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食肆》 第一章 火爆厨艺赛 敦煌的冬日,寒风凛冽。 有个地方,却热气腾腾。 「滋啦——」 一排炉灶,美食在锅里煎炒烹炸,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这番火爆场景,便是敦煌镇厨艺赛的现场。 明年二月,京城长安要举办全国厨艺大赛,各州府都要派人参加。 作为漠北美食之都的敦煌,自然不甘落后,早早开始了内部选拔。 那排炉灶的最里侧的位置,少女乔昭正处理一只光熘熘的全羊。 这次厨艺赛的主题只有一个字:绯。 绯,即红色。 这主题看似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既要色香味,又要有新意,更要应题。 激烈的角逐,从噼里啪啦的油花中迸发。 乔昭这次要做的,是烤全羊。 玉白的葱、澄黄的姜,在乔昭的快刀之下,变成了缕缕细丝。 葱丝、姜丝配上绿蚁酒,可以给全羊去腥去膻。 而让羊肉在高温炉火下,依然鲜嫩多汁、肉香四溢的秘诀,全在乔昭的独家酱料里! 开火!烧热油! 炒好胡椒、胡麻,再配上面粉、鸡蛋和清水,各种香料,混成了朱红色的乔昭独家酱料。 此时,全羊去腥完毕,乔昭刷掉羊身上挂着的葱丝、姜丝,将独家酱料,不留一丝缝隙地刷遍全羊内外。 很快,一头朱红色的羊,便出现在了眼前,乔昭想像着它烤好的样子,打了个响指,应题! 这边全羊刚刷好,那边地炉已冒出了热气。 虽是寒冬,靠近地炉的乔昭却已热出了汗,她伸手在地炉口上试了试,温度刚好。 可以烤羊了! 乔昭端了一盆水,在地炉口,不停用水泼向地炉内壁,地炉内瞬间热气蒸腾。 紧接着,涂满酱料的全羊,被挂在铁棍上,顺到地炉内。 铁棍在炉沿挂好后,乔昭用地毯迅速地盖住了地炉口。 地毯上面被木条压的严严实实,防止热气逸出。 整个过程下来,旁边的考官都看呆了。 这少女的厨艺竟然如此熟练! 他记得胡人厨子烤全羊时,都要忙活多半天呢。 在全羊烤制的空当,乔昭又用全羊余出的部分,做了羊杂汤与胡炮羊肉。 约么两个时辰过后,乔昭把地炉上的木条拿开,掀开地毯,烘烤的香气扑面而来。 哇,真香! 旁边的考官光闻着香味,就已迫不及待想尝尝了。 乔昭看了眼刚出炉的烤羊,炉火烤得羊油滋滋冒出,全羊的朱红色更加鲜亮了! 羊腿上的一小块肉,被乔昭拿刀割下,放进嘴里尝了尝。 嗯,不错,酱香入味,肉质鲜嫩。 乔昭非常满意。 在全羊出炉的功夫,炉灶下的胡炮羊肉与锅里的羊汤也都马上出锅。 乔昭把胡炮羊肉切片装盘,又把提前烫熟的羊杂分放到碗内,浇入滚开的羊汤,撒上一把葱花与芫荽,清香四溢。 很快,乔昭考官的食桌上,正当中摆上了亮红色的烤全羊,两边分别是整齐切片的胡炮羊肉和乳白浓郁的羊杂汤。 「考官,民女乔昭,参赛菜品『绯羊开泰』已做齐,请考官品评。」 乔昭把事先准备好的两个小碟子,摆在了羊杂汤的旁边。 「这盆羊汤是淡的,可以根据您的口味加盐、胡椒碎。」 说完,乔昭退到一边,等候考官试吃。 终于到了考官期盼已久的时刻! 先片一片烤全羊,再夹一块胡炮羊肉,最后来口羊杂汤。 烤全羊表皮酥脆、肉质鲜嫩! 胡炮羊胡麻爽口、酱香浓郁! 羊杂汤清香不膻、满口留香! 啧,这一羊三吃,道道味美,鲜香解馋! 考官觉得自己变成了教学的夫子,一个词又一个词地从他的脑海蹦出。 若让这些词,汇成一句话,那便是:乔昭就是天降的神厨! 吃的正兴奋的考官,忽然正了正脸,后面还有几天的比赛,他可不能这么快就被俘获。 *** 落日浑圆,洒在白雪覆盖的戈壁上,映出一片深红。 一行驼队,在戈壁的边缘缓缓而行。 领骑是位披着银狐大氅的男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姿挺拔的端坐在驼背上,夕阳余韵映在他的俊美脸庞,眉目潋滟,极尽光芒。 这名男子,正是漠北玄甲军将军,当朝皇帝的七弟,靖王李玄度。 李玄度身后,是亲随清风,正小声嫌弃着骆驼太慢,没有骑马痛快。 只可惜积雪太厚,并没有别的选择。 声音虽小,也躲不过李玄度的耳朵。 「清风,阿貅可好?」李玄度轻喊了一声。 「王爷,阿貅好着呢了,喏!你看!」 清风赶了骆驼快走两步,到了李玄度的侧面,甩了甩手中的捆豹索,示意阿貅在他手上安好。 李玄度望向清风身后,花纹锦毯上是一只猫咪大小的豹子,在蜷着身子睡觉。 这只刚出满月的小豹子,名叫阿貅,是李玄度的爱宠。 清风认为,英雄应该爱美人,可他家王爷身边一个美人也没有,就连这只小豹子,也是公的。 李玄度冷眼一看,仿佛看穿了清风的心思,厉声说道:「看好了!小心……」。 清风感觉风向不对,赶紧接道:「王爷放心!豹在我在!」 平时都是专人照顾阿貅,这次出行人员有限,照顾阿貅的重任,便就落在了清风的身上。 离开大营时,清风被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照顾好这只心尖宠。 清风只是随口应着,这有啥可照顾的,吃饱喝足完事,难不成还有人胆敢把它抢了去? 啧啧,敢抢阿貅,定然让他有去无回! 和清风预想的一样,小豹子很乖,路上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根本无需特殊照顾。 这时,飞来一只苍鹰,在驼队上方天空中盘旋。 苍鹰伴飞的异样,被李玄度察觉。 「疏散!」李玄度高声安排护卫,「弓箭!」 就在这一刻,苍鹰突然挥着巨大翅膀,直直扑向了清风。 「小心阿貅!」 苍鹰速度极快,听到提醒时,清风想抓紧捆豹索,可还是晚了。
尚在睡梦中的阿貅,被苍鹰尖利爪子抓住的同时,护卫的弓箭也射穿了苍鹰的翅膀。 捆豹索从清风的手中滑走,再想抓时,索链已被带至空中。 进入寒冬,好多动物销声匿迹,苍鹰捕食更困难了。 作为今天捕到的第一只猎物,纵使翅膀被穿透,苍鹰依然没有松开阿貅,而是挥着中箭的翅膀,向更高的地方飞去,很快不见了踪迹。 莫起誓,小心遭雷噼。 「豹在我在」的誓言,还回荡在耳边,可小豹崽子已经不见,驼背上的清风,傻了。 *** 戈壁边缘的另一侧,比赛完的乔昭,骑着驴子慢慢走来。 许是在驴背上颠簸累了,乔昭向远处望了望。 一条长长的红霞挂在天边,周围的云彩被染的绯红,还真是好看吶! 阿耶要也能看到这美景,那该多好! 乔昭的阿耶是位壁画师,专门在千佛窟绘制壁画,阿娘是厨娘,无论寺里还是镇上,只要有厨房里的活,阿娘便去挣些工钱。 乔昭的厨艺便是跟着阿娘,东奔西走磨练出来的。 去年,阿耶眼前总像罩着一层纱似的模糊,现在彻底看不见了,还伴有磨眼的疼。 阿娘带着阿耶去镇上看过,大夫说这是眼障,只有胡医的金篦术才能治好。 胡医施术极贵。治疗一只眼睛,要五两黄金,一双便是十两黄金! 十两黄金的诊金,对于乔昭家而言,完全没有希望,阿娘只能在镇上抓些药,让阿耶暂缓疼痛。 前些日子,敦煌官府筹办厨艺赛,要求年龄三十岁以下,阿娘过了年龄,乔昭便报了名。 厨艺赛前三名都有赏金,第一名最多,是十贯钱。 乔昭看到有赚钱的机会,自然要去一试。 只是刚才看那考官吃的挺开心,可吃完表情又严肃起来,弄得乔昭心里很是忐忑。 一天的辛苦,被极美的景色打败,乔昭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忽然,一声悽厉的嘶鸣,打破了这静谧的美景。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乔昭看见一只苍鹰遥遥飞来。 沙漠的苍鹰,乔昭自然熟悉,它们经常会在戈壁边缘觅食,但这只又有些与众不同。 苍鹰的翅膀上插着一只铁箭,那箭簇已经穿透了鹰翅,从翅膀下方露了出来。 就算如此,鹰爪仍然没有松开猎物,看到苍鹰都这么努力的活着,乔昭觉得自己这点辛苦,也算不了什么。 可怜那只猎物了,物竞天择,强者生存,也没有办法。 嘆了口气,乔昭继续前行。 刚走出几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擦过驴鼻尖,突然掉落,「嘭」的一声,重重地摔在了驴蹄前的积雪中。 驴受了惊,乔昭立刻抓住缰绳,轻抚驴身,但它仍抬蹄奔跑了几步才停下。 天上掉下的是什么?乔昭十分好奇。 往回退了几步,乔昭翻身下来,在积雪里翻了几翻,终于找到了那团黑乎乎的东西。 原来是一只毛球。 蜷缩的身上,夹杂着泥土、积雪、血污,还有一个清晰的驴蹄印,脏兮兮的,看不出来是只什么动物。 是刚才那只苍鹰的猎物么?乔昭猜想。当她抬头寻找时,天空中已不见了苍鹰的踪迹。 那只苍鹰,大抵受不了箭穿翅膀的疼痛,才松了爪子,放弃了猎物吧。 扑开小毛球身上的积雪和泥土,花黄的毛色露了出来,身上满是鹰爪痕迹,有几道深可见骨。 乔昭用手指轻轻推了推小毛球,没有任何声音。 死了? 展开它蜷着的身体,乔昭敏锐地发现它胸`前在微微起伏。 还活着! 大概是厚厚的积雪起了缓冲作用,但刚才那一蹄子,也踩得不轻。 「我家驴子踩了你这一蹄,作为补偿呢,我来救你啦,你可要坚持住。」 放下草筐,乔昭在里面翻出一个小瓷瓶。 「幸亏多要了一瓶金创药,你有福啦!先给你止血。」 打开瓷瓶塞子,药粉被撒在小毛球的伤口上,「忍着点哈。」 这时,乔昭发现小毛球棕褐色的眼睛里,水汪汪的,似乎含着泪水。 「不错,还挺坚强,跟我回家吧。」 把小毛球放进草筐,骑上驴子,乔昭的身影消失在夕阳余晖中。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还没进院,乔昭便闻到了饭香味。 炉火把主屋烤的暖烘烘的,听到开门声,一位中年男子轻声问道: 「是昭昭回来了吗?」 「阿耶,是我回来了!」 乔昭净了手,接过阿娘递来的牛乳饼。 刚出炉的饼皮酥脆,饼瓤松软,吃到嘴里满满牛乳香。 乔昭边吃边说今天比赛的情况。 「阿娘,今天来参加比赛的人可不少,还有镇上酒楼的大厨呢。官府给的主题就一个字——绯,我想来想去,便做了烤全羊,烤出来的颜色鲜红透亮,我看考官的口水都要掉出来了!只是今天没出成绩,说还要再比上几天。」 正说着,乔昭忽然想起小毛球,赶紧抱来给阿娘看。 「阿娘,回来路上,我捡了一只小毛球,它像山猫又像豹子,个头太小了,我分不太清。」 乔昭怀里的小毛球,正用清澈的眼睛打量着屋内四周。 「像是只豹子。」阿娘走了过来,仔细看了看,有些拿不准,又给阿耶描述了一回,最终确认,是只豹子。 敦煌地处大漠边缘,百姓常见各种野兽飞禽,豹子更是常见,常在外行走的阿耶阿娘,自然分辨得出。 打了一盆温水,乔昭为小毛球清洗皮毛,小毛球暖和过来了,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在和乔昭说话。 乔昭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它,小毛球也把脑袋放在她手心里蹭。 这一蹭,毛球脖子上的绳索露了出来,绳索上有个小牌子,牌子上还有字。 「靖」。乔昭轻声念了出来。 阿娘端来了热牛乳,在炉火的照映下,小毛球用力舔着牛乳,看来饿坏了。 入夜,乔昭让小毛球睡在自己身旁,看到它脖子上的字牌,乔昭心想,不知它的主人是谁呢? 第二章 喜获十两金 十天后。 一支官家队伍,敲锣打鼓地出现在乔昭家门口。 「给乔家贺喜!」一名打头的官差将一份大红喜报,递给乔昭阿娘。 展开喜报,一行字映入眼帘,「乔昭,厨艺精湛,经评比,获得敦煌厨艺赛第一名!」 母女二人又惊又喜,拥在了一起。「阿娘,以后我继续努力,早日攒够为阿耶治眼疾的钱!」 十贯钱的赏金,对于乔昭家已是天文数字,但也只是十两黄金的十分之一而已。 官府让本人去领赏金,隔天乔昭便带着小毛球出发去了镇上。 经过细心照顾,小毛球的伤口好了很多。 乔昭计划到了镇上,打听下是否有人认识这「靖」字牌,好帮小毛球早日找到主人。 进入镇上,一堆人围着城墙上的告示,在不停的讨论。 乔昭好奇地挤进去,刚看了开头,眼睛便亮了。 「悬赏十两金」 要抓逃犯吗?乔昭暗想,值这么多钱! 要是自己也能抓住逃犯就好了,正好够阿耶的诊金。 继续往下看,乔昭简直震惊了,心怦怦地跳。 「寻找乳豹,身带捆豹索,活要见豹,死要见索。」 落款是漠北军府。 乳豹,捆豹索。 「小毛球!」乔昭低声惊呼。 *** 漠北军府。 自从阿貅被抓走后,军府人马已把那处戈壁方圆百里搜了个遍,却没找到任何痕迹。 清风自知犯下大错,那可不是普通的小豹子,而是李玄度的心尖宠! 别看李玄度处理军务时高冷严肃,回到书房抱起阿貅,抚上它柔软的皮毛,便换个人似的,眉眼弯弯,满含温情。 「今日可有线索?」 沉浸在懊悔中的清风,又听到了这些天来,每天都会听到的声音。 「回禀王爷,尚……无。」 悬赏十两黄金,兴师动众搜索,哪怕只是寻回一条捆豹索。 李玄度为何会对一只乳豹如此上心? 坐在书桌前的李玄度,回想起刚看见阿貅的情景。 那晚突降大雪,在营帐中议事一天的李玄度,准备出帐透透气。 刚出了帐门,便发现营帐旁边的雪地里,发现了一只快要冻僵的乳豹。 提起乳豹,试探鼻息,探到微弱呼吸时,李玄度竟感惊喜。 就这样,乳豹被带回了营帐,取名阿貅。 在书房时,它便趴在砚台边看李玄度写字。 在营帐时,它便依在李玄度怀中闭目养神。 阿貅果然是有豹子胆的,整个玄甲军中,只有它不怕李玄度,还被他花式宠着。 自从阿貅丢了,即便忙于军务,李玄度每天也必会过问阿貅下落,哪怕得到的都是「尚无」。 阿貅丢了十天,告示贴了十天,大大小小的豹子也被送来了十天,但阿貅依然音信全无。 当护卫告知清风,刚送来这只乳豹,身上带有伤痕时,清风忽然回过神来,这些天送来的豹子里,唯独这个带伤,可得赶紧去看看。 清风一熘烟地奔向了军府门楼,看到一个背着娇小背影,正站在那等待。 「豹子在哪?」 乔昭回身看到一个身穿轻甲的男人,眼中全是急切。 小毛球被乔昭抱了出来,示给清风看。 所有人都没想到阿貅还能活着回来。 清风颤唞地翻看了豹子脖子处的「靖」字牌,没错了,就是阿貅! 「此豹是军府将军所养,需请他辨认,女郎请随我来。」 清风一行,来到书房门前,扣门轻声报导:「王爷,有只乳豹,请您过目。」 「吱——」,清风刚说完,书房门便开了,里面走出一位身穿玄色圆领衫,外罩青色大氅的年轻男子,模样英俊,气质英武。 这就是漠北军府大将军?长得倒是不错,乔昭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无视乔昭的目光,李玄度直接从清风手中接过小毛球,翻开它的耳后确认。 没错,是阿貅! 只有李玄度知道,阿貅耳后有一块心形的棕斑,不同于身上任何一处圆形斑点。 阿貅回来了!李玄度抱得更紧了。 看到此幕,乔昭心头暗想: 「传说漠北军府的将军,冷酷无情、杀伐决断,把敌军杀得落花流水,就是眼前这个怀抱毛球,一脸宠溺的…美男子?」 这些天里,阿貅虽然身带伤痕,牛乳却没少喝。 李玄度掂了掂,嗯,沉了不少。他抬眼看向乔昭,这就是送来阿貅的人? 娇弱身材,巴掌小脸,杏眼含光微动,肤如白雪晶莹,唇若红樱初绽。 就她?从凶猛苍鹰爪中救得阿貅?莫非是有什么技艺傍身…… 李玄度正盯着乔昭思忖,就听到她开口说话了: 「这是你们要找的乳豹吗?不是就还给我,我还有事。」 「是。」李玄度开口。 「好,那一手交钱,一手交豹!」 乔昭十分激动,多谢毛球,阿耶的眼睛有救了! 李玄度心中冷哼,这世俗之人都喜欢十两金,唯独阿貅才是无价宝。 乔昭走到李玄度跟前,闻到一阵淡雅香气,想和小毛球道别。 李玄度看着乔昭伸来的手,面无表情地默默退后半步,但乔昭依然摸到了小毛球的脑袋。 「终于帮你找到主人啦,好好养伤,快好起来!」 李玄度抱着阿貅的手又紧了紧,心想一会可要让阿貅好好洗个澡。
说完,乔昭心里美滋滋的,转身跟着清风去领赏金。 这时,李玄度怀中的小毛球突然一跃,跳到乔昭跟前,嘴里「嗷嗷」直叫。 「小毛球,你捨不得我呀!」 乔昭蹲下`身子,看到小毛球圆熘熘的眼睛,正紧盯着她,仿佛生怕她跑了去。 「跟着主人吃香喝辣,逍遥自在,好福气呀!我会回来看你哒。」 说完,乔昭便把小毛球递回李玄度手中。 阿貅仿佛听懂了,看着乔昭离开,乖乖在李玄度怀里,没有再动。 出院门前,清风回望了李玄度一眼,咦,阿貅都回来了,王爷这脸色怎么反而有些绿呢? 揉了揉眼,清风觉得他看错了,回身带着乔昭直奔帐房。 路上,乔昭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着清风说:「可否麻烦贵府件事?」 「女郎请说。」清风边走边回。 「我只身一人,带着这么多黄金也不安全,贵府能否出辆车马,把我家阿耶阿娘接到镇上?」 十两金正好是阿耶的诊金,乔昭还没来及去领厨艺赛的赏钱,无钱雇马车,再说,军府的马车更安全不是。 「女郎不回家吗?」清风好奇的问。 「不回,我要用这些金子,直接带阿耶去治病。」 「治什么病?」清风十分惊讶。 「眼障,只有胡医金篦术可治,行术一次五两黄金,一双眼睛便是十两。」 「这么贵!一会我去跟将军汇报一下。」 等清风回到书房前时,李玄度已经抱着阿貅进了屋。 「王爷,刚才那位女郎有一事相求。」 清风进了屋,将事情原原本本地汇报给了李玄度。 李玄度又是一声冷呵,说道:「安排,看看诊病是否为真。再问问,她是如何救得阿貅的。」 这胡医果然厉害,仅用一根金针,三两下便治好了乔昭阿耶的眼障。 出来胡医馆时,天色已暗,但阿耶的眼睛却能够看清东西了,眼前不再是灰濛濛一片。 乔昭一家人拥在一起,喜极而泣。 *** 清风走后,阿貅又趴在了李玄度的书桌上,陪他写字读书。 李玄度拉开书桌抽屉,拿出里面的一封没有署名的信笺。 信页写着: 七郎,漠北已安,婚期将至,择日归长安。 没有落款,李玄度也认得出,这是当今皇帝的字迹。 李玄度还在幼年时,先帝便为他订了一门亲事,本应在十九岁那年成亲,却因为漠北兵事拖后了两年至今。 其实,李玄度早预感到这一天会很快到来。 上个月接到密书,皇帝不顾老臣们反对,换了新皇后,原皇后和曾经的宠妃,被一同打入集香苑,不得离开半步。 这只是第一步,李玄度暗想,以他了解的皇兄,一旦地位稳固,怎还会再受人指挥? 李玄度的婚姻,是皇帝手中一步重要的棋,何时礼成,全凭皇帝一句话。 但在李玄度的心中,远离长安的大漠,才是他喜欢的地方。 可惜,身为皇臣,食君之禄,自然要为君分忧。 长安的变局已起,回去后,不知何样的事在等着他。 李玄度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向窗外高悬的月亮,沉默不语。 *** 镇上的人都知道乔昭救了豹子,获得十两黄金,治好了阿耶眼疾,官府当然也知道。 因为厨艺赛第一名的赏金晚领了一天,乔昭自然解释了原因。 进入冬月,为贺皇后典仪大礼,除了明年二月的厨艺大赛,京城长安又下了徵集神像图的号令。 敦煌迦叶寺有一幅弥勒神像图,官府选中此图送往长安。 虽然没了为阿耶治疗眼疾的压力,但做为厨艺赛的第一名,乔昭依然要去长安参赛。 长安,作为京城,其实乔昭早就想去看看了。 参加厨艺赛时,便听说一位同乡,早年去往长安,开了酒楼,把敦煌风味带至长安。不仅成了富户,还在长安城买了房屋,全家老小都接了去,简直是厨艺界的楷模! 很快,去往长安的使团,定于腊月初一出发,乔昭便是其中一员。 乔昭心中兴奋:长安,我来了! *** 长安皇宫内。 宫人们正在张灯结彩,到处都是迎接新年的祥和氛围。 寝殿内,一位身穿金黄圆领衫的男子,站立在窗前,望向远处,不知在思忖什么。 忽然,男子感觉身上一暖,原来是有人给他披上了斗篷。 「阿周,」男子转身把给他披上斗篷的女人拥在怀中,「辛苦你了。」 「圣上,切莫说这。」 女郎把头埋入男子胸`前,「我是你的皇后,前事诡谲,但阿周一直都在。」 男子微微一笑,手掌轻轻抚上了女郎绸缎般的长发。 太尉府。 一张窄窄的纸条,被人看过后,触碰到烛火,瞬间燃烧成灰烬。 「赵公,可是有变?」一位中年男子,问向端坐在书案前,身穿紫袍的年长男子。 「靖王已归。」年长男子目。 「这……」中年男子略加迟疑,然后说道,「需要在路上……」 还没说完,年长男子便抬手,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勿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他如何翻天。」 烛火映在年长男子的黑黑的瞳孔上,燃烧的更加猛烈了。 第三章 上元炸甜圈 敦煌使团的驼队,在旧年的腊月初一,由敦煌出发前往长安。 一路过嘉峪关,经凉州、会宁,再过平凉、泾川,经过漫长的四十二天的旅程,终于在新年的正月十二这天,到达了长安城。 站在气势恢宏的长安城外,看到巨大的城墙与门楼,乔昭觉得耀眼极了。 竟然还有这么高的城墙,敦煌的城墙已经很高了,没想到长安的更加雄伟壮观! 敦煌使团的驼队立在开远门外,领事拿着公验去城门口办理入城手续。 打开长长的公验,每一张纸上都是他们经过关卡的印章,被一一验证过后,驼队终于可以由开远门,真正进入长安城了。 乔昭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忽然驼队停住了。 前方出现了一群穿着官袍的人,有红青绿三色,乔昭自然分不清楚这些官阶。 倒是有一个人,引起了乔昭的注意。 身穿浅绯圆领袍,腰系蹀躞带,脚踩乌皮六合靴,头上还带着乌色幞头。 这是官阶男子的正常装扮,让乔昭惊奇的是,此人却是一位女郎。 绯袍女官二十多岁,肌肤如白雪,两颊若桃李,长发已经束进了幞头,可看到修长的脖颈,端庄的仪态,与周围的男人对比鲜明。 乔昭正看着入迷,绯袍女官也回头看向了她,吓得她一时不知眼睛该看向何处。 只见绯袍女官浅笑一声,对着驼队领事说道: 「这便是敦煌推选的,参加下月厨艺赛的厨娘?」 「许尚食,正是此女,厨艺均十分出众。」 说完,领事便对着绯袍女官施了一礼。 这位绯袍女官,乃是宫中专做御膳的尚食局尚食许梵音,官阶正四品,服绯。 梵音并非她本名,乃是当今皇后赐名,因她不仅厨艺了得,还性通佛法,深得皇后喜爱信任。 皇后把长安厨艺赛之事,安排由许梵音主办,一切事务均经她手。 许梵音,让初入长安的乔昭新奇不已,同样,手足无措的乔昭,也让许梵音印象深刻。 进奉事务打点完毕,敦煌使团被安排至大报恩寺别院居住,弥勒神像图请入大报恩寺佛堂,进行供奉,静待皇后典仪大礼。 *** 大报恩寺。 敦煌迦叶寺随队的高僧,小心地将弥勒神像图请出,跟随大报恩寺的引领和尚,进入专用的佛堂,将神像图供奉起来。 长安大一些的寺庙均有别院,可供外人居住。 一般进京赶考进士的学子们喜欢居住在此,既能安静备考,又可清净心境。 乔昭被安排住在了离寺院最近的一处别院,除了敦煌使团外,院内其他房间住满了进京赶考的学子。 天色尚早,乔昭看到别院里还有小厨房,忍不住进来逛了一圈。 锅碗瓢盆、炉灶案板,看着就亲切,刚才还因为临近上元节有些想家的乔昭,现在只想动手做些美食。 每年上元节,阿娘都会做炸甜圈,乔昭决定就做这个了! 在别院外的小店,乔昭买齐了所需食材。 案板前的乔昭,仿佛一位即将奔赴战场的将军,擀面杖是矛,竹漏勺是盾,食材便是她的千军万马。 双手一挥,乔昭将瓷盆里的南枣面与温水融合,南枣面团看起来十分柔软,乔昭每揉一下,就有面团在她五指的缝隙中透出。 南枣面团揉的差不多了,乔昭让它在瓷盆中醒发,然后点燃炭火,将身旁油铛烧热。 红枣被乔昭做成了枣泥糰子,还加了些甜桂花,更加清香。 不一会,三排被糰子状的红枣馅料便摆满了案板。 锅内装满了胡麻油,在炭火的炽烤下,已经开始冒着细细的气泡。 乔昭一看油温正好,把南枣面团从瓷盆中取出,在面团上揪出一小块,按成圆形,再用大拇指把面团按成窝状。 又把事先准备好的红枣馅料,放入面团窝中,馅料被包裹住,再把面团团圆,炸甜圈坯子便做好了。 光滑圆润的炸甜圈坯子,一个个排队进入热油中,它们先是沉入锅底,在热油的作用下,很快就从锅底翻滚了上来,浮在在了热油最上层,颜色也慢慢从白色变成了金黄色。 乔昭不停的用竹漏勺翻滚着炸甜圈,让它们在热油中受热均匀。 当浮起的炸甜圈,颜色变得黄澄澄时,乔昭用竹漏勺把它们捞出,沥干表面的热油,然后抛在木盘中。 炸甜圈被抛到盘面上,能轻轻转上几圈,乔昭确认,这便炸好了。 拿起一只炸甜圈,乔昭轻轻咬了一口,热气从咬开的小口子里冒出,炸甜圈金黄外皮酥酥脆脆,枣泥馅料甜甜糯糯,是阿娘做过的味道! 对这些炸甜圈,乔昭十分满意,出了小厨房,她端着炸甜圈,给使团的成员们一一送了过去。 *** 半个多月前,旧年腊月二十六。 李玄度从漠北班师回朝。 五年前,率领玄甲军千里突袭漠北敌军,李玄度屡立奇功,大败敌军,大获全胜。 之后,为了防止突敌军捲土重来,玄甲军未离开漠北,牢牢守住了大唐的边境线。 自此,漠北敌军再不敢进犯大唐边境半步,只敢在边境线之外游牧生活。 边关百姓也终于迎来了平静安宁的生活。
