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 第1页 《骄傲》作者:顾鹤 文案: 「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竹马,彼此明白对方所求,知晓对方想做,同时给予无声的支持。 年轻气盛,以奇思出盛名。 沉稳温和,以自身远见负责后勤。 一个是勇气,一个是灵魂。 即使殊途,也将同归。 万里云山,长风冷月。风景为千年而生,他为众生惊世。」 ○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人前秀,一个人后帮他秀 ●封面感谢清伊 ●“万里……众生惊世”——白落梅《在最深的红尘里重逢:仓央嘉措诗传》 ○强迫症修文狂魔,注意看新章节时往前看看有无更新 以上,祝阅读愉快。 内容标籤: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云山,付长风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一章 云城的秋天到了,这意味着接下来的几个月内,将充斥着变化多端的气温,如血似的残阳,昏黑的从四方下垂的天幕。 窗外的梧桐已经落了好几天的叶子,细碎的落叶声频添寒意,远处有些许浅灰褐色的小点在不断移动,虽然看不清楚,但付长风能猜出,这大概是远走的雁鸟。 他拨开桌上零散的糖果,从其中挑出糖纸最好看,味道也最好的那颗握在手里,感觉到锋利的糖纸有些划手。他轻动指尖,将塑料糖纸一点点拨开,露出里面泛着光泽的圆形糖块儿。糖块儿被咬在唇齿间,继而含在嘴里,甜得发腻的味道一下子瀰漫了口腔。 楼底下传来玻璃摔碎的巨大声响,伴随着女人尖利的哭声,厨房里的顶灯也被打破了,逼仄的空间变得黑黝黝起来,干净得没有一点油污的墙面上溅满了陈年的茶垢似的颜色,烧开了的水壶响起狭长而刺耳的鸣笛,切断了最后的静谧空气。 然后是门被用力关上的声音。大概是吓愣了的柳姨终于反应过来,匆忙进了厨房去安慰女人,女人的哭声越来越大,比有着数万人的会场还要聒噪难忍。 付长风闭上眼,又从那堆糖里挑了一颗牛奶味的。他一只手撑上阳台的栏杆,一只手抓住一旁的扶手架,脚蹬了上去,一个利落的落地,人便到了隔壁的屋子。 说来好笑,男人担心争吵时闹出的动静会吵到邻居,在屋里贴了又厚又难看的隔音棉,刚刚的那些动静,位处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子的何云山什么也没察觉到。 他正在写假期作业,桌上堆着学校的卷子和自己买的练习题,看见付长风拉开阳台门进来时还有些惊讶,但手中的笔已经收了起来,和以前一样,笑着走到付长风面前,摊开手:“今天的费用?” 付长风看了他一眼,心里的那点压抑像是被风给轻轻拂去似的。他笑起来,将手里的糖塞到何云山手上,拉了另外一把椅子坐到书桌边,看到物理卷子的旁边摆着草稿本,在一堆公式和数字字母里,有一段汉字格外显眼。 黑沉沉的眼里泛开一抹波澜,付长风转开目光,从兜里掏出一张叠成了豆腐块形状的试卷,一点点摊开,拿了桌上的笔,在左上角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开始做题。 他一连串的动作做下来,看似行云流水,但举手投足间却带着点遮掩不住的焦躁。何云山把糖收进口袋,坐到付长风旁边,看着他写了两道题,简单的英文字母的收笔处用劲很大,隐隐有要划破纸张的趋势。 何云山瞭然,在付长风停笔心算的时候抽走了他的试卷,看着上面的摺痕,伸手弹了弹,纸张翻动的声音和椅子被拖拉时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同时响起。何云山抬起头,和已经站起来的付长风对上眼。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竹马,彼此知晓对方所求,明白对方所想,默契度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何云山清楚,要换在平时,有着完美主义精神的付长风是绝不会把试卷折得到处是痕迹的,更不会把abcd写得脱出了答题框,再说一个被老师特批不用写作业的人,根本没必要把学校的试卷带来。他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猜出了付长风现在是什么状态。 “又吵架了?”何云山拍拍他的肩膀,把人拉到自己旁边坐下,把卷子对摺放到一边,手往后一撑,人就这么随意地坐着,“我没听到。这次怎么样?” “不知道。”付长风轻轻抿了下唇,呵出一口气,“我听到她拿刀了。” 何云山挑挑眉:“谁出去了?” “另外一个。” 付长风的口气稀疏平常,像是在说一件多么平常的家常便饭,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自他的母亲在他小时候离了婚,性格就变得有些怪异,极容易歇斯底里,直至付长风初三时,女人和所谓的中学时的初恋同居,这样的性格才有了收敛。 在最初的几个月里,女人的确如她自己所说,过得快乐又肆意,笑容从早挂到晚,只是这样的幸福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他们同居四个月后,两人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女人不允许自己落于下风,所以在争吵中,她几乎是竭尽所能地扯开了嗓子怒吼,完全忽略也遗忘了楼上在做中考复习的儿子。那晚他们吵得很激烈,几乎所有易碎的东西都成了牺牲品,满地狼藉,满屋哭声。 但那并不是最后一次,那只是一个开端。从那之后,大大小小的各种争吵,他们从付长风初三吵到他如今已然成了高三学生的一员,吵到他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听着那些愤怒之下吼出的难听的话,虽然如此,却仍然乐此不疲似的没有停止。 今晚是最严重的一次,女人拿起了厨房里的刀,叫嚣着要死给男人看 。这就像是一场可笑而又荒诞的戏剧,台上人自导自演得无比欢乐,台下人却面若冰霜看得满心烦闷。这次受到损害的不再是那些玻璃制品,而变成了屋里的硬体。 沙发被刀划上了无数痕迹,墙壁上满是女人撒泼时泼洒的茶水,高价定制的木柜差点被一刀切成两半。直到男人愤怒之下摔门离去,她都将自己置于一个弱者的位置,摆出脆弱得风一吹就折的姿态,在黑夜里痛哭。 付长风只觉得焦躁。 女人在楼下吵了多久,他就在楼上枯坐了多久。他想立刻逃到何云山那边去,却又想着再忍忍,再忍忍,实际上,他并不希望自己的焦躁被何云山发现。 可他们实在太过于了解对方,甚至于胜过了解自己。他在那样的状态下来到何云山家,无疑是把最不稳定的自己展现在何云山面前,只消一眼,他就能看穿他。 “收了你的糖,今天晚上我就不做题了。”何云山笑着把头搁在他的肩窝上,带着湿热的气息轻轻扫过裸露在歪的脖颈。付长风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在那一刻表现出有什么不对来。 何云山对他很好,好到班上的很多小情侣都自愧不如,但也只是发小对他的照顾心理,这样的好里,不掺杂任何他想像或者想得到的东西。付长风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他才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产生莫须有的幻想。 第2页 “你想去哪里?”何云山问他。 以往女人吵架时,付长风就会和何云山一起出门。他们在深夜的路上骑行,大有到深山老林不问世事的架势,但事实上,他们必须在天彻底亮前赶回家,然后去学校。 他们也只不过是尘世中渺小的一粟,也要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做尽不切实际的梦。 “今天不出去。”付长风说。 何云山有些惊讶,很快反应过来,略略往后退了点想看清付长风的表情。和以往没什么区别,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眼角微挑,透出了点没能消干净的不忿。 