过亡三十万金,则诸侯可尽。” 赢政有些失望。这个点子十年前李斯就提出了,比尉缭还多了一句,就是愿意收钱,就给他钱;不收钱,就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十年来李斯虽然升了几次职,却从来没有中止过这项工作,而且已经很有成效。但是这是秦国最高的机密,没有几个人知道,难道泄露了,尉缭是来试探的? 第三章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之人 赢政听到尉缭提出的兵不血刃便可天下归一的妙计居然和李斯十年前提出的“贿赂和暗杀”之计类似,以为这项国家机密已经被尉缭察觉,前来试探,便应付道: “不知需要多少金银?” “三十万金即可。” “三十万金可不是小数目,这对于秦国来说,实在有些困难。” 尉缭冷笑道:“兵法上说,十万之师出,日费千金。三十万金,只不过是十万之师一年的花费而已,却能兵不血刃,统一天下。这既是秦王之福,更是六国之福。 “现在是统一天下的时候,秦王便是那统一天下之人。一场旷世之乱不可避免,秦王若能少些爱财,多些爱民,即可少些百姓生灵涂炭。请大王三思。” 尉缭说到最后,竟已声音沉痛,使听者落泪。 赢政此刻才知道尉缭之言,并非试探,而是真心,也被他这种悲天悯人的心胸所感动,立刻起身行礼道:“先生之言有理,赢政受教了。” 尉缭来到秦国几日,赢政对他越来越爱,这天,干脆对尉缭说:“寡人想留先生于秦,任上卿。” 尉缭摇头说道:“尉缭来秦,只为看望故人。我知道现在的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正是统一天下的时机。而统一天下之国,也非秦国莫属。 “但是,大王若让我留下,却是万万不可。我已年迈,我的心愿就是四处云游,无意为官。” 赢政不悦道:“先生身兼旷世之才,却不加以利用,不是十分可惜吗?” 尉缭哈哈大笑:“尉缭闲散惯了,不愿意约束自己。”说完,便告辞而去。 喜欢京剧的朋友对这句唱词一定不会陌生:“我本是卧龙岗散淡之人……”这是诸葛亮在《空城计》中的一句。游侠每次读到尉缭子,都会想到它。但是,诸葛亮再散淡,还是会被刘皇叔的三顾茅庐所感动,为蜀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赢政长这么大,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觉得没了面子,忍不住气愤不已。他恨恨的说:“宗室要求逐客,还是有道理的。外客之心,终究不及秦人!” 蒙恬正在旁边,心中一惊,连忙提醒赢政:“廷尉的谏逐客书言犹在耳,大王不要忘记。” 赢政知道自己一时失言,便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李斯本来还不明白尉缭为什么突然留书一封,告辞而去,蒙恬来了跟他说起,他才明白。听到赢政的“外客之心,终究不及秦人”这句话,也不觉寒心。 关于尉缭,李斯其实是有一点嫉妒的。当初自己费了多大的劲才得到赢政的关注和信任,被提拔为廷尉,这尉缭只是出了一个自己早就出过的主意而已,秦王就如此看重他。当然,李斯也知道尉缭的价值,也明白统一天下需要尉缭这样的人才,但还是有些怅然。 然而,李斯毕竟是大智慧之人。尉缭拒绝上卿之位,现在又离开咸阳,可见此人并无野心。更何况,尉缭已是花甲之年,来日有限,即使得志,光景也长不了,註定只能是一个过渡性人物。 再加上赢政的那句话,更让他明白他需要外客作为朋友对抗宗室。这个人,非尉缭莫数。尉缭与自己关系非浅,又在军事方面有优势,和自己的权势范围并无太大冲突。 最重要的是,此时此刻,秦国需要尉缭这样的人,赢政也知道,否则也不会对尉缭如此礼贤下士。 所以,无论如何,自己都应该劝谏赢政,追召尉缭。 但是,赢政却并不买帐。 对于一个天子,面子是很重要的。 赢政从第一次看见尉缭开始,就表现出了极度的尊重和礼遇,最终,尉缭还是挥一挥衣袖,毫不客气地绝尘而去,这让赢政心理上很是过不去。 他不是刘备。 当他听到李斯要求追召尉缭,很不以为然,说道:“人各有志,任他去。” 李斯说道:“吾王如果不追召他,就请杀之。” 赢政变色道:“这是为何?” “尉缭不为我朝所用,一旦去了六国,对我们是大大的不利。” 赢政沉声道:“尉缭是天下名士,如果杀了他,岂不失尽天下向归之心?” 第49页 李斯说:“不杀他,便要留他。 赢政沉思不语。 李斯又说:“六国向来称秦军为虎狼之师,残暴之师。秦军到处,动则坑杀,鲜有怜悯,六国之军因此往往死战,以致秦军虽胜,却时常伤亡惨重。尉缭着《尉缭子》,提倡兵不血刃,鼓吹仁义之师,天下的将领,有几人没有读过《尉缭子》?在六国的军队中,就有不少将领皆是尉缭的信徒,奉以为师。这意味着,尉缭他已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面旗帜,一面深入人心的旗帜。尉缭,就是仁义之师的象徵!一旦尉缭能为秦所用,其意义和号召力自然不难想像。得其一人,胜得一国。” 李斯说的这些,赢政也都明白。他渐渐冷静下来。是啊,只要把尉缭留在咸阳,哪怕一计不献,一谋不出,但只要有他供在那里,对秦国来说,就能得到莫大的好处。尉缭对六国将领的影响自不消多说,对六国的老百姓而言,尉缭所提倡的“兵之所加者,农不离其田业,贾不离其肆宅,士大夫不离其官府,故兵不血刃而天下亲”的战争理想,可以轻易的使秦国得到天下百姓的拥护。至于是否真正採纳尉缭的意见,又有谁知道? 赢政点头说道:“寡人慾拜尉缭位上卿,他却一口回绝。以廷尉之见,该对他委以何职?难道还丞相不成?” 李斯摇头说道:“相国自有宗室二君为之。臣以为,欲留尉缭,当以国尉授之。” 赢政惊讶道:“国尉一职已经空闲了数十年,竟要轻授尉缭吗?” 国尉,也称太尉,位列三公,金印紫绶,掌武事,秩万石,直接受命于秦王,为秦国的最高武官。国尉一位,因为白起曾经担任过的缘故,从而成为秦国最具传奇色彩的官职。薪水未必最高,荣誉却是最大。自白起之后,一直坚持宁缺勿滥的原则,以致虚席以待数十年。蒙恬的爷爷蒙骜,功不可谓不高,却也没能熬到这个位子。 李斯说道:“正是因为如此,才显示出大王对尉缭的重视,才能打动他。” 看赢政还是犹豫不决,李斯继续说:“六国之士,想事秦者众。如见尉缭这样的名士秦都不留,恐怕也不敢再来。如果留住尉缭,并授以国尉,必然会近安外客之心,远招六国之士。 “臣请持国尉玺绶,往召尉缭,必使其重返咸阳。” 赢政终于被说服了。他拉住李斯的手,感动至极:“卿家不妒贤能,一心为国,实在是寡人之幸,秦国之幸!” 至于结局,您看看诸葛亮就知道了,再散淡的人,也会被君主的诚意所感动,更何况还有李斯这样的说客。 第四章 韩非的锦囊妙计 韩王安终于听从太后的建议,启用了韩非。 韩非没有让韩安失望,马上献策道:“秦国说是要功韩,但是打仗哪有这样打的,先放出风来,却迟迟不动。我想,定是他们假意功韩,却要看其他人的动静。韩非现在可以修书两封,一封向秦,qisuü一封交赵,定可化解眼前的危机。” 韩安一听,大喜过望,马上吩咐准备文房四宝,伺候韩非修书。 韩非虽然说话口吃,但是笔下功夫却是天下少有。只见他笔如游龙,片刻之间两封书信写成。韩安接过一看,击掌大笑道:“叔父之才,天下之间无人可与相比!” 游侠好奇,也探身看看那两封信的内容。 第一封信是写给秦国的,几乎难以看出是出自骄傲的韩非之手。 它的大意是,秦与韩国,友邦之国,多年来韩国对秦国孝敬有加,割地,赔款,年年进贡,只求能得一夕安枕。现在秦国要灭韩,恐怕只会让其他五国不敢步韩之后尘,只能合纵抗秦。韩国弱小,合纵之事多之不多,少之不少,秦国虽强,要打败逼急了的五国也绝非易事。 但是,如果秦国先攻打赵国,意义就不一样了。赵国强大,没有了赵国,其他几个小国就算合纵,也没有多大的威力。他们只会偏袒强秦一方,功赵之事反而会先相当顺利。 韩非巧妙的示弱和提醒,很容易被自认天下第一的秦国接受,还献计攻打赵国,简直就像推心置腹的家人。韩非的游说之功实在了得! 第二封信是写给赵国的。信里说,秦国攻韩,只是一个试探。秦国是虎狼之国,怎么会满足于攻下一个小小的韩国?攻下韩国的下一步【奇】就是其他五国了。赵国在五国【书】之中最强,秦国一定会把赵【网】国视为主要的对手,但又怕赵国于其他国家合纵,必定会先灭齐、楚、燕、韩、魏五国,到时候,秦国更加强大,赵国已无任何后援,生死之数,几可定断。言外之意就是,你赵国如果任由秦国把我们几个小国一个个的灭了,到时候,你也离死不远了。 韩王安对韩非佩服的五体投地,难怪先王一个劲地提醒自己不要启用韩非,这个韩非就像小姜说的,不是一般人。 韩非却并不满足于此,进言道:“这两封信只能解韩国一时之困,只重要的还是清楚内患。现在韩国的朝堂上,真心为韩的还有几个?他们的心里只有家,早就没有国了!如果不是如此,我韩国数十年来怎会三天一割城,五天一赔款,稍等安枕,清晨四顾,秦军又至!” 韩王安唯唯诺诺的点头,心里却想:“他们无论如何,不会抢我的王位啊!” 第50页 赢政接到韩国的书信,哈哈大笑,交给李斯,说道:“想不到那小小的韩国还有如此能人!” 李斯接过来一看,马上认出,这是韩非的笔迹!他仿佛又回到了兰陵学堂,想起了他们的同窗之情!当初,韩非是老大,李斯是小弟,李斯对韩非的景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现在,时过境迁,李斯已是强秦的廷尉,韩非则刚刚被韩王启用,为求秦国放过自己的国家而示弱于人! 李斯点头道:“这是韩国公子韩非的笔迹。韩非之才,的确天下少有。” 赢政却并不以为然:“韩非?此人寡人倒是早有耳闻。但是,他也只是一个辩士而已,与卿家相比,差得很远呢。” 李斯听到这样的鼓励,感动得几乎落泪。 赢政继续说:“卿家不妨去韩国走一趟,如果他们肯和平过渡,韩王安还可以保留他的爵位和土地,治下诸君仍可继续为官。蒙武将军发兵东郡,在边境上给他们些压力。” 李斯点头称诺,三日之后启程。 秦国使臣来访,还是当红的廷尉,韩国自然不该怠慢。丞相张让率领满朝文武几乎在边境把李斯迎接过来,态度谦恭友好,气氛看上去相当融洽。 可是李斯觉得不太对劲,他在众人中寻找韩非,却连韩非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李斯一阵失望,还是觉得不对劲。对了,韩王安! 这样的节骨眼,秦国的廷尉大人来访,按理说,韩王安应该亲自迎接才对。但是韩王安却没有出现。李斯一阵诧异。 张让看出李斯在人群中寻找,连忙解释道:“韩王身体不适,不能亲自出来迎接使臣,请使臣恕罪。他日韩王身体稍有好转,便会召见。” 李斯一听,气不打一处来。看来不仅是没有出来迎接,就算是接回去了,什么时候看见韩王还不一定呢!气归气,李斯想到,事情定然不是韩王端架子这样简单。这样的时候,如果没有非常重要的原因,韩王绝对不敢如此! 李斯试探道:“请丞相代为转达,韩王身体不适,李斯心中难安,不如让李斯探望。” 张让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却找不出不用的理由。良顷,张让才继续说道:“张让虽然贵为丞相,现在却已经今非昔比,想要为贵使传话,也是不能。