五年以来,这是李玄度第一次回到长安。 皇帝亲自来城门楼迎接,长安全城轰动。 也不知哪里传出的消息,说李玄度不仅战功赫赫,而且长像俊美,与敌军作战经常带上半面玄铁面具,像从天而降的神军,勇猛无比。 这消息一出,长安的女郎们都坐不住了。 大唐女子便性情热烈,敢爱敢恨,一听说玄甲军回来,更是纷纷要争睹李玄度的俊颜。 归朝这天,百姓们早早地拥在朱雀大街上。 抵达长安城门之外时,已近晌午,李玄度独上城楼,觐见皇帝。 「臣玄度,拜见圣上,恭请圣安。」 李玄度施礼跪拜在皇帝面前。 「平身,七郎快起。」 皇帝完全没有架子,起身上前,双手扶起了李玄度。 「五年未见,七郎精进不少,边关有你,朕心甚安。」 「臣不敢当,是圣上天子神威,大唐健儿神勇,漠北敌军自然一再溃败,不敢再犯我朝边境。」 说完,李玄度再次向皇帝施礼。 「七郎莫要推辞,这几年边关吃紧,推延了你的婚事。这次回来,择个吉日礼成!」 觐见结束,皇帝安排李玄度带部分玄甲军经朱雀大街,进宫受封赏,其余玄甲军入城外大营休整。 长安百姓最期待的一刻终于到来了! 许多年轻女郎还在往朱雀大街的最前面挤着,力图在最佳观赏位置,欣赏李玄度的俊颜。 当李玄度高头大马带领着玄甲军出现时,人群沸腾了。 不只是为玄甲军的整齐帅气,更是为这群保卫大唐子民的英勇将士们平安归来而欢呼雀跃。 李玄度带着阿貅,骑着高头大马,稳稳压住头阵,清风和玄甲军紧随其后,接受着属于他们的那份骄傲与荣耀。 当人们都想看看李玄度到底长得如何英俊时,才发现他竟然带了传说中的玄铁面具! 即使有面具,李玄度身上那英武潇洒的气质,依然无可阻挡的散发出来。 同时,挡不住的,还有长安女郎们的热情。 各种好看的簪花、手帕、帔子,纷纷向着李玄度投掷而来。 若是在战场上,无论哪个方向掷来的箭镞、刀枪,李玄度都可轻松抵挡。 但长安百姓们的热情,他却不好再做抵挡,只是用手护住阿貅,任她们向他投掷而来。 有些簪花幸运地被投掷到马背上,李玄度也只是轻轻拿开,交给身后侧的清风。 清风一边接着李玄度递来的簪花,一边腹诽,王爷如此受女郎们欢迎,不知准王妃知道后会怎么想。 *** 乔昭送了一圈炸甜圈,还剩下一些,正准备回屋,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喊她。 一转身,乔昭看到,是敦煌使团的领事,还有上午见到的绯衣女官许梵音。 「你这筐里是什么?」 乔昭上前施礼,领事给双方介绍后,许梵音问道。 「回许尚食,是炸甜圈,上元节吃的。」 「哦?」许梵音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我可否一尝?」 乔昭嗯了一声,便把竹筐递到许梵音面前,一只炸甜圈被许梵音取出,尝了尝。 味道很不错,到底是敦煌推出来厨艺代表,一个小小的炸甜圈,很见功底。 许梵音表面上只是笑了笑,没有表露心底的情绪,便和领事离开了。 然而,正想进屋的乔昭,又被一声「女郎」,喊停了脚步。 只见是个书生打扮的年轻郎君,一袭白衣,眉目间满是温和,正向着乔昭踱步走来。 「女郎可是厨娘?刚看你在送这个,我很感兴趣,是个什么餐食?」 「炸甜圈,上元节应景吃的。」乔昭客气回道。 「看着挺不错的,多少钱一个?」白衣书生笑着问道。 「自己炸来吃的,你想吃吗?送你一个。」 乔昭拿出一个炸甜圈,递给了书生。 「真不错!」书生嘴里的炸甜圈还没有咽下,便称赞道。 乔昭眯眼浅笑,挥手与书生告别,正准备转身回去,这时,书生的声音喊住了乔昭的脚步。 第四章 第一单入帐 「我想买你三百个炸甜圈。」 三百个! 乔昭觉得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 看到乔昭愣住,白衣书生笑盈盈又道: 「我来自蜀地,这炸甜圈从未吃过,既然是长安上元节应景的美食,我想买三百个送给同乡,价钱你定。」 白衣书生看着年纪不大,却能一口气买三百个炸甜圈送人,真是阔气! 「郎君真的要三百个炸甜圈?」乔昭向白衣书生确认道。 「真的。」白衣书生点头。 「好,价钱呢,二文一个,三百个便是六百文,先交二百文定金,明天上午这时来此地取,可以吗?」乔昭声音绵软却字字清楚。 「可以。」白衣书生痛快回答。 炸甜圈明天就要交付,乔昭不敢浪费时间,收好了二百文定金,便又出了别院,去买食材。 三百个炸甜圈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忙活完,已是入夜。 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乔昭开始打包。 用干荷叶与麻绳把这些炸甜圈包起,三十个一包,包了十包,才算完事。 第一次有人主动购买自己做的食物,虽然有些累,但乔昭感受到被人认可与赚钱的双重快乐! 翌日清晨,阳光给别院镀上一层光亮的金色,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乔昭感觉连空气都是甜的。 白衣书生按时来取炸甜圈,身旁还带了一位帮手,看打扮,也是进京应试的书生。 「女郎果然守信。」见到乔昭,白衣书生开口说道。 「多谢郎君帮衬。」乔昭回礼,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在没有阿娘的帮助下赚到了钱。 白衣书生颔首,「女郎客气。」 「昨日听伯钦说,这是长安上元节应景的美食,而且味道甚佳!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尝尝了!」 那位帮手眼睛微微弯成了月牙,声音爽朗地继续说道: 「还是伯钦大方,要同住别院的同乡们都送一送这美食,一起讨个上元佳节的喜气呢。」 看来白衣书生名叫伯钦,「伯」字说明他在家中兄弟里应该排行老大。 「女郎,这是剩余的银钱。」 白衣书生递来一个布兜,乔昭接过,提在手上沉甸甸的。 顺利完成了炸甜圈的交接,乔昭又预祝两位郎君高登龙门,顺利及第。 乔昭人生中第一单买卖,算是完美结束了。 *** 上元灯节,自然要燃灯、赏灯,在敦煌,除了上元,腊八也是燃灯节。 每到腊八入夜,站在千佛洞外高岗上,看在洞窟里一盏一盏的灯光燃起,从点点灯光到整个洞窟全部点亮,这个过程最为震撼,也是乔昭最喜欢的画面。 去年的腊八,乔昭正好在来长安路上,错过了家乡的燃灯节。 今年,乔昭自然不会再错过长安的上元节。 明天便是上元节,送走二位书生,回到屋内的乔昭,准备动手做一盏花灯。 一根竹子噼成片,竹片圈圈,鱼线捆起,骨架便扎好了。 骨架外,用鱼胶贴上一层白绸布,乔昭拿出从家乡带来的颜料,为灯笼勾样上色。 很快,一只七彩神鹿,便在乔昭的巧手之中展现出来。 配上烛盘,烛光透过鹿身,散发出七色光彩,黑夜中格外炫彩夺目。 乔昭举着灯笼在屋内环游一圈,无比开心,只待上元夜到来了! *** 上元夜。 虽然夜晚依旧寒冷,但上元节前后三天,长安城是没有宵禁的,此时,街上全是外出赏灯的人群。 举着七彩神鹿灯,乔昭高高兴兴出了别院,来到朱雀大街上。 街上车水马龙,人群熙熙攘攘,各种花灯把夜空照的如同白昼,好不热闹。 随人着群走了一大段路,快到皇城时,乔昭看见一个巨大的闪亮的灯轮在转动,还伴有热闹的歌舞之声。 惊奇之余,乔昭加快脚步,想靠近些好好看看。 原来这是皇城的花灯。 远远望去,大大的灯轮上缠满了五颜六色的丝带。 还装饰着黄金白银做的花鸟鱼虫,灯轮的空隙里,是万余盏好看的花灯。 随着灯轮转动,各色丝带迎风飘扬,万盏花灯彩光四射。 整个花灯好似一株身姿摇曳、光芒万丈的花树,美的夺人心魄。 耀眼的花灯下,还有近千名身着罗绮裙、脚踩锦绣鞋、饰珠翠、施香粉的宫女,正载歌载舞,踏歌声直入云霄。 周围观看的人群被这热烈的氛围感染,不禁跟着踏歌的节奏律动起来。 果然是长安,比家乡千佛洞燃灯还要好看、好玩! 在欢快热闹的歌声与舞步里,乔昭也加入了踏歌起舞的行列,玩的非常开心。 从未离开过家乡的乔昭,思乡之情这些天一直萦绕心间,今晚的欢乐氛围终于让她略微放松一些。 长安的上元夜,观灯、燃灯,要热闹一整晚不停歇。 跟着宫人们踏歌,不一会,体力便消耗了不少。 又一轮踏歌结束,乔昭感觉有些累了。 今晚,黑夜亮如白昼,虽然街上依然热闹,但看月亮的位置,时辰也不早了。 乔昭决定带着七彩神鹿灯,回大报恩寺别院休息。 朱雀大街上依然满满的车马和百姓,大家都是自南往北,往皇城方向观灯。
乔昭试了下走朱雀大街原路返回,在人群中逆行,一不小心就被挤得偏离了方向。 行走困难的乔昭,决定换个方向,经兴道坊,绕过朱雀大街回别院。 自皇城往东,去向兴道坊,明显好走多了。今夜没有宵禁,坊门也是彻夜不关,可以自由从各坊中穿行。 在兴道坊内,道路两旁的商铺、住家门上也都挂着灯笼,来来回回的行人也是不少。 乔昭举着七彩神鹿灯,一边走,一边继续观灯。 当走到一家热闹的酒楼门外时,乔昭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一下。 回头一看,是一个身穿褐色襦袄,头戴巾子的男人,满身酒气的他,怀里还搂着一个浓妆艷抹的女郎。 乔昭以为对方不小心扯到自己,没在意,准备继续往前走。 还没走出去一步,衣袖就又被扯住了,乔昭回头,又是那名醉酒男子。 乔昭皱了皱眉,正想开口质问,这名男子就抢先开口了。 「女郎的灯笼好看,赠与我可好?」 说完,醉酒男子便嘿嘿地冲着乔昭笑了起来。 碰上一个醉汉,真是扫兴! 乔昭不想理他,转身就走。 但刚转身,手臂直接就被醉汉拉住了。 「艷娘看上了你的灯笼,是你的福分!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醉酒男子突然变了一副面孔,恶狠狠地冲着乔昭喊道。 乔昭心中冷呵,艷娘就是他怀里搂着的妖艷女郎吧。 「想要灯笼自己做呀!你这是要明抢吗?」 乔昭使劲抽出手臂,另一只手握紧了七彩神鹿灯。 醉酒男子依旧没有放乔昭离开的意思,反而愈加靠近,想用力量钳制住乔昭。 「你再这样抢夺,我就喊武侯了!」乔昭急声道。 「女郎年纪不大,嗓门倒是不小呀,嘿嘿。」 醉酒男子毫不在意乔昭的高声呵斥,反而撸起了自己手臂的衣袖,展示给乔昭和众人看。 「我怕过谁!」 只见他双臂均写有字,左臂写着「生不怕京兆府」,右臂写着「死不怕阎罗王」。 「看见了吧!莫说武侯,就算金吾卫来了,也奈何不了我!哼。」 醉酒男子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又冲着乔昭吼道: 「今夜你要是不把灯笼乖乖送过来,我定然不会让你离开这里半步!」 这时周围的百姓,有看热闹的,有劝乔昭赶紧给了灯笼走人的,也有呵斥醉酒男子过分的,声音愈加嘈杂,人也越围越多。 乔昭想在身后人群中找个缝隙逃走,但根本没有可能。 乔昭暗想,刚刚还看见武侯在巡街,有人醉酒闹事,围的人越多,武侯肯定很快就到了。 但她势单力薄,不知能不能撑到武侯到场,还是先试试高喊武侯有没有效果。 「武侯!武侯!有人公然强抢百姓财物!」 乔昭大声喊着,只希望武侯快点到,来保护自己。 原来今夜,醉酒男子搂着相好刚出了酒楼,就看见乔昭举着七彩神鹿灯打萃华楼前经过。 醉酒男子怀中的相好,直说乔昭的灯笼好看。 为了在相好的面前显摆能耐,醉酒男子就想把灯笼要过来,送给相好。 可是乔昭不吃他这一套,明抢不给,还呛声。 眼看着耍了泼皮也没有奏效,而且围拢的人越来越多,乔昭的高喊更是让醉汉恼羞成怒。 只见醉酒男子直接大步上前,上手直接抢夺乔昭的七彩神鹿灯。 皇城附近,天子脚下,竟然还有这么粗鲁莽撞不讲理的人! 乔昭虽然已经提前防备了,却仍被醉酒男子扑过来的力量撞了一个趔趄。 第一次失手了,醉酒男子准备再次扑向乔昭。 就在乔昭想往人群中躲去的时候,忽然一个毛绒绒的大物,从天而降,直直扑向了那醉酒男子。 「啊——」人群发出了惊恐的声音,迅速四下散开,生怕慢了一步。 醉酒男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大物扑倒在地。 某种强烈的猛兽气息扑面而来,醉酒男子瞬间酒醒了一半,抬眼一看,更是吓得不敢动弹半分。 一只猫,不,哪有这么大的猫! 一只不知什么猛兽,正张开了满是尖牙的嘴巴,冲着醉汉发出「呲呲」的声音,仿佛下一刻,就要咬向他的脖颈。 就在此时,武侯也赶到了,看到一只猛兽正扑在一个满身酒气的男子身上,不清楚状况的武侯们,一时也不敢上前。 其中一个武侯接着萃华楼前的光亮,认出了这猛兽是只豹子。 猛兽都怕火光,这个武侯便提议拿火把吓退豹子。 就在几个胆大些的武侯,举着火把,提着刀,正准备走向豹子时。 萃华楼二楼的廊台上,一个男声冷冷响起。 第五章 双打醉酒汉 就在武侯与豹子剑拔弩张之际,萃华楼二楼的廊台上,一个男声冷冷响起。 「莫动阿貅。」 正在紧张中的乔昭,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位身穿云水蓝圆领襦衫的男子,正站在萃华楼二楼的廊台,也向乔昭望来。*** 今夜上元,多年未见的好友裴少暄邀约李玄度在萃华楼赏月观灯。 这位裴少暄可有些来头。 他既是李玄度的表兄,又是李玄度的妹夫。儿时常与李玄度一同玩耍,后来又陪李玄度在国子监读了几年书。 后来,裴少暄尚了李玄度的皇妹,金阳公主。但公主因病早逝,并未留下一儿半女。 裴少暄一直没有再娶,纵使有人做媒,也都被他拒绝了。 李玄度去漠北时,裴少暄还未尚公主。 李玄度从漠北回来,裴少暄依旧孑然一身。 萃华楼雅间内,香炉里的郁金香静静地燃着,淡淡香气裊裊升起,氛围典雅幽静。 阿貅很乖地自己趴在雅间的廊台上,似乎在睡觉。 食桌旁的清风,手提石冻春,为李玄度与裴少暄斟酒,他俩正聊的兴起,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紧接着便听到有人在高呼武侯。 清风想来廊台上查看外面情况时,阿貅突然站了起来,鼻子好像还在嗅着什么。 没等清风看清外面状况,阿貅就「咻——」的一下,越过廊台的廊柱,从二楼雅间的窗户直跃了下去。 清风回过神来时,平时非常温顺的阿貅,竟然扑倒了楼下的一位大汉! 眼看着武侯提着刀过来了,清风也准备也从二楼跃下去救阿貅。 身后的李玄度拦下了清风,出声喊停了逼近阿貅的武侯。 醉酒男子此刻已经被阿貅吓得瘫倒在地,浑身不听使唤的哆嗦着,身下也是濡湿一片。 闹市突然出现猛兽,醉汉相好的早吓得不知道跑哪去了。 人群散开时,不知谁喊了几声「野兽吃人啦!」,就把武侯引了过来。 听到李玄度的声音,阿貅从醉酒男子身上跃到地上。 黑夜中,阿貅的眼睛闪亮亮的,武侯不知它要做什么,只能举着火把,提着刀,想要判断阿貅下一步动作。 乔昭也惊呆了,这是什么神兽,从天而降保护了她? 当「莫动阿貅」的声音出来时,借着附近的灯光,乔昭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只花纹豹子。 回忆与激动瞬间涌上心头,这是她在敦煌时救得那只小毛球吗?竟然长这么大了! 乔昭正在迟疑,就看见那花纹豹子从醉酒男子身上跃下,似乎在嗅着什么气息,慢步走向了自己。 武侯们以为豹子又要去伤害乔昭,正想上前保护她,这时豹子走到乔昭跟前,伏在了她的腿边,还讨好般的蹭了蹭。 凶猛野兽瞬间变身温柔大猫!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想到,事情竟演变成这个态势。 「阿……貅?」 乔昭不断在脑海搜寻小毛球的片段,试探着喊出了这个名字。 听到乔昭在叫自己的名字,阿貅则贴的更近了,继续埋头在乔昭腿边蹭了又蹭。 「真是阿貅?!」 乔昭又惊又喜,本以为再也不见的小毛球,没成想又在千里之外的长安遇到,而且小毛球刚刚还救了她。 面对如此情景,武侯更加手足无措,一时分不清楚到底哪边是行凶之人了。 乔昭已经高兴地蹲下来,抚起了阿貅毛绒绒的脑袋,阿貅也开心地在乔昭手心蹭来蹭去。 当乔昭抬起头时,发现刚才二楼那名身穿云水蓝圆领襦衫的男子,正站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不知是看向她还是看向阿貅。 男子身后是名玄色罩衫男子,也正看向乔昭这边。 看到阿貅与这名女郎如此熟络,清风实在震惊,除了他家王爷,阿貅从未与任何人如此亲近! 这女郎难道会什么迷惑兽心的妖术? 不知此刻的李玄度,他的心尖宠转投他人怀抱,心里作何感想。 不管李玄度怎么想,反正清风是不敢想。 为了防止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清风赶紧上前拾起捆豹索的另一头,就要把阿貅牵走,到了跟前,才看清这女郎的面貌。 巴掌小脸,含光杏眼,情急之下绯红的脸颊。 这不是…… 这不是领走他家王爷十两黄金的那位敦煌女郎! 难怪阿貅与她如此亲近! 李玄度也认出了乔昭,但他依然淡定的站在那边,清风望向他想寻求指示,但一无所获。 是不是立刻把阿貅牵开?清风也犯了难。 乔昭拍了拍阿貅的脑袋,刚站起来,便看到自己跟前的清风。 又一个熟人!难怪阿貅会在这里。 那前面站的那名岂不就是……乔昭仔细辨认了一下。 果然,就是漠北军府的那个位将军! 那名醉酒男子仍在地上瘫坐着,吓得魂飞魄散,动也不敢动弹。 「可是你驱使豹子去吓那醉汉?」 看到乔昭站起来,一名武侯壮着胆子,高声问道。 「各位武侯,是这个醉汉看我孤身一人,抢夺我的财物在先,这只豹子是为了救我,并未伤害那醉汉分毫。」 乔昭把阿貅护在身后,走到武侯跟前,把刚才的事情如实相报。 可武侯看到的却是一只猛兽,正在扑咬那醉酒男子。 一时间,武侯不知是抓走阿貅,还是逮捕醉酒男子了。