他张了张嘴正打算说话,忽地嗅到空气中有一丝甜味儿,眉头蓦地一皱,凑到付长风身边——甜味儿是他呼吸时带出来的。 “你吃了糖?”何云山伸手攒住付长风的手腕,细细长长,像是长期营养不良的人才有的那种粗细。“长风,你是不是吃糖了?” 付长风抿了嘴不说话。他从小就对糖味儿有种别样的喜欢,但偏偏天公不作美,他对甜味儿过敏,不仅是糖,连基本的食糖都没办法摄入很多,食物越甜,带给他身体上的伤害就越大。他家里有很多糖果,但那些都是给何云山留着的,何云山更是无数次地警告过他,不要去吃。 “你说话。”何云山被他的非暴力不合作弄得有些恼火,手下劲也大了些,但仅仅是一瞬他就松开了,因为他发现付长风的体温比自己要高得多。“你吃了多少?” 付长风:“一颗。” 他眼里的深邃看得何云山心猛地一揪紧,连带着声音也软了下来:“你感觉怎么样?要不然我们去医院看看吧,明天也不用上课……” “不用了。”付长风摇摇头,微垂眼睑,“我觉得没什么。” 何云山想起刚刚指尖所触之处滚烫的体温,还有付长风在暖黄的灯光照射下明显白得过了头的脸色,不免一把怒火烧了起来,且大有燎原之势。 他站起来到衣柜里翻出自己的一件还算厚实的外套,不发一言地往付长风身上套。他这才发现,这傢伙只穿了一件在春天都显得单薄的衬衫,脸颊处的冰凉和脖颈上的热度迥然不同,刺激着他的心脏。 “跟我去医院。”他的口气有些强硬,带着些不容反驳的意味,“马上走。” 付长风知道再拒绝也起不了多大的用,只好跟着他出了门。何云山的母亲是个服装设计师,给何云山穿的衣服都是她设计的,全世界独一无二。袖口上绣着一小撮连绵的山峰,衣领上则画着被加工过的有着朦胧感的云。整间外套上还带着香味,是云城特产的薰香。 鼻翼轻轻煽动,付长风小心翼翼地将那样的气味吸入肺里,仅剩的一点阴霾心情终于消失殆尽,只剩下莫名其妙的满足。 丁韶这个点还在工作室加班没有回来,何云山就给她打了个电话说了付长风的事,丁韶很是着急,答应了马上过来接他们。何云山拉着付长风在楼栋一楼的大厅里坐着等她,因为害怕付长风着凉,他让人紧挨着自己坐着,手圈住了他的肩膀。 这是一个侵入了对方的心理安全距离的动作,甚至可以说有些亲密得过了头,但放在这两个人身上却一点也不显得突兀。丁韶匆匆赶来,摸了摸付长风的额头,又看了眼他不太好看的脸色,顿时心疼得不得了,连忙开车带人赶去医院。 等到输水输了快有一刻钟,丁韶又拿了一个小小的暖手袋给付长风握着,免得他手冷。她偷偷拉了何云山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他:“长风家又吵架了?” 何云山点头:“嗯,这次好像还挺严重的。” “长风都高三了,他妈妈怎么还不知道为孩子考虑考虑。”丁韶嘆了口气,拍了拍何云山的手背。“我知道你们哥俩感情好,这几天你就让他住我们家,等家里气氛好点了再回去,免得给人添加压力。” “知道了。”何云山顿了一下,到底没忍住,说道:“妈,长风这次是自己碰糖的,他知道自己对甜味儿过敏,怎么会吃糖?” “你别想那么多。”丁韶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他是喜欢甜味儿的,没忍住吃了一颗怎么了,一天到晚瞎操心。明天不还要和同学出去玩吗,作业写完了?” 何云山笑着打了两句趣,目送丁韶下了楼。他非常清楚,付长风不是那种受不住诱惑的人,十几年都没问题,怎么会在一朝时间里破了规矩? 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只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敏这里纯属胡诌胡诌胡诌,都是瞎扯,认真就出戏了xbu 第2章 第二章 付长风的点滴直到天快亮了才打完,何云山打了车和他一块儿回去,到小区门口时接到了丁韶的电话。 丁韶昨晚上在工作室忙完就回家了,这会儿可能是来问他什么时候到的。何云山也没多想,直接接通放到耳边。 “云山,你现在在医院陪长风吗?” “没有,我们已经到小区门口了,怎么了?” “先带着长风到附近逛逛,别回来。”丁韶的口气有些着急,背景音也很嘈杂,像是有谁在争吵,“长风他妈妈又在闹,这次在走廊上闹的,把人逼到了窗户边让人跳下去。已经报警了,你快带着长风走,别让他撞见。” 何云山一愣,立刻应允下来去拉付长风的手,却不料摸了个空,他一抬头,看见付长风已经走出去两步,目光正死死地盯着不远处一栋楼十六楼的窗口位置。那里一个男人的半边身体已经倾斜出去,衣领被女人瘦长的手抓住,不停地摇晃,男人面露惊恐,双手死死地扒住窗框。 “长风!”何云山觉得不好,往前跑了两步,付长风却比他跑得更快,直直朝着楼栋的方向。因为地上有积水,他还趔趄了一步,手抓住了路边带着刺的根枝才没摔倒,手心里却立马就涌出了血,滴到地上。 何云山只觉得眼睛被什么刺了一下,疼得他呼吸都困难起来。他加快速度追上去,被反应慢了一拍的自动门挡了一秒,再追进去时,电梯已经上到了三楼。他咬咬牙,往一旁的紧急通道跑。 男人是后半夜回来的,带着一身酒气和腥气,看见坐在沙发上眼睛都哭得红肿的女人,只觉得委屈的该是自己才对,借着酒劲,一气之下说了些难听的话,性格里受不得这种待遇的女人瞬间就爆发了,直接揪着他的衣领把他往外拉,推到了窗边。 她是爱着男人的,至少据她自己所说是这样,所以她不肯也不愿和男人分开,多年来以不断的争吵和男人的示弱让步来维持这段风雨飘摇的感情。她不捨得真的把男人推下楼,但她想给这人一个教训,哪怕一点点。 “妈。”付长风站在电梯口,一双波澜不惊,从小时候起就饱受周围人好评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已经行将失控的女人,“你放下他。” 女人浑身一抖,丁韶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暗骂了一声何云山的不中用,又挤出笑上前想去安慰付长风。付长风对她摇了摇头。手心里的血已经干了,留下一层血痂,伤口仍是痛得厉害。 第3页 他攒紧手,走到女人身后,平静的声调让丁韶惊出了一身冷汗。“妈,您把他放开。” “长风,长风,他想离开妈妈,妈妈……”女人说着就要哭起来,付长风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声音更轻了。 “我来换他吧。”他说,“您想找个人出气的话,把那个人换成我吧,他是无辜的。” 他的眉眼算不上有多凌冽,甚至可以说柔和得过了头,再加上性格偏静温和,也不爱与人多说话,有时候光坐在那儿存在感都能低到没有,却是个沉稳多谋,绵里藏针的人,理应说不出这种一听就不加考量的话的。 丁韶已经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希望民警尽管赶到,来收拾一下这即将崩盘的局面。这层楼只有他们两家住户,如果真的闹大了,就是人尽皆知的丑闻了。 “付长风,你在说什么?”何云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付长风身后,平日里总是灌满笑意的眼睛此时燃起了燎原大火,怕是要把付长风也烧死在里头。 付长风不为所动,仍然定定地看着女人。女人似乎是被他吓到了,手中的力气松了些,那男人逮着空档往前一挤,一屁股坐在地上劫后余生似的大喘气。 民警姗姗来迟的时候,付长风已经被何云山拽去何家包扎伤口了。他小心翼翼地把付长风手心里的尖刺拔下来,又给伤口消了毒,一层层地为他缠上绷带。 微垂的头暴露出头顶的发旋,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像是黑夜中高挂天空的星星。 “你知道你刚刚那样我有多担心吗?”何云山嘆了口气,一下一下地捏着他的指腹,“你怎么能说出那种话。” 付长风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的确是说出了不合自己作风的话,他乖乖道了歉,何云山也没有多提,换了个话题说道:“这段时间要不你还是先到我们家住吧,好吗?” “我回去收拾东西。”付长风站起来,把缠了绷带的手揣在兜里,“五分钟。” “我陪你去。”何云山也跟着起身,“两个人的话速度快一些。” 付长风不置可否,两人一块儿到了外面。