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富即安?不,本公子意在天下》 第一章神将府的私生子 “读书、读书、读书,” “你明明知道他不是读书的料却非要逼着他读书,” “这下好了,跳楼了,人没了,你满意了么?” 花溪别院南院。 老夫人一改昔日温雅模样,她颤巍巍伸出手指着面前羞愧垂头的老太爷,那双老眼里仿佛要喷出了火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怒斥道: “即安需要读书么?” “这些年我开阳神将府虽说稍有没落,就凭这花溪别院和别院外那千顷良田,保即安一世无忧有问题么?” “陈临渊,你是老糊涂了!” “这孩子一出生女皇陛下下旨赐名小富字即安,你不懂这名字的意思么?” “你读了一辈子的书,这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就问你现在怎么收场?” “……” 偌大的花溪别院,因少爷的死和老夫人的怒,所有的下人们皆噤若寒蝉。 翠红双手紧紧的捏着衣摆站在卧房的那张床前,心里紧张极了。 主要倒不是床上的那具尸体。 而是来到别院侍候少爷十三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老夫人发怒。 老夫人为了一个私生子对老太爷发如此之大的脾气……许是因为少爷从小就是老夫人一手养大的缘由吧。 毕竟这十三年来远在帝京的老爷仅仅只回来了两次。 那两次老爷与少爷说的话只有两句。 第一句是‘嗯……又长高了一点。’ 第二句是‘你这辈子就呆在临安吧,读不了书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言语间并没有父子之间的温情。 在翠红听来甚至没啥感情。 想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听说在帝京神将府里的那位大夫人家世并不简单,性子还颇为强势,对于老爷在外面有了个私生子这件事显然是介怀的。 老爷对这个私生子的态度极为冷淡,既然说了少爷这辈子就呆在临安,想来这已是大夫人最后的底线。 至于读不了书也不是什么坏事,这句话大抵指的是少爷没本事就不会引来大夫人的关注。 大夫人懒得看花溪别院一眼,帝京的开阳神将府就能安然一点。 还好有老夫人。 听说少爷一出生就被老夫人带来了临安,在老夫人的宠溺之下,少爷荒唐了十七年—— 说是荒唐其实也算不上。 少爷就是喜欢玩耍罢了。 比如斗蛐蛐。 比如蹲在树下看蚂蚁。 也比如……这两年随着年岁增长,他喜欢在春夏之交去青鱼巷子的茶楼上看临安城里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 若说品性,在翠红看来少爷的品性并不坏。 他从来没有仗着神将府或者花溪别院少爷的身份去做恶! 他的胆子很小。 他的内心很是脆弱。 也很善良。 比如对这花溪别院的下人们,少爷从来就没有少爷的架子。 大抵也正是如此,两年前老爷回来与老夫人有过一番长谈,翠红路过,听到了老爷说的几句话—— “即安太单纯,性子太懦弱,去了帝京有害无益,就让他这辈子生活在临安吧。” “再过两年他便十七,安家有女现已及笄。” “虽说这姑娘的才华越来越高,但那桩婚事有婚书为证,安家可是书香门第,安老大儒当不至于反悔。” “孩儿回到帝京之后去再去拜访一下安老大儒,两年后将即安的婚事办了,也算是圆了娘的心愿……” 翠红依旧望着窗外,微微一叹,心想安家的那位小姐而今的名声可大得不了,就算是这临安城里,也早已有了关于她的传说—— 不仅仅是文学上的才华! 更有她愈发长开了的绝世的容颜! 天下有四美。 那位安家小姐便是四美之一! 这样的女子,是少爷能够配的上的么? 现在想这些已是多余,少爷他……已经死了。 哎,翠红垂头,为服侍了十三年的少爷而悲。 少爷实在不是读书的料。 老夫人曾经也是请过先生的,其中便有临安书院最有名的江老夫子。 可就算是江老夫子,这位老先生用了足足三年的时间,仅仅教会了少爷三十个字! 江老夫子羞愧离去,听说连老夫人给的束脩都悉数退了回来。 还带了一句话:‘老夫有愧,实无能雕琢如此美玉,望老夫人往后对外人提起时候不要说老夫曾经当过即安的先生。’ 那年少爷十二岁。 犹记得老夫人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沉默了许久。 那天阳光正好。 老夫人看着在榕树下斗蛐蛐的少爷看了很久。 一笑。 一叹。 也说了一句话:‘是啊,小富即安,如此般快乐长大,懵懵懂懂活一辈子……也挺好!’ 就这样,老夫人再也没有给少爷请过先生,少爷又快乐了五年。 直到三个月前。 在帝京翰林院任职的老太爷告老返乡回到了临安。 听说老太爷在翰林院担任伺读一职,学富五车,几与大周朝的五位大儒齐名……那学问肯定是极高的。 见这孙子——就算是私生子那也是孙子——已是舞象之年却整日游手好闲,老太爷心里自然不太倘然。 人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老太爷有如此之高的才学,当然是希望少爷多少也能有几分文气的。 “没有不可雕的朽木!” “何况他未必就是朽木!” “他以后许会进京,绝不能如现在这般粗鄙,那会被帝京的那些人笑话的!” 大抵就是这样了。 少爷失去了欢乐,被老太爷关在了书楼,就在昨晚,少爷从书楼的三层楼上一跃而下…… 临安城几乎所有有名的郎中都被老夫人请到了别院。 少爷头着地。 书楼下本是花园,泥土松软,可偏巧有一块石头。 少爷的头就偏巧撞在了那块石头上。 伤口很小,但郎中们折腾了一宿,至天明,尽皆摇头离去。 “气已绝,无力回天,准备后事吧!” 少爷死了。 老夫人勃然大怒。 老太爷……手足无措。 老太爷错了么? 这大抵就是望孙成龙吧。 就算成不了龙,成一条蛇也行。 毕竟是私生子,神将府的爵位财富自然与他无关,倒是这花溪别院和别院的产业都是老夫人来到临安之后置办的。 老夫人很早就定了调,这些都是他的。 确实可保他一世富贵。 若能再多一分才气那自然是最好的。 可惜了,这或许就是命吧。 有什么想不开要去跳楼呢? 就在翠红垂头叹息之际,耳畔忽有一个声音传来—— “这……这是哪里?” “快……快扶我起来!” 翠红豁然一惊,扭头,双眼猛的一睁,面色唰的一白,衣摆捏得更紧! 她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苍白如纸的脸! 那张熟悉的脸上的那双原本紧闭的眼此刻是睁着的! 依旧那么清澈。 清澈中带着几分疑惑。 翠红松开了捏着衣摆的手,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儿,却依旧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呼。 她仅仅犹豫了一息,转身就向门外冲了出去。 “老夫人,老太爷,少爷他……” 老夫人怒吼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怎么了?” 老太爷一步上前:“他怎么了?” “少爷他、他好像活过来了!” 第二章 坦然 依床头而坐。 眼前是三副陌生的面孔。 三双眼睛皆紧紧的盯着他,眼神里有惊讶、有欢喜、有激动,还有庆幸。 脑子里的记忆涌现,陈小富意识到自己这是穿越了,也知道了他们是谁。 稳了稳心神,他看向了那个满头银发的、热泪盈眶的慈祥老妇人,她是这前身的奶奶,便也是自己这一世的奶奶了。 记忆中自己是由这位老奶奶养大,却又说不上太亲密。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 她好像对自己很是疼爱,却偏偏又若即若离。 她住在花溪别院的东院,自前身六岁之后,她来南院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尤其是最近这两年,她甚至有时候一个月也没有过来一次。 偶尔过来也只是在这院子里走走,看前身斗蛐蛐,问一问冷暖,需不需要再添点衣物什么的。 祖孙二人之间的话也越来越少。 这种疏离来自于十一年前,前身六岁时候。 帝京开阳神将府的那个不负责的父亲与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十一年前的那个春天回来了一次,带着他们的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也就是前身名义上的弟弟和妹妹。 那个弟弟五岁,妹妹只有三岁。 知道自己是私生子这个身份也就在那年。 这话是弟弟说的。 弟弟名叫陈宥宁,斗蛐蛐输了,他竟然大怒,指着前身的鼻子大吼: “陈小富,你这个私生子竟然敢赢我!” 而后,他一脚将前身的蛐蛐踩死,又指着前身的鼻子吼道: “你别叫我弟弟,你这个无名无分的私生子凭啥叫本少爷弟弟?” “本少爷可告诉你,将来开阳神将是我陈宥宁继承,神将府是我的,这里……这花溪别院我很喜欢,也是我的!” “至于你……给本少爷牵马都不配!” 前身呆立当场。 当父亲带着他的妻子和孩子离开花溪别院的时候,他爬到了那颗榕树上,透过榕树浓密的叶子看着他们的马车离开,直到不见踪影依旧没有下来。 他望着通往帝京的那条官路望到月上中天。 没有人看见他泪流满面。 也没有人知道在那一刻,他心里所想就是去帝京,找那个冷漠的父亲—— 不是求他收留,而是想要问问他究竟是不是私生子。 问问他的母亲是谁。 母亲她在哪里? 还好奶奶并没有走。 奶奶便是他唯一的依靠。 私生子和母亲这两件事成了他心里的结,某次他去了东院找了奶奶很认真的问了问。 奶奶惊诧当场。 而后抱着他,并没有否定他私生子这个身份。 奶奶说…… “即安啊,既然你知道了,奶奶也不瞒你。” “你的母亲她啊……她在诞下你的时候就死了。” “你有奶奶,奶奶不会让人欺负你的,就算是你那弟弟陈宥宁也不行!” 听说奶奶给父亲去了一封信。 那个弟弟被父亲责罚,至于如何责罚的却不得而知,也算是奶奶为前身主持了一个公道。 那些记忆如潮水一般在脑海中掠过。 视线游弋,落在了那满头白发的老人脸上。 这是一个面容消瘦的老人,原本应该是矍铄的,此刻却很是萎靡。 萎靡的皱褶中这时候却又渐渐生起了几许生机,就连他的那双老眼似乎也多了几分炯炯的神采来。 他是陈小富的爷爷,三个月前才从帝京回到这里,相处便仅仅只有这三个月,远远没有奶奶来的亲密。 不, 压根就没有亲密。 脑子里甚至涌上了一股子的厌恶情绪,便是他逼迫着前身读书了。 陈小富瞬间将这股情绪挥去,他甚至冲着这老人眨了眨眼睛,又笑了笑。 这虚弱的笑很是勉强,甚至有些难看,却释放出了他发至内心的善意—— 对于读书,现在的陈小富自然是不会排斥的。 对于老太爷的良苦用心,他也是能理解的。 陈临渊顿时一怔。 老夫人也是一愣。 两位老人对视了一眼,旋即欢喜,老夫人取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伸出了一只枯槁的手落在了陈小富的额头。 她显然误解了陈小富的意思: “好!” “活着就好!” “孩子,咱不读书,” “这辈子谁敢叫你读书奶奶就杀了谁!” 老夫人扭头瞪了陈临渊一眼,“你也一样!” “来人、来人……” “快去将回春堂的张神医请来!” “将这屋子里的书……还有笔墨纸砚,全给老身搬出去扔了!” “即安,” 老夫人坐在了床头,老眼里满是温柔: “别怕,有奶奶在,谁也不能再强迫你读书。” “这偌大的别院还有那些产业都是你的!” “咱不需要用读书这破事来光宗耀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等你将养好了身子,你想怎么玩便怎么玩。” “奶奶这就派人去给你抓蛐蛐,将临安城所有的蛐蛐都抓来,往后啊你可万万不要起了轻生之意,你会把奶奶给吓死的!” 陈小富虚弱的抬起了手。 摆了摆手: “不要蛐蛐。” “那你要什么?” “奶奶,爷爷,我想静静。” “静静?是李员外的女儿李静静还是张通判的女儿张静静?你喜欢哪个?奶奶这就叫人上门提亲!” “……不是……我只是想要安静一会。” …… …… 三人离去,并没有走远,就忐忑的站在窗外。 有阳光从窗棂洒落,细碎了一地,陈小富这才打量了一下自己身处的这房间。 房间颇大,古色古香。 身上盖着的是缎面的被子,柔软,也很温暖。 穿越这么神奇的事竟然发生在了自己身上,虽说是个私生子,但显然衣食是无忧的。 对于这个身份陈小富并不在意,因为他很清楚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却能决定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路…… 脑子里忽的冒出了一个令他极为难受的词——绝路! 绝路从何而来? 未婚妻, 安小薇! 原主从书楼的三层楼跳下,真正的缘由并非陈老太爷逼迫他识字,而是因为这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 陈老太爷从帝京归来,带来了安小薇给他的一封信。 原主识字不多,那封信自然是看不明白的。 信封里除了信之外还有一张纸。 纸上是一副对联的上联。 原主也是不认识的,当然更别谈对出那副对联的下联了。 自己是个目不识丁的私生子, 人家却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不仅仅才高八斗还有倾国倾城之貌,听说帝京追求她的青年才俊从北门沿朱雀大道可排至皇宫…… 一个是地上的蝼蚁,一个是空中的皓月。 便是自惭形秽的绝望吧。 原主一跃而下,自己就这么来了。 等休养一些日子得去看看那封信和那道上联。 陈小富心里默念: ‘她若有情,我替你圆房。’ ‘她若无情……天下不是有四美么?另外还有三个不是?’ ‘兄弟,放弃一棵树,哥为你造一片森林。’ 困意涌来, 闭眼,陈小富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安然而眠。 第三章 我想看看书 凤历十六年四月二十六。 位于大周王朝江南的临安已然入了夏。 这是陈小富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三天。 头顶的伤口已完全愈合,只是被那郎中剪去的那一撮头发尚短,若是从高处看去便显得有些突兀也有些滑稽。 与这张总算有了几许血色的清秀文静白皙的脸很是不配。 故,翠红在给他梳理头发的时候便将周围的长发给挑了那么少许在头顶上挽了一个发髻。 用一根桃木簪子别住,完美的遮掩了那一撮短发的瑕疵,让铜镜中的少年郎看起来干净利索还很是帅气。 摸了摸这张小白脸,陈小富并不是太喜欢。 有点娘。 得晒黑一点,方能表现出雄性的阳刚。 这身子骨的底子本就很弱,再加之在床上躺了十余天的缘由,从房中走出,陈小富觉得脚下有些虚浮。 得锻炼锻炼了,其余都是虚的,唯有强壮的身体才是自己的。 其实这花园早已看过。 入恭的时候看的。 很大,很美。 偌大的花园大抵占地有三五亩,其间有奇花异草,有假山荷塘,也有小桥亭台。 与上辈子见过的苏园有异曲同工之妙,所表现的皆为精致二字。 在青石铺就的甬道上缓缓而行,左右便是花圃,有阵阵花香扑鼻,有只只蝴蝶翩翩。 后花园里很安静—— 老夫人早已下令,少爷需要静养,南院除了翠红和老黄,所有下人不得入内。 翠红是他的贴身丫鬟。 老黄…… 老黄是花溪别院南院的门房。 他是一个年约五旬的跛了一条腿的胡子拉碴的酒鬼。 似乎也是这花溪别院里除了老夫人和老太爷之外对他最上心的人。 因为从醒来到现在的这十三天里,老黄来过他的房间十三次! 只有第一天他是在傍晚跟着翠红来的。 其余十二天,他都是深夜时候偷偷来的。 他以为陈小富已入睡,却不知道陈小富是在装睡。 时差还没倒过来。 就在陈小富眯着的眼缝中,借着窗外明亮的月色,陈小富能看见老黄的那双有些浑浊的眼里的那一抹温情。 那十三天,老黄没有喝一口酒。 第十三天,也就是昨夜,老黄杵着一根拐杖在他的床前低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哎……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不管如何,你都需要学点武功来防身了。” 好事坏事指的是什么? 自己活过来当是好事才对,老黄的这句话似乎另有深意,莫非是帝京开阳神将府的那位见自己已长大怕自己与她的儿子争夺神将府的家产意图对自己不利? 武功? 原主的记忆中没有武功,只有蛐蛐,蚂蚁和那些穿着长裙的临安姑娘的白皙的脚踝。 对于武功陈小富有些好奇也有些期待,刀枪不入显然不科学,轻功……这更不科学。 但穿越这种事都发生了,科学这个东西似乎本身就不太科学。 老黄若是今晚再来,得问问他关于武功的事。 至于帝京那边可能的危险,这确实需要多加注意。 就在陈小富如此想着的时候,前方有“呀”的一声传来。 抬眼看去,翠红穿着一身水绿长裙,手里端着托盘从那照壁后走来。 少女的声音略带责备: “少爷,老夫人说过,你需要在房间里静养!” 陈小富微微一笑。 就是这么一笑,恰有一缕朝阳洒落在了他的脸上。 于是那笑就有了温度,也有了颜色。 温度有些炙热,颜色仿佛很是斑斓。 便令翠红顿时一滞。 接着一痴—— 以往的少爷极少会笑。 就算是笑也颇为牵强。 翠红知道那是少爷知道了自己是私生子的身份之后,曾经所有的希望、期盼、还有幻想尽皆破灭所导致的……许是绝望吧。 也或许是来自内心深处的自卑。 总之,翠红从五岁进入花溪别院陪伴少爷至今,极少有见过少爷笑的时候。 尤其是真正的开心的笑。 此刻她却见着了。 那俊美的脸如这院中的花一般绽放开来。 不! 在那一瞬间,翠红分明觉得少爷的笑比那满园的花都要好看。 以至于她在呆了三息之后连忙羞涩垂头。 “翠红,” “啊,奴婢在。” 翠红抬头,陈小富正负手而立,正望着东方屋顶上刚刚冒出的那艳红的朝阳。 她又惊呆了! 少爷一身白衣胜雪。 一头长发垂肩。 昔日里似乎从来没有站直的腰,这一刻竟然比抄手回廊的那柱子还要笔直。 比后山山顶那处道观前的那颗青松还要挺拔! 少爷他……死而复生,似乎变了! 莫非是他看透了生死,接受了那私生子的身份,能够坦然面对? 曾经陪同老夫人去那道观许愿。 老夫人说只求少爷一生平安。 那老道士说……他又不叫陈平安。 他叫陈小富,若皆坦然,他小富即能安! 若皆放心上,他……命运多舛! 翠红听不懂。 尤其是那个‘皆’字。 老夫人沉默数息似乎懂了,于是下山,再也没有去过那后山上的那处破烂的道观。 “躺的骨头都松了,我想出去走走。” 陈小富的话将翠红飘荡的思绪给拽了回来,她顿时清醒,果断摇头。 “老夫人的话奴婢不敢违背,少爷您大病初愈,张神医昨儿个来的时候也交代过,少爷这些日子最好不要见风。” 收回视线,翠红端着托盘向后花园那处荷塘边的凉亭走去。 “就在这院子里走走。” 将托盘放在了凉亭里的那张石桌子上,翠红转身,快步向陈小富走去。 “奴婢扶你,就在这用早点吧,等再过些日子痊愈了,奴婢再陪少爷出去走走……” 翠红搀扶着陈小富向凉亭而去,想了想,又道: “若是少爷寂寞,那几只大将军二狗子还给少爷养着,说养得很好,呆会奴婢就去将它们取来给少爷玩耍,如何?” 本以为少爷会欢喜点头,却不料少爷摇了摇头。 “叫二狗子将它们放了吧。” 翠红又愣了一下,“……那可是少爷的心头肉!” 陈小富摆了摆手,抬步迈入了凉亭,一撩衣摆坐下。 “少爷现在不喜欢那玩意了。” 翠红愕然。 “那、那少爷现在喜欢什么?” 陈小富沉吟三息,忽然扭头看向了翠红,脸上的笑意又如花一般绽放: “少爷我想看看书。” 陈小富真想去书楼看看书。 一来这原主脑子里的信息太少,他需要通过看书去了解一下这个世界。 二来……未婚妻安小薇给他的那封信还在书楼,他想去看看,看看这个未婚妻究竟写了些什么。 翠红却被吓了一大跳。 她身子一震,小嘴儿陡然张开。 明明晴空万里。 她所感受到的却是……晴天霹雳! 第四章 书楼 看书? 少爷竟然想要看书?! 这怎么行? “少爷,您这是要吓死奴婢!” “此事万万不可!” “您、您还是斗蛐蛐吧,老夫人看着您斗蛐蛐方能安心。” “至于看书……” 翠红心想你都识不了几个字,看什么书啰? “看书还是算了,伤神。” 陈小富那双修长的眉微微一扬,嘴角微微一翘,收回的视线落在了餐盘上。 一盅燕窝。 一碗粥。 一个煮鸡蛋。 还有两碟小菜。 肚子有些饿了。 饭得先吃。 陈小富用饭,翠红站在他的身后还在为他刚才的那句话惊诧—— 少爷因被迫读书不惜从书楼的第三层跳下以寻死! 还好少爷福缘深厚,这临安城那么多的郎中都断定他死了,他偏偏自己活了过来。 老夫人说,活着就是最好的。 即安……他已小富,多求一分都是莫大的罪过。 可现在,少爷竟然不喜蛐蛐而说想要看书! 翠红心里又莫名一慌。 少爷的脑子似乎出了问题,这件事呆会得向老夫人和老太爷禀报才行。 “吃饱了没有?张大夫说饮食需以清淡为主,食七分饱即可。” “嗯,明儿个早饭再给我多加一个蛋。” “……好。” 翠红收拾了碗盏,转身正要离去,却又止步回头说了一句: “少爷,要不呆会奴婢去给少爷请个戏班子来给少爷唱戏如何?” 陈小富摆手:“不用,你去忙吧,我再坐会。” “……好。” 翠红抬步离去,陈小富再次梳理着记忆。 记忆中有用的东西并不多,却也可以确定这不是自己曾经所熟悉的那个世界的某个朝代—— 虽叫大周王朝,却不是姬姓的天下,自然是没有周文王姬昌周武王姬发的。 它是女皇陛下的! 女皇陛下姓周,开国仅十六年余。 至于其它,原主的记忆中便没有了。 陈小富起身,转身,也离开了凉亭。 还没有适应这柔弱的身子,他走得有些慢。 走过照壁,跨过那道月亮门。 四处依旧寂静。 循着脑海中对那处书楼的印象,他出了南院的大门。 大门的左边有一间耳房,那便是门房老黄的居所。 耳房的屋檐下摆着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记忆中老黄几乎成天都躺在那把椅子上,一边就着花生米沽酒一边双眼无神的望着远方的天。 一年四季皆如此。 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想什么。 那是一个孤僻的人,与原主的交流几乎是没有的。 他似乎就是在履行着门房的这个职责,可现在看来他在别院的地位似乎颇高,对自己也非如他所表现的那般冷漠。 椅子上没有人,也不知道今儿个他去了何处。 陈小富没有多想,转身向北院而去。 没多久,陈临渊陈老太爷与老夫人来到了南院。 片刻,南院沸腾。 “即安呢?” “翠红,即安去哪里了?” “快快叫家丁搜寻,跳荷塘里找,莫非他又寻了短见?” 半个时辰过去,数十家丁将南院翻了个底朝天依旧未见陈小富的影子。 老夫人面色煞白,死死的盯着翠红。 翠红噗通一声跪下,汗如雨滴。 片刻,她忽的抬起了头来: “老夫人,少爷他……他许是去书楼了。” 老夫人顿时一惊:“他去书楼干什么?” “……少爷说,说他想看看书。” …… …… 书楼位于花溪别院的北院,高三层。 望了望书楼的飞檐,陈小富抬步走了进去。 花溪别院虽大,下人也不少,但此间真正的主人是老夫人和他这个私生子。 许是当年老夫人对这个刚出生的孙子还是抱有几分期盼,在修建别院的时候便在北院建了这处书楼。 至于里面的书是从哪里来的记忆中并没有,只知道里面的藏书很多,藏了些什么书……记忆中也没有。 走入书楼的第一层,里面整齐的摆放了一圈书架,中间有一张矮几,矮几前有一面蒲团。 绕着书架缓缓而行,时而驻足,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翻一翻,陈小富的那张漂亮的脸上渐渐多了一些疑惑。 就这么走马观花的看了半个时辰,他眉间的皱痕消散了少许—— 字,有的书用的是小篆,有的书用的是隶书,也有的用的是小楷,其中有那么两本新一点的书用的字竟然有几分草书的神韵。 这些字,他都认识! 在这第一层已经看见了一本《诗经》。 犹记得《诗经》共有三百一十一篇,其中六篇仅有标题而无文辞,故实际的诗歌是三百零五篇。 可陈小富翻到了最后一页,这本诗经仅仅只有一百二十四篇。 当是残本。 这已足以能说明这个世界的文化与上辈子是相似的,甚至相同的。 也不知道是哪里跑偏了。 如此想着,他抬步上了二楼。 看了看二楼的那些书架,他并没有走过去,忽的想起那封信在三楼上,嗯,先上三楼。 拾级而上,陈小富来到了书楼的三楼。 布局与下面一样,只是这一层靠窗处多了一张书桌一把椅子。 站在了书桌前,视线落在了书桌上。 原主就是站在这张书桌上从那扇窗跳出去的。 在跳下去的时候有过犹豫, 犹豫了仅仅五息。 那五息时间原主的心绪是欢快的—— 他甚至默念着:“娘,孩儿来陪你了!” 他还看了一眼那封信,还说了几句话: “小薇,我仔细想过,就算我们成亲,你无幸福可言,我活在你的阴影之下亦无乐趣。” “不如死去。” “你得自由,我得……解脱!” 陈小富眉梢微微一扬,真是个善良的少年啊。 可这样的善良他并不认同,他依旧坚持着自己的信念—— 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却能决定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上辈子出生在深山里的小山村,他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走入了清华园。 又走入了军旅之中。 从握笔到握枪。 从繁华都市到祖国边疆。 窗外有阳光落在陈小富的脸上,他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的神色渐渐坚定。 一应过往皆为序章。 上辈子的荣誉与现在已无关。 这辈子的自己该活出一个自己想要的模样。 落座。 拿起了依旧放在桌上的那封信。 信封上有一行娟秀的字: 陈小富亲启! 取出信纸,展开来,有淡淡的墨香。 还有淡淡的花香。 第五章 一封信 入眼是一纸令人赏心悦目的簪花小楷。 这字就像林间跳跃的小鸟一般,每一笔每一画之间皆是灵动,精致得令陈小富啧啧称奇。 抛却她天下四美的这一印象,从这一手字里,陈小富已清晰的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才气。 很高! 这字的造诣在陈小富看来,当得起上辈子那些国手的称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微微坐直身子,心想这便难怪前身虽不知道信中内容却自惭形秽的跳了楼—— 这差距确实太大,大到根本无法去弥补。 不过现在的陈小富自然是不会这么去想的。 他嘴角挂着微笑开始细细的看这位大才女写给她未婚夫的信: “即安,见信好。” “其实很早之前、大致是在我六岁,听闻了你我之间有一婚约的时候便想着要给你写一封信了。” “那时心里极为好奇,又觉得那样有些唐突,笔落在纸上又放了回去,不知道该给你写点什么。” “但从那时候起,我便开始关心起你的消息来。” “这些年里我数次路过了开阳神将府,在神将府的门口徘徊,终究没敢进去。” “后来便从行商们还有临安城来帝京的学子们的口中听说了你的一些事。” “那些事是不太美丽的。” “恕我冒昧,他们说你是开阳神将府的私生子,他们还说……你目不识丁。” “我本不相信,至少你目不识丁这件事我是不信的。” “但两年前的那个秋天在书山论文的时候遇见了你的弟弟陈宥宁,当我向他问起你的时候,他当着许多的学子们对天发誓,说……说你……” “我是不该去问的。” “对此,我很自责,当夜我便给你写了一封信却没有寄给你,因为你既然不认识字那肯定是看不懂的。” “可现在我必须得给你写一封信了,因为我看过了那婚书,你已十七,我也已十六。” “爷爷说按照婚书的约定,我们明年秋就该成亲了。” “我很忐忑。” “想要对你多了解一些。” “便写了这封信趁着陈老告老还乡请他交给你,我想他是会读给你听的。” 陈小富抿了抿嘴,看来这叫小薇的姑娘心地不坏,至少她守着那份婚约,至少她在知道了前身目不识丁之后并没有立刻提出悔婚。 她竟然还想对自己多了解一些……可惜这个爷爷偏偏没有看过这封信,也就没有将这封信读给前身去听。 当是顾忌其中内容。 也或许是想要鞭策前身努力识字。 只是前身性子太过脆弱敏感,那一跳倒是了却了彼此的烦恼成全了自己。 这倒是让陈小富对这个未婚妻生起了几分兴趣来。 继续向下看去: “一个人的才华并不仅限于才学,比如瑶光神将就不识字,但他却有着一品下的武功,也有着令人望尘莫及的行军打仗的本事。” “也比如供奉在凌霄阁里的那些先贤们。” “凌霄阁十二贤人,其中有两人一辈子都未能考取秀才,却并不妨碍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里做出了卓越的建树。” “说这些并非是想要你也能在别的方面做出极大的成就,仅仅是想要告诉你,人若有志,非读书这一条路。” “当然,在无数个夜里我望着星空也惆怅过。” “我希望听到的你的那些消息都是假的,我希望我未来的夫婿也是人中龙凤,那样我便能在姐妹面前昂首挺胸了,尤其是在天枢神将府的梁靖茹面前。” “她是七大神将府里唯一被女皇陛下赐封郡主的,不是因为她的才学,而是因为她的武功。” “我知道她并非是在奚落我,她是在为我好,但我却并不喜欢她的这种好。” “她有她的命,我有我的命。” “虽说自女皇登基之后便废除了诸多旧习,但爷爷却告诉我规矩就是规矩。” “有那份婚书在,我便是你的未婚妻。” “我们是要成亲的,无论你是个怎样的人,将来我永远都是你的妻。” “我很想见见你。” “你来帝京一趟可好?” “对了,随信的那幅上联非我给你的考校,那是梁靖茹出的,她说……罢了,你就请陈爷爷对出下联吧。” “盼回。” “若不能书,找个人代笔也是好的。” “小薇,凤历十五年十月初三,夜。” 陈小富依旧看着这封信。 本以为是老套的想要悔婚退婚的情节—— 若是她在信中提出了悔婚,陈小富不会说半个不字! 可偏偏这个叫小薇的姑娘非但没有提出悔婚,还向她的那个目不识丁的未婚夫吐露了她的心声。 有她的鼓励有她的期盼,当然还是有几分她的不甘。 哪个少女不期望自己的夫婿是人中龙凤? 何况是如她这样的才高八斗被誉为天下四美之一的美人。 她根本就不愁嫁。 以她的条件,她可以嫁入极好的人家。 可偏偏就因为那份婚书她不能嫁。 她坚守着本已被女皇陛下废除的旧习,期待着她的未婚夫能去帝京一见。 单从信中看来,这是一个善良的、保守的、有着极好家庭教育的好姑娘。 陈小富将信折好放入了信封,心想等过些日子对这个世界多了解一些当去帝京走一趟。 随手又拿起了另一张纸,这张纸上只有一行字,笔迹遒劲,略显粗犷,与小薇的字截然不一样。 这字当是那位叫梁靖茹的郡主所写了,入眼便是上联: ‘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 陈小富咧嘴一笑。 他不知道这上联并不是梁靖茹所出—— 那位郡主对安小薇的这个未婚夫极其不满! 一个私生子,虽说是开阳神将的私生子那也是私生子! 何况还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喜欢斗蛐蛐的不务正业的私生子! 她原本出的那上联极为刻薄,安小薇一瞧很不喜欢。 毕竟是自己的未婚夫,就算他再不堪,也由不得外人来羞辱! 哪怕这个外人是闺蜜也不行! 所以,安小薇烧了那张纸,任由灰烬随风飘入帝京的白莲湖中。 深秋的风有些寒。 但水很绿。 安小薇的心……有些淡淡的忧。 于是,她出了这上联,那位固执的郡主终究没有固执过安小薇的坚持,她抄写下了这上联,随信一并交给了陈临渊带到了陈小富的面前。 看着这对联沉吟三息,陈小富磨墨。 提笔, 蘸墨, 落笔于那行字的下面: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这字……早已生疏,却也尚可。 吹干了纸上的墨,他将这张纸也折了起来放入了信封中揣入了袖袋里。 起身,看了看窗外沐浴在阳光中的远处的树,近处的花,他转身向一排书架走去。 第六章 略懂 指尖划过书脊,陈小富的手指停了下来。 这本书引起了他的注意。 ‘天凤传’! 当今女皇陛下乃这个历史上千年以降的第一个女皇帝。 记忆中与翠红还有老黄出去的时候经常听街坊们说起女皇陛下种种的好,他们将女皇陛下誉为天凤—— 老天爷派到这人间来的拯救苍生的凤凰! 一个女人,能够在这样的以男人为尊的世界当上皇帝那肯定是不简单的。 比如,上一世历史中的那位女皇武则天。 关于武则天的故事都是通过史书或者传记得以了解,这辈子来到了这里,能够亲身体会这位女皇陛下治理国家,陈小富对此很是期待,亦很是好奇。 翻开书,他开始细细阅读。 书里讲的是当今女皇陛下从宫女到女帝的传奇故事。 不知内容真假,但这样的故事对陈小富极有吸引力,至少让他从这本书中初窥了这个世界的大致构成。 比如,周朝初立时候,有东齐西楚南越北魏四国来犯—— 这便说明周朝周边至少有这四个国家接壤。 比如,女皇陛下亲自统兵,率七大神将统领十五万大军于松月谷大败四国三十万联军。 这说明这位女皇陛下实在厉害。 至于怎么个厉害法,书中的描述实在有些夸张。 比如,书中说女皇陛下一剑如虹,**丈之外斩落了敌将首级。 又比如,书中还说女皇陛下坐于凤辇之中,仅仅神色微动,那凤辇上所绘的七只凤凰中的三只便发出了嘹亮的凤鸣之声飞向了敌军大阵。 女皇陛下屈指一弹间,那三只凤凰燃烧着熊熊烈焰冲入敌军大阵之中,如炽阳一般爆炸开来,敌军瞬息之间飞灰湮灭…… 陈小富微笑摇头,这样的故事很精彩,在他看来却不真实。 但她御下的能力当是极好的。 这就够了,女皇陛下亲征,这是一种态度,亦能起到鼓舞士气的作用。 能败四国联军三十万大军……她手下的七大神将才是真正的厉害。 