「按我大唐律例,有人在市内或众聚之地,故相惊动,令扰乱者,杖八十。」 刚才那男声又响了起来,虽然依旧冷淡,却掷地有声。 「这醉汉分明是一恶少,刚才还对京兆府出言不逊,其手臂上便有证据。」 武侯完全被李玄度的气场镇住了,这时裴少暄也下来了,他就住在兴道坊,又是驸马,武侯们自然认识。 眼见说话的男子气度不凡,又有裴少暄在侧,武侯们猜测此人来历定不简单。 「若不信这位女郎所说,武侯可询问附近百姓,以证其言真假。」 看着武侯还在迟疑,李玄度又说到。想带走他的阿貅?门都没有! 话音刚落,一名反应快的武侯立即走到醉汉旁边,捲起醉汉袖子一看,上面果然有着「生不怕京兆府」、「死不怕阎罗王」的字迹。 这字迹正是长安城内恶少、闲人之流的标志,之前京兆府也一直在打击这些人,但现在看来,仍有漏网之鱼。 其他武侯又在现场周围,问了几位胆大没跑的百姓,果然证实了乔昭的说法。 将军说话,分量就是不一样,乔昭心想自己真是幸运! 不一会,地上的醉汉便被武侯拖走了。临走时,武侯还不忘向李玄度、裴少暄施了礼。 这恶少公然抢夺财物,武侯带走,打上棍子,关进牢房,哼,真是太解气了! 乔昭开心地摸了摸阿貅的脑袋,笑着的模样好看极了,她一转头,眼神又碰上望向这边的李玄度。 *** 武侯一走,萃华楼又恢复了平静。 阿貅时而绕着乔昭转圈,时而依偎在乔昭身旁,好似乔昭才是它的主人。 依旧举着七彩神鹿灯的乔昭,彩光映在她的脸上,柔和而静谧。 阿貅到底如何识出乔昭的? 谁也猜不到。 这个画面,仿若回到数月前的漠北军府,只是阿貅不仅长大了,还天降神兵般保护了乔昭。 「谢谢你阿貅!」 乔昭摸摸阿貅的头,牵起了落在地上的捆豹索。 「多谢郎君搭救。」 把阿貅交还给清风后,乔昭对着李玄度施礼说道。 李玄度刚才并没有对武侯显露身份,可见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 乔昭思量了一下,决定不称李玄度为将军,而是称呼郎君。 「长安不比敦煌,地广人多,入夜了,女郎不要乱跑才是。」 乔昭望着李玄度,从他冷淡的声音中听出了几分别意。 「女郎刚才十分勇敢,胆气凛然。」 裴少喧上前,夸赞乔昭。 听到此话,乔昭心想,夸赞女郎不都是「貌比西子」、「才胜道韫」之类的话吗? 莫非她太丑了,只能夸赞「胆气凛然」? 刚才还特别勇敢的乔昭,此时想哭的心都有了,长安的郎君们,都这么不会说话吗? 今夜的事太波折,现在乔昭只想赶紧回到别院,一个人静静。 得知乔昭要回大报恩寺的别院,李玄度还没来及说话,裴少喧便提出让侍卫护送乔昭一程。 「今夜上元,虽无宵禁,但观灯人众多,难免有一两个闲人。让我府上侍卫护送你一程,平安回去便好。」 「让清风去送。」李玄度转身对着裴少喧说道,又给了清风一个眼神。 终于接收到信号的清风,麻熘的把阿貅的捆豹索递到了李玄度的手中,护送着乔昭继续东行会别院去了。 *** 回到雅间,李玄度向裴少暄说起了此事漠北军府的前因。 「竟然有如此巧合之事!」 裴少暄听完先开了口。 「玄度,这阿貅很是通人性!」 「家中小宠,裴兄见笑。」 到了别院,乔昭回身感谢清风的一路相送。 「在军府时没来及问,不知郎君在玄甲军中担任何职?方便以后好称呼。」 乔昭向清风表达感谢后问道。 「女郎称我校尉便是。对了,女郎如何到了长安,又可知今日阿貅是如何认得出你的?」 刚才李玄度的那一个眼神,清风瞬间读懂了多重意思,其一,阿貅给他;其二,问清情况。 「我是代表敦煌来参加厨艺赛的,刚到长安没几天。」乔昭笑起来很好看,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经历的那些。 「但我也是听到将军的声音,才知道这是阿貅,之前它才那么小一点,几个月不见就长这么大了。」 清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乔昭又问道: 「校尉可否告知贵府方位,以后有机会多去看看阿貅。」 「好说,女郎来开化坊靖王府便可。」 「那…那位将军便是靖王?」乔昭有些惊讶。 虽然来长安没几天,乔昭可是听到无数人提起过他。 什么威风凛凛打败漠北敌军,什么单枪匹马活捉敌军头领,还有什么回朝时被长安女郎的簪花掷了一整条朱雀大街,却依然难得见到真颜。 乔昭在敦煌见过李玄度的真颜,确实俊美。 但人美心冷!说话不近人情! 送走清风的乔昭,想起李玄度刚才的话,心里不禁又气了起来。 第六章 羊肉古楼子 自从上元节后,乔昭一直在别院,安心准备下个月的厨艺赛。 虽然不是第一次参加比赛,但这次所有州府都有参与,高手如云,无论如何,都要认真对待。 论烹饪技法,无非蒸、煮、炙、炮。 每种技法,乔昭都能做出十几道不同的菜品。 论饮食种类,无非饼饭粥羹、飞禽鱼畜、瓜果蔬菜,还有酒和茶。 每种食材,乔昭也都能翻上几个花样。 梳理完,乔昭决定按照食材分类,把她会做的菜品一一写下来,手写心至,边写边回忆制作过程。 几日下来,乔昭已写了厚厚一摞,翻开看来,字迹端正、婉然芳树。 从抽屉里取了一张空白纸,乔昭又在上面写上了四个大字:乔昭食录。 写好后,放在了这一大摞纸的最上方,算是书封。 就在乔昭正想把这些食谱装订起来时,屋门被敲响了。 「乔昭可在?」门外传来使团领事的声音。 「在!」乔昭从书桌前起身去开门。 门开了,果然是领事,还没等乔昭打招呼,领事便开口说道: 「乔昭啊,这比赛的日子刚刚定下来了。」 「什么时候?」乔昭的心忽然紧张了起来。 「二月初三为首赛,初六复赛,初九决赛。」 领事看起来神采奕奕,仿佛手握胜券似的继续说道: 「近三百个州府参加首赛,只取前三十二名进入复赛,再取前八名进入决赛,最终定前三名次。」 「三百州府取前三,百里挑一呀!」乔昭心里更加紧张了。 「莫紧张,乔昭,你的厨艺,我们有信心,大胆去比便是。」 领事捻捻鬍鬚,淡定的笑容让乔昭的情绪放松不少。 「只是听说这比赛的考官不同以往,到现在也没有公布,这方面可再费些心思准备准备。」 送走领事,乔昭又看了看那本厚厚的食谱,心想,敦煌时的考官就是当地的官员,这长安的考官又有何处不同呢? *** 二月初三,芳草初春。 万年县青龙坊,一片宽阔平整的空地上,摆放的并非往日的刀枪棍戟,而是早已搭建好的排排灶台。 长安厨艺赛的比赛场,便在此地了。 这里靠近城郊,原是护城大营的训练场,玄甲军归朝后,皇帝特批转为了玄甲军的操练场。 乔昭跟随使团到了比赛场外,便只被允许她一人进入。 在使团大家鼓励期盼的眼神中,乔昭轻步迈入比赛场。 入场后,乔昭便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 整齐划一的灶台,门类齐全的厨具,这容得下三百人同时展示厨艺的场地,宽敞广阔,甚为壮观! 乔昭在比赛场门口的宫人那里,领取了自己的号码牌。 天地玄黄四排,厨位各八十号,乔昭看了眼她的牌子,上面写着:天字第六十六号。 来到对应的灶台前,乔昭先是环视一番,又掂了掂锅铲,十分趁手;抬了抬案板,很是平稳;试了试灶火,炽热旺盛。 刚适应完环境,就传来一阵咚咚的鼓声,是战鼓,乔昭在漠北边境听到过。 果然,一架鼓车由远及近,一名勇武的士兵正手举双锤敲击战鼓。 鼓车后,是二十列士兵,身披玄甲,整齐行至灶台对称的宽敞区域,列队立定。 比赛场最前方的双层楼阁上,一名宫人高声喊到: 「吉时已到!比赛开始!」 灶台之间,几列宫人托着食材,迅速穿梭至对应厨师身旁,将食材放至灶台旁后,又迅速撤回。 「请各位厨师用灶台旁的食材,为玄甲军将士们烹饪一道美食,限时两个时辰,时到停手,违者出场。」 听完比赛规则,乔昭一看托盘中的食材,是新鲜的羊肉。 怪不到领事提前就说考官不同寻常,看来这初赛的考官就是玄甲军将士。 乔昭深吸一口气,打定主意做羊肉古楼子1,便动手开始整理食材。 与其他厨师不同,乔昭并没有先处理羊肉,而是取出一盆黄豆,清洗干净后,开水下锅煮制。 盖上锅盖,乔昭取过羊肉,上手掂了掂,约么有十斤重。 清水洗净羊肉后,乔昭直接把羊肉剁碎,又放入葱姜和绿蚁酒,去除鲜羊肉的膻气。 一会的功夫,羊肉盆中便出了很多腥水,滤出腥水,乔昭又在羊肉中放入盐,开始腌制。 趁着羊肉腌制,乔昭将面粉倒入干净的瓷盆中,加了些蔗糖,然后一只手搅拌面粉,另一只手端着温水,少量多次加入。 乔昭和面极快,散落的棉絮,在她双手回转之间,便被揉成了光滑的面团,盖上麻布,让面团在瓷盆中醒发。 回到灶台前,乔昭打开锅盖,捞出几颗黄豆,用手一捻便碎了,可以开始酱豆豉了。 捞出所有黄豆,洗锅添油,油温温热时,倒入黄酱和酱油,炒出酱香,紧接着,乔昭把黄豆全部倒入锅中,加入刚才煮豆的热水,盖上锅盖开始闷煮。 羊肉腌制了有半个时辰了,乔昭将豉汁、酱油、胡椒粉和香料倒入其中,鲜红的羊肉,调味后,颜色变得暗红。 乔昭用手将羊肉团起,又摔在盆中,反覆多次。
这样做,不仅让调味浸透每一块羊肉,还能让羊肉的口感更劲道。 调好羊肉馅,瓷盆里的面也醒开了花。 乔昭把醒好的面团从瓷盆中取出,放到撒好干面粉的案板上,再次揉搓成条,用刀将切成十个大小均匀的面剂。 这时,场内的鼓声再次响起,宫人高声报时:「一个时辰已过。」 听到报时,在场的厨师们,不约而同加快了手下的速度。 乔昭则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把九个面团放回瓷盆,盖好麻布。 黄豆熬制成了豆豉,连同腌制好的羊肉馅一同摆在案板前。 乔昭用擀面杖量了一下饼铛的大小,便擀起了面团。 铺开擀好的饼片,乔昭在饼面上刷了一层油,又撒上一层干面粉,这便是让面饼层层起酥的秘诀。 一斤羊肉一张饼。 乔昭掂出一斤羊肉,均匀铺满饼面,上面洒满葱白,再撒一层豆豉,从一侧将饼慢慢捲起,团圆后再擀成饼铛大小的面饼。 灶上的饼铛已经烧热,倒入胡麻油,乔昭把饼胚放到铛上小火煎炸。 一面煎好,准备翻另一面时,浓浓的肉香混着豆豉的香气已溢满四周。 等到饼两面被煎到金黄酥脆,乔昭准备的应试菜品——羊肉古楼子便做好了。 剷出煎好的羊肉古楼子,铺在案板上,乔昭把新的饼胚放入饼铛继续煎炸。 乔昭用刀将羊肉古楼子对半切开,滚热的羊油立即沾满刀面。 饼馅露了出来,一层羊肉一层豆豉,足足迭了六层,像层层楼阁,难怪会取此名。 昭昭忍不住尝了一块,羊肉鲜嫩、豆豉鲜香、葱白解腻,配上酥脆油香的饼皮,简直吃不够! 一个时辰没用完,十张羊肉古楼子便全煎好了。 乔昭刚刚把灶台收拾完,那边战鼓也响了,宫人再次高喊: 「比赛结束,请各位离手。」 赛场上,有没做完的,有刚做完的,也有早早做完的。 有几个在鼓响后没停手的,立即就被侍卫拖离,扔到了比赛场之外。 随后,像比赛开始时送食材一样,那几列宫人又到了厨师们身旁,将菜品连同号牌一併放入托盘,又端走了。 这时,真正的比赛才刚刚开始。 只见玄甲军将士们,迅速排成四个方阵,对应着天地玄黄四个参赛小组。 宫人们将每份托盘里的菜品,分出一小碟单独存放后,端着放着菜品的托盘,依次从每位将士面前走过。 将士人手一双竹筷,待宫人站定后,将士们可自主品尝菜品。 品尝结束,最激动人心的环节便来了! 将士们将用自己手中的竹筷,为每道菜品投票,每道菜品前都有一个竹筒,可投一支竹筷,也可投一双,全凭个人意愿。 这时,所有参赛者的眼睛,都看向了那四个方阵。 乔昭也不例外。 对于这些与众不同的考官,在比赛开始时,乔昭心里便做好了打算。 敦煌镇上康家大户的家丁,每到训练时,乔昭便跟随阿娘去他家厨里帮忙。 打那时乔昭便知,每日训练的人,体能消耗巨大,尤喜多盐、多油、多肉的食物。 能将这些喜好融合在一起,又方便在没有食桌的训练场吃的食物,便是这羊肉古楼子。 果然,天字阵营里,当乔昭的羊肉古楼子,在每位将士眼前经过时,香味与馅料就已吸引了不少目光。 到了品尝环节,很多将士选择第一口去尝这羊肉古楼子。 浓香的羊油让热热的酥饼与鲜香的羊肉融合到极致,吃到嘴里,层层馅料吃出多重口感,让人不禁想马上再吃第二口。 有的菜品还没有被尝第一口,乔昭的羊肉古楼子就已经被吃光了。 到了投票环节,羊肉古楼子的竹筒被装的满满的,看到没地放竹筷了,后来投票的将士们,便直接把竹筷投掷在空空的托盘上。 宫人们数完投票,乔昭自然获得了天字组第一名,顺利晋级复赛,而且,远超本组第二名的票数。 听完唱票,乔昭松了口气,总算没有辜负敦煌使团的期望。 谁知唱完票,宫人们又让每个小组的前两名端着自己做的,即刚才已经留好的小碟菜品,排队去那二层楼阁,进行第二轮考评。 依据第二轮考评结果,八人中四人可选取一项福利,在下一轮比试中使用。 乔昭听到有些弯弯绕绕,没明白福利是什么意思,接过自己的小碟子,只能先随着大家去了。 到了楼阁的二楼,一道珠纱帘隔开了参赛者与坐在长条食桌前的考官。 宫人嘱咐,帘子拉开,每位参赛者要将自己的菜品,呈与自己对面的考官。 讲清规则后,宫人慢慢把珠纱帘拉开,参赛者们都看到了自己对面的考官。 同行七人均已将菜品呈上,而乔昭这边却站住没动,只是杏圆的眼睛又睁大了几分。 这对面的考官,怎会是他! 第七章 红果馅馒头 看到端着碟子的乔昭,依旧站在自己的对面,李玄度轻咳两声。 宫人会意,立刻上前提醒乔昭。 上元节那夜,李玄度的话,让乔昭感觉出一丝别样的情绪,像醋意又像敌意,她也想不明白是为何。 再见到李玄度,乔昭本能地想躲开他,可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将羊肉古楼子呈到他的面前。 接下来,宫人们把每份菜品,平均分给每位考官,品尝后考官将按照上中下三个标准进行打分。 打完了分数,乔昭抬头一看,李玄度的盘中,唯独剩下了她做的羊肉古楼子,不对,看形状是一点都没吃。 这是什么操作?不尝尝就直接打分? 不止乔昭,其他参赛者也发现了此事。 「军食未熟,将不言飢。1」李玄度看穿了这些人的想法,继续解释道: 「这羊肉古楼子,玄甲军刚已投出最高票,我无需再品尝,他们的投票便是我的选择。」 很快,宫人们便公布了前四名,乔昭又是第一名。 这四人被宫人领着去往另一个房间,选取福利。 只见一张大桌上,摆着四样器具:釜、酒樽、茶盏、瓮。 第一样算是厨具,后三样全是饮器。在复赛中,这四人可以携带以上各一样参加比赛。 按照排名,乔昭首选,她看了看,觉得这些在比赛中好像都用不上,无非比别人多了一样工具而已,没什么犹豫,便选了釜。 回到别院,使团自然为乔昭庆祝一番,转眼到了二月初六,乔昭又开始了新的赛程。 这次比赛场不再是平坦的操练场,而是在城外山中的一处院子。 到达场地外,只见一个高高的石质牌坊,上书三个大字:悲田坊。 这悲田坊,是长安寺院组织的慈善机构,专门收留孤寡老幼,有些生了病无人管的穷人,也会被收进这里。 寺院里有专门的悲田史,也就是一些会医术的和尚,来照料这里的收留的人。 一看到了这悲田坊,乔昭哪还有不明白的,这次的考官肯定是里面的孤寡老幼了。 依然是天地玄黄四排炉灶,每排八个位置。 乔昭的位置,早早摆上了她选的釜。 鼓声敲响,比赛开始,宫人们便将这次比赛的食材端了上来。 每位参赛者身旁都多了一竹筐的食材,乔昭看了下这次的食材,是玛瑙似的鲜果子,红彤彤圆滚滚,十分可爱。 此物便是红果,又称山楂,与其说是食材,不如说是味药材。 药铺里通常把它晒干了磨成粉,用于开胃消食,因它味道过酸,食用鲜果并不常见。 乔昭取了两颗红果,洗净尝了尝,酸度正好,还透着微甜。 在尝红果的同时,乔昭便定好了这次要做的菜品——水晶红果糰子。 用糯米粉混上红果酱,团成糰子,在清水里一煮,成型捞出,淋上樒汁,软糯香甜,老幼皆宜。 随后,乔昭用清水将每一颗红果仔仔细细清洗干净,不留一点点污渍。 清洗干净后的红果,颜色更为鲜艷,接着,乔昭又用竹筷为红果去掉内核。 每颗红果大约有六瓣聚在一起的内核,口感很硬,不去核吃容易硌牙,因此,乔昭把这核提前去掉,只留下沙沙的果肉。 手法熟练的乔昭,很快红果的核就被全部处理干净,一些坏果也被挑拣了出去。 此时,灶内的火烧旺了,锅里的水也烧开了,放红果之前,乔昭往锅里倒入了糖霜与蜂蜜。 这两样调料,便是让酸酸的红果变甜的窍门。 不同于蔗糖,糖霜与蜂蜜不会遮盖食材原本的味道,还能让自身的糖分全部溶解进入食材之中。 当锅内的水再次滚开时,乔昭把大盆里的红果,全部倒入了锅里。 大火把锅煮开,又转小火住上一炷香的时间。 当乔昭再次打开锅盖时,清冽的酸甜味扑鼻而来,红果已经变软,锅里的清水也变成了淡红色的粘稠汤汁。 乔昭拿汤勺盛出一小碗红果,又舀了些淡红色的汤汁浇在上面,尝了起来。 正是乔昭想要的味道!酸中带甜,甜中带酸,很是惊喜! 红果上面裹着的淡红色汤汁,中和了红果原来沙沙的口感,果肉配上汤汁,入口更显软糯了。 乔昭心想,今日比赛也是十分顺利,这酸酸甜甜又软软糯糯的口感,肯定招老人与孩童的喜欢。 盛出全部红果酱,乔昭洗锅后再次倒入清水,准备水开后下入水晶红果糰子。 可近半炷香时间过去了,锅里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乔昭纳罕着打开锅盖,发现锅里的水位不对,比刚才倒入的水少了近一半。 水呢? 不仅水少了,锅也不怎么热了。 乔昭俯下`身子去看灶火,她有些蒙了,灶火也小了很多,而且柴火湿湿的。 一个想法瞬间爬上乔昭心头,她赶紧把手伸入锅内的温水中,触摸着锅底。
果然,乔昭触摸到一条细细的缝隙,竟然是锅漏了! 眼看着赛程过半,别的参赛者都在紧张进行中,乔昭这边却出现了这等状况。 乔昭连忙举手示意,一位宫人走了过来,询问了情况,却摆手,说锅灶数量都是定好的,并无多余。 仿佛战场上的弓箭手,发现自己背了箭筒,里面却没有见箭。 锅坏了,还没有备用的,这比赛可怎么再进行下去? 乔昭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脑海里不停想着各种代替锅的烹饪方式。 忽然,乔昭看到了摆在一旁的釜。 有办法了! 定了定神,乔昭决定更换菜品,做红果馒头。 拿出面粉和上了面,又在红果酱里撒了些干面粉,让果酱汁变得更加浓稠。 灶火重新点燃,让炉灶热起来! 面醒好了,乔昭将开了花的面团从盆中取出,放在撒满干粉的案板上。 巧手一挥,大面团就变成一个个小小的、圆圆的剂子。 按扁剂子,擀成小圆饼。 乔昭取了只汤匙,在每个面饼里放入两颗红果,带些粘稠的汤汁,一齐包入面团。 收好口后,乔昭一手托住饼底,一手捏紧收口,团圆饼团,放在一旁的笼屉上,让它继续醒发,接着做下一个。 很快,五屉红果馒头的坯子便做好。 釜内加水,蹲在灶上,上面摞上笼屉,笼屉里是醒发好的红果馒头,摆好后便开火蒸制。 釜,是一种古老的炊具,圆底无足,两侧各有一个铜环提手。在乔昭的家乡敦煌,一直都在使用釜。 釜内较深,加入水后,上方摞上笼屉,可制作蒸糕、馒头;加入麻油,则可以炸制糰子等。 但其容量较小,所以渐渐被容量宽敞的锅所代替,当乔昭选了釜时,那三位参赛者还有些庆幸,毕竟此物很是鸡肋,他们都不想选。 乔昭则感觉她选择了釜,十分的幸运,不然今日别说晋级,连菜品都做不出来。 卡着终场的鼓声,乔昭的红果馒头,热气腾腾地出笼了。 这蒸好的馒头,已经是原来馒头面团的两倍大小,圆滚滚、胖乎乎的,让人不禁想捏上一捏,甚是可爱。 刚出笼屉的馒头,抓在手里,很是烫手。 来不及品尝,乔昭留下了一只红果馒头,其余的五屉全被宫人端走了。 宫人走后,乔昭才撕开这只红果馒头,里面的包裹的红果酱汁已经融化,顺着撕开的口子淌了出来。 馒头皮松松软软,红果馅酸酸甜甜,尤其是被红果汤汁浸过的面皮,既松软又酸甜,口感绝了! 乔昭感觉好吃的都要说不出来话了。 这悲田坊的老幼,不仅喜酸甜,更喜松软。 他们第一次吃到带馅的馒头,还是未见过的红果馅,带着新奇咬下一口,软糯的红果配着浓浓的汤汁,淡淡的酸中带着清冽的甜。 无论牙齿松动的老人,还是牙齿未齐的孩童,红果馒头入口后,舌头轻轻一抿,整颗红果便在口中化开了,完全无需用力咀嚼。 好裁缝,量体裁衣。 好医者,对症下药。 而好厨师,就要看客做餐。 乔昭原本想做的水晶红果糰子,也是软糯香甜的。 只是釜太小了,时间根本来不及。 而红果馒头,既利用了釜的蒸汽,完全不用在乎釜的容量,又适合本次老幼考官的口感与口味。 只是为什么锅会坏了呢? 乔昭没有多想,只是在庆幸她随手选的釜,救了自己。 复赛的投票方式,依然别出心裁。 三十二位厨师,每人身前放着自己的菜品,还有刚才盛红果食材,现在已经空了的竹筐。 老幼考官们,人手一颗红果,投入自己喜欢菜品的竹筐里。 这些考官,都是年长的老人,年幼的孩童,看到他们,乔昭感觉只要他们吃的开心,比赛胜负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今日的乔昭,梳了双丫髻,还戴了红色金线的发绳,讨喜又可爱,与红果食材很是相配。 当老幼考官们走到乔昭身前时,都被她甜甜的笑容感染,更被她的红果蒸饼而感动。 这些居住在此的人们,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过专门为他们制作的美食。 今日众多菜品中,唯独这个红果馒头,外形虽然简单,内里却十分松软,没有其他菜品亮丽的外表,却顾及了他们特殊的口感,赢得了他们的心。 宫人们清点完每筐的红果票,乔昭又以远超第二名的票数,顺利晋级。 有惊险更有惊喜的一天,完全出乎了乔昭的预料。 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到宫人在前方高喊: 「下面,公布决赛的场地。」 第八章 玲珑牡丹鱼 「决赛的场地,在宫城的尚食局。」 随着宫人说完决赛场地,复赛到此结束。 乔昭在离开悲田坊时,总感觉有人在身后跟着她,猛一转身,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看不出哪个有问题。 或许是比赛太紧张,产生了错觉,刚才那锅突然坏了的事,实在太惊险了,乔昭的心,一直到比赛结束,还是怦怦的。 揉了揉发酸的肩膀,乔昭终于轻松地喘了口气。 短短七天,比试三场,不仅考验体力,更考验内心的意志。 比完的第二天,乔昭足足睡到晌午,才起床。 洗漱完,乔昭又把她写的《乔昭食录》搬出来,仔细看了一遍。 复赛有惊无险的度过了,既然到了决赛,就好好发挥,可再遇上锅坏了,可怎么办? 乔昭搓了搓手,心想,她的运气不能这么差吧。 长安城内,还有两座城,分别是皇城与宫城。 皇城,即大臣们办公之地。 宫城,则是皇帝处理公务与起居之地。 而这决赛的场地,正是宫城的尚食局,也就是皇宫内,专门为皇帝及后宫料理膳食的机构。 决赛的前一天,便有宫人专程过来,教乔昭宫廷礼仪和各种进宫的注意事项,生怕她出了纰漏。 乔昭认真地记下来所有的细节,这次来到长安,还有机会入宫,真是想都不曾想过的事。 乔昭决定比赛完,赶紧写封信,给阿耶阿娘讲讲她在长安的各种奇遇。 到了正式决赛这天,宫里的马车早早在外等候。 乔昭按照宫人的要求,穿上了比赛的专用服装,告别使团,上了马车,入宫比赛去了。 在车上,宫人不让打开车上的窗帘,到了站,乔昭从马车上下来时,便看身处一个方正的院子之中。 跟随宫人的脚步,乔昭穿过了游廊,终于进入了一片开阔的场地。 这里已站着几位同乔昭穿一样比赛服的参赛者。 场地上,八个炉灶,呈回字形,四个围作一圈。 待人员到齐,一名宫人高声喊道: 「尚食到!」 从场地的侧门,慢步走进一位身着绯袍,头戴官帽的官员。 乔昭一看,十分眼熟,这不就是许梵音么,难道今日她是考官? 许梵音走到回型场地旁,站定说道: 「恭喜各位厨师,顺利进入决赛。这次决赛是在我尚食宫举办,场地侧面的屋子里,便是食材库,各位可以随意取用。」 哇!可以随意取用的食材库!乔昭十分心动。 刚才乔昭就注意到旁边长长的一排房屋,没想到竟是食材库,这皇宫内果然处处霸气! 顿了顿,许梵音继续说道:「本次比赛时长依然是两个时辰,时到停手。」 说完,许梵音拍了拍手,立刻有两名宫人举着一幅画,站到许梵音的旁边,把画展了开来。 这是一副牡丹图。 画上的牡丹天姿国色、花团锦簇,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 「今日的赛题,便是这牡丹图,考官暂不公布,大家一定要拿出最好的厨艺来,看看到底谁才是我大唐的第一厨师!」 许梵音一番话,说的在场的参赛者顿时热血沸腾。 随着宫人一声「比赛开始」,原本安静的赛场,立刻热闹起来。 有去食材库取食材的,有起火烧炉灶的,还有摆列厨具准备上手的。 唯独乔昭,先把灶上的锅,细细检查了一遍。 这次没有问题了! 乔昭松了口气,又数了数厨具,很齐全。 紧接着,乔昭迅速进入了战斗的状态,稍微思量了一下她要做的菜品,便去了食材库。 进了食材库,乔昭被彻底震撼了。 一排排架子上,全是带着露珠的各种蔬菜,还有分门别类、摆放整齐的各种肉类,水池里是欢快游动的鱼儿。 这简直就是乔昭的梦中情库!她多么想拥有一间这样的食材库呀! 时间紧迫,来不及仔细感受食材库的豪华,乔昭便开始选取食材。 乔昭这次要做的菜品,是玲珑牡丹鱼。 牡丹金贵无比,要数十贯一株。 每年三月十五,牡丹才能花开京城,这才二月初,自然不会有真的牡丹花。 即使拿不到牡丹花,也没关系,乔昭想到了用可食用颜料——红曲粉来代替,染出来的鱼片浅红色,正好是人们最喜欢的牡丹花颜色。 乔昭在水池里捞出来的新鲜鲈鱼,肉质鲜嫩,味道鲜美,正合适做这道菜品的主料。 带着选好的食材,乔昭回到自己的灶台前,她先是把鲈鱼清理干净,去掉鱼头、鱼尾,只留鱼身。 用薄刀把鱼身削骨去刺,留下鱼肉,然后打花刀把鱼肉切片,切好的鱼肉片,便呈现出牡丹花瓣的形状。