现在韩王只听韩非一人的,我们……哎!” 李斯知道,张让的确是没办法改变韩王的主意。秦国潜伏在六国,贿赂和暗杀活动已有十年,这张让早就接受了秦国大笔的金银,在韩王面前鼓吹投降的,便是以他为首。李斯无奈,想见过韩非再说。 李斯被安排在韩国上宾住宿的驿馆行宫,稍微洗漱一下,换了身平常百姓的衣服,便去求见韩非。李斯与韩非已经十多年没见,很是想念,李斯故意脱下官服,就是在向韩非表示,我的身份不是使臣,而是同窗好友。 没想到,在韩非府邸的门外,李斯又吃了闭门羹。韩非推说身体不适,避而不见。 想当年,韩非与李斯感情深厚,朝夕相处,常常促膝而谈到深夜。 李斯离开兰陵,两人含泪分离。李斯的包裹里,还有韩非偷偷放进去的几十金。 现在,韩非居然闭门不见,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李斯站在门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韩王和韩非都不见自己,一定在拖延时间。他们在等什么呢? 等消息。 对,他们一定在等消息。这个时候,只能是等赵国的消息。 他们必定给赵国甚至其它各国发书,要求合纵。秦国与韩国离得近,其他各国的消息还没有来。 李斯虽然猜到了这些,却也没有办法。 韩王和韩非都不见他,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是不出来。 只好等。 第五章 墙头草韩王安 这天,李斯正在驿馆等待,张让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 “廷尉大人!廷尉大人!” 李斯见张让跑得满脸是汗,灰白鬍鬚都粘在了脸上,连忙站起,问道:“丞相,何事如此惊慌?” “廷尉大人快快回秦,韩王要杀你了!” “什么?!”李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大兵压境,韩王怎么敢杀秦国使臣? 张让喘着粗气,说道: “那韩非修书赵国,商量合纵之事,联合抗秦。那赵国已经纠集燕、齐、楚三国聚兵,要取道韩国,一举攻秦!韩非和韩王商量,要杀了廷尉大人呢!” 李斯的心像刀割一样疼痛。就算两国交战,他也没有想到韩非会想要杀了自己。韩非这样做,无非就是要取信于四国,表明自己的立场,一心合纵,绝不向秦国妥协!但是,韩非给韩王出这样的主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的同窗之情? 张让见韩非沉默不语,着急的说:“廷尉大人不要想了,保命要紧!” 李斯摇头道:“我不会逃走的。李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只顾自己逃命?” 他看到张让脸色尴尬,马上想到和他说这个“忠”字不太合适。张让接受秦国贿赂,还通知自己逃走,无论如何和“忠君”也扯不上关系。 想到这儿,李斯为了拉拢张让,马上又放低姿态说:“秦王派我来韩,事情没有办好就逃了回去,定然也会杀了我。回去也是死,留下也是死,不如留下被韩王杀死,还落得个忠义之名。” 第51页 张让苦笑道:“命都没了,还要名有何用?” 李斯略一沉吟,说道:“李斯为韩王上书一封,请丞相代为转交。” 张让犹豫道:“如果让韩王知道我私通敌国……” 李斯忙说:“如果是敌国,自然有罪。但是如果是为国家社稷着想,为韩国留下后路,就不一样了。” 张让大喜,点头称是。 李斯书曰:“旧时五诸侯联合伐韩,秦发兵以救之。韩地不满千里,却得与诸侯同位于天下,乃君臣相保,世世相教事秦之力也。今天下大乱,赵欲伐秦,必然取道与韩。君不闻假道伐虢之先例乎?” 假道伐虢,是春秋时候的事儿。晋国想吞併邻近的两个小国:虞和虢,便故意在晋、虢边境制造事端,找到了伐虢的藉口,然后要求虞国借道让晋国伐虢,并送给虞国大量的金银财物。虞国拿人的手短,答应了。谁知道晋国攻下了虢国,在班师回朝的时候,顺便把晋国也攻占了。 李斯用这样的前车之鑑提醒韩王,赵国借道韩国攻秦,唇亡齿寒,韩国也危险了! 待张让把交给韩王的上书拿走,李斯立即派人回咸阳,把四国合纵之事通知秦王,自己则在驿馆中等待。 等待的滋味是非常难受的,尤其是随时可能有人进来把自己杀死。 好在三天过去了,并没有人来要自己的命。 这些日子,韩王安也不好受。韩国的文武百官早已分成了两派,我们姑且称之为六国派和秦国派。 六国派以韩非为首,主张与六国联合起来对抗秦国。这几十年来,韩国是怎么过来的?今天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秦兵又至。这样的窝囊日子,难道还没过够吗?现在赵、楚、燕、齐四国答应合纵,正是天赐良机,五国一起合力攻秦,就算不能把秦国击垮,也可以逼得秦国后退,偿还被割之地,那时韩国发奋图强,秦国也不敢随便东攻。要是保持现在的情形,韩国弱小,都要看人家的脸色行事,绝无机会重振国威! 秦国派以张让为代表,对韩非的观点不以为然。六国不是第一次合纵了吧?每次合纵失败,向秦国求和,他们拍拍屁股走人了,不都是割让我韩国的土地?不见秦国后退,只见秦国越来越大,我韩国却越来越小。要是再杀了李斯,我们就一点后路都没有了。 韩王安听听这边有道理,那边也没错,只有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韩非和张让看韩王不明确的表态,争论更加激烈,都跑到韩王的近前了,喷薄而出的口水都迸溅到了韩王的脸上。韩非口吃,迸得多些,张让也不甘示弱。韩王也不便发作,都是为我的江山嘛,只好唾面自干。 有时候,为了少挨些口水,韩王就谁喷得多就示意谁不要再说了,还称赞他说的有道理。另一边更急,也努力多喷。没有几日,韩王的脸就起癣了。 韩王没办法,又看了李斯的上书,觉得李斯说的也有道理。 这样韩王安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想到了韩非给他出的不见李斯的主意,正好重新用一遍,闭门不出,不再上朝,任凭他们去争论。韩非见韩王这样鸵鸟,只在心中痛骂,却也没有办法。张让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韩王什么也不管了,合纵自然也合不成了,连忙去向李斯报喜。 李斯不仅接到了张让的喜报,秦王嬴政也给他发来了诏书。既然留在韩国已经没有意义,就回来吧,虽然没有功劳,却也第一时间掌握了韩国的动态。李斯马上整理人马回朝。 这边,嬴政已经对他望眼欲穿了。 四国合纵的消息传来,秦国上下一片譁然。嬴政想听听大家的意见,大家七嘴八舌出了不少主意,却都不得要领。国尉尉缭一心着书,对时政从来不发表意见。嬴政想到了李斯,格外思念起来。都说一个人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没有感觉,一旦离开你才会发现他的好。李斯之于嬴政,也更是如此。 李斯没有回家,直奔咸阳王宫。见到嬴政,正要拜倒请罪,嬴政已经把他扶住:“卿家不用多礼。”马上把分布在六国的特务人员送回来的报告给李斯看。李斯低着头,一一观看,嬴政也不着急,在一旁耐心等候。 李斯注意到,四国合纵的发起人,是赵王偃,主持人是赵国新贵姚贾。姚贾,大梁人士,父亲曾经在大梁作看管城门的监门卒。姚贾虽然和李斯一样,出身于社会底层,却有一样和李斯不同:李斯的档案里没有任何不良记录,姚贾却曾经当过盗贼,还被抓到过(如果不被抓到,也许就没人知道他做过盗贼了),被失主吊起来打。这样的记录不仅永远存在了姚贾的档案里,还常常被熟悉的人拿出来和他开玩笑。 李斯看到这里,忽然放下卷宗,不再看了。 嬴政忙问:“卿家有什么发现吗?” 李斯神秘的一笑:“四国之合纵,指日可破。” 第六章 姚贾的重要性 李斯向嬴政进谏道:“姚贾,贼人也。虽然只是年轻时犯下的傻事,但是既然当过贼,就一定爱财。只要大秦许以重金,再多做些表面功夫,让他既有名又有利,必然可以拉拢过来。” 嬴政一听,不以为然:“这样的人,拉拢过来虽然可以让四国暂时无人主持合纵,但是姚贾走了,还有白贾,并不能伤合纵之根本。况且,这样的人,唯利是图,寡人也不想用他。” 第52页 李斯笑道:“大王只需如此……,定能让那姚贾心甘情愿为大王所用,而且,不用天天看着他心烦。” 嬴政略一沉吟,哈哈大笑:“就依卿家!” 姚贾其人,不仅唯利是图,而且朝三暮四。至今为止,除了嬴政,所有的国君他都零距离接触过。当然,这也不能全怪姚贾,“谁不想初恋就能常相守,爱一次就可以天长地久”,这正是姚贾的内心独白。 没办法,姚贾的档案里记录着他少年时的错误,一般的国君都难以信任他,一点小事就会联想到他灰色的过去,干脆弃而不用。只有赵王偃不信邪,他觉得,人只要有才我就用他,管他过去是小偷还是江洋大盗。正是因为如此,赵王偃不仅重用了姚贾,还把一位青楼女子请进王宫,纳为贵妃,然后又废了太子,把青楼女子的儿子立为太子。 姚贾在赵国如鱼得水,主持四国合纵,常常自比苏秦,自恋得不行。 但是他不知道,几双幕后黑手已经对准了他。 赵国和秦国是老朋友了,多年来一直没断了联络,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所以是秦国暗中贿赂的重点对象,郭开等重臣都早已被秦国收买。这次听到指令,要赶走姚贾,他们在被窝里笑了一个晚上。赵王重用姚贾这个无赖,他们早看着生气,这次既能收钱,还能赶人,实在是一举两得。 从此,赵王的耳根就难得清静了。 今天有人来说:“姚贾收受贿赂。” 赵王说:“没关系,谁不爱钱呢。” 明天那个又来:“姚贾动用私刑,杀了府中丫环。” 赵王还是无所谓:“一定是那个丫环不懂规矩,应该给点颜色看看。” 后来郭开来了:“姚贾调戏后宫的妃子。” 赵王这回可急了,大叫道:“把姚贾赶出赵国,今生不得入赵!” 正在这时,姚贾接到了李斯的密信,盛邀姚贾入秦,并许以高官厚禄。姚贾也无处可去了,想着看看再说,便来到了秦国。 姚贾先来拜见李斯,李斯给予了姚贾贵宾级的待遇。 此时的李斯,已经不再只有方芳一个妻室了。身为秦国廷尉,没有十个八个小妾,也好像配不起他的身份了。俗话说,娶妻娶德,纳妾纳色,堂堂廷尉大人的妾侍们一个个都是花容月色,更没少给李斯添儿添女。 姚贾来到李斯的家中,只觉得一片其乐融融,羡慕不已。这就是家啊,我姚贾只比李斯小三四岁,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啊?三十多岁了还是孤身一人,好不容易存了点钱还在被赵国驱逐出境的时候没收了。 姚贾觉得相当失落。 李斯看出他的不得意,笑道:“只要先生参加明天秦国的廷议,就可以流芳百世,让李斯都羡慕不已了。” 姚贾只当李斯在客气,淡淡的“哦?”了一声。 李斯说道:“人都羡苏秦张仪之才,依李斯看来,先生却能成为苏张之集大成者。” 姚贾一听,兴奋不已,竖起了耳朵。 李斯继续说道:“苏秦联合六国合纵共同抗秦,先生已经做到;现在,先生如果能做到张仪之连横,必流芳百世。” 姚贾听出了李斯话里的意思,直到秦国召自己来做什么了,微微一笑。 李斯却没有说完:“秦请先生所做之事,甚于张仪。 “秦国欲灭六国,统一天下,则其使节,不仅应能通辩辞,会机变,全智勇,长谋略,更重要的是,必能知大局,善揣摩。虽出使千里之外,不能与咸阳时通消息,然其所言所行,无不与大王之意暗合,与秦国之利相契,不越轨,不逾矩。 “先生如能不负使命,助秦得天下,则先生之功绩,较诸攻城灭国之将帅,不遑多让,天下不会忘记,秦王更不会忘记。试想,一个空前的帝国,一件不朽的功勋,而先生,便是其中最明亮夺目的一部分!” 姚贾被李斯说的热血沸腾。姚贾一向自恋而又自大,在赵国的时候,他四处宣扬自己的得意,就像一个女人炫耀自己新买的衣裳,其实,很多自大的人内心都是非常自卑的,他们只是用表面上的自大来掩饰内心的自卑,怕被别人看透。姚贾就是如此。 而现在,李斯的话让姚贾卑微的内心居然产生了神圣的感觉。 第二天,姚贾准时参加了廷议。 来参加廷议的,都是秦朝有名有姓的人,姚贾的到来让大家很是疑惑。他们交头接耳,互相询问:“这人是谁?”姚贾想到自己将要做的事,也不理睬他们疑惑的目光,只是安心等待。 赢政出现了。姚贾眼前一亮。七国之王,最美秦王。这句话他早就听说过,但是当他亲眼看到赢政的时候,还是被赢政的漂亮和气质征服了。赢政之美,仿佛精雕细琢的美玉,却锐利,强悍,举手投足,都是天下尽在掌握的随意洒脱。姚贾马上被眼前这个只有二十四岁的年轻人征服了。 赢政坐在宝座上,环视大家,沉声说道:“四国合纵,欲攻我大秦,难免生灵涂炭。众位请位寡人献策。” 大家的目光都投在李斯身上,等待李斯挺身而出,为大家解围。 李斯却闭目养神,仿佛没有听到一样。 第53页 赢政的语气已经有明显的不满了:“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诸公竟无一人为寡人分忧吗?!” 大家看向李斯的眼神更加急切。[网罗电子书:.wrbook] 李斯好象耳朵里塞了耳机正在听音乐,全然没有任何反应。 姚贾知道,是自己挺身而出的时候了,立刻长身而起,朗声应道:“姚贾愿出使四国,必绝其谋。” 赢政的眼神充满了喜悦,立刻站起来,疾步走到姚贾的面前,拉住姚贾的双手:“正待先生此言。” 姚贾和秦王政如此接近,再加上众人艷羡惊诧的眼神,让姚贾很是受用。 没想到,赢政还有更绝的。 嬴政不仅赐他车百乘,金千斤,更当着群臣的面,亲自为他披王者之衣,加王者之冠,佩王者之剑。姚贾站在嬴政的面前,穿着国王才配拥有的全套行头,浑身颤抖。做梦都难以想像的荣耀,让他幸福得快要死掉了。 赢政演这场戏,当然都是李斯的主意。这样一来,不仅姚贾心甘情愿为秦王卖命,更可以保证姚贾出使过程中的安全。在这样兵荒马乱的年代,出使国外并不是一项安全的工作,只要领导人稍微不高兴,或者监禁,或者干脆杀了。李斯在韩国就差点回不来。 而现在,姚贾配上了秦王的行头,就不用害怕了。姚贾到来如同秦王亲临,谁敢杀了最强秦国的秦王?还不是真的。要是真的秦王,杀了也就好了,这个只是代表秦王,怠慢或者杀了除了树敌,没有一点好处。 姚贾也体会到了赢政的好心,如果没有这身行头,他才被赵王赶出来,还说了永远不能入赵的狠话,他连赵国的边境都不能靠近。 姚贾临行之前,来向李斯辞行,并向李斯请教:“赵王现在恨我入骨,怎么会听我的呢?” 李斯说道:“赵王好大喜功,你只需……” 第七章 赵王偃的致命错误 赵王轰走姚贾没多久,还甩出了永世不能入赵的狠话,余音绕樑,还没绕出大殿,姚贾就回来了,还是以秦国使臣的身份回来的。 赵王本来不想接待,无奈姚贾一身王者的行头,也只好勉强让他进来。进来是进来了,赵王却像个负气的小媳妇,扭脸背向姚贾作着,只给姚贾一个后脑勺。 姚贾心中暗笑,嘴上却故意叫道:“大王?大王昨夜没有睡好吗?我看您的脖颈不太舒服,一定是着凉了。” 赵王冷哼一声,没搭理姚贾。 姚贾继续说:“那我快点说完好消息,快点离开,好让大王休息。” 赵王心中更气,你有什么好消息! 姚贾说道:“去年大王于咸阳置酒,秦王曾与大王许诺,‘燕无道,秦使赵有之。’今秦王命臣前来,重申前言。赵如伐燕,秦愿遣大将桓齮及杨端和,率军出东郡,与赵併力,为赵驱使。” 赵王马上把脸扭了过来,喜上眉梢。 赵王偃继位十年来,一直对燕国情有独钟,隔三差五就会攻打燕国,每次都有不小的收穫。屈指算来,赵国已经有六年没有攻打燕国了,赵王有点怀念那时候的美好日子。出兵攻打燕国,必胜无疑,而四国联合攻秦,却是一场没有把握的仗。六国不是第一次合纵,很少能逃到便宜,大都灰熘熘的败兴而归,此次四国联合,更是没有胜算。 于是,赵王偃决定攻打燕国。 可是赵国不都是郭开之类的败类,很多大臣还都是心向国家的。 老将李牧虽然鬓发斑白,但这样重要的时候还是拄着拐杖,大声说道:“四国好不容易达成协议,合纵攻秦,现在大兵还没开拔,大王就要攻打燕国,如此一来,合纵失效不说,其他各国也会对赵国失去信任,将来再要合纵,难上加难了!” 赵偃恨声说道:“这燕国也太可恨!燕赵本来相邻,也并非敌国,他们却屡次在我与秦国交兵吃紧的时候在背后突袭我赵国,使得我国数次败于秦国。此患不除,难解我心头之恨!” 李牧说道:“现今四国合纵,就先不要去管旧时恩怨。攻燕事小,攻秦事大!秦国乃虎狼之国,定是使出奸计要我四国自相残杀,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大王莫要中了这奸贼的诡计!” 姚贾在一旁挨了骂,却也不敢应声。自己虽然穿上了王者之服,但还是需要能屈能伸才能活命。 郭开搭话道:“对秦战事风险太大,李将军历年来多次对秦,得到了什么便宜?对燕则不同,定能大获全胜,到时候我赵国实力大增,再要对付秦国岂不是也更加容易?” 庞煖也加入了舌战:“对燕一国容易,对楚、齐、韩、魏四国欤?赵国已经发起合纵,齐楚燕三国已经响应,剑在弦上,顷刻即发!此时赵国忽然违背承诺,攻打赵国,定然失信于天下!到那时,赵国举目四望,再无友国可言!” 接下来,朝堂上你一言我一语,主张攻秦和主张打燕的两派立刻唇枪舌战起来。 赵王偃可不是韩王安,韩安没有主见,委屈求全,两派相争,自己却学鸵鸟躲进后宫嫔妃的怀里不理不睬;赵偃则不然。但是他也知道李牧等人说的并无道理,无奈之下,赵王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占卜问卦,听听老天爷的意思。 第54页 现在说来,以这样的方式来决定国家大事,实在可笑之极。但是在遥远的战国,这样的事也算正常。大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听从赵王的占卜之术,听从天意。 天灵灵,地灵灵…… 当然,他们并不是这么占卜的,那个时代的占卜比起后来的巫婆神汉的神仙附体,还是比较有据可依的。一为凿龟,二为数筴。凿龟,即钻烧龟甲,根据龟甲所出现的裂纹来推断吉凶;数筴,即用五十根蓍草茎作工具,根据《周易》规定的占筮方法组成卦象,再以卦象去推断吉凶。 先以凿龟之术:攻燕,大吉! 李牧等人不服,再用另外一种方法! 再用数筴之法,还是一样:攻燕,大吉! 赵王几乎欢呼雀跃,姚贾也在一旁谢天谢地。 李牧众人也没了办法,这是天意。只好不再说话。 而对于赵王来说,老天爷的暗示,比秦国增兵的承诺更加有用:本来只想小打小闹的占占便宜,现在却尽举全国精锐之师,要吞併燕国! 就这样,庞煖为将,举全国之兵,浩浩荡荡向燕进发。 燕国得到了消息,骂赵国背信弃义已经没用,只有派出使臣,去秦国求救。 秦王嬴政接见了使臣,听得使臣一番哭诉,装腔作势的问李斯:“廷尉,这便如何是好?” 李斯故意说道:“古有围魏救赵,今天我大秦之能攻赵救燕。” 于是,秦国假借救燕之名,派桓齮与杨端和军,从东郡出;王翦军,从上党出。两面夹击,围攻赵国。 赵王偃本来还以为是帮助他们攻打燕国的,但看来势汹汹,不对劲啊!待明白过来,秦军已在眼前。 赵王连忙给庞煖发出召回令,命他马上班师回朝。 庞煖在燕国那边却已经兵临城下,灭国之功,眼看就在手中。任何一个武将都捨不得这种诱惑,心想,拿下燕国只在旦夕之间,等我立下大功,再回兵不迟! 庞煖的确势如破竹,但是秦军更是如入无人之境。 当庞煖攻下燕国勺梁时,王翦军攻下了赵国的阏与、轑阳。 当庞煖攻克燕国的釐时,桓齮与杨端和军攻取了赵国河间六城。 当庞煖攻克燕国的阳城时,桓齮军又攻取了赵的邺和安阳两城。 庞煖听到消息,再无心恋战,班师回朝。但是秦军杀势已经势不可挡,庞煖还是以失败告终。 经此一战,赵国的西面、南面、东面的出路都已被秦国封锁,可以说,赵国从此丧失了主动进攻的能力,只能处于被动防守的境地。 一代名将庞煖罪无可赦,只能废黜。 好大喜功的赵王偃也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没多久就郁郁而终。 太子赵迁接过父亲手中的那面残旗,无力挥动。 赵国伐燕的影响远远不止于此。 不仅四国合纵失败,赵国也不再被其他国家所信任,形象一落千丈,更被所有国家孤立。 第二年,在姚贾的游说之下,魏决定和秦联合伐楚,欲夺回当年被楚所zhan有的宋国旧地。战未久,秦国退兵。这一战,秦国虽无战果,但让魏楚结仇的目的已然达到。从此,魏楚赵燕四国之关系彻底决裂。 四国合纵之前的秦国,处于优势。 合纵失败之后的秦国,处于绝对的优势。 嬴政终于感到些许的轻松。 这时,韩国丞相张让偷偷把韩非的《五蠹》和《孤愤》偷出,派人交给了李斯。 李斯又把这两本书进献给了嬴政。 嬴政这日偶然读起,立即击节长嘆:世间竟然有如此好书! 第八章 天人韩非 韩非几乎是着书的群体中唯一不求发表,只给君王一人看的作者。这十年间,他着书十万余言,都是给韩安一个人看的。 可惜,韩王安看不懂他的书,或者根本没用心看过。 如果不是韩国出了张让这样一位丞相,嬴政也是无缘看到的。 现在,嬴政读了其中的两部,深刻地理解了“朝闻道,夕死可矣”这句话的含义。 “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 秦王嬴政的这句赞嘆,被守候在一旁的史官听到,马上记录了下来。 这句赞嘆,成了人们夸赞韩非的千古绝唱。 没有一个人的赞嘆比它更有力量。 嬴政回味无穷,召来李斯,问道:“卿家,这两部书的作者是谁?这一定是一位睿智老者,不知还在人世否?” 李斯笑道:“回大王,这两部书出自韩非之手,非但还在人世,今年也只有四十七岁。” 嬴政一惊:“莫非就是上次写来韩国国书的韩非?” “正是。” 嬴政回味道:“难怪卿家说哪韩非乃天人之才,果然如此。你哪里还有他的别的书吗?” 李斯尴尬道:“没有了,就是这两本,还是被我们收买的韩国丞相偷出来的。” 嬴政哈哈大笑:“偷出来的?” 李斯:“正是。韩非虽然着书十年,但是从来没有给外人看过,他所写的每一个字都视给韩王看的。可惜,韩王怀抱美玉,却不知疼爱。” 嬴政点头:“那韩非是韩国公子?” 第55页 李斯道:“他是韩王安的叔父。” 嬴政一声长嘆:“难怪他的想法与众不同。他是王室贵族,他的每一个想法都是站在王室的角度上写成的,寡人看来,好像就是韩非站在寡人面前,和寡人一个人交流。而且字字珠玑,难以复得。” 李斯听着嬴政对韩非的夸赞,有点吃醋,但还是点头称是。 嬴政突然说:“若请得韩非子前来,实乃秦国之幸。” 李斯摇头道:“韩非乃是韩氏王族,十年来韩王不肯启用他,他都没有离开韩国,现在韩王安正宠信于他,恐怕更不会来。” 嬴政冷笑:“寡人是秦王,还有什么是我要而得不到的?” 