自己那便宜父亲便是七大神将之一的开阳神将,能在帝京开牙建府,想必这便是女皇陛下的恩宠。 书中又说女皇陛下与那四国皇帝在旧都集庆签订了集庆合约之后,她果断放弃了定都集庆,她将帝都设在了北方的蓟城,说是圣后受命于天,当守周朝之国门! 蓟城以北便是北漠。 偌大的北漠生活着许多荒原蛮子,他们对周朝北方威胁极大。 凤历五年春,女皇陛下再率三大神将远征北漠,将荒原的蛮子赶至了千里之外。 女皇陛下将千里之外的那座山命名为不归山。 山顶有碑。 碑上有女皇陛下用剑所刻下的一行字: “敢过不归山,朕灭你们全族!” 没有在不归山留下一兵一卒,就凭那块碑,就凭碑上的那行字,这十余年的时间里,北边无比安静。 偌大北漠,想要找到一个蛮子比登天还要难! 大气魄啊! 陈小富对这位女皇陛下很是佩服,正在畅想女皇陛下英明神武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维。 “少爷……!” “老夫人,老太爷,少爷在三楼!” 陈小富抬头,转身,便看见火急火燎登楼而至的奶奶和爷爷。 奶奶似乎永远在爷爷的前面。 老奶奶快步上前,一把就握住了陈小富的手: “即安!” “不是叫你不要看书的么?” “看这些东西做甚?” “是不是蛐蛐没有了?没有了你说啊,奶奶派人去给你多抓一些回来!” 陈小富会心一笑,这一刻他真实的感受到了这个奶奶对他的牵挂、担忧,还有关怀。 但为何曾经的奶奶对前身又若即若离呢? 那是发生在前身向老奶奶问及母亲之后。 许是老奶奶不愿前身再次问起,也或许是因为前身死过一次的缘故。 陈小富没有多想,脸上的微笑很柔软,言语也很诚恳: “奶奶,我真不喜欢蛐蛐了,我……就是想要来这里看看。” 陈临渊陈老太爷见到陈小富他悬着的那颗心已落地,相较于妻子他显得更为理性一些。 此刻他就站在那张书桌旁。 他的鼻子嗅到了一股墨香。 扭头看去,书桌上放着的那封信不见了。 再仔细一瞧,早已干了的砚台里有半盏墨,那挂于笔架上的毛笔此刻亦有一支放在书桌上。 这显然是有人磨墨不久,动笔不久。 即安动过笔? 可桌上的那一叠纸却看不出有动过的痕迹。 陈临渊瞬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或许是这孙子想要写点什么,磨好了墨,取好了笔,甚至笔已蘸墨,最终却不知道该写点什么。 能写点什么。 至于安小薇给他的信…… 这肯定是他收了起来,待回南院之后再让翠红给他念念。 嗯,再让翠红代他给安小薇回一封信,这也挺好的,只是呆会得给他说说小薇那姑娘真的很不错,回信就不要乱说,得先娶回了家才行。 陈临渊如此想着视线落在了陈小富的手上,看着陈小富手里还握着一卷书,他惊讶一问: “……你……你在看书?” “嗯。” “那个……你能看懂么?” 陈小富又咧嘴一笑,显得有些腼腆。 “略懂。” “……” 这个‘略’字很有味道。 翠红看了看少爷的背影,心想总觉得少爷与以往有些不一样却总是说不清楚,现在大致是明白了。 少爷的脸皮变得比以往更厚了! 他就识得那么四十来个字,在这里装模作样的看书,竟然还大言不惭的说‘略懂’。 老夫人也颇为惊讶,也就惊讶了那么一刹那便没有将这两字放在心上。 倒是陈临渊陈老太爷看着陈小富的那双老眼里的疑惑更浓了一些—— 他不明白这略懂二字究竟是懂多少。 曾经考校过这个孙子,通过三字经——最简单的蒙学——这个孙子能识的字不超过三十个! 那是江老夫子三年的心血! 自己不信那个邪,想要将这朽木雕出一朵花来,在这三个月里夜以继日的教这孙子识字,最终当然是绝望的。 三个月里,他多认识了六个字! 那么这孙子拢共识字不超过四十个。 他竟然在看书! 这要是说出去谁能信? 这略懂二字,肯定就是不懂的。 至于看书嘛……就当他是在看书吧,没有再从三层楼上跳下去这便已经是最好的了。 “即安,咱们回去。” 老夫人悬着的心虽已放下,却不愿这孙子继续呆在书楼上,可不能再出意外了。 陈小富沉吟三息,这虚弱的身子骨让他感觉到些许疲倦。 另外便是刚刚放在了心上的一件事,得给远在帝京的那个未婚妻回一封信。 那封信是去岁十月初三写的,距今已过去了半年时间,她在帝京会不会等急了? “好,我们回去。” “即安,以后不要看书了。” “……奶奶放心,孙儿不会再寻短见。” “当真?” “嗯,当真!” 第七章 我听说他生的很好看 出了北院,与爷爷奶奶告别,陈小富与翠红一道向南院走去。 来到了南院的大门前,他看了看那间青砖碧瓦的耳房。 耳房屋檐下的桌椅依旧,却还是没有看见那个躺在椅子上喝酒的老黄。 “老黄去哪了?” 翠红摇头:“奴婢不知道……可能是去买酒了吧。” 陈小富回头向远处望去。 别院外是一片广阔的田野,也散布着一些房舍。 田里的秧苗已绿,有农人耕着其间。 这一大片的良田皆是别院的产业,那些农人们,亦皆是别院的佃农。 有一条宽阔的大路从田间穿过,记忆中这条大路的尽头就是临安城的柳叶巷子。 收回视线抬步拾级而上,主仆二人走入了南院的前院。 依旧很是安静,偶有几声蝉鸣。 “翠红,” “奴婢在。” “别院有多少佃农?” 跟在陈小富身后的翠红抬头看向了他的背影,心里又有些惊诧。 昔日少爷是从来不会过问这些的。 许是因为六岁那年从帝京而来的那位二少爷说的那句话,他说他才是开阳神将府未来的主人,他说他很喜欢这处别院,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 少爷哪里敢去争。 这十来年里少爷一次也没有提起过,就像这里的一切皆与他无关。 但今儿个少爷却提起了。 莫非他这是要与帝京的那位正牌少爷一争了? “回少爷,别院有良田一千二百一十三顷,有佃户二百一十七家,每一家耕种五十亩上下。” “老夫人心地善良,每年收租六成,余四成给那些佃户们。” “别院的那些佃户都是老佃户,对别院极为忠诚,对农活也极为上心,除非大的天灾,否则皆能丰收。” 陈小富继续前行,又问了一句: “缴税多少?” “税?别院的那些田地都不用缴税。” 陈小富一怔,“开阳神将府的原因?” 翠红沉吟三息:“奴婢也不知道,或许是吧……这得问管理那些田地的大管家才知道。” 大管家? 陈小富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名字——陈实。 那是一个微胖的面上无须的老人。 总是带着一抹笑意,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模样。 这位大管家来南院的时候极少,他多在东院听候老奶奶的指派。 前院侧边的厨房已冒起了炊烟,翠红与陈小富告别向厨房而去,陈小富回到了主院坐在了那棵大榕树下的石桌前。 有那么几缕阳光透过浓密的榕树叶子洒落在石桌子上,色彩变得明艳了一些,陈小富看着桌上的片片阳光,心情很不错。 虽说是个私生子,将来却能拥有如此之大如此之精美的别院,这在上辈子是从来未曾也未敢去想过的。 除此之外还有良田千顷还不用缴税……妥妥的一大地主了。 这辈子的吃穿用度肯定是不愁的,还有一个才高八斗被誉为天下四美之一的未婚妻。 想到了那个未婚妻,陈小富的嘴角挂上了一抹笑意—— 那封信出乎了他的预料。 让他对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刮目相看,心里甚至隐隐有了几许想要与她一见的冲动。 老天爷给他的剧本目前看来很是不错,那么这辈子娶安小薇为妻,在这花溪别院生活一辈子似乎也是很美的。 至于帝京的开阳神将府,陈小富还真没兴趣。 上辈子枪林弹雨中没有走出来,这辈子……就这样轻松愉快的活吧,前提是神将府的那个女人不要太蠢来招惹自己。 这是一个需要防范的事,接下来得做点什么了。 用过午饭,陈小富回房而卧,再醒来时天色竟然已晚。 又用过了晚饭,在院子里走了走消了消食,一弯峨眉月已挂于夜空之上。 夜空很是高远。 星星很是明亮。 远处偶有蛙声,更远处偶有几声犬吠。 又是一个静谧的夜来临。 在这样的夜里给那位未婚妻回一封信恰是最好的。 陈小富回房,上二楼,坐在了灯笼下的书桌前。 静默数息,铺开一页信纸,磨墨,提笔,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给一个异性写了一封信。 …… …… 帝京位于北方,那里的夏比南方来的更晚一些。 却也不再寒冷,如南方的暮春时候。 同在这样的夜里,安小薇双手撑着下巴双眼无神的望着前方的那方荷塘。 灯笼的光线照得并不太远,那方荷塘便显得有些隐约,这并不重要,梁靖茹知道小薇并不是真的在看那荷塘。 梁靖茹看着大红灯笼下的安小薇的那张脸。 光线柔软,在那张脸上晕染开来,于是那张脸便显得愈发的美——这时候是那种令人心碎的忧郁的美! 梁靖茹不知道该如何来形容那张脸,她浑然不知作为一个女子,作为一个在帝京容颜上也能排得上号的女子,她竟然因对面的那张脸而痴迷了! 可惜自己非男儿身。 否则…… 梁靖茹抿了抿嘴唇,双眼光芒闪烁。 “小薇,” “嗯?” “半年了!” 这指的是安小薇写给她未婚夫的那封信已过去了半年之久。 “……” “我哥究竟哪里差了?” “文,我哥师从文昌学宫邰老大儒。武,我哥已是二品下的高手!” 梁靖茹俯身,距离安小薇更近了一些。 “论相貌他还算是英俊吧?论年龄,他刚满二十,论性格,你当也知道他的沉稳。” “他将来必定继承天枢神将府,你……你若是点头,你一定是天枢神将府的女主人!” “我就不明白那一纸破婚书怎么就让你放不下!” “那样的陈规旧习在女皇陛下登基之后就被废除了!” “你若是还不放心,我回去就请父亲明儿个去女皇陛下面前请陛下下旨收回那破婚书。” “这样总成了吧?” 安小薇依旧望着那片荷塘。 面容丝毫没有因为梁靖茹的这番话动一动。 她仿佛根本就没有听见。 片刻,她朱唇儿亲启,说了一句话: “你说……会不会是因为陈老太爷没有将那封信交给他呢?” 梁靖茹顿时一怔。 深吸了一口气,长长一叹。 她坐直了身子,也望向了那片朦胧的荷塘: “我就不明白了。” “一个私生子。” “一个目不识丁的私生子!” “你怎么就放不下丢不掉呢?” 就在梁靖茹的视线中,安小薇的那张精致的脸上渐渐漾起了一抹笑容。 她的眉眼儿微弯。 嘴角儿微翘。 数息。 她看向了梁靖茹,双眸如星辰般璀璨: “我听说……他生的很好看!” 梁靖茹瞠目结舌。 第八章 少女心思 自安小薇于六岁展露出了她在文学上的惊人才华之后,她便引起了帝京诸多豪门贵族的注意。 自她于十二岁时候眉眼长开,她的容颜身段便令帝京诸多女子见之自惭形秽。 她生于帝京安府。 她的爷爷安经纬是前朝状元,官至文渊阁大学士,乃大周王朝五位大儒之一。 她的父亲安旭是前朝探花,而今官至礼部侍郎。 女皇陛下建国之后,一方面废除了诸多旧习,另一方面又以安府为榜样竖立起了一个模范世家。 其家规、家风、家教甚至被女皇陛下在朝堂之上多次提起。 良好的教养,再加之她自身的才华,这样的姑娘当然是帝京诸多少年心里最仰慕的对象。 女皇陛下登基以来的十六年里共赏赐出了七面金凤佩,拥有这金凤佩者可随时入宫面见女皇陛下。 其中便有一枚在安小薇的手里。 那是安小薇八岁时候女皇所赐! 女皇陛下对她的喜爱可见一斑。 也正因如此,帝京的那些目中无人的二世祖们,没有任何人敢在安小薇的面前出言不逊。 她成了帝京一个独特的存在。 对于层次更高的人而言,他们看到的不仅仅是安府或者安小薇所受之浩荡皇恩,想要将安小薇娶进门也不仅仅是她的才华、容颜,而是女皇陛下的恩宠。 在这一小部分人的更深刻的理解中,这是女皇陛下通过安府,通过安小薇释放给天下人的三个信号—— 其一:女子的社会地位比历朝历代都要高。 其二:旧习虽可破,但优良的传统依旧要传承。 其三:女皇陛下以武立国,四方平定之后,她开始重文。 尤其是最近的这五年里,她亲自主持过一次盛大的中秋文会,明年秋,还有她向其余诸国发出的书山文会的邀请。 诸国国君皆已回复,会派出最强的使团前来参与。 那必然是一场关于文学的天下盛会。 这些年里学习武道兵法的学子渐少,习文者愈发的多了起来。 有着极高才学,又有着绝世容颜的年已十六的安小薇,自然就成了帝京那些高门大阀最想要娶进门的儿媳妇。 天枢神将府也不例外。 三年前,安小薇已有婚约这件事尚未传出,安府的门槛几被媒婆给踏破。 就算她那婚约之事传出之后,亦有不少地位极高的勋贵世家没有放弃。 他们知道了安小薇的未婚夫是开阳神将府的私生子,他们皆认为那私生子根本就配不上安小薇。 可半年之后,安府门前渐渐冷清—— 据说安老大儒发怒了。 用扫帚将当朝右相给打了出来! 这理应不是谣言,因为有不少人亲眼看见。 右相大人十分狼狈,在安府的门外跳着脚大骂: “老匹夫眼瞎,吾儿麒麟也,文武双全,怎就不及开阳神将府那私生子了?” 安老大儒拖着扫帚向右相大人冲去,亦大骂: “彼你娘之,廖世坤,你可知廉耻二字?” “你可知信誉二字?!” “你这是想要陷老夫于不仁不义不礼不智之境!” “你用那双瞎了的狗眼看看老夫这安府的门楣!那是女皇陛下亲笔所书的‘家规传世’金字牌匾!” “滚,婚书白纸黑字金印,岂能说悔就悔!” 那件事之后,似乎所有想要将安小薇娶入家门的人都放弃了……也或者说无法说服那个倔强的老头,免得自讨无趣。 作为安小薇最好的闺蜜,梁靖茹没有放弃。 她不敢去招惹安老大儒,却想着能说服安小薇—— 一来哥哥对安小薇念念不忘。 二来……她实在不希望安小薇真嫁给了那个目不识丁的私生子。 他真的不配! 她本以为安小薇心里也是不愿的,只是受制于安府的家规她不得不从。 可现在, 安小薇的眼里闪烁着星星。 她竟然毫不在意那私生子目不识丁,她竟然说他生得很好看! 这个花痴! 梁靖茹很是绝望啊。 她一拍额头仰望星空。 片刻,她俯身看向了安小薇的那双眼: “我的大小姐,生得好看能当饭吃么?” 安小薇吃吃的笑,微微有些羞涩: “不是说秀色可餐么?” “……” 神特么的秀色可餐! 大小姐,你才高八斗,是不是对秀色可餐这个词有些误解? 安小薇坐直了身子,依旧盯着梁靖茹,又道: “江南临安那地方我虽尚未去过但想来是很不错的,至少气候比咱北方会更好一些。” “我身子弱,每每冬雪来临时候常会因寒咳嗽。” “你不知道那整夜的咳嗽难以入眠的苦痛。” “若是真生活在了南方……想来这苦痛会清减许多。” “还听说他奶奶在临安给他置办了一处极大的别院,还有良田千顷……我再多要一些嫁妆过去,那么将来的生活是不愁的。” “至于他目不识丁……” 安小薇眉梢微微一扬,“你觉得这个重要么?” “我识字的呀!” “我并不希望我未来的夫婿去当官或者当个大将军什么的。” “当官就得应付官场的那些事,就会想上爬,就要阿谀奉承,就会吃酒,就会去青楼,就会……夜不归宿。” “夜夜独守空房,那样的夫君要来有何用?” “当个大将军吧,虽说当下四海升平,可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有战争?” “战场无眼,谁也难料能不能回来。” “他若是死于战场,陛下赐给再多的荣誉又有何用处?” “我守寡了呀!” “未来的日子怎么过?” “所以……他无才其实是最好的。” 顿了顿,看着梁靖茹目瞪口呆的模样,安小薇嘻嘻一笑: “何况他还生得很好看!” “我与他成婚,生一群漂漂亮亮的孩子,他带着孩子们斗蛐蛐,我手握书卷看着他带着孩子们斗蛐蛐……你说那是不是很幸福很完美的人生?” “我的郡主大小姐,这些日子我算是想明白了,我嫁给谁都不如嫁给他!” “你瞧瞧帝京官场里的那些人,有几个能真正陪伴在他们的夫人身边?” 安小薇又看向了那方隐约的荷塘,沉吟三息,又道: “表面的光鲜是给外人看的,日子这个东西,是要两个人一起去过的。” “我要的是白头偕老携手一辈子的相公,那些所谓的光鲜……我并不喜欢。” 梁靖茹无言以对。 数息之后,依旧倔强的说了一句: “可你们并无共同的志趣,若相对无言,那与守寡有何异?” 安小薇嘴角一翘:“志趣这个东西是需要培养的,比如……我也可以陪他斗蛐蛐呀。” 梁靖茹:“听说他还沉默寡言,想必与你难有交流,没有感情的相处一辈子这有意思么?” 安小薇眉梢一扬:“日久自然生情!” 梁靖茹:“……可他没有回信!” 这句话颇有杀伤力,安小薇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双眼的神色又变得忧伤了起来。 过了许久,她长长一叹: “我给他的那封信还是写的有些直接了。” “那时终究还是有些意难平。” “会不会刺伤了他的心?” 说完这话,安小薇忽的看向了梁靖茹,双眼的光芒又亮了起来: “我说……你左右无事,与我一道下江南一趟,如何?” 梁靖茹顿时瞪大了眼睛:“你疯了?!” “此去江南两千余里,马车足足要两个月的时间!” “你可是大家闺秀!” “这样跑去见你的未婚夫可不合你安府的规矩!” 安小薇银牙轻咬着朱唇,俯身,狡黠的说道: “去临安可不是要见他。” “……那是要干啥?” “齐国徐子州徐老大儒将带着名下十二学子前来参加明年秋的书山文会,他给爷爷来了一封信,现已出发,目的地并不是帝京,他想要重游江南,我便代表爷爷去江南迎接他。” “爷爷说他一定是去的临安!” “为啥?” 安小薇抿嘴一笑: “因为爱情!” “……” 第九章 脱胎换骨 陈小富自然是不知道他的那位未婚妻的思想如此新奇。 平生第一封算是情书的信叫翠红寄了出去。 里面夹带了那幅对联。 他相信未婚妻在看过了那封信、在看过了那副对联之后,她一定会对自己生出强烈的兴趣,并拒绝所有诱惑等他前往帝京。 那是很美好的。 陈小富也憧憬着能在帝京与这样的一位才女、一位佳人相见。 上辈子没结婚,甚至连姑娘的手都没有牵过。 姑娘的手应该是很柔软的,绝不会像枪杆一样硬且冰冷。 倘若相见欢,志趣亦相投,那在这个世界谈一场恋爱当然是值得的。 这时代送信靠的是骡马驮运甚至是人工负重步行,从临安寄往帝京的信,快则两个月,慢可能需要小半年。 这事急不得,终究是会寄到的。 陈小富觉得自己做了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心情很是愉悦,想着书楼上还有那么多的书没有看,于是,他再次离开了南院来到了北院的书楼。 站在书楼外的那花草间,望着书楼的方向。 那地方原本应该是有着一栋三层木楼的! 可现在…… 陈小富瞪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确定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可书楼那处,哪里还有书楼的影子! 就连断壁残垣也没有! 地基都被新鲜的泥土覆盖,甚至还有刚种上不久的几株树苗! 这就很离谱了。 我真的就是想看看书啊! 我真的没有再想跳楼啊! 老奶奶这事儿做得干脆,连楼都给拆了,书……自然也就看不成了。 陈小富摇头苦笑,转身又回到了南院。 途径门口的时候依旧没有看见老黄。 这个不负责的门房。 关于武功这个事本还想昨儿个晚上老黄若是来了就问问他,可他昨儿个晚上却并没有出现在自己的床前。 想着从书楼的书中了解一些关于武功的信息,现在连书楼都没了,又不能去问问奶奶将那些书放在了何处。 站在荷塘边的陈小富有些淡淡的忧伤。 片刻,陈小富释然一笑,现在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最需要做的就是将这虚弱的身子骨锻炼好。 不管是练武还是入洞房,身子强才是一切的基础。 至于其它,往后再去了解吧,奶奶总不至于将整个临安城的书都给藏了起来。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里花溪别院南院就有了勃勃生机。 这是丫鬟翠红始料未及的。 少爷再也没有斗过蛐蛐。 二狗子倒是提着那蛐蛐笼子来过几次,少爷仅仅是看过一眼,而后再也没有理睬。 少爷也没有再蹲在那棵榕树下看那些蚂蚁。 少爷每一天极为准时的戌时睡,卯时醒。 醒来洗漱之后,少爷就去了后花园里,本以为他是在后花园赏花,却不料他在绕着那荷塘快步的行走。 初时翠红很是惊诧。 心想少爷走的如此之快,眼里那来得及看那清晨的风景? 又十余日之后少爷开始绕着那荷塘跑步。 开始就比快走快一点。 也就是绕那荷塘三圈。 十天之后,少爷跑得更快了一些,也多跑了两圈。 又十天,少爷跑得愈发的快了,已能绕那荷塘跑足足十圈! 翠红步行估量了一下,她走六步大致一丈远,她绕那荷塘一圈要走六百来步,也就是一圈大致在一百丈。 少爷跑十圈……便是一千丈! 难怪最近少爷的饭量增加了不少,别说跑了,自己走上几圈都觉得很是累的。 这事儿她及时的向老夫人汇报过。 老夫人惊讶极了,与老太爷一同也来看过。 看过之后……老夫人眼神里的色彩有些复杂。 似乎很是惊讶、似乎又很欣慰,似乎还有几分担心。 她思忖良久,最终并没有阻止少爷这样做。 第二天来看少爷跑步的是老太爷,老太爷说老夫人有点事出去一趟过些日子再回来。 那一天少爷跑完步与老太爷在凉亭中喝了一壶茶。 爷孙二人就跑步这个事做了一番交流—— 主要是老太爷担心少爷会伤到了身子,少爷则向老太爷解释了这样做的好处。 老太爷似懂非懂的样子,离去时候仅仅叮嘱了一句: “或许你是对的,但要注意过犹不及。” 少爷微笑点头,却并没有在意过犹不及。 他甚至变本加厉的加大了锻炼的力度! 比如,他傍晚也开始跑步。 跑完之后他会在荷塘南边的那处草地上做一些自己从未曾见过的动作—— 时而压腿,时而俯身用双臂支撑自己的身子上下起伏。 时而……翠红看不懂,只是觉得少爷的那些动作很是怪异偏偏又给她一种很好看的感觉。 少爷的脸色已由曾经的苍白变得红润了起来。 精神头儿并没有因为这样的大汗淋漓的锻炼而萎靡,恰好相反,少爷的精神比以往任何时候看上去都要充沛。 看来这是一件好事。 少爷脱胎换骨变得更漂亮了。 如此,近两个月的时间便悄然过去。 这一天的早上陈小富依旧于卯时醒来,依旧在那荷塘边跑了二十来圈却没有去那草地上再锻炼。 他沐浴一番之后来到了凉亭中煮上了一壶茶—— 这是少爷的新的爱好。 用少爷的话来说,便是总是需要做些什么来打发这无聊的时间吧。 只是少爷煮茶的技术并不太好,要么太浓,要么太淡。 但少爷都喝得津津有味。 此刻少爷正端着茶盏,翠红一嗅就知道这壶茶汤又煮得过了点火候。 “今儿个我要出去一趟。” 陈小富用的是‘要’字,而不是‘想’字。 翠花微微一怔,“少爷,老夫人尚未回来。” 陈小富呷了一口茶,心想奶奶这一次出去已有月余……记忆中奶奶似乎还从未曾离开别院如此之久。 当然,这位奶奶曾经一两个月没有来过南院,前身也并不知道她在何处。 “我出去与奶奶是否回来没有关系,” 放下茶盏,陈小富抬眼看向了翠红。 主仆二人对视,翠红瞬间垂头。 她感觉到了少爷眼里的一抹不容她拒绝的光芒! “老黄不在家,叫二狗子架车,你……你就留在府上。” 陈小富话音刚落,通往后花园的那扇月亮门里一个声音传来: “少爷,老奴……回来了!” 声音略显疲惫。 陈小富抬眼望去,便见老黄杵着那根漆黑的拐杖一瘸一拐的向他走来。 一身风尘仆仆。 胡子拉碴的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陈小富却豁然蹙眉。 那张脸上,骇然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少爷想去哪里?” 陈小富盯着那张脸,手里的茶杯‘咔嚓’一声被他握碎: “谁伤的你?!” 第十章 无名之书 老黄看着那碎裂一地的茶盏微微一震,片刻,脸上的笑意更浓。 那道已然结疤的疤痕因他的笑变得更加狰狞。 陈小富依旧盯着那道疤。 那道疤从老黄的左边眉梢处划过鼻梁一直贯通到了老黄的右边脸颊,仅差半分老黄的左眼就瞎了。 他这是去了哪里受了如此之重的伤? “少爷不要担心,老奴……老奴受伤是家常便饭的事。” “这伤啊伤的也就习惯了。” “老奴命硬得很,虽时常受伤,却依旧活得好好的。” “老奴答应过一辈子都给少爷当门房,将来少爷成了亲,若少爷不弃,老奴继续给小少爷当门房。” “你答应过谁?” 老黄迟疑片刻,微微垂头: “……你母亲。” 陈小富深吸了一口气,记忆里对老黄的了解有限,只知道从记事起,老黄就在这南院的大门前守着。 他已守了足足十七年! 前身对老黄并没有多少感情,老黄不苟言笑,前身亦自闭不喜社交。 二人之间的对话寥寥可数,当都是没有营养的话,因为没有一句残留在记忆里。 一个守着一份承诺能够耐住寂寞当了十七年门房的人。 一个因为自己的死亡连续十二次深夜站在床前守护的人……他对自己,或者说他对母亲的忠诚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那便值得自己信任。 “请坐!” 老黄看着陈小富迟疑三息, “谢少爷。” 老黄落座,陈小富又取了一个杯子斟了一杯茶递给了老黄。 老黄似乎是口渴了。 他一口将这微烫的茶饮尽,这口茶似乎洗去了他脸上的疲惫,似乎比酒还要好喝。 再看向陈小富的时候那双老眼里便多了几分好奇: “回来的时候碰巧遇见了老夫人,老夫人说少爷你变化极大,老奴初时还有几分怀疑,此刻见了少爷之后……少爷的变化比老夫人所说还要大一些。” 陈小富斟茶: “人总是会变的……你遇见了奶奶?” “嗯。” “在哪里遇见的?奶奶回来了没有?” 老黄接过茶盏,“半月前在凤鸣山上的那座庙里遇见,老夫人并没有回来,她说她要去找一个东西。” 陈小富不知道凤鸣山在哪里,更不知道那凤鸣山上有一座怎样的庙。 “……什么东西?” 老黄又将杯中茶一口饮尽,舔了舔那厚实的嘴唇,笑道:“老奴也不知道,但老夫人要找的东西肯定是好东西。” 陈小富一怔:“奶奶带了多少人前往?” “就老夫人一人!” 老黄这话一出,陈小富就愈发的惊诧了。 奶奶已过了耳顺之年,也就是六十多岁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孤身一人去找一个东西…… “你这话的意思是,奶奶的武功很高?” 老黄沉吟三息:“不瞒少爷,老夫人的武功,比三层楼还要高,少爷无须为老夫人担心。” 陈小富这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眉间微蹙,又问: “那奶奶为何不将武功教给我?” “这个……绝不是老夫人敝帚自珍。老夫人的武功,尤其是内功并不适合少爷,若让少爷去练会适得其反。” “以前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奶奶会武功?” “以前少爷从来也没有问过。” 陈小富一哑,“你的武功有多高?” 老黄似乎略显羞愧,他垂眼,一叹:“老奴天资笨拙,也就一层楼那么高,这便是老奴时常受伤的原因。” 陈小富不知道一层楼三层楼的武功究竟有多高,但三层楼肯定是比一层楼高许多的。 那就是说奶奶的武功远超老黄。 他抬头望了望那棵高大的榕树的树冠,“你能飞上去么?” 老黄起身,没有杵那根漆黑的拐杖。 就在陈小富震惊的视线中,他一飞而起,如一只鸟一般轻飘飘落在了那棵大榕树的顶端。 又片刻,他飞了回来,坐在了陈小富的面前。 此举彻底颠覆了陈小富原有的世界观! 他盯着老黄足足五息,咽了一口唾沫: “这就是轻功?” “嗯,这就是轻功!” “……我能练么?” 老黄从怀中摸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了陈小富。 “少爷能练,这就是老奴出去给少爷弄回来的内功心法。” 陈小富激动的接过这本小册子,一瞧,封面已然泛黄也没有一个字。 他翻开了这小册子,再一瞧…… 这一页是极为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一幅人体画,轮廓用的是黑色线条,轮廓之中却又有许多粗细不一的红色线条。 陈小富一瞧就知道这是一幅人体经脉图,这个玩意儿他很熟悉。 甚至红色线条上的那些小黑点他也知道,那就是中医里的穴位了。 再翻开一页,依旧是一副人体轮廓画,但画中却只有一条红线,红线上有清晰的箭头,应该代表着经脉中所谓的真气的运行方向。 继续向后面翻去,皆是不同位置的红线,不同方向的箭头。 只有九页,直到翻完也没有一个字! 这是考虑到自己不识字? 陈小富合上了这小册子,看着老黄问道: “这书叫什么名字?” 老黄摇头:“没有名字。” “……那就是说这是什么武功你也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它叫什么武功。” 陈小富这就惊呆了,“你这意思是,这玩意儿是个什么都没人知道?” 老黄很肯定的点了点头:“江湖中确实没有人将这东西给练明白。” “……” 陈小富将这小册子给放下,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 斟茶,苦笑道:“也就是说,练了之后有啥后遗症也没有人明白?” 这一次老黄沉默了片刻,又点了点头:“但老夫人说没事,老夫人既然说了没事那肯定就不会有事。” “在哪里弄来的?” “齐国般若寺。” 陈小富又吃了一惊:“你跑去齐国了?” “嗯,冷道人说这功法在齐国的般若寺。” “……冷道人又是谁?” “一个破道观的老道士。” “所以你就跑去了齐国的般若寺和那些和尚打了一架?” “嗯,” 老黄脸上略显歉意,“本来没被那些和尚发现就已经到手了,走的时候又想起般若寺还有一种固本培元的丹药很好,便寻思既然来都来了,能给少爷带一罐子回来吃吃挺好。” “这不就被一个扫地的和尚给发现了。” “终究有惊无险,丹药以后再去给少爷弄,按冷道士的说法,这无名小册子才是真正的宝贝,老奴教不了你,少爷可等老夫人回来之后再行修炼。” 陈小富觉得这玩意不靠谱。 可再看看老黄脸上的那道疤痕,他又觉得这玩意是老黄用命换来的,当很靠谱。 练还是不练呢? 就在陈小富犹豫时候,老黄问了一句: “少爷刚才说要出去,少爷想去哪里?” “哦,临安书院。” “……去临安书院干啥?” “当然是去看书了。” 老黄:“……” 第十一章 入城 老黄从遥远的齐国风尘仆仆的赶回来,他很是疲倦。 陈小富去临安书院这事并不急,他本要老黄好生休息两天再出去,可老黄偏偏拒绝了。 他似乎很兴奋。 就算是翠红也没见过老黄如此兴奋激动的时候。 他只是去草草的沐浴了一番,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裳便套好了马车,腰间别着一个酒囊带着陈小富离开了花溪别院。 这不是老黄第一次给陈小富架车。 在过往那十七年的岁月中,陈小富也有入城的时候,只是那时候他与这位少爷之间极少有过交流。 基本都是问一句少爷要去哪里? 少爷回一句要去的地方。 算是履行一个门房兼车夫的职责吧。 但今儿个给少爷驾车他是主动的,心里是愉悦的,那三杯茶之后,他觉得自己浑身的倦意尽去,似乎年轻了二十岁。 这样的愉悦来自于少爷巨大的变化带给他的惊喜。 在凤鸣山上的栖凤寺里,老夫人给他详细的说起过少爷的变化。 老夫人说少爷去过北院的书楼看书——他肯定是看不懂的,但至少对看书这件事已有了兴趣,没有了昔日的排斥。 老夫人还说少爷对斗蛐蛐看蚂蚁完全失去了兴趣。 老夫人说少爷自己在锻炼。 也就是跑步。 老夫人很是欣慰,认为少爷现在做的事才是正当的,现在的少爷才算是正常的一个‘人’了。 对此,老黄自然也老怀大慰,便觉得自己在南院当了十七年的门房算是值了。 用老夫人的话说……或许这就是守得云开要见日出了—— 虽不识字,但总算不似以前那般颓废。 老夫人为此有些担忧,日出并不一定就是好事,倘若光芒太盛,怕是会引来乌云的。 除非光芒极盛,能够将涌来的乌云穿透、用那炙热的光线将那些乌云撕成一片片。 不管如何,既然少爷像换了一个人,那便要改变以往的态度,得主动一些,得让少爷先有点自保之力。 至于给少爷找这本修炼功法之事,这是少爷醒来的第十二天夜里就已决定好的。 想到这事,老黄不觉又笑了起来。 以往他也很少笑,今日他脸上的笑意却几乎没有断过。 他笑少爷的假寐。 一个人假寐和熟睡的呼吸频率是不一样的,少爷假寐并没有偏过他的那双老眼。 在第十二天的那个深夜,少爷熟睡之后,老夫人带着冷道士来过少爷房间一次。 冷道士给少爷把过脉,摸了足足盏茶功夫。 三人来到了南院外的那青砖小屋里,冷道士极为震惊的说道: “少爷的脉象出现了巨大的变化!” “与三岁、六岁、十二岁时候的脉象截然不同!” 冷道士给少爷把过三次脉象,三次的结论都是少爷脉虚。 脉虚者,上不能开天阙,下不能通地台—— 天阙不开,就无法聚神念。 神念不聚,就无法驱动真气在经脉中运行。 地台不通,则无法在体内储存真气,就算没日没夜的修炼,体内的真气最终会逸散出去。 故,开天阙通地台这是练武者最基本的条件。 少爷跳楼在鬼门关走了一趟再回来,冷道士说少爷的脉象虽然还显虚弱,却比以往澎湃了许多。 这便是生机。 就像春来时候出土的幼苗,有了雨水的浇灌,它就会蓬勃的生长。 当听到冷道士说的这番话之后,老黄那颗原本早已沉寂的心陡然间便活了过来。 老夫人的功法依旧不适合少爷,老夫人的功法过于刚烈,少爷已经十七岁了,经脉几已定型,承受不了那霸道真气的冲刷。 冷道士说,有一种最适合少爷修炼的功法,便是藏在齐国般若寺的这无名功法。 它是佛教的功法,走的是中正平和之路,温养经脉最为合适不过。 至于用这无名功法练出来的内力究竟如何……冷道士没有说,老夫人也没有说。 老夫人极为认真的思索了两个时辰,至破晓时候,老夫人才点了点头: “老身老了,无法看护他一辈子……老黄你也老了,身上还带着那么多的伤。” “不知不觉间即安长大了,十七岁了,生得太漂亮,与他娘越来越像。”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这两年临安城里新开了一处酒楼,一处青楼,还有一处茶楼。” “都是老鬼的人。” “老鬼没有遵守曾经的约定,不知道他这是担心还是别有用心。” “即安差点身死这个消息满城的郎中皆知,这事肯定是瞒不过老鬼的,他或许会从那棺材房子里爬出来。” “这十七年里咱们为即安做的那件事要更隐秘一些……等老身从帝京回来之后再亲口告诉他。” “那些都是外物,外物就存在变数,最稳妥的还是自身的强大。” “既然死过一次了,那就赌一把,最坏不过是再死一次。” “老黄你去般若寺,老身过些天去帝京走一趟。” “去那棺材屋子里问问老鬼他究竟是怎么想的,顺便再给即安带个东西回来。” “至于冷道士,你那徒儿身手不错,也十八九岁了,让他下山吧,跟在即安身边给他做个伴。” 