接着,乔昭把红曲粉用温水化开,将鱼肉浸泡其中,上色后拎出,放在架子上控干水分。 葱切段,姜切片,配上绿蚁酒,为鱼片去腥。 倒入酱油、胡椒和各种香料,将鱼肉腌制半个时辰,彻底入味。 趁着鱼肉腌制的空隙,乔昭准备调一个增亮提鲜的酱汁,一会浇在鱼鲊的成品上。 酱汁调至一半,乔昭忽然发觉少了一味调料,她便回到食材库去取。 回来后,调好料汁,乔昭又将料汁倒入锅内熬煮,熬制透亮粘稠时,放一旁备用,她又去看腌制的鱼。 打开盖子,盆里的鱼依然保持淡淡的红色,已经闻不到鱼腥味了,乔昭用竹筷将鱼片夹出,放入盘中。 炉灶内的火也烧好了,乔昭在锅内倒入油,待油温高上来时,开始把鱼片下锅炸制。 进入油锅,在高温的作用下,淡红的鱼片四周微卷翘起,正像那绽放的牡丹花瓣似的。 炸好的淡红色鱼片,被乔昭摆盘成牡丹花的样子,一会再淋上特制的料汁,这盘玲珑牡丹鱼便做好啦! 乔昭抬头看了看太阳,大约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比赛便结束了,看着盘中娇艷绽放如牡丹花的鱼片,乔昭满满的成就感。 早就熬制好的料汁,被乔昭取了过来,她用竹筷轻轻淋起,料汁拉丝透亮,状态很棒。 就在乔昭想把料汁淋到炸好的鱼片上时,她忽然发现料汁中有一点点细微的黑色颗粒。 料汁的配料里并没有带黑色颗粒的食材,乔昭皱了皱眉,收回了淋料汁的手,取了一只干净的勺子,舀了一点料汁,轻尝一口。 就这一口,乔昭便发现了问题。那黑色的颗粒,应该是胡椒研磨成的粉末。 正因为有了这个胡椒的粉末,原本清甜口感的料汁,变得无比呛口,难以下咽。 仔细回忆,乔昭只在腌鱼的时候,放了些整颗的胡椒粒去腥提味,并没有取过胡椒粉末,这料汁里的胡椒粉末,凭空来的? 乔昭忽然想起来,自己在调制料汁的途中,去食材库取过一回食材,短暂离开了灶台一小会。 可恶! 乔昭又想起了复赛时那有裂纹的锅,难不成有人故意算计她? 可来到长安,乔昭接触的人有限,也并没有接触过其他比赛对手,怎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距离比赛结束,仅剩一炷香的时间,重新调配料汁,已绝无可能。 这料汁,正是玲珑牡丹鱼的点睛之笔,没了料汁,这道菜品便没了灵魂。 这可怎么办呢? 看着逐渐靠近正午的日影,乔昭连呼吸,都有些紧张了。 很快,终场的鼓声便敲响了,进入决赛的都是厨艺高手,时间一到,大家主动停手,等候宫人端走菜品。 *** 今日决赛的考官,乃是两位特殊的食客——当今帝后。 决赛之题的那副牡丹图,便出自皇后之手。 皇后最近一直胃口不好,宫里的尚食局已经是每日变着花样地做膳食,但皇后依然没有什么胃口。 当许梵音带着八份决赛菜品出现时,皇后一眼就看中了乔昭的玲珑牡丹鱼。 皇帝也许久未见皇后那亮亮的眼神了,顺着皇后的目光,皇帝也看向这道菜。 这玲珑牡丹鱼,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大朵浅红的牡丹花被端了上来。 鱼片色若牡丹之色,外形更神似牡丹之形,让人忍不住想尝一下味道。 「圣上、殿下,这些便是进入厨艺赛决赛的菜品,刚才宫人已经试过,并无问题。」 按照帝后的要求,许梵音先将玲珑牡丹鱼,放于帝后食桌前,请帝后品尝。 拿起竹箸,皇后率先夹起一片「牡丹花瓣」放入口中,花瓣上的料汁接触了味蕾,酸甜麻鲜之味袭来,随后咬动鱼片,唇齿间满是酥酥脆脆的声音。 皇后感觉在宫里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片! 这酸酸甜甜的料汁很是爽口,瞬间打开了皇后的味蕾,一连吃了三片。 皇帝也夹起这玲珑牡丹鲊,送入口中。这鱼片外皮酥脆,肉质滑嫩,外面沾满的料汁甜中透酸,麻中带鲜,咸淡恰好,皇帝也是十分满意。 「此味甚好!」 皇后一改往日懒懒的神情,对着皇帝愉声说道,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轻松。 不止皇帝,包括许梵音在内的宫人们,看到皇后开心了,都甚是欣喜。 自从皇后怀上龙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夸过一道菜了。 往常,皇后要么是闻到味道就噁心,要么是好容易吃进去,不一会又吐了出来。宫内的尚食局,总是做不对皇后的口味。 顿时,殿内所有人都对这个鱼片刮目相看。 许梵音正在欣喜之时,殿上皇后的声音响起了。 「梵音,这是谁做的鱼片?」 第九章 春满楼鱼脍 听到皇后问她,许梵音赶紧回道: 「殿下,是瓜州敦煌的厨娘乔昭。」 对于乔昭能走到决赛,许梵音并不意外。 当初那小小的炸甜圈,许梵音只尝了一下,便看出了乔昭的功底与新意。 皇后点了点头,转向问道皇帝:「圣上觉得这些菜品,哪道更合胃口?」 「阿周喜欢的,就是朕喜欢的。」 许久未见如此开心的皇后,皇帝也很是高兴,自然都依着她来。 对着皇帝莞尔一笑,皇后又对殿内的许梵音说道: 「梵音,这些菜品里,本宫认为这玲珑牡丹鱼是为最佳。」 许梵音立即道是,皇后顿了顿继续说:「比赛结束了,带乔昭来见本宫。」 许梵音再次道是,向帝后施礼后离开了大殿,回到了尚食局的比赛场。 菜品端走后,乔昭留意看了看四周,她的位置正好在回字型场地的最外缘。 现在有宫人监场,参赛者不准去自己灶台与食材库以外的地方。 那能在乔昭短暂离开后,能到她灶台前的,只有在场的宫人了。 乔昭皱了皱眉,悄悄看了一圈宫人们,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这一趟比赛还真是状况频出,幸亏今日便结束了。要是多比上几日,幸运迟早要用完。 「尚食到!」 宫人一声高喊,许梵音重新出现在比赛场上。 「下面宣布比赛结果。」是许梵音的声音。 在场的人都紧张了起来,乔昭更是攥紧了拳,胜负在此一举了! 「第一名,瓜州敦煌乔昭。」 许梵音的声音稳稳落下,乔昭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大惊喜笼罩了她,呼吸停滞了几瞬后,她的心跳更加剧烈了。 后面的名次,乔昭没有听清,她实在太激动了,比赛一路走来,坎坷不断,能得到这个结果,实属意料之外。 「乔昭,你随我来。」 还沉浸在惊喜之中的乔昭,听到有人喊她,抬头一看,原来是许梵音。 「昨日宫人教与你的礼仪,可还记得?」 跟在许梵音身后的乔昭,第一次听到许梵音的声音如此温柔,完全没了刚才那种威严。 「记得。」 乔昭比量了下昨日宫人教的礼仪,许梵音看后眉眼弯弯,浅笑着回身,带着乔昭入了内殿。 到了殿门口,许梵音才告知乔昭,召见她的是皇后殿下,进入先施礼,不用紧张。 在殿外稍等了一会,一名宫人出来,引了许梵音与乔昭入殿。 到了殿中,乔昭按照宫中礼仪施礼。 「瓜州敦煌乔昭,拜见皇后殿下。」 皇后让乔昭免礼,又让她走近几步,才看清了她的模样。 乔昭面如冠玉,颜若握丹,不施脂粉,却如朝霞映雪,未配花钿,却若神采焕发。 皇后看了很是喜欢,浅笑问道: 「那玲珑牡丹鱼是你做的?」 「回禀皇后殿下,是我所做。」乔昭恭敬地回答。 「手艺不错!此鱼,本宫甚是喜欢。对了,那鱼片上淋的是什么料汁?」 皇后最喜欢的莫过于裹着鱼片的料汁了,酸甜可口,衬托着鱼片更加好吃。 「多谢皇后殿下抬爱。那料汁是用糖与醋,配上水淀粉熬制的。」乔昭再次施礼。 就在比赛即将结束时,料汁突发状况,眼看这道菜品就要失败了,乔昭想到了阿娘调汤羹时爱放的水淀粉。 这水淀粉倒入锅中翻上三两下,汤汁就能快速变的浓稠。 乔昭立刻将糖混上醋,倒入锅中,又加入稀稀的水淀粉,开始翻拌。 果然,没几下汤汁便浓稠了许多,继续翻拌,汤汁越发透亮,拿锅铲淋起,甚至还有些拉丝。 成了!乔昭心中大喜,赶紧把这个料汁浇在鱼片上,清澈透亮的料汁裹住每一片鱼片。 在阳光的照耀下,玲珑牡丹鱼立刻变得闪闪发亮,配上浅红的底色,仿若一朵绽放开来的牡丹花。 「如此简单?」 皇后有些惊讶,尚食局每日做的都是无比珍贵的食材,却没有这最简单的糖醋味下饭。 离开大殿时,乔昭手里多了一个淡黄色的小锦袋,这是皇后的赏赐,她十分喜欢乔昭的厨艺,以及这道玲珑牡丹鱼。 小锦袋掂在手里还有些重量,乔昭没敢打开来看,放在怀里带回了别院。
在宫城外等候的使团,已经得到了乔昭获胜的消息,每个人都很是激动,没想到一个敦煌镇竟然出了这大唐第一厨师,哦不,厨娘。 看到乔昭出了宫门,大家热烈迎上前来,为她欢呼庆祝。 乔昭则累坏了,短短几天三场比赛,还经历了两次险情,她现在只想倒头大睡上三天三夜。 比赛完的第二天,乔昭果然睡到日上三竿才洗漱起床。 使团还要等候皇后寿辰时,献上弥勒神像图,因此厨艺赛结束了,依然要留在长安。 完成任务的乔昭无比轻松,今日天气晴朗,她想出去放松一下,毕竟来了长安近一个月,还没怎么出去游玩呢。 来到郊外,只见天空湛蓝,白云朵朵,树上嫩芽满枝,湖冰刚刚融化,随便一嗅,满是迎春的气息。 阳光照在湖面上,碧光粼粼,乔昭抬眼望去,已经有很多人在湖里泛舟,随着碧波荡漾,肆意游玩。 敦煌地处西北,除了戈壁就是沙漠,乔昭哪有机会坐船,沙漠之舟的骆驼,倒是没少坐过。 看着湖里星星点点的游船,乔昭眼中满是新奇,她看到湖边还停着几只游船,便上前询问,也想体验一下泛舟游玩的快乐。 很快,乔昭便坐上了游船上,她好奇地打量着船舱,这里面十分宽敞,还有桌椅,桌上摆放着点心、水果。 好容易等到船上的人坐齐,船家拉开拴在岸边的船链,开船游湖。 随着船儿在湖水中起起伏伏,乔昭感觉胸口闷闷的,大概是有些晕船。 打开船舱侧面的窗户,仍然带着些寒冷的风扑面而来,乔昭刚才那晕晕的感觉,瞬间融化在这料峭的春风里。 从窗户望去,来往船只上都是一张张游玩的人们欢乐的笑脸,湖面上时不时游过几条鱼儿。 听着旁边游船经过时传来的欢声笑语,乔昭已被这种欢乐的氛围所感染,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呼吸着郊外的新鲜空气,感受着天空大地的宽阔,乔昭感嘆,人生真是太美好了! 随着船家一声「到岸啦!」,小游船停靠在了湖中央的湖心岛上。 在这湖心岛上,有一座多层的楼阁,一看就是一家大型的酒楼。 楼阁的外面挂着好多彩色的旗幡,纷纷随风飘扬。 乔昭从船上下来,抬头一看,眼前的楼阁上方,悬挂的牌子上写着三个大字:春满楼。 这就是酒楼的名字吧,起的不错,应时应景。 乔昭还没品尝过长安当地的美食,这次终于有机会尝尝啦! 迈步进入春满楼,里面已经坐了满满当当的人,像是在举行盛大的宴饮。 一楼是散桌,二楼往上都是包间。 楼里的人们都在临湖赋诗,对酒当歌,似乎要把储藏了这一整个寒冬的能量释放出来。 在一楼靠窗有一个空位,昭昭走过去坐下,随着就有侍者笑容满面地上前招呼。 「女郎,想吃点什么?今日刚从这湖里捞出的鲜鲈鱼,要不要尝尝我们春满楼招牌的春满鱼脍1?」 「好,来份尝尝!」听着介绍,乔昭很感兴趣,点头同意。 侍者走后,乔昭抬手搭在窗户上,看向窗外。 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湖面的景色,边休息边欣赏美景的乔昭,更觉无比惬意。 半柱香的时间,春满鱼脍便端上来了,椭圆形的白瓷盘上,放着一排柔软若云朵的鱼片,旁边还有一盘特制料汁。 乔昭夹起一片鱼片,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光,整个鱼片晶莹透亮,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薄如蝉翼的鱼片上,还有丝丝鱼肉的纹路。 沾了沾料汁,鲜嫩的鱼片,送进了乔昭的嘴里。 嗯!好吃! 鱼片入口后,鱼肉新鲜,很是劲道,轻轻一嚼,便在嘴里化开了,鱼皮更是弹弹的很有嚼劲,与这秘制料汁,简直绝配。 难怪这家敢用自己酒楼的名字命名这个鱼脍,不愧是招牌菜! 乔昭又夹起一片,仔细研究起了鱼片的刀功,是横切还是竖切,是平片开的还是斜片开的。 别人来吃鱼脍是享受,乔昭来吃,即是享受,又是学习,一举两得。 来长安时路途遥远又辛苦,到了长安这些天也是波折丛生,唯有今天的游玩,与这美味的鱼脍,让乔昭真正感受到了长安城的美好。 「长安城」已不再是敦煌镇胡商们口里的三个字,它现在就真实地出现在乔昭的面前,可以全身心地去体验长安城的魅力。 乔昭正陶醉在窗前这湖间美景,忽然,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阿貅!」 乔昭立即从座位上起来,跑出了春满楼。 刚才阿貅的身影一闪而过,乔昭在春满楼前找了一圈,也没再看到阿貅。 奇怪了。 乔昭正想回春满楼,眼角余光又那黄色身影闪过,她扭头一看,果然是只豹子,已经被人牵着拐到湖边树林后,仅余尾巴还露在外面。 原来在这! 快跑几步,终于来到那树林旁,乔昭上前喊了一声「阿貅」,刚想伸手去摸它的脑袋,这时牵着豹子的人转过头来,竟然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乔昭的手,还没来及收回来,径直向那人手里牵着的豹子伸去。 第十章 荠菜肉馄饨 就在离豹子头二寸的距离,乔昭的手忽然停下。 这只豹子,不是阿貅。 阿貅眼睛内侧,各有一条深色的线延伸到鼻翼两侧,这只豹子,眼内侧却没有那两条线。 原来是认错了。 「抱歉抱歉,是我认错了,告辞告辞。」 乔昭反应过来,立刻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嘴里说着抱歉,转身就要离开湖边的树林。 「这位女郎,请等一下。」 乔昭身后传来一个男声,待乔昭转身回去,原来是那个牵豹的男子。 这牵豹男子年纪二十出头,一身墨兰色圆领袍,头戴幞头,一看便是长安城年轻郎君的时兴打扮,看这样子,应是哪家贵人家的郎君。 只是他的长相不似长安人,也不似胡人,乔昭一时识不出是哪里人。 「你不害怕它?我看其他女郎都躲的远远的,才牵它来了这湖边,没想到你追来了这。」 牵豹人挑了挑眉,原本冷峻的脸上,浮现了些诧异。 牵豹男子这么一问,乔昭倒不知如何回答了。 若回答「不怕」,对方可能还会追问原因。 若回答「怕」,她的手刚才离豹子的头,那近乎二寸的距离,马上就要抚上,哪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哼,为一个陌生人,没必要让自己进退两难。 乔昭选择什么都没说,微笑一下,揖手施礼,然后转身离开了湖边。 看着乔昭远去的背影,牵豹男子忽然低声一笑,心中默念「有意思」,然后对着身后使了个手势。 很快,一个玄色便衫的男子出现在牵豹男子身后,低低喊了声「王子」。 「明早,我要知道刚才这位女郎的全部信息。」 牵豹男子的表情换回冷峻,淡淡地安排道。 「是。属下马上去办。」 玄色便衫男子后退几步,又消失在湖边的树林里。 虽然乔昭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但那牵豹男子并没有收回目光的意思,依然注视着乔昭离去的方向。 从湖边回来,乔昭看到湖心岛的栈桥上有人在摆摊卖绿色蔬菜,上前一看,原来是荠菜。 这湖临近长安郊区,有菜农将自家地里的菜拿到人多的地方,摆摊售卖,并不稀奇。 而这荠菜,乔昭很是熟悉,它汁液解渴,清新香甜。 尤其是这新鲜的荠菜,自带着泥土的芬芳,最适合掺上猪肉做馄饨吃,吃上一口,回味无穷。 「这荠菜怎么卖呀?」乔昭上前询价。 「五文一捆,全是今早从菜地里摘的,你看这叶上还带着露水呢。」 卖荠菜的老农毫不吝啬地夸赞着自家的荠菜。 已经未时了,就算荠菜叶子上有露水,也早蒸发了,不过这荠菜确实很新鲜,乔昭已经开始馋荠菜馄饨了。 付了钱,买了两捆荠菜,今日的春游便算圆满结束了。 长安的春天十分短暂,虽已立春,仍是春寒料峭,等暖风一刮,便直接进入了夏季。 唯一能让人感受到的春天气息,便是这嫩绿的荠菜。 所以,吃荠菜,其实是吃春天的味道。 回到别院,玩累的乔昭躺在床上,忽然想起来,皇后赐的锦袋还没拿出来。 从昨日衣怀里取出锦袋,打开收紧的金丝绳,袋里面的内容显了出来。 乔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把锦袋拿到窗边光亮的地方,仔细看。 不大的锦袋里,装了十数颗金豆子! 看着黄澄澄的金豆子,乔昭既激动又有些不知所措。 *** 翌日清晨。 昨日回来,乔昭便与使团打过招呼,今日中午请大家吃荠菜肉馄饨。 来到小厨房,乔昭把昨日买的荠菜,择去根部和坏叶,荠菜叶上多沾泥土,得用清水多淘洗几遍,才能清洗干净。 荠菜,谐音聚财,乔昭给这馄饨又取名为聚财馄饨。
所谓美食,既要美味好吃,又要让食用之人心情愉悦。 因此,起上一个好听讨喜的名字,很有必要。 嫩绿的荠菜,配上新鲜的猪肉,变身圆滚滚的元宝馄饨,光想想就馋了。 铺好案板,乔昭开始切荠菜,荠菜若是切的太碎了,入口后会后涩涩的感觉。 而乔昭把荠菜切了一指宽的小段,这样口感会好很多。 今天一大早,乔昭便去附近的肉肆,买了五花三层、肥七瘦三的鲜猪肉,正适合做馄饨馅。 猪肉洗净后,乔昭细细地切成小肉丁子,这样嚼起来更有吃肉的感觉。 切好的肉丁放入盆中,随后,乔昭在盆里倒入绿蚁酒,放入葱段、姜片,又加入了酱油、盐调味。 猪肉腌制的同时,乔昭也没闲着,开始和面,制作馄饨皮。 面粉加入少许食盐,混上清水,搅成棉絮状,再揉成光滑的面团。 揉面看似简单,若要做出皮薄光滑的馄饨皮,可要反覆揉面数次,才能成功。 揉好的面团,醒发后,便可擀馄饨皮了。 长安和自己家乡敦煌一样,百姓都爱吃面食。 对于面食的制作,乔昭相当拿手。 案板上洒满干面粉,放上醒好的面团,乔昭拿出一支长长的擀面杖,先把面团擀扁成面饼。 再用擀面杖把面饼捲起,手压在圆饼的边缘,用力擀压。 每擀完一次,乔昭就在擀开的面饼上撒上一层干面粉,换一个角度,继续擀压。 不一会,一张圆圆的薄薄的饼皮便擀好了。 乔昭把手放在饼皮的下面,看了看饼皮的厚度。 手掌上的纹路,透过薄薄的饼皮,能够清晰的看到,这便是完美的馄饨皮。 圆饼折迭几层,乔昭把它切成手掌大小的方形面片,馄饨皮便做好了。 打开盆盖,猪肉馅也腌好了,乔昭在里面打了几个鸡蛋,又泼了热热的胡椒油,最后倒入荠菜碎,开始拌馅。 接下来,便是乔昭最喜欢的环节——包馄饨啦! 展开一张馄饨皮放在手掌心,用小匙子舀出荠菜肉馅,放在馄饨皮中间。 用手沾上清水,围着馄饨馅,在馄饨皮上画一个圆。 双手握着馄饨皮,一合、一转、一捏,一个圆滚滚的元宝馄饨便做出来了。 包好的馄饨摆在案板上,就行一排排待检阅的士兵。 锅内清水煮沸后下入馄饨,等着它们从沸水中自己翻滚上来。 锅里煮着馄饨,乔昭取出一摞瓷碗,每个碗里放入一小块荤油、醋和胡椒粉。 锅里的汤已经开了,趁着馄饨还在锅底没翻上来,乔昭用汤勺盛了热汤浇入碗中,融化荤油。 浇完汤,馄饨便陆续翻滚上来。被热汤一煮,馄饨肚里充满了热气,更显得圆滚滚白嫩嫩,十分可爱。 热汤开了两滚,馄饨便煮好了,乔昭把馄饨盛入碗中,浇满热汤,淋上香油,撒上芫荽碎。 登时,馄饨香、麻油香、芫荽香,阵阵清香扑鼻而来。 使团的同乡有提前到来的,还没进厨房,便闻到了这馄饨的香味。 乔昭赶紧招呼大家进来,端上热气腾腾的馄饨。 「大家趁热尝尝这聚财馄饨,看看哪里还需要改进。」 同乡们纷纷拿起汤匙,尝起馄饨。 这馄饨皮软且劲道,猪肉鲜香,荠菜清香,配上乔昭调好的汤汁,一起下肚,在这春寒料峭之际,味美,暖胃,更暖心。 「好吃,好吃,太好吃了!」 「这名字也好听!吃了能聚财!」 听着同乡们不停夸赞,乐的乔昭直眯眼。 在大家吃的正开心的时候,小厨房忽然进来一个陌生的面孔,环视了一圈,开口问道: 「瓜州敦煌乔昭可在?」 第十一章 橄榄枝齐来 方才,乔昭正热火朝天包馄饨之时。 靖王府。 李玄度坐在书案,正翻看着兵法,就听得书房门被扣响,随后传来清风请示进来的声音。 「进来。」 得到李玄度的允许,清风方推门进入书房,到了跟前,先是揖手施礼,后正色回禀道: 「王爷,蒙诏三王子,逻凤已回长安。」 这蒙诏国,地处南陲,距离长安甚是遥远,原是民风尚未开化之地,只有部落,没有国家。 二十年前,这些部落中最强大的一支,首领舍格逻,也就是逻凤的父亲,武力统一了所有部落,成立了蒙诏国。 虽然实现了统一,但民风仍然有待开化。 舍格逻听闻大唐国力强大,文化先进,又盛招四方来客,便派了专员,专程来到长安,拜见先帝,以求学习文化知识,还有农耕渔商各种技能,回国再进行传授。 二十年来,蒙诏国派来长安的专员,一批又一批,民风实现开化,农耕技术也得到很大提高。 就连舍格逻三个王子,也都到过长安的国子监进行求学。 逻凤,正是舍格逻的三王子,与李玄度年纪相仿。 在李玄度未去漠北之前,他与逻凤曾在皇宫见过面。 当时为先帝贺寿,逻凤组成了各色外来人种的马球队,与李玄度带领的大唐马球队,进行祝寿比赛。 结果当然是大唐马球队的球技更胜一筹,逻凤也甘拜下风。 只是,后来蒙诏国老王舍格逻病重,逻凤早于两年前回到了蒙诏国,但后来大王子继承了王位,逻凤也没再回来长安。 今日,收到逻凤回到长安这个消息,不知是否蒙诏有变。 「知道了。下去吧。」 「王爷,还有一事。」 「说。」 李玄度没有抬头,继续翻看着手中的书。 「敦煌的那个乔昭,前日在全州府厨艺赛上,得了第一,还被皇后召见了。」 清风说完,李玄度翻书页的手也顿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眼清风,又低头继续翻起书页,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传到了清风的耳边: 「与时局无关的事,以后就不用禀报了。」 同时,长安郊外的一栋别墅里。 逻凤一身蒙诏国常服打扮,坐在皮凳上,靠着虎皮靠背,手掌轻轻拂过怀中豹子的背。 「王子,已打探到昨日那位女郎的情形。」 「说。」逻凤表情冷淡地吐出一个字。 「此女年方十六,瓜州敦煌人氏,来长安参加全州府的厨艺赛,并刚刚拔了头筹,目前仍住在大报恩寺别院里。」 跪在地上的玄色便衫男子,一字一句陈述道。 说完,该男子停了几瞬,又补充道: 「此女名叫乔昭。」 本来就不亮堂的屋里,逻凤眼眸深邃,似是在筹谋什么。 玄色便衫男子尚未起身,便听到前方传来一声暗沉的声音: 「让凉州食肆的掌柜,过来见我。」 *** 别院的小厨房。 「我便是乔昭。你是哪位?」 乔昭上前一步,对这陌生面孔的男子说道。 「乔娘子好,我是醉仙楼的掌柜,免贵姓王。」 看到乔昭就在面前,这中年男子笑意浮上了眉眼间,自我介绍起来。 「我家醉仙楼自酿的醉仙春,酒味醇香,别说在万年县,就是在长安城,名号也是响噹噹的!」 乔昭一蒙,这是来推销酒肆的? 「但一直没有寻到合适的主厨,昨日听说乔娘子在全州府厨艺赛上拔的头筹,今日特意慕名前来,想邀请乔娘子来我醉仙楼掌厨。」 王掌柜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又郑重说道:
「重金邀请!望乔娘子赏个脸,咱共同把醉仙楼做成长安城最出名的酒肆!」 听到这,乔昭才明白过来,原来是邀请她去做主厨的。 这比赛刚刚比完第二天,风声就传开了? 还没等乔昭给出答覆,小厨房外面又有人在找她。 乔昭应了声,迎了出去,是一位三十多岁衣着华丽的女子,上来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恭喜乔娘子喜夺厨艺赛第一!我是西市最大的食肆——凉州食肆的掌柜,也是凉州人,离你家乡敦煌很近,咱这餐食的口味也相近。」 又来了一个食肆掌柜,还攀上了地缘的近乎。 「乔娘子,你现在可是全州府第一厨娘,我是西市最大食肆,你来我们食肆当主厨,全是漠北菜系,做起来也顺手。」 这位女掌柜伸手揽住了乔昭的手臂,笑声说道: 「咱们都是漠北女郎,将来携手称霸长安美食界,如何!」 呵,这位女掌柜比刚才那位男掌柜更加雄心壮志。 乔昭有些不适应这个场景,讪讪一笑,将手臂从女掌柜手里抽出。 「多谢这位掌柜的好意,现在,我还没有当主厨的想法。」 乔昭刚说完,小厨房里的王掌柜也走了出来,两位掌柜一见面,便彼此明白了对方的来历。 「乔娘子,他家只是一个酒肆,而我这不止酒肆,光食肆就有三家,可比他家规模大的多!」 女掌柜一下子就挡在了王掌柜的身旁,当仁不让,抢占说话的先机。 「他家给你多少酬金呀?我给你翻三倍!只要你肯来,翻五倍也行!」 「明明我先来的,乔娘子要是选,也得有个先来后到!你以为店大就能明眼抢人啊!」 醉仙楼的王掌柜听到这可是气不过来,差点冲过来跟女掌柜打起来。 使团的同乡们连忙过来帮助乔昭拦下了二位气沖沖的掌柜。 「两位掌柜,先冷静一下!」乔昭好容易分开了他俩。 「二位掌柜抬爱,我刚刚比赛完,现在想法未定,若是有缘,以后咱们还会再见哈!」 其实,乔昭曾想过自己的未来,做厨娘是一定的,但她厌倦了为别人奔波,想自己当家做主,开家小食肆。 之前的乔昭只有厨艺,没有本钱,更不敢想开食肆之事。 可来了长安,远的不说,单看大报恩寺周围,就有许多小间的食肆,虽无堂食,却客流如织。 还有很多摆摊做生意的,不只餐食,还有各式各样的小摊子,也是人涌如潮。 长安一个坊的面积,就赶上了整个敦煌镇的大小。 合着一个长安城,一百零八坊,就等于一百零八个敦煌镇。 现在的乔昭,看到了商机,既然自己的厨艺还不错,完全可以从小做起,无论是支摊子还是小食肆,只要努力,都可以完成自己的梦想。 从敦煌来时,乔昭带了上次比赛的两贯赏金。 这次长安厨艺赛,虽无赏金,从刚才两位掌柜的表现来看,乔昭的名号已经传了出去,比默默无闻做起,已经跑在了前面。 乔昭脸上陪笑着把二位掌柜送出别院,就在要出门的时候,他俩还互相狠狠瞪了对方一眼,才算罢休。 吃完馄饨,下午又来了几家知名的食肆,纷纷邀请乔昭加入,同样也被乔昭劝了回去。 这一天下来,乔昭光说话就累的够呛,晚上躺在床上的乔昭,又想起阿娘曾对自己说过的话。 「昭昭,只要你认准的事情,就勇敢去做,不要害怕失败,乘风破浪才会成长。」 乔昭又有些想家,阿娘要知道她得了全州府第一名,肯定非常欣慰。 使团领事说加急的喜报,昨日便发回了敦煌,阿娘肯定很快就会知道这个好消息。 想到这,乔昭又开心了起来,开食肆的事情,她决定试一试。 夜已入深,乔昭却越想越兴奋,什么食肆的名字啦、位置啦、食单啦…… 乔昭的脑袋像是打开了百宝箱,各种新奇的想法纷涌而来,直到天蒙蒙亮,她才渐渐入睡。 第十二章 糖桂糯米藕 次日,乔昭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赶紧取来笔墨,把自己昨晚的想法一一写下,生怕自己忘了。 吃完午饭,乔昭决定先出去转转,看是否有合适的店面或者摊位。 刚出了别院,没几步,乔昭便看到紧邻别院的位置,有一个挂牌出租的店面。 这家店面里别院大门不远,附近来往百姓也挺多,客流量不错,乔昭暗想。 只是店面不大,约一丈宽,透过窗户往里望去,屋内也就两丈深,后墙的窗户可看到别院内部,地面倒是干净,空无一物。 乔昭越看越觉得不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她。 「这位檀越。」 乔昭扭头,原来是位身着灰色僧衫的年轻和尚。 「师父好。」乔昭回应。 「檀越可是对这家店面感兴趣?」灰衫和尚笑着拿出钥匙,「我正要进去,一起进来看看?」 「这是寺里的产业吗?」乔昭有些惊讶。 「对,别院这一圈店面,都是寺里的产业。」 敦煌的寺院也是产业众多,像大报恩寺这种皇家寺院,更是家大业大,拥有店面不足为奇。 乔昭随灰衫和尚迈入店面,仔细打量起来。 店内地面、墙面、屋顶,均干净整洁,无需打整,就能开门营业。 走至后窗,正好看到别院的小路,这里支一个小木架,别院的人无需出门,便可买东西啦! 乔昭越想越兴奋,甚至安排起店内各处摆设来。 「檀越可是喜欢这家店面?」 看着乔昭左看右看,还面露喜色,灰衫和尚开口问道。 「嗯,确实不错!」乔昭眼睛依然打量着店内。 「这里本是一家写经处。」 来寺里求拜,有人不仅带着金银香油供品,也会手抄经书,以示心诚。 但有些人不识字,或者觉得自己字体不雅,怕冲撞神灵,便请人代写。 每家寺庙,尤其是较大的寺庙周围,都会有很多写经处,但仍然供不应求。 「后来搬到寺门附近,这里就空了出来。」灰衫和尚缓缓说道。 怪不得这里如此干净整洁,乔昭若有所思,「师父,这家店面租的话,租金大概多少?」 「一月500文,若檀越有意,可以再商量。」 离开这家店面,告别灰衫和尚,乔昭在坊内转了一圈,仍觉得别院旁的店面最合适。 灰衫和尚留了地址,若租店面可直接去找他。 只是乔昭手里只有两贯钱,还有购买厨具餐具,要是租金再划算些就好了。 乔昭决定找灰衫和尚商量商量,但求人办事,总要带些礼物,可佛门中人,一般的礼物也不会接受。 有了!可以送美食!乔昭以前常随阿娘在寺院帮厨,斋饭讲究甚是熟悉。 乔昭马上来到蔬菜小店,看到藕节圆润的粉藕。 「女郎来得巧,这是今早从昆明池挖出来的粉藕。」店家笑脸迎客嘴还甜。 挑拣了几节密封性较好的藕臂,乔昭来到了别院小厨房准备做糖桂糯米藕。 清水把糯米和红枣淘洗干净,温水没过糯米浸泡。 刚买来的粉藕,乔昭耐心地把上面的淤泥洗净,去掉藕皮,在顶部切开一小节,粉藕露出了九孔均匀的截面。 密封性好的粉藕,里面的孔隙便十分干净。 乔昭对自己选的粉藕非常满意,干净软糯,没有一丝杂质,切开顶端还拉出了细长的藕丝。 糯米浸泡了一个时辰后,变得晶莹圆润。 过滤掉水分,乔昭开始往粉藕的孔隙里装入糯米。 她左手握住粉藕,右手抓一把糯米放在截面上,先压了压,然后又用竹筷一个孔隙一个孔隙地把糯米戳进去。 这是个考验耐心的活,但乔昭靠着经验,又准又快地装满了三节粉藕。 把切掉的小块藕尖盖回截面,一节完整的粉藕,又出现在眼前。
为了防止藕尖掉落,糯米脱出,乔昭用细绳扎紧藕节,与红枣、糖一起放入锅中炖煮。 炖煮过程中,乔昭不停地给粉藕翻面,让它受热均匀,更好地吸入红枣糖汁。 一个时辰过去了,打开盖子,粉藕的颜色已经从淡淡的粉色,变成了深深的枣红,竹筷轻轻便戳进藕节,便是煮好了。 乔昭看着时辰还早,便让藕节继续在汤汁中浸泡。 等到藕节完全吸饱汤汁,里面的糯米都变成了枣红色,乔昭把它盛出,切成一指宽的藕片,糯米的黏性让它们稳稳的填在藕孔里,不会掉落。 切好的藕片,被整整齐齐码在了干净的荷叶上,淋上蜂蜜,撒上干桂花,香甜软糯的糖桂糯米藕,便做好啦! 虽已过午时,出家人过午不食,但这糖桂糯米藕正是放凉了才好吃,即使明天吃,依然味美。 乔昭提上放着糖桂糯米藕的提篮,出了门,谈店面去了。 到了那个地址,灰衫和尚果然在这。 「檀越,来此处可要商谈店面?」灰衫和尚一见乔昭便知来意。 「嗯,不知师父此时可有时间?」 「檀越但说无妨。」灰衫和尚把乔昭请进禅房,乔昭在窗边的凳子坐下。 「师父,这是我做的糖桂糯米藕,之前我常在寺里帮厨,熟悉斋饭讲究,明日你可放心食用。」 灰衫和尚并无推辞,接过提篮,「谢谢檀越,明日定好好尝尝。不知檀越贵姓?」 「乔昭。师父如何称呼?」乔昭笑道。 「小僧法号慧可。」 「慧可师父,那我就直说了,昨日那店面,是如何个租法」昭昭莞尔。 「昭昭檀越想租那个店面做什么使用?」 「开家小食肆。」 「那个店面位置不错,可店内不大,檀越可想好了?」 「这个店面虽小,可我是自己一人,地方大了反而顾不过来。」 「那好,这个店面原来的租金每月500文,它只占了好位置却无大面积,若乔昭檀越有意,可300文先租着。」 「好!谢谢慧可师父啦!」乔昭双手胸`前合十,对着慧可施了一礼。 慧可笑着回礼,心想乔昭檀越果然对寺院熟悉,连礼仪用的都对。 翌日,乔昭便去了寺里签了协议,交了租金与押金,从慧可那边领了店面钥匙,小食肆的第一步顺利成功! 自从入手了心爱的小店面,乔昭更忙活了。 小食肆的名字,乔昭早就想好了,既然大家都知道她是全州府第一厨娘,她便直接取了「乔昭食肆」的店名,名气便有了。 食肆定位的话,店面不大,人手不多,便卖些方便携带、勿需堂食的菜品。 而店内的规划,乔昭早在脑中想了无数遍,一接手店面,需要的厨具、餐具、桌凳等均列了清单。 是日,乔昭雇了一辆椟车和两个帮工,一起去西市採买清单事项,还定制了一个招牌和很多可以悬挂的小木牌,便于写上菜品名称,招揽客人。 当帮工把厨具、餐具、桌椅都摆放到位,招牌也悬挂起来时,小食肆终于像模像样了。 此时,肆主乔昭坐在新买来的食桌前,用笔仔细在小木牌上写着菜名。 每片小木牌上面均有孔洞,可以穿成一排,挂在门头下方,乔昭还特意让人在木牌上刷上一层透明油胶。 有了这层油胶,小木牌上写的字,只要用温水擦拭,即可擦掉墨迹,这样一来,更换菜品名称也变得容易了。 万事俱备,只等正式开门营业了。 本朝早年间,商铺店肆只限于东西二市,坊内是不能开设的。 近年来,随着坊内百姓越来越多,又有宵禁,都去东西二市便有些弊端。 一是,距离有近有远,回来晚了坊门一关就坏了。 二是,人群集中,造成二市内过于拥挤。 因此,京兆府放宽了政策,若不经营酒品,只需向诸京署报备审核即可,因此长安城内各坊的商铺店肆也逐渐开了起来。 乔昭照例去诸京署进行了报备,开业申请很快便审核通过了。 万事俱备,只待开业! 对于开业的时间,乔昭也是仔细思量过的。 第十三章 素肉卤浇饭 二月十六,大报恩寺内高僧,将于新年后进行第一次讲经,届时寺内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长安城东贵西富,百姓多在城北边居住,城南多荒地与山地。 从城北来的香客们,若要入寺听讲经,必定经过乔昭食肆,只要抓住机会,小食肆便很有希望一炮打响! 因此,乔昭食肆定于此日开业啦! 开业当天的美食,乔昭也自有打算。 来寺里听高僧讲经的,都是香客,这天自然也是要吃斋饭的。 乔昭对于斋饭的熟悉程度,已经达到一种食材可以翻着花样的做了。 这次,乔昭要做的斋饭是素肉卤浇饭。 素肉卤浇饭又名御黄王母饭,之所以改名,原因有二。 其一,原版御黄王母饭是荤食,其二王母乃道家,佛教自然不能取此名。 早在敦煌时,乔昭阿娘就对御黄王母饭进行了改良,将荤菜改成了素斋,也改了名字,当时就非常受寺庙师父和香客们的欢迎。 这道菜,乔昭自然早做过很多遍了,用熟悉的菜品作为开业菜品,这样才更有把握。 开业前一天,乔昭还要为食肆开业做一项准备,即绘宣传图。 乔昭擅长厨艺,也擅长绘画,原来不忙的时候,她也会去千佛洞帮助阿耶绘制壁画,画工与写字便是那时练来的。 配好了颜料,取出一张大纸,在最上面,乔昭写上了四个大字「开业大吉」,左侧写了「素肉卤浇饭」,右侧写了「全味素斋」。 在纸张的中间,乔昭还栩栩如生地绘上了素肉卤浇饭的的模样,最后,在纸张下方,她还不忘写上几句佛家吉言。 满满当当一张大纸,乔昭把它从桌上提起来,比量着贴着小食肆门上的样子,甚是满意。 绘完图,乔昭又去为明日开业做了些讨喜气的小糕点,同时还准备好了黄米和豆腐。 黄米,用清水洗净后浸泡一天,待明日现场蒸制。 豆腐,则是用来制作成豆干的,也是最关键食材,它的味道决定了整道菜的成败。 乔昭先把成块的豆腐都切成一指宽的片,锅内加水烧开,将豆腐片上锅蒸制。 约一炷香的时间,豆腐片便蒸制合格了。 经过蒸制,豆腐片已不会轻易碎掉,而且还十分具有弹性。 乔昭把蒸制好的豆腐片从锅内取出,放在木板上。 然后,按照一层豆腐、一层木板的顺序摞列起来。 在最后的那块木板上,压上重物,豆干的制作便完成一半了。 豆干压制三个时辰后,已经成型,接下来,便是最为关键的一步,熬治料水。 葱切段、姜切片,放入锅内烧开的水中。 随后,乔昭又在热水中放入胡椒、花椒、肉桂,倒入酱油、盐和糖,等水再开一滚,料水便调制好了。 蒸好的豆干,被乔昭全部没入料水中,大火煮沸,一炷香时间后关火,让豆干在料水中再浸泡上一个时辰,便十分入味了。 最后,将豆干从料水中捞出,置于架子上控干水分,乔昭又把每一片豆干都切成了细丝。 到了这一步,素肉卤浇饭便完成一半了。 只待开业这天,乔昭用阿娘的秘制酱料,对豆干进行最后的调制,连汤带豆干全部浇在黄米饭上,这道菜便完成了。 忙碌了一天的昭昭,丝毫没有感到疲惫,满脑子都是对明天开业的畅想。 躺在床上后,乔昭又在脑海里演练了一遍明天开业的流程,这才沉沉睡去。 翌日,天还没亮,乔昭便早早起来了。 来到食肆里,乔昭先是把泡好的黄米入锅蒸上,又把昨日绘好的素肉卤浇饭的画纸,贴食肆对外的墙上。 这时,天才蒙蒙亮。
回到灶台前,乔昭把事先清洗干净的蔬菜,过水烫熟。 打碎鸡卵,摊制蛋饼,等蛋饼放凉,再切成细丝,挨着蔬菜放一旁备用。 所以材料准备齐全后,便到了调制秘制酱汁这重头戏了。 所谓酱汁,无非就是各种香料、调味品。 之所以称之为秘制,无非是各种香料和调味品的比例,不为外人道。 按照阿娘的方子,独家秘制酱汁很快就调好了,乔昭取来汤匙,尝了一下味道,很棒!果然是阿娘原版的味道! 当黄米饭蒸制七八分熟时,乔昭打开锅盖,把豆干丝和一部分蔬菜放在黄米饭上方,浇入独家秘制酱汁,用锅铲把黄米饭翻炒均匀,盖上锅盖,继续焖制至黄米饭熟透。 接近午时,大报恩寺的讲经,就快要结束了,乔昭这边也已经蓄势待发了。 食肆里飘出的饭香,早就吸引了周围的食客们。 乔昭还花费心思在食肆门外摆了一个花式小架子,放上精緻的糕点,食客们可以随意取、随意吃。 听完讲经的信众们,也陆续从寺院出来了。 不少家住北边的信众,一早途径乔昭食肆时,便被她绘制的画纸所吸引,都想着回去时看一看这到底是什么美食。 「肆主,这素肉卤浇饭怎么卖?」 第一位进入食肆的食客,是一位身穿暗色锦纹衫、肩背黄袋的老妪,一看便是刚听完讲经的香客。 「阿婆,十文一份。」 这位嗓音甜软、明艷动人的少女,便是肆主乔昭了。 这位阿婆只觉得乔昭真好看,给人的感觉就像那殿上的菩萨,光明自在。 冒着热气的素肉卤浇饭,被乔昭从锅内盛出,放在干净的荷叶上。 饭上又点缀了些新鲜蔬菜和蛋饼丝,荷叶一闭,细绳一系,一份素肉卤浇饭便打包好了。 「阿婆,下次再来呀!门口小糕点随便取来吃哟!」 第一位客人,带着荷叶包,十分满意地离开了乔昭食肆。 接着,周围的食客、回家的香客,接踵而至,在乔昭食肆外面便排起了长队。 食客们第一次觉得排队也不错,还有糕点吃,就这样吃吃喝喝,不一会便排到自己了。 乔昭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配好每一份素肉卤浇饭,尽量让食客减少等待的时间。 为了方便对帐,昭昭以荷叶为计数,每十份放一个标记。 眼前食桌上,从用完的荷叶中取出来的标记,已经堆得不少了。 午时未过,那一大锅素肉卤浇饭,便所剩无几了。 乔昭也终于可以坐下来,歇一歇喘口气了。 闲不住的乔昭,顺手数起了食桌上的标记,看看自己到底卖了多少份素肉卤浇饭。 正数着,又听见外面呼啦啦的有人在高喊。 乔昭好奇的出了食肆的门,往外一看,才听清楚,原来是有人在喊:「明日放榜啦!」 没明白过来的乔昭,求助隔壁杂货店的孙五娘。 「娘子不知么,明日进士试就要放榜了,咱这后面的别院里,住着可多的赶考进士,说不定明日就有鱼登龙门的呢!」 乔昭这才明白过来,之前别院里还有位书生买了她三百个炸甜圈呢。 这进士试三年一考,多少人日夜不休地读书学习,就为了放榜时的高中及第。 但每年来京考试的人有千千万,能上榜的毕竟也就那几十个人,说是万一挑一都不过分。 既然明日是放榜的大喜之日,乔昭也想做些美食蹭蹭喜气! 第十四章 添喜红绫饼 寒消春日长,莺燕促枝忙。 到了放榜这日,天刚亮,百姓们还在睡梦之中,长安的考生们已在放榜的宫城外等候消息了。 不止考生,还有许多高门大户,架着华丽阔气的马车,也在宫门外等候。 这些高门大户四处打量着等待放榜的考生们,还派出了身强力壮的僕人们,时刻准备一旦放榜,就榜下捉婿,塞入马车,拉回去与自家女儿拜堂成亲。 高伯钦自然也在这群等待着的考生之中。他和同是来自蜀地的考生站在一起。 很快,榜单便由尚书省送至贡院,被张贴在了宫门之外。 霎时,群起沸腾,人群的最前面,有好事者看着榜单大声念出榜上姓名,每念一个名字,后边都是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呼声。 当念到「高伯钦」三个字的时候,蜀地同乡们沸腾了,有几个力气大的,还把高伯钦抬高了起来。 此刻的高伯钦,除了惊喜,还是惊喜。 都说五十少进士,高伯钦年仅二十,便高中进士,人生刚刚踏出第一步,即是巅峰。 同乡们这么卖力为他庆祝,得益于高伯时常钦仗义疏财,连买个炸甜圈,都要买上三百只,与同乡同享。 见到高伯钦如此年轻,人缘如此之好不少高门大户也连忙围了过来,纷纷问是否已经娶妻,还有的问都不问,想直接拖走塞进马车。 多亏了同乡们解围,才使得高伯钦逃离了被榜下捉婚的闹剧。 乔昭食肆开张的第二天,便碰上了三年一度得进士放榜。 昨日乔昭便计划好了今日的食单,要用喜庆的美食——红绫饼,让刚开张的小食肆,也蹭蹭新进士的喜气! 一大早,乔昭便来到小食肆,取出一盆红豆,清水洗净后,直接倒入锅中,沸水煮开后,小火继续熬煮。 趁着红豆熬煮,乔昭用剪刀把昨日买好的红绫,裁剪成手掌大小的布块。 红绫之色,与四五品官员的官袍同色,都是红色。 红色寓意加官进爵,深得长安人喜欢。 这红绫饼,内芯是红豆馅,饼的外面又被红绫包裹。 双重红色,便是双重喜气,怎能不讨人喜欢! 剪好的红绫放在一旁,乔昭开始制作饼皮,她把面粉倒入盆中,加入些许糖,一块荤油和温水,开始和面。 当面团被和至光滑,面盆上盖好布,放在靠近灶火的地方,让面团更快地醒发。 约么一个时辰后,乔昭打开锅盖,盛出几颗红豆放入碗中,用汤匙轻轻一按,红豆轻轻松松变成了豆沙。 看到火候够了,乔昭马上熄灭灶火,将锅内的红豆沥水,分盛至两个盆中。 其中一盆红豆,被用勺子按压成细绵的红豆沙,另一盆红豆则先放一旁。 这红绫饼的红豆馅,既有豆沙的软糯,又有红豆的颗粒感,二者结合,吃到嘴里才回味无穷。 压好豆沙,乔昭把豆沙与红豆合二为一,加入桂花酱,蜂蜜,搅拌均匀。 又用手将这桂花红豆馅,团成鸽子蛋大小的糰子,放案板上排好待用。 灶台上的面团也醒开了,乔昭换了一块干净的案板,将面团切成大小均匀的剂子。 双手把小剂子按出窝,包入桂花红豆团馅,团圆后压扁,一个红绫饼胚便做好了。 等所有红绫饼都包完时,饼铛上的油也热了,乔昭把红绫饼摆入热油中,煎至两面金黄后出锅。 刚煎好的红绫饼,油香面脆,乔昭两手掰开,趁着热乎,赶紧尝了一下。 饼皮金黄,酥脆的掉渣。桂花红豆馅香甜软糯,颗颗红豆很有嚼劲,入口非常具有层次感! 等煎好的饼凉透了,乔昭用红绫片把饼仔细包裹起来。 金灿灿、黄澄澄的桂花红豆饼,就这样变身成了一个个喜气满满的红绫饼。