李斯心中一凛,抬头正看见嬴政复杂的笑脸,有迷恋,还有狠狠地杀机。 第二日,嬴政传诏桓齮,令其分兵急攻韩,必使韩非来秦。 韩王没有想到,秦国兵临城下,不要城池,不要金银,只要韩非。 如果韩安和韩非是一对恋人,现在正是他们的热恋期。韩安发现了韩非的魅力,心里对韩非越来越依赖。没想到,就在这时候,秦国要把韩非抢走。 韩非的心情也很复杂。自己一生郁郁不得志,没想到,年近半百,刚刚得到韩王的重用,秦国就发动大兵来要自己。这似乎是一种荣耀,对于公子韩非来说,更是一种煎熬。 如果他愿意去秦,十多年前,就和李斯一道去了。 如果他愿意离开韩国,这么多年,他早就离开了。 韩安说道:“叔父,寡人愿和秦国拼死一战!” 韩非眼含热泪,拉住侄子的手。 他知道,拼死一战的结果,就是韩国被秦国打败甚至吞併,然后自己还是要去秦国。 不如捨得自己一人,换全国平安。 叔侄二人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如此亲近过。 没想到,刚刚亲近了不到一年,就要分离。 此经分离,他日何时再见,都是未知之数。 执手相看泪眼,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城门缓缓打开,单车驶出。车上立有一人,身高八尺,面色沉静,高冠长剑,衣袂飞扬,正是这场战争的标的——公子韩非。 喧嚣的战场,顿时安静下来。十里之外的秦军,城墙之上的韩军,这数刻前尚在激战的双方,此时的注意力,同聚在韩非一人身上。 韩非和刘德华一样,属于越老越有魅力的人。此时的韩非,四十七岁,没有了兰陵求学时的清傲之气,反而显得成熟冷峻,气势逼人。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秦军一下子撤退了。 安静的撤退,无一点杂乱之音。 嬴政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韩非,一见到真人,心中立时惊嘆:韩非,惊为天人! 嬴政一直对自己的形象相当自信,但是看到韩非,立刻自惭形秽起来。 虽然是一样的王者之气,嬴政的霸气,韩非的平和。 虽然是一样的高大俊朗,嬴政的青涩,韩非的成熟。 嬴政谦恭的请韩非坐下,如果之前对尉缭的谦恭更多的是做秀,现在对韩非,则完全出自于真心。 此时此刻,嬴政已经忘记了自己是秦王,是要当万王之王的人。 他只知道,面前的韩非,是自己的偶像,自己只是他的一个小粉丝。 嬴政满心欢喜的说:“寡人前日见公子之书,惊为天人,不由日思夜想,只想向公子求教。” 说着,便开始大段的背诵起来。 韩非心中一惊,自己的《孤愤》、《五蠹》,年青的秦王竟然一字不差,大段大段的背诵! 而且可以看出,嬴政是真心喜爱这些文字! 写书的人都知道,如果有一个人,对自己的书如此热爱,一定感动的不得了。 韩非虽然是个高材生,但是也不能倖免。 他想起了韩王安,自己的书写了十年,韩安恐怕没有看过一个字。 至少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 他对嬴政,不由得心生好感。 所以,嬴政哪里不懂,向他求教,他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韩非虽然口吃,不着急慌乱,只是放慢速度。这在嬴政的眼里,也好像更加抑扬顿挫,别有韵味。 韩非细心指导,嬴政一点就透,这样的师徒一定是天下间最默契的师徒了。 最后,嬴政和韩非都满心欢喜。 嬴政感觉还没有尽兴,便问道:“公子可有其他书籍着作?寡人慾悉得之。” 韩非有些尴尬。虽然他喜欢嬴政这样的年轻人,却明白那是自己国家的敌人。如果全都给他,好像对不起韩王了。只得支吾道:“没有了。” 韩非不善作伪,嬴政更是何等聪明之人,马上明白了韩非的想法。他也不强求,反正人来了就好。 不知不觉,已经夜入三更。嬴政惊觉已经这么晚了的时候,就像小学生做了错事一样,内疚的说:“公子一定劳累了。请公子回驿馆休息,他日寡人再来烦扰。” 韩非告辞而去。 嬴政好像又想起什么,追了出来:“公子留步。” 韩非站住,回身,不卑不亢的施礼。 嬴政还礼道:“还没请教公子,寡人慾取六国,当以哪国为先?” 第56页 韩非毫不犹豫地说:“赵国。当日韩非给大王上书,也曾经说过。” 嬴政点头称是。 第九章 身在曹营心在汉 韩非回到驿馆,对自己的表现相当希望。 就在刚才,他几乎已经喜欢上了秦王嬴政。 作为自己的读者,嬴政不仅对自己的文字由衷的热爱,对自己的人也谦恭有礼。 最重要的是,它是那么的聪明,一说就明,一点就透。 韩非在那一刻,甚至把他想像成了韩王安。 他的潜意识里在想,如果这是韩王安,该有多好! 但是,走出上书房,冷风吹在脸上,才慢慢清醒过来:他是秦王,是自己国家的仇敌! 自己即使被秦王出兵抢到了秦国,也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和立场啊! 韩非暗暗后悔。 第二天,嬴政又召见韩非,问道:“公子博学多才,请对秦国之现状指点一二。”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命题,韩非却只从小处着眼。 “韩非为秦王献策。” 嬴政非常高兴,本来想慢慢往那方面引导,没想到韩非如此爽快,忙说:“请讲。” 韩非道:“国家强盛的根本是有法可依,有理可循。旧秦之商鞅,为秦国立下表率,才有秦国今日之强盛。” 嬴政点头:“有理。” 韩非继续说道:“但是,秦国现在有一个人,本来是死罪,却被大王赦免,还委以重职,恐怕不能使天下人心服。将来如果再出现这样一个人,大王难道还要继续赦免吗?” 嬴政诧异道:“哦?此人是谁?” “间人郑国。” 嬴政把心放下来了。郑国是韩人派来的奸细,暴露却被赦免,不知这韩非到底是什么心态,却不及深想,说道:“政国虽以间人之身份入秦,然其所做的一切确实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寡人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让天下人知道我大秦仁爱之怀。” “倘若如此,只怕将来秦王之律法难管泱泱之众。” 嬴政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韩非继续说道:“对秦国之现状,韩非觉得的确有些地方需要调整。” 嬴政又来了精神:“公子请讲。” 韩非说道:“秦国倚重外臣,危及四伏。” 嬴政还是摇头:“王叔昌平君和昌文君乃丞相之尊,寡人怎么叫倚重外臣呢?” “不然。昌平君和昌文君虽然名义上是丞相,却并无任何实权。如今的秦廷,内事听于李斯,外事听于姚贾,军事听于尉缭,将则有桓齮、蒙武、王翦等,皆异姓之臣,大王被孤立于上,难道还不自省吗?” 嬴政给噎了回去,没话可说了。 韩非却还是不依不饶:“外臣可以事秦,可是事赵,可是事韩,全凭他们自己的喜欢。王室宗亲却不同,他们是大王的亲人,无论何时,他们只会站在大王身后支持大王,不管国富国贫,国强国弱,他们决不会背弃大王!” 韩非说道最后,已经泪眼朦胧。他想到了韩国的现状也是如此,韩王倚重外臣,自己虚度一生,四十七岁才被韩安想起,愈加悲愤不平。想到这些,韩非忽然直身而立,大声说道: “宗室之臣,与陛下同根同祖,血脉相连,欲国之安,祈家之贵,存共其荣,没同其祸,岂得离陛下哉!是以尧之为教,先亲后疏,自近及远。今陛下疏宗室而亲异姓,亡在不远也!” 面对韩非的咄咄逼人,嬴政非常失望。他以为他所崇拜的天人韩非必然会给自己出点好主意,没想到,却都是这么烂,简直很书中所见的韩非判若两人。如果刚次要求惩治郑国还勉强说的过去,现在要求自己重用宗室则有点是非不分了。李斯,桓齮、王翦和蒙氏一族,虽然是外姓,但都是自己最最信任的人,他们与自己或者自己的父亲、祖父生死与共,忠诚之心远甚于宗室!而姚贾和尉缭,重用自有重用的道理。相反,宗室骨肉之亲就一定可靠吗?成蟜之乱时,又有哪一位宗室站在了自己这一边? 嬴政又看了一眼鬚发皆张德韩非,心里生出怀疑。你提的这些到底是什么用意?你韩国可不是第一次这样了,派出郑国来使疲秦之策,现在你韩非又要搅乱秦国政局,使秦无暇西进吗? 想到这儿,嬴政对韩非的所有好感降到了最低,便冷冷的说:“寡人受教了。请公子回去休息,容寡人三思。” 韩非退下,嬴政越想越不是滋味。自己出动军队请来的菩萨不仅没给自己好的建议,还处处想要伤秦保韩,态度也不恭敬,好像自己是他儿子一样。 正在郁闷,李斯求见。李斯见嬴政闷闷不乐,连忙询问原因。 嬴政正憋了一肚子气没处发,大骂道:“我以为韩非是何方神圣,原来只是一个自作聪明的怪人!他把我当成韩王安了?!韩安是他的侄子,我可不是!”wωw奇qìsuu书còm网 李斯正在纳闷,就听嬴政诉苦一样把刚才的情形描述了一遍。最后说道:“难怪韩安一直不肯用他,他以为他是谁?他把自己当成一国之王了!” 李斯心中一冷。在韩非的书中,的确常常把自己想像成天地之王。嬴政这样说,难道是动了杀机? 第57页 李斯解释道:“韩非与李斯同窗数载,李斯看韩非之为人,的确自傲了些,但一向淡薄名利。刚才一定是无心之失。” “无心之失?我看他身在秦国却处处为韩国谋划,这样的人呆在秦国,实在太危险了!” 李斯忙道:“韩非身为韩国公子,一心向韩也是情有可原。但韩非的才华确是天下皆知的,吾王不是也很赏识他吗?李斯认为,韩非的心病出在韩国,只要他日我大秦灭掉韩国,韩非对韩国死了心,也必然会一心一意辅佐大王了。 嬴政听李斯这么说,也的确有道理。自己虽然生韩非的气,但是对韩非的爱慕在平静下来之后还是一如从前。李斯的意思他明白,把韩非养在我大秦,使他不能为韩王献一策,已经是很大的收穫了。等到将来韩国已灭,韩非死心,必然可以为己所用了。 嬴政点头:“还是卿家想得周到。就依卿家。” 李斯觉得,他有必要见韩非一面了。昨日韩非来秦,一下车就和秦王聊到深夜,第二天一下早朝就有被大王召走,自己还来不及见韩非一面。 他马上派人给韩非送去请柬,并让他们在驿馆门口等候,把韩非接过来。自己则回家准备。 李斯的家人,妻妾儿女,岳母岳丈,都早就知道韩非这个人。当年韩非把自己的数十锭金子偷偷塞到李斯的包裹里,李斯也大部分留给了家人。如果没有那几十金,家里的老人女人和孩子的生活也难以为继。在他们的心里,韩非就是他家的大恩人。 而在李斯的心里,韩非不仅是恩人,更是朋友。虽然在韩国韩非献计杀了自己,但是李斯理解,韩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比起两人之间的友谊,李斯不想计较,更不愿计较。 就连廷尉府的下人们都感觉到了李斯今日的不同。从前,李斯对府里的细节从不计较,都是夫人在张罗,今日,哪里摆花,哪里放草,家具怎样调整,酒水菜单怎样安排,李斯一一过问。一切收拾停当,李斯还站在大门口探头张望,几乎望眼欲穿。 第十章 子攻兮吾守,兄弟两相伤 韩非本来是不愿意见李斯的。虽然他还一直记挂着和李斯的友谊,但是就像当初两人分离的时候韩非所唱之歌一样,“子欲西入秦,吾将东归韩,子勿为秦相,吾不为韩将,子攻兮吾守,兄弟两相伤。千般相见好,莫逢在沙场!”现在,两个人是敌人,还能做得朋友吗? 