这便是老黄和老夫人前后离开花溪别院的原因。 陈小富尚不知道这些,此刻他坐在马车里,摸了摸揣在怀里的那本小册子。 这事得慎重,毕竟老黄说这玩意儿似乎还没有人真正练成过。 练不成倒是没有关系,可若是如武侠小说里所写的那样练得走火入魔那就完犊子了! 才高八斗被誉为天下四美之一的未婚妻还没见一面。 这个新鲜的、新奇的世界也还没仔细看一看。 江湖究竟像什么? 帝京的那位女皇陛下究竟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远在帝京开阳神将府的那个妹妹……她已及笄,可还像记忆中的那个婴童一样乖巧文静? 至于那个弟弟,他恐怕是最想自己死的。 总之,陈小富并不想再死一次。 来到这个世界的这两个月里他渐渐习惯了而今的生活,只有在无聊时候会想想前世。 他知道这不是在梦中。 他处于一个活生生却又显得有些荒诞的时空里。 他想要活得更久一些,想要去探索一下这个世界。 能飞当然是最好的,不能飞……这不是有马车么? 怎么也比练那无名功法将自己给练死了的好。 他望着窗外。 时已盛夏,窗外是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稻田。 清晨的阳光还不强烈,田间有不少的农人在忙活着。 这些田地,这田地上的农人都是自己的! 陈小富的脸上漾起了笑意,心生满足,便觉未来可期。 马车驶过了田间的这条宽阔道路,转了一个弯,刚才的静谧忽的不在,耳畔是嘈杂的吆喝声,入眼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便是进城了。 第十二章 公子求啥? 这条巷子叫柳叶巷。 街巷两旁种植着许多柳树,树的后面多是二层木楼房子。 一楼是各种铺子,铺子前有的挂着牌匾,有的挂着小旗,还有的竖着杆子,杆子上挂着一串串的大红灯笼。 街巷里的行人很多。 穿着各色各式裙子的姑娘也不少。 许是女皇当政带来的影响,那些姑娘们的着装并不保守,时不时便有一道春光从眼前飘过。 陈小富嘴角微翘。 这便是前身这两年喜欢进城,喜欢坐在青鱼巷的某个茶楼的二楼上向下张望的缘由。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便来到了青鱼巷子。 西子湖畔的青鱼巷极为有名,它是临安城乃至整个大周王朝都极为繁华的烟花之地。 它的繁华是在晚上,这时候的青鱼巷子颇为冷清,就连行人也没有几个。 马车便驶的快了一些,走出了青鱼巷,便走上了一条绿柳成荫的湖畔大道。 那湖就在眼前。 它就是西子湖! 此西子湖非彼西子湖。 这里没有苏堤没有断桥没有雷锋塔也没有那个叫许仙的人与那条蛇的跨越物种的爱情故事。 西子湖的水比前世的西湖来的更深也更绿。 湖中亦有数座岛屿,其中最大的那处岛屿上还有一处占地极大的建筑群落。 它叫映月岛。 那处建筑群落的主楼有三层楼,它叫赏月楼。 它便是临安最大亦最出名的青楼! 湖畔没有桥梁与映月岛相连,若要登岛至近水楼,便只有登画舫而渡。 西子湖里有许多画舫。 它是青楼的延伸,也是为了满足更高消费者的需求。 前生没有去过青楼,更没有上过画舫,赏月楼自然也是没有去过的。 望着车窗外如镜子一般平静的湖面,还有那些泊在岸边的高大的画舫,陈小富对湖心处那隐约的映月岛生起了几分兴趣。 抬眼望向更远方,便是一座如黛的山,它便是南屏山。 临安书院就坐落在西子湖南边的南屏山下。 与青鱼巷隔湖相望。 一边是朗朗书声。 一边是靡靡之音。 一个在白天,一个在晚上。 书院千年, 青楼千年。 千年里,无数的学子从临安书院走出,无数的女子从天下各地走来。 这地方便诞生了许多关于爱情的凄美故事。 前身曾经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说过,记忆颇深,但感触到的都是凄,并无美。 陈小富对这样的故事自然是不会放在心上的,他所欣赏的依旧是这西子湖的美景。 就这样一路而行,南屏山渐渐近了。 马车停了下来,老黄杵着拐杖打开了车门,笑道:“少爷,临安书院到了。” 陈小富下了马车,便看见了一道巨大的牌坊。 那牌坊上写着四个漆黑大字‘临安书院’! 那牌坊的一端雕刻着一本书,另一端雕刻着一支笔。 就在陈小富要踏入这道牌坊的时候,又有十余辆马车驶来。 他回头望去,便见那些马车在牌坊外的开阔地上次第停下,从马车里下来了一群人。 一个白发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人带着十余个少年走了过来。 他们在这这牌坊下稍作停留,整理了一下衣冠,陈小富便听那老人说道: “临安书院已千年。” “这千年里,临安书院出了不少的名人,其中就有大周当代最年轻的那位大儒秦文齐。” “在这江南,临安书院与广陵书院和平江书院齐名,其实江南的这三大书院皆不逊色于大周帝京的文昌学宫和结庐书院。” “此次带着你们前来临安书院,便是要你们观摩观摩临安书院的学风……记住,勿要意气用事,勿要咄咄逼人。” 似乎这时候那位老人才注意到一身白衣站在这牌坊前的陈小富。 陈小富的卖相极好,看上去就是个书生。 他问了一嘴: “足下可是这临安书院的学生?” 陈小富微微一笑摇了摇头:“在下就是来这里的书楼看看书,听老丈口音非大周人氏?” 那老人点了点头:“老夫从齐国来,来此访友,小友现在进去么?” 齐国人? 与大周人并无二至。 “嗯,进去。” “那莫如与老夫一行同行?” “好。” 陈小富回头看了看老黄,老黄靠在马车的车厢上,正拎着酒囊在喝酒。 他冲着老黄摆了摆手,老黄一脸笑意的也冲着他挥了挥手。 应该是陈小富衣着得体还长得很斯文很好看的原因,那位老人认为这样的少年不说学富五车也肯定是受过极好的教育。 何况刚才陈小富给他说的是要去临安书院的书楼看看书—— 江南三大书院,临安书院书楼里的藏书是最多的。 那么这位少年当有博学之才! “公子贵姓?” “免贵姓陈名小富字既安。” 老人微微一怔,这个名字并未曾听说,这少年当不是大周新一代的那些杰出学子中的一员。 “这名和字取得好,公子在哪处书院求学?” 陈小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来老丈不信,在下未曾求学。” 老人愣了一下,扭头看了陈小富两眼:“公子当家中富贵请了先生上门,这固然挺好,但老夫还是认为读书就应该去书院。” “书院里文气十足,有同窗为伴可相互督导,有先生常在可随时答疑解惑。” “比如你现在去这临安书院的藏书楼看书,书中自然会有不解之处,莫非你存疑而回再去请教你府上的先生?” “这固然可以,但事倍功半。” 陈小富就万万没料到这个老先生会对自己说教一番。 这位老人的出发点肯定是好的,但他显然操错了心。 他咧嘴一笑,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倒不是追求多少学问,就是看看书。” 那老人有些失望。 “读书是为了求知。” “所谓求知便是求其疑,解其惑,知其理,明其事、正其身,而后建其功立其业,为天下人之表率。” “倘若只是看看……一知半解终究浅,反倒是虚度了这大好的时光啊!” 陈小富沉吟数息,笑道:“老丈所言极是。” “只是我之所求并非于此。” 老人问:“那公子求啥?” 陈小富抬头,前方便是临安书院的大门。 他微微一笑:“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 “我之所求,便是自省、自行、自醒,今日无碍明日无忧!” “你老可以理解为……闲鱼!” 第十三章 陈公子师从何人? 很显然陈小富的前两句话令那老人吃了一惊。 也令老人身后的那十二个窃窃私语的少年学子们将视线落在了陈小富的背上。 老人止步,转身,面向陈小富。 他的那双略显昏花的老眼看向了陈小富的那张白净斯文的脸。 他眉间微蹙一捋长须,复诵道: “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 “这……敢问公子几岁?” “在下十七。” “十七……陈公子这话颇有意境与哲理,老夫从未听闻,出于何处?” 陈小富摸了鼻子不好意思的一笑:“忽有所感,让老丈见笑了。” 忽有所感? 那便是自己刚才问公子求啥的时候他才有了这句话。 那这小子的文学功底极为深厚、其才思也极为敏捷啊! 那为何要做一条咸鱼呢? 老人的面色变得认真了起来: “此言虽有意境与哲理,但其中的意义是要放下执念,说一切执念皆为虚幻。” “以陈公子的年岁能看破执念,这是一种智慧,但在老夫看来,这又是一种颓废!” “你又说‘我之所求,便是自省、自行、自醒,今日无碍明日无忧。’” “你之所求,老夫暂不敢苟同。” “在老夫看来,人活一世所求甚多,但终究离不开功名利禄这四个字。” “当然,这世间有学问的品性高洁如闲云野鹤一般的人是有的,却如凤毛麟角……所以老夫时常也在想,这求与不求究竟重不重要,便是矛盾,至今不得解。” “若是老夫年轻时候肯定是会辩驳你的这追求的,但现在……老夫依旧觉得少年当有少年狂,至于今日无碍明日无忧,这放在老夫这般年岁或许更合适一些。” “至于咸鱼……老夫的理解是腌制的鱼,便是死鱼。” “正当拼搏之年,却如死鱼一般不再动弹,岂不是辜负了这大好年华?” “不知陈公子以为然否?” 陈小富沉吟数息点了点头: “老丈所言有理!” 这是他的心里话,来到这世界两个多月了,不为生计发愁不为未来而忧,自己确实有些咸鱼了。 与上辈子的那个奋斗不止的自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许是上辈子累了,现在的他真的挺喜欢这样咸鱼一辈子啊! 不管如何这老人是一番好意,好意便心领吧。 至于要不要改变自己,与这老人萍水相逢,入了这书院的门便会分道扬镳,往后当再也不会有再见的时候。 变或者不变与他皆无关。 陈小富躬身一礼: “多谢老丈解惑,令即安豁然开朗!” “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确实当珍惜!” 老人一听那双老眼顿时一亮,击掌: “好一句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陈公子能如此之快的从‘凡功名都成幻境’这样的消极之中跳出来,再入‘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的积极之中……就凭这一点,陈公子便非常人能及!” “老夫佩服!” “敢问陈公子师从何人?” 陈小富顿时一呆,总不能说自己无师自通吧? 他脑子里电光一闪冒出了一个名字—— “小子师从这临安书院的江老夫子。” 那老人一听又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欢喜之色: “江余正江老夫子?” “正是……老丈认识?” “哈哈哈哈!” 老人大笑! 拍了拍陈小富的肩膀:“难怪,难怪你小子有如此才华,原来是江余正那老家伙的弟子!” “好!好!好!” “江余正与老夫如你这般年岁的时候在集庆的文昌学宫同窗三年,乃至交好友!” “老夫今日前来临安书院便是想要与这位老友一见,却不料在这里遇见了老友弟子……江余正身子骨可还好?” 陈小富这就傻眼了! 那位江老夫子在前身九岁的时候确实教过前身三年。 奈何这位大名鼎鼎的江老夫子用了三年的时间仅仅教会了前身三十个字! 这大抵是江老夫子这辈子最不愿意被提起的事。 自己大抵也是江老夫子这辈子最不愿承认的弟子! 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从齐国来的老人他竟然是江老夫子少年时候的同窗……这就是无巧不成书吧。 “这个……先生身子骨还算硬朗。” 没有听说江老夫子病故,他既然还在这里教书,那用还算硬朗这四个字应该是不会错的。 “那就好那就好!” “昔日的那些旧友们病的病了,走的走了,渐渐便不想知道他们的消息,因为怕!” “不知道尚能存一些希望,知道了……便是大势已去了。” “所以老夫刚才给你说你之说求我暂不敢苟同……用的是‘暂’字,那是因为而今之心境里的矛盾。” “今日无碍明日无忧,在你这般年岁不应求,到了我这般年岁,却成了奢求。” “哎……” 老人摆了摆手: “不说这些了。” “走,咱们进去,你与老夫同去见见你的先生!” 陈小富没有了脱身的理由。 心想进了书院之后再找个机会溜之大吉。 见江老夫子他自然是不畏惧的,他有些担心自己出现在江老夫子面前,打着他弟子的旗号,会不会将这位老夫子给活活的气死! 毕竟江老夫子可是在奶奶的面前说过,他说往后对外人提起时候不要说老夫曾经当过即安的先生。 这足以见其心中的失望。 一行人向书院而去。 书院里。 今儿个的临安书院与往日有些不一样。 数以千计的学子们没有在他们的学堂里读书,而是三五成群的呆在偌大的院楼外的广场上。 他们在窃窃私语,亦在向通往广场的那条书香路翘首张望—— 昨日院正大人说齐国徐子州徐老大儒带着他的十二弟子将于今日抵达临安书院! 这是一件大事! 徐老大儒和他的弟子是来参加明年秋于帝京举办的书山文会的。 他提前了年余前来,将在临安书院小住。 说是小住,院正大人的神色却极为严肃。 他说……来者不善! 都是读书人,既然遇见,免不得要在才学上分一个高下。 这与武人的踢馆并无二致。 临安学政大人对此极为重视。 学政大人都如临大敌一般了,书院的院正大人自然更不敢轻视。 在学政大人的眼里,这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却关系着大周朝的颜面。 在书院院正大人的眼里,也关系着千年临安书院的尊严! 故,今儿个学政黄大人亲自来了。 院正大人也于数天前从数千学子中挑选出了十二人,他们是书院最杰出的弟子。 此刻,这十二人就在院正大人**举的身边。 这十二人中有三人被誉为临安三大才子。 他们的才学极高。 在去岁整个江南道所举办的踏春文会上,他们三人一举击败了广陵书院和平江书院的学子们,夺得了踏春文会的前三甲! 魁首便是院正大人最得意的弟子李三秋! 李三秋此刻也眺望着前方,脸上带着略有些僵硬的微笑,心里有些期待也有些紧张—— 期待着能够战胜齐国的那些天才少年们以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天才! 紧张于人的名树的影,徐子州徐老大儒可是齐国四位大儒中名声最大的那一个! 能被他看上并亲自教导出来的十二弟子、代表齐国文坛前来参加书山文会的十二弟子……他们绝非乌合之众! 李三秋不经意间拽紧了拳头,他深吸了一口气,视线渐渐坚定。 耳畔忽有声音传来,那是学政大人的声音: “江老夫子呢?” 第十四章 没死啊? 李院正左右看了看,连忙回道: “啊,他有几个帝京的亲戚昨晚刚来,就住在学院后面南屏山下的那几间雅舍里,想必他在陪着他的亲戚。” 黄大人的脸顿时就黑了: “荒唐!” “是亲戚重要还是迎接友邦使节重要?!” “李院正,派个人去将他叫来!” “虽说来者不善,但咱们待客之道的礼仪不能少。” “要表现出咱们大周朝的气度!” “要让徐老大儒感受到咱们临安人的热情!” “江老夫子与徐老大儒是同窗旧识……以本官看,他理应全程陪同才是!” **举沉吟三息扭头看向了身边的一名胖乎乎的学子:“孙岳,去将你的老师请来。” 那叫孙岳的少年点了点头转身向书院的后方走去。 书院背靠南屏山面朝西子湖。 就在南屏山下的那片清幽竹林间有数间雅舍—— 所谓雅舍,不过是一排独立的二层小木楼罢了。 这雅舍乃临安书院接待客人的住所,比如从齐国而来的徐子州徐老大儒一行就将下榻于此。 但现在这里有三间雅舍已住了五个人。 其中的一间雅舍住的是两个姑娘,她们昨晚刚到,便是从帝京而来的安小薇和梁靖茹了。 至于另外三人……他们与安小薇梁靖茹同来,身份当也简单。 就在安小薇所住的那间雅舍外的院子里,江老夫子看了看坐在上首的那位年约十七八岁器宇轩昂的少年。 那少年穿着一身云纹绸衫,手摇一把金丝折扇。 那少年也看向了江老夫子,微微一笑: “老夫子不必拘谨。” “本公子闲来无事,这不听说齐国使节前来,便带着他们二人……” 他手里的金丝折扇左右指了指: “这位是文昌学宫的梅长雨,这一位是竹下书院的叶少衍……” 两个少年起身,齐齐向江老夫子躬身一礼: “老先生好!” 江老夫子听到这二人名字的时候吃一惊,连忙还了一礼: “原来是帝京六杰中的二位,老夫早有耳闻,果然自古英才出少年!” 梅长雨微微一笑,微微颔首:“老先生夸赞了,若说才学,” 他扭头看向了那个依旧坐着的少年,“我等与左相府的潘公子可无法相提并论。” 左相府的潘公子? 帝京有六杰,便是帝京当下最有才华的六个少年。 可这帝京六杰却以左相府的潘公子潘青云马首是瞻…… 江老夫子看向了坐着的那锦衣少年,又拱手一礼: “不知左相府的潘公子大驾,若有怠慢之处,还请潘公子多多包涵!” 那位潘公子摇了摇手里的折扇,那张显得有些苍白的脸上洋溢起一抹骄傲的微笑。 他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戴着一张白色面巾的安小薇,安小薇并没有看他。 安小薇似乎有些魂不守舍,她看着院落边的那朵不知名的小花上的一只蝴蝶。 “老先生请坐。” “……多谢潘公子。” 江老夫子刚刚落座,那潘公子又开口了: “本公子在帝京听说了一些关于陈小富的事……开阳神将乃我大周朝七大神将之一,他在外面有个私生子这种事是小事。” “只是本公子有些好奇,以开阳神将之能,他的这个私生子当真就大字不识一个么?” 他这话一问,安小薇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她的面色一寒,却被身边的梁靖茹一把摁住了拽成拳头的小手。 江老夫子也没料到这位潘公子从帝京跑来临安城问的是陈小富的事。 他不知道陈小富与安小薇有婚约在身呀。 他沉吟三息,“也不是大字不识一个,他还是能认识三十来个字的。” 潘公子微微一笑:“哦……那就是说帝京的传言非假。认识三十来个字与大字不识一个并无多少区别。” “他是个傻子么?” “这个……也不能说是个傻子,就是性格不算开朗,不喜与人言,算是孤僻吧。” 潘公子手里的金丝折扇摇了摇:“那就是个废物了。” 毕竟曾经当过陈小富的先生,江老夫子没有附和这句话。 “小老儿斗胆,即安他、他其实是个可怜的孩子。” 潘公子眉梢一扬:“可怜?” “嗯,两个月前,他还寻了短见跳了楼。” 安小薇一听,顿时紧张起来,“江老,他跳了楼?生死如何了?” 江老夫子觉得有些怪异。 陈小富就算是开阳神将的私生子,他在临安城跳楼似乎与你这位帝京的才女八竿子也打不着吧? 你这又是紧张个啥? “那晚花溪别院老夫人将整个临安城的郎中都请了去,第二天满临安城都说即安他……死了。” 安小薇的面色刷的一下子就白了。 她觉得有些晕。 幸亏有梁靖茹将她扶着。 江老夫子愈发觉得奇怪,心想就算那小子死了与你又有何干? 反倒是那位潘公子眼睛一亮,他‘啪’的一声收起了折扇,俯身,兴奋的问道: “那岂不是都死了两个多月了?” “他埋在何处?” “本公子倒是极有兴趣去他坟前烧点纸钱!” “这个……即安没死,第二日又活过来了。” “……没死啊?” 潘公子脸上顿时露出了遗憾之色,他又靠在了椅背上,又打开了金丝折扇,眼底深处渐渐起了一抹寒芒。 安小薇听到这句话之后缓过了劲来: “江老,那……那他现在怎样了?” “这个老夫也不知道,他这两个来月似乎并没有出门,想来还有一些后遗症。” 江老夫子看向了安小薇,问道:“小薇,你、你似乎对他颇为关心?” 安小薇面色微微一红有些慌张:“啊,晚辈只是、只是好奇,他为何跳楼呢?” “哎……” 江老夫子一声叹息:“听说是他爷爷陈侍读回来了逼着他识字……那孩子吧,真不是读书的料。” “陈侍读学富五车啊,想来见其孙子大字不识几个心有不甘,用的手段便激进了一些吧。” 安小薇收回了视线,微微垂头,那颗悬着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去。 她很担心。 担心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夫那一跳之后究竟留下了什么后遗症。 她想去花溪别院看看,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潘公子遗憾于陈小富那厮跳楼居然没死,他转移了话题,看向了江老夫子问道: “听说齐国使团今日便到?” “嗯,应该就快到了。” “哦……那呆会本公子也去会会他们。” 他的话音刚落,忽的抬眼向林间看去。 一个肉球向他们滚了过来。 第十五章 你就是陈小富? 他便是江老夫子的弟子孙岳。 “先生……!” 孙岳气喘吁吁,躬身一礼: “学政大人请您前去广场一趟。” “徐子州一行到了?” “弟子过来的时候还没到,想来该很快了。” “哦……” 江老夫子看着面前的五人拱手抱歉一笑,“诸位就在此用茶,老夫去见见旧友。” 潘公子起身:“一同去吧,” 他看向了安小薇:“小薇,同去,如何?” 安小薇徐徐站了起来,潘公子正要高兴,却不料安小薇开口说道: “我不太喜欢那样的热闹便不去了,临安书院书楼里藏书甚多,靖茹,走,咱们去书楼看看书。” 二人相携离去。 潘公子双眼微微一眯,眼底又闪过了一抹阴狠之色,脸上却依旧带着一抹笑意: “罢了,江老先生请带路。” “那……就请潘公子和二位与老夫同行”。 安小薇与梁靖茹走在通往藏书楼的那条幽静的小径上。 梁靖茹看了看安小薇:“真不是我将你此行江南的消息告诉给潘青云那家伙的。” “我知道不是你。” “那就好,我也没料到他会跟来……我说,他的意思你明白吧?” 安小薇撇了撇嘴:“大好的心情被他给搞坏了。” 梁靖茹也愤愤不平:“他就是故意在江老夫子面前问起陈小富的事的!” “不过……” 梁靖茹话锋一转,“江老夫子也说陈小富大字不识几个,你……” “打住!” 安小薇举起一只手看向了梁靖茹:“你知道我之所想,你可不要再来劝我,否则咱们姐妹都没得做!” 梁靖茹:“不是,他跳了楼虽说没死,可江老夫子也说恐怕是有后遗症……我的意思是万一他摔傻了怎么办?” “傻了可比不识字严重多了!” “难道你愿意和一个傻子过一辈子么?” 安小薇沉吟数息,“他有没有摔傻谁也不知道,这需要亲眼见过才行!” “另外……我宁可嫁给陈小富在这地方与他小富即安一辈子也不愿嫁给潘青云!” “哼!” “帝京都说潘青云才学极高,明年秋必中状元……可我看啊,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不过就是二皇子门前的一条狗罢了!” “虚伪!” 梁靖茹吓了一跳,这一次她阻止了安小薇: “别乱说话,你也知道他是二皇子门前的一条狗。” “小人最难缠!” “你这些话倘若被他听见,他在二皇子面前说起你那未婚夫的坏话……听说二皇子最有可能入主东宫,将来就算你嫁到临安这辈子也难安宁!” 安小薇撇了撇嘴,倒是没有再说,二女继续向藏书楼走去。 要去藏书楼就要经过学院前广场,要从前广场南边的两处教学楼间穿过。 她们来到了前广场,正走到南边的那处拱门前,广场上忽有欢呼声响起: “欢迎齐国使团来访!” “哇,那位就是徐老大儒?” “你们瞧瞧,徐老大儒右边那位是不是齐国皇家学宫的那位大才子莫知秋?” “……” 梁靖茹伸长了脖子向那方向张望,“要不要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你想看看你就去,我去藏书楼看看书。” “好,我去看看,呆会我来藏书楼找你。” …… …… 陈小富没有料到临安书院为了迎接这些齐国来的人搞出了如此之大的阵仗。 这位老人谈吐不凡见解独到,想来是齐国的一个大人物了。 他并没有问这位老人的姓名,他看着前方那黑压压的人群想着自己该找个由头去藏书楼了。 他没那闲工夫继续陪着这老人,主要是这样的场面通常会很无聊。 说的都是些没有营养的话。 “老丈,在下需要去藏书楼寻几本书,有些迫切,要不改日再……” 他的话没有说完。 临安书院的那三千学子在学政大人和院正大人的带领之下已向他们走了过来。 前身毕竟也在临安城出现过,生的很是好看,那群学子中有人认出了他来。 于是,有个声音骤然响起: “咦,那位是不是陈小富陈公子?” “还真是他……他怎么会在徐老大儒的身边?” 一个不识字的私生子出现在了齐国大儒的身旁,这显然很不合理。 何况这里还是临安书院! 书院是读书的地方! 这便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难道是徐老大儒与花溪别院陈老太爷有些交情?陈老太爷请了徐老大儒带他来这里见见世面?” 这或许是唯一的理由。 毕竟陈老太爷与徐老大儒年岁相仿,徐老大儒少年时候又在前朝旧都集庆的文昌学宫求过学,当年恐怕是认识的,是有几分交情的。 “可他大字不识几个能见什么世面?” “也是,若与北齐的那些才子们比斗他听都听不懂,也就是来看看热闹罢了。” 这些话自然传到了徐老大儒的耳朵里,他扭头看向了陈小富,眼里颇为疑惑: “你是……陈临渊的孙子?” 陈小富摸了摸鼻子,很是大方的承认:“嗯,还是开阳神将大人的私生子。” 徐子州就惊呆了。 他没有料到陈小富是旧友陈临渊的孙子,也没有料到这小子竟然如此坦然的说,他还是开阳神将的私生子。 那些学子们说他大字不识几个……可这一路而行,这小子的谈吐不俗,哪里像大字不识几个的白丁? 白丁能说出‘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这样的话么? 白丁能说出‘花无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这样的精妙诗句么? 他的老师可是江余正! 所以,那些学子们是不是对他有些误解? 就在这时,江老夫子一行走了过来。 他与临安学政黄大人还有院正**举一道来到了徐子州的面前。 江老夫子的视线却落在了徐子州身旁的陈小富的脸上。 他极为惊诧: “你怎么来了?” 临安书院学子中挤出了三个少年。 潘青云听说陈小富在此,他高兴极了。 他带着梅长雨和叶少衍也来到了前面,他的视线也落在了陈小富的脸上,手里的金丝折扇唰的一下打开,正要说话,却不料陈小富向江老夫子躬身一礼: “学生陈小富见过先生!” “学生本想来藏书楼看看书,碰巧遇见了这位老先生,便与之同行。” “学生与先生已多日未见很是想念,今日见先生安好,学生便放心了,学生这就去书楼,等先生闲暇之后再向先生请安!” “诸位,告辞!” 陈小富团团作揖,转身正要离去,却不料一个声音陡然响起: “站住!” “你就是陈小富?” 第十六章 你挡住我的路了 这个声音并不是潘青云发出的。 是站在潘青云身旁的梅长雨发出的。 梅长雨发出这个声音的时候江老夫子还是一脸懵逼的—— 自己教过三年的学生自己当然清楚陈小富是个怎样的人。 他万万没有料到陈小富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从九岁到十二岁的那三年里,陈小富这孩子主动与自己说的话不超过三十句! 就算是说话时候,他的神情也是畏惧的、眼神也是闪烁的,头永远都是低着的。 言语也不是很流利的。 可现在, 陈小富不仅仅是长高了,他的精气神远不是曾经可比拟。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面色从容,举止有度,表现出了对自己这个先生的足够的尊重,也说明了他来此的意图—— 他说想去藏书楼看看书……莫非陈临渊真教会了他识字? 不对啊! 如果他真学会了识字,又何必跳楼? 江老夫子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了,恰这时陈小富的声音又传来。 陈小富看向了梅长雨,微微一笑:“我就是陈小富,你们先忙,我去书楼看看书。” 说完这话,他转身刚迈出了两步,梅长雨哈哈大笑: “陈小富,你目不识丁竟然要去书楼看看书?” “那些书是你能看的么?” “是你看得懂的么?” “你能把三字经给看明白就算很不错了,去书楼……你别玷污了书楼里的书!” 梅长雨这嘲讽味道十足的话一出,此间顿时寂静。 临安书院的学子们知道陈小富大字不识几个,也知道陈小富是开阳神将的私生子,他们心里或许看不起陈小富,私底下偶尔也会奚落一番陈小富,但当面这样嘲讽他们还是不敢的。 他们的视线落在了梅长雨的身上,不知道这位少年又是何许人? 不惧开阳神将府的人,那肯定是很有一些来头的。 那么陈小富会如何应对呢? 他们又看向了不远处的陈小富,便见陈小富又停下了脚步,徐徐转过了身来。 他看向了梅长雨,“看来你对我去书楼看书有点意见啊?” 梅长雨已走了过去,眉梢一扬:“既然看不懂又何必去装呢?” “在帝京便听闻你识字不过三十个,连五岁的孩童都不如。” “你连书名都不认识何谈看书中的内容?” “你生得倒是很漂亮,可惜……” “帝京有句话送给你,马屎皮面光,里面一包糠!” “可惜了你这一身好皮囊,还是去斗蛐蛐吧,看书这种事……不是你这样的废物应该去做的!” 就在所有学子们惊诧的视线中,梅长雨背负双手,俯身,距离陈小富的那张漂亮的脸更近了一些。 他咧嘴笑道: “对了,听说你两个月前就已有过跳楼轻生之举……你不会是想从这书院的藏书楼上跳下来寻死吧?” “我说……你这样的废物死就死了,可别牵连到这千年的临安书院才好!” 这席话就算白痴也听得出来侮辱性极强! 那些学子们瞪大了眼睛,心想这位面生的少年与陈小富似乎有深仇大恨啊! 他无惧于陈小富那私生子的身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羞辱陈小富……莫非是开阳神将府的那位大夫人派来的? 应该是这样! 一定是这样! 陈小富虽是私生子,却是花溪别院的那位老夫人一手带大。 他现在大了,许对神将府的家业继承有了威胁。 当梅长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不仅仅江老夫子眉间微蹙,就算徐子州徐老大儒和他身后的齐国学子们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散。 江老夫子知道陈小富嘴拙,被那叫梅长雨的少年一番攻击恐怕还不了口。 徐子州对陈小富很是喜欢,正准备开口帮陈小富说两句公道话,却不料陈小富说话了。 他并没有因为梅长雨的这番羞辱的言语而恼怒。 他依旧云淡风轻的看着面前的梅长雨,脸上还是带着一抹笑意,只是言语略显犀利了一些:“你知道我最讨厌的动物是什么么?” “是苍蝇!” “我与你素不相识,我就是想去书楼看看书而已,你却在这像一只苍蝇一样嗡嗡嗡嗡的烦个不停。” “怎么?” “彰显你的存在?” “你也不瞧瞧你那模样,生得像只癞皮狗似的,不,你比癞皮狗看起来还不如!” “本公子不屑于与狗打交道,就当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被狗咬了一口,本公子总不能咬回去吧?” 梅长雨一听,面色一寒:“你……!” 陈小富面色陡然一肃,双目一凝,梅长雨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刺骨寒意。 “你什么你,你就是一条疯狗,给本公子闭嘴!” 陈小富欺身一步,梅长雨不知觉的后退了一步。 陈小富也俯身,距离梅长雨那张尖嘴猴腮的脸更近了一些: “看见你这嘴脸忽然有了一副对联送给你,去琢磨琢磨是什么意思吧。” “你听好了!” “上联是一二三四五六七,下联是孝悌忠信礼义廉。” “用你这狗脑子去好生想想,告辞!” 陈小富转身,再次抬步。 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这番气势十足的话和这副对联,那些临安书院的学子们再看向陈小富的视线里少了三分轻视,多了三分敬畏。 他们并没有真正与陈小富打过交道,但此刻,他们却领略到了陈小富言辞的犀利。 文人不用刀亦可诛心。 陈小富这小子就认识那么三十来个字,他自然称不上文人,可这番话却真是诛心啊! 对了,他随口而出的这幅对联究竟是什么意思? 许多人在想着这对联究竟藏着个什么深意,梅长雨还来不及去想。 他随潘青云来临安的目的就是要羞辱陈小富,就是要让陈小富很清楚的知道他配不上安小薇! 原本还以为要在临安城里等候多日,却不料今日竟然在临安书院遇见,这等机会他当然不会放过。 于是,他连忙上前几步挡在了陈小富的面前。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陈小富的眉间已皱了起来。 他没有了耐心: “你挡住我的路了。”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阁下如果不讲道理,我还略懂拳脚。” “我数三声,你不让开就休怪本公子给你点颜色看看了。” 第十七章 这私生子竟然如此凶残! 梅长雨有点慌。 他虽是帝京六杰之一,但他的家世并不好,他断然是不敢招惹开阳神将府的,他所依仗的是左相府的那位潘公子。 潘青云摇着手里的折扇走了过来。 陈小富已开口: “一!” 潘青云眉梢一扬,手里的金丝折扇一摇,嘴角一翘: “二!” “三!” “数完了,你又能如何?” 他的话音未落,“砰!”的一声,陈小富一拳就砸在了梅长雨的脸上。 梅长雨哪里料到这厮一言不合就真动了手! 文人啊! 文人哪里能如此粗鲁的? 他没有躲! 陈小富的这一拳正中鼻梁! 今日的陈小富的力量与前生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拳下去,砸得梅长雨两眼冒星星,脑瓜子那更是嗡嗡的,鼻子生疼,有两股冷液流了出来。 