刚包完红绫饼,小食肆里的乔昭,便听到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热闹声响。 出了食肆门,乔昭看向声响传来的大街。 只见一支穿着喜服的队伍提着锣鼓,正在鸣锣开道。 队伍后面的高头大马上,正端坐着一位身披红花的男子。 鸣锣的队伍一边敲锣,一边喊着「新郎君归家」。 当这群人走近了,乔昭仔细一看,那端坐马上的男子,竟是买了她三百只炸甜圈得书生,高伯钦! 此时,高伯钦正满面春风,众星捧月般地行走在队伍中间,还不停抱拳向两旁围观道喜的百姓致谢。 原来是高伯钦高中进士了! 乔昭真心替高伯钦感到高兴,他不仅慷慨仗义,还年轻有为,这下可真的是鱼跃龙门啦! 在街道两边百姓的注视下,鸣锣队伍转进了别院,往高伯钦住的地方去了。 乔昭正准备回食肆,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郎君走了过来,手里还掂了一个小袋子。 「乔娘子,喏!」小郎君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了乔昭。 「高郎君给你的,说吃了你家的炸甜圈讨了喜气,这是高中的赏钱。」小郎君开口说道。 「高郎君?」乔昭反应了一下,「可是高伯钦?」 「正是。我是他的书童,乔娘子快把钱收下吧,我得赶紧回去了。」 说完,小书童向乔昭挥了挥手,便急匆匆地跑回别院去了。 乔昭掂了掂这钱袋,还挺重,至少有五六百文。 刚才乔昭还在想,这高伯钦慷慨仗义,现在她想再给他加个财大气粗,连个赏钱都给这么多! 看完新进士的百姓们,看到乔昭食肆宣传画上的红绫饼,还有「迁莺之喜、鱼跃龙门」的吉利话,纷纷变身食客涌入小食肆,一齐蹭蹭喜气。 虽然经营没几天,小食肆已经有了不少固定的食客。 多亏了开业当天,大报恩寺的讲经,小食肆不仅吸引了附近的食客,还吸引了许多其他里坊的食客。 距离远的食客,让乔昭预留每日中午的菜品,就怕来晚了卖完了。 乔昭计划以后钱赚得多了,便雇上几个帮工,专门给别的里坊的食客们送美食。 想到这,乔昭忽然想到自从上元节后,她便一直备战厨艺赛,后来又忙活小食肆开张,还没得空去看看阿貅呢! 本次上榜的新进士共三十三人,其中高伯钦的年纪最小,仅二十岁,可谓三十三人最少年。 放榜后,新进士的活动可就多了,什么相识宴、闻喜宴、烧尾宴、樱桃宴,还有月灯打球、杏园探花、雁塔题名等等等等。 原本高伯钦就是一个豁达舒朗的性格,加上新进士登科,更是春风满面。 这些正儿八经的活动还没开始,短短两三天内,已经宴请了同乡三四回了。 赶巧,这日食肆关门早一些,乔昭上午还专门做了些小食,打好了包,她便准备去开化坊的靖王府,看望阿貅。 刚到了别院门口,就看见书童又扶着醉酒的高伯钦回来了。 乔昭上前与书童打招呼,还顺便跟书童说了一个醒酒汤的方子。 书童来不及向乔昭道谢,赶紧把高伯钦扶回了住处。 这西市的肉肆,乔昭最为熟悉,她准备到那再给阿貅买些好吃的。 去见老朋友,彼此还是过命的交情,肯定要带些阿貅喜欢的礼物嘛! 第十五章 一进靖王府 长安城的西市,每天正午开市。 随着开市鼓声的停止,西市市门开启,商户们开始了新一天的经营。 作为长安最繁华的贸易市场,货材百余行,样样齐全。 正所谓,天下四方珍奇齐聚,南来北往客流如织。 西市占了两坊之地,四面皆是商铺,内部道路呈「井」字,每条道路皆宽五丈,即使双向均有椟车行驶,也依然十分宽敞。 四面林立的商铺和来来往往的人群,让乔昭眼睛有些缭乱。 找到那家熟悉的肉肆,乔昭挑选了两只肥肥的山鸡,付了钱,提着礼物出了西市,去往开化坊了。 行至开化坊,乔昭才发现这里到处都是高门大户,朱红大门紧闭,外面还站着很多僕人,那叫一个气派。 一边打听一边走,很快,乔昭便找到了靖王府。 王府的正门也是紧闭着,侧门倒是开着,还有几名穿着轻甲的侍卫,正在值守。 乔昭上前,报上来处与名字,又报上清风校尉的名号。 听到是来找清风校尉的,值守的侍卫自然不敢耽误,问完便进去禀报了。 不一会,乔昭便看到,清风跟着侍卫从王府里面走了出来。 天气渐暖,乔昭换下了常穿的胡袄,换上浅紫色窄袖圆领衫,配月牙白束腰长裙,更衬得她肤色若玉、钟灵淑秀。 刚到门房,清风便看到手上拎着两只山鸡,一身美裙的乔昭。 还没等清风开口,乔昭就高兴地向他挥起了手:「清风校尉!」 清风也笑着挥挥手:「乔娘子,听说你得了全州府厨艺赛第一名呢,真是厨艺了得呀!」 「清风校尉还关注这事,我是比较幸运,哈哈哈,阿貅在吧?这是给它的礼物。」 盈盈笑意挂在乔昭的小脸上,说完,她冲着清风,提了提手中的山鸡。 「阿貅在,乔娘子客气!快随我来!」 清风接过乔昭手中沉沉的山鸡,转身为她引路。 「乔娘子还回敦煌吗?还是留在长安呀?」 「使团还有事要留在长安,我开1了家小食肆,走一步看一步吧,欢迎清风校尉有空莅临我家小食肆。」 「哦!乔娘子开了家食肆呀,好好好,我一定过去捧场!」 乔昭跟随清风进入王府,二人边走边聊,穿梭在长长的走廊上。 这靖王府,外面看起来与普通高门大户无异,但进入府内,乔昭感觉像是来到了仙境。 雕樑画栋,走廊的彩绘,比千佛窟绘制的壁画,还要缤纷多彩。 丹阁流朱,重楼与飞阁,比敦煌最富有的康家,还要美上百倍。 「乔娘子,小心台阶。」 清风的一声提醒道,把乔昭的思绪拉了回来。 靖王府可真大呀,这都走了好久了,还没有看到阿貅。 「快到了,阿貅就在后院玩呢。」 看出乔昭的想法,清风笑着抬手为她指路。 果然没走几步,转了个弯,就到了一个宽敞的院子。 这个院子与刚才一路走来的美景不同,这里面没有花花草草,也没有豪华装饰,有的是练武的桩子,还有许多成排的兵器,地面一看就是特意整修过,非常平整。 而变大了的毛球——阿貅,正在兵器架间来回穿梭着玩呢。 二人刚迈进院子,阿貅像提前知道似的,突然停住了穿梭的脚步,扭头就奔向了乔昭。 「阿貅!」 乔昭蹲下`身子,眼睛闪闪地看着奔到她身边的阿貅,轻轻抚上它毛绒绒的头。 阿貅伏在乔昭身旁,在她手心里蹭来蹭去,别提多么开心了! 除了李玄度,清风觉得没有人比乔昭更让阿貅喜欢了。 「阿貅,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乔昭指着清风手中提着的野山鸡,「谢谢你在上元节救了我!」 乔昭原以为,阿貅看到山鸡会特别兴奋,结果它并没什么反应。 「清风校尉,阿貅是不是不喜欢山鸡呀?」乔昭回头小声问。 「怎么会呢!」清风轻声笑笑。
「它还不会捕猎,这些食物,平时都是有专人处理好,它才吃的。」 「嗷,阿貅还是个宝宝!」乔昭对着阿貅哈哈笑道。 乔昭和阿貅玩了一会,看着时间不早了,回去晚了坊门可要关了,便对清风说道: 「清风校尉,我要回去啦,改天再来看阿貅。」 乔昭站起身子,取过自己带来了布兜,递给了清风。 「对了,我做了一些小食,清风校尉消遣时尝尝,看看合不合口。」 乔昭笑起来时,眼睛弯弯,很是好看。 清风接过布兜,爽朗地说:「乔娘子厨艺这么棒,怎会不合口,谢谢你有心啦!改日我一定去你家食肆捧场!」 就在乔昭要离开院子时,忽然有人挡住了出口。 乔昭还没反应过来,清风已经施礼了,「王爷,您回来了!」 今日,李玄度刚从宫中回来,衣服还没来及换。 入府时,李玄度听侍卫说,下午有位貌美女郎,提了礼物来看阿貅,到现在还没离府,他便直接过来了。 这个阿貅,别看足不出户,怎么老是招惹女郎!上元节那个刚过去,这又来一个! 清风也是不长记性!万一阿貅再被拐跑了,这次定饶不了他。 乔昭退回两步,也赶忙施礼。待她起身,才看清李玄度的模样。 今日的李玄度,身着圆领紫袍官服,头戴官帽,脚蹬锦纹乌皮靴,双手背在身后,一双深似潭水的眼眸似有流光闪动,看着正站在他对面的乔昭。 明明一个武将,穿上这身官袍,气质却显得比那些文官还要儒雅,原本冷峻的脸部线条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 「王爷这身官袍真是好看!」 这句话,乔昭忍住没说出口,自己在心里默默念道。 但到底是王爷好看,还是官袍好看,昭昭一时也分不清楚了。 「又是她!这是看上我家阿貅了?怎么又追到这儿来了!」 这句话,李玄度也忍住没说出口,自己在心里默默念道。 「王爷,乔昭娘子今日来看阿貅,现在正准备回去。」 清风看到对视的李玄度与乔昭二人,尤其是李玄度冷峻的表情,连忙解释道。 「嗯,你去送送。」 说完,李玄度挪开了放在乔昭身上的目光,转身离开了院子,临走前还不忘交代一句,「把阿貅给我牵过来。」 送走乔昭,清风打开她给的布兜,发现里面是包装完好的几包荷叶包,一一打开,全是各色小食。 光看着就很好吃,清风靠近闻了闻,真香!果然这第一厨娘的名号不是白得的! 正巧,快到晚饭时间了,清风便把这些小食一一放入盘中,准备美餐一顿。 这时,忽然来了一个侍卫,说是前厅有事,请清风过去。 「好,我这就来。」 清风一脚刚踏出厨房门口,又收了回来,一脸严肃地对这名侍卫说道:「看到这些小食了吗?」 侍卫点头,「看到了,校尉您吩咐。」 「这是专门给王爷准备的,你在这看着,任何人不准动!我去去就回。」 收到侍卫肯定的回答,清风才放心的出了厨房。 清风知道李玄度今晚要外出赴宴,他这样说无非是让他人别打这些小食的主意。 可清风不知道的是,李玄度好友临时有事,改了宴饮的日期。 清风刚走没一会,李玄度的亲卫就过来了,让军厨安排晚饭。 军厨看到这边有许多盘小食,问了来历,得知是清风校尉的安排,便让亲卫直接端走给李玄度送了去。 等清风回来,看见小食没有了,抓来侍卫过问后,便傻了眼。 暂不说清风到嘴边的美食没有了。 除了军厨做的,府里其他任何食物,在李玄度眼中,都属来路不明,绝不会吃,也绝不能出现在他的眼前。 清风不敢往下想了,疾步直奔李玄度处,在路上他已经想过了自己的一万种死法。 到了门口,清风强行镇定,轻扣房门,得到应允进屋,可进来后看到的场景,令他大吃一惊,瞬间不知所措了。 第十六章 酥香肉夹饼 食桌前的李玄度,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乔昭送来的那些小食,清风数了数,已经光了两盘了。 「清风,何事?」说完,李玄度又夹起一块滷味送入嘴中。 「王……王爷。」清风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嗯?」李玄度又夹起一块凉藕。 「那个……」想来想去,清风决定什么都不说,转身想走。 「站住。」李玄度的声音从清风背后传来,吓得清风一愣,被发现了? 「今日这餐食的味道怎么和以往不一样?府里换了军厨?」 听到李玄度的问话,清风突然灵机一动,连忙回道:「是的王爷,临时调来帮忙几天,明天便回大营去了。」 「哦,做的口味不错,留下继续用吧。」李玄度又吃光了一盘小食。 说一句谎话,就要用一百句谎话来圆。 此刻,清风真想打自己一巴掌,他去哪再弄个军厨,还是会做同样口味的啊! 乔昭又不能来府里当军厨…… 有了!乔昭不能来,可以派人去呀。 再说,王爷哪能天天记着一个厨子,过上两天,他便忘记此事了。 清风这一盘算,觉得他又活过来了。 于是,打那日起,清风每日安排一人去乔昭食肆买餐食,李玄度一连吃了几日,也没有再过问过此事。 这日一早,坊门刚开,肉肆便给乔昭食肆送来了羊肉。凡是经常买肉或买的量多,肉肆都会送肉上门。 像乔昭食肆这种每日用肉量大的买家,肉肆更是每早先来送。 这可省了乔昭不少功夫,要知道这百十斤的肉,那叫一个沉!没个帮手,她可弄不回来。 今日的羊肉,色泽鲜亮,肉嫩味新,很适合清炖。 这羊肉越是新鲜,清炖出来的味道就越香,而乔昭最拿手的,便是这清炖羊肉。 挑了几根肥嫩的羊腿,乔昭穿上厨裙,挽起袖子,伴着朝阳,准备开工。 乔昭先是整根羊腿进行清洗,洗去羊腿表面的血渍与油渍,又用清水沖洗干净。 用短斧把羊腿剁成了中等大小的块状,看到羊腿剁开的截面,乔昭心想,果然是上好又新鲜的羊腿。 接下来,便是去腥去膻。乔昭把羊腿放入盆内的清水中,又在盆内倒入了些绿蚁酒,泡了一个时辰,肉里的血污全都泡出来了。 再次清洗羊腿后,乔昭把羊腿凉水下锅,一併放入数枚鲜姜片,灶内开火,开始炖羊腿。 随着锅内水温的升高,羊腿肉的颜色渐渐由红变白,水面也浮起了许多残留的血沫。 乔昭仔细地把这些浮沫刮去,待锅内的汤变清澈后,她又把事先准备好的胡椒、葱段、盐巴放入锅内,和羊肉一起炖煮。 锅内炖着羊腿,乔昭便开始和面,烤些胡麻饼。 酥酥的胡麻饼与软烂的羊肉,简直就是绝配,乔昭有一种私家方法,可以让饼与羊肉合二为一,美味加倍。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羊肉的清香已经飘出了小食肆。 「乔娘子,今天中午吃什么呀?这么香!」一位隔壁的食客,探头进来询问。 「胡饼夹羊肉!一会好了喊你呀。」乔昭一边和面,一边笑着应和着。 再打开锅盖,锅内羊汤已经完全变成了奶白色,乔昭又拿盛出一块羊腿肉尝了尝,已经软烂鲜香,很是入味。 盖上锅盖,乔昭去接胡麻饼出炉,一个个肚里含着热气的胡麻饼被昭昭从炉里夹出,放在食案上。 「我在后院都闻到肉香味了!太香了!」 刚喊了隔壁食客,别院的食客也闻着香味寻来了。 「胡饼夹羊肉,清炖的羊肉,软烂麻香,十文一枚,郎君尝上一个?」
「好嘞!来上一个!」食客爽朗地下单了。 昭昭从锅中捞出一块炖好的羊肉,放在食案上,用切上几刀,大致把羊肉切成小块,又不能切的太碎。 然后,拿出一个刚出炉的胡麻饼,用刀打横把胡麻饼从中间分开一个口子,把切好的羊肉放进胡饼里。 食客以为这就完事了,正准备伸手去接,但乔昭并未将胡麻饼递出,而是又放回了烤炉里。 「郎君稍等,这夹好肉的胡麻饼,再回炉烤一下,烤出羊油,浸满整个胡麻饼瓤,那才叫一个香哩!」 乔昭这么一说,食客们的口水都要下来了。 很快,小食肆门口满是抱着胡饼夹羊肉,趁热大口吃着的食客了。 「郎君拿好,用这荷叶兜好,小心胡饼淌油沾到手呀!」 昭昭杏眼闪闪,笑容微甜,让刚来小食肆的新进士高伯钦,一时有些晃神。 「高郎君,可要来个胡饼夹羊肉?」 乔昭见面前这位新进士郎君有些走神,温声喊道。 「好,好。」 回过神来的高伯钦,赶紧从乔昭手中接过热乎乎的胡饼夹羊肉。 还没走出小食肆,高伯钦已经打开荷叶包,咬了大大一口。 香酥的胡饼,包裹着软烂入味的羊腿肉,入到嘴里,又酥又软。 胡麻香、羊肉香、羊油香,三味融合,撞击着高伯钦的味蕾,冲击出无比美味的神仙感觉。 乔昭做的清炖羊肉,是和阿娘学的,没有放任何的香料,只有葱姜去腥、胡椒和盐调味。 这样炖出来的羊腿,软烂不膻,还原了羊肉原本的鲜嫩。 肉质鲜香滑嫩,羊汤也醇香浓厚,这香气、这味道,在胡椒的激发下,地地道道的还原了敦煌味。 自诩到过无数地方、吃过无数美味的高伯钦,也不禁赞嘆这胡饼夹羊肉太香了! 高伯钦家中世代为商,家境富庶,但由于祖上世代从商,无法参加进士试。 自幼好学的高伯钦,一直没有放弃学业上的追求,好在其父用银钱捐了个官身,他这才获得入京参加进士试的资格。 可高伯钦志不在此,他一直嚮往漠北,这新进士刚当上没几天,他便开始疏通关系,想去往军营历练了。 而刚从漠北军营回到长安的李玄度,近日也被皇帝安排了差事——督建大报恩寺神殿。 这寺院建个神殿,按说用不到朝廷来督建。 但这大报恩寺是皇家寺院,新建的神殿又是专门用来供奉各州府送来的神仙图,事关重大,皇帝特意委李玄度以此重任。 安排此事后,皇帝又提到了李玄度的婚约,让他近几日去一趟卢家,见见他的婚约对象,卢氏三娘。 刚从大报恩寺督建出来的李玄度,正骑马踱步在回开化坊的路上,突然被一阵肉香气吸引。 好熟悉的味道,李玄度想了想,这不就是府里新来的军厨做饭的味道,是他这些天最爱的味道! 寻了源头,这香味原来是从一家街边食肆里传出来的,李玄度有些纳闷,怎么这里会有军厨? 下马想去一探究竟的李玄度,走近小食肆,一看招牌,眉皱的更紧了,乔昭? 除了上次清风说乔昭得了全州府厨艺赛第一名,再就是府里后院的一面之缘,李玄度在脑海里搜寻不到关于乔昭的更多消息。 是同一个人吗?带着疑问,李玄度迈步进入了小食肆。 一锅羊腿肉很快见底了,乔昭留了个胡饼夹羊肉当午饭,她正准备吃时,就看见一身便服的李玄度走了进来。 李玄度怎么来这了?乔昭虽心中纳罕,表面却笑脸迎客。 没等乔昭开口,李玄度先说话了: 「这香味,从何而来?」 第十七章 马奶葡萄酒 「王爷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这个香味是胡饼夹羊肉的味道,王爷尝上个?」 来不及细想李玄度是如何到这的,乔昭赶紧地从食桌旁起身,上前施礼。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既然对这饭食起了疑心,李玄度势必要尝上一尝,以辩真伪。 「好。」 听到李玄度的答覆,乔昭便把她留给自己的那最后一个胡饼夹羊肉,连带一块干净的手帕,一併递给了李玄度。 「王爷趁热吃,小心饼下渗出的羊油脏了手。」 「嗯。」 李玄度将手帕放在身前的食桌上,又接过来胡饼,闻了闻,确实是军厨做的那个香味,他打开荷叶包,尝了一口。 香酥胡麻饼,裹挟着鲜嫩麻香的酥烂羊肉,嚼上一口,羊油溢出,饼与肉融合的口感,真是绝了!还有一股独属于漠北的味道。 好吃! 李玄度第一反应过后,迅速的冷静下来,又尝了一口,细緻地咀嚼,认真地判断,得出结论: 确与府内新军厨做的饭食口味一致。 李玄度斜睨了一眼旁边的收拾台案的乔昭,她怎么会与军厨做出口味如此一致的饭食? 感受到李玄度的目光,乔昭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说道: 「王爷,味道如何?对了,今日王爷来我这小食肆,是清风校尉告诉你的吗?」 「今日去大报恩寺办理公务,正好路过,就进来看看。这是你做的饭食?」李玄度表面语气平淡地回问。 得到乔昭肯定的答覆,李玄度终于把事情捋顺清楚了,原来是清风! 上次乔昭去王府时,也正是新军厨来到府里的时间,她必是那日学了府上新军厨的厨艺! 而这其中,必是清风牵的线。 李玄度看着今日的乔昭,一身淡黄薄衫,貌似柔和温婉,却不仅肖想他的阿貅,还肖想起了他家军厨的厨艺,下一步……哼! 李玄度越想越气,越气吃饭的动作就越快,一眨眼的功夫,一整个胡饼夹羊肉便消失在他两掌之间。 刚被放下的手帕,又被李玄度拿起,擦了擦手,想放回食桌,又觉得不合适,便揣进了他的怀中。 回去要好好拿清风试问! 乔昭看着李玄度吃饭的速度,心中暗嘆,这行伍之人,果然不一般,吃饭都如此之快。 可这都吃完了,李玄度的两颊怎么还鼓鼓的呢? 放完手帕,掏出了银钱,李玄度没再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小食肆,骑马回府了。 只留下好奇的乔昭,站在门口,望着李玄度背影渐渐消失。 同时,王府里正逗着阿貅玩的清风,突然打了两个喷嚏。清风心想,这是有人想念我了?嘿嘿。 小食肆开业后,一直只售卖午饭。 虽然只是中午营业,乔昭却也是每日早出晚归,很是辛苦。 送走了李玄度,乔昭一边收拾小食肆,一边想,等多赚些钱,还要添个帮手,跟着她学做菜,帮忙照应小食肆。 忙活完今日的营业,看着外面天气晴朗,乔昭很想出去逛逛。 这一出门,不知不觉边走到了东市,进入果肆,乔昭便到了一大迭马奶葡萄在筐里摆着,葡萄珠晶莹透亮,如翡翠般清绿诱人。 在敦煌时,乔昭常吃这种马奶葡萄,还随阿娘学会了用它酿酒。 敦煌镇上的大户家中都会有葡萄酒罈,还有专门的葡萄酒杯——夜光杯,杯体透亮,可以折射出七彩的光。 果肆主给乔昭递了几颗葡萄,乔昭放入嘴中,真甜! 比在敦煌吃的还好吃,虽都是马奶葡萄,但这个是葡萄更甜,还无籽,若用它酿出的葡萄酒,甜中带酸,口感像喝葡萄汁似的清甜。 想到这,乔昭立马馋了起来,这马奶葡萄酒要酿上一到两个月,才能喝。 若现在酿上,差不多端午节就可以饮用了,到时,取出一杯马奶葡萄酒,加入冰块,在炎热的午后饮上一杯,那感觉,想想就清爽无比。 从东市出来,乔昭的背上便多了一筐马奶葡萄,前面还抱着一个新的酒罈,回小食肆酿酒去喽! 回到小食肆,乔昭打了清水,清洗这一大筐马奶葡萄。 清洗葡萄可不简单。 乔昭在盆里倒入清水,撒些面粉,将整串的马奶葡萄浸入水中,轻轻揉搓,让面粉吸收葡萄颗粒表面的杂质。 葡萄表面粘的一些泥土枝叶被洗去后,乔昭并未像清洗其他水果一样细细清洗葡萄。 酿酒都要用酒麴,但葡萄酿酒可以不用放酒麴,葡萄表皮自带酒麴,因此不能洗的过于干净,这样酿出来的才是原汁原味的葡萄酒。 紧接着,乔昭用剪刀把葡萄一颗一颗从枝上剪下,放入箩筐里,摆在小食肆外的架子上,让葡萄表面的水分晾晒干。为了让葡萄表皮快点晾干,乔昭又拿来巾子,吸干葡萄上的水分,经过下午阳光的照耀,一个时辰后,葡萄便完全晾干了。