屋门大开着,丁韶正坐在里面安慰女人,扭头见到两个孩子进来,摆了摆手让他们赶紧上去。何云山沖她吐了吐舌头,飞快地跑上了楼。 付长风要带的东西不多,也就是一些书本资料和换洗衣物,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到何家暂住,下楼的时候女人也没有多大的表示,只是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付长风转过头给避开了。 他们这对母子哪怕说成形同陌路也不为过。自小时候女人离了婚,父亲疏于关心,这之后就再没看过他,也没支付过抚养费。 女人因此隐隐有了怨妇的心态,每日在他面前数落父亲的不好,没多久,付长风开始渐渐变得不太爱和家里人说话,成了沉默寡言的那一类。 直到男人来到他们家,他就更像是家里多余的那一个。他们你侬我侬时付长风介入不进去,他们吵得你死我活时付长风也管不了,他像是被这个家庭排除在外,无处安身。 与女人不同的是,性格温婉的丁韶很是喜欢他,常常邀他到家中短住,他也就有了机会认识何云山,一个年轻气盛,有奇思妙想的男孩子。 他们的性格大相迳庭,就连家庭也是两个不同的面,却对彼此了如指掌,像是真正的兄弟。 “我姐等会儿要回来,我妈本来要去接她的。”何云山把付长风的东西放进自己的房间,低头翻了翻手机,“不过现在她要陪着阿姨一起出去散心,只能我去接了。要不要一起?” “云良姐放假了?”付长风说,“我以为还要一阵儿。” “她们组提前完成任务,被特例批的。”何云山摊开手,“所以你只能跟我一起住了,客房要留给她。” “嗯,先去接云良姐吧。”付长风说着看了眼墙上的挂历,“明天是周一,班上有演讲。” “晚上一起商量商量稿子?” “好。” 何云良是何云山的表姐,因为父母早逝,被外婆照顾了一阵儿后就给丁韶接到了云城,这些年在外地工作,除了过年过节很少回来,这次算是个例外。 机场里人不多,一眼就能看见何云良。她穿着今季流行的大衣,鼻樑上架着墨镜,配着浅色魔术裤,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整个人看着十足地精神气爽。 “云山!”她拖着行李箱小步跑到何云山面前,先给了他一个拥抱,又扭头看向一旁的付长风,笑了起来:“长风也来了,这么多人接我?” “就俩啊姐。”何云山有些无奈,“你这次待多久?” “短时间内不回去。”何云良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你还嫌弃我待的长不成?” “那哪儿能,就是怕云城不好玩你逛得不开心。” “简单,我宅家里就行了。” 一路谈笑风生地往家里赶。何云良是个非常会聊天的人,就连话少的付长风都能被她带动起来,她从自己的经历聊到他们两个的学习,又聊到以后有什么计划,算是把天南海北都扯了个遍。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付长风总觉得何云良比起之前有些不一样,她今天说这么多话好像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连一秒钟的沉默都忍受不了。 “舅舅不在?”何云良弯下腰换鞋,没听见客厅有放军事节目的声音还有些奇怪,探头往里望了一眼。 “回老家去看外婆了。”何云山翻出手机看了一眼,不出意料看到丁韶的简讯,说她回工作室去处理事情了,晚上不回来。 “都不在啊。”何云良笑了两声,“那太好了,你们两个别到客房打扰我啊,我要看一下午电脑!” “看把你能耐的。”何云山白了他一眼,趿拉着拖鞋进了厨房,“我给你弄点喝的。” 何云良沖他眨了眨眼,转身提着行李箱上了二楼,付长风自觉地回到房间里去打演讲稿的草稿。 因为某些原因,他是被班主任准许不用写作业的,因此也不用像何云山一样还要做学校发的卷子。 他们读的十四中有个传统,就是每周一下午的一二节课,不管文科理科都必须抽出来给学生做演讲交流用。一个班分成几个小组,由小组内部选出代表上台。 付长风与何云山在同一组,代表是何云山,但何云山的演讲稿一般都是他们两个共同商讨的。付长风追求稳重,何云山追求让别人意想不到,两方的意见一中和,往往能在班上得到一致好评。 因为右手还缠着绷带,他便拿着ipad打字,等何云山端着饮料上来,一篇演讲稿的大致思路他也已经打了出来。 何云山坐到他旁边,先把内容看了一遍,想了想,又拿出一张纸写了自己的想法递过去给付长风看。这种时候他们的交流往往只会剩下写字时的沙沙声,需要开口的对话几乎为无。 第4页 “去叫姐吃饭吧。”何云山看了眼时间,“妈说不回来,问她要不要出去吃。” “好。”付长风起身走到客房门口。走廊上没有开灯,只有一楼客厅的灯会漏了点上来,令他意外的是,门缝里也看不见一点光。何云良竟然是没有开灯的。 他先敲了两下门,喊了声云良姐才推门进去。客房内床铺整整齐齐,那只军绿色贴满了图贴的行李箱就立在书桌的旁边,连打开都没有过,而穿着焦糖色长领毛衣的何云良坐在飘窗边,一条腿微微曲起,头靠在肩膀上。 如同泼上了一层墨似的长发垂了下来,她的鼻樑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大概是眼镜的原因,付长风觉得她的眼睛在这一刻宛若被洗去了光辉的星辰,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她的指间夹着一根燃了一半的烟,隐约可见的火星在黑暗中翻飞,像是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歌女。粉红色的手机躺在一边,屏幕黑着,倒映出她脸上落寞的表情。 “云良姐?”付长风试探性地喊了她的名字。原来路上的那种感觉并不是错觉,何云良的确有心事。 “嗯。”何云良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却没有去管被她踢到一边的手机,只是把菸头摁灭在了窗台上。“长风。” “我不会再走了。”她轻轻地说,用微微发红的眼眶看着窗外,“我走不了了。” 第3章 第三章 何云良所在的组负责的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不容许出一点差错,因此他们才拼尽全力努力在截止日前做完了,还提前了几天。但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们做的东西最难,效率却是所有组中最高的,其他的组对此心怀疑虑,人性的险恶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另一个组举报了他们,斥责他们盗窃一位老前辈的成果,经过删改后直接套用。 组中除开几个经验不足的新人,剩下的人中包括何云良都是工作很久的老人了,工作能力是得到领导一致认可的,这种无理取闹的举报理应不会被放在心上,但运气一差起来就走哪里都是下坡路——举报他们的那一组中有个人的靠山很硬。 他们可以拼实力,但拼不了靠山这种东西。于是这么一件小事惊动了大老闆,他们小组被扣上了莫须有的帽子,当初为了完成任务而经历的的幕天席地,栉风沐雨尽数白费。随后他们就被勒令停职,回家反省,所有的成果也全部作废。 何云良在回来之前,一直在试图联繫他们做报告时遇见的那些人,发出的信息打出的电话通通石沉大海,没有一个得到回应。 再傻她也知道这是有人看不顺眼他们把路都给堵死了,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和其它组员先接了停职通知回家。 而就在几个小时前,她和小组里的另一个老人通了电话,上面的人说那位前辈得知他们的行为非常愤怒,直接让他们整个组降了部门,调到了后勤部里。 但后勤部是不需要那么多人的,那几个新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被捨弃的对象。这些权钱交易黑箱操作的可怖让何云良彻底凉了心。她不打算再回那里了。 何云山沉默地听完,给了何云良一个拥抱,何云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自己没事,拿着外卖又上了楼。 她现在要在云城找一个新工作,可能很难,因为她不确定自己的履历有没有被谁恶意抹黑。 