他“啊……!”的发出了一声惨叫,蹬蹬蹬蹬连退五步。 他的手捂住了鼻子。 指缝间有鼻血长流。 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万万没有料到陈小富真动了手! 他们震惊的看着陈小富,陈小富却咧嘴笑了起来:“可别怪我哟,是这位公子数的,看来你与这位公子也有仇啊。” 站在不远处的梁靖茹目睹了整个过程,她也惊呆了。 她不知道那对联是个什么意思,她觉得安小薇的这个未婚夫……哪里如传言中的那般不堪? 他不仅仅是生的漂亮,这动起手来也毫不含糊,简直、简直是个妙人儿! 这样的妙人儿就算不识字那也是很有趣的! 这位郡主小姐姐就因为陈小富的这一拳便改变了她对陈小富的观念。 她是习武之人,喜欢的就是如陈小富这般的果断干脆—— 能用拳头解决的事,何必如文人一般婆婆妈妈说半天。 可潘青云就很难受了。 他的脸上此刻阴沉的就像暴雨来临前的天! 陈小富那一拳砸在了梅长雨的脸上,他也觉得自己仿佛被扇了一巴掌。 他手里的金丝折扇啪的一收,厉声呵斥道: “陈小富!” “你竟然敢出手伤人?” 他话音未落,陈小富已再冲四步,抬脚。 “砰!” 他一脚踹在了梅长雨的肚子上! 天可怜见的,梅长雨还捂着鼻子,眼泪鼻血长流。 他哪里料到陈小富还会再给他来这么一家伙! 这一脚的力量极大! 梅长雨被他一脚给踹飞了出去! “啊……!” 梅长雨仰面朝天飞在空中,双手慌乱的在空中狂抓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的鼻血横飞。 他嘴角的鲜血也在横飞。 他“噗通”一声落在了地上,身子一弹,“哇”的一家伙就狂喷了一口血出来。 后脑勺重重的磕在了青石板上。 他两眼一黑,顿时就晕了过去。 陈小富此刻已老神在在的转身看向了潘青云,“我也敢出脚伤人,你又能奈我何?” 所有的学子们都惊呆了! 所有的教习们也都惊呆了! 不是说这位私生子性子懦弱么? 不是说他身子骨弱不禁风么? 不是说他心地善良么? 这特么的! 传言果然都是假的! 没有人料到这位神将府的私生子会如此凶残。 他们再看向陈小富的时候,眼里已有了几分畏惧。 潘青云显然也没料到这私生子出手出脚会如此果断。 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正在流血却已不见动弹的梅长雨…… 堂堂左相府的公子爷,就算是在帝京也能横着走的存在,今日竟然在临安这小地方翻了船! 奇耻大辱! 原本只是想要羞辱你一番,你这个不识好歹的私生子…… 他勃然大怒,咬牙切齿的一声大吼: “来人……来人……给本公子杀了他!” 随着他一声大吼,学院的某处竟然忽的有两个黑衣人飞了起来。 没有人注意到学院的大门口有一个四五十岁的戴着斗笠杵着拐杖的瘸子。 他是老黄。 他正在喝酒。 他听见了潘青云的咆哮。 他蹙眉看向了天上飞来的那两个黑衣人。 他正要将嘴里的那口酒喷出去,却又见一个女子飞了起来。 那女子在空中拔剑,一声娇呵: “谁敢对陈公子动手?” 老黄的手里握住了三把刀! 三把寸许长的漆黑的飞刀。 飞刀并没有射出。 因为那姑娘的那一声吼。 他看着那姑娘飞到了陈小富的头顶。 陈小富抬头,眼睛忽的一亮…… 梁靖茹身上长裙如伞一般张开。 她落在了地上,一步站在了陈小富的身前。 陈小富舔了舔嘴唇。 梁靖茹看向了潘青云: “怎么?恼羞成怒想要杀人了?” 潘青云:“他先动的手。” “他先动手又怎么样?” 潘青云:“……总不能白白被他打一顿。” 梁靖茹杏眼一瞪: “总得讲点道理吧?他羞辱陈小富在先,陈小富还嘴在后,陈小富要去书楼,他偏要挡住人家的路!” “好狗不挡路这个道理你该懂吧?” “何况数是你数的,他只不过是践行承诺罢了。你若敢动他,莫非真以为神将府怕了你左相府不成?” “我告诉你,本姑娘在此,你就不要有对陈小富动手的心思!” “哦,那小子你再不救他,恐怕就要吐血而亡了!” 潘青云深吸了一口气,强自将这怒火给咽了下去。 他冷漠的对站在他身边的两个黑衣人吩咐了一句:“带他去医馆!”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去。 陈小富不知道这位女侠是何人。 但他从这句话中听出了这少年当是来自左相府。 被他给一脚踹的半死的那个少年……本以为他是开阳神将府的那个女人派来的,倒是自己想错了。 这位女侠难道是自己那个便宜父亲派来保护自己的? 何时他的良心发现了? 看来这是有麻烦找上了门了,以后走哪里都得将老黄带在身边。 想到了老黄,陈小富便看见老黄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向他走来。 “多谢女侠仗义相助,我要去书楼看书了。” 说着这话,他冲着老黄招了招手,老黄来到了他的身边,一脸的笑意,满眼的欢喜—— 陈小富可是老黄看着长大的! 今儿个陈小富的表现令老黄刮目相看。 他很欣慰。 少爷跳楼那一家伙并没有将脑子摔出问题反而是摔开窍了! 面对羞辱他敢于出言反击,面对阻拦他敢于动手。 他不再畏惧, 不再退却, 不再逃避。 这样的少爷才是最好的。 倘若他再能将那无名的功法练成……当可去帝京走走了。 第十八章 公子贵姓 当陈小富和老黄向藏书楼而去的时候,梁靖茹跟了上来。 “女侠留步。” 梁靖茹修长的脖子一扬: “本女侠也要去藏书楼!” “……女侠文武双修啊?那便同行。” 三人跨过了那道月亮门,广场上才渐渐有了声音响起。 “他真的是陈小富?” “他肯定是陈小富!” “你们说他是个傻子,你们是不是对傻子有什么误解?” “你们说他性格懦弱……这特么的叫性格懦弱么?” 无人能够回答,过了片刻才又有声音响起: “所以……他这些年莫非是在藏拙?” “极有可能,毕竟是私生子,听说开阳神将府的那位大夫人对他很是不喜,若过早暴露出了锋芒恐怕会早夭了。” “这小子是个人物,心机如此之深……如此看来,两个月前跳楼的那一出大抵也是假的。他一脸阳光,怎么可能跳楼寻死!” “喂喂喂,你们说他去藏书楼真的是看书么?” 这话一问,此间顿时又安静了下来。 徐子州徐老大儒这时候也看向了江老夫子,江老夫子一脸茫然。 有学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应该是去看书的,他肯定识字,只是所有人之前都被他骗了!” “兄台为何如此肯定?” “就凭他脱口而出的那幅对联。” 这些学子们又想起了那幅对联。 “一二三四五六七,没有八。孝悌忠信礼义廉,没有耻……诸位,陈公子此联是骂人的啊!” 许多学子顿时醒悟。 “忘八?无耻?……他骂那少年是无耻王八?” “正是!陈公子哪里目不识丁,他的才华,恐怕我们许多人都难及!” 脱口而出一副对联骂人,这很新奇。 可又不仅仅是新奇! 那些学子们都看向了那扇通往藏书楼的月亮门,门前已没有了陈小富的影子,但陈小富的模样在他们的脑子里愈发的清晰起来。 就连齐国的这十二位天之骄子也一样。 他们记住了陈小富这个名字,记住了他那张漂亮的脸,记住了他略懂拳脚的凶残,也对他究竟有多高的才华升起了好奇之心—— 依旧还是疑惑的。 他究竟是识字还是不识字呢? 那对联究竟是他刚才临时想出来的呢还是以往听他爷爷说起的呢? 那个被他打的吐血的陌生少年是谁? 那个带着江湖高手手摇金丝折扇的少年又是谁? 他要去藏书楼……究竟是为了识字还是真要看书? 他真能看书? 他真看得懂书? 没有人能够确定的回答,毕竟这么多年来,临安城里关于他的事迹都不太美丽。 学政大人似乎这才想起还有正经事要做。 他热情的迎向了徐老大儒,在临安书院学子们的再次响起的欢呼声中,徐子州一行向南屏山下的雅舍而去。 …… …… 陈小富与梁靖茹也走在去藏书楼的青幽小径上,老黄走在二人身后。 “女侠怎么称呼?” “……就叫我女侠就行。” “哦,好。” 梁靖茹偷看了陈小富一眼: “你刚才怕么?我的意思是我若是没有出手,他们要杀你怎么办?” 陈小富咧嘴一笑,那张好看的脸在阳光下愈发的明艳,看得梁靖茹心肝儿一颤连忙收回了视线—— 她抿了抿嘴,心想小薇说秀色可餐原来是有道理的。 陈小富并没有注意到梁靖茹的异样。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怕肯定是怕的,但也不是很怕。” 梁靖茹又扭头看向了陈小富那张漂亮的脸:“此话怎讲?” 陈小富老神在在:“我打不过那两个江湖高手,但我能将摇扇子的那厮给制住。” “你若没来,摇扇子那家伙就会成为我手里的人质,那两个江湖高手总不敢不顾及他们主子的命吧。” 梁靖茹这才知道陈小富心里早已有了对策。 “你知道摇扇子那家伙是谁么?” 陈小富眉梢一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为啥不想知道?” “知道了他是谁这没有任何好处啊,万一他身份很高,万一以后遇见了要揍他一顿便会瞻前顾后最终难以下手。” “不知道他是谁揍他就能毫不犹豫,就算揍坏了,他家大人找上门来,我不是还有一个不认识的理由么?” 梁靖茹:“……你好坏!” 陈小富:“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梁靖茹脸蛋儿上红霞陡然一飞,羞涩垂头,轻啐了一口:“贫嘴!” 陈小富看见了梁靖茹脸上的羞怯,他又笑了起来,打趣道: “我说女侠,我这么优秀你可千万别喜欢上了我。” 梁靖茹银牙咬了咬朱唇,乜了陈小富一眼:“你长得很美,可别想得太美!” “本、本女侠未来的夫婿可不是你这样的文弱书生!” “那是什么?” 梁靖茹抬头,骄傲的说道:“本女侠的夫婿一定是万夫莫敌的大将军!” 陈小富摸了摸鼻子:“大将军有什么好的?” 临安书院藏书楼已到。 老黄杵着拐杖守在了书楼的门前。 二人拾级而上,走入了藏书楼的那扇敞开的大门。 看着偌大的一楼里那些书架上的书,陈小富背负着双手向一面书架而行。 “你还年轻。” “你不知道战争的残酷。” 梁靖茹惊诧问道:“莫非你知道?” 陈小富站在了一面书架前,“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别管我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 回忆起了曾经那枪林弹雨的日子,陈小富抬头望向了那扇明艳的窗,脸上的神色渐渐有些肃穆。 “战争这个东西……它是最无情的。” “将军也好小卒子也罢,他们在战场上浴血奋战,没有人知道是否能够活下来。” “那是如你这般仗剑天涯的侠女所难以理解的。” 他忽的有感而诵,言语低沉并苍凉: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梁靖茹已瞪大了眼睛看着陈小富那孤傲的背影。 此刻的陈小富与刚才油腔滑调的陈小富截然不同! 正在一楼被书架遮挡处看书的安小薇此刻亦震惊的抬起了头。 她从书架后走来,看见了梁靖茹,视线也落在了那少年的背上。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陈小富就这么站着。 两个漂亮姑娘就这么震惊的看着。 过了数息,陈小富一声叹息摇头一笑: “所以呀,嫁给一个大将军看似很风光,实则意味着几乎一辈子独守空房。” “这需要耐得住寂寞。” “需要有大爱。” “需要……” 陈小富转身,便看见了那位女侠身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一身白裙戴着白色面巾的女子。 那女子的视线在陈小富那张漂亮脸蛋上停留了三息,她连忙转身来到了一张矮几前。 她坐在了矮几前的蒲团上。 一撩衣袖露出了她那如莲藕般粉嫩的手臂。 磨墨, 提笔, 蘸墨。 她将这首词落在了纸上! 这才回头又看向了陈小富,朱唇儿轻启: “敢问公子贵姓?” 陈小富微微一笑:“在下姓陈,名小富,字即安。” 安小薇豁然瞪大了眼! 第十九章 我要看书了,勿扰! “啪!”的一声轻响。 安小薇手里的毛笔掉落在了纸上,笔端的墨晕染开来,将那首词模糊了一半。 少女的心这一瞬间剧烈的跳动了起来。 那被面巾遮掩的脸蛋儿因为紧张、因为突然、也因为这样的意外变得绯红。 只是陈小富无法看见。 他看见了那白衣姑娘眼里的那抹……光! “姑娘,不要喜欢上了哥,哥是有未婚妻的人!” “不瞒你们,哥的未婚妻可是天下四美之一的存在!” “哥是你们永远都得不到的男人!” 梁靖茹狠狠的瞪了楚禾一眼。 这不正经的家伙! 安小薇却吃吃的笑了,她的那双漂亮的眉眼弯成了月牙儿。 这一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快乐都要幸福—— 他叫陈小富! 他果然秀色可餐! 安小薇压根就没去想那首词是不是陈小富做的,她在这一刹那间只觉得他根本就不是帝京所传言的白痴。 他不傻。 他很开朗,还很有趣。 更主要的是,他说他有未婚妻,还是天下四美之一! 这样的邂逅是安小薇始料未及的美丽。 少女很欢喜亦更加紧张了起来: “陈、陈公子,” “嗯?” “敢问此词何名?” “渔家傲、秋思。” “哦……” 安小薇再提笔,重新取了一张纸,再一次将这首词写在了纸上。 “陈公子,” 少女的眼里闪着星星:“听说你一直在临安,可细品此词……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如此凄凉却又壮阔的画面,便又觉得陈公子当真去过沙场。” “这词……你左的么?” “你真去过沙场么?” “你何时去的?” 陈小富能怎么回答呢? 总不能说上辈子去过吧。 他从书架里抽出了一本书,“姑娘,好奇会害死猫。” “……好奇为啥会害死猫?” “这个……不要多问,我怕你对我了解太多深陷其中,便又是一段孽缘。” “我要看书了,勿扰!” 梁靖茹:“……” 安小薇:“……” 陈小富当真在看书。 他没有注意那两个姑娘离开了藏书楼,甚至不知道她们是何时离开的。 梁靖茹和安小薇就坐在书楼外的那棵榕树下。 安小薇取下了面巾,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是毫不掩饰的欢喜。 她甚至激动的拽紧了小拳头,那小拳头还一家伙捶在了梁靖茹的胸口! “你捶我做甚?” “嘻嘻,我好开心!” 安小薇仰头望着浓密的榕树叶,有斑驳的阳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就像蝴蝶一样。 “他就是陈小富!” “他是我的未婚夫!” 她又看向了梁靖茹,止不住的激动:“靖茹,我觉得我好幸运,我好幸福!” 梁靖茹不幸福。 她忽然觉得心里有一抹失落。 失落了啥? “你幸福就捶我?” “这不是高兴么?嘻嘻,捶一下又不会变小!” 安小薇小手握在了胸前,两眼冒星星:“倘若这首词是他作的……就凭这首《渔家傲、秋思》,他的才学就有三层楼那么高!” “靖茹,我怕是捡到宝了!” “此行临安简直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梁靖茹瞪了安小薇一眼,“就凭他能作出这么好的词?” 安小薇修长的脖子一扬:“那可说不准!” 梁靖茹瞅了安小薇一眼: “他连临安城都没有出过,如何知道边塞是什么样子?又如何知道战争是什么样子?” “小薇,我承认他确实生得漂亮,但你能不能理智一点?” 梁靖茹苦口婆心又道: “你可是咱大周朝的大才女!” “你当很清楚诗词这种东西要写出来全靠想是不可能的!” “它需要见到而后感悟再行雕琢打磨方能成一首诗词。” “好吧,或许他也是识字的,但至于说他能不假思索的临场做出这样的一首边塞词来,我是肯定不信的。” 安小薇沉吟三息,她冷静了下来,便觉得梁靖茹的这番话有些道理。 但她依旧倔强的看着梁靖茹,只是声音略小了一些:“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的。” “嘻嘻,” 安小薇又笑了起来,一脸幸福摸样:“你可不要嫉妒我哟,至少他不傻、不愚、不呆,还很有趣,这对于我而言已经足够,未来的日子可期!” 梁靖茹咬了咬嘴唇:“别这么花痴好不好?你倒是幸福了,能不能考虑考虑本姑娘的感受?” 安小薇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你呀,你要寻的夫婿可是大将军,我可没你那么高尚的思想,我就想和即安小富一辈子。” “小富一辈子……他刚才可把潘青云那厮给得罪的死死的了!” 安小薇一怔,俯身:“说来听听。” 梁靖茹将学院广场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了安小薇。 安小薇的面色时而紧张时而欢喜,当听到陈小富将梅长雨一拳打的鼻血长流,又一脚将梅长雨踹的吐血而飞的时候,她竟然瞪大了眼睛拍手称快! “打得好!” “他敢挡即安的路就给被揍!” 梁靖茹瞅了安小薇一眼,“你以前不是说读书人要斯文的么?怎么落在陈小富的头上就不说斯文了?” 安小薇沉吟两息:“即安他又不是读书人,何须斯文?” 梁靖茹:“……好吧,那你给我说说那副对联究竟是什么意思?” 安小薇掩着嘴儿轻笑:“他骂梅长雨的呢。” “骂什么了?” “你自己去想,即安他骂人都用对联……他太有才了!” 梁靖茹就惊呆了:“你刚才不还说他不是读书人,这怎么又太有才了呢?” “我高兴呀,这有关系么?” 这就不讲道理了! “小薇,” “嗯?” “他没有问你的名字。” “他问或者不问,我都是他的未婚妻安小薇。” “……他既然识字,倘若他的才华真有三层楼那么高,那为何他没有给你回信?” 安小薇那漂亮的眉轻轻一挑:“他想要给我一个惊喜呗。” “我就说嘛,他虽是开阳神将的私生子,却是庄奶奶一手带大。” “听说庄奶奶年轻时候可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陈爷爷也是咱们大周学富五车的存在,即安他肯定文武双全,怎么可能目不识丁呢?” “至于流传于帝京的那些关于他的传言,肯定是花溪别院故意流出的,为的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说着这话,安小薇抬头看了看天:“呀,这眼见着就快中午了,他可没带吃食来!” “走走走,咱们回去,他要看书,看书伤神,可不能饿着了,我得给他送些吃的来才行!” 梁靖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觉得自己陪安小薇来临安就是自己这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第二十章 不解 离开临安书院藏书楼的时候安小薇又进去了一次。 她戴上了面巾,轻手轻脚的进了一楼。 她站在远处默默的看着陈小富看书。 此间安宁。 她心安然。 她确信陈小富是识字的,因为陈小富会在某处停下,取一本书,很是认真的看上片刻。 一个不识几个字的人断然是无法看书的,也或者说是无法如此静心的看书的。 至于那首《渔家傲、秋思》…… 已从激动中平复下来的安小薇理性的去想了想,这首词应该是他的爷爷陈临渊所做的。 这首词写的太好! 过于完美。 反倒是他做不出来的。 这首词立意太高意境太美,以安小薇对词的理解,这首词的水准当可进入文峰楼的第六层! 帝京文峰楼共有七层。 能入第六层者几乎皆是这近五百年的大儒所做的诗词文章,这首词尚未出现,当是陈临渊陈老太爷回到花溪别院才做的。 他能记住这已很不错了。 再有梁靖茹所讲的他在广场上面对梅长雨的时候的那番表现—— 梁靖茹说他是牙尖嘴利,可安小薇却不这样认为。 她认为这说明他根本就不懦弱,面对梅长雨的羞辱时他能迅速的反击,并能用那藏头去尾的对联骂回去。 直到打过去。 这便是血性,一个男人可以无才,但必须得有血性。 这已经比离开帝京时候所想好很多很多了,自己又何必再求太多。 安小薇没有失望。 她悄然退出,与梁靖茹向雅舍而去。 …… …… 雅舍那边很热闹。 徐子州徐老大儒一行已来到了那一排雅舍前,在**举李老院正的安排之下,这些舟车劳顿的齐国学子们各自住下。 徐子州徐老大儒的房舍与安小薇梁靖茹的房舍相邻。 此刻,徐子州与临安学政黄大人、李老院正还有江老夫子四人正坐在这房舍外的凉亭里。 江老夫子煮茶。 黄学政李老院正与徐子州一番寒暄。 这样的寒暄没啥营养,都是些礼节上的东西。 寒暄之后黄学政便提起了本次交流的议题—— “临安书院的学子们的学问肯定是无法与老大人的这些门生相比的,但临安书院的学子们听说老大人带十二弟子前来却跃跃欲试。” “这便是少年。” “本官理解他们的心情,就算是受到一些打击这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不知老大人能在临安停留多久,本官的想法是这样的,” 接过江老夫子递过来的茶盏,黄学政看着徐老大儒又道: “临安书院也出十二学子,按照书山文会的规矩来命题,比试三场,对联、诗词、骈文,不知老大人意下如何?” 徐老大儒呷了一口茶,微微一笑:“也好,但贵院不需要限制于只出十二学子。” “老夫可不是托大认为老夫那十二个弟子无人能敌,老夫的意思是,这来访一次颇不容易,贵院有学子三千,让大家都能踊跃参与。” “咱们这也算不上真正的比斗,算是……文学上的交流吧,重在参与,重在参与。” 黄学政一听看向了李老院正。 李老院正沉吟数息点了点头:“也好,这样能激发更多学子的斗志,对他们能更勤勉于未来的学业大有裨益。” “那便由徐老大人命题,最终评阅……还是需要评阅的,总得让他们明白彼此间的差距,便由我们四人共同评阅,如何?” 徐老夫子没有推却: “善,那时间定在何时?” “你们一路辛苦,呆会用了饭食便好生休息,待到申时末太阳西去时候,就在咱们临安书院的柳池边先交流对联吧。” “明日上午时候交流诗词,明日傍晚再交流骈文,如何?” 徐老大儒微微颔首:“那就按照李老院正的这个安排来。” 说完这话,徐老大儒看向了江老夫子,不解的问道: “我说……陈小富算是你的弟子,他分明极有才华,怎么那些学子们说他大字不识几个呢?” 江老夫子也不知道啊! 他一捋长须,沉吟三息: “这个……不瞒你说,老夫在即安九岁时候应庄老夫人之请教过即安三年。” “反正那三年里,老夫仅仅教会了他三十个字!” “老夫羞愧,辞别而去……其实,他现在究竟能识多少字,究竟有几分才华,老夫并不知道,但老夫还是以为他识字是不多的。” “至于才华,老夫亦以为是没有的。” 徐老大儒眉间微微一蹙:“为何这样认为?” “这些年老夫虽未曾再去过花溪别院,却也听说庄老夫人再没有给他请过先生。” “陈临渊陈侍读告老回花溪别院也不过近半年时间。” “陈侍读倒是也教过他识字,但两个月前即安他确实因不喜读书又被迫读书,从花溪别院书楼的三楼跳下。” “此事定不会有假,毕竟临安全城的郎中那一夜都被请去了花溪别院。” “你说……他若是藏拙,他何须跳楼轻生?” 徐子州这就愈发疑惑了,一旁的黄学政这时也微微一叹,说道: “江老夫子所言不差。” “我有个远房亲戚的儿子在花溪别院当下人,就在即安所住的南院。” “我听他说,这位少爷压根是不会看书的,他对看书毫无兴趣,他的兴趣是斗蛐蛐和看蚂蚁。” “他还说这位少爷不善言语,就是成天几乎都不说话,只有在斗蛐蛐的时候脸上才会有几分欢喜。” “所以……传言并非谣言,这位少爷是真不识几个字,才华更是没有的。” 徐子州眉间微蹙,“可今日所见,他似乎并非如此。” “老夫在院外的牌坊前与他相遇……” 徐子州将他与陈小富相遇之后的事徐徐道来,江老夫子三人一听就傻眼了。 在徐子州的叙说中,陈小富是健谈的,是谦逊的,与痴愚二字是绝无半点关系的。 “老夫问他公子求啥。” “他说……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 “他还说我之所求,便是自省、自行、自醒,今日无碍……明日无忧!” “诸位,即安若无才学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么?” “再看他刚才与那羞辱他的少年针锋相对,直到出了拳脚,他会是懦弱的人么?” “老夫的意思是……你们对他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他倘若真不识几个字,会去藏书楼看书么?” 江老夫子三人面面相觑,顿时就不知道陈小富这小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了。 恰这时候,安小薇与梁靖茹二人走了过来。 江老夫子问:“小薇,可在书楼遇见了一个少年?” 安小薇藏在面巾下的脸蛋儿微微一红:“先生说的可是即安?” “他真在书楼看书?” “嗯,” 安小薇欢喜又道:“他真在看书,另外……他还吟诵了一首词,晚辈抄录了下来,请四位先生品鉴。” 徐子州大喜: “怎样的词?快快给老夫看看!” 第二十一章 可入文峰楼的第七层 当安小薇抄录的这首《渔家傲、秋思》摆在徐子州徐老大儒的面前之后。 徐老大儒一捋长须,拿起了这张纸,视线落在了这张纸上。 江老夫子三人皆看向了徐子州—— 他们很好奇。 好奇于一个他们原本所熟知的大字不识几个的、现在却偏偏又很是矛盾的那位少爷,他究竟能吟诵出一首怎样的词来。 对于这首词他们并不期待。 因为要做出一首精美的词很难,要做出一首经典的词更难。 在江老夫子想来,就算陈小富识字,就算他真有才华,他的这首词大抵也就是个三流水准。 三流已算是是入了流,这临安书院的那些寒窗苦读了十来年的少年们,绝大多数也就是这么个水准。 可当徐子州仔细一瞧之后…… 江老夫子那双老眼突然大睁! 因为,徐子州此刻的神色过于激动! 徐子州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还咽了一口唾沫! 他原本一只手拿着那张纸,他现在已是双手捧着那张纸! 那就是一页轻飘飘的纸,可看上去却仿佛重若千钧! 因为徐子州的双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黄学政与李老院正也看见了徐子州的异样,李老院正俯身,低声问了一句: “此词怎样?” 就在这时,有三个沐浴了一番而来的齐国学子。 他们刚刚推开了院子的那扇竹门,刚刚踏入了这处雅舍的院子中。 他们看见了他们的老师这时竟然捧着一张纸无比激动的说了一句: “此词……当可入文峰楼的……第七层!” 徐老大儒这话一出,所有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三个学子更是震惊的止步,满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们的老师。 大周帝京文峰楼,它并不是大周开国之后才存在。 它已存在了足足五百年! 它始建于夏朝,历经了陈朝,它收录的不仅仅是夏朝陈朝和大周的名人诗篇,它里面保存的是这五百年来公认的天下最好的诗词文章! 七层文峰楼,天下学子,其诗词文章但凡能入楼,就算是第一层楼,这已是莫大的荣幸,这已能载入族谱让子孙后代引以为豪。 文峰楼的第七层…… 听说五百年来,第七层楼仅仅只有文章十八篇。 其中有诗十篇,词五篇,骈文二篇,还有赋一篇。 已经有多少年没有文章能入文峰楼的第七层了? 今日恩师竟然说此词可入文峰楼的第七层……那此词作者的才华岂不是能与恩师比肩?! 徐子州有一首诗进入了文峰楼的第七层,所以,天下大儒,徐子州因此为首! 站在徐子州身旁的安小薇和梁靖茹也惊呆了! 在书楼外,安小薇说这首词造诣极高,当可进入文峰楼的第六层,现在徐老大儒却再次将它拔高,一家伙就又上了一层楼…… 梁靖茹狐疑道:“这……真有那么高?” 这不是她的疑惑,这是所有人的疑惑。 徐子州再看那首词,再次沉吟数息,微微颔首:“老夫以为应该有那么高!” 说着这话,他将这张纸递给了江老夫子:“你们也看看。” 江老夫子连忙接过,定睛一看…… 他只有激动,没有表态,他觉得自己没那资格去评判这首词,他将这张纸又递给了李老院正。 李老院正一瞧,细读三遍,深吸了一口气,又递给了黄学政。 能够成为一方学政,黄灿的学问虽比不上这同桌的另外三位,但他还是有一定的鉴赏能力的。 他也仔细的读了三遍,放下了这张纸,他的心情愈发激动—— 身为大周朝的官员,主管临江学政,有徐老大儒的评价在前,他看见的便是这首词能给临安带来的利! 这首词出自临安! 出自临安陈小富! 此词若真能入文峰阁的第七层,不,哪怕是能入第六层,也是能震惊天下的! 也是能入教案,让天下学子去学习的! 更是能入青楼,让天下青楼女子去传唱的! 这便是临安学风之盛的表现! 这就是自己主政临安学政的最大的功绩了! 他顿时就热络了起来: “好词……” 他看向了江老夫子,热情中还极为尊重:“江老,你教了一个好学生啊!” “本官认为你应该继续教导即安……即便他不再需要来临安书院就读,这师生的名分当存于临安书院的档案之中。” “他就是临安书院的一员,嗯……李老院正,给即安造学籍,他不是要在藏书楼看书么?藏书楼那么多的书他肯定是要看很久的,这样……” “这雅舍还有没有空余?” 江老夫子脑子还没转过弯来,李老院正已明白了黄学政的意思。 他连忙说道:“雅舍倒是还有一间。” 黄学政大手一摆:“那就请即安入住,花溪别院距离此处颇远,他住在这里更方便于去书楼看书……江老,他是你的弟子,要不……就麻烦你去书楼给他说一声?” 江老夫子一脸懵逼: “这个,” “别这个那个的,这就快到午时了,本官未见即安带食盒。” “他在书楼看书废寝忘食可不好!” “毕竟还是少年,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这饭一定是要吃的!” “吃了饭能在雅舍小憩,对他下午再去书楼看书也是有极大好处的。” 江老夫子一想,这话有道理。 他对这首词心里颇有疑问,能去书楼问问即安也更好一些。 于是,他起身告辞,向藏书楼而去。 徐子州的那三个弟子这时候才走了过来,他们躬身一礼,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学子小意的问了一句: “先生,弟子能否看看这首能入文峰阁第七层的词?” 徐子州抬头看了看这弟子,将桌上的那张纸递给了他: “钰扶,你们仔细看看。” 那少年连忙双手接过。 他身旁的两个少年皆探过了头来。 片刻,三个少年皆大吃一惊! 站在钰扶左边的是莫知秋,他已从这首词中看出了此词的不凡,他惊叹道: “这是一首极其少见的边塞词!” “见此词上阙,令人顿时升起一股凄清、悲凉、壮阔、深沉之感!” “可偏偏在这悲凉与伤感之中,又有悲壮的英雄之气在天地间回荡……” “这下半阙,一股飒然之气油然而生,道尽了边军将士思家之苦,却因边疆之重不得不放弃回家看一看。” “这便是国之重任,民族责任。” “弟子仿佛看见那些铮铮铁骨的热血男儿不言思家之苦、不言流血之痛的伟大精神!” “此词,有‘羌管悠悠霜满地’的叹息,有‘长烟落日孤城闭’的黯然,也有‘将军白发征夫泪’的怅然。” “作者以如此低沉的笔墨写的是边军将士们的那份执着与坚持!” “弟子学问浅薄,大抵就能理解这一些。” 莫知秋躬身一礼: “敢问先生,此词作者是何人?” 第二十二章 他是我的未婚夫 就在莫知秋解读这首词的时候,潘青云摇着金丝折扇带着叶少衍走入了这处院落。 他倒不是来凑热闹的。 他是去了安小薇的那处雅舍寻人不遇,这才过来看一看的。 安小薇果然在这里。 这里的人很多,却偏偏很是安静。 当他和叶少衍踏入这处院子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听莫知秋解读那首词,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潘青云听完了莫知秋的这番解读,他莫名其妙。 谁写了一篇边塞词? 边塞词这东西而今几已没落,因为四海升平,人们的追求就变得不一样了。 现在大周王朝乃至其余诸国更受喜欢的是婉约派的诗词。 这位齐国学子对这首边塞词的解读极为仔细,听起来那应该是一首还算不错的词,他在问徐老大儒此词作者何人…… 潘青云轻摇扇子上前两步,便见徐老大儒一捋长须微微一笑: “此词,乃陈小富所……诵读!” 他用的是‘诵读’这个词,因为安小薇也是说这首词是听陈小富所诵读的。 徐老大儒深知此词造诣极高,他也难以相信这首词就是陈小富所作。 他亦如安小薇一般,认为这首词当是陈临渊所作。 但这话落在莫知秋的耳朵里他却并没有细想。 这话落在潘青云的耳朵里,更是令他大吃一惊! “不可能!” 潘青云又上前两步,手里金丝折扇‘啪’的一收: “陈小富那狗东西有几斤几两……这位徐老大儒不知道,莫非你们还不知道么?” “他就是个白痴!” “就是个……” 安小薇杏眼一瞪,一声怒吼:“你住嘴!” “你别以为你的爷爷是左相本姑娘就怕了你!” “潘青云,本姑娘警告你,你再有对陈小富污蔑之言威胁之举……本姑娘回京之后定会去女皇陛下面前告你一状!” 说着这话,安小薇从袖袋中取出了那面金凤佩! 她那双漂亮的眼微微一眯,平日里软软糯糯的姑娘,这时候却忽然散发出了一股虎威。 “你敢视女皇陛下的金凤佩为无物么?” “你当女皇陛下会因你是左相的孙子就不惩戒于你么?” “即安之才华,是你这样的草包能去质疑的么?” 潘青云万万没有料到安小薇会为陈小富和他翻了脸—— 都是帝京一个圈子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是彼此心里不喜,也多不会表现于形。 右相为他的儿子在安府的门前吃过瘪,左相当然不会为他这孙子再去安府门前受那气。 潘青云对安小薇…… 他根本就不敢有非分之想! 他知道安小薇来临安,他也跑来临安,这是二皇子告诉他的,亦是二皇子殿下交给他的任务! 羞辱一下开阳神将府的那个白痴! 当着安小薇的面! 让那白痴知道他根本就配不上安小薇,让安小薇也知道那个白痴根本就不是她的良配。 他来了。 