但是韩非明白,自己孤身一人来到秦国,需要李斯的支持。更何况,上次李斯去韩国曾经亲自去韩非府上拜望,自己就闭门不出,现在,来到了秦国,李斯热情相请,自己还是不去,就太说不过去了。 韩非终于出现在李斯的大门口。 此刻,李斯全家已经都到门口翘首以盼了。 韩非心中一阵暖流涌动,伸出双手,拉住疾步上前同样伸出双手的李斯,热泪盈眶。 兄弟分离已经整整十三年了。 想当初,兄弟俩同榻而眠,夜夜抵足长谈到深夜。如今相见,恍如隔世。 岳丈在后面殷勤的说着:“请进,请进!”才把两人的心神从十三年前拉回来,李斯连忙给韩非一一引见,孩子们都对韩非执叔父之礼。 筵席铺陈,美味珍馐流水传上,李斯的儿女们轮番跪进酒,韩非虽不善饮,也是来者不拒,很快便有了醉意。 席散人去,空堂静室,只剩李斯和韩非相对而坐,一如当年同窗之时。两人互望,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李斯说道:“李斯十三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思念韩兄。今日得见,了我平生之愿。今后你我兄弟二人一同事秦,必然功震天下!” 韩非苦笑道:“你我兄弟,只谈兄弟之情,莫谈国事。” 李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正是因为顾及兄弟之情,李斯才不得不说。” 韩非一边苦笑,一边摇头。 李斯不管:“李斯请问非兄,以非兄之见,如今天下之势,如何?” 韩非还只是苦笑,半晌才不得不说:“天下统一,势在必行。” 李斯点头:“那统一天下之人,以非兄之见,该是何人?” 韩非费了好大劲,才说服自己说出实话:“秦王。” 李斯笑了,泪水却同时奔涌而出:“非兄,你都明白,为何还要逆势而行呢?” 韩非闭上眼睛,一滴冰冷的泪水瞬间滚了下来:“并非是我韩非逆势而行。我韩非身为韩国公子,从我一出生,就註定生为韩国而生,死为韩国而死!你难道要我背弃祖宗,躬身事秦吗?” 这次轮到李斯摇头苦笑了。 韩非闭着眼睛,仿佛已在梦里:“贤弟,你知道为兄最羡慕你什么吗?不是你身为大秦廷尉的高官厚禄,这些于我,如过眼浮云。我羡慕你的自由,自由!你生为布衣,可以随便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事自己想事之人!把自己的才华最大限度的发挥,让世界风云因你而变幻!而我,被这样一个虚无的身份所束缚,四十七年,连自己的国君都不用我!” 奇)李斯明白韩非的苦楚,只好不再言语。 书)他明白,只有等到韩国灭亡,韩非才能死心。 网)没想到,第二天,韩非又去秦王那里惹祸了。 第58页 姚贾成功离间六国成功归来,韩非听说了,气得牙疼。想当初,他和姚贾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合力组织和纵,亲密无间。可是刚一转眼,姚贾已经投靠在秦王的怀里,不仅破坏了合纵,还把各国之间弄得跟仇敌一样。韩非立刻来到赢政面前,要求杀掉姚贾。 韩非说:“姚贾用秦国财宝贿赂四国君王,以王之权,国之宜,外自交于诸侯。大王以为给他身披王袍腰悬王剑就能收买他吗?以韩非看来,却不一定。姚贾乃世监门子,梁之大盗,赵之逐臣,重用此人难以服众。” 赢政现在已经越来越讨厌韩非,但还是找来姚贾询问。 姚贾这个气啊,心想,我游走于六国之间,等于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讨生活,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居然有人在背后说我的坏话! 姚贾施礼说道:“臣的确是以财宝贿赂四君,但都是为秦利益考虑,如果是‘自交’,姚贾又何必回秦国?!对于姚贾的出身,姚贾从来没有欺瞒过吴王啊?英雄不问出处,那姜太公、管仲、百里奚等人,又何尝不是出身低贱,名声不好?这与姚贾效忠大王好像没有关系吧?!臣请大王三思,不要听信小人的谗言!” 赢政哈哈大笑,拉起姚贾道:“寡人怎会不信爱卿?只是那韩非聒噪,寡人当玩笑说与爱卿罢了。” 姚贾一听是韩非,便无所顾忌:“韩非乃韩国公子,即使身在大秦,他想的也是他的韩国。这样的人,只会唯恐秦国不乱,大王一定要谨慎小心!” 赢政其实怨恨韩非已久,只是碍于李斯的面子,才留下了韩非的脑袋。但是此时此刻,姚贾破合纵有功,还设计使六国之间互相仇恨,正是自己需要的人才! 赢政为了让姚贾安心,马上下令:“韩国公子韩非处处乱秦护韩,十恶不赦,把他打入大牢,反省一下!” 姚贾磕头谢恩。 事情马上传到李斯的耳朵里,正要去看韩非,姚贾求见。 姚贾参谏韩非,致使韩非被赢政打入大牢,本来还在高兴,但是冷静下来,马上想到李斯和韩非的交情非浅。李斯可不是他姚贾得罪得起的,马上来到李斯的廷尉府,求见李斯。 李斯正为韩非着急,姚贾到来。李斯虽然知道姚贾的用处还很大,不能得罪,但想到李斯,心中暗气。他即气姚贾,又气赢政。就这样轻易的把韩非打入大牢,都没有通知我李斯一声,就算我和韩非没有任何关系,我也是廷尉啊,把犯人投进我的大牢,也不知会我一声吗? 姚贾看李斯生气,说道:“廷尉大人可是因为那韩非闷闷不乐?” 李斯嘆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姚贾说道:“只有廷尉如此重情重义,可是那韩非处处与廷尉大人作对,久留必然不利。” “哦?他哪里和我作对了?” “第一,他参请大王杀郑国。谁不知道,当初丞相姚杀郑国,是廷尉大人冒着丢掉官职的危险把郑国救了下来,要是真的因为韩非再把他杀了,廷尉大人颜面何存?” 李斯的确想过这个问题,也曾经不舒服过,但是他知道韩非只是针对郑国,不是对他,也没有太在意。 “第二,韩非要求大王重用宗室,说我外客可以事秦,可以事楚,岂不是说我外客三心二意,朝秦暮楚?如果大王真的听信了他韩非,岂不是又要下一次逐客令吗?” 李斯摇头嘆息。他也知道这件事,也知道,虽然大王没有听他的,也在心里埋下了猜忌的种子,不可根除。但是,那时韩非啊!他的兄弟韩非啊!“子攻兮吾守,兄弟两相伤”,qi.shu.ωǎng.如果自己身在韩非的位置,恐怕也会如此吧。 姚贾见李斯只是一味难过,并无杀机,继续说道: “那韩非是法学专家,如果将来真的被秦王重用,不知道那个职位更适合他呢?” 李斯心中一惊,这样明显的问题,怎么被自己忽略了?! 法学专家,自然是他的廷尉之职最适合韩非了! 李斯的心立刻抽成一团。 第十一章 一夜白头 李斯明明知道姚贾实在挑拨他和韩非之间的关系,还是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姚贾说的没错,等到秦王重用韩非之时,就是他李斯离开廷尉府之日。 李斯虽然自信,但是相比韩非,他知道,他永远也比不上。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姚贾已经告辞,脑子里全是那厕所里瑟瑟发抖的老鼠。 他想起自己求学七年,老婆孩子在老家孤独等待。 他想起孤身入秦,三餐不继,要进吕不韦的相府做舍人还差点被八武士大的没命。 他想起当上了郎官,跟在赢政的銮驾后面嗨呦嗨呦的跑。 他想起自己手持利戟,数九寒冬还站在宝殿门口站岗。 他想起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才见到赢政,对赢政说出日夜苦思才准备出来的话。 他想起终被赢政重用,当上了长史。 他想起自己和赢政一起经历了成蟜治乱、醪毐之乱才和赢政建立起的深厚君臣之情。 他想起自己出使韩国,差点被韩王和韩非杀死。 …… 这种种的一切,历历在目。 自己得来这一切,真的很不容易。 第59页 他花费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 而这一切,就会在统一六国之后,被韩非夺走? 韩非本来就是生在仓库里的硕鼠,何必和他来争抢? 对,不是韩非来争抢的,是自己费尽苦心得到韩非的着作,然后交给秦王看的。 秦王因此才发兵韩国,不要土地和城池,只要韩非一人。 这是何等的荣耀! 却不是我李斯所能享有的。 …… 李斯最终还是去了大牢看望韩非。毕竟,那是他的兄弟。他害怕韩非受委屈。 但是,进了大牢的人,还能有好吗? 醪毐那样勇猛的人,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更何况读书人公子韩非? 韩非坐靠在墙角,低着头,头发蓬乱,衣服上满是血迹。 李斯走过去,拉住韩非的手。 韩非抬头,看是李斯,撇嘴笑了一笑。 那时怎样的笑脸?这满脸是血,鼻青脸肿的人,难道就是俊朗的公子韩非吗? 李斯忍不住,泪水滴落在韩非的手上。 韩非却笑得更加灿烂:“贤弟不必难过,这样死了,总比苟且活在敌国要好。” 李斯摇头:“你不要乱秦保韩了吗?” 韩非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样一笑,牵动了伤口,韩非痛苦的皱眉,但还是马上恢复了笑脸,说道:“秦王已经识破,我说什么也不管用了。” 李斯忍不住再次低头哭泣。 韩非说道:“贤弟,为兄求你一件事。” 李斯说:“非兄请讲,李斯无不遵从。” 韩非说:“我一生骄傲,却落得如此下场。我只求你给我个痛快的了断,我不想这样活着,被那些粗野小人侮辱。” 李斯忙说:“非兄说得哪里话来,李斯再也不会让他们动你一个指头!” 韩非摇头:“你虽贵为廷尉,他们没有通过你,直接听从秦王的指令把我押进来,你说了,他们也不能不听秦王的。” 李斯说道:“非兄稍暗,我去找秦王。” 说完,用力捏了捏韩非的手,把自己所有的鼓励都用这样的方式传达给韩非,然后挺身站了起来。 李斯径直走了出来,他不敢回头看韩非,怕自己还会流泪。 见到狱卒,李斯说道:“我去见秦王,在我回来之前,不许再对韩非公子用刑!否则,杀无赦!” 狱卒吓得扑到在地,磕头如捣米,心里却在暗暗叫苦:“姚大人让我往死里打,李大人让我不许用刑,还杀无赦!我一个小小的狱卒招谁惹谁了?” 且不说狱卒,李斯快步走出大牢,向秦王的书房疾步走去。但是,走到了书房门口,李斯忽然问自己,难道自己真的要为韩非求情吗?如果韩非不死,我李斯的未来又在哪里? 李斯正在门口踯躅,王绾走了出来,笑道:“廷尉大人,在这儿干什么呢?” 李斯忙说:“李斯求见大王。” 王绾笑道:“大人今日怎么如此客气,大王不是说过,书房廷尉大人不必通报,随时欢迎吗?” 李斯笑着应道:“对,对….”连忙走了进去。 “李斯拜见大王。” 赢政把目光从奏章上移开,看了一眼李斯:“卿家稍坐。” 李斯点头道:“是。”坐在了一旁。 赢政批阅完那篇奏章,扭头看了一眼李斯,笑道:“卿家怎么了?今天的椅子不舒服吗?” 李斯站起身,躬身行礼:“大王!请大王饶恕韩非!” 赢政大笑道:“原来是为了韩非!”过来扶起李斯,说道:“那韩非也太无趣了些,处处参与我大秦内政,当自己是谁?我还没有任用他呢!参与也就罢了,竟说些不合时宜的话。那姚贾为我大秦立下汗马功劳,统一六国在即,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仰仗他,韩非竟然要我杀他!我知道他一心为韩,可是也不能让我为了他让有功之人寒心吧?!” 