有了何云良的插曲,付长风与何云山两个人都没怎么聊天。天色渐暗,洗漱完后付长风就上了床,简单地浏览了一下班群里班主任发的通知。他把手机一关,拉了拉被子,慢慢阖上眼。 何云山还在写最后一张试卷,他的速度不慢,正确率也很高,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事太多,在做这张卷子时,他明显地不在状态,连划了三个答案,第一道解答题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何云山嘆了口气,丢下笔,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他只要一回想起白天的事情,首先记起的就是付长风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面好像有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没有任何可燃物,他眼里的火一探进去就灭了,连点火星子都不留。 付长风这个人的性格已经定了形,家庭的破碎使得他养成了一个不好的习惯,那就是在人群中,在班级里,下意识地去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让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 但这是不对的。过少的交际让他身边的朋友寥寥无几,只要不是必要,除何云山以外几乎没人会主动找他聊天。 在他们这个年纪,需要的是好像永无止境的欢乐和足够的笑料,谁也不乐意与一个沉默少语的人深入接触。 何云山看了眼手边的演讲稿,那里面凝聚了他和付长风的心血。他不止一次要求要在结束时提到付长风的名字,被付长风言辞拒绝,原因是他不在乎。 于是同学们给出的掌声,老师给予的肯定,所有的所有,都是面向何云山一个人的,他独享了所有的荣誉,让幕后协助的付长风一直默默无闻。 这是一种平衡,一个不公平的平衡,何云山想要打破,但每次他只要一开口,付长风就会立马起立,转身通知下一组的代表上台。 这是付长风的拒绝,他看得清清白白。正因为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了,他才更没有办法去打破平衡。 他十分优秀,这几乎是所有与他有过接触的人给予的一致肯定。 他们赞扬他有着新颖的想法和足够稳妥的计划,虽然有时一个事情结束他会来一句“其实我也是碰运气”,但最终的结果已经足以证明一切。 没有人知道,不管是演讲也好还是处理什么事情也好,那些想法整个的灵魂来自于付长风,他只是一个演绎者,一个足够胆大的演绎者。 何云山抽出抽屉,里面有一只他让丁韶亲子做的盒子,盒子上的锁并不繁琐,一拉就开。里面大大小小地摆满了这些年来他收到的所有来自付长风的糖果。 老实说,何云山不喜欢吃甜的东西,至少是不喜欢吃糖的,但他知道付长风喜欢,所以他就採用了这种方式,让付长风只要是因为女人的事情来找他就支付一颗糖果作为费用,长此以往,盒子已经快装满了。 “长风。” 他在静谧的夜晚里,轻轻地念出了刻在盒壁上的那两个字。静静地在书桌上流泄的灯光倒映在他的眼底,如同秋日时壮丽的日出。 缕缕金色的光柱从破碎的彩云中喷薄而出,嵌入云城连绵不绝的山峦,嵌入那些深深的地堑沟壑,翻越了千万重山汨汨流动的河流被照得像是一条金色的绸缎,点缀在一片金黄秋色的山坡上。 自此,又是一天日出,又是一卷壮阔景色。 付长风的睫毛轻抖,手下意识地攒了起来,他却不敢睁眼。他知道何云山现在应该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他的视线和他这个人一样,大胆又炙热,几乎要把他烧穿。 那是和清风明月一样干净清澈的视线,没有夹带任何杂质,没有他心中的那些可望而不可即,想要而不可得,更没有他的贪婪与填不满的欲望。 他想要得到何云山,不是想要他像对待发小那样对待自己,而是像对待恋人那样对待自己。 第5页 这样一个可耻而又暴露了自己的贪慾的念头,让他几次在睡梦中惊醒,冲到卫生间里往脸上打冷水。当他对着镜子看到一脸落魄狼狈的自己,就更会为那些不堪的念头感到噁心。 他厌恶这样的自己,比厌恶撒泼不讲理的女人更甚。 他所有的幻想,都只能是妄念,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俟河之清。 小长假之后的周一简直就是一个大型茶欢会,前不久还被评定为年级最佳班级的高三二班在班主任出现前吵得连走廊尽头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赶作业的赶作业,聊假期去哪儿玩的也聊得入神,各自窝在自己的小团体里开派对。何云山去了办公室送作业,付长风便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书。 他的安静和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更显得他难以融入,作为组内成员,剩下的四个组员他也很少交流,顶多就是交作业时叫一叫,除此之外说的话不超过十个字。 何云山出现在班门口,大喊了一句班主任马上来,全班人极其有默契地在几秒钟内安静下来,连抄作业的都不抄了,动作之快到难以置信。 班主任拿着书进来,对他们安静自习的行为非常满意,跟值日班长交代了几句,转身又去隔壁班准备上课了。 因为班主任就在一墙之隔的教室,他们也就没再作妖,乖乖地熬过了浑浑噩噩的早自习。 早上的课排得非常的不科学,把最容易犯困的语文放到第一节不说,紧跟着的竟然还是英语连堂,连堂完了又是两节自习。 决定睡一上午的人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但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是想着好好听课却又担心掰不过浓浓困意的人,一个上午过下来,班上的人都有些不在状态,听到通知食堂开门的铃声才清醒过来,用着百米冲刺的速度拔腿就跑。 何云山作为值日生留下来擦了黑板,扭头看见付长风正一边做题一边等他,便把黑板擦收进讲台的抽屉里,走了过去。 “我约了苏璞一起去外面吃。”何云山说,“把东西放着走吧。” 苏璞在港城上高中,跟他们以前也是一个小区一块儿混大的,因为云城和港城离得近,来回也就半个小时,苏璞有时间就会过来和他们一起吃,这么多年情谊也只有增没有减。 付长风和何云山一块儿并肩出了校门,一眼就看见穿着和十四中的宽大校服明显不是一个风格的衣服的苏璞,她正靠在路灯下玩手机,散下来的头发被风吹乱了点,便抬起头来伸手撩了两下。 “云山!长风!”她冲着两人招了招手,飞快地把手机收进兜里,走了过去,“今天去哪儿?” “还不是老地方,你想去哪儿?”何云山看了她一眼。 “何云山你能不能有点新意?”苏璞说话时喜欢在最后一个上带着点儿化音,听上去十分可爱。“问问长风,看他是不是早就吃腻了?” “他吃没吃腻还用你说?”何云山伸手弹了弹他的额头,“你想换地方就承担一半的餐费吧,不然免谈。” “资产阶级的剥削?” “不,这叫民主。” “……” 苏璞气得跳起来就往何云山头上捶,何云山一边躲一边笑,他身后的付长风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只是视线始终追随着何云山,直到苏璞停下,他才匆匆移开。 他们经常吃饭的地方就在十四中旁边,一家不大却富有诗意的饭馆,何云山当初也不知道是看中了这里的环境还是菜的味道,自从来了后就没换过地方。 饭馆的老闆已经记住他们三个了,何云山一进来就吩咐好了后厨,给他们安排了採光最佳的位置,何云山笑着道谢,自觉和付长风坐在一排。 苏璞喝着老闆友情赠送的果汁,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盯着何云山上下打量了一圈,把何云山盯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桌子下的脚轻轻踢了她一下。 付长风把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但也没有说话,扭过头静静地翻着手机上的英语阅读。 