却没有料到那个白痴会如此凶残,更没有料到安小薇会如此护着他。 此刻安小薇兜头给他一顿骂,他很尴尬了呀。 有那面金凤佩在,他哪里敢还嘴? 万一被这小妞在女皇陛下面前诬陷一句说他对金凤佩不尊……这岂不是就是说他对女皇陛下不敬? 到时候只怕自己吃不了兜着也走不了,还要牵连到爷爷。 左相府与右相府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 二皇子与三皇子对东宫的争夺也越来越激烈。 这种时候,当然不能犯下任何错误。 潘青云还是有脑子的,他知道事情的轻重。 他连忙冲着那金凤佩躬身一礼,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安小姐说的对,在下就是个草包。” “在下并不知道陈小富陈公子写了一首怎样的词就胡言乱语……当真是糊涂了,还请安小姐原谅则个。” 安小薇收起了那面金凤佩,冷冷的看了潘青云一眼,不再理他。 齐国那三位学子中间的那个叫钰扶的少年这时却看向了安小薇,脸上极为惊喜: “……你就是大周帝京安老大儒的孙女安小薇?” “嗯,” 安小薇点了点头,那少年向她拱手一礼: “在下钰扶,见过安小姐。” 安小薇微微一怔,因为齐国有名的学子她几乎都听说过,但钰扶这个名字却是第一次听到,不免有些诧异。 她回了一礼:“见过钰扶公子。” 礼节性的表示了一下,安小薇已看向了徐老大儒: “此词,晚辈亦不知道究竟是不是既安所作,其实要想知道既安的才华也很简单。” “便如这位大人所言,请即安来此暂住。” “一来方便于他去书楼看书,二来……不是有三场比试么?他就算不去柳池亦能作答不是?” “另外,他也不可能十二时辰都在书楼看书,总是会累的,便会回此处歇息。” “江老与他有师生之情,徐老与他亦有一面之缘,以你们的智慧与他多说说话便能了解。” “万一……我是说万一这首词真是他作的呢?” “雅舍之会将来许会成为一段佳话!” 黄学政这时候不敢吱声了。 一个是左相的孙子,一个是安老大儒的孙女,还手握金凤佩能随时面见女皇陛下的存在……都是他需要去巴结的对象,但现在显然并不是时候。 李老院正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这两位的来头,他能做什么呢? “这就要看江老夫子能不能说服即安了……老夫这就去吩咐厨房再多做几个佐酒的菜!” 李老院正站起来就走了。 徐子州这时也看向了安小薇,微微一笑,问了一嘴: “小薇,听起来你对即安颇为上心啊?” 安小薇藏在面巾下的脸儿又是一红,她沉吟三息,落落大方的说道: “不瞒徐爷爷,即安他、他是我的未婚夫!” 这话一出,小院顿时寂静。 所有人都看向了安小薇,就连潘青云和梁靖茹这两位知道此事的也不例外—— 潘青云以为,安小薇在没有确定陈小富究竟是不是大字不识几个之前断然是不会告诉任何人这个消息的。 梁靖茹以为安小薇即便对陈小富很满意她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说出来。 她应该是愉快的回到帝京,然后期待着成婚日子的到来。 可现在,她就这么自然的说了出来。 虽说帝京有不少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最终还是要看安小薇的意思。 安小薇这算是表了态,相信很快所有人都知道她已决定履行婚约嫁给陈小富了。 那个叫钰扶的少年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安小薇,他嘴巴一张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他收回了视线,微微垂头,没有人看见他眼里的那抹失望、 那抹愤怒、 那抹……冷酷! 第二十三章 陈朝旧事 陈小富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来了,还已经见过面。 他依旧在书楼看书。 江老夫子走入书楼的第一层的时候,他已经‘看’完了这一层一半的书。 江老夫子站在略远处看着陈小富看书,陈小富看书的神态很认真,不像是看不懂的样子。 那么…… 这小子究竟曾经真在装呢? 还是陈临渊回来之后教会了他识字? 江老夫子有些怀疑起自己来。 他走了过去,站在了陈小富的身旁,陈小富这才回头,连忙躬身一礼:“先生,您怎么来了?” 毕竟入书院的时候在那位老大人的面前打着江老夫子学生的旗号。 偏偏那位老大人与江老夫子又是昔日同窗。 露馅是肯定的,只是没料到江老夫子会来的这么快—— 你不是应该陪旧友好好叙叙旧喝喝酒么? 这是来问罪了? 看起来不像,因为江老夫子的脸上带着疑惑,并无怒意。 “我的学生在书楼看书,我这个当先生的自然该过来看一看,” 说着这话,江老夫子指了指陈小富手里的书,问道: “此书何名?” “《陈朝旧事》。” “所讲都是些什么?” “就是陈朝三百年的历史……从太祖开国到最后长乐皇帝驾崩,还是写的粗略了一些,尤其是长乐皇帝在位的那短短六年,更是一笔带过。” “其实也能理解。” “怎么理解?” 陈小富咧嘴一笑:“女皇陛下在长乐元年才入宫当了个宫女,可次年就被长乐皇帝看中,封为了才人。” “长乐三年她升为美人,长乐四年她升为了昭仪。” “长乐五年秋,她升为了贵妃,也就是这一年冬,皇后薨,后宫没有了皇后,她这个贵妃并没有争夺皇后之位,书中没有她从长乐五年秋到长乐六年夏的记载。” “估计得皇宫里的起居录里才有。” “长乐六年秋,叛军兵临陈朝帝京集庆,长乐皇帝驾崩,周贵妃再次出现,亲临集庆城墙,指挥五万城防军固守集庆。” “长乐六年冬,在挡住了叛军数十次的攻击之后,她再率三万御林军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出城突袭了叛军营地。” “此战杀至天明,周贵妃持长枪击杀了叛军统帅,诛杀了二十三万叛军,集庆城外的雪都是红的。” “她班师回朝,将长乐皇帝葬于帝陵,于长乐六年十二月初三着凤冠霞帔亲临议政殿举行了一场大朝会……” “这标志着三百年陈朝的结束,也标志着她正式登上了历史的舞台,那年,她二十一岁!” “很精彩!” “但弟子更在意的是这本书里三次提到了一个衙门,内务司!” “两次提到了一个人,内务司司正,一个大太监,无名无姓,书中说他叫……老鬼,一个极为低调的很是神秘的人。” “此人在周贵妃从宫女到女帝的过程中隐约起了不少作用……” “打住!” 江老夫子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记住,以后无论在何种场合,无论在何人面前,都不要妄议女皇陛下!” “尤其是女皇陛下的过往!” “你这孩子,怎么对女皇陛下的事有兴趣呢?” 陈小富合上了书,笑道:“我是佩服她的!” “也不是故意要去了解她的过往,就是恰好看见了这本书,其实既然书里写了她的那一段经历,想来也是得到了她的默许的。” “毕竟历史这个东西都是由胜利者来书写,真正的真相知道的人极少,甚至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深埋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我并无意探索其真相,权当消遣罢了。” 当陈小富说出这样的一番话之后,江老夫子已对他刮目相看—— 不仅仅是这番话里的道理,还有陈小富所表现出来的巨大的变化! 曾经的这个学生八百棍打不出一个闷屁,此刻却能在自己的面前侃侃而谈。 不仅能谈,他还能基于书中的内容做出自己的思考。 这足以说明他是真看懂了这本书的,那么里面的字,他肯定是认识的。 “即安,” “学生在!” “你分明天资聪颖,当年为何要在老夫面前装傻呢?” 陈小富摸了摸鼻子,“先生,学生迫不得已。” 江老夫子沉吟片刻恍然大悟,他指了指天:“担心开阳神将府的那位?” “……嗯,毕竟那时年幼,万一她要对学生不利,奶奶又不可能时刻在学生身边,她要弄死学生比踩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这是个无懈可击的理由。 江老夫子又问:“那两个月前你又为何要跳楼轻生呢?” 陈小富微微一叹: “算是一时想不开吧。” “觉得成天活在一种、一种无形的恐惧之中,觉得那样的日子成天都是灰色的,没有别的色彩,亦觉得没有未来,比如早死早投胎,便跳了下去。” 这理由……这理由也有点道理。 这孩子太过孤僻,明明识字甚至极有才学却不能表露出来,还要装成一个傻子,活得确实不容易。 江老夫子一捋长须微微颔首:“现在想明白了?” “嗯,学生现在想明白了。” “终究是无法逃避的,终究是要面对的。” “苟且偷生并不会换来别人的同情,只会让人更加看不起。” “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也至少秀过。” “老天爷既然眷顾于我,我亦当珍惜,亦当认真的过好每一天。” “我决定不了自己的出生,却能决定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这条路或许坎坷,或许荆棘满地,但只要走下去,终究能走出一条宽阔大道的。” 陈小富那张漂亮的脸上洋溢起了自信的笑容: “就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大不了就是再死一次而已!” 江老夫子满眼震惊! 这便是死而复生的蜕变!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的蜕变! 今日之陈小富与昔日之陈小富已不可同日而语—— 不仅仅是他的精神面貌,还有他此刻浑身上下所洋溢出的那种傲然的自信! 所以,他开始健谈。 所以,他不再藏锋。 所以,他真的来看书了! “那首《渔家傲、秋思》是你写的?” 陈小富不好意思的一笑:“恰有所感,便信手拈来。” 这特么的! 你信手拈来一首词就能入文峰楼的第七层! 这小子、不,这学生,他的才华究竟有多高? 江老夫子激动极了。 “即安,这些日子你还在书楼看书么?” “看呀,我得将这里的书都看完。” “好,那你就住在书院的雅舍!” “……方便么?” “当然方便,吃住虽比不上花溪别院,但胜在你不用天天浪费个吧时辰的时间。” “多谢先生!” “可别谢我,走,老夫带你去雅舍,也该用午饭了。” 第二十四章 傻丫头 陈小富带着老黄随江老夫子向南屏山下的雅舍而去。 在徐子州所住的那间雅舍的院子里,所有人这才将安小薇安大才女是陈小富的未婚妻这件事消化完毕—— 这肯定不会是假的。 没有哪个姑娘会用这种事来开玩笑。 他们这才知道安小薇与陈小富的婚约起于凤历元年冬,也就是安小薇出生之后,这份婚约便立了下来。 很正式! 有安小薇的父亲安旭的签名和私印,有开阳神将陈权的签名和私印。 婚书上还有钦天监的金色印章! 这倒是不奇怪,毕竟以安府和开阳神将的身份请钦天监为证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加盖了钦天监的金色印章之后,这婚书就不太容易有反悔的机会了。 “我也不知道爷爷和父亲为何会同意,但现在看来他们是有眼光有远见的。” 安小薇将婚书之事讲完,又羞涩的说道: “其实……我来临安仅仅是出于好奇想看看他,倒是没有料到他会有出人意料的一面。” “这便更好了。” 徐子州很是感慨。 “老夫亦认为这是一段传奇的姻缘。” “他的学问究竟如何这还需要进一步去了解,不过即安这小子的为人,老夫是很喜欢的。” “虽与他只是从牌坊到学院一路而行的短短相处,他的谈吐、他的思想,老夫虽说当时反驳了他,但其实老夫内心里也还是有几分认同的。” “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这其实也是一种大智慧,只是当时老夫希望如他这般的少年能多一些奋斗之心,少一些享乐之意。” “陈临渊那老匹夫命好啊!” “当年年少时候在集庆的文昌学宫求学,老夫从来都是学宫第一,陈临渊这厮……从未曾进过前十。” “那年冬,年仅十五岁的庄轻蝶背剑入集庆,我与江余正陈临渊还有你爷爷安经纬等少年正在钟山煮酒吟诗赏雪。” 似乎回忆起了当年。 徐子州望向了远方,老眼里的神色颇为丰富。 “庄轻蝶登钟山,以手中剑斩飞雪万千,切落腊梅数片!” “她说……腊梅煮酒味道更香。” “她与我等喝了十三壶酒!” “她飘然而去,说……此行下山觅佳婿,她乃武人,要寻一才子相伴一生!” “庄轻蝶……分明大雪,可在我的眼里,所看见的却是春日暖阳下百花丛中最漂亮的一只蝴蝶。” “她要寻一才子相伴一生……我觉得我就是了。” 徐子州深吸了一口气自嘲一笑: “可我输了。” “输给了陈临渊。” “不是输在了才学上,而是……陈临渊那厮,他生得比我漂亮。” “与庄轻蝶在集庆相识的那两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两年。” “虽说最终我未能如愿,但少年时候的那种青涩的、纯洁的爱情,它始终如不败的花一般在我心间绽放。” “这人老了便喜欢回忆过往。” “过往有许多,但大多数已经模糊或者遗忘。” “唯有那场雪,那个在雪中舞剑的人,那个手捧酒碗豪气而饮的姑娘,她始终清晰,仿若昨日,仿若就在眼前。” 徐子州收回了视线看向了安小薇: “这转眼之间,老友的孙女竟然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你之才华,齐国的学子们都极为敬佩,想来还有许多少年倾慕于你。” “你能坦然面对这一婚约,能坚守这份婚约……老夫心里甚慰。” “你与即安在这最美好的年龄相遇,老夫祝福你们的爱情能开出最灿烂的花来。” “这样的人生,才无憾!” 安小薇羞涩行礼致谢: “多谢徐爷爷的祝福,只是、只是即安现在尚不知道我就是她的未婚妻。” 面巾下的小脸蛋儿绯红,心想江老已去了书楼许久,即安他会不会来这里的雅舍留宿呢? 就在这时,江老夫子带着陈小富和老黄走了过来。 老黄留在了这道篱笆墙的门外。 二人入院,陈小富的视线就落在了安小薇那张戴着面巾的脸上。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他径直就向安小薇走了过去! 他的脸上带着一抹微笑,他的那双眼里……竟然是一片柔情! 他甚至没有向徐老大儒打招呼。 安小薇这一刻紧张极了。 她的心肝儿砰砰直跳。 她的小手儿不知觉的拽紧了裙子。 这时候的她,哪里还有半分大才女的模样? 这时的她,就是一个邻家小姑娘。 陈小富站在了安小薇的面前。 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咧嘴一笑,伸手,捏了捏安小薇的脸蛋! 极为自然。 极为亲密! 一旁的潘青云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那个叫钰扶的少年更是惊呆了! 梁靖茹这一刻似乎连呼吸都已忘记,安小薇本人…… 她也石化当场。 “傻丫头,” 陈小富说话了。 声音略显低沉,却带着浓浓的爱意。 “若不是留在桌上的那张纸,我还不知道你来了。” 安小薇想了起来。 那是她抄录那首《渔家傲、秋思》的那张纸,那张纸因为笔落在了纸上染去了一半她重新又写了一张。 她带走了第二张纸,第一张纸留在了书楼里。 陈小富答应了江老夫子来此小住,便是因为这张纸上的字! “我已经见过了你的那封信,自然认识你的笔迹。” “我给你回了信,按照时间算你肯定是没有收到的,只是我也没有料到你来了临安。” 安小薇的头勾得更低。 面巾下的脸蛋儿更红。 她的心跳更快。 她低声说了一句:“你、你会不会觉得我、我太唐突?” “有什么唐突的?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 说着这话,又当着所有人的面,陈小富竟然伸手抓住了安小薇捏着裙子的手! 这一抓,安小薇顿时凌乱。 少女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漂亮的未婚夫会如此大胆,她紧张极了,手本能的一缩,却没有抽出去。 她瞬间选择了放弃。 任由陈小富握着她的手,她心更慌意更乱,偏偏觉得好甜蜜。 陈小富这才看向了徐子州等人。 他握着安小薇的手举了起来! 他面色欢喜的向所有人高声说道:“她、安小薇,乃我陈小富的未婚妻!” “诸位,我与小薇有很多话要说,这便告辞,有暇再会!” 他真就这样牵着安小薇的手走了! 安小薇虽垂着头偏偏没有拒绝! 梁靖茹觉得心肝儿尖尖都在疼! 钰扶觉得眼前一片黑。 潘青云咽了一口唾沫,他觉得自己当离开临安回帝京,将此事告知二皇子殿下! 唯有徐子州一捋长须哈哈大笑: “妙!” “妙!” “妙!” “那时我若如即安这般胆子大一些,哪里会远走齐国!” “有些事不做就错过。” “有些人,错过就是……一辈子!” 第二十五章 捡到宝了 陈小富的那间雅舍在最右边。 右边有条溪。 溪不知名。 溪畔有树, 树冠如伞能遮阴。 就在这溪畔的大树下,陈小富与安小薇坐在了光洁的鹅卵石上。 安小薇脸上的羞涩依旧未能褪去,她的心依旧跳得很快。 她想过来临安之后的种种与陈小富相遇的情形,比如走在街上的邂逅,比如在某处茶楼的偶遇。 这便是属于少女的浪漫。 陈小富不善与人交流,他多呆在花溪别院,那么与他相遇其实只能是在花溪别院里。 她原本打算今日见过了徐老大儒之后,明日便与梁靖茹一道前往花溪别院拜访庄奶奶和陈爷爷。 以拜访之名,便可见到陈小富了。 她没有料到竟然会在临安书院的书楼里遇见了陈小富。 她也没有料到因为那张被墨染了纸,陈小富就知道她来了。 于是,他也来了。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牵起了自己的手,宣布了自己就是他的未婚妻…… 安小薇竟然丝毫没有觉得这不妥,她忽的发现自己竟然很喜欢他的这种霸道! 直到现在,二人并肩而坐,他亦没有松开自己的手。 手心里仿佛已被握出了汗来。 可她依旧喜欢。 “小薇,你何时到的?” “昨儿个傍晚时分。” “辛苦你了,我本打算过些日子去帝京看你的。” 安小薇缓缓抬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看向了那张漂亮的脸: “不辛苦的,我、我久久未能等到你的回信便有些急了。” 陈小富咧嘴一笑,“这得怪我,我回信晚了一些。” “不怪你的,我听说你、你两个月前从楼上跌落……没啥大碍了吧?” “嗯,痊愈了,比以往更好。” 安小薇收回了视线,落在了欢快的溪水间,她的眉眼间也跳跃着欢快。 “那就好,你……你给了我太多的惊喜。” “以后会给你更多的惊喜,” 说着这话,陈小富松开了安小薇的手,他抬起了双手,极为自然的将安小薇的面巾解下。 安小薇身子微微一僵没有拒绝。 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就这样呈现在了陈小富的面前。 上辈子太过忙碌未曾谈过恋爱,亦未曾留意过身边的姑娘。 这是他第一次与女子牵手,第一次与女子坐得如此之近,亦是第一次真正细看女子的面容。 他的双手拿着那张面巾顿时就呆住了! 他脱口而出: “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不行,这面巾得戴上!” “别人多看一眼我都觉得亏了一个亿!” 安小薇顿时大羞,前两句好好的,这后两句画风却变得令她措手不及。 陈小富真将这面巾再次戴在了安小薇的脸上,他喜不自禁: “有妻如此,此生何求?” 安小薇瞅了他一眼,这一眼风情万种,令恋爱小白陈小富的心都醉了。 她低声说道:“还没成亲呢。” “这不快了么?明年底咱们就成亲!” “嗯。” “要不你住到花溪别院去?” “……这、这不太好吧?说出去不好听。” “这有什么不好听的?你是我的未婚妻,咱们名正言顺,无须顾及那些俗人的眼光。” “可梁靖茹与我同来,我、我也不太好就这样将她丢下。” 陈小富瞪大了眼睛:“梁靖茹?就是那个女侠?” 安小薇吃吃的笑:“嗯,就是那个女侠。” “花溪别院很大,我的南院也很大,多她一个无妨。” 安小薇犹豫片刻: “……那、那傍晚时候这里柳池比试结束咱们去如何?” “什么柳池比试?” “就是徐老带来的十二齐国学子与临安书院的学子们比试对联,明日比试诗词。” “哦,那行,呆会我给老黄说说,咱们就晚点回去。” “嗯,” 安小薇又抬头看向了陈小富:“傍晚你也去柳池么?” 陈小富摆了摆手:“我对那玩意儿没啥兴趣,不如就在书楼看书等你。” “……你不去我也不去,我陪你去书楼看书。” 这便是夫唱妇随? 陈小富觉得自己应该是被老天爷眷顾了。 就着这潺潺的溪流,他与安小薇说着话儿,有关于他的这些年的那些谣言的解释,有关于未来的憧憬,也有安小薇给他讲的关于帝京的故事。 初时的陌生感渐渐淡去,二人愈发的熟悉,彼此亦愈发的欢喜随意。 此间无尴尬,有绵绵情话。 徐老大儒那小院里这时却陷入了沉默。 因为江老夫子说,这首《渔家傲、秋思》恐怕并非陈临渊所作! 它是陈小富写出来的! 这就很吓人了。 一个家喻户晓的大字不识几个的傻子,这特么的突然间做出了一首能入文峰楼七层的词…… 这便意味着他的才华至少能与大儒比肩! 这让齐国的十二学子们情何以堪? 这让潘青云叶少衍这样的对自己才学极为自负的大才子情何以堪? 莫知秋垂头,没有言语,但能看出他内心的不服。 钰扶更是眉间紧蹙,他自然也是不信这首词是陈小富所作,他更难受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安小薇,她竟然是陈小富的未婚妻! 她是陈小富的未婚妻也就罢了,钰扶以为以自己的才学容貌还有那了不得的家世,此行大周帝京,只要能见到安小薇,只要能与安小薇说上几句话,他相信自己定能获得安小薇的芳心。 他没有料到在这里就遇见了安小薇,原本极为高兴,却不料被安小薇当头就给了他一棒子。 他更没有料到安小薇的那个未婚夫竟然作出了这样的一首令恩师都极为佩服的词…… 这特么的, 一见面话都没来得及说上两句就输的一败涂地! 钰扶不甘! 站在他另一侧的那个少年这时候说话了: “毕竟是他一家之言……弟子的意思倒不是否定陈小富的才华,只是觉得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 “弟子以为,这还是需要进一步的核实验证。” “既然咱们与临安书院的学子们有三场交流,便请陈公子参加。” “他能做出这样的一首词来,想必对联和骈文亦是不差的。” “三场比试之后看其成绩便能知其才华的真假,不知先生还有诸位意下如何?” 这是一个最好的方式。 徐子州看向了江老夫子三人,江老夫子沉吟三息微微颔首: “嗯,老夫以为可借此试试他究竟有多高的才学。” “善,那就这么定了。” “傍晚柳池比试对联,且看他如何作答。” 第二十六章 各方心思 有个词叫如胶似漆。 比喻的是男女关系亲密感情深厚难舍难分。 要想达到这样的境界是需要一些条件的,比如志趣相投、比如两情相悦,也比如心无隔阂。 陈小富与安小薇这一对初见即彼此沦陷的情侣符合所有的条件,他们此刻便已如胶似漆。 午饭是在陈小富的小院里用的。 老黄守着这小院的门,就连梁靖茹也没有放进去! 午饭之后,二人径直就去了藏书楼。 老黄守在了藏书楼的门口,亦没有放任何人进去。 对于安府的这位小姐与少爷的婚约他是知道的,曾经躺在南院那耳房外的躺椅上,他很担心安府知道了少爷的情况会悔婚。 即便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安府无法悔婚,那位安小姐嫁入花溪别院定会看不起少爷,那么少爷的日子就不会有幸福可言。 他没料到安府小姐竟然来了临安。 她来的正是时候。 恰少爷出门,恰少爷彻底改变,恰少爷活在了阳光下。 这是老黄这十七年里看见的少爷的最好的状态! 少爷与安小姐一见钟情,彼此挑明了关系,便是彼此认可了对方。 老黄觉得少爷看不看书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二人多多相处再添一些感情。 “小薇,我得抓紧时间将这里的书都过一遍。” 陈小富说的是‘过一遍’,这在安小薇听来便是温故了,便是陈小富曾经是看过这些书的! 这里的书估摸着有万卷! 安小薇愈发欢喜,她左右看了看,此间无外人,她取下了面巾,头儿甩甩,甩得那一头秀发摇摆。 陈小富看着那妙曼之姿咽了一口唾沫,得原谅他上辈子没碰过女人没见过如此人间绝色而垂涎三尺的模样。 “嗯,” 安小薇双手拢发,袖子下滑,便露出了她那葱白般的手臂。 还有那白色长裙下的无法遮掩的傲然! 陈小富的眼都直了! “你看吧,我也看看书,不打扰你的。” 安小薇似乎感受到了傲然处的一丝重量,她扭头,便看见了陈小富那双直勾勾的眼! 她脸上顿时又飞起了红霞。 她娇羞着瞪了陈小富一眼:“看哪里呢?看书呀!” 陈小富连忙收回了视线,我的个老天爷,这小妮子真要命! “这不怪我。” 安小薇秀气的眉儿一扬,“难道还怪我啰?” 陈小富咧嘴一笑,“这真只能怪你,怪你生得貌若天仙!” “嗯,有诗云: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瑰姿艳逸,仪静体闲……” 安小薇又看向了陈小富。 她难以想象陈小富能用如此精美的词句来形容自己。 她的心自然比吃了蜜还要甜,她看向陈小富的眼里,有欢喜,有崇拜,还有浓浓的爱。 陈小富伸出双手握住了她的香肩。 她的身子顿时一僵,忽的后退一步,小巧的鼻子微微一耸,“看书!” “哦,你在身边就忘记了看书。” “……那我走。” “别,我看书。” “嗯,以后、以后你可以看个够!” 这要命的小妖精! 陈小富连忙转身,用了半盏茶的时间才收敛了心神。 他开始看书。 安小薇银牙咬着朱唇含情脉脉的看着他。 时光就在陈小富翻书间流逝。 太阳已西斜,临安书院的柳池边已聚集了许多的学子。 梅长雨已归来,他依旧鼻青脸肿。 他站在潘青云的身边,视线在人群中逡巡。 对面是齐国的十二学子。 站在十二学子中间的并不是齐国皇家学宫的那位大才子莫知秋,而是那个叫钰扶的少年。 莫知秋站在他的左首。 尚谦文站在他的右手。 这十二学子亦在翘首以盼。 他们都在找寻陈小富! 尚谦文收回了视线看向了钰扶,低声说道: “先生说他和安小薇在藏书楼,看来是不会来了。” 钰扶深吸了一口气,低声怒骂道:“这狗东西……凭着一副好皮囊还有那张舌灿莲花的嘴就迷住了小薇!” “三公子莫急,他不敢来理应是心虚的表现,便说明那首词绝非他所作!” “也说明他那所谓的才华是假的!” “安小姐乃大周数一数二的才女,她所看重的当是真正有才华的少年!” “她仅仅是这一时被陈小富所迷惑,当我等揭开了陈小富那虚伪的面具之后……她对陈小富会更加失望。” “她一定会退婚的!” “现在三公子当沉住气,莫要急。” “这三场比试,三公子夺得魁首,将陈小富打回原形,安小姐对三公子的态度定会改变。” 钰扶脸上露出了笑意: “谦文所言有理!” “但那厮在书楼不出来,这如何才能让他原形毕露呢?” “这恐怕需要先生出马。” “嗯……那呆会出题之后,我便去请先生出马。” 不仅仅是钰扶这十二少年想要陈小富出丑,潘青云三人也是如此想。 只不过潘青云的城府似乎比这位钰扶要更深一些。 此刻他摇了摇手里的金丝折扇,阴恻恻一笑: “有个词叫捧杀。” “他陈小富作出了一首能入文峰楼第七层的词,这在本公子看来是件好事。” “现在这里的所有学子都知道他做出了如此厉害的一首词,都认为他有比肩大儒的才学……” “但我们知道这根本就没可能!” “得将他捧得更高一些,总是有人会不服气的,到时候再戳穿他,他会摔得更惨!” “他必将无颜再见安小薇!” “他恐怕会再次跳楼……他若是不跳楼……” 潘青云面色一沉,手里的金丝折扇‘啪’的一收,“本公子便安排他跳河!” “陈小富受挫跳河自尽,这合情合理,安小薇总不能尚未成婚就守寡吧?” “她终究要嫁人,二皇子是要入主东宫的,二皇子需要一个有极高才学的有极好名声的太子妃!” 柳池畔还有一个内心无比郁结的人。 她便是梁靖茹! 安小薇请她同来临安,这个见色忘义的闺蜜,她见到了陈小富之后自己就没有再见到她了! 她竟然和陈小富跑去了藏书楼! 这孤男寡女的, 这干柴烈火的, 陈小富那厮油嘴滑舌,小薇可别被那厮在藏书楼给吃了才好! 不行, 呆会出题之后,本姑娘当借答题为由去藏书楼里看看才好! 对,必须去看看那对……狗男女! 第二十七章 没这闲工夫 柳池上有一条九曲回廊。 九曲回廊的尽头是柳亭,它在柳池的中央。 柳亭中摆着一张四方桌,桌上有笔墨纸砚,桌前围坐着四个人。 他们便是齐国的徐子州,临安书院院正**举,临安学政黄大人和江老夫子。 时已酉时初。 四人环顾四周,齐国十二学子在南边,临安书院三千学子黑压压挤在东西北三边。 就连左相府的那位潘公子和梅长雨叶少衍三人也站在不远处。 可偏偏就没有看见陈小富和安小薇。 **举眉间微蹙: “这小子莫非是在书楼看书入了迷忘记了?” 徐子州沉吟三息:“老夫倒是邀请过他,他却拒绝了,说……对此并无兴趣。” 这话应该是面子话。 他们的心里其实更倾向于陈小富是不敢来的—— 虽说他亲口对江老夫子说那首词是他所作,这说归说,究竟是不是他所作其实在所有人的心里都打了一个问号。 天下之大,天才肯定是有的。 但突然间冒出来这么一个天才这似乎还真没有。 天才之路有迹可循。 比如安小薇。 她六岁时候见雪而吟,做出了那首《清平乐、飘雪》,这首词虽略显幼稚,却已非常人能及。 她八岁时候踏春,见那花那蝶,做出了那首《蝶恋花、春昔》,这首词水准大幅提高,竟然一举夺得了那一年踏春文会的魁首! 后来她不断有诗词问世,皆为上品,就此成就了她大周第一才女的名头。 可陈小富…… 江老夫子心里在打鼓。 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希望陈小富来,他有些担忧。 担忧陈小富撒了谎,担忧他的谎言被揭穿。 担忧安小薇因此而怒,怒而退婚。 担忧陈小富受不了这打击再次跳楼! 哎……! 江老夫子心里一声叹息,这小子既然悟出了‘睡至二三更时,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这样的道理,为何还是看不透这名和利呢? 打肿脸充胖子这种事,害人又害己! “老徐,就不用再等了,出题吧。” 徐子州微微有些遗憾。 他是真希望陈小富能证明自己。 但现在,陈小富分明就是在逃避—— 在他看来,就没有哪个博学的少年不喜欢参加这样的文会! 因为通过这样的文会能让自己出名。 能给自己正名。 能让天下人识君,能带来巨大的利! 这对未来的科考或者步入官场是有极大的好处的! 可偏偏陈小富不愿意来。 徐子州起身,“肃静!” 柳池四下渐静。 所有人都看向了柳亭,似乎都忘记了陈小富。 “老夫今日率十二弟子前来临安书院访友顺便交流,今日比试对联,明日上午比试诗词,下午比试骈文。” “所有学子皆可作答。” “你们的答卷交于此,我等将在此共同阅卷,分别评选出前十来。” “这第一试对联由老夫命题,尔等听好了!” “这对联的上联是:振作哪有闲时,少时壮时老年时,时时须努力。” “以一炷香的时间为限,请诸位对出下联。” “燃香……!” 江老夫子点燃了桌上的那支香。 那些学子们这一刻皆在冥思苦想。 这是一幅励志的上联,采用了叠字的手法,颇有些难度。 唯有一人此刻欢喜的离开了人群向藏书楼方向而去。 她自然就是梁靖茹了。 她匆匆来到了藏书楼,便见那瘸子就坐在藏书楼的门槛上,手里拎着个酒囊,那张狰狞的脸上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你让开,我要进去!” 老黄抬眼:“里面二人,你进去……多余。” 梁靖茹杏眼一瞪:“你知道本姑娘是谁么?” 老黄微微一笑:“看你模样,当是梁栋的女儿。” 梁靖茹顿时一惊:“你认识我爹?” “岂止认识。” “……你是谁?” “我啊,我就是少爷的门房。我说,你进去打搅他们干啥?” 梁靖茹一噎,脖子一扬:“我可不是打搅他们!” “那你所为何事?” “徐老夫子出了一上联,那些学子都在质疑陈小富的本事,本小姐前来就是要陈小富对出这下联来证明他的本事的呀!” “莫非你这门房就眼睁睁看着你家少爷被那些学子给羞辱么?” 老黄沉吟三息,起身,让出了这扇门。 “你进去吧,少爷确实不能被那些小王八蛋给羞辱!” 梁靖茹走了进去,便看见安小薇正坐在矮几前看书,便看见陈小富站在一面书架前看书。 这…… 这叫相敬如宾呢? 还是叫举案齐眉? 此间安然,梁靖茹心里忽的有些嫉妒。 她坐在了安小薇的对面,安小薇已抬起了头:“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安小薇扭头看了看陈小富的背影,又看向了安小薇:“你小声点!” “怎么的?这就护着了?” 安小薇吃吃的笑:“当然得护着了!” “我说,靖茹,呆会咱们去花溪别院住。” 梁靖茹一呆:“……就这么急不可耐的么?” 安小薇脸蛋儿一红:“说啥呢?就是花溪别院住着会舒服一些,我可不想看见潘青云那嘴脸!” “切!” 梁靖茹乜了安小薇一眼:“你总能找到借口,还不是为了和你这未婚夫多一些相处的时间。” 安小薇没有否定,那双秀气的眉微微一挑:“是呀,我觉得与他一起很安宁很快乐,怎么了?” “……你这个见色忘友的花痴!” “对了,徐老大儒出的对联,叫你那未婚夫对出来!” 安小薇这才想起这时候应该是那些学子们交流的时候了。 “你说,” “这上联是‘振作哪有闲时,少时壮时老年时,时时须努力’。” 安小薇提笔将这上联落于纸上,她仔细的看了看,那秀气的眉微微一蹙: “这对联有点难度呀。” 梁靖茹瞅了一眼陈小富的背影,“这便是考校你这未婚夫真才实学的时候了!” “这有什么好考校的?我对出来你拿去交给徐老便是。” 梁靖茹:“……这也行?” “这怎么就不行?” 