为了突出马奶葡萄的清甜,乔昭决定用冰糖代替普通的糖,普通的糖过于甜腻,远不如冰糖能保留食物原本的味道。 酒罈也清洗过了,乔昭用干净的布,把坛内的水分一一拭干,又把晾晒过的马奶葡萄码入坛中。 放葡萄更不简单了。 乔昭重新净了手擦干,用手把马奶葡萄捏碎一颗放一颗,酒罈内摆满一层葡萄后,上面放一层冰糖。 然后,再来一层捏碎的葡萄,一层冰糖,循环往复,直到整个酒罈被装四分之三满为止。 酒罈内要留出四分之一的空间,供葡萄呼吸、发酵,因此不能装的十分满。 找来一块干净的薄布,乔昭把它捂在酒罈口,再盖上酒罈盖子,用绳子把酒罈与盖子扎严实。 乔昭反覆查看几次,才确定已经将酒罈密封好了。 这样等上一到两个月后,打开盖子,看看葡萄的皮和残渣是否都浮了上来,若是,那葡萄酒就酿好啦!」 「这酿酒看着容易,做起来真是挺费事的。」 装完酒罈的乔昭自言自语,虽净了手,但手上依然满是葡萄的清香,还有淡淡的绿色留在手指上面,仿佛已经印到了皮肤里。 乔昭这边刚把葡萄酒罈放好,就看见食肆门帘打开,进来一位妙龄娘子,乔昭以为食客来了,正要招呼,对方却开口问道: 「门口彩图上的字,是哪位写的?」 小食肆每上一款新美食,乔昭必绘一副新的宣传画,张贴在食肆门外,招揽过往食客。 「娘子说的是门外的彩图吗?字是我写的。」乔昭应到。 「哇,你不仅做的美食好吃,写字还如此好看!可否请你帮我写几个字。」 妙龄娘子兴奋地说,「有报酬的。」她又补充了一句。 跑小食肆里来找代笔?乔昭也好奇起来,「女郎要写什么?」 「这些经书要在佛前供奉,前面是写经处写的,我本想自己落款,手腕就受伤了,你代我写吧。」 说完,妙龄娘子从侍女手中接过一迭洒金纸展开,上面已经工工整整地抄满了佛经,她指着落款处说: 「这里写:伏愿与裴郎少喧鸾凤和鸣,白首相约。」 一字一句,乔昭听的清清楚楚。 「写这些字,银钱一百文。肆主意下如何?」 有钱就得赚啊!乔昭爽快答应了。 食肆里现成的笔墨,乔昭先找了张纸打了下草稿。 乔昭的字,矫若游龙,翩若惊鸿。 在阿耶绘壁画时,乔昭不仅帮忙填色,还会帮忙写字。 在壁画上写字,可比纸上难多了。需要端着笔,悬空手腕,在灰白墙上写。 不仅要掌控手腕力度,还要保证书写速度,写完一遍后,字迹干了,还要反覆再描上两遍,确保字迹清晰。 乔昭一个字一个字仔细写着。 手抄佛经显心诚,会写字的自己写,不会写的,可以在写经处购买。佛经落款,即愿佛祖保佑心愿达成。 很快,乔昭便写完了,示给妙龄娘子看。 妙龄娘子连连点头,十分满意,收起洒金纸,递给了身旁的侍女。 付了银钱,刚想转身出门,妙龄娘子似乎又想起了某事,回过身来对乔昭说: 「肆主,你家的美食,我吃了不少,很是对口,后日,我要在闺中宴饮好友,一直没寻到合适的厨娘,不知肆主是否有时间?」 后日,乔昭盘算了一下,时间是有,但得看看这报酬如何,高于当日营业额,肯定可以去啦。 妙龄娘子聪慧,一下便明白了乔昭的意思,笑着说道:「我们闺中小聚,要的就是特色又味美的小食,肆主若愿意来,食材外,我再出一贯的工钱。」 看对方衣着,乔昭早猜出是高门贵女,这一贯钱的工钱,给的太多啦,够小食肆要赚上三四日的了。 乔昭开心的接下了邀请,又取出食单,让对方选了选菜品样式,妙龄娘子当场付了五百文的定金,又告知了地址与姓名,也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原来这贵女姓卢,行三,称三娘,家住胜业坊。 卢三娘出了小食肆,登上一辆高阔的马车,车顶镂空雕刻着牡丹花样,车帘也是花纹锦缎,看着十分气派。 送别贵客,夕阳渐落。 美好的一日结束啦,乔昭转身回到食肆,开始为后日的宴饮做准备。 而此时的靖王府,则又是另一番景象。 第十八章 风雅拈花宴 回到府上的李玄度,换了一身淡青。色常服,坐在了摆满晚饭的食桌前。 食桌上的一份菜品,迅速吸引了李玄度的注意。 一个荷叶包,包装方式和中午在乔昭店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压制住内心的情绪,李玄度伸手取过荷叶包,打开来看。 一旁的清风,看着李玄度将荷叶包打开后,嘴唇紧抿,笑容顿消,脸上忽然乌云密布。 往常,李玄度也是第一个取过乔昭做的菜品,开开心心地吃完。 今日,怎么有些反常?清风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清风,做这个军厨可在?」 李玄度的声音冷到了极点。 「在……不在……」 清风被李玄度的气势吓得声音都颤唞起来。 「到底在不在!」 李玄度的恼怒即将爆发。 登时,清风像哑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 「不许说谎。」 李玄度望着清风的眼神,让清风想到了李玄度审讯敌军时的样子。 再联想到李玄度审讯时用过的那些手段,清风膝盖都软了,一下子跪倒在地,一五一十地和盘托。 听完清风说的事实,李玄度的脸依然乌云未散。 「去领二十军棍。」 十军棍就要养伤半个月,二十军棍就是一个月啊! 清风悔不当初,应了声是,便一步三回头地望向李玄度。 果然,在清风即将踏出门槛时,李玄度的声音又传来了: 「站住,回来。」 清风狂喜,他这么多年跟王爷的交情,还抵不过这二十军棍么! 「王爷,我就知道您最……」 疼我,这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李玄度抬眼看了清风,又补充道:「推迟五日,再去领军棍,一棍不能少。好好长长记性!」 *** 昨日,李玄度入宫时,皇帝又提起了李玄度的婚约: 「太子太傅卢稷臣的孙女,前几日,皇后把她召进宫来,特意为你相看了一番。这卢三娘样貌姝丽、性情温婉,与你甚是般配。」 「谢过圣上与殿下,对玄度的关爱。」李玄度施礼谢道。 「朕与卢太傅商定了五日后,在卢府设宴招待,届时你去赴宴,与卢太傅见面聊聊定亲之事,朕意尽快为你完婚。」 从宫里出来,李玄度表面平静,内心也是毫无波澜。 这皇室宗亲的婚事,历来都是等候圣上安排,对于李玄度而言,成亲与授爵封官并无区别,都是走个流程而已。 李玄度现在最期望的,便是尽快完婚后,他好重回漠北。追敌、打猎,才是他的最爱。每日入宫面圣什么的的,太拘束,不适合他。 对于新王妃,李玄度也早有打算,若她愿同他一道回漠北,便同去。若她不愿,便留在靖王府,掌管中馈。 反正,只有不影响李玄度回漠北天高海阔的逍遥,新王妃在哪都一样。 就这么定了!李玄度忽然开心起来,看来离回漠北不远咯! 对了,这次回漠北,李玄度决定要把府上的新军厨带着,这些天他越吃那新餐食,越觉得好吃,比漠北的口味还要地道呢! 正因为如此,得知清风撒了谎,李玄度才更加愤怒。 乔昭一个女子,怎么能入行伍当军厨,再说,玄甲军无一女子,就算乔昭想去,李玄度定然也不会收。 这些天来,天天吃到顺嘴的美食,若突然不能吃了,李玄度真有些不习惯。 不管清风,李玄度决定让亲卫照常每日去乔昭食肆买美食回来,吃一天算一天,回漠北时再说。 *** 转眼,到了卢府宴饮之日。 乔昭一早起来,收拾好后,轻装前往卢府。 贵女们闺中小聚,虽然都是小食,却也要取个风雅的名字。 拈花宴。 昨日,乔昭在食单上写上了这三个字,让侍女捎回卢府。 卢三娘也甚是满意,她们在花园中小聚,这个食单的名字,很符合这次宴饮主题。 乔昭一入府门,便有等候在此的侍女接应。 入府后,顺着曲折的游廊走过去,两边都是端正有序的房屋,沿着中轴线对称坐落,很是气派。 拐至第三进时,乔昭看到一座二层的楼阁,上书「鸿鹄阁」,雕樑画栋,尽显精巧豪华。 楼阁前水池中,鱼儿正在欢快地游动。 楼阁后花园里,中间清泉一簇,两边各色花草,在这初春,鲜艷绽放。 花园中间是一个雕梁亭,上书「兰亭」,字迹风雅,与周围环境相得益彰。
越过花园,再往前走,便是府里的后厨。 高宅大户,都不会只有一个厨房,乔昭被侍女领进了一个小厨房。 后厨再往后,是一片美丽的花墙,在这初春,满满一墙的花朵争奇斗艳、竞相开放。 花墙隔开的,是后厨与一个宽敞的院子。 院子里面拴着几匹马,看毛色,都是上等好马。 这厨房虽小,五脏俱全,各种锅灶厨具应有尽有,昨日採买的食材也都摆放整齐,乔昭一到,便挽起衣袖,忙活起来。 卢三娘的父亲,太子太傅卢稷臣,早已在卢府内门等候李玄度,就在他等的有些焦急时,忽见一个男僕,自府外飞奔而来。 「可是靖王到了?」卢稷臣抓住男僕,急忙问道。 「到了到了,已经进坊门了!」 男僕说完,卢瞻焦急的脸,变得满是喜色:「快去内院通报三娘,让她做好准备!」 今日,李玄度轻衣便行,一身玄色圆领衫,头发束进幞头,神色淡淡地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向着卢府前行。 清风步行牵着李玄度的马,也是慢步细踱。 这几日,清风尤其乖巧,处处侍奉李玄度周到贴心,只盼着李玄度开恩,免了那二十军棍。 距离卢府还有挺远的距离,李玄度便看见等候在外的卢稷臣众人。 行至卢府门前,清风停住脚步,待马儿站稳,李玄度才翻身下马,卢稷臣则带着众人上前行礼。 一番客气之后,李玄度便被迎进了卢府。 这卢府,虽比不上靖王府奢华,却也是低调中显露着贵气。 进门一面迎客墙,李玄度便已嗅到墙体暗含沉香之味。 走过游廊,来到双层楼阁——鸿鹄阁,这里也是沉香木支柱,人未至,已闻其香气萦绕。 登至鸿鹄阁二楼,阁前景色尽收眼底,李玄度随意看了一眼,便被请至食桌。 圆形食桌的桌面呈宝相花型,桌下镂空雕刻着祥云如意花纹,典雅庄重。 李玄度被请入主座,卢稷臣则坐其右侧。 又是一番客套,侍女们便开始陆续送上盘盘美食、樽樽美酒,很快,食桌便被美食美酒摆满了。 此时,卢稷臣向僕人使了个眼色,意思让卢三娘赶紧前来,拜见李玄度。 僕人刚下了鸿鹄阁,卢稷臣便听得阁后的花园里传来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卢稷臣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他起身行至廊台,往阁后花园一看,只见花园内,长桌一条,桌上也是摆满了各色小食、酒樽,还有几坛酒。 桌旁坐着几位衣着华丽的妙龄女郎,有的举杯饮酒,有的举筷夹菜。 小桥上、花树旁、池水边,也或站或坐着几位貌美女郎,正嬉戏玩闹。 哪来的这么多貌美女郎? 卢稷臣正在不解,一位掩袖豪饮的女郎,此刻刚放下衣袖,满脸酒气红晕,正是他的女儿卢三娘! 这卢三娘是典型的大唐女郎,敢爱敢恨,在一次宴会上,偶见裴少暄,便被迷了去,得知平阳公主已不在了,心中暗誓非他不嫁。 后来先帝给李玄度定了这门亲事,卢三娘知道后不肯,但又无力反抗,只得寄希望于抄经拜佛。 这次李玄度前来商定结亲之事,卢三娘觉得大限已至,便想要搏一把,搅乱亲事。 李玄度英名在外,卢三娘虽不爱,但爱慕他的女子,仍大有人在。 卢三娘邀约了闺中倾慕李玄度的好友们,来见难得一见的李玄度。 若是李玄度当场看上某位好友,卢三娘便可全身而退。 若看不上,卢三娘摆出一副嗜酒之态,在众多淑雅贵女的烘托下,李玄度估计也看不上她了。 总之,卢三娘小算盘打的响,定要坏了今日的定亲宴。 卢稷臣为官三十余年,什么风浪到他这都是小事。 但这一脸醉态的卢三娘,和满园嬉嬉笑笑的贵女们,卢稷臣鬍子都被气翘了! 食桌离廊台很近,李玄度自然也听到这嬉笑声,卢稷臣一转身,便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李玄度。 此时,花园的贵女们看到李玄度站了过来,嬉笑玩闹的更热烈了,都希望能多吸引一些他的目光。 李玄度看着满眼莺莺燕燕,觉得十分嘈杂,侧眼看了卢稷臣之态,顿时明白,这是出现意外了。 「刚才卢公提到,贵府有一匹宝马,称玉狮子,本王也是爱马之人,可方便一睹真颜?」 李玄度声音淡淡,却是给卢稷臣递了救命的台阶,卢稷臣连忙安排僕人带路,请李玄度去看宝马,自己留下善后。 路过后院小厨房时,李玄度不经意一眼,发现了在里面制作菜品的乔昭。 偌大的长安城,怎么又碰见她? 第十九章 在花墙之下 身在小厨房忙活的乔昭,尚未知前面发生了这等大戏,依然沉浸在美食的制作中。 贵女小聚,自然是些好看又好吃的小食,尤其这甜酸口,是女郎们的最爱。 做完最后一份白玉糕,今日拈花宴的制作便全部完成了。 这白玉糕插着三角形的薄纸小旗,乔昭用簪花小楷在上面写着:晋昌坊乔昭食肆。 今日这些菜品,贵女们若吃着合口,还可以记住食肆名字,为小食肆再收一波高门食客。 在敦煌时,乔昭便学会了骑马,刚才看到花墙后的那几匹上等好马,总忍不住想要过去看看。 送白玉糕时,问了句卢三娘的侍女,可否看马,得到应允,乔昭开开心心地回来收拾好灶台,便准备去看马。 此时,已在看完马的李玄度,正准备穿过花墙,回鸿鹄阁,就听见外面由远及近,传来卢稷臣怒气沖沖的声音。 这种高门秘辛,不能为外人道,李玄度心想他还是别在这个时候出现,免得尴尬,遂又退不回了花墙后。 而此时迈过花墙的乔昭,正好与退回花墙的李玄度,照了个正脸。 惊讶的乔昭刚发出一个音节:「王……」,声音就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淹没。 原本李玄度想进花墙躲一躲,可乔昭这一出现,他伸出的手还没做出「嘘」的手势,乔昭便出声了。 这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必会惊扰到卢稷臣,情急之下,李玄度那没来及做手势的手,极速捂住了乔昭的声音,带着她一个回身,躲进了花墙之中。 初春盛开的娇艷花朵,迅速淹没了李玄度与乔昭二人的身影。 李玄度在花墙缝隙中看了一眼,果然卢稷臣带着一名形似其的女子,走了过来。 随着柔柔的气息呼在李玄度的掌心,这时他才回过神来,自己竟然揽着乔昭,还捂着她的唇。 乔昭炽热的气息,滚烫的小脸,通过手掌的传导,像一只无形的枝蔓延伸到李玄度的心里。 李玄度表面神情淡定,思绪却正在混乱,心跳也前所未有地如擂鼓般加速跳动起来。 同样慌乱的,还有李玄度怀中的乔昭。 刚迈入花墙还没站稳的乔昭,被李玄度一拉,一脚踩空,重重地跌进他的怀中。 行伍多年的磨鍊,李玄度的手有些粗砺,乔昭感觉脸上痒痒的。 整个人斜倚在李玄度的怀中,乔昭能直接能感受到李玄度咚咚的心跳动、温润气息。 这让乔昭的脸不禁滚烫绯红,心也怦怦乱跳起来。 花墙外的声音越走越近,李玄度用另一只手冲着乔昭比划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松开了捂住乔昭唇的手。 李玄度动作十分的轻,生怕连带花墙颤动,被外面的卢稷臣发现。 为了表示自己明白李玄度的意图,在李玄度松开手掌时,乔昭轻轻点了下头。 却没发现高于乔昭一个头顶的李玄度,此时也正俯身准备观察花墙外的动静。 就在乔昭点下的头仰起时,李玄度低下的脸与她平行,他柔软的唇擦着乔昭的眉心,落在了她的鼻尖。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两颗心脏在怦怦的跳个不停,乔昭灵动澄澈的眼神,撞入了李玄度漆黑幽深的眼眸。 李玄度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卢稷臣到了花墙外,先往里望了望,看到宽敞的院子空无一人,才转过身来,瞪向身后的卢三娘。 「荒唐!」这一路上压抑的怒气,终于爆发。 「三娘你可知与靖王结亲,乃是圣意,怎由得你如此造作!」 「先帝选你当靖王妃,那是皇恩浩荡,是天大的恩赐!」 卢稷臣愤怒低吼着,终于,对面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有这么多贵女愿意嫁给他,不缺我一个。」 乔昭识得这个声音,是卢三娘。 「阿耶,你没看到刚才,她们不就在努力地吸引靖王的目光吗?她们今日的盛装打扮也是为了他。这么多选择,干嘛非要娶我!」 「她们怎能和你比!」 卢稷臣声音终于缓和了些,似乎准备好生劝解卢三娘。 「论家势、论样貌、论才气,全长安哪有比得过你的女郎。」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靖王那般,与你自是良配。」 卢稷臣继续劝道:「快随我回鸿鹄阁,拜见靖王。」 「我不去,要嫁你嫁,我才不要嫁给靖王!」卢三娘狠声反抗。 「若是再逼我,我便出家,做那比丘尼去,就算死在庙里也再不回来!」 「你这是要气死阿耶啊!」
卢稷臣突然提高了声调,「你以为你的心思,我不知晓?你前日去了哪里,供奉了什么?」 「那裴少暄不过是个鳏夫,还是个落了势的驸马,有什么资格让你在佛前祈愿与他鸾凤和鸣,白首相约?」 「就算嫁给裴少暄,你也只能做个侧室,我卢稷臣的女儿,怎能做他人的侧室!」 卢稷臣越说越是气愤,若不是卢三娘一会还要去见李玄度,估计这会他的巴掌已经落在卢三娘的脸上了。 刚才那句「与他鸾凤和鸣,白首相约」,乔昭听着如此耳熟,不就是她在洒金纸上写的字么? 「阿耶怎会知道这些!难道你偷偷跟踪我!」 卢三娘的声音震惊又颤唞,仿佛难以置信。 「你以为找个别人代笔,认不出字迹就能掩饰?你是我的女儿,每日做了什么,我能不知道?」 卢三娘内心震惊无比,看来她身边出了奸细,回头一定要好好揪出来,不能饶了他! 此时的卢稷臣耐心已到极限,现在就算捆,也要把卢三娘捆到李玄度的面前,去见上一面,不然明日可怎么向皇帝交差? 卢三娘眼睛因为愤怒瞪得滚圆,反正已经鱼死网破,她决定使出最后一招。 眼泪扑扑地掉落下来,卢三娘伸出一只手,直指向卢稷臣,嘴唇被气的颤唞着,说不出来一个字。 就在卢稷臣想开口继续训斥时,卢三娘突然脸色煞白,「噔——」地一下,整个人直直往后倒到了地上。 「三娘!三娘!」 卢稷臣顿时乱了阵脚,连忙喊僕人们上前帮忙,有飞奔去医者,有七手八脚抬起卢三娘,送回屋里的。 随着兵荒马乱的喧杂渐渐消失,花墙外又恢复了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躲在花墙后的李玄度与乔昭,待外面没了动静,终于从花墙中站了起来,两人之间自动隔开了距离。 乔昭心想,她刚刚这是经历了什么。 先是不小心亲近了李玄度,又不小心听到了关于李玄度的秘辛,对方誓死不嫁与他,还是因为喜欢别的男人。 天啊,知道了这些,李玄度不会杀她灭口吧! 小食肆刚有起色,这可不行,乔昭决定赶紧挽救。 「王爷,那个我最近得了耳疾,听不清声音,刚才呜呜泱泱的我什么都没听见。那个,我先走了,再会哈。」 说完,乔昭以极快的速度施了礼,转身就要出了花墙。 「慢着!」李玄度的声音响起,乔昭的脚步一顿。 对了,自己占了李玄度的便宜还没解释呢,乔昭心中忐忑,这个可怎么解释啊,她又不能对他负责。 「扯谎。」李玄度声音十分稳定,听不出任何情绪。 耳疾什么都听不见才对,为什么一句「慢着」,就停住脚步。 乔昭觉得以后出门真得先看看黄历,这遇上的都是什么事,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今日之事,不必与任何人说起。」 听到这句话,乔昭连忙点点头,身子都没转,抬腿疾步就离开了花墙。 卢三娘的事,丝毫没有影响李玄度,回到鸿鹄阁时,李玄度的心情依然面色淡定。 这顿饭,自然吃不下去了。 这亲事,自然也定不了了。 卢稷臣不停施礼道歉,只说卢三娘突然身体不适,无法出阁前来拜见,望李玄度莫要怪罪。 李玄度聪明的下了卢稷臣给了的台阶。至于皇帝那里,就让卢稷臣自己解释去吧。 出了卢府的门,李玄度翻身上马,卢氏父子陪笑相送。 调转马头,正要离去,李玄度似乎想起什么,又转头看了一眼卢府大门,这才由清风牵着马,离开了卢府。 看到李玄度离开,卢稷臣一屁股瘫坐在地上。 靖王什么不知道?不过是顺台阶下而已,刚才回看那一眼,意味深长,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三娘这次可闯了大祸! 卢稷臣想,明日一早,就得赶快入宫,向皇帝陈情解释,不然,别说他这太子太傅的职位,就连这整个卢府,都不一定保得住。 其实,李玄度于马上回看那一眼,与卢府无关。只是,手掌处,似乎依然有温热的气息传来,让他不禁又想起了花墙下的那一幕。 而迅速离开是非之地的乔昭,终于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手臂和后背有些不舒服,乔昭一边揉一边想,肯定是被李玄度拉跌的那一跤,又躲在花墙里半天不敢动弹,才会这样。 正想着以后可不接高门过府之事的乔昭,眼前又浮现了,李玄度那玄色的衣领,凸起的喉结,分明的轮廓,弧度完美的唇…… 刚想赶走这个画面,那划过眉心、鼻尖的柔软触感,又袭上她的心头。 乔昭晃了晃脑袋,似乎没什么用处,脸上一热,赶紧一头扎入被子里,再也不出来了。 第二十章 白切羊肉片 这一日,小食肆又来了一位乔昭的熟人。 乔昭正在迎客台前记着帐本,忽然听见「噹噹」两声,是有人用手指敲击台面的声音。 抬起头,一张精緻而熟悉的美颜,映入乔昭眼帘。 是许梵音。 今日的许梵音,虽未着那绯色官袍,但依然是一身墨色男式圆领袍,更衬得她肤如凝脂,眉眼潋滟。 「许尚食好。」乔昭赶忙起身。 「听说你在这晋昌坊,开了家小食肆,今日正巧路过,我便过来看看。」 许梵音微笑着环视着小食肆内部的环境、摆设。 「你这小食肆位置不错,离大报恩寺挺近,周围食客应该不少。」 「嗯吶,小食肆刚开业不久,欢迎许尚食多来指点我厨艺。」 乔昭已从迎客台内走出,到许梵音跟前行礼。 「乔昭莫要客气,我自然会常来。」 许梵音微抬了下手,示意乔昭不必多礼。 「对了,今日可有羊肉?」 环视完小食肆的环境,许梵音又开口问向乔昭。 「有!」乔昭爽朗应答,「我可会羊肉的一万种做法呢,许尚食今日想怎么吃?」 许梵音看着乔昭自信满满的样子,噗嗤一笑,然后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 「自从宫内厨艺赛一别,皇后殿下一直心心念念你做的美食,今日殿下想吃羊肉了,这不,安排我来找你了。」 「殿下喜欢,乔昭荣幸至极!不知殿下喜爱什么口味?」乔昭也低声回道。 「清淡些。」许梵音的声音恢复正常,「若能闻不到一丝膻气最好。」 「得了,许尚食,你在这稍等一会,我这就去做。」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中午的营业已经结束,但今早送来的新鲜羊肉还有一些。 乔昭净了手,先是给许梵音送来些糕饼茶水,让她等待的不那么枯燥。 又回到灶台前,准备处理羊肉。 这是一只新鲜的羊腿,用清水将羊腿里里外外清洗干净后,乔昭仔细看了看羊腿的外皮,上面残留一些羊毛。 燃起灶火,乔昭把残留羊毛的部位,凑到明火上,稍微炙烤,羊毛便去掉了,但羊皮上,也留下了一片烧焦的乌黑。 乔昭取过鬃毛刷,在羊皮乌黑的地方,重复刷洗,不一会,乌黑全部消失,羊腿也恢复了开始的干净。 接下来,在贴着羊腿骨的位置,乔昭用刀将羊腿肉划开一道口子,但并未切断羊腿,外层依然包着羊皮。 这样是为了让羊腿肉更好更快的入味。 锅内加入清水,乔昭将羊腿肉凉水下锅,放入葱段、姜片与绿蚁酒,开始焯水。 很快,羊腿肉的颜色开始发白,原本清澈的水面,浮起了很多浮沫。 乔昭用长柄汤勺将锅面的浮沫撇干净,锅内的汤水又变的清澈起来。 「许尚食,这炖羊腿的羊汤我准备留用,所以提前先焯遍水,把羊肉焯透了,一会儿才好入味。」 「若省略焯水,羊肉直接上锅炖煮,那煮好后的羊汤便不能再用了,只能食肉。许尚食,我这样做对吗?」 看到许梵音过来,昭昭一边撇着浮沫,一边说道。 听到乔昭的问题,许梵音点点头,表示肯定乔昭说的对。不亏是她看中的厨娘,这厨艺扎实又靠谱。 约么半炷香的时间,羊腿肉便焯好了。 乔昭捞出羊腿,放入温水中进行清洗,洗去羊腿表面残留的浮沫,经过这一步后,羊腿肉几乎闻不到什么膻味了。 洗净的羊腿,被放入锅内,乔昭将葱段、姜片,胡椒依次加入锅中,又放了些香料,盖上锅盖,开始炖羊腿。 乔昭刚忙活完中午的这一轮餐食,还没得空吃午饭。 赶巧许梵音从宫里出来,也没有吃午饭。 这时,炖羊腿的清香徐徐从锅内飘出,乔昭与许梵音都被这香味勾馋了。 「许尚食,我来做做羊肠馎饦,一起吃吧!」