何云山快速地敲击着屏幕:“你刚刚的眼神怎么回事,跟我对不起你似的。” “同样是小时候的玩伴,怎么差别那么大?”苏璞很快回过来,“你看看你对长风,再看看你对我,简直天差地别啊。合着长风就是你心中白月光,姐姐我是墙上的蚊子血?” “……您这是情场失意到我这儿发牢骚呢?瞎说些什么,你好歹也是二中年级第一,心胸稍微宽一点行不行?还有,瞎打的什么比喻?” “我还没有胸中洒落到光风霁月的地步,您啊就别想了。”苏璞咂咂嘴,“反正我身边也不是没有,之前跟你说的那个傻逼周易就是啊。” 何云山一头雾水:“没有什么?” “……天才你全省前五十抄的吧。” “说不定,你猜我抄的谁的?” 饶是反应弧长如苏璞,这会儿也看出了何云山是在耍着她玩,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狠狠踩了何云山一脚,把手机一收不跟他聊了。 第4章 第四章 苏璞急着赶回学校,吃完饭就跑了,何云山不急不忙地喝着东西,摁了摁手机屏幕委託班长帮忙给他和付长风打个掩护,就说他俩去图书馆看书了。 看到班长回了个没问题,何云山便抬起头看向付长风。眼角微微弯起,带着适当的弧度,将他的好心情暴露得干干净净。“一起去一个地方?就是下午的演讲里我会提到的一个地方,我希望你是最先知道的。” 付长风并不介意错过中自习这件事,便点点头答应下来。何云山拿手机扫了共享单车,他们一起在宽阔的柏油路上骑行。 象徵着青春不羁记忆的校服外套被风吹得不断鼓动,被树叶切割成无数个细碎方块儿的阳光流泄而下,为他们的快活自意添砖加瓦。 哪怕只有这几分钟的时间,付长风想,也足够他铭记一辈子了。 何云山在一大片梧桐树林前跳下车,翻飞的白色校服后是一片广袤的金黄色“草原”,堆得厚厚的枫树叶和高耸入云的树木让这里看起来像是个远离俗世的好地方。 他将车停在一边,弯下腰捡起一片树叶,手指一动就将它叠成了五角星的形状,举在头顶。哪怕只有一颗,也远比璀璨星河更加夺目。 付长风握紧车把,就这样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有着阳光的笑容和清亮的眉目,顾盼流光。 开口时严谨的逻辑和震撼人心的话语让人不得不承认,他的的确确已经是十七岁了,但高举着枫叶五角星的模样,却又让付长风觉得,何云山还是年少时那个轻狂的男孩。 这个走进他心里的少年,在他荒凉的世界里埋下了希望的种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直在不断地向前走,不断地成长,但骨子的真,却是刻在灵魂上的,一辈子也不会变。 他仅仅是这样看着,就能感觉到何云山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巨大吸引力。他与他不同,他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而他身边胜友如云高朋满座。 第6页 有时他与何云山走在一起,都能感受到周遭人偷偷打量的目光。那些目光中一般是善意者居多,但也不乏有恶意的,只是恶意的不是对着何云山,而是对着他。 一个性格不合群的人,在他们这个年纪会受到这样的目光,原因几乎是显而易见的。 因为天气预报说了会降温,他们没有在枫树林待多久,最后匆匆骑着车赶回了学校,从教室后门熘了进去。 班上正在午睡,何云山把教室门轻轻带上的那一刻,外面一个闷雷响过,紧接着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天地间像是崩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漆黑裂缝,就连最近把日子过得晨昏不辨,昼夜不分的二班学生都惊醒了不少,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讨论,被值日班长及时喝住了。 何云山扭头去看付长风,他刚把桌上的东西收进抽屉,准备趴在桌上睡午觉。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何云山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头顶的发旋。 付长风一惊,但也只是笑笑,紧接着就趴下去把头埋进臂弯里了。何云山也觉得有些困,一边在一旁酝酿睡意一边默默背着演讲稿。 也许是外面雷雨声太大的原因,他竟然没听见付长风开关门离开的声音,等午休结束铃响起,他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雨还在不断地下,隐隐有要下得更大的趋势。他趁老师还没来,给付长风发了消息问人在哪里,但消息栏前的小圈圈转了半天也没动静。 “高一高二今天月考,开屏蔽仪了,再加上下雨,信号不好吧。”班长说着把手里白板的钥匙给他,“今天你是第一个。” “帮我换一下,改到最后一个,我要出去找人。” “最好一个?那到时候同学都审美疲劳了,你要是没点什么新意的话很难激起水花。” “班长,你觉得我缺心意吗?”何云山抬起头看向她。 班长一愣,笑着拍了他一下:“你能不能别这么骄傲啊。” 他的确是个骄傲的人,不仅是他,付长风也是,因为太过于骄傲了,他们习惯于把自己放在某一个位置,自然而然地摆出比其他人要高一等的态度来。 何云山将这个度控制得很好,因此即使别人察觉到了,也不会觉得不舒服,但付长风没有,他疏于人情交流,对那些恶意中伤也从来不给予理睬,何云山担心是有人找他麻烦。 他们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有些已经打心底认为自己没出路的更不会垂死挣扎,只想着在毕业前折腾出一番大事。 班主任知道何云山和付长风关系好,见他来问也没有多意外,淡淡道:“他回家了。” “回家?什么时候?为什么?”何云山说。 “他家里人来接的,就中午。可能是家里出事了吧,你着什么急,回教室,演讲还上不上了?” 何云山听到这儿就罗列出了一堆可能性,嘴上应着回教室,人却是在拐弯时径直下了楼,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下跑。 他把帽子兜头一戴,紧接着就冲出了教学楼,衣服几乎是瞬间就湿了,雨水顺着脸颊滑进衣领里,凉得他一哆嗦。 出了校门后信号才算是有了点,何云山不断地抹掉屏幕上的水给付长风打电话,一个接着一个,起先是无人接通,后面直接关机了。 家里也没人,丁韶不在,付长风家也是空的。他急忙给丁韶打电话,没打通,又给丁韶的工作室打,她助理说她中午就出去了,还没回来。 无数个巧合混在一起,就成了让人心惊的事实。何云山急得在家门口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给丁韶打了十几个电话,总算是接通了。 “妈你怎么回事,不在工作室怎么接电话这么久?” “长风的妈妈出事了。”丁韶嘆了口气,“我现在在第一医院,你担心的话过来吧。” 何云山脚步一顿,立马转身去摁电梯:“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 “他妈妈状态不好,今天中午在电梯里晕倒了,被人送到医院了。情况……不算明了,手术刚做完,已经进病房了。” “长风呢?” “一直陪着。” 得知付长风没事何云山才松了口气,在手机上叫了个车,也不顾对方的天价一口答应下来,浑身湿透地坐上车,直奔第一医院。 住院部闹得鸡飞狗跳,何云山一路过来被好几个气势汹汹撸起袖子要骂人的家属撞到,唯独女人所在的那层楼十分安静,几乎是落针可闻。 他走到丁韶面前,丁韶指了指一间病房,他便转身敲门走了进去。付长风坐在椅子上,嵴背微弓,头垂着,头发上还有着湿气,显然也是淋了雨的。 听见动静,付长风回过头,见到何云山的一剎那,他的眼里瞬息万变,千般情绪都在兜转之后落入黑暗。 何云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付长风,那些沉甸甸的情绪压得他心里直跳,好像有什么东西哽咽在喉咙里面。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一道闪电将屋内划得通亮。 