说着这话,安小薇看着这上联默默思索了十息,她落笔于纸上: ‘治学贵在恒久,书卷行卷天地卷,卷卷要躬行。’ “行了,你拿去给徐老吧。” 梁靖茹顿时瞪大了眼睛:“你就不趁着这机会瞧瞧你那未婚夫的本事?” 安小薇嘴角一翘,抬眼看向了书架旁依旧在看书的陈小富。 少女眉眼儿一弯,低声说道: “他要看书,没这闲工夫。” 第二十八章 谁是第一? 梁靖茹觉得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 她承认陈小富生的漂亮。 她也承认陈小富并不懦弱,尤其是给梅长雨的那一拳一脚令她对陈小富刮目相看。 陈小富那小子显然与帝京流言所说是截然不同的,安小薇连流言中的陈小富都不在意,何况是现在亲眼见证之后的陈小富了。 只是她没有料到安小薇这个大才女,这个天下四美之一的大才女会沦陷得如此之快,如此之深。 她竟然给陈小富代笔写出了这下联来! 她竟然还要夜宿花溪别院…… 梁靖茹没有走,她看了一眼那下联,问道: “你不是说有点难度么?这就、这就对出来了?” 安小薇婉儿一笑:“难度是针对他们的,对于本才女而言……这还是太简单了一些。” “不是,我知道你是大才女,这区区对联当然是难不住你的,” 说着这话,梁靖茹也看了看陈小富的背影,又道: “我的意思是,既然有点难度,这不正好能见识一下他的学问?” “你能在十息之内对出下联,他……他若是真有大才,当也能在半盏茶的功夫对出下联来,这耽误他看书了么?” 陈小富恰好翻完了手里的书向窗外看了一眼,他转身便走了过来。 颇为惊诧的看了看这位女侠,他坐在了安小薇的身旁: “太阳就要落山了。” “此去花溪别院还要大半个时辰。” “明日再来看,咱们去雅舍,你将行李收拾收拾,咱们回别院去。” “哦,女侠,小薇说你与她同从帝京而来,将你丢在这里也不太合适……你也回去收拾收拾随我们一道去别院吧。” 梁靖茹:“……等等,陈小富,你先对出这对联的下联来!” “什么下联?” 梁靖茹将这张纸递了过去,“上联是徐老出的,下联是小薇对的。” 她看着陈小富那张漂亮的脸,“你还能再对么?” “你若能对上,本女侠便和小薇与你同去花溪别院!” 陈小富一瞧,咧嘴笑道: “这么简单,当然能对。” 安小薇将笔递了过去,陈小富执笔,再落笔于纸上。 安小薇顿时欢喜。 梁靖茹目瞪口呆! …… …… 梁靖茹风风火火的离开了藏书楼。 她行走于林间甬道,心里五味杂陈。 这是她亲眼看见陈小富作对! 这厮……他竟然只看了一眼上联就写出了下联来! 安小薇的才华她是知道的,安小薇能对出下联她丝毫不觉得奇怪,即便是安小薇,也用了十息时间来思考。 可陈小富这家伙,他连想都不带想的! 这人…… 他是白痴么? 他若是白痴,天下人岂不是连白痴都不如?! 嫉妒啊! 哥哥再也没可能娶到安小薇了! 帝京不知道有多少少年要伤心失望了! 如此想着,她来到了柳池畔。 一炷香的时间已过,已没有学子走入柳亭了。 这对联虽说有些难度,终究还是难不住那些有真才实学的学子们的。 齐国十二学子早已将自己的作答交了上去。 临安书院的李三秋等人也已将他们的作答交了上去。 梅长雨和叶少衍同样如此。 摆在柳亭那张桌案上的纸大致有三百余张,其余的绝大多数学子们并没有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答不出来。 当梁靖茹来到柳池的时候,徐老大儒四人第一轮的评审即将结束。 评阅这东西很快。 四人各自筛选出了十道下联。 这四十道下联再交叉评阅。 当梁靖茹走到九曲回廊的桥头时候,四人已将这四十道下联筛选完毕。 一人就只留下了一道下联。 桌上摆着四道下联。 这便是今日对得最好的四道下联了。 江老夫子一捋长须,拿起了桌上那四道下联,说道: “虽说是交流,终究还是要分出个胜负的。” “以老夫之愚见,这四人的排名……” 他将四张纸重新排序放在了桌上: “老夫以为当如此,第一,到第四。” “你们看看,若有不同意见再行商议。” 三人看过,李老院正微微颔首,黄学政沉吟三息也点了点头。 这第一试,临安书院算是输了,并不是对齐国学子的谦让,李三秋所做的下联就算有异议也是拿不到第一的。 徐老夫子也没推让,因为事实确实如此。 他徐徐起身:“那老夫便宣布今日交流的排名了。” 他转身面对那些站在柳池畔的学子们,高声说道: “今日之交流已完美结束。” “现在,老夫宣布今日交流的前四名学子的排名!” 所有学子都看向了柳亭,无论是作答的还是没有作答的。 作答的希望自己能进入前四。 没有作答的希望自己的同窗能进入前四。。 尤其是第一! 临安书院的学子期盼着李三秋夺魁。 齐国十二学子虽觉得胜券在握,但在榜首未曾揭开之前他们心里依旧有些忐忑。 没有人注意陈小富和戴上了面巾的安小薇还有老黄这时候正从他们身后走过。 安小薇的行李放在雅舍,她需要回去将行李带上。 他们还要等那位……女侠。 “排名第四的是……临安书院李三秋!” 那些学子们掌声响起,祝贺李三秋取得了第四的成绩。 李三秋的脸上虽带着笑意,他的心里却很是失落。 毕竟是临安书院的三大才子之首,本想拿个开门红夺个第一的,却不料仅仅排在了第四名。 那么前三会有谁呢? 徐老夫子一捋长须,又高声说道: “排名第三的是……结庐书院的叶少衍!” 那群学子们忽的沉寂,片刻才有惊呼声起: “结庐书院的叶少衍也来了?” “他可是帝京六杰之一的存在也才拿了个第三?” “那第一第二会是谁?” 所有人又看向了徐老大儒,徐老大儒又高声说道: “排名第二的是……齐国学子莫知秋!” 学子们再次哗然: “哇,莫知秋果然厉害,轻取第二!” “不是啊,莫知秋在齐国皇家学宫那可是无敌的存在,隐隐已是齐国学子的领袖,他怎么才第二呢?” “嘘,听听究竟谁是第一!” 片刻,全场寂静。 皆想知道谁夺得了今日这第一试的魁首。 徐老大儒环视左右,他的视线落在了对面岸边钰扶的脸上。 钰扶对自己的那道下联很满意,他相信定能取得极好的成绩,但二三四名都没有他,这令他隐隐有些担忧起来。 此刻见恩师面带微笑看向了自己,他的脸上顿时欢喜。 他坚信自己肯定就是第一了! 那个陈小富,可惜他没有来,否则定要让他在安小薇的面前、在所有人的面前出丑! 那厮剽窃别人诗词为己用,简直是文人中的败类! 定要揭穿他! 让天下人知道他那丑恶的嘴脸! 让他斯文扫地! 让安小薇对其绝望而后……厌恶! 这时,徐老大儒又高声说道: “排名第一的是……” “慢……!” 一个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徐老大儒的话。 梁靖茹踏入了柳亭,一声娇呵: “排名第一的下联在此!” 第二十九章 他才是第一! 梁靖茹的这一声娇呵让这即将揭晓的悬念陡然中断。 徐老大儒转身看向了她。 江老夫子三人此刻也扭头看向了她。 就连柳池畔的所有学子都看向了她。 她说‘排名第一的下联在此!’这是什么意思? 这英姿飒爽的姑娘是谁? 一炷香的时间早已过去,现在排名都出来了,你这是从哪里又弄来一个排名第一的下联? 你凭什么说那就是排名第一的下联? 人群中的潘青云摇着金丝折扇笑了。 他故意说了一句: “这么看来,第一名应该是陈小富的了。” 他身边三尺距离就是齐国那十二学子,那十二学子一听,顿时向他看了过去。 有一学子不满而问:“这位兄台为何如此认为?” 潘青云看向了那学子,微微一笑: “因为本公子认识她,她与安小薇是好友,安小薇与陈小富在藏书楼……” “她晚到,那必然是去了藏书楼,此刻带来的必然就是陈小富所对的下联了!” 莫知秋眉间一蹙,问道: “陈小富对出的下联就能拿第一?” 潘青云摇了摇扇子:“陈小富对出的下联本公子估计前一百名也进不了,但若是安小薇对出的呢?” 莫知秋等人一哑。 安小薇可是大周鼎鼎有名的大才女,她若是出手,对出一副极好的下联夺得魁首这并非不可能。 “那第一也应该是安小薇!” 潘青云眉梢微微一扬:“你们等着吧,本公子说是陈小富,那一定就是陈小富!” 莫知秋等人心里一沉,他们听明白了潘青云这话里的意思。 他们皆将视线投向了柳亭。 距离有些远,除非大声说话,否则他们这里根本就听不见。 钰扶眉间紧蹙,双手拽成了拳头。 梁靖茹已将手里的这张纸放在了桌案上。 “诸位,你们看看这两道下联对的如何。” 徐老大儒拿起了这张纸,一瞧,那双老眼顿时一亮! 他将这张纸递给了江老夫子:“你们看看,老夫以为,这两道下联皆为上品!” 江老夫子一听连忙接过,他也定睛一看…… “好联!” “这两道下联比咱们所评选出的这四道下联皆胜一筹!” 李老院正连忙凑了过去,一瞧,击掌:“妙对,妙对!” “这两道下联韵味十足,发人深省,当之无愧的上品!” 徐老大儒并没有因为自己弟子将失去第一而恼怒,他很高兴。 他看向了梁靖茹: “‘治学贵在恒久,书卷行卷天地卷,卷卷要躬行’此字一看就出于女子之手,那么此下联当是安经纬那孙女安小薇所对了。” “这第二道……莫非是陈小富所对?” 梁靖茹点了点头:“嗯,正是他们二人所对。” 江老夫子一听,问了一嘴:“这第二道……不是小薇对出即安抄写下来的?” 梁靖茹一听,竟然有些生气! “这怎么可能!” “我亲眼所见!” “小薇对出此联用了十息时间,陈、即安他对出此联仅仅只看了一眼!” 这话一出,四人面面相觑。 因为柳池外的这些学子们,用时最短的是莫少秋,他用了盏茶功夫。 安小薇竟然十息时间就对了出来,而陈小富仅仅是看了一眼…… 高下立判! 不仅仅在于用时的长短,还有在如此之短的时间里对出了如此之完美的下联! 黄学政高兴极了。 “如此说来,即安的才华,当毋容置疑了!” 江老夫子依旧保守一些,他自然是相信这位梁郡主的,但终究还是没有亲眼看见陈小富作对,他不希望陈小富被捧得太高—— 那首词,倘若传入了帝京,真的进入了文峰楼的第七层,陈小富极有可能被女皇陛下召入帝京。 就算女皇陛下不召他入京,明年秋的书山文会,国子监肯定也是要请他去参加的。 毕竟大周开国十六年就出了一个有着比肩大儒之学问的少年郎。 这个少年郎曾经还是大家嘴里的大字不识几个的白痴…… 国子监要鉴其真伪。 若是真,这便是女皇陛下文治武功的感召,是女皇陛下这些年重文之策得天之承认,派了文曲星下凡—— 千年以降,可还从来没有出一个年仅十七的大儒! 这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事。 对于朝廷的文官、对于各地的书院都将大有好处! 对于女皇陛下的声望亦有巨大的好处! 整个大周王朝的少年们会掀起一股读书的热潮,天下诸国的少年们,只怕也会将大周王朝视为文兴之圣地! 可他若是假的,或者他的才学无法与那首词相匹配…… 他必死无疑! 就算是庄轻蝶庄老夫人要想再护着他恐怕也很难。 文人这个东西…… 你若是站在了巅峰,他们会仰望你,视你为皓月。 可你若是跌落了下来,他们会毫不犹豫的用唾沫淹死你,用脚踩死你,再口诛笔伐让你遗臭万年! 所以,江老夫子说道: “这个……毕竟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限,老夫觉得今日之名次就不再变了吧?” 徐老大儒却摆了摆手:“从书楼到这里需要时间。” “好就是好!” “老夫以为即安的这道下联比小薇的这道意义更深刻,当为第一!” 黄学政:“本官同意!” 李老院正:“老夫同意!” 江老夫子:“……好吧,明日诗词和骈文,老夫会让即安前来参加。” 梁靖茹很高兴。 她抬眼望去便看见了两个人的背影。 她忽的就没那么高兴了。 柳池畔,陈小富与安小薇已走过了人群,向雅舍而去。 安小薇问:“就不听听第一是谁?” 陈小富摇了摇头:“不听。” “为啥不听?” “没悬念的,只要你相公出马,他们所有人都是渣渣!” 安小薇面色一红,娇羞说道:“还没成亲呢……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骄傲了呀!” 就在这时,安小薇一拽陈小富的衣袖:“等等,你听!” 柳亭。 徐老大儒已再次站了起来,再次扫视了那些学子一眼。 他又高声说道: “诸位,情况有点变化,刚得了两道下联……” “这两道下联,我等四人皆认为是无上上品!” 所有学子一惊,无上上品的下联,岂不是已无人能敌了? 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天才少年? “所以,刚才的排名需要重排。” “排名第六的是临安书院李三秋。” “排名第五的是结庐书院叶少衍。” “排名第四的是齐国学子莫知秋。” “排名第三的是齐国学子钰扶。” “排名第二的是……大周才女安小薇。” “排名第一的是……” “临安陈小富!” 全场鸦雀无声。 三息之后, 柳池畔陡然沸腾! 第三十章 群情激奋 安小薇的笑容如花一般绽放。 她看着陈小富那张漂亮的脸,“你第一呢!” 陈小富摸了摸鼻子嘴角一翘:“第一又怎样?又没一文钱的银子作为奖励,恐怕还会遭来骂声。” 他的话音未落,柳池畔有沸腾之声随风入耳。 “第一是陈小富?” “花溪别野的那个私生子陈小富么?” “是不是我听错了?陈小富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么?他得了第一?这怎么可能?” “就是花溪别院的那个陈小富!上午在学院广场就是他揍了那拦路的少年。” “哦,对,他似乎说要去书楼看书。” “我呸!他真的大字不识几个看屁的书!” 有少年义愤填膺又道:“我孙林向你们保证陈小富识字最多不超过五十个!” “对对联?他只怕连那上联的字都认不完他对什么对联?” “他得第一?这是天大的笑话!” “他但凡能对出一道语句通顺的下联,我孙林敢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向他磕三个响头!” “作弊,他肯定是作弊!” “我要抗议……!” 于是,群情奋起。 许多的学子们纷纷举手,高呼抗议,高声申诉陈小富作弊! 安小薇面色一寒,“不行,这些人简直是真眼说瞎话,我得去给你正名!” 陈小富一把牵住了安小薇的手,他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他牵着安小薇的手向雅舍而去。 “这名没什么好正的。” “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 安小薇抬头看向了陈小富。 陈小富微微一笑,“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再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安小薇眼里的愤怒在这一刻消失不见。 她听出了这两句话里的大智慧,她的眼里满是温柔。 却依旧不甘的说了一句:“可若是忍无可忍该怎么办?” 陈小富:“那就无需再忍。” “……岂不矛盾?” “也不矛盾,这么给你说吧。” “倘若有一只狗或者一群狗只是盯着我乱吠,那就让它吠吧,我总不能吠回去,它们也听不懂。我走得远了,它们自然也就安静了。” “倘若我被狗咬了一口,我肯定是不能咬回去的,因为我又不是狗。” “但我一定会弄死它,宰了炖一锅狗肉。” “所以这是个限度问题。” “他们在柳池畔指责于我,生气的是他们,我又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 “倘若去解释……我给你讲啊,他们主观上已经认定了我作弊,那么我就算是有八张嘴也说不过他们的!” “他们会给我来个各种考问。” “然后,咱们就别想回花溪别院了。” “眼不见心不烦,这个麻烦就留给徐老大儒和我那先生江老夫子吧……够他们头疼的。” 不仅仅是徐子州和江余正二人头疼,**举和黄学政也很头疼。 那些学子们几近疯狂。 甚至认为他们公然作弊—— 明明一炷香的时间已过,凭什么陈小富的下联还能参与评判? 明明这临安城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陈小富是个怎样的人,徐老大儒从齐国而来不知道也就罢了,江老夫子李院正黄学政你们难道也知道么? 尤其是江老夫子,你可教过他三年! 你对他的了解还不够么? 就因为他是开阳神将的私生子? 是不是这个私生子现在长大了需要名贿赂了你们? 凡此总总的言语从那些义愤填膺的学子们的口中喊出,令柳亭中的四人面面相觑难以言对。 他们本想指望梁靖茹给陈小富作证,哪里料到当他们回过头时,梁靖茹已去了九曲回廊的尽头! 她跑得很快。 倒不是因为这些学子们的愤怒,而是……她得跟着安小薇陈小富去花溪别院! 那对狗男女得看着点! 陈小富那小子油嘴滑舌的,小薇如此单纯,被他骗到了花溪别院指不定发生些什么。 小薇可别空着肚子而来,揣着个大肚子而归! 那群学子中,潘青云摇了摇手里的金丝折扇,对站在旁边一脸愤怒的钰扶说道: “怎样?本公子没有说错吧。” 钰扶深吸了一口气:“我也没料到临安书院会出如此下着的手段……小薇她、哎……她怎么会看上了陈小富这狗东西呢?” “就因为他长得漂亮?” 潘青云微微一笑:“钰扶公子,安小薇只是个大才女,可陈小富却是情场高手。” “如安小薇这般纯洁的姑娘,哪里经得起陈小富这狗东西的甜言蜜语的引诱?” “钰扶公子你本当第一的……要不这样,呆会回到雅舍之后,我呢将陈小富引开,你与安小薇好生说说。” “看你对安小薇似乎有意,我也只能帮你帮到这里了。” “至于安小薇能不能认清陈小富的丑陋嘴脸,这就要看钰扶兄的能耐了!” 钰扶闻言,拱手一礼:“潘兄,多谢!” 潘青云摇了摇扇子:“与钰扶兄一见如故,那就祝钰扶兄一切顺利!” 二人窃窃私语间,柳亭有声音传来: “肃静!” 这是李老院正的声音。 毕竟这里几乎都是临安书院的学子,他们见李老院正出面了,那愤怒的声音这才渐渐低了一些。 “你们怀疑我等不公?” 没有等这些学子回答,李老院正又大声说道: “你们当真以为陈小富大字不识几个?” “老夫告诉你们,他那都是装的!” 这话一出,那些学子们又不愿意了,有人高声而问: “既然他装了这么多年,为何现在就不装了?” 有人再问:“倘若他真是装的,那么他为何跳楼?院正大人当不会告诉我们他跳楼也是假的吧?” 这一家伙,弄得**举一时哑口。 徐老大儒这时候也站了出来。 “尔等肃静!” “你们且听听陈小富所对之下联。” 所有人渐渐安静了下来,毕竟是得了第一的下联,他们也很想知道这下联究竟是如何对的。 徐老大儒一捋长须高声又道: “此下联是:成名原非易事,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老夫就问你们,此下联能否当得了第一?” “尔等依旧可以不信,对今日比试之排名亦可存疑。” “明日上午的诗词与明日下午的骈文,老夫亲自去请陈小富前来参与。” “倘若他明日比试再夺魁首……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夺得魁首,尔等可还会有疑议?” 学子们安静了数息。 有学子回道:“若如此,我等就算是输也输得心甘情愿。” “好,那今日诸位就散去,待明日……你们同台竞技!” 学子们在不甘中渐渐散去。 钰扶一行与潘青云三人一道亦离开,他们回到了那一排雅舍,却忽的发现安小薇和陈小富并不在此。 他们去了书楼。 书楼亦空无一人。 钰扶怅然: “这狗东西,他是把小薇骗去哪里了?” 第三十一章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 两辆马车悄然离开了临安书院。 安小薇与陈小富同乘一辆,由老黄架车。 梁靖茹…… 她当然只能独自一人乘坐一辆,架车的是她天枢神将府的一名老人。 她愈发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愈发觉得陪安小薇来临安简直是个巨大的错误! 人家来见未婚夫的! 自己跑来干啥? 可来都来了,总不能就这么辞别了安小薇独自回帝京吧? 得全须全尾的将安小薇带回去! 可不能让陈小富那家伙占了小薇的便宜! 就在梁靖茹咬牙切齿的想着这些的时候,前面的那辆马车里,陈小富正在占安小薇的便宜—— 他一只手握着安小薇的小手。 另一只手从安小薇的脖子下穿过,一家伙抱住了安小薇的肩。 颇有点勾肩搭背的意思。 安小薇身子顿时一僵,耳畔却传来了陈小富低柔的话语: “临安的路可不似帝京的路那般平顺,有些颠簸,这样你能坐得更稳一些。” 安小薇心想你这理由真牵强。 但这样似乎、似乎很舒服。 少女羞涩垂头,有晚风入窗,吹起了少女的几丝长发拂在了陈小富的脸上。 痒酥酥。 还带着浅浅的兰花香。 那是少女的发香,也是少女的体香。 陈小富深深的嗅了一口: “小薇,” “嗯?” “这面巾,我们二人相处的时候,或者是没有别的男人在旁边的时候你才取下来。” 安小薇:“……江南的天气比帝京热一些,捂着不是很舒服。” 陈小富极为霸道的说道:“我给你摇扇……对了,我给你制冰,反正你不能在别的男人面前露脸!” 若是别人这般说,有着极强主见的安小薇断然是不会同意的。 但陈小富这样说她的心里却比吃了蜜还要甜—— 这样的霸道说明他极为在乎自己! 唯有在乎,才怕失去。 她轻咬朱唇,声若蚊蝇:“好!” 她抬起了头,扭头看向了陈小富: “你刚才说制冰?冰还能制么?” “当然能了,这两天我让下人去收集一些材料,到时候为夫就制一大盆的冰,可不能将我娇滴滴的妻子给热坏了!” 陈小富这厮口不择言,偏偏安小薇就喜欢。 这一次她甚至没有说尚未成婚,她依旧看着陈小富的那张漂亮的脸和那张脸上的清澈的眼。 她也没有去问陈小富如何能制出冰来。 “即安,原本我真以为你是没多少才学的,但我依旧来了。” “我想着……这辈子既然你我已经注定要成为夫妻,那我便要接受你的所有。” “我从来不认为我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才女。” “也从来不认为长得漂亮就是值得骄傲的本钱。” “我就是一个寻常的女子,我所渴望的就是与所爱的人白头偕老一辈子。” “荣华富贵也好,粗茶淡饭也罢,能相携相守一辈子就是最好的。” “写给你的那封里多少还是有几分不甘,但那封信寄出之后我也想明白了。” “命这个东西,是天注定。” “你我既然有那份婚约存在,便是你我的命。” “不管你是个怎样的人,我都认。” “今日遇见你也是天注定。” “你给了我太多的惊喜,但同时,也给了我另一种担忧。” 陈小富愕然:“我不是他们所说的白痴这不是应该更好么?” 安小薇微微一笑,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窗外的黄昏: “我没有料到你会如此优秀!” “你太好看。” “你也是健谈的。” “你的才学太高……现在我相信那首《渔家傲、秋思》定是你入书楼时候有感而作。” 安小薇又看向了陈小富:“一个好看的、健谈的、还有着极高才华的少年郎……那是天下所有姑娘所心仪的对象!” “我之担忧便源于此。” “我之所愿,今生你不负我,可好?” 陈小富很是感动。 他将安小薇的头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轻抚着安小薇的秀发,极为认真的说道: “曾经的我你都不嫌弃,我若是负了你……那便猪狗不如!” “我陈小富对天发誓,我若负了安小薇,定遭……” 安小薇扭身,那柔嫩的小手捂住了陈小富嘴。 她的脸上满是甜蜜。 她的眼里一汪柔情。 “我信你的,此生与君……不离不弃!” 马车从繁华的临安城驶入了通往花溪别院的那条郊野大道。 日已西沉,天边艳红。 “老黄,停车!” “小薇,咱们下车走走。” “好。” 二人下了马车,入眼便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梁靖茹的马车也停了下来,她也下了马车。 她站在路上一瞧,整个人顿时就不好了—— 陈小富那厮果然是牵着安小薇的手的! 这还不算什么。 更关键的是,二人肩并肩靠得很近! 不仅仅是靠的很近,就在梁靖茹的视线中,陈小富那狗东西竟然用另一只手捋了捋安小薇的头发! 这一路不过走大半个时辰,他们的关系就又进了一大步? 当真是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他这是坏到了怎么的程度? 梁靖茹的耳畔有陈小富的声音传来: “小薇,这里所有的田地都是花溪别院的,将来也都是我们的。” 陈小富的手一划拉,又道: “田地里的佃农也是我们的。” “我已想过,明年秋将你从帝京娶回来,咱们就住在这里了。” “这地方出则繁华入则宁静,你应该是会喜欢的。” “走,咱们回家看看。” 二人携手而行,竟然没有一人回头来招呼自己一声…… 梁靖茹愈发的难受,堂堂郡主,何时受过如此冷落? 她能怎么办呢? 唯有愤愤随行。 田间地里有不少农人。 那些农人们看见了走在路上的少爷,也看见了少爷牵着的那个戴着面巾的姑娘。 两个月前少爷跳楼之事他们早已知晓,现在看来少爷并不大碍。 那花溪别院就将存在下去,他们将来的日子就能有保障了。 少爷身边的那姑娘大抵是别院未来的少奶奶……不知不觉间少爷就长大了。 听说他跳楼之后变化极大。 这变化果然是大的,今儿个他一早出了门,傍晚回来时竟然带回来了一个姑娘! 希望这位少奶奶能如老夫人一般仁慈善良。 希望少爷能早些成亲,将花溪别院经营的越来越好。 在那些淳朴的、友善的农人们的注视下,安小薇与陈小富徐徐前行。 她从未曾与农人打过交道,亦从未曾见过田野之美,她的心里没有丝毫排斥,反而在欢喜中带着安宁。 就在这田野的尽头,在一片苍翠林木的掩映间,有红砖碧瓦的房舍隐约可见。 “那就是花溪别院了。” 安小薇举目望去,那里,就是自己未来要长期生活的地方了。 二人携手继续前行便来到了花溪别院南院的那处大门外。 陈小富看向了那处耳房! 耳房的屋檐下笔直的站着一个人! 那人十八九岁模样。 他的脸很长! 他的眉很直! 他的唇很薄! 他的眼,很有神! 他穿着一身青色道袍。 戴着一顶青色冠帽。 背上背着一把木剑。 他的视线笔直的看向了陈小富,开口说道: “你就是陈小富?” “我,无极观冷道人关门弟子阿来!” “奉师命下山,说是……保护你!” “等了你一天,我饿了,有吃的么?” 第三十二章 阿来 陈小富有些惊讶。 老黄给他说起过冷道人这个名字,他并未见过。 他也不知道那个冷道人为何派了这个叫阿来的少年道士来保护他。 他回头望了一眼,便看见了走来的梁靖茹。 这才想起这位女侠还跟在身后。 在梁靖茹的后面,有两辆马车并排缓缓而行。 老黄与另一辆马车的车夫似乎在说着什么,他还将他的酒囊抛给了那个车夫。 那车夫接住,喝了一大口,抹了一把嘴,又将酒囊抛给了老黄。 梁靖茹站在了安小薇的身旁,却没有说话,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了。 片刻,老黄和那车夫已到,他们停好了马车,老黄杵着拐杖与那车夫并肩而来。 那车夫是个年约六旬的老者。 他背上背着一顶斗笠,腰间缠着马鞭,还挂着一把刀。 二人来到了陈小富三人的旁边,老黄看向了站在屋檐下的阿来,陈小富开口问道: “他说是奉冷道人之命下山来保护我的,你总该认识他吧?” 老黄咧嘴一笑点了点头:“认识。” “这小子武功不错,就是人有些直,他既然来了,这以后少爷出门就由他跟随了。” 陈小富:“……他武功有多高?” 没等老黄开口,阿来说话了:“能打你这样的……三十个!” 陈小富乐了,他忽的指了指梁靖茹:“那打她这样的呢?” 阿来看向了梁靖茹,依旧站的笔直,那视线也笔直。 他沉吟三息:“若是吃饱了,能打她……十个!” 梁靖茹一听整个人又不好了! 本郡主的武功在帝京那也是有名的存在! 你个小道士竟然口出狂言能打本郡主十个! 她瞪了阿来一眼,指向了陈小富:“本、本女侠也能打他三十个!” 阿来显然不信。 那笔直的视线毫不退让:“女人,打什么架啰?” “在家里做做女红生生娃,这才是女人该做的!” “打架是男人的事!” 梁靖茹愈发难受了,她锵的一声拔出了剑,杏眼一瞪一声娇呵:“小道士口出狂言,本女侠就让你知道女人不仅仅能生娃,还能杀人!” “慢!” “怎么?不敢打?” “不是,我不和女人打,另外……我真的很饿了!” 他看向了陈小富:“我走了三天三夜,连水都没有喝一口……我要吃饭!” …… …… 阿来在干饭。 他无视所有人的视线,他已经干了五碗饭。 “喂,菜都还没上呢!”陈小富提醒了一句。 阿来继续干饭。 梁靖茹哪里见过如此能吃的人! 她瞥了阿来一眼,低声骂了一句:“饿死鬼投胎!” 阿来依旧没搭理她,又添了一碗饭。 一个菜没上,阿来连吃了七碗饭。 当第一个菜端上来的时候,他放下了碗筷。 没有看那菜一眼,他看向了陈小富:“我睡哪?” “……不急,呆会让翠红给你安排。” “急,我现在很困很困。” “不是,你是来保护我的!我没睡你却睡了这说不过去吧?” 阿来沉吟三息:“有黄老邪在,” 他忽的看向了那个老车夫:“嗯,他也是个高手,在这地方你不需要我的保护,所以我要去睡觉。” 梁靖茹又一次被忽视,她不喜欢被人忽视,“本女侠也是高手!” 阿来笔直的坐着,笔直的看向了梁靖茹,“你……不是高手。” “那你现在吃饱了咱们比划比划!” 阿来极为认真的说道: “不,我的剑不是用来比划的,是用来杀人的!” “……那试试是你杀我还是我杀你!” 阿来依旧笔直的看着梁靖茹,片刻,那薄薄的嘴唇里吐出了一句话:“我不杀女人。” “你……!” 阿来已看向了陈小富:“我要睡觉!” 梁靖茹已站了起来:“我要杀你!” “女人,真烦人,我去睡了,再见!” 说完这话,他起身,转身就一飞而起。 他落在了屋顶上! 他就在西厢房的屋顶的屋脊上笔直的躺了下去! 屋脊只有尺许宽。 他就这么躺在那屋脊上睡着了! 梁靖茹目瞪口呆。 陈小富也万万没有料到。 等翠红过来的时候,那屋脊上已有轻微的鼾声响起。 老黄咧嘴一笑摆了摆手:“今晚就让他睡那吧,阿来这小子不挑吃不挑穿不挑睡,他唯一很讲究的是酒!” “酒?” “嗯,他很喜欢喝酒,但他只喝集庆老酒坊出的富春酒。” “富春酒卖得并不是太贵,远没有帝京的千里醉出名,但他说富春酒比千里醉好太多,只是富春酒藏在民间,千里醉进了宫廷而已。” “富春酒易醉,千里醉带着个醉字却偏偏没那么容易醉。所以女皇陛下更喜欢千里醉,便将千里醉纳入了皇室贡品,令千里醉的名声更大,价钱自然也就更高。” 陈小富明白了,应该就是富春酒度数比千里醉要高一些。 以后弄个酒坊? 反正自己有那么多的田地有那么多的粮食,酿酒赚银子似乎是许多穿越者必干的事。 就在陈小富如此想的时候,翠红走了进来: “少爷,老太爷没在东院,听大管家说老太爷今日下午便出去了,说是受钱老所邀去庆园下棋……估摸着也快要回来了。” 陈小富一怔:“钱老是谁?” 老黄微微一叹: “前朝两朝元老钱士林……官至内阁首辅。长乐皇帝驾崩时候,他以头抢地,若不是女皇陛下动作快,他坟头的草都比人高了。” “女皇陛下登基之后,本欲再拜他为相,与他在御书房谈了足足两个时辰,最终……他没有留下。” “他从集庆回到了临安,那时他已五十六岁。” “转眼十六年过去,他已七十二岁了,膝下倒是儿孙满堂,却只有一个孙子留在身边。” “他的长子钱国,曾任大周户部侍郎,听说去岁也告老。” “按照大周律,户籍不在帝京者,告老必须离开帝京,钱国并没有回临安,而是去了集庆。” “钱老的另外三个儿子都在集庆,却并没有入朝为官,而是在集庆经商。” “他的孙子曾孙辈也极少来临安,许是对当年他没有接受女皇陛下的恩赐所抱的怨念吧。” 老黄颇为感慨。 陈小富也觉得这老人的晚年挺凄苦。 这便是人性,就算是亲人也有不理解的时候。 就在这时,二狗子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少爷,门外有两个老人求见!” “一个叫徐子州,另一个是少爷曾经的先生江老夫子。” 陈小富一愣,这两老头天都黑了跑来做甚? 他站了起来:“走走走,少爷得亲自前去迎接!” 第三十三章 这个奸商! 南院后花园的凉亭中挂起了灯笼。 凉亭的石桌上煮上了一壶茶。 江老夫子颇为惊诧的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安小薇,他没有问。 徐子州也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安小薇,他也没有问。 人老成精啊! 梁靖茹觉得自己又被忽视了。 她发现了一个问题,当她和安小薇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落在安小薇的身上。 哪怕安小薇就这样安静的坐着,哪怕自己将手里的剑舞出了一朵花来,那些人也会看着安静的安小薇。 就算他们看一眼自己舞出的剑花,那也是一瞥而过。 自己……就是个陪衬! 在帝京的时候如此,来到临安也是如此。 好吧,既然无法改变那就默默接受。 就在梁靖茹如此想的时候,安小薇朱唇轻启开口说道: “即安,这茶……要不我来煮?” “好。” 安小薇认真的在煮茶。 陈小富的视线落在了徐子州和江老夫子二人的脸上,他微微一笑: “这东西需要证明么?” “我的意思是,证明给他们看这对我毫无意义,主要还耽误我看书的时间。” “时间是极为宝贵的。” “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啊!” “按照光阴与金的比例这样算……我若是明日去柳池写一首诗一首词,下午再作一篇骈文,这得花掉多少光阴?” “那将是多少金?” 梁靖茹顿时就瞪大了眼睛—— 还能这样算的? 这厮脸皮真厚! 他这言下之意,是要这两位老人花银子来买他的时间啰? 江老夫子二人自然也听出了这话中的意思。 江余正眉间微蹙正要开口,徐子州却笑了起来: “即安,缺银子了?” “缺啊,这不就要成亲了,我这个私生子总不能指望开阳神将府给我一笔银子吧?” “小薇嫁过来可不是来吃苦的!” “我得保证让她能够无忧的在这里生活,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安小薇勾着头,面巾掩盖之下,她的银牙咬了咬嘴唇,那双眼偷偷的瞅了陈小富一眼,满眼的羞怯。 