李斯忙问:“那韩非……大王不会杀他吧?” 赢政笑道:“寡人怎会杀他?!韩非子乃天下名士,寡人杀他,岂非失尽人心?寡人只是给他点颜色看看,免得他一天到晚聒噪个不停!” 李斯放下心来,但是马上又担心的说:“大王这么想,狱卒并不知道啊,李斯刚刚去大牢看望韩非,那韩非已经给打得没有人形了。长此以往,恐怕会……” 赢政一听,眉头皱了起来:“这些狱卒的确可恨,寡人只想教训他一下,没想要他的命啊!寡人仔细想过,卿家说的有礼,等我灭了韩国,韩非子无国可忠,自然会效忠大秦的!反而韩非子明明知道天下大势不可抵抗还对故国如此忠心耿耿,实在可敬。他日统一六国,寡人必然对韩非子委以重任!” 李斯本来还在为韩非担心,听到赢政说没想要他的命已经放下心来,最后听到要对韩非委以重任,又为自己担心起来。委以重任,难道是我的廷尉之位吗?以韩非的专长和性格,的确是廷尉之职最合适不过啊。 正在想着,赢政说道:“那就麻烦卿家跑一趟,告诉狱卒,不可再对韩非行刑!韩非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拿他们是问!卿家和韩非是多年老友,这件事交给卿家来办寡人最放心。” 第60页 李斯显出高兴之色,点头称诺,回身出了上书房。 李斯一直在想着秦王嬴政刚才的话。看得出来,赢政还是从心里喜欢韩非的。尽管韩非做了很多触怒赢政的事,但是精明的赢政知道韩非的价值,也不真正的怪他。李斯忽然觉得有点失望,他本来是去给韩非求情的,看到韩非遭受如此虐待,他心如刀割;但是看到秦王对韩非如此喜爱,也是十分的不舒服。他自己心里明白,他的才华和韩非差得太远,就像在兰陵学堂时一样,虽然自己已经当上了秦国廷尉,得到秦王的倚重,韩非这十多年来一直郁郁不得志,但是只要韩非出现在他身边,他还是被韩非比了下去。他本来以为自己经过这十三年,已经可以和韩非平起平坐了,但是事实证明,韩非,是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他李斯,永远只能跟在他的后面。 天色已晚,李斯没有去大牢,而是回到了家。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了,任凭大家怎么敲门询问也不出一声。方芳守在门口轻声哭泣,她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怎么了,这么多年来,即使秦王下了逐客令被驱逐出咸阳,也没见李斯如此。 天亮了,方芳和儿子们还在书房门口等候。忽然,门从里面开了,李斯慢慢走了出来。大家看到李斯的模样,都惊恐的喊出声来。 三十六岁的李斯一夜白头,鬓发须白。 李斯手里拿着一壶酒,谁也不理,走出廷尉府。 第十二章 韩非之死 李斯来到大牢,狱卒看到顶头上司的模样,也惊得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韩非闭着眼睛,好像已经睡着了,但是李斯一开牢门,马上睁开了眼睛。 “贤弟,你来了?” 李斯坐在韩非的面前。 韩非看到李斯的模样,惊诧异常:“你这是怎么了?” 李斯低头不语,少顷泪如泉涌,哽咽得不能言语。 韩非意识到了什么,问道:“秦王要杀我?” 李斯摇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痛哭流涕。 韩非轻拍李斯的肩膀,笑道:“贤弟不要难过。我韩非单人单车从韩国来到秦国,就没想活着回去。只是可惜,我不能再嘱咐韩王安几句。” 李斯只是哭泣,却不发一语。 韩非看到了李斯手中的酒壶,笑道:“妙哉!愚兄虽不善饮酒,但这壶酒却是一定要喝的。” 韩非把酒壶拿过去,打开盖子刚要喝,李斯拉住了韩非的手,失声大叫:“不能喝!” 韩非笑着推开李斯的双手,笑道:“且让我一醉方休!”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李斯拉着韩非的胳膊,哭得更加厉害。 韩非喝完,称赞道:“好酒!” 李斯起身,跪在韩非面前,趴在地上,大哭不止。 韩非拉起李斯,笑问道:“这酒里有毒,是不是?” 李斯红着眼睛惊道:“非兄知道,为何还要喝下?!” 韩非笑道:“如果无毒,贤弟怎么会哭得如此厉害?” 李斯的心像被撕裂了一般,大哭道:“非兄恕我!” 韩非笑着,眼神却越来越迷离:“我怎么会怪你……真的很怀念兰陵学堂的时候……你我抵足长谈……我还要多谢你……让我少受些屈辱……韩……” 韩非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瘫软在李斯的怀里。 李斯抱紧韩非逐渐冰冷的尸身,仰天大喊:“啊——” 狱卒远远的看着这一幕,不敢过来,也不敢离开。 韩非躺在李斯的怀里,嘴角还露出一丝笑意。 他一生郁郁寡欢,只有临终之前才有一点笑意。 因为他知道,自己终于解脱了。 他把一切看得太明白,却无力改变。 也许,只有死,才是他唯一的解脱。 …… 李斯没有参加早朝,这自他当上长史以来还是第一次。 赢政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一下朝就让赵高去廷尉府打探。 赵高还没出宫门,就看见李斯顶着满头白发,失魂落魄的走过来。 赵高连忙迎了过去,诧异道:“廷尉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李斯摇摇头,没有说话。 赵高又说:“大王见您没上早朝,叫小人去您府上看看呢。” 李斯张了张嘴,费了很大劲才发出声音:“我跟你去见大王。” 赵高惊恐的轻轻搀扶着李斯,来到了上书房。 赢政一见李斯的模样,也大吃一惊,连忙站起来,疾步走到李斯面前,拉住李斯的胳膊,问道:“卿家,你这是怎么了?” 李斯见到赢政,扑通一声跪倒,伏在赢政脚下,又大哭起来。 赢政连忙蹲下,想扶起李斯,但是李斯身体沉重,又好像浑身无力,扶不起来,赵高也过来帮忙,还是没有拉动。赢政干脆也不扶了,半蹲在李斯面前,轻声安慰道:“卿家不要难过,有任何事都有寡人为卿家分忧。” 李斯感动不已,磕头如捣蒜,又哭了一会儿,才抬头说道:“韩非……死了!” 赢政错愕不已,心痛不已,忙问:“怎么回事?” 第61页 李斯颤声说道:“李斯看望韩非,韩非兄说,他想喝酒,李斯回家为他取来,交给他。他还跟我说了半天话,谁知道,一会儿,他喝了酒,竟然……竟然就死了!” 赢政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仿佛心被利刃刺了一刀一样的难受。 李斯边说边哭:“我大喊韩非兄,问他这是怎么了,他说,他贵为韩国公子,不愿意再受这样的屈辱……” 赢政闭上眼睛,心痛不已。 他仿佛又看见韩非从那辆韩车上走下来,衣带飘飘,仿佛仙人。 他仿佛又听见韩非坐在他面前,为他解读《孤愤》、《五蠹》。 赢政悲痛的说道:“都怪寡人!韩非子贵为韩国公子,怎能忍受无知狱卒的侮辱!”忽然面露杀机,大声喊道:“赵高!快快命人去把看管韩非子的狱卒杀了!” 赵高领命而去,赢政安慰李斯道:“寡人知道卿家与韩非子亲如兄弟,但人死不能复生,请卿家节哀。” 李斯哭道:“都怪李斯,李斯想为大王谋得贤才,才会把韩非兄的书呈给大王。如果没有呈给大王,韩非兄也不会来到咸阳。李斯还亲手把酒交给韩非兄,却没有注意韩非兄什么时候把毒放进酒里,还眼睁睁的看着韩非兄喝下……” 赢政拍着李斯的肩膀:“卿家不要自责了,韩非子求死之心已定,都挂寡人太疏忽了!” 君臣二人在这里深深自责,那狱卒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成了替罪羔羊。 赢政下令,厚葬韩非子,全国哀悼三天。 消息传到韩国,韩王安大哭不止。在韩国也为韩非举行了国葬,设了衣冠冢。 韩非丧葬之期一过,蒙恬大兵压境,来到了韩国城下。 韩王安召来文武大臣,大臣们竟没有几个人前来。 原来,早在韩非在秦国喝毒酒身亡的消息一传来,就有大半的国家栋樑举家偷偷逃亡国外。 甚至有很多逃到了秦国。秦国自然张开热情的怀抱,欢迎一切愿意到秦国安家的人。 留下的,一半称病没来,一半请求爱惜举国上下的百姓(还有他们自己,但是没人这么说),投降秦国。 韩王安也没有了斗志,低下了颓丧的脑袋。 ************************************************************************** ps: 这几天,游侠一直在苦苦挣扎。 两位编辑和几位书友一直在提醒我,这样纪实性的传记文在网络文学里是没有活路的,而且,以游侠目前的阅历,也很难用这样的方式驾驭李斯这样的人物。 游侠知道,每一位给我意见和建议的人,不管是谁,无一不是希望游侠能进步,能被更多人认可,否则,谁管你呢!回过头看看自己的书,平淡开头,流水描写,毫无悬念,的确让人失望。 经过一个星期的慎重考虑,游侠决定将李斯这本书放一放。不是tj,只要还有一位读者关注,游侠就绝不tj!我只是想暂时放一放,先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功力再来修改,让它被更多的人所喜爱。 如果您愿意,请您暂时将本书收藏,看看游侠的新李斯是不是有所进步!谢谢!如果您对本书有任何的意见和建议,也希望您能不吝赐教!游侠不怕砖头,只怕自生自灭! 李斯还会再回来! 再次感谢您的关注! 暂停公告 更新时间2009-12-11 21:53:04 字数:346 这几天,游侠一直在苦苦挣扎。 两位编辑和几位书友一直在提醒我,这样纪实性的传记文在网络文学里是没有活路的,而且,以游侠目前的阅历,也很难用这样的方式驾驭李斯这样的人物。 游侠知道,每一位给我意见和建议的人,不管是谁,无一不是希望游侠能进步,能被更多人认可,否则,谁管你呢!回过头看看自己的书,平淡开头,流水描写,毫无悬念,的确让人失望。 经过一个星期的慎重考虑,游侠决定将李斯这本书放一放。不是tj,只要还有一位读者关注,游侠就绝不tj!我只是想暂时放一放,先好好提升一下自己的功力再来修改,让它被更多的人所喜爱。 如果您愿意,请您暂时将本书收藏,看看游侠的新李斯是不是有所进步!谢谢!如果您对本书有任何的意见和建议,也希望您能不吝赐教!游侠不怕砖头,只怕自生自灭! 李斯还会再回来! 再次感谢您的关注! 第十三章 统一六国 ps:修改李斯这本书,越修改越没有了原来的样子;而现在这本,再不济也是我自己的孩子,捨不得完全就杀了他。 干脆先把这个坑填上,再重新挖个坑,然后再向大家展示我的新李斯。 ^^^^^^^^^^^^^^^^^^^^^^^^^^^^^^^^^^^^ 赢政十五年开始,秦军开始伐赵。 赵国的新王赵迁,游侠曾经介绍过一点。赵王偃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君王,重用了有不良记录的姚贾还不是最离谱的,最离谱的就是他的太子赵迁。 赵迁的母亲来自烟花之地。赵国多美女,烟花之地的美女更是比比皆是。经常光顾的赵王偃喜欢上了赵迁的母亲,我们姑且称之为赵烟,并将赵烟迎入宫中,做了王妃。 妃子们正在发牢骚,怎么能与这样一个女人平起平坐,那赵烟却已经怀上了赵王的龙种,十月怀胎,生下了赵迁。