乔昭取出羊肠,开始细緻处理。 在装着羊肠的盆中,倒入清水,撒上一把面粉,乔昭双手揉搓羊肠,用面粉将上面残留的污渍带走。 搓洗的差不多了,乔昭又用清水将带着面粉的羊肠洗净,沖洗了两三遍,羊肠明显干净了许多。 起锅烧水,乔昭将羊肠冷水下锅,开始焯水。 与焯羊腿不同之处,是除了放入葱姜、绿蚁酒外,乔昭又在锅内倒了些香醋,这样可以更好地去除羊肠的膻味。 羊肠焯透后,昭昭换了一锅新水,将羊肠下锅继续炖煮。 羊肠比羊腿好熟的多,很快,锅内的清水变成了乳白色的羊汤,羊肠也就熟透了。 捞出羊肠,乔昭扯过刚才插空和好的面团,开始制作馎饦。 先是把面团擀成大拇指宽度的面条,然后乔昭用左手抓住长长的面条,右手在约两寸长的位置将面条截断,抛进沸水的锅里。 就这样,在两手的配合下,乔昭手中的馎饦如飞雨一般纷纷落入煮沸的羊汤里,像表演杂技似的,就连许梵音在旁边看了,也对乔昭的厨艺更加惊嘆不已。 落入羊汤内的馎饦,先是沉底,随即打了个滚又浮了上来,羊汤开上两三滚,一大锅的馎饦便煮好了。 乔昭把锅里的热羊汤,浇入提前准备好的瓷碗中。 等羊肠稍微放凉,乔昭又用刀将羊肠切成小段,放入碗中,并切了葱碎、芫荽碎备用。 一切准备就绪,乔昭用长柄汤勺将热羊汤与馎饦盛入碗中。 热羊汤的面上,再撒上葱碎与芫荽碎,两碗香喷喷的羊肠馎饦便做好了。 羊肠内里羊油软糯鲜香,外面肠皮爽滑劲道,搭配上鲜美的羊汤,麦香的馎饦,饱饱喝上一碗,感觉人生都变美了。 待乔昭与许梵音吃完羊肠馎饦,羊腿炖的也快到时间了。 乔昭取来干净的竹箸,轻轻插在羊腿肉上,很容易便插透了,羊腿肉便是已经炖好了。 灭掉灶火,乔昭用竹篱将整根羊腿从锅中捞出,放在了案板上。 原本已经切开了的羊腿,经过炖煮,更加容易脱骨了。 只见乔昭提起羊腿的一端,手掌一转、一抽,羊腿骨便轻轻松松抽了出来,只剩下一大块带皮的羊腿肉留在食案上。 取来一个方形木食盒,乔昭将干净的麻布扑在木食盒里,然后将羊腿肉的皮朝下,放入食盒。 锅里的羊腿汤被舀了出来,倒入食盒里,莫过了羊腿肉。 食盒两侧多余的麻布,被翻过来,盖在羊腿肉上。 乔昭又取了一个小一些的长形托盘,压住羊腿肉,托盘上又放了些重物,帮助羊腿肉定型。 一个时辰后,乔昭将食盒取出,挪去重物,打开麻布,发现食盒里羊汤已经凝固,羊肉腿肉也定好型了。 乔昭轻轻一提麻布,已经定型为长方体的羊腿肉便被从食盒中提出,放在了案板上。 揭去麻布,昭昭将羊皮那一面朝上,用刀将羊腿肉切成薄片。 一片片长方形的羊肉片,上方是羊皮,下方是羊肉混着羊冻,即羊汤冷却后变成的冻状物,被摆在了瓷盘上,围成圆形。 这一大块羊腿肉,整整切了两大盘,每盘各三层的肉片。 乔昭记得皇后爱吃酸甜口,为此,她准备为皇后调制一道蘸料。 将酱油、香醋、蔗糖混在一起,加入清水后搅匀,倒入锅内的热油中进行熬煮。 锅内的汤汁烧开至冒泡时,乔昭将蒜末烹入料汁,浇入少许淀粉水,很快蘸料的香味便出来了。 乔昭将做好的蘸料舀入瓷盅,与片好的羊腿肉一起放入定制的白梨木食盒中。 许梵音还在小食肆内等待,乔昭提着食盒交于许梵音,并告知了菜品名与食用之法。 这道菜学名冷修羊,乔昭为它去了一个通俗易懂的名字,白切羊肉片。 许梵音也是第一次听说「冷修羊」这个名字,不过一说「白切羊肉片」,确实更容易让食客明白。 许梵音付了银钱,然后对乔昭说:「明日便是上巳节了,你可要去曲江池游玩?」 「去!」乔昭眼睛闪闪,开心地回答。 上巳节,是长安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游曲江更是必备项目。 乔昭早早为上巳节这日计划了食单,准备去曲江摆摊营业半天,再晚上半天。 送走许梵音,乔昭的小食肆也打烊了,回去好好休息,为上巳节储备能量喽! 第二十一章 时蔬春饼卷 翌日,天还没亮,乔昭便到了小食肆,开始准备今日的外带美食——时蔬春饼卷。 春日大好,春光明媚,享受春天,自然要吃春饼卷时蔬,正宗春季的味道。 嫩绿的蔬菜,涂上特制的酱料,用薄如蝉翼的春饼一卷,仿佛整个春日的气息也被一同捲入春饼,吃进肚里。 先做春饼。 乔昭取来面粉,加入盐、鸡蛋与温水,开始和面,这样和出来的面更加筋道。 和好的面醒上两炷香的时间,趁这会,乔昭又把新鲜的蔬菜摘洗干净,放一旁备用。 面醒好后,乔昭在案板上撒满干粉,把面揉出劲道后,搓成长条,用刀切成小圆剂子。 接下来,乔昭在案板上抹满油,把小圆剂子上也刷好油,一个一个按扁,然后迭高高,摞了起来。 摞到一个差不多的高度,乔昭用擀面杖把这一摞剂子擀成薄薄的饼。 饼与饼中间有油间隔,因此即使擀的很薄,也不会粘连在一起。 这边饼铛烧热,乔昭没有往里放油,而是直接把刚好的薄饼放入饼铛内干烙。 薄饼两面烙至变色,取出后,趁着热乎,乔昭用手将一迭薄饼一张一张的撕开来。 取出一张春饼,质地薄如蝉翼,在光下十分透亮,入手抻一抻、捏一捏,也十分柔软劲道。 这样做出来的春饼,即使放到第二日,也依然保持柔韧柔软。 所有春饼制作完成后,乔昭把它们用荷叶包好,放入食盒底层。 时蔬春饼卷的灵魂,在于乔昭的秘制蘸料。 春饼与蔬菜,都是原味,在风味蘸料的调和下,才具有了丰富的口感层次。 乔昭在大碗中倒入她做的酱,加入麻油、酱油后,开始解酱。 浓浓的酱在在竹筷搅动间,变得如丝绸般柔滑均匀。 取过香料盒,乔昭将各味香料放入酱中,继续搅拌。 等笼屉冒上来热气,乔昭在大碗上盖了一盘子,放入了笼屉,这是为了防止在蒸制中有水汽混入碗中,影响蘸料的味道。 蘸料蒸制的同时,乔昭又取过刚才摘洗好的蔬菜,稍过一下热水汆熟,乔昭把各色时蔬细细地切成丝,分类摆放在食盒的上层。 很快,秘制酱料也蒸好了,乔昭把它一併放入食盒上层,便齐活啦! *** 三月初三,上巳节。 不止昨日许梵音提醒,乔昭也早就听周围邻居说过了,长安城的上巳节非常隆重热闹,而且一定要去曲江池游玩。 天气渐暖,前几日在东市逛时,乔昭便买了几身适合春日的衣裙。 今日,忙活完春饼的制作,乔昭便在小食肆里换上了新衣裙。 上身着茶歇色丝线衫,配上银泥黄底连枝花长裙,脚踩锦缎绣鞋,还梳了双仙髻。 当乔昭挎着食盒从小食肆走出来时,真像一位游入凡间的仙子。 乔昭与隔壁货店的孙五娘约好,一起去曲江池游玩。 孙五娘看到乔昭,直夸好漂亮,二人说笑着坐着椟车去了。 坊外大街上,车马填塞,人群沸腾。 这长安城果然繁华,一个上巳节,全长安城的人都出来春游了。 女郎们个个都打扮的精緻漂亮,纷纷换上了色彩艷丽的薄裙薄衫,打眼望去,竟比春天盛开的花朵还有好看。 此时的曲江,早已幄幕云布,到处绮罗曜日、馨香满路。 有的女郎还把自己的红裙连起来当了幄幕,既娇艷又风情。 在曲江入口处,许多年轻男女都领了纸条入场,乔昭好奇上前,也被发了纸条,上面还写着三个字:牡丹神。 稍微了解了一下这是何意,热闹的人群便推着乔昭与孙五娘进入了曲江园。 乔昭与孙五娘商量好,她先去售卖春饼,申时初,在曲江出口处汇合。 在湖边找了一块空地,乔昭把食盒支开,摆上春饼盘、蔬菜丝、蘸料,开始现场手卷春饼。 周围满满当当的全是出游的百姓,还有不少乔昭一样的小商户,都在售卖着各种节令美食。 很快,便有食客上门了,乔昭快速卷好春饼,用荷叶包着递给食客。 这春饼皮劲道弹牙,蔬菜丝清新味美,蘸酱更是别具风味,很快,一大包的春饼,便卖空了。 乔昭收拾好银钱,连带刚才入门时发的纸条,一起放进食盒底层,盖好盖子,挎好起身。 这时,乔昭的上巳节游玩,才算刚刚开始。 湖边垂柳飘飘,路旁桃花妍妍。 乔昭漫步在湖堤上,听着周围隐约传来的优美丝竹,感受着曲江池畔的明媚春光,心情十分愉悦。
乔昭看到远处有一群人围在水边,好奇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群达官贵人们正在曲水流觞。 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在水流的上游,把盛满美酒的酒杯放入水中,酒杯随水流下,被下游的人拾出喝掉美酒。 绕过曲水流觞,前面许多女郎正在摘着带有绿色叶子的枝子。 乔昭一看,便明白了,女郎们摘的是荠菜茎。 三月三,荠菜早已长出,而因谐音同「聚财」,所以被很多女郎在今日剪来插在发髻,以求个吉利。 乔昭前些日包过的荠菜肉馄饨,不也是取名聚财馄饨么。 学着女郎们的样子,乔昭也摘了一枝荠菜茎,插在她的发髻上,祈求小食肆顺顺利利聚财聚宝。 这曲江池里,可不仅有曲水流觞,还有曲水浮素卵和红枣呢。 素卵就是熟鸡蛋,人们把它和红枣一起放入水中,顺流而下,下游的人们从水中捞出来剥皮吃掉,也是上巳节的传统活动之一。 昭昭的家乡河流很少,这些习俗只是听说过,未亲眼见过。 今天既然见了,也要入乡随俗,从清澈的曲江水中,捞出了素卵与红枣,求个福气满满。 过了曲江池,乔昭继续往前走,她看到远处亭楼上也是满满的人,问了下旁边的一位阿姐,得知这是皇帝正在宴饮百官,庆祝上巳节。 看着乔昭不是长安本地人,好心的阿姐,又指向另一个方向,告诉乔昭,那边是新进士的樱桃宴。 这是庆祝喜中进士的宴饮,宴席上,还会选取两名最年轻貌美的新进士,骑着高头大马,外出探花。 阿姐说,乔昭可以跟着附近的女郎一起,等会在路两边看骑马探花的新进士。 若是这新进士长相符合自己心意,便可以向他投掷丝帕,以表心悦之意。 乔昭听的津津有味,突然听到有人高喊一声,探花郎来啦! 乔昭连忙随着这位阿姐,向前路边靠拢,也要看看这年轻俊俏的探花郎是否符合自己心意呢。 高头大马上,端坐着身着华丽锦衣的探花郎,乔昭一看便识出,这不是高伯钦嘛! 这高伯钦,在新进士之中,最为年轻俊郎,外貌出众的他被推选为探花郎,理所应当。 这沿路的女郎们,抛掷的手帕,像落雨似的,纷纷落在高伯钦的身上。 今日乔昭的打扮不同于在食肆时,在春光映衬下,更显姝丽。 看了人群一眼,高伯钦发现人群中一名貌美女子,因她没有向他投掷手帕,他才多看了一眼,结果识出了乔昭。 高伯钦本想下马和乔昭打个招呼,无奈周围人群过于热烈,身后的人还在催促着赶紧折花回去,不要误了樱桃宴的开宴。 从乔昭身边骑过的高伯钦,忽然看到乔昭也正在看他,心中不觉一喜,顿时恢复了气宇轩昂,骑了过去。 而乔昭此时想到的,却是高伯钦及第后给的赏钱真多,要是食客们都如他般出手阔绰,小食肆早就变成大食肆啦! 做完发财梦的乔昭,看到高伯钦已经骑过了这段路,便挎着食盒,继续往前游玩。 上巳节,也是长安城年轻男女间表达爱意的节日。 今年京兆府在曲江池畔举办了猜花神的活动,进入曲江之时,便会给年轻的男女们发放写有字的纸条。 男郎的纸条上写有诗句,女郎纸条上则是花神名。 午时,池畔专门的场地上,有心的男郎可以口念纸条上的诗句,寻着自己的花神。 若找到彼此正合的纸条,便是天降缘分,京兆府会送上彩头。 若没有找到正合的纸条,也没关系,纸条上均有编号,午时活动后,还可以参加最终的抽彩头。 届时,京兆府的官员抽出一些编号,对应纸条的拥有人,也可领取彩头。 因此,不仅乔昭,连李玄度与清风也都被发了纸条。 经过这些天的不懈努力,清风终于让那二十军棍又推迟了些日子。 李玄度自是无视这种纸条,只是清风想参加最后的抽奖,让李玄度先拿着些,若中了奖,清风便取了纸条去领彩头。 曲江这边是樱桃宴,那边是百官宴。 而李玄度最喜欢的,则是在辽阔的大漠里、寂静的夜空下,独酌。 这熙熙攘攘的宴饮,李玄度最不喜欢。 皇帝带完三杯酒,到了百官互饮之时,李玄度便出了皇家亭台,独自来曲江池畔透气。 杨柳绿,桃花红,空气清新,湖水荡漾。走在这种环境里,心情真的会变好。 李玄度正享受着这春光美景,忽然发现前面出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是逻凤。 虽然几年未见,但李玄度识人过目不忘,之前清风便说过逻凤重回长安,不知是为了目的。 转眼逻凤拐上了一座湖桥,李玄度也随了上去。 第二十二章 上巳寻花神 到了湖桥中央, 逻凤站在桥栏侧,望向湖面。 这是,那玄色便衫男子, 又出现在逻凤的身旁:「王子,已按您的吩咐办好了。」 「嗯。」逻凤挥了下手, 玄色便衫男子便退下了。 视线从湖面移到岸边, 一袭淡黄长裙身影闪入了逻凤的视野。 自从上次醉仙楼掌柜从乔昭那里鎩羽而归, 逻凤反而对乔昭更感兴趣了。 一直在寻合适机会的逻凤, 打听到乔昭上巳节也会来曲江,便计划藉机再次接近她。 时间已至午时,乔昭揽着食盒, 准备去京兆府活动场地,看看有无机会中彩头。 在去的路上, 乔昭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还不断鼓掌叫好, 她好奇过去一看原来是几个胡人正在表演戏法。 一个胡人双手空空, 随手一挥, 变出了朵鲜艷的花儿, 送给了围观的一位女郎。 紧接着,又与另一个胡人配合,在一个帘子后变出了兔子、鸽子, 还有一只西域来的捲毛小狗。 围观众人又是一阵剧烈的叫好声, 乔昭看的也是高兴,跟着拍手鼓掌, 结果身侧不知被谁推了一下, 和身旁的一位女郎撞在了一起。 这一撞,乔昭与女郎虽没有跌倒, 但乔昭揽的食盒却脱了手,摔落在地上,食盒盖子被甩到一边,食盒里的东西也都撒了出来。 幸亏乔昭提前把今日售卖收穫的银钱用麻绳穿的结实,只是掉在了地上,并没有散开,不然这么多人,银钱滚的到处都是,可真捡不回来了。 乔昭与女郎互相道了声抱歉,乔昭又快速捡起了地上的食盒,还有那串银钱,与她在入口处领的那张纸条,重新按好食盒,揽在了手臂上。 走过胡人戏法,前方就到了京兆府的活动场地了,乔昭抬头看了看太阳,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快走几步,登上了逻凤站立的那座桥。 乔昭与逻凤只有昔日那一面之缘,虽然对他的面貌有些淡淡的印象,但在这人来人往的桥上,她肯定是认不出逻凤的,就这样从逻凤身边走了过去。 虽然没有认出逻凤,在快要下桥时,乔昭却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是李玄度。 这时,李玄度刚跟上逻凤,从桥的另一端停住,望向桥上的逻凤。 乔昭心想,这上巳节果然热闹,皇亲贵戚们也都来了。 但乔昭并没有想和李玄度打招呼的意思,想起上次在卢府花墙之下,她就不禁心跳又快了几分。 借着人群的遮挡,乔昭快速从桥的另一侧下桥,去往早已拉起幕布的活动现场。 幕布围起来的场地内,十分宽敞,人也非常的多,此时还在进行着寻花神的步骤,未到最终抽彩头环节。 所谓寻花神,便是郎君们口念自己纸条上的诗句,寻找持有诗句对应花神纸条的女郎。 若有寻得的,便可去另一侧持双方的纸条,让京兆府的人查看后,领取彩头。 今年的彩头相当丰厚了,乔昭越过众人,先去看了一眼,只见桌上摆着几个大大的檀木盒子,支着盖子。 探头一看,乔昭立刻喜欢上一支双股凤凰金钗,她在东市曾见过类似的一支,三贯钱的价格让她望而却步。 又多看了几眼那支金钗,乔昭又散了一眼旁边几个盒子,也都是钗子、耳珰之类的饰品,但都没有那支金钗深的她心。 乔昭看了看场地内,寻花神进展的依然热烈,但她在这站了半天,也没见有一对成功的过来领礼物。 听说最终抽彩头,是按照纸条上写的编号来,乔昭刚才只记得上面写的牡丹,却未记住编号。 乔昭将纸条从食盒中取出,打开一看,忽然愣了一下。 这时,逻凤走到乔昭身旁,低声问道:「女郎可是喜欢那凤凰金钗?」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乔昭从刚才的思绪中唤回,抬头一看,感觉此人有些面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来不及比对脑海中每天见过的无数陌生人,乔昭客气地回道: 「只是随便看看,并无喜欢。」 逻凤微微一笑,又道: 「我看女郎手中有一纸条,想必也是一早入门时领的,我这也有一张,可以对一下上面的内容,是否相符,若碰巧对上了,就可领取金钗了。」 乔昭终于回忆起来眼前这名男子了,不就是之前认错豹子时的那个牵豹人么。 「不用啦,我对此事并无兴趣。烦请郎君让一下路,我要出去了。」 乔昭向来不会因为陌生人而为难自己,而且眼前这个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总给乔昭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逻凤的肤色并不白皙,却有一双绝美的凤眸,今日一袭月牙色圆领常衫,更是完美弥补了他的肤色。 就在刚才,逻凤看到乔昭入了幕围,便从桥上走下,随之走了进去。 桥下的李玄度,也发现了乔昭。他刚才便察觉逻凤似乎在等人,待乔昭出现,逻凤的目光变未从乔昭身上移开过。 李玄度断定,逻凤等的就是乔昭。 这寻花神,李玄度毫无兴趣,若不是清风,他连那张纸条都不会取。 但不知怎的,当逻凤随乔昭入了幕围,李玄度不知生出一种何样情绪,也走了进去。 入了幕围,李玄度没有看到乔昭,也没有寻到逻凤,只见满眼莺莺燕燕的丽人们,与口中念着花神诗的年轻郎君。 「倾城绝色赛众芳,无论魏紫与姚黄。」 「你手中所持的花神,可是我要寻的这牡丹神?」
逻凤并没有给乔昭让路,反而伸出手臂,拦住了乔昭的去路。 乔昭心想,这人怎么知道她手中的是牡丹神,但她对面前这个男子,全无好感。 「这位郎君,你猜错了,我手上的并非牡丹神,劳烦让开一下,我要离开了。」 乔昭作势就要越过逻凤往外走,可逻凤把出路挡的严严实实,一点缝隙都没有。 「女郎,可否让在下看看你手中的纸条?」 看着乔昭不愿应和,逻凤没有丝毫放过她的意思,反而上前一步,到了乔昭面前,要去看她手中展开的纸条内容。 「这寻花神,本就是你情我愿,你这样便是违反规则,就算寻得了,也是无效。」 逻凤前进一步,乔昭后退一步,直至乔昭退到幕布前,无路可退。 看到乔昭被自己圈住,逻凤伸出手,去取到乔昭手中的纸条。 这时,一只淡青色带着暗纹的衣袖,挡在了逻凤与乔昭的中间。 衣袖的位置,恰巧挡住了乔昭的脸,她转头一看,一张英俊的脸以熟悉的角度,入了她的眼帘。 与花墙之下一样,李玄度站在乔昭的右侧,将流畅的下颌线示在了乔昭的面前,为她挡住了马上就要欺到脸前的逻凤。 「逻凤王子,好久不见。」 李玄度嘴角抹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逻凤一怔,六年未见,眼前这名青衫男子,与记忆中相差甚多。 「靖王?」 得到李玄度点头认可,逻凤连忙抱歉施礼。 「多年未见,靖王依旧英武,只是您怎么会来这莺燕之地,在下一时眼拙,没有立刻认出殿下。」 「在自家地界行走,还用分地域吗?」 李玄度语气温和客气,乔昭却听出了里面暗藏的锋利。 「这位女郎被王子紧追不捨,不知为了何事,但我看她面露不愿之色,王子不可欺迫。」 「靖王多虑了,我不过是按照游戏规则来寻我的花神,何来欺迫。」 逻凤一双凤眸虽美,却深不见底。 看到逻凤毫无退让之意,李玄度上前一步,挡在了乔昭的前面,彻底隔开了她与逻凤。 看到面前二人因为自己剑拔弩张,乔昭连忙将手中纸条展开,示给逻凤看。 菡萏神。 纸条上的三个字,书法优美,字字分明。 逻凤脸色沉着,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明明安排好了人,在曲江入口处,递给乔昭的纸条写的是牡丹神,怎么变样了? 「这位王子,请看清楚了,我这确实不是牡丹神,请王子另找有缘之人。」 说完,乔昭又把纸条收了起来,一会她还等着抽彩头呢。 至于这牡丹神到底如何变成了菡萏神,乔昭也不知,只猜测是刚才不小心与人相撞,打翻了食盒,对方与她的纸条同时掉落在地,捡错了。 乔昭暗自庆幸,幸亏不是牡丹神,不然今日这个什么王子,可要赖上自己了。 逻凤低笑一声,「是逻凤冒犯了,在此赔罪,还望女郎海涵谅解。」 说完,逻凤又对着李玄度作了一揖,以示赔礼,后起身离开了。 乔昭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发现李玄度的背,扔挡在她的面前,轻轻一嗅,还有淡淡郁金的味道,让人莫名心安。 「多谢王爷,为乔昭解围!」 乔昭绕到李玄度面前,施礼谢道。 刚才听到逻凤的那些话,李玄度便感觉此事十分蹊跷。 逻凤定是在纸条上动了什么手脚,不然他怎么笃定乔昭手上的便是