梁靖茹已惊呆了。 她知道陈小富很无耻,却不知道会如此无耻! 徐老大儒一捋长须微微颔首:“你说的对!” “你本无须证明自己,便没有义务去参加明日的交流。” “但老夫已答应了那些学子们,故也无法反悔。” “你看这样如何?” “明日上午的诗词下午的骈文,你但凡能拿到一个第一,老夫奉送纹银千两,这样行么?” 好好的文学交流就这样变成了充满了铜臭味道的交易…… 安小薇觉得陈小富这样似乎有些不妥,毕竟文学这个东西在她的认知里还是很圣洁的。 但她并没有出言阻止。 因为这是陈小富的决定。 男人的决定,当着外人的面轻易不能去否定,甚至不能去质疑! 梁靖茹本以为徐老大儒这大晚上的跑来请他,还给出了一千两银子,他理应满足理应答应了。 却不料陈小富还是摇了摇头: “徐老,这银子不应该由你来出。” “是他们想要质疑我的,谁质疑谁出银子请我求证这才合理嘛!” “这样,呆会你们回去之后,你和先生给那些学子们说一下,就说是我说的。” “我陈小富的时间很宝贵,我陈小富的诗词文章更贵!” “明日柳池交流我会到,但前提是入柳池者,需要收门票。” 所有人顿时一怔。 徐子州瞪大了那双老眼:“门票?” “对,入场者交十两银子!” 江老夫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么贵?” 陈小富咧嘴一笑:“这收来的银子呢,弟子不能独吞。就请先生给院正大人说一嘴,就说……平分!” “其实弟子还有一个主意能让书院赚到更多的银子。” 梁靖茹敏锐的察觉到这句话很有水平。 他说的是让书院赚到更多的银子! 他打着书院的幌子为自己谋利! 这个奸商! 江老夫子这时候似乎来了兴趣,“哦?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明日一大早,就派出学子们去临安城的大街小巷敲锣打鼓,就说花溪别院的那个私生子要在诗词文章上单挑临安书院的所有学子还有齐国的十二学子!” “这么一说,肯定会引起临安城所有街坊们的兴趣。” “他们会来临安书院看个究竟。” “那便在书院的大门口收银子……十两银子一人,书院的学子也必须给。” “不过弟子也知道书院的学子们富裕的不多,等赚到了那些街坊们的银子之后……书院学子所交的银子如数退还,其余的银子,弟子与书院五五分账,如何?” “……!” 四人无比震惊的看向了陈小富! 就连安小薇也不例外。 “还能这样?” “是不是有辱斯文?” 陈小富咧嘴一笑:“知识这个东西,它只能变成银子才能真正的体现其价值。” “读书不就是为了当官么?” “当官不就是为了发财么?” “其实都是对知识的变现,只不过是我这方式来的更直接一些罢了!” 此间忽的安静。 安小薇斟茶,徐子州江老夫子在沉思中饮茶。 一杯茶喝完,江老夫子与徐子州对视了一眼,他点头应下: “那老夫与老徐回到书院便去与李院正商量商量。” “好,明日我会早些来书院,先去藏书楼看书。” 徐子州这时放下茶盏忽的问了一句:“你奶奶可在别院?” “没,她去帝京了,应该也快回来了。” 徐子州有些失望。 “你爷爷呢?” 一个声音从走廊传来: “徐子州!” “你这老匹夫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跑到老夫的别院来!” 徐子州回头,便见陈临渊步履虚浮的向此间走来。 陈小富一瞧,连忙起身走了过去,一把将陈临渊给搀扶住。 陈临渊摆了摆手:“没事……微醺……微醺,老夫还能再喝三斤!” 说着这话,他伸手向徐子州一指,嘿嘿的笑了起来: “子州啊,老夫不仅比你帅,老夫的酒量还比你好!” 在陈小富的搀扶下,二人走入了凉亭,他坐在了桌旁,忽的看向了坐在对面的梁靖茹和带着面巾的安小薇。 他愕然的张了张嘴,扭头看向了陈小富: “这……你小子可以啊!” “竟然将老婆都带回来了!” “还是两个!” “梁郡主你、你爷爷同意么?” “别管他同不同意,我这孙子,很好!” “哈哈哈哈哈……谁敢再说你傻,老子撕烂他的嘴!” “这两个老东西交给爷爷了,你们……” 陈临渊挥了挥手: “春宵一刻值千金!” “去睡!” 第三十四章 十成! 三个老头要叙旧。 一对新人本该花前月下,奈何身边多了一个……累赘。 “女侠应该累了,翠红已安排好了客房,你莫如早些休息如何?” 站在南院主院的花园里,陈小富看了看这位‘梁郡主’,他自然是没有叫她一声郡主的。 梁靖茹似乎不懂这话里的意思,她抬头望了望夜空中的那轮凸月,“睡觉还早了一些,本女侠也不累。” “……” 陈小富想一棍子将她敲晕,想了想自己应该不是她的对手。 “那……饮茶赏月?” “好呀!” 三人行,至一凉亭。 落座,陈小富吩咐翠红取来茶具,煮上了一壶茶。 安小薇捋了捋晚风吹乱的一丝长发,看向了陈小富,问道: “即安,” “嗯?” “明日……那声势弄得太大你会不会有压力?” “没有,不就是做诗词文章么?这玩意儿真没啥难度。” 坐在一旁的梁靖茹不知道为啥就喜欢和陈小富抬杠,她乜了陈小富一眼: “切!” “真没啥难度?就算是那些大儒也不敢出此狂言!” “你这是飘了吧?” “谁给你的勇气?” 陈小富没搭理这个累赘,却看见了安小薇眼里隐隐的担忧。 安小薇的担忧不无道理—— 如果明儿个一早临安书院真派出学子在临安城敲锣打鼓一宣传,恐怕临安城许多人都会跑去临安书院看一看。 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私生子,竟然要向临安书院的所有学子,还有齐国来的十二个最优秀的学子挑战…… 挑战的还是诗词文章! 这事太过荒唐。 定会吸引许多人的好奇心前来一探究竟。 倘若陈小富赢了,他自然会名声大噪。 临安城的所有人会重新认识他,会对他刮目相看。 可倘若他输了…… 这应该是临安所有人所预料的结局,但这样的结局却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陈小富自然就成了所有人的笑柄。 输与赢的消息都会随着那些行商传入帝京。 赢了自然很好,爷爷会因此而欢喜,父母亦会改变原来的态度。 可若是输了,他在帝京那些高门大阀的眼里本已一无是处,再有这般笑话……爷爷恐怕不敢出门,父母恐怕也会在爷爷面前再提悔婚之事了。 安小薇终究还是问了一句:“你……真的很缺银子么?” “不缺,但银子这个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的。” 安小薇沉吟三息: “要不,趁着江老他们还没走咱们去给他们说说取消这、这门票的事?我有银子的,到时候我将所有的银子都带来,好么?” 陈小富笑了,他拎壶斟茶,“小薇,其实就算不弄这一出,临安书院的学子们也是要我来证明自己的。” “对联拿了个第一,他们不会服气,不然徐老和江老二人不会夜里前来。” “他们无法向那些学子解释我这个第一是怎么得来的,那些学子会认为他们替我作弊,质疑他们的人品。” “这人老了就特别珍惜自己的羽毛!” “所以我无法拒绝。” “既然无法拒绝,那就要从中得到好处。” “其实吧,我就算是输了我也毫无损失,我又没有出一文钱的银子。” “但如果我赢了,那真能赚一大笔的银子!” 安小薇眼睛一眨一眨:“你有多大的把握赢他们?” 陈小富脱口而出: “十成!” 安小薇:“……” 梁靖茹:“……” 陈小富:“来来来,喝茶赏月!” 梁靖茹看了看陈小富,心想这厮的心,真大! 她们并不知道陈小富做出如此决定主要是他希望安小薇能够开开心心的嫁过来。 前身的名声说不上臭,毕竟没做过一件恶事,但前身的名声并不好这也是事实。 帝京没有人将这位神将府的这位私生子打上眼。 安府也因此遭受了许多人的奚落。 认为安老爷子是眼瞎了。 是要将这孙女往火坑里推。 就算安小薇不在意,想来她的家人、她的朋友们是在意的。 她背负了许多。 现在自己既然来了,那就不能让她再背负这些东西。 就要让帝京的人对自己刮目相看! 就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安小薇的夫婿并不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白痴,而是……诗书满腹的大文豪! 另外,也要让开阳神将府的那个女人知道自己有极高的才华。 她肯定会做点什么。 临安是自己的主场,这里有老奶奶,有老黄,现在还有阿来,她总不可能派兵来攻打花溪别院吧? 她大抵会请江湖中人来对自己不利。 他需要借此看看开阳神将这个便宜父亲对自己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 …… …… 凤历十六年六月十九。 天光微亮。 向来早起的安小薇已起了床,在翠红的服侍下,她已梳洗完毕。 翠红已知道了面前的这位便是花溪别院未来的少奶奶。 她的心里很欢喜。 不仅仅是这位少奶奶那绝世的容颜,还有这位少奶奶那极好的性子。 “小姐,少爷这时候应该在后花园了。” 安小薇站在主院的回廊上,正看着这满园的景致,听翠红如此一说,她微微一怔: “他这么早在后花园……赏花么?” “可不是呢,少爷在后花园锻炼。” “锻炼?” “嗯,少爷自从上次……就是上次醒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儿一样,他说要看书,吓得老夫人将书楼都给拆了。” “少爷便开始在后花园锻炼,他说这身子骨太弱。老太爷当时还很担心,而今看来少爷是对的,少爷的精神和身子都比以往好了不少。” 安小薇来了兴趣:“那……带我去看看?” “好!” 梁靖茹还在睡觉。 二人走过了抄手回廊,穿过了一道月亮门便来到了后花园。 果然,陈小富正绕着那片荷塘在跑步。 他跑得很快。 路过二人面前的时候还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 跑完之后,他又去了一旁的那片草坪开始做一些训练动作。 安小薇好奇的看着,脸上的笑意早已荡漾开来,心里愈发的欢喜,便觉得老天爷是眷顾着自己的。 就在这和谐美好的静谧中,又一个丫鬟跑了进来。 “翠红姐、翠红姐!”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不好了呀,刚才张大牛来了别院外,说、说临安城里沸腾了!” 安小薇一惊:“你别急,仔细说来听听。” “……奴婢见过小姐!” “是这样,张大牛去赶集,这不刚来到柳叶巷子,便听见了咚咚咚的锣鼓声。” “那阵仗!” “他说有数百学子敲锣打鼓走在街巷上,他们向围观的街坊们说……说少爷他、他今儿个要在临安书院挑战所有学子!” “做诗词文章呢!” “说少爷还要挑战齐国的什么、什么十二才子!” “少爷他……他、奴婢的意思是今儿个少爷千万莫要出门,这怕是又犯病了,奴婢已叫了二狗子去请张神医了!” 安小薇看向了正在锻炼的陈小富,眼里有些不安。 片刻,陈小富走了过来。 “翠红,准备吃早饭。” “少爷我去沐浴一下就出发,对了,叫上那个道士。” “我在这!” 陈小富抬头。 阿来就站在荷塘边那凉亭的顶上。 就像一根避雷针。 第三十五章 他的脑子还是有点问题 两辆马车离开了花溪别院。 陈小富依旧与安小薇同乘一辆,只是驾车的不是老黄,而是阿来。 对此阿老颇有一番怨言: “我是道士,不是车夫!” “我擅长杀人,再找个风水好的地方选个好的日子埋人,我真不擅长驾车。” 老黄一句话没说,就递给了他一个酒葫芦。 阿来接过一闻,他立刻将这酒葫芦挂在了腰间,从老黄的手里接过了马鞭。 “驾车应该不是太难吧?” 天可怜见的,阿来真没驾过马车。 无极观在青云山上。 登山的路崎岖不平,莫要说马车了,就连马走着也是很危险的。 他虽偶尔会去江湖行走,可那真的就是走。 所以,这个车夫很不合格! 坐在车里的陈小富和安小薇二人左右晃荡,时不时还颠一家伙。 陈小富抱紧了安小薇。 安小薇……她觉得那叫阿来的道士怕是故意的! 当马车驶过了田间的这条笔直道路,阿来似乎掌握了驾车的技术。 他手握马鞭,指挥着拉车的马向柳叶巷子转去,速度有些快,安小薇猝不及防,一下子就倒在了陈小富的怀里。 陈小富一脚蹬住了厢壁,稳住了身子,这才感觉到一股温暖与柔软入怀。 安小薇坐起,面色绯红。 前方有这车夫的声音传来: “驾车这活儿比侍候师傅还是简单太多了。” 马车驶入了柳叶巷子,阿来似乎真的熟悉了,行驶得颇为平稳,许是因为速度并不快。 因为街巷上的人比以往多了许多。 有嘲杂的声音传入了马车里: “你们去临安书院么?” “去呀,看看花溪别院那位少爷如何挑战那些学子们。” “说需要十两银子才给进去看呀!” “十两银子对你张屠夫算个什么?多杀两头猪多卖两天肉不就赚回来了?可那位私生子挑战临安书院那些学子这种事……可千百年也不一定能够遇见一次的!” “李员外此话有理,就当花十两银子看一场戏吧。” “……十两银子都能请到一个戏班子了!” “你傻啊,这事是戏班子能比的么?” “戏班子随时可以请,但陈公子要做诗词文章……你这辈子恐怕就只能见到这一次!” 安小薇看向了陈小富。 陈小富咧嘴一笑。 便听外面又有人说道: “我说,他凭什么和书院的学子们比诗词文章?听说还有齐国那位徐老大儒带来的十二天才少年,他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谁知道呢?正是因为不知道他凭什么有如此胆量,才值得花十两银子去看一看!” “有道理,那……咱们同行!” 一路都是与之类似的声音。 临安书院看来也是穷疯了。 临安城还是很大的,那位李老院正恐怕是将书院里的三千学子都派了出去。 他似乎生怕遗漏了某处街巷,那些学子们应该是天没亮就起了床,就去了那些大街小巷—— 对此,那些学子们应该也是欢喜的。 他们想要让更多的人看到自己出丑,他们想要自己在临安所有人的见证之下输给他们,以证明自己依旧是那大字不识几个的……白痴。 阿来显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离开无极观之前自己本来正在烤一只野鸡。 师傅说:“你该下山了。” 阿来问:“去哪?” 师傅说:“去临安城外花溪别院。” 阿来问:“去花溪别院干啥?” 师傅说:“保护陈小富陈公子。” 阿来:“……那个傻子?” 师傅当场就将罄锤敲在了他的头上。 那一次,师傅极为认真的说:“你记住,他不是傻子!” “他是你的……主子!” 阿来不明白那家伙怎么就成了自己的主子。 他见过花溪别院的那位老太太,也听说过陈小富的那些事。 迫于师傅的淫威他下了山,他绕了一大圈才来到了花溪别院。 昨晚见到了陈小富,看起来似乎不傻。 昨晚他真睡着了,并没有听到凉亭里陈小富与徐子州和江老夫子的对话。 此刻马车行走在街巷上,他听到的竟然全是关于这位主子的事! 阿来这就有些纳闷了,心想……你在别院里呆着好好的,咱哪也不去这不是挺好么? 有那偌大的花溪别院,有别院外的千顷良田,陈小富这辈子就这么躺着也能舒舒服服的过啊! 你跑去挑战临安书院的学子们干啥呢? 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就算挑战,你选择武斗不比文斗更好么? 他看了一早上陈小富锻炼。 这样的锻炼对于他这样的江湖高手而言实在不值一提,但他觉得这位主子要动手打赢那些文弱的书生还是比较容易的。 当然得一个一个的上。 至于文斗…… 连向来不苟言笑的阿来都笑了。 他觉得这位主子的脑子还是有问题。 回去之后得给他把把脉,弄点草药熬了给他喝下去。 就这么想着,马车驶入了青鱼巷子。 这个时候的青鱼巷子向来安静,但今儿个却一反常态,青鱼巷子里竟然也有不少的人! 多是姑娘。 还是花枝招展的姑娘! 这地方,阿来熟悉。 临安城他来的时候不少,毕竟不是太远,无极观师徒二人太懒,没种地,连菜都没种,这就需要来临安城采买生活的必需品了。 阿来不仅仅来过青鱼巷子,他还去过映月岛,还上过赏月楼。 当然,他并没有进去,因为要进赏月楼的门票很贵! 比这位爷的十两银子的门票贵多了。 由此可见喜欢诗词的人还是没有喜欢姑娘的人多。 他在赏月楼的楼顶上听过里面的姑娘唱曲,也扒开过屋顶的瓦片看过里面的姑娘们……喘息。 回到无极观问过师傅,师傅说,以后别去看了。 阿来问为啥,不是很好看的么? 师傅说,看多了伤身,会坏了你的童子功! 从那之后阿来再也没去过。 因为师傅说他是无极观这么多年来唯一练成了童子功的人! 他并没有意识到他是无极观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弟子! 马车里的陈小富也没料到连青楼里的姐儿们都惊动了。 撩开车帘的一角,他不仅看见了青鱼巷子里的那些莺莺燕燕的姑娘们,当马车驶出了青鱼巷子,他还看见了西子湖里划来的几艘画舫! 如此说来,就连映月岛上的姑娘们也来了? 自己的魅力还真有点大啊! 第三十六章 你是真无耻啊! 幸亏今儿个早上走得早。 当陈小富一行抵达临安书院的时候,那条书香路上还只有寥寥几个人。 临安书院显然为今日之事做了万全的准备,大抵也是估计到会有不少人前来,今日的赛场放在了广场上。 靠近教学楼的那一头竟然搭建了一个颇大的台子。 台子上还铺上了大红的地毯。 当陈小富走入书院大门的时候,这门前已经站着不少的学子。 这些学子怀里都抱着一个箱子,应该是负责收银子的。 当那些学子们看见陈小富的时候他们非但没有紧张,反而还松了一口气—— 院正大人天不亮就弄出了如此大的阵仗,他们很担心会吓着了陈小富。 倘若陈小富缩在花溪别院不出来…… 他肯定是不在乎丢不丢脸的,但临安书院的脸就丢定了! 临安城的街坊们反正也都知道陈小富大字不识几个,反而会嘲笑书院怎么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一个白痴,你们竟然真要与他比斗诗词! 他傻也就算了,你们这些读书人却也这般傻……这读书人的脸面往哪搁去? 还好,现在他来了。 那些学子们看向陈小富的目光里竟然没有丝毫嘲讽之色,反而一个个都极为欢喜。 他们甚至让出了一条路来。 甚至有学子拱手行礼,道一句陈公子辛苦了! 这一家伙就把阿来弄糊涂了,他愈发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这位主子要单挑这些学子,这些学子竟然还对他如此客气的? 陈小富也一脸乐呵呵,他也冲着那些学子们团团一礼,还极为慎重的吩咐了几句: “会来许多许多的人!” “你们可要将这门看紧了。” “不管男女老幼老弱病残,但凡想要进来的……统统得交银子!” “辛苦各位了,等本公子赚到了这笔银子,请你们去赏月楼!” 说完这话,他带着一行人直奔藏书楼而去。 那些学子们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呆。 “院正大人说,他如果输了,这些银子就全部是书院的!” “是啊,听他这口气……莫非他还想赢?” “这厮,有点高深莫测啊!” “高深莫测个屁!他虽是开阳神将府的私生子,可我却听说开阳神将并不待见他,不过每月倒是会给别院送来一些银子。” “花溪别院那位老太太也说过等他成亲之后,花溪别院就是他的,别院外的千顷良田也是他的。” “那么他根本就不缺银子。” 有学子疑惑道:“那他配合院正大人搞这么一出干啥?” “好玩呗!” “这有钱人的想法与咱们可不一样,他又不需要去考取功名,就图个乐子罢了。” “真不在乎丢人?” “你我许会在乎,可这位少爷,他恐怕一点都不在乎。” “……他身边那两个姑娘是谁?” “不知道,他现在已经十七了,凭着花溪别院的产业,哪怕顶着个私生子的名头也会有大把的姑娘愿意嫁给他的。” “这就是银子的好处好!” “你、我,我们,都老老实实的读书吧,争取考个功名弄个小官儿当当,将来多少能捞点银子。” 就在这时,有个学子忽然说道: “你们看,他又被昨日那摇扇的少年给拦住了……你们说,他会不会揍那小子一顿?” 所有人扭头望去。 就在前面不远处,潘青云带着梅长雨和叶少衍二人拦住了陈小富的路,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个黑衣武士。 三人旁边还有三个齐国的学子,他们看向陈小富的目光也极不友好。 潘青云手里的金丝折扇摇了摇,嘴角一翘: “陈小富啊陈小富,本公子当真是很佩服你了!” 陈小富也咧嘴一笑:“你佩服本公子就对了,请让开,本公子没那闲功夫和你扯淡。” 潘青云手里折扇一收,眉梢一挑: “急什么呢?左右你都是输,莫非你想去找徐老大儒问问今日之题?” “然后再请小薇给你做出来又变成是你的?” “你是真无耻啊!” “屁本事没有靠女人……你丢的可不仅仅是开阳神将的脸!” “你将咱大周男儿的脸都丢尽了!” “我若是你,就离开小薇吧。” “人贵有自知之明,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撒泡尿照一照自己是什么模样!” 有不少学子围了过来。 他们听见了潘青云的这一席话便又尽皆看向了陈小富,心想那摇扇公子的身后有武士,陈小富总不敢再揍那公子一顿吧? 面对如此奚落,他大抵也只能灰溜溜的躲着走了。 可他们忽的发现陈小富面上的表情丝毫都没有变。 陈小富扭头对阿来说了一句:“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阿来一愣,心想这分明是在考验你,怎就变成考验我了? 安小薇杏眼一瞪,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被陈小富一把给拉了回来。 他看向了潘青云身边的梅长雨,问了一句:“鼻子还疼么?看你面色苍白,当是流了不少血吧?” 梅长雨后退了一步,“你……” “别你不你的,给人当狗有什么好处呢?” “人家打狗要看主人,可本公子打狗,那是连主人一起打的!” 潘青云乐了,“你敢么?” “你动本公子一根指头试……” 他的话音未落。 陈小富一记摆拳就砸在了他的左边脸颊! 这一拳力道极大! “砰!”的一声闷响,潘青云的脑袋一偏,一口血从嘴里甩了出去! 一同甩出去的还有一颗牙! “啊……!” 他一声惨叫,一手捂住了腮帮子,他身后的两个黑衣武士哪里料到陈小富一言不合就又动了手! 二人锵锵拔刀。 陈小富后退一步,拍了拍阿来的肩膀:“该你上了。” 阿来这才明白考验的意思。 他反手拔剑。 黝黑的桃木剑出鞘。 一剑击出,叮叮两声将两名黑衣武士劈来的刀给荡开。 阿来欺身而上。 手里桃木剑没有挽出一朵剑花,就在所有人的眼里,他如风一般的从二人之间穿过…… 他叫阿来! 他持剑而来! 两剑! 两剑击中了两个黑衣武士握刀的手。 两把刀掉落在了地上。 又两剑! 两剑击中了两个黑衣武士的肋骨。 二人惨叫一声蹬蹬蹬后退了五步。 阿来回到了陈小富的身边,抛剑。 桃木剑欢喜入鞘。 “噗通……噗通……”两声。 二人腰间流血躺在了地上。 阿来撇了撇嘴: “太弱了,这种货色你应该叫这位女侠出马。” 梁靖茹整个人都不好了,却无话可说。 因为这个道士明显比自己厉害太多。 那些学子们一脸震惊的看着陈小富,他们没有料到陈小富是有备而来。 他现在将那摇扇公子一拳打得吐血,他身边那道士又将摇扇公子的侍卫给重伤,那么,陈小富这厮该罢手了吧? 就在他们惊骇的视线中, 陈小富一脸云淡风轻的向潘青云走了过去。 第三十七章 凶残如斯 “陈小富!” 叶少衍这时候哪里还有那稳重如山的模样。 他慌极了。 他觉得陈小富就是个恶魔! 这厮……太凶残了! 他想要干啥? 不是说江南之地出文人,穷山恶水才出刁、民的么? 这厮蛮横无理,还毫不考虑后果,他怕是会将潘大少给活活的打死! 他慌忙一声大喝,“站住!” “你知道他是谁么?” 陈小富当然没有站住。 他根本就没搭理叶少衍。 他来到了潘青云的面前,潘青云一脸愤怒,张开了那张血淋淋的大嘴,伸出了另一只手指着陈小富,咬牙切齿的吼道: “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私生子,你摊上事了!” “你摊上大事了!” “你知道本少爷是谁么?” 陈小富咧嘴笑了起来,“我是个讲道理的人,这一大早的,这才进门就被狗咬,总不能白白被狗咬一口吧?” “所以,我只能略施拳脚。” 他的面色陡然一寒,双眼一瞪,也恶狠狠的说道: “至于你是谁?” “老子管你是谁!” “接下来,本少爷就将你揍得连你妈也不认识!” 潘青云吓了一大跳:“你、你敢!” 陈小富一撩衣袖,“还没有本少爷不敢做的事!” “我、我是……” “是泥妈个头!” 陈小富一拳就干了过去。 “砰!”的一声,这一拳砸在了潘青云的右边脸颊。 潘青云又发出了一声惨叫,嘴里又甩出了一口鲜血,他连退三步,还没站稳,眼前陡然一黑! 一只脚在他的眼里急速放大! “砰!” 这一脚踹在了他的面门! “啊……!” 潘青云又退五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还没来得及爬起,陈小富已冲到了他的面前。 “砰!”的就是一拳砸在了潘青云的鼻梁上。 潘青云倒地。 鼻血与嘴里的血一顿狂飙。 陈小富一家伙坐在了潘青云的身上,双拳左右开弓,一边打还一边骂道: “你特么的说我无耻也就算了。” “你竟然敢窥觑我老婆安小薇!” “你说我给大周的男儿丢脸这也罢了!” “你特么的竟然敢将小薇比喻为癞蛤蟆……有那么漂亮的癞蛤蟆么?” “你是不是眼瞎!” 梁靖茹:“……” 安小薇:“……” 围观学子:“……” 潘青云: “啊,不是、我是将你比喻为癞蛤蟆。” “砰!” “这还差不多……也不对,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本少爷这么帅,你见过这么帅的癞蛤蟆么?” “啊……你帅你帅……啊、啊……救命啊……救命啊……!”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陈小富今日比昨日更加凶残啊! 昨日那少年这时候还鼻青脸肿的模样,今日这位摇扇公子……他真会被陈小富给捶死啊! 安小薇也慌了,潘青云虽说很讨厌很可恶,可他爷爷是左相! 陈小富这倒是一时爽快了,恐怕会惹来大祸端。 他若是把潘青云给打死了,这事就难有回环的余地了。 她连忙跑了过去,拽住了陈小富的手。 “再打就真打死了!” 陈小富起身,看着满脸是血已分辨不出模样的潘青云。 双手在潘青云的衣裳上擦了擦血迹,他向叶少衍和梅长雨二人看了过去。 就这么一眼,二人连退了两步。 “别人喜欢打狗,我喜欢打狗的主人。” “再给你们说一次,本公子是个讲道理的人。” “本公子不想知道他是谁。” “另外,本公子不想再看见你们!” “带着你们的主人滚!” “不然,本公子见你们一次揍你们一次!” “滚……!” 叶少衍梅长雨慌忙将潘青云从地上扶了起来,叶少衍将奄奄一息的潘青云背在了背上。 他狠狠的瞪了陈小富一眼…… 就是这一眼。 陈小富一个健步,一脚就踹了过去! 天可怜见的。 这一脚踹在了叶少衍的胸口! 叶少衍喉头一甜,一个踉跄向后倒了下去。 他的背上是潘青云! 这一家伙,潘青云这个垫背的活生生被挤得又狂喷一口鲜血醒了过来。 “啊……!” 他又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叶少衍胸口还在剧痛,他慌忙爬了起来,再次将潘青云背在了背上。 这一次,他不敢再看陈小富一眼。 “最烦就是你这样的屁本事没有还想要挽回一点面子的人。” “你若有种,再瞪本少爷一眼试试?” 此刻,已有临安城的街坊交了银子进入了书院。 其中以青鱼巷子的姑娘居多。 他们是来看花溪别院的那位少爷挑战临安书院的所有学子的。 说好的比试诗词文章,这怎么比上了拳脚? “呀,陈公子好生厉害!” “你们来晚了一点没有看见,可精彩了!陈公子将那人暴打了一顿呢!” “那个摇扇子的公子太惨了,只怕是毁容了。” “他的扇子都没拿……跑的真快。” “哇,陈公子好帅!” “我好喜欢他一言不合就打人的性子,还有他打人都那么帅……我要嫁给他!” “有病,人家陈公子会看得上你么?” “他若是看不上我,我就将赏月楼的花魁红袖妹妹介绍给他认识认识,他肯定是能看上红袖妹妹的,到时候……我便当个通房丫头!” “……红袖可不一定看得上他了!” 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手握湘妃扇七嘴八舌,有人忽的向旁边地上一指: “地上那两个黑衣人也是被陈公子打死的么?” “是陈公子身边的那个道士出的手。” “这十两银子值啊,接下来陈公子还会打谁?” “……” 陈小富没有打谁,因为叶少衍三人已灰溜溜的走了,现在已无人再拦着他的路了。 他带着安小薇梁靖茹和阿来向藏书楼走去。 钰扶三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这厮……” 钰扶深吸了一口气:“不似传闻中那么简单啊!” 三人也离开了人群,来到了广场的一角。 莫知秋眉间微蹙,“六皇子殿下,此事当从长计议,咱们还是轻易不要招惹陈小富的好。” 这个叫钰扶的少年竟然是齐国的六皇子! 他此刻面色阴沉,沉吟片刻:“难道就这么看着小薇嫁给他?本宫心里不甘啊!” “殿下莫急,待去了大周帝京,女皇陛下是要面见你的。” “我以为,在那个时候殿下再向女皇陛下提起对安小姐的爱慕之心,以两国友谊为名。” “想来女皇陛下会同意,毕竟这两年大周朝遭了太多的灾,她需要咱们齐国的帮助,尤其是粮食!” 钰扶看向了远处,远处已没有了陈小富的身影。 他的眼微微一眯: “知秋所言极是。” “那便让他再得意一阵子。” “呆会文会,我等需全力以赴,务必要让他丑态毕露!” 第三十八章 人善被人欺 陈小富四人来到了藏书楼。 坐在了藏书楼一楼的那张矮几前,梁靖茹这才有些焦急的开口说道: “他是左相潘不负的孙子!” “长孙!” “潘家长房就这一个长孙!” “他叫潘青云,人虽说坏了一点,但才学确实是有的,所以……他深得他爷爷喜爱。”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安小薇也很是担忧的看向了陈小富。 陈小富却毫不在意的一笑:“早知道那孙子是长房长孙,我就该一脚绝了他的后!” 梁靖茹:“……” 安小薇:“……” 阿来站得笔直:“少爷说的对!” 梁靖茹瞪了阿来一眼:“别瞎掺和!” 她又看向了陈小富,很认真的说道:“神将府听起来厉害,但真要论及权力,是远不及左相府的!” 阿来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笔直的看向了梁靖茹:“我是睁着眼掺和的,就是该让那孙子绝后!” 梁靖茹:“……” 这又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神经病! 陈小富沉吟三息:“姓潘的敢调兵来打花溪别院?” “既然我是开阳神将府的私生子,姓潘的首先要做的就是去开阳神将府找我那个爹,对吧?” “对,如果你那个爹要你进帝京去左相府负荆请罪,你怎么办?” “我不去,他们又能拿我怎么办?” “那迎娶小薇你去不去?只要你去,那就是死路一条!” 陈小富微微一笑:“娶小薇我肯定是会去的,至于死路一条……这倒未必。” 梁靖茹眉间一蹙:“你有什么保命的本钱或者本事?” “这个就先不告诉你,我只能给你说……谁敢要我的命,我一定会先要了对方的命!” “所以这接下来我会很忙,不过陪小薇的时间还是有的。” “至于女侠你,你可以去闯荡江湖了。” 这是逐客的意思? 这就是逐客的意思! 这个女侠的身份显然也不简单—— 她不是安小薇的侍卫,她与安小薇形如闺蜜,所以,她肯定是帝京人氏。 昨日她仗义拔剑,并不畏惧那姓潘的,还说出了神将府未必就怕了左相府,她极有可能是某个神剑府的千金大小姐。 而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绝不能让她知道,万一她跑去帝京告密,那自己就会陷入被动了。 他需要银子。 很多很多的银子! 这还不能开口向爷爷奶奶去要,因为他问过翠红,别看别院外有千顷良田,但别院却并没有多少存粮和存银。 每年那么多的粮食都运走了! 翠红不知道那些粮食运去了哪里,只以为是被老夫人卖了。 可卖了偏偏别院又没多少银子……有时候还要靠帝京的那位便宜父亲偷偷的接济。 这就很没道理了。 他便觉得这位奶奶有些神秘,这花溪别院也有些神秘。 那位大管家很神秘。 老黄很神秘。 这些人对自己是友善的,可偏偏他们似乎又有很多事藏在心里没有对自己说起。 这令陈小富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危机。 他不能将自己的命交给他们,所以,他需要自己去做些什么了。 比如,从那些佃户中选一些身强力壮的出来先组建一支别院护卫队—— 按照大周律,私人要建立一支军队这是不行的。 但花溪别院有如此之大的产业,他建立一支不超过百人的护卫队,这是被允许的。 人数既然很少那就需要最好的武器和最好的盔甲来弥补其战斗力。 他得有自己的冶炼作坊和铁匠铺子。 对于冷兵器的锻造他是熟悉的。 从书中看来,这世界才刚刚从青铜文明步入铁器文明,他有很多方法能打造出领先于这个时代的武器和盔甲。 这,便是他安身立命之本,绝不能为外人道。 梁靖茹盯着陈小富。 陈小富面不改色的也盯着她。 梁靖茹咬了咬嘴唇,表露的是本女侠偏就不走的倔强! 安小薇一瞧,“她……她不是什么女侠。”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天枢神将府的大小姐,咱们大周朝女皇陛下钦封的长宁郡主。” “哦,好吧,” 陈小富收回了视线,“看在小薇的面子上,你……你在小薇身边也好,定要保护好小薇的安全!” 梁靖茹咽了一口唾沫! 不是,本小姐堂堂郡主,你这话的意思是本郡主要想留下就得免费当小薇的保镖了? 倘若安小薇有危险,她肯定会拔剑,但陈小富这样说出来却让她有些不舒服。 但偏偏又无法辩驳。 这就很难受了。 还好,就在这时江老夫子走了进来。 