赵王偃对赵烟越来越爱,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终于将自己所能给与的最高奖赏交给赵烟:废掉原来的王后和王后之子太子赵嘉,让刚刚学说话的赵迁做太子,赵烟做王后。 第62页 一国之君留连烟花之地本来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接入宫中作妃子也让国人侧目,更何况是将她立为王后?原来的太子赵嘉也敦厚仁爱,深得人心,无缘无故的废掉也太有失常理了啊!赵国众大臣纷纷上书,反对赵王的做法。 赵王偃却一意孤行:这是本王的家事,哪里容得你们插嘴?! 大家没了脾气,只好服从。 就这样,赵王偃背叛四国合纵之约,功伐燕国,秦国趁势拿下了赵国的大半土地。赵王偃郁郁而终,把王位传给了太子赵迁。 赵王迁虽然从小贵为太子,但是母亲出自烟花之地,虽然父王不计较,还给了其母子最大的荣誉和地位,但却难堵悠悠之口。赵王迁/奇/就在这样的口水/书/中长大,性格难免有些不太正常,那就是用玩世不恭来掩饰自己内心的自卑。 秦国再次攻秦,老臣们大都主降,而赵王迁觉得,现在正是证实自己实力的时候,坚决要和秦国一决高下。 赵王迁派出赵国的看家将军李牧,迎击秦将王翦。两人旗鼓相当,难分伯仲,战争进入胶着状态。 李斯向赢政进谏:“李牧天下名将,赵国栋樑。李牧一去,赵国必亡。”赢政称善。于是,正在赵国执行任务的姚贾得到赢政的密令,使出离间之计,赵王迁派人杀死了李牧。赵军被破。赵国灭。 正在此时,燕太子丹向赢政抛出了橄榄枝,表示燕国愿意割地求和,并派出荆轲向秦王进献所割之地的地图。荆轲入秦,求告无门,找到了蒙武的弟弟蒙嘉,送蒙嘉千金,请求引荐。蒙嘉想,割地求和,这是好事啊,欣欣然接纳了礼金,引荐荆轲晋见秦王嬴政。 接下来,就是地球人都知道的图穷匕见,荆轲刺秦王了。结果大家也都知道,荆轲刺杀失败,以身殉国。蒙嘉受到连累,更何况还收受了贿赂,按照秦国法律,其罪当诛,还要株连九族。蒙氏一族危在旦夕。 赢政自然捨不得蒙氏一族,但这是法律,怎能不遵守呢?更何况,也气愤蒙嘉引狼入室。正在不知如何处置时,李斯挺身而出。 李斯来到蒙府,要见蒙嘉。李斯身为廷尉,却以私人的身份来到蒙府,蒙武知道,李斯一定是来就蒙氏一族的,连忙请入。 蒙嘉虽然没有被打入大牢,但是这半个多月以来自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已经面容憔悴,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威风。李斯请其他人离开,让他和蒙嘉单独谈谈。 李斯说:“蒙氏一族历经三代,深得秦王信赖,正是蒸蒸日上之时,将军犯下如此大错,必会株连九族。蒙氏一族就此毁于今日!” 蒙嘉后悔的鼻涕眼泪一起流,请李斯指点。 李斯摇头道:“蒙骜将军在世时,时常夸赞蒙恬蒙毅两兄弟,常说光大蒙氏门楣,全赖二君!将军之错已是死罪,却还要株连蒙氏一族,尤其是蒙恬蒙毅两兄弟,岂不会让蒙老将军在天之灵也不得安息?!” 蒙嘉想起父亲,泪流满面:“请廷尉大人名示!只要能够保住蒙氏一族,保住蒙恬蒙毅两兄弟,蒙嘉死不足惜!” “好!如今,只有将军一死,才可保蒙氏九族!” 蒙嘉抬起头:“真的?” 李斯坚定的点点头。 蒙嘉仰天长啸,向李斯深深一揖,回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李斯来到院里。蒙武等人连忙迎了上来:“廷尉……” 李斯虚弱的挥挥手,没有言语,踉踉跄跄走出将军府。 蒙嘉死,赢政的气也消了,接着这个缘由,饶过了蒙氏一族。蒙氏一族受李斯之恩得以保全,视李斯为大恩人。 这件事情一过,赢政马上派蒙武带领蒙恬蒙毅等人,率军三十万,进兵燕国,攻城掠池,势如破竹,一举攻下燕国国都。 燕国诸大臣向燕王进谏,秦国之恨只在太子丹,只有交出太子丹,以消蒙武之恨,才有机会活命。燕王无奈,杀了太子丹,将太子丹的人头献给蒙武。蒙武请示赢政,赢政说:“夺他国都,杀他太子,谅无大碍,先饶他们的狗命!” 蒙武领命回秦,和蒙恬兵分两路,蒙恬攻楚,蒙武伐魏。 魏朝国小民弱,再加上蒙武大军气势如虹,没等到过年,就吞併了魏国,班师回朝。 楚国却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战国时代,楚国本来是最强盛的,后来秦国和赵国后来者居上,才取代了楚国霸主的地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吞併楚国,绝非易事。 再加上楚国主将项燕,着实也是一代名将。偷偷说一句,这项燕各位虽然不一定听说,他的孙子可是大大的有名,就是楚霸王项羽。 蒙恬小将虽然勇猛善战,对付老项燕却连连败退,赢政只好派王翦为主将,蒙武为副将,率六十万大军接援蒙恬。 赢政把秦国六十万大军的主力都交给了王翦,十分的不放心,便人护送自己十六岁的女儿华阳公主迎王翦于途,诏遇处成婚。什么意思,就是你快马加鞭赶到王翦大军的前面去,从哪儿遇见王翦,就从哪儿和他完婚。 要说,王翦已经是一个垂垂老翁,娶了秦王如花似玉的宝贝女儿该知足了,却在与华阳公主完婚之后,一再的跟赢政要良田美宅,甚至已经和项燕对上阵了,还不忘派使者回咸阳,跟赢政一遍一遍的要:良田再多些,美宅再多些,多些土地更好。赢政却也一一满足。 第63页 蒙武终于忍不下去了。你们老王家也是秦国数一数二的显赫门第,你还如此厚颜无耻,贪得无厌,就跟八辈子没见过钱似的,至于吗?于是正色劝谏道:“您要的太多了太多了。” 王翦微微一笑:“我不授人以柄,如何让秦王安心?” 蒙武一下子明白了。 赢政倾全国之兵交与王翦,不放心,半路上还把自己的十六岁女儿派过来嫁给他这个老头子。现在,王翦故意表现出自己只是爱钱,把柄交到赢政的手里,才能让赢政安心。 蒙武嘆服不已。 话说王翦与项燕两军相对,都是倾国而出,谁都会以为免不了一场恶战。谁知道,王翦却只是大兵压境,然后舒舒服服的休息整顿,好像是来楚国度假的。 楚军个个摩拳擦掌,誓死保家卫国。六国已去一大半,秦国六十万大兵又堵在自己的家门口,如枕危卵,一刻也不能放松。谁知道大力士碰到了软棉花,任你如何咒骂挑衅,qisuü王翦大军依然悠闲的度假,不理他们那一套。 赢政得报,心里着急,要派人去催。李斯说道:“且慢。王翦此番伐楚,以臣之见,其必然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作战方略,那就是消耗战,以综合国力决一胜负。此策虽见效缓慢,却堪称万无一失。” 赢政说道:“六十万大军每日花费万金,这么耗下去,咱们也耗不起啊。” 李斯笑道:“听闻楚军此次倾全国青壮之力抗秦,眼下秋收在即,楚国见王翦一直按兵不动,必引师而还,割稻积粮。此时王将军逐而击之,必事半功倍。” 赢政击掌大笑,点头称妙。 果然,到了稻穗飘香的季节,楚军等了又等,骂了又骂,秦军仍然不战,田里的庄稼要是再不收就要烂在地里了,若再打仗,军粮就没了。楚军只好撤兵。 楚军担心家里的收成,早就归心似箭。秦军却早就给憋坏了,如下山猛虎,以一敌百,不仅楚军大败,死伤大半,就连名将项燕也死于乱军之中。 楚国元气大伤,再也无力抗秦,终于在赢政二十四年,楚王被俘,楚国陷落。 第二年,秦军兴致突起,把奄奄一息的燕国也给灭了。 到赢政二十五年,六国之中就只剩齐国一枝独秀了。 赢政一直不动齐国,是因为齐国是李斯离间之计的典范之国,上至王族宰相,下至使者宾客,无一不被秦国的金钱攻势打败,成了秦国的说客。齐王建本来就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也乐得清闲,专心事秦,不备攻战。 但是,小羊作了恶狼的朋友是没有好下场的,早晚恶狼吃光了羊群会来吃你这最后一只。秦国虽然是虎狼之国,却也知道披上羊皮再和小羊商量:秦王政愿意封赏齐王建五百里之地,以免却战争之灾,涂炭生灵。齐王建经不起大家的鼓动,开门纳秦。齐国就此灭亡。 秦王没有失信于人,封赏了齐王建五百里土地,可是这五百里土地却是在太行山间的共城,四围皆是松柏树木,荒无人烟。不数日,齐王建被饿死 就这样,不管秦国的铁蹄下沾染了多少血腥,天下统一,赢政终于成了万王之王。 此时的李斯,虽然帮助赢政赢得了天下,却也从三十一岁的大好青年,变成了五十六岁的老翁。还在李斯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还可以继续参加革命。 终结篇 李斯之死 小时候听故事,结局大都是“从此,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按理说,李斯的故事讲到这儿,也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如果秦国和其他帝国一样,延续数代甚至十数代,李斯励精图治,帮助秦王嬴政治理国家,然后把接力棒传到秦二世手上,李斯安养天年,后代是吃老本的富二代富三代,或者站在李斯的肩膀上有所成就,也的确没什么好说的了。 可是历史不是童话,而是血腥的杀戮。 **** 赢政和李斯君臣同心,建设秦王朝。 首先,赢政自称始皇帝,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帝新鲜出炉。 随后,李斯提议废诸侯,设郡县。这可是个得罪人的主意。 天下统一,多少皇子功臣都想分一杯羹,得到一片土地,自立为王。而李斯做为赢政的左膀右臂,必然好处多多。李斯此举,不仅损人,而且不利己。 只有一个人得利。 那就是秦始皇嬴政。 诸侯分封,这又走上了周天子的老路,诸侯争相扩充势力,自立为王,然后各王相争,皇帝却被架空。周天子不就是这样死掉的吗?杀掉周天子的,正是他们大秦国。 郡县制却不同。国家大权集中在皇帝一人手中,不管你有多大的官职,只要皇帝不爽,立刻可以换掉! 李斯提出这样的建议,正展示了他作为一个优秀政治家的宽阔胸襟和高瞻远瞩。 而有些人却一直误会李斯,因为李斯的“仓鼠论”就把李斯当成了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说他终其一生都只是在想做一只最大的仓鼠,这是对李斯的最大的误解。 有人问我,李斯是个非常现实的人,本书开篇却说他娶了个穷苦人的女儿做老婆,这不是太假了吗?游侠告诉各位,李斯去兰陵求学的时候,已经娶妻生子,那时候的李斯自己只是一个上蔡小吏,他能娶什么样的人做老婆?当上长史以后,他把家人悄无声息的从上蔡接到咸阳,表明了李斯既没有刘邦的绝情,也没有项羽的虚荣!李斯不是靠吃软饭走到今天的,他靠的是自己的天分和胸襟! 第64页 以嬴政的聪明睿智,终其一生,对李斯信任有加,也正说明他认可了李斯先公后私的政治忠诚。 于是,秦王朝一边放手实行君主集权的郡县制,一边实施其他的统一政策。 首先,统一度量衡,帝国上下採用统一的计量标准。 其次,统一货币。 其三,统一车辆轨距,即车同轨。有人说,这有什么用啊?通过这样的统一,修路的时候有了一个规范,就可以计算需要多宽的路了。 其四,统一文字。中国能够长久统一,而不是分裂为一个个独立的小国,秦之统一文字,几乎肯定是最有影响的因素。