他这才发现,付长风不仅是浑身湿漉漉的,衣服上竟然还有斑驳的血迹。不多也不深,但看在他眼里却分外惹眼,像是一颗钉子钉了进去,他只觉得脑子发涨。 “怎么回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一改往日的轻快,带上了颤音。 窗外是无比肃杀和凄戚的雨,屋内的两个人相顾无言,只有偶尔划过的闪电将他们彼此的表情照得通亮。 何云山觉得恼火,他快步走上去,一把抓住付长风的衣领,紧接着看到的东西让他心跳都漏了半拍。 付长风的脖颈上大大小小满是划痕,像是被又尖又长的指甲给抓出来的,有的已经结了血痂,有的还在往外冒血珠。他从来没见过付长风身上出现这样的伤,震惊之余松了手,无力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无话不谈了,这已经是这段时间里,他们再次因为付长风的不做声而陷入沉默。 何云山想,他不能着急,因为付长风的性格就是这样。他深吸了几口气,正准备开口,眼尖地瞥到地上有一张正方形的玻璃纸。 他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开,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付长风。后者面无表情,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垂在腿侧的手腕骨微微突出,就那么看着他。像是头独自舔舐伤口的小狼。 “你……”何云山艰难地润了润声音,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调,“你又吃了糖,是吗?” 远胜过愤怒的是心疼,他当然清楚付长风最近的状态不佳,只是没想到他会採用这种方式来缓解。不断地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简直不像付长风。 “没事。”付长风淡淡说完,扭过头不再看他。 一场无声的对峙在这句话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开始了。 何云山连连后退,狠狠踹了一脚椅子,转身脚步不停地往外边走,和丁韶撞了个满怀。 “云山?你走路怎么不看路……云山!你走那么急干什么?” 第7页 “回学校!”何云山直接吼了回去。 他带着满腔不忿回了班,班主任在门口拦住他,见他全身都湿了,批评的话便变得委婉了许多。何云山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脑子里只想着刚刚付长风的样子。 他们身边的人没人不知道,他从小到大最宠的就是付长风,最了解的也是付长风,付长风心里想什么,他比他自己都清楚。说这话可能过于狂傲,但他可以肯定,付长风对他的了解也同样如此。 从他第一次在丁韶身后见到这个样貌惊人性格温和的男孩子的时候,他就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永远要照顾他。 但岁月不断流逝,他们也在不断成长,越来越频繁的家庭争吵和破碎的亲情让付长风变得更加奇怪,有时何云山和他坐在一起,他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猜透他的心思了。 他们正在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退出对方的舞台。 演讲已经到了倒数第二个,何云山把校服外套一脱甩在桌上,等那人下台后就走了上去。 他看着付长风空了的座位,觉得心里也跟空了一块儿似的,冷风呼呼地往里面灌。 “在开始前,我要说一句话。”他转开目光,深吸一口气,“之前的每一次演讲,演讲内容以及稿子的最终定型都是我和付长风一同商议的,他才是这些演讲的中心灵魂。” 语惊天人,台下的同学面面相觑,有的甚至还反应了一会儿付长风是谁,半分钟后,议论声此起彼伏,被皱着眉头表情不善的班主任勉强压下。 一个在幕后替何云山出谋划策了多年的付长风,终于为他人所知。何云山松了口气,两手撑在讲台上。 “我希望你们记住。”何云山说,“至今为止我得到的所有荣誉,都应有他的一份。” “长风,你妈妈刚刚醒了吗?”丁韶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到桌上,看到付长风脖颈上的伤口吓了一跳,又瞥了一眼床上仍在睡的女人。“你妈妈醒过来时弄的?” 付长风笑笑:“谢谢阿姨陪我,您还要工作吧,不用一直待在这儿的。” “你这孩子。”丁韶嘆了口气,“我刚刚看云山跑出去了,你俩吵架了?” 付长风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他一直很在乎你的。”丁韶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算真的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也是担心你。” 付长风看着病床的女人,半响才点了点头。他知道。更何况何云山也没有说不中听的话。 只是他自己在拒绝何云山的靠近。 第5章 第五章 何云山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付长风,直到调考排了位置后,在考试开始前五分钟,付长风匆匆进场。 他身上的衣服上有一大片脏污,像是什么东西泼在了上面。何云山皱眉,有心想去问一问,奈何监考老师已经进场,他只好先坐下。 考试一结束他就往付长风那边走,付长风仿佛有所感应似的,抓起笔袋就跑出了教室。走廊里散场出来的学生很多,何云山一下就追不见了人。 他再怎么样也能看出来付长风是在刻意躲避自己了,不免有些烦闷,给苏璞打了个电话想约她吃饭,结果苏璞一听说付长风不在就拒绝了。 “长风朋友少,我平时是想吃饭时跟他熟络熟络,让他性格慢慢变好一点才答应你的。”苏璞咔擦一声咬下一块苹果,“他现在不在,我干嘛还要跑到云城去吃饭?累不死我?” 何云山气得郁结,直接把电话给挂了。教室都改成了考场,不到规定时间不能进去,他除了在学校内游荡就只能出去。何云山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不住,绕到了第一医院。 付长风正好从病房里出来。看得出来,他比早上去学校时要更加狼狈,即使他脸上波澜不惊的表情为他的样子加了一个友好的滤镜,但衣服上的脏污却骗不了人。 隔着一层门板,何云山都能清清楚楚地听见女人的叫嚣声,无非是问男人怎么不来看她。他闭了闭眼,心里已经十分清楚付长风的衣服是怎么弄脏的了。 何云山知道,自己不可能劝阻付长风去照顾女人,毕竟女人也是他的母亲,但这样一个精神不稳定,心情不好就能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任凭自己心情撒泼的女人,他实在是不想让付长风去面对。 女人以前是他们初中时的班主任,他是记得的,那时候的她还带着点人间烟火气息,还会和何云山感慨自己陪伴付长风太少。现在——她只会用暴力手段发泄情绪。 何云山拉住想走的付长风,问他:“吃饭了吗?” 付长风没有看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带你去吃饭。” “不行。”付长风拒绝的很快,“她还要人陪。” “那个男人呢?” “不会来的。” 何云山哑然。的确,女人现在的状态太过于极端,男人来了只可能爆发出一场撕心裂肺的大戏,甚至有可能还要多占一个床位。 他不免心疼起来,却还是抓着付长风的手没松,只觉得少年又瘦了一些。“你为什么躲我?” “我没有躲你。” “长风,不要在我面前撒谎。” 付长风掀起眼皮看他,倏地笑了两声,把手抽了出来,改为揣在兜里,另一只则拎着饭盒。 “你猜猜看。”他说。 女人直到年底才出院,这时候云城已经进入了冬天。纷纷扬扬的雪下了一天,高三的晚自习也被取消了,这算是开学来的头一回,整个教室里难得的有了点活气。 何云山收好东西,和人道了别,一步步地往外面走。付长风已经很长时间不来上课了,但每次的月考成绩足以证明,他纵使不来学校也不会有丝毫退步,班主任也就没多劝。 