他看着陈小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你怎么变得如此冲动了?” 陈小富起身,躬身一礼:“先生,不是学生冲动,是他欺人太甚。” “退一步不行么?” “倘若弟子退一步,他会欺十步。不仅仅是他会欺十步,估计许多对弟子不满的人都会欺身而来。” “这便是人善被人欺的道理。” “非弟子残暴,而是对付这样的恶人只能比他们更恶,只有将他们打怕了,打服了,这日子才能过得安生。”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就是这么个意思。” 江老夫子沉吟三息:“可你打了小的老的就会出来。” 陈小富微微一笑:“先生,我也有老的,就让老的去对付老的吧。” 这就很无耻了。 江老夫子心想你那爷爷曾经虽当过翰林院的伺读,这官儿与手握实权的左相大人可根本不能比。 你那父亲虽是开阳神将,大周朝有七个神将! 神将虽掌握着兵权,但那兵却是女皇陛下的。 他大抵是不会去招惹左相大人的,毕竟左相大人掌管着吏部、兵部和户部这三个最关键的衙门。 倒是庄老夫人…… 这位老夫人在前朝旧都集庆时候的名气极大。 她带着陈小富离开集庆已过去了十七年,就连大周的帝京都早已迁去了北方的蓟城。 所谓人走茶凉。 蓟城里倒是有些老人还记得庄轻蝶这个名字,左相大人肯定是记得的,但他的孙子被陈小富揍得只剩下了半条命,他恐怕也不会再忌惮于庄老夫人了。 如此看来,陈小富是完败。 他一时的冲动,恐怕会给花溪别院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总之,这事你得告诉你奶奶一声。” “昨晚与你爷爷聊了许久,向他问起了那首《渔家傲、秋思》,他虽有七分醉意,在听了那首词之后,他说……那首词并非他所作。” “即安,那首词真是你作的么?” “倘若是,老夫就请徐子州入帝京的时候将此词呈给女皇陛下看一看。” “女皇陛下能征善战亦喜文……见此词当会欣喜,这或许能成为你的一张护身符!” 第三十九章 万人空巷 陈小富在临安书院暴打了左相大人的孙子,这个消息很快就传了开来。 知道被打者身份的人极少,这却瞒不过少数人的眼睛。 花溪别院大管家陈实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在陈临渊的门前站了片刻。 昨晚陈临渊陈老太爷醉了,这时房间里还有鼾声传来。 他转身去了南院。 南院门前的那处耳房的屋檐下,老黄正躺在那张躺椅上。 他拎着个酒囊时不时的喝一口,他依旧看着天边的朝霞,只是他的脸上不再有曾经的那种麻木,他的眼里也不再是曾经的死气沉沉。 他的脸上带着喜悦。 他的眼里有了光。 他甚至还在哼着小曲。 陈实来到了老黄的身旁,坐在了一张凳子上,扭头看了老黄一眼: “很惬意?” “这十七年来,你这张死人脸总算是有了点人的样子。” 老黄乜了陈实一眼:“老子当然惬意了。” 老黄侧身,看向了陈实,“你说,是不是真有命这个东西?” “也或者是不是他的在天之灵在保佑着少爷?” “他从三楼上摔下,这真一下子给摔开窍了!” “你根本不知道少爷的变化有多大!” “你若是亲眼见了,你也会如我这般惬意。” 陈实那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好吧,少爷的变化确实难以理解。” “我也刚收到青衣楼传来的消息,少爷又给了我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老黄一愣:“他不是去了临安书院了么?比试尚未开始,他给了我们啥天大的惊喜?” 陈实沉吟三息: “他将左相潘不负的孙子潘青云给打了个半死!” 老黄顿时瞪大了眼睛,片刻,他哈哈大笑。 他从躺椅上一家伙坐了起来。 喝了一大口酒! 撩起衣袖擦了擦嘴:“打得好!” “少爷就该是这个样子的!” “这才像他娘!” 陈实看着老黄:“可他娘并没有认他,潘不负可不知道他娘是谁!” “潘青云回到帝京,你说潘不负会做些什么?” 老黄双眼微微一眯,脸上的那道疤痕一抽,更显狰狞:“那就不让潘青云回帝京!” “……你可不要乱来,临安城里有老鬼的人在看着。” “我来给你说这个消息,就是告诉你,少爷的变化已不可掩盖,老鬼会知道,帝京的许多人也会知道。” “接下来,这临安许会起风了,这么多年的准备,许会派上用场了!” 老黄沉吟三息:“那我去一趟青云山,见一见瞎子。” “好。” “你不去临安书院看看少爷?” 陈实:“我等老太爷醒来随他同去。” 当陈实与陈临渊乘坐马车抵达临安书院的时候,这里已人山人海! 挤不进去! 根本就挤不进去! 临安书院的学子收银子都收到了那面牌坊前。 书香大道上站满了人,这些人却无法进入书院里。 陈临渊看着这阵仗目瞪口呆。 这个孙子……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想起了昨晚徐子州给他的那张纸上写的那首词,陈临渊哪里敢相信那首词是陈小富所作的。 这根本就不可能! 但徐子州和江余正二人却信誓旦旦那首词就是昨天才诞生的! 诞生在临安书院的藏书楼里! 是安小薇亲笔抄写下来,亲自送到他们手上的! 藏书楼里只有陈小富、安小薇和梁靖茹三人! 不是安小薇所作,不是梁靖茹所作,那么还能有谁了? 这令陈临渊很是迷糊。 虽说这两个月来陈小富的变化极大,可倘若说大到无师自通并能一举与大儒齐名……这未免还是太过夸张了一些。 便无法解释。 今儿个起床又听大管家说陈小富要挑战整个临安书院的学子……他必须来看看。 可现在显然是看不着了。 “这临安城的人是疯了么?” 二人干脆来到了西子湖畔,望着继续向临安书院涌来的人,陈临渊一捋长须很是担忧的又道: “即安他可别当着全临安城的人出丑才好!” 陈实躬身一礼:“少爷他,许会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若是惊喜自然很好,但若是惊吓……十两银子看一出闹剧,那么多的人,一人一口唾沫子可会将他给淹死的!” “老太爷莫要担忧,既然咱们来晚了莫如回去等消息?” 陈临渊摆了摆手:“就在这里等吧。” “……好!” …… …… 临安书院藏书楼。 江老夫子再一次走了进来。 整个临安书院一片嘈杂,此间却无比安静。 安小薇坐在那张矮几前在看书,梁靖茹也坐在那张矮几前,双手撑着下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陈小富正在一排书架前行走,忽的停下,抽出了一本书来,正在翻着。 江老夫子现在对陈小富有了七分信心—— 若不能将书中内容真正看进去,那么看书是很枯燥的,是极度无聊的。 陈小富根本没必要如此作态。 昨日与此刻他都呆在藏书楼中,都是在看书,这足以说明他是将书看进去了的。 那识字就根本不是问题。 再有昨夜确定了那首《渔家傲、秋思》并非陈临渊所写,那这首能入文峰阁第七层的词便极有可能真是陈小富做出来的了。 徐子州已完全相信陈小富有极高的才华。 昨晚回到雅舍之后,他甚至将他那十二弟子都召集到了一起,极为认真的对他们说…… “明日之比试,尔等务必全力以赴!” “知秋的诗、钰扶的词,你们二人争取拿个……第二!” “屈长野的骈文,你争取夺得第一!” “这一次你们恐怕是遇见了真正的对手,他便是向你们挑战的陈小富!” 徐子州极为重视,但这十二天才少年似乎并没有真的听进去。 他们是自负的。 他们根本就不相信陈小富这个傻子有资格成为他们的对手。 李老院正也希望徐子州的判断是错误的。 临安城今儿个万人空巷,临安书院上百教习正在统计收了多少银子! 李老院正那张老脸都快笑烂了。 他说……文无第一,陈小富要拿第一的可能性根本就为零。 那么这一大笔的银子都将是书院的。 他说要用这笔银子来重修学子们的宿舍,在南屏山下新建教习们的院楼。 他说这书院的大门该换了,教学楼也要再建一处。 他勉励临安书院的学子们说:“不管是谁能夺得诗、词、骈文的第一,本院正奖励银子千两!并获得明年秋去帝京参加书山文会的资格!” 临安书院的学子们一个个跃跃欲试。 齐国十二才子也杀气腾腾。 临安城数以万计的人将整个书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正主儿陈小富…… 他似乎并没有将这事当个事。 “即安,” 陈小富回头。 “比试就要开始了!” 第四十章 陈小富人呢? 日头在三竿。 这六月的太阳虽才三竿亦显出了威力。 书院的前广场只有四周有树可遮阴。 四周距离那处台子太远,连人都看不清楚,恐怕也不太能听到那些学子们所作出的诗词了。 所以,来的早的人都聚集在了那台子的三面。 多为女子。 多为青鱼巷子和映月岛上来的漂亮姑娘。 她们穿着薄纱,隐隐可见抹胸之色彩。 她们的丫环原本给她们撑着伞,却因那密密麻麻的伞挡住了后面的人的视线。 后面的人自然也就不干了。 大家都是交的十两银子,你让我们看伞……这说不过去吧? 何况里面还有不少熟客。 那面子肯定是要给的。 所以她们吩咐丫环收起了伞。 她们摇着扇子,但额头上依旧有了细密的汗珠儿。 “说好的辰时开始,这眼见着辰时都快过了,怎的还不开始?” “会不会是陈公子打了那摇扇公子一顿,摇扇公子的家人找来了?” “理应不是,临安城的公子哥儿你我还有谁没见过?那摇扇公子却面生,听口音也不是临安人,倒像是从帝京来的。” “呀,帝京那当官的多如狗,陈公子岂不是惹了大麻烦?” “能有多大的麻烦?可别忘记陈公子的父亲是开阳神将大人!” “可万一那摇扇公子的家世比开阳神将府还要高呢?” “那也得讲道理呀!咱们可都看见那摇扇公子羞辱陈公子在前,陈公子反击在后!” “道理?淇儿妹妹,这天下哪里有多少道理可讲的?” 一个穿着一身红裙戴着一张红色面巾的姑娘这时候开了口,她那双柳叶眉微微一扬,又道: “比如楼子里的客人,他们会给姐妹们讲道理么?” “他们给了银子,所有的道理都是他们的,我们只需要按照他们吩咐的去做罢了。” “比如官场里的人,别看一个个威风八面,那是在他们的下级面前,倘若在他们的顶头上司面前……他们又是另一幅嘴脸。” “说难听点,他们侍候上司和咱们侍候那些男人没什么两样。” “所以道理这个东西,它本身就是属于有权有势的人所有的。” “这世道所讲的依旧是个家世背景。” “如果那摇扇公子的背景比神将府低也就罢了,否则,要不了多久陈公子恐怕就大祸临头。” “哎……可惜了!” 有姑娘认出了这位蒙面女子。 “你是……红袖?” “嗯,我是红袖。” “你刚才说可惜了,可惜什么了?” 那叫红袖的姑娘眉梢微微一扬,吃吃的笑道: “可惜陈公子那张漂亮的脸蛋呀!” “嘻嘻,莫非红袖妹妹也喜欢陈公子?” 红袖脸蛋儿微微一红:“那么俊俏的哥儿我才不信你们就没想法了!” “他若是今天真赢了……” 淇儿:“赢了你会怎样?” 红袖美目流转,“他若是真夺魁了,我、我便请他入幕!” 她身边的姑娘们一听,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赏月楼的红袖姑娘是临安城的花魁! 她年仅十八,是赏月楼里为数不多的清倌人之一! 多少男人去赏月楼一掷千金不就是想要成为她的入幕之宾么? 可她自视甚高,来映月楼两年,至今还没有哪个男人能入她的眼。 这时她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那些姑娘们在诧异片刻之后便释然—— 陈小富陈公子,断然是没可能夺魁的! 所以,这就是个玩笑话。 就在这时,有人向那台上一指: “你们瞧,有人登台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那台子上。 台上摆了十余张书桌,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 台子的中间还有一张四方桌,配有四把椅子。 那四方桌上除了文房四宝之外还放着一个计时所用沙漏。 数十个捕快最先登上了那台子,他们手握刀柄站在了那台子的四方。 接着,临安城学政黄大人带着三个老人走到了台上。 黄大人上前一步,高声说道: “诸位……” “肃静!” “有请临安城城守葛大人上台给大家讲两句……大家欢迎!”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响起。 大腹便便的城守葛大人穿着一身官府走到了台上,站在了台子的最前面。 他面带微笑。 伸出了一只胖手向四下里挥了挥,又按了按。 片刻,掌声渐歇,他轻咳两声开口说道: “听闻今日临安书院有一盛会,本官便过来看一看。” “倒是没料到此盛会会引来如此多的人……看来咱们临安的文风依旧鼎盛,这是好事。” 他抱拳向北拱了拱: “女皇陛下以武开国,以文安邦,现在正是读书人所经历的最好的时候。” “本官来此之后才知道齐国的使团也于昨日抵达了临安书院。” “是天下大儒之首的徐老大儒亲自带领的使团!” “使团里有齐国最杰出的十二少年学子!” “这很好嘛!” “学问无国界,能多多交流不仅能增进彼此的学问,还有益于两国的友谊长存。” “本官又听说今日之盛会是花溪别院陈公子所发起……他说要挑战临安书院所有学子,也要挑战齐国十二才子……” “这让本官大吃了一惊!” “陈公子勇气可嘉!” 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原本还想多说几句的,可实在太热了。 还是算求。 就这样吧。 得赶紧回府去凉快凉快。 “那就战吧!” “拿出你们的真本事!” “接下来,本官宣布,挑战赛正式开始!” 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 葛城守抱拳致谢,转身,在黄学政的耳畔低语了几句,又和徐老大儒客套了几句,他走了。 黄学政也很热啊! 他看向了徐老大儒:“那……就请徐老出题?” 徐子州心想这比试的规矩你们都忘了宣布了么? 他上前两步,高声说道: “老夫徐子州。” 人群顿时又沸腾了起来! 这位大儒的名头太响,他的门生故旧也太多。 他虽是齐人,少年时候却在集庆求学。 他流传于世间的诗词文章很多,其中有许多诗词都受到了青楼姑娘们的欢迎,至今依旧在传唱。 人们对有真本事的文人是极其尊敬的。 所以他们的欢呼是发乎于心的。 徐子州双手虚按,直到安静下来,他才又道: “接下来,老夫将出诗词两道题目。” “所有的学子皆可参与!” “此沙漏流完是半个时辰,诗与词,给诸位学子们作答的时间便是各半个时辰。” “所有学子需要登台来写出你们的诗词并将你们的诗词吟诵给所有人听,而后交给我等现场评阅,以保证本次比试的公平与公正。” “接下来,有请挑战者陈小富陈公子登台!” 所有人这时候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 徐子州也回头望去。 他忽的一惊。 陈小富……他人呢? 第四十一章 第一题 江老夫子也傻眼了啊! 是他亲自去的藏书楼告诉陈小富比试即将开始。 陈小富说他马上就来。 马上就来……这都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了,他跑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胖子孙岳蹬蹬蹬瞪跑到了台上。 他站在了四人面前,喘了两口气,撩起衣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 “先生,陈公子他、他说……” 江老夫子急问道: “他说什么?” “他说台上太热他就先不站在上面了,他说他要陪着安小姐,他还说……就请先生们出题,让所有的学子们先做吧。” “他说他仔细的想了想,很担心他如果第一个做了出来,那些学子们便会生不起提笔的勇气。” 台子的后面是临安书院的三千学子还有齐国的十二才子。 孙岳的这番话,台子四周靠前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那些学子们顿时就不好了,陈小富这厮虽说是给书院送银子的,但他的这话却很伤这些少年们的自尊。 文人都有几分傲骨,何况是他们这样年轻的自诩有几分才华的文人。 尤其是齐国十二学子,他们的面色陡然阴沉。 钰扶双手拽成了拳头,他双眼微微一眯深吸了一口气:“这厮……好大的口气!” 莫知秋沉吟三息:“公子勿急,且让他先狂吧,呆会再看他如何收场。” 临安书院的学子们亦在愤怒的窃窃私语。 有人说他肯定是需要时间去思考如何作答。 也有人说会不会他在等徐老出题之后再请安小薇帮他作答。 这话极有道理。 他们不服陈小富,但对于安小薇这位大才女他们还是说不出狠话来的。 台前那些青楼的姐儿们却不是如这些学子们所想。 “呀,陈公子好有个性!” “是呀,陈公子发起的挑战,他当然应该是最后一个出场了,戏文里不都是这样的么?” 红袖闻之窃笑:“这位陈公子可犯了众怒,倘若他真能得了魁首还好,他若是输了,怕是会被那些学子们嘲讽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她身旁的婢女小满一边给红袖摇着扇子一边接过这话,说道:“他敢这么说那当是有底气的,奴婢倒是觉得陈公子胜券在握!” “嘻嘻,小姐,他要是真赢了,你可会履行承诺?” 红袖瞅了小满一眼,一脸娇羞:“我就怕他不敢!” “他若是大才子,我、我若能嫁给他为妾也是好的,哎……” 红袖一叹,垂头,低语:“他若真是大才子又如何看得上我呢。” “小姐可别这样说,他又不是神将府的正牌大少爷,他一个私生子,又不是多么高贵的身份,奴婢倒是觉得小姐能看得上他那是他的福分!” “不过……小姐,您今儿个怎么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呢?” “奴婢听着有些突然,毕竟陈公子可从未曾去过赏月楼,甚至小姐与他连面都未曾见过。” “这之前那位陈公子的口碑也、也不太好,今儿个这事小姐您也说了,大抵就是一出荒唐闹剧罢了。” “若要奴婢说呀,还是帝京的那位春衫公子与小姐更般配一些……” 红袖摆手打断了小满的话,脸上的神色有些落寞: “休要再提春衫公子!” 小满一惊,连忙垂头,低声说道:“奴婢知错!” 红袖没有再说。 她抬头望向了前方的台子。 没有人看见她的眼里闪过了一抹凄楚的神色。 台上。 四人对视了一眼。 陈小富,今日之主角,他竟然以如此荒谬的理由没有登台! 总不能将这小子给绑上来吧? 这十两银子的门票也收了,这比试总得进行下去吧? 徐老大儒无可奈何的一笑,他转身向三方扫视了一眼,高声说道: “老夫宣布,今日第一试正式开始!” “请所有学子认真听题……” 全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不仅仅是学子们在认真听题,就连围观的数万观众也竖起了耳朵—— 能花十两银子来看这番热闹的人家境都不会很差。 毕竟十两银子已是寻常家庭两三个月的所有收入了。 所以这里的人十之八九是识字的。 除了那些楼子里的姐儿们之外还有不少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亦有临安城里的文人墨客。 他们都很好奇这位徐老大儒会出一首怎样的题来。 “请诸位学子以相思为主题做一首回文诗,五言七言皆可。” “计时开始……!” 这便是今日的第一道题! 这道题出乎了所有学子的预料! 也出乎了所有围观者的预料。 回文诗? 这个东西诞生时间并不长,乃南越国邹九章邹老大儒于二十年前所开创。 何为回文? 就是正读倒读皆可! 不仅仅要阅读无碍,还得有诗情画意。 正反皆要体现出相思这个主题! 这难度……堪比书山文会的命题了! 所有的学子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齐国十二天才少年也皱起了眉头。 徐老大儒已入坐,江老夫子也颇为诧异的看向了他。 “这题……是不是太难了一些?” 徐子州仰头看了看日头,笑道:“倘若太过简单,我等阅卷都要花费很多时间。” 这理由,有道理。 三千学子,倘若都能写出来,岂不是评阅都要搞半天? 这道题恐怕直接会淘汰九成的学子! 红袖一听此题便皱起了小眉头。 淇儿从一旁挤了过来,来到了红袖的身边。 “红袖妹妹,此题如何?” 红袖沉吟三息:“很难!” 淇儿颇为诧异:“妹妹要做出这样的一首诗需要多久?” 红袖, 她两年前来到了临安城的赏月楼,那年秋,中秋,西子湖中映月岛上举行了临安一年一度的十二楼花魁大会。 红袖一鸣惊人。 这花魁大会所比试的不仅仅是吹拉弹唱舞,它还要考校青楼姑娘们的诗词、茶艺、书法、绘画! 以上称之为青楼九艺。 红袖力压群芳夺其中七艺之冠登上了花魁的宝座就此一举成名。 去岁秋,她再夺八艺之冠蝉联花魁。 她在诗词上的造诣极高。 她是临安所有青楼姑娘里面能够自己写词自己谱曲的唯一一人! 所以,青楼的姑娘们视其为女状元,皆遗憾于她是女儿身,还流落到了青楼里。 淇儿问她便是如此缘由。 红袖沉吟数息,摇了摇头: “尚无头绪,回文诗太过生僻,非我所长。” 淇儿有些遗憾。 小满忽的好奇问道: “连小姐都难做出……陈公子他会不会也做不出来呢?” 第四十二章 此题何意? 临安书院偌大的广场上有数以万计的人! 当徐老大儒出了第一题之后,有人蹙眉沉思,有人交头接耳。 那些文人墨客们似乎忘记了摇扇,都在苦苦思索这样的一首表达相思之情的回文诗该从何处落笔,该从何处收尾。 站在台子后面的临安书院的学子们亦不例外。 孙岳孙胖子挠了挠脑袋,面露苦色,摇头一叹: “不愧是天下大儒之首!” “徐老大儒这是不按常理出题啊!” “回文诗……就算是邹九章邹老大儒,这二十年间他所做的流传于世间的回文诗也不过区区六首!” “现在要我等做出这东西来……”他看向了不远处冥思苦想的李三秋,又道: “今日这第一试咱临安书院怕是要看李三秋李师兄的表现了。” 孙岳身旁的一个身材消瘦的学子也一声苦笑微微颔首: “这一局,咱们临安书院怕是又要输给齐国那十二学子了,徐老大儒命此题……他们恐怕是对回文诗有一番见地的。” 孙岳看向了那少年:“你就不担心陈小富能做出这首诗来?” 那少年咧嘴一笑:“他?” “他恐怕连回文诗是啥都不知道!” 其余学子皆露笑意,皆深以为然。 “诸位,我倒是挺佩服这位陈公子的,他不是读书的料,但绝对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哦?李兄何出此言?” 那少年故作神秘之态,向其余学子招了招手,众人围去,他这才低声说道: “我听说,今日这一出,便是陈公子的主意!” 众人皆惊! “陈小富的主意?我还以为是院正大人的主意呢!” “院正大人想要赚银子,便与陈小富私下里达成了那分赃的协议才有了今日之一出,难道并非如此?” 那姓李的少年微微一笑:“当然不是这样!” “是陈小富提出的!” 有学子质疑:“可他必输无疑,这五五分账他岂不是一文钱也落不到?” “你这就错了!” 李姓少年又道:“陈公子为何不露面?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露面!” “徐老大儒出怎样的题与他皆无关!” 有学子惊诧:“李兄此言怎讲?” “你们还没看明白?” “这么多人的银子已经收了,陈小富到时候直接宣布他做不出今日的诗词来,大大方方的认输……难道那些人还想退回银子么?” “院正大人与陈小富定有秘密约定的!” “我估计……今日上午收的这三十多万两银子,院正大人私底下至少要给陈小富三成!” 所有学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李姓少年又高深莫测的一笑: “全临安的人都知道他陈小富大字不识几个,输了他压根就不怕丢人,人家聪明着呢!” “白白得十来万两银子!” “这买卖……啧啧啧啧,” 李姓少年摇头:“无本万利啊!” “书喻兄,你家开着咱临安最大的绸缎庄,至贤兄,你家开着咱临安最大的粮铺……你们说说陈小富这买卖是不是比你们家的买卖来的更划算?” “所以,莫要小瞧了陈公子!” “诗词他做不出来,但论赚银子……在下我现在对他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有学子听这李姓少年一席话顿时恍然大悟—— “陈小富之意,根本就不是要通过此事来扬名立万!他仅仅就是要捡一大笔银子罢了!” “对,都去想想怎么答这一题吧,陈小富他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咱们的对手,依旧还是对面的那齐国十二学子!” 对面齐国那十二学子这时候看上去比临安书院的学子们要淡定一些。 但事实上…… 尚谦文抹了一把额头的汗,不解而问: “先生出此题何意?” 莫知秋微微一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先生少年时候的故事!” “相思……先生于十九岁离开集庆而今已过去了四十余载。” “十余年前先生倒是带着我等的学长来过大周的帝京蓟城,却未能见到庄轻蝶……” “这便是先生这些年的相思,所以,既然相思必是遗憾。” “有情人若能相守何必相思?” “这大致就是先生出此题的用意。” 尚谦文一声长叹:“可我等尚无思念之人,又何来相思之苦?” “无相思之意,如何写这相思之诗呢?” 莫知秋笑了:“那就……强相思。” 所谓强相思,便是无中生有。 “天下有四美,咱齐国落花溪的那位小师妹便是四美之一,诸位平日里不是就很是倾慕么?权当相思吧。” “我估计能在这沙漏时间内写出这首诗的人不会多,那位陈公子……他肯定是写不出来的!” 钰扶沉吟三息:“可若是小薇帮他写呢?” “这个……安小姐年仅十六,她理应还体会不到相思的真谛。” “不过六公子倒是可以好好酝酿一番,此试当能夺得魁首。” 齐国的十二学子亦埋头沉思。 没有人认为陈小富这厮能做出这首诗来。 梁靖茹也这么认为的! 她在仔细的想了想这题目之后,觉得陈小富输定了! 这便为临安书院做嫁了衣裳。 她挤出了人群,向藏书楼而去。 陈小富依旧在藏书楼。 却没有再看书,他看着安小薇。 梁靖茹去了广场听题,阿来守在藏书楼的门口,这楼里便只有他们二人。 安小薇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一闪一闪: “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没啥不好的,日头太烈,可别将你给晒黑了。” 安小薇一羞,瞅了陈小富一眼: “我哪有那么娇贵?” “徐老大儒都在台上,江老夫子也在,你不去会不会失了礼节?” 陈小富嘴角一翘: “不就是做诗么?在哪里做都一样。” “再说了,徐老大儒江老先生他们六七十岁的老人了,不怕晒也不怕黑,但你不一样。” 他伸手就抓住了安小薇的手:“我不允许你变黑!” 梁靖茹风风火火的来到了藏书楼,当她走入藏书楼的时候,正好看见了陈小富握着安小微的手! 正好听见陈小富这狗东西说着令她浑身肉麻的话: “这以后呢,我负责赚钱养家,你呢……你就负责貌美如花!” 安小薇羞涩垂头。 梁靖茹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的瞪了陈小富一眼。 这对狗男女! 她抬步走了过去。 落脚有些重。 便有“咚咚咚……”的脚步声。 陈小富扭头,依旧没有松开手。 梁靖茹近前,视线落在了安小薇那微红的脸蛋上。 言语颇为幽怨: “小薇,你变了!” 第四十三章 临安惊 上 安小薇一脸无辜: “……我哪里变了?” 梁靖茹坐下:“你变得重色轻友了!” 安小薇顿时一怔,片刻,银牙咬着嘴唇羞涩的笑。 她岔开了这个话题,问了一句: “今日第一试的题出来了么?” 梁靖茹乜了陈小富一眼看向了安小薇,她很认真的将徐老大儒所出之题说了出来。 “写相思的回文诗?” 安小薇眉间微蹙,“徐老怎出了个这么偏门的题?” 梁靖茹双手一摊:“我哪知道?我这不赶紧过来找你的么?” “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你赶紧想想将这诗给出来。” 安小薇扭头看向了陈小富。 陈小富依旧一脸的淡然。 “别看他!” “你若是想要他能赚到银子就快想想,相思么……你在帝京的时候不是有过这样的感受?我给你磨墨,你快想。” 安小薇依旧看着陈小富。 陈小富微微一笑:“女侠,磨墨吧。” 梁靖茹双眼一瞪: “叫本姑娘梁郡主!不是……磨墨?” 梁靖茹瞬间一脸的惊讶: “你……你能写出来了?” 安小薇的眼里此刻流露出的也是惊诧。 她难以相信陈小富听了这一题仅仅过去了十余息的时间就能写出这首相思的回文诗来。 她同时亦很期待。 以至于她的心跳都变得更快了一些—— 倘若陈小富真能写出来,不需要与那首《渔家傲、秋思》媲美,只要有那首词一半的水准,安小薇相信陈小富夺魁不会太难。 陈小富云淡风轻:“这玩意有什么难的?” “磨墨,看本公子写一首来!” 梁靖茹还没醒过神来,安小薇已欢喜的撩起了衣袖磨起了墨。 片刻,墨磨好了。 安小薇取了一张纸一支笔满怀期待的递了过去,陈小富接过笔,没有丝毫犹豫就落笔于纸上。 两个姑娘的头都凑了过去。 有墨香,亦有淡淡的兰花香。 随着陈小富手里毛笔在纸上游走,两个姑娘的脸色变化出奇的一致—— 初时质疑。 而后期待。 再后……她们瞪大了眼睛屏息住了呼吸,梁靖茹甚至张开了小嘴儿,满眼皆是难以置信! 安小薇从紧张到惊喜到难以抑制的欢喜! 陈小富写完了最后一个字,笔悬于空中,两个姑娘的视线依旧在那张纸上。 过了足足十息! 梁靖茹抬头,视线从纸上移到了陈小富的脸上。 近在咫尺。 那张脸在梁靖茹的眼里,这一刻漂亮的不像样。 她的心跳忽的加快,她慌忙移开了视线坐直了身子,她看向了安小薇。 安小薇从陈小富的手里接过了毛笔放在了笔架上,少女的眼里有三分迷醉三分欢喜还有四分崇拜—— 没错。 她是大周朝大名鼎鼎的才女,但这一刻,她却对陈小富心生崇拜! 这首回文诗太好! 不仅仅是将相思刻画的入骨三分,还有此诗最具特色的一点—— 它的回文方式与众不同! 安小薇相信此诗一出,天下的回文诗皆会失色,哪怕是邹九章邹老大儒,他若见之,恐怕会从南越国跑来与即安一见! 难怪他说他若是第一个写了,那些学子们怕是会生不出提笔的勇气来! 当时以为那是他想要留在藏书楼的推脱之词,现在看过了这首诗之后,安小薇才知道陈小富所言非假。 这首诗倘若诵读给那些学子们听了,他们真会自惭形秽。 即安之才,真高八斗! 即安之才思,竟然敏捷如斯! “你觉得相公这首诗如何?” 安小薇轻咬嘴唇,风情万种:“……太好了!” “既然娘子说太好了,那银子就算是落袋了。” “呆会还有词呢,下午还有骈文要比……骈文你擅长么?” 陈小富咧嘴一笑: “略懂。” 梁靖茹发现自己又变成了多余的。 “咳咳,我说,徐老是不是早已给你漏题了?” 陈小富丢了她一个白眼,“这种秘密你也能猜到?” 梁靖茹一愣:“……真的?” “我就说嘛!” “哪里有人能一听题就落笔成诗的?” 她又乜了陈小富一眼看向了安小薇: “小薇,你听见了吧?他呀……也就是长得还行,这首诗肯定是徐老大儒做好了给他记下的。” “你可要长点脑子,莫被他给骗了才好!” 安小薇顿时乐了。 因为除了昨儿个晚上睡觉,她与陈小富一直在一起。 陈小富连徐老的面都没有见过,何来泄题之说? “他逗你的!” “这首诗,当真是即安刚刚听了你转述之题后所做。” 梁靖茹瞪大了眼睛看向了陈小富,陈小富将桌上的这张纸递给了她: “去吧,将这首诗交给徐老。” 梁靖茹正要去接,却不料安小薇开了口:“等等!” “即安,还是咱们同去。” “你既然有如此才华,反正也瞒不住了,该露脸的时候还是要露一下脸。” “若只是送去这张纸,那些学子们恐怕又会怀疑是我所写。” 安小薇接过了这张纸,仔细的叠好放入了袖袋中。 “你登台之后将这首诗再写出来,再诵读给他们听,算是现场所做,他们当不会再有质疑了。” 陈小富沉吟三息:“好,你与我同去。” “……我去不太好吧?” “不,我要让临安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 安小薇高兴极了。 二人起身,携手而行。 梁靖茹看着他们的背影目瞪口呆: “喂喂喂,我,我呢?” 她咬牙切齿,这对狗男女! …… …… 临安书院广场。 眼见着沙漏里的沙即将流完,也就是半个时辰的时间即将过去。 果然如徐老大儒所料,至今登台完成了这首诗的学子未能超过百人。 这近百学子将他们所做的诗写在纸上诵读给了所有人听,其中只有二十余人的诗得到了台下观众的掌声。 有的掌声热烈,比如临安书院李三秋的那首诗。 有的掌声如雷,比如齐国学子钰扶和莫知秋的诗。 到了这个时候几已无人登台。 台下的数万观众和那些学子们又开始议论了起来。 有人在说谁的诗当为第一,这免不了又是一番激烈的争论。 但更多的人在说着陈小富陈公子。 “他果然当了缩头乌龟!” “这不是骗我们银子么?我就是冲着他来的,他却不登台……这是赤果果的欺骗!” “兄台,就当看一场齐国与咱们临安学子的比试吧!至于陈小富,” 那人嗤笑一声:“他若是真登台,那简直就是给咱们临安才子丢脸!” “他不来才是好事,至少说明他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各种嘲讽的声音再起。 这些声音传入了齐国十二学子们的耳朵里,钰扶闻之很满意。 他摇着扇子微微一笑: “真金方不怕火炼。” “才学这个东西是无法偷窃的,偷窃来的终究会有露馅的时候。” “希望小薇能早些看清他那丑陋的嘴脸,早些……”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忽的响起: “小薇是你能叫的么?” “本公子这脸若是丑陋,那阁下的这张脸可就是惨不忍睹了!” 钰扶等人回头,豁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