看看欧洲就知道,如果任由各国的文字自行演化下去,今日之中国,又将是怎样的一幅面貌。 接下来,就是修路了。 要想富,先修路,看来我们的老祖宗也明白这些。修路不仅关系到民生,对于战乱时代的秦国来说尤其重要。这样可以把所有的军队聚集在咸阳,地方上只留少量的维持治安的兵卒即可。哪里有叛乱,军队可以朝发夕至,再不用四处集合兵力,耽误宝贵的时间。 当然,修路的同时还要修障。万里长城就是那时候建的。 说到这儿,我必须要多说几句。很多人都听说过孟姜女哭长城的典故,以为秦始皇嬴政多么惨无人道,随便拉人去修长城。事实不是这样的。赢政征夫修长城,征的都是罪人、亡人、商人和赘婿。罪人中还包括大量的做错事的官吏。后代的老夫子或者良臣劝谏自己的皇帝时,张嘴就说人家秦始皇怎样怎样才亡了国,其实大多数时候都是把当朝皇帝做的蠢事强加到了赢政的身上,因为他们不敢明说啊,只能说,秦始皇这么办过,忘了国,您可别这样。 赢政其实是一个相当勤勉爱民的皇帝,李斯也是一个一心为国的好官。就是后来赢政老了,非要当什么神仙,长生不老,才开始做些错事。 赢政要长生不老,就有自称太上老君坐下儒家弟子的江湖术士前来骗吃骗喝,连吃再带走了之后,还说秦始皇是因为杀气太重才得不到太上老君的仙丹的。赢政何曾吃过这个亏,江湖术士已经远渡重洋去了一个偏僻小地建设日本国,赢政也抓不到他了,只有一气之下彻查江湖术士,焚书坑儒。 把它称之为焚书坑儒,其实并不准确。东方朔和汉武帝谈及此事时,也只说秦始皇是“坑术士”,只是越传越乱,变成了坑儒。秦始皇儿子们的太傅都是儒家的博士,要是秦始皇决意坑儒,又怎么会留着他们? 之后,秦王朝又开始修建阿房宫。 不要以为这是为了赢政一人享受,修建阿房宫的目的是要建一个大咸阳。就是阿房宫修好之后,要让全咸阳的百姓都搬到里面来住,这其实是一项利民工程。赢政虽然花的是全国的银子,但目的也是为了咸阳百姓。而且,到赢政命丧沙丘的时候,有很多老百姓已经搬进了阿房宫的一期工程。 总之,赢政和李斯这一对最佳搭档开始建设他们的帝国。赢政对李斯的信任也越来越甚,终于在李斯六十四岁这年,将他扶上了丞相的宝座。 李斯曾经说过,出仕不为丞相,此生虚度。现在,六十四岁的李斯终于登上了他的政治之巅。 李斯的家庭,也和蒙氏家族(蒙恬)和王氏家族(王翦)一样,成了秦王朝最显赫的家族。李斯之子娶的都是公主,李斯之女嫁的都是皇子,赢政和李斯就这样结结实实的捆在了一起。 秦始皇赢政晚年甚爱出游,半百之年的他终于经不住旅途劳顿,在沙丘病入膏肓,药石无效。 此时赢政的身边,只有李斯,贴身太监赵高和一些平时侍奉赢政的宦官。 赢政发下诏书,由长子扶苏接过他手中的接力棒,让秦王朝千秋万代。 应该说,赢政虽然身体不行了,头脑还是很清楚的。自己统一六国之后,专心建设国家,又对外扩张疆土,没少花钱。秦王朝虽然表面上风风光光,实际上已经没有余粮了。 长子扶苏和赢政的政见相反,他一直认为,让老百姓感觉不到存在的政府才是好政府,秦王朝应该修养生息,老百姓好好的发展一下农业和基础建设。 如果按照赢政的想法,让扶苏来做秦二世,秦王朝也许还真的能多活几代。 可是赢政身边的一个人改变了历史,那就是赵高。 当赢政撒手闭眼而去以后,赵高告诉宦官们,不准啼哭,皇帝驾崩于外,一定要封锁消息,以免有乱。 然后,赵高把李斯拉到了没人的地方。 李斯双眼红肿,还忍不住轻轻啜泣。 三十多年了,赢政就是他的天。 他从来都是想赢政之所想,急赢政之所急,陪伴赢政,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走到五十岁的老者。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赢政,也没有人比赢政更熟悉李斯。 两个人既是君臣,又是朋友,有时候甚至像是父子。 赢政驾崩了,他的天也塌了。 按理说,赵高也是一样的。他陪伴赢政的时间,甚至比李斯更长。 但是赵高看着垂泪的老人李斯,却满是不耐烦。 “丞相,您不要再哭了。您给出个主意啊,现在应该怎么办?” 李斯心不在焉:“还能怎么办?发诏书于扶苏公子,请公子速回秦国主持大局。” 第65页 扶苏因为这些年来与赢政的政见不合,早被派去和蒙恬一道守卫边疆。 赵高摇头说道:“丞相聪明一世,现在竟然糊涂了吗?” 李斯诧异道:“此话从何说起?” 赵高附在李斯的耳边,轻声说:“公子扶苏,宠信何人?” “当然是大将军蒙恬。” “扶苏与先皇政见一向不和,而丞相又一直为先皇马首是瞻,请问丞相,如果公子扶苏继位,丞相将立于何地?” 李斯一惊。这一阵子以来,他只顾伤心难过,没有精力想其他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扶苏即位,自然没有他李斯的位置了。[网罗电子书:.wrbook] 但是李斯只是愣了一下,马上说道:“这又怎样,先皇诏书已下,李斯身为臣子,也只有听天由命。” “不然。若拥立幼公子胡亥,情况就大不相同。” “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不想活了吗?!”李斯没有想到赵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立刻鬚发皆张,痛斥赵高。 赵高则早有准备:“先皇生前,最是疼爱幼子胡亥,还命小人作为胡亥的老师,陪伴公子长大。这次出行,先皇哪位公子都没能陪伴出行,只有胡亥公子,一直陪伴在先皇身边。拥立公子胡亥,怎知不是先皇的心愿?” “你这纯粹是花言狡辩!你就不怕老夫杀了你吗?!” 赵高冷笑道:“丞相难道忘了吕不韦吗?” 李斯心中一冷。只听赵高继续说道:“扶苏即位,必然重用蒙恬一族。而丞相与扶苏一向政见不和,到时候,丞相只能怀揣通侯之印退职还乡了(李斯的爵位是通侯)。退职还乡倒也罢了,那吕不韦当初也只是退职还乡,但是最后怎样呢?还不是饮鸠而死?!” 赵高的话说得李斯一身冷汗。的确如此,赢政的父亲庄襄王当初也是对吕不韦宠信有加,还让赢政喊吕不韦“仲父”。现在,自己是不是也在走吕不韦的老路? 赵高看李斯脸色突变,得意地继续说道:“拥立幼公子胡亥就不同了。胡亥本来只是公子,因为你我的拥立才登上皇位,必然对你我感恩戴德,丞相还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尽享高官厚禄。反之,不仅丞相在劫难逃,您的妻子儿女…..” 李斯善辩,但是,将近七十岁的老翁考虑自己全家的生死,却哑口无言。 李斯费了很大的劲,终于让自己发出了声音:“先皇已经下诏,你我又有什么办法?” 赵高听出李斯已经妥协,得意地说道:“先皇之诏书,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你我只需将其烧毁,重新书写,丞相您书法无双,又追随先皇三十年,自然可以模仿先皇的笔迹。而皇帝封诏的印泥等物,又都在我这里。重新发诏,又有何难?” 李斯的大脑好像异常迟钝,已经被刺激得不能思考。他呆立良久,只能痛苦的点头。 得到了李斯的支持,赵高便无所顾忌了。他先发出伪诏,令扶苏与蒙恬自刎。 然后去找幼公子胡亥。 胡亥听说父王驾崩,伤心欲绝,正要去看望父王,赵高拦住胡亥说:“公子稍等。” 胡亥对赵高这位老师有很深的感情。胡亥母亲早逝,父王虽然疼爱,却忙于公务,并没有太多时间陪他,大部分时间,他是跟赵高在一起的。赵高又懂得哄小朋友,胡亥一直对赵高言听计从,信任有加。 赵高说道:“先皇立长公子扶苏为太子。” 胡亥点头说道:“哦。这是应该的。” 赵高几乎用斥责的语气说道:“公子怎么这么说!现在此事只有你我和李斯三人知道,完全可以烧毁诏书,立公子为太子!” 胡亥摇头道:“父王如此任命,自然有他的道理。胡亥身为人子,应当以孝为先。老师,请您不要再说了。” 赵高气愤地说:“公子宁可受制于人,也不愿意制人吗?臣听闻汤、武杀其主,天下称义;卫君杀其父,卫国载其德。我劝公子不要犹豫了!” 胡亥最听不得赵高的迷魂汤,眨巴了眨巴眼睛,问:“这事能行吗?” 赵高说:“臣和李斯,都愿推举公子为王!” 胡亥听到大家都同意了,也经不住诱惑,终于点头了。 就这样,扶苏自杀,蒙恬不服要见赢政,被关进大牢,也终于被逼迫而死。 胡亥当上了秦二世,一切都听从赵高的。 蒙氏一族都被赐死。 赢政十多个儿子十多个女儿,也都被胡亥和赵高害死,只剩胡亥这一根独苗。 李斯经常对胡亥和赵高的言行不满,然后进谏。赵高嫌李斯碍事,便在胡亥面前说李斯的坏话。李斯终于也被打入死牢。 李斯自信自己的文字功夫,上书陈述自己的“七宗罪”: “臣为丞相治民,三十余年矣。逮秦地之陕隘。先王之时秦地不过千里,兵数十万。臣尽薄材,谨奉法令,阴行谋臣,资之金玉,使游说诸侯,阴修甲兵,饰政教,官斗士,尊功臣,盛其爵禄,故终以胁韩弱魏,破燕、赵,夷齐、楚,卒兼六国,虏其王,立秦为天子。罪一矣。地非不广,又北逐胡、貉,南定百越,以见秦之强。罪二矣。尊大臣,盛其爵位,以固其亲。罪三矣。立社稷,修宗庙,以明主之贤。罪四矣。更克画,平斗斛度量文章,布之天下,以树秦之名。罪五矣。治驰道,兴游观,以见主之得意。罪六矣。缓刑罚,薄赋敛,以遂主得众之心,万民戴主,死而不忘。罪七矣。若斯之为臣者,罪足以死固久矣。上幸尽其能力,乃得至今,愿陛下察之!” 第66页 说是七宗罪,实际上就是正话反说,表明自己事秦三十余年的功绩。 赵高一看,还敢嘴硬,打! 不仅如此,赵高还经常派人装扮成秦二世的使者,去牢房中探望李斯:“你可认罪?” “李斯冤枉啊!” “还喊冤,再打!” 一次又一次,李斯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 终于有一天,秦二世终于派使臣去问李斯是不是有罪了,李斯以为还是赵高的党羽,只说认罪。 秦二世点头,杀! 按照赵高的想法,应该五刑具,然后腰斩于市。 所谓五刑具,在《汉书.刑法志》里描述,具体内容为“先黥,劓,斩左右趾,笞杀之,枭其首,菹其骨肉于市。其诽谤詈诅者,又先断舌。”即便是在严酷的秦法之中,具五刑也称得上是最残忍的一种刑罚。 而腰斩,则是刽子手将受刑者拦腰砍断,让其流血而死。这比斩头死得更痛苦。 胡亥毕竟年纪还小,为李斯说情道:“李斯侍奉先王多年,又对我大秦有功,还是不要这么残忍了。 “干脆就腰斩吧。” 赵高一面称赞胡亥的菩萨心肠,一面得意洋洋。 李斯一族临死前的场面也算壮观了,几百口人跪到一片。李斯回头,没有看见长子李由,问道:“李由呢?” 李瞻哭泣道:“不知道。” 旁边的刽子手也不知道是善心还是狠心,告诉李斯:“李由已于前月死于贼兵之手。” 李斯虽然已经麻木,面对长子李由的死还是心痛不已。终于调整心情,说道:“为国捐躯,倒也比这样体面。” 他看见李瞻跪在自己的身边哭泣,强笑道:“吾欲与若复牵黄犬,俱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 这是李斯在历史舞台上的最后一句话。 妻子方芳听到丈夫的这句话,泪如雨下。 她温柔的看着李斯,心里默念着: 一朝为君妇, 百年与君依。 贫贱同相守, 富贵共欢喜。 生死皆相守, 永世不分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