女人出了院,精神有了一点点恢复,仍是整日整日地坐在家里发呆,偶尔摆弄一下窗台上的仙人掌。 付长风把柳姨给辞退了,改为自己亲力亲为地照顾她。女人很少会再发脾气,像是已经认清了男人已经不会再来的事实。 晚饭过后,她抱着一摞叠好的衣服进了付长风的房间,刚打开衣柜把东西放好,就看见抽屉里塞着一个盒子。她记得很清楚,这个盒子付长风自小时候就有,是他的父亲留下来的。 她登时有些生气,用了力气把盒子抽出来,一下子翻开盒盖,里面摆满了糖果,以牛奶糖居多,扑面而来一股甜味儿。 她发了疯,把盒子里的糖全都倒在了地上,一阵轻响过去,她把盒子也给砸了下去,哐当的动静引起了在书房看书的付长风的注意。他立刻把书一放走了过来。 看见地上散落的东西时,他差点站不住,手直接扶住了门框,声音冷得和云城的气温一样:“妈,您做什么?” 女人回过头:“他已经走了,走了好多年了!你为什么还要留着他的东西!” 付长风:“这不是他的东西,这是我的。” 第8页 “是他的!”女人指着那个盒子,“这是他送给你吃的糖!当时你因为吃了这个住了好多天的院,你全都不记得了吗?他是你爸爸,却不知道你不能吃糖,就这样你竟然还留着他的东西?!” “妈,你听我说,这真的不是他的,只是长得像而已。” “付长风!你跟他一个姓,你就要跟那个白眼狼心连心吗?!还留着他的东西,留着……留着想干什么,好气死我吗?!” “这不是他的。”付长风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着,手下却用了狠劲,就连质地良好的门框上都留下了一层印子。 女人被他的眼神吓得浑身一抖,腿一软就坐了地上,抽抽泣泣地哭了起来。付长风压下心里的烦闷,往里走了两步伸手去扶她。 几颗牛奶糖被他不小心踩碎,嘎嘣一声。 好像什么东西崩塌了,掀起满地尘埃。 何云山站在付长风家门口,犹豫了半天也没能伸手去敲门,他嘆了口气正准备离开,面前的门咔哒一声开了,提着垃圾袋的付长风站在门内。 似乎是没想到会看见何云山,付长风急忙把垃圾袋往身后一藏,何云山眼尖,一眼就看见了透明塑胶袋里面的东西。他眼神微暗,往后退了一步好让人出来。 “都要丢了吗?”他问他。 “不是……”付长风顿了一下,“回头我买新的,这些碎掉了。” “给我吧。”何云山笑了起来,“别这么浪费啊,我帮你废物利用?” 付长风看着他,半响后把袋子递了过去,何云山顺势握住他的手,指尖擦过他的手心,那里还留着淡淡的疤痕。 “我猜到了,长风。”他直直地凝视着付长风的眼睛,“你喜欢我。” 付长风想起他初见时的何云山。彼时的少年身体还未开始抽长,穿着有字母图案的纯棉短袖在沙滩上奔跑,背后是与天连成一色的蔚蓝大海,自由自在的样子像是远行的海鸥。 丁韶将他带到少年面前,少年看着他,咧开嘴笑了起来,也是这样握住了手。带着似火的温度,和仿佛永远燃不尽的勇气。 万里云山,长风冷月。 他说他们的名字很搭。 付长风垂头看着脚下的地毯,想要抽出手,奈何何云山攒得紧。他只好妥协似的嘆了口气,说道:“云山,先放开。” “啊,那我是猜对了?”何云山没有听他的,反而攒得更紧了些,“我们在一起吧,好不好?” 这句话被何云山轻而易举说出来的话,付长风至少在心里辗转斟酌了三年,这也正是他佩服何云山的地方。何云山比他有勇气,所以也就少了那些顾虑。 可他如果就在这里答应了——在正等着他回屋照顾的女人家的门前,他就会从心中滋生出一种负罪感。 何云山就像是与光同尘,与日同辉一样,他理应得到能够与他并肩的事物,而不是一个一味依赖他的人。 付长风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沼泽,如果何云山踏进来了,只会被拖进深渊里,却不能把他送上视野更广阔的高处。 “不好。” 付长风趁着何云山发愣的空档,猛地把手抽了出来,转身逃也似的进了屋。 隔着一面门板,他们彼此沉默,心跳不止,却谁也没有再提刚刚的事。袋子里的糖像是一个个付长风做过的梦,而此时此刻,它们都碎了。 对高三的学生而言,寒假放与不放都没有什么区别,把他们放回去走个亲戚拜个年,再拽着他们收起玩心专注复习,所有人都对这个套路清楚明白,自然也就没有多少人期待过年。 小时候他们还能伸出手找大人要压岁钱,到了这个年龄再这么做就有些拉不下面子了。年味越来越淡,吸引力也低到没有,这就导致没有人觉得时间已经临近春节。 何长明总算是从何云山外婆那儿回来了,作为一个退居二线的老教师,他每天就坐在家里看看军事节目或者看看报纸,提前过起了养老的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付长风的有意为之,何云山最近都很少和他一同回家,连一起去学校的次数都少了,这一点微妙的变化让何长明注意到了,趁着第二天休息,拉着何云山到了书房谈心。 “你跟长风闹掰了?” “算是吧。” “怎么回事?” “就那么回事。” “长风那孩子脾性我清楚得很,问题肯定出在你身上。”何长明喝了口茶,淡淡地瞥了一眼何云山,“你俩以前就跟连体婴儿似的,现在见面就点头示意,装什么装?” “爸,哪儿有像连体婴儿啊,再说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吧。”何云山有些无奈,“他家里的事情您又不是不知道,长风压力不小,我就不打扰他了。” “这是你的想法?” “……是。” 何长明端着茶杯哼了一声,一副看透了他的表情:“别吧,就你那性格你能放任你俩关系这么淡下去?你老子我还不清楚你,骄傲得不得了,拽得二五八万的,自己有几斤几两也不掂量掂量。肯定是你说了什么长风不同意,你那性子过不去这坎儿,拉不下面,所以才不跟人走的近的吧?” 何云山的心事被他点了个通透,登时不做声了,乖乖等着被他训,谁想何长明只是把茶杯放下,轻轻扫了他一眼:“长风做事比你稳重,也比你有远见,想的比你多,可能你对他说的那件事,放在现在来看也许是好的,那以后呢?你想过以后的事情吗?别跟我说你们长大了,都还没成年呢就想往天上飞,不得被雷噼死。” “你们这一代的小孩子,有很多都以为自己成熟,都觉得自己见识广,你就是这一方中的领头代表。你说说你十几年的人生,起过什么大风大浪,受过什么挫折?心性这么高,以后真步入了社会,生活中的种种磨难你扛得过来吗?” “云山,你还记得你高一时入学生会闹的么蛾子吧,最后不是长风出的主意让你摆平的?你们俩天生就是互补的,缺了谁都不完整。” 何云山沉默。他那天将付长风的才华告诉给班上同学的时候,其实震惊者不多,更多的是不相信,付长风太爱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他们根本想像不出来这样一个人有那样的才华。 很多时候,付长风是不会主动融入人群的,一般都是何云山拉着他,他才渐渐和一些人熟络起来,也有了要走出自己的舒适区的趋势。可何云山拉了他,又在半路把他丢下,放他一个人在原地忍受黑暗。 简直不是人。 “爸,谢谢您。”何云山笑笑,“我今晚可能不回来,您帮我跟妈说一声行吗?” “去去去,别磨蹭了。”何长明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 何云山笑着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想,他能有这样的父母真是太好了。 第9页 他能和付长风一起长大,也真是太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风雨中走了一天,残废了要x 第6章 第六章 何云良连着加了几天班,今天在外面帮丁韶买了菜想着早点赶回去,半路中却在河岸边看见了付长风,一个人。 她有些意外,在她的记忆里,付长风和何云山可以说是形影不离,她很少见到付长风一个人待着,背影看上去很是落寞,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何云良提着袋子走到付长风身边,在付长风转过头微微挑眉的时候沖他笑了笑,也跟着坐在草坪上。 她这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多么舒服的动作,前不久融化进土壤里的雪水几乎是瞬间就浸湿了她的棉裤。 付长风将下巴搁在一条微曲的腿的膝盖上,头微微仰着看着远方的天际。 他面部的轮廓已经有了些稜角,也许是这段时间经历的太多,他看上去更瘦了,作为一个十分注重保持身材的女生,何云良自愧不如。 她伸出手,像姐姐一样摸了摸付长风的头发,软软的十分服帖,连带着她心里也跟着软了下来,一边想着真是便宜何云山了一边忍不住多摸了两下。 付长风歪着头,如墨般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薄唇微抿,看着河岸下嬉闹的小孩子说道:“姐,你工作还好吧。” “嗯?没问题的,我跟几个人搭了伙,打算自己创业。”何云良收回手,“你还担心我啊,离高考没几个月了吧,想好考哪里的学校吗?” “我想留在云城。”付长风轻呵一口气,“我妈妈她精神衰弱,没有人陪着是不行的。” “也是,云城的大学也有很好的,不过以你的成绩留下来还是屈才了。”何云良嘆了口气,“我听云山说,你们老师建议你去考更好的学校,我也觉得你完全有这个能力。你不打算给你妈妈请一个保姆吗?” “她不喜欢外人,柳姨现在已经不干这行了,叫别人我怕她受不了。再说,还是自己人比较放心吧。”付长风笑笑,“姐,时间不早了,今天要一家人一起吃饭的吧?” “才不呢,刚刚舅舅跟我说,云山那小子跑出去玩去了,害我白买那么多他喜欢吃的菜。”何云良摆了摆手,颇有些无奈的口气,“要不你到家里来?” 付长风摇头拒绝,站起来与何云良道别,转身顺着石板路走上人行道。 何云良见他走远了才摸出口袋里正在通话中的手机,放到耳边说:“都听到了吧?我以后再也不做这事了,长风那表情看得我心惊啊。” “谢了,姐。”电话那头的是何云山,“另外你可以把菜留着明天做的,放一晚上没关系,我不介意。” 何云良一愣,迅速反应过来自己被他调侃了,骂了回去:“臭小子!” 付长风知道,以何云山的性子,区区一个云城根本圈不住他,他嚮往更加广阔的天地,可以让自己更好地施展才能。而付长风则是个现实的人,他虽然有着一定的完美主义,但还是拎得轻事情的轻重的。 比起远去他乡,付长风更愿意留在云城,不仅仅是因为女人不能离开这里,更大一部分是因为这里有他与何云山所有的回忆,好的坏的,都是他想要珍藏的记忆。他不想就这么把它们丢下。 如果他们真的成了异地的朋友,也许长期相处磨出来的默契和了解就会慢慢地消失,岁月永远不饶人,这一点放在他们身上也同样适用。 付长风想到这里,忍不住皱起了眉,停下脚步站在公交站牌下,从兜里掏出了一张信笺。 如果高考之后他和何云山会分道扬镳的话,他还是希望自己能最后帮他一把,便给给他留了这么一句话。 已识干坤大,犹怜草木青。 远处一辆电8路缓缓开来,车灯轻闪。付长风一边掏公交卡一边往边上走,刚跨出一步就被人拽住猛地往后一拉。他狠狠跌进了一人的怀抱里。 那人的衣服上带着云城特产的薰香味,袖口上有着精细的一行英文字母,翻译过来是“勇气”的意思,柔软的发丝在他的后颈处一扫而过,激起一片颤慄。 “我追上你了。”何云山喃喃说:“你别跑。” 付长风见过在全校人面前意气风发的何云山,见过作为反方代表在辩论赛上将对方压得难以反驳的何云山,见过物理竞赛上对老师出的竞赛题满不在乎的何云山,见过在教室里一人撑起课堂活跃气氛的何云山,见过被老师赞扬文理皆好时有点小得意的何云山,却从来没有见过像这样说话的何云山。 何云山是骄傲的,这点毋庸置疑,他有骄傲的资本。因为他不缺任何东西,也就代表他不需要奋力去追寻什么东西。可他今天的这两句话,已经足以证明,他在放下自己的骄傲,伸手去追付长风。 明明我一直在你后面的。付长风嘆了口气,见公交车附近没什么人,才任由何云山多抱了一会儿,见又一辆车开来才拉开他,一手摁在他的肩膀上。 何云山抬起头,表情里竟然带了点无辜,毫不犹豫就把何云良给卖了:“我听姐说了,你不想和我考一个学校。” “我没有这么说过。” “但你知道我不会留在云城的。” 付长风笑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走。” “长风。”何云山不再提这个话题,转而说了另一件,“还记得我带你去过的那片枫树林,我们今天再去一次,怎么样?” 云城来势汹汹的大雪让那片枫树林变成了“雪林”,但当付长风跟着何云山一起走进去时,首先看到的却是那些挂在树上的糖果。 它们随风不断摇曳,碰撞在一起的清脆声响像极了夏日的风铃,悦耳又动听。 即使早就清楚何云山这个人奇思妙想的境界,但付长风却没想到他会想到这么一个废物利用的方法,不免有些晃神。 这个人太好了,好到他不敢握住,不敢让自己心中的那些晦暗去污染他。 “长风。”何云山说,“我们这么了解彼此,我怎么会看不出你的想法?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没有点破,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还没有想好,或者说,不知道什么样的方式你更容易放下心里的那些顾虑。”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周一的演讲没有取消,但你已经很久没有和我一起商量稿子了,我一个人写出来的东西,总觉得缺了主体的灵魂,是个空壳子。” “长风,你是灵魂,我是勇气,我们是天生一对。” 他们在白茫茫的林地里接吻,像是在做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情。有广袤的土地为他们做见证,有承载着回忆的糖果为他们伴奏。远处的日头终于沉进了海里,噗通一声,激起一圈圈的水花。 在这一年的冬天,在高考一百天倒计时到来前,在春节的前一晚,他们握住了彼此的手。 何云山的志愿依然填了港城的一所大学,和苏璞填的一样,只是专业不同。付长风为了照顾女人,仍是坚持自己的想法不动摇,志愿填了云城大学。 第10页 所幸两所城市离得并不远,而且苏璞也自告奋勇会看着何云山让他不要闹事,付长风倒不觉得分住两地有多难捱。 他们用了一整个暑假的时间,一起出去旅游。丁韶和何长明对此表示支持。这对开明温柔的父母似乎早已经看透了两个孩子间的那些羁绊纠缠,在暑假里他们的最后一次旅游结束时将何云山叫到书房,语重心长地说了很多,更多的是欣慰。 何云山长到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他们说这么多,他拥抱了他们,忍住了泪水,还和丁韶打了几句趣。 何云良的工作室开办得很顺利,有了丁韶的帮忙,很快就正式运作起来,因为太忙,何云山出发去报导那天她没能去送,只是简讯慰问了一下。 彼时付长风还没去云城大学,便把何云山送到了车站。车站里人群熙攘,不少都是来送人的,广播一遍遍地响,提醒他们时间已经不多。 “长风。”何云山抱住他,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以后要离得好远啊。” “半个小时来回。”付长风拍了拍他的背,“有时间我会去找你的。” “不准偷偷吃糖,不开心就告诉我。” “嗯。” “同学聚会的话要去,和宿舍里的其他人也要好好相处。” “嗯。” “有时间的话报名社团吧,说不定可以慢慢改变你的性格。” “嗯。” “还有……” “云山。”付长风好笑地看着他,“你怎么跟丁阿姨一样?” “都怪我妈,出门前她啰嗦我太多了,把我都带跑了。”何云山抓了抓头发,趁着四下的人都赶着上车,把一张纸塞进了付长风手心里。“你给我的信笺我看到了,你还是那么正经啊。这个是回礼。” 最后的检票时间已经快过去,何云山拉着行李箱往那边沖,走到一半又停下来,回过身沖他招了招手。 他似乎还说了什么,但付长风没听清。等车门合上,车慢慢开始动了,他才低下头把纸条摊开,上面用小楷写着几行字。 我会在我的生命里,一直记着这样一个人。他如同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更是我少年时代里的同时拥有寂静与星辰的人,他一个人便可胜过群星,胜过开满盛世百花的广袤草原。 这个人,付之我以温柔长绵的风,既如此,我又何必再怕无处寻云山。 作者有话要说:  “已识干坤大,犹怜草木青。”——马一浮 原计划要写的比这个长,也比这个更深入,但最后还是觉得,正文停在这里就够了,程度如此也够了,如果有时间的话,他们的番外我也会写,会讲他们成年后的故事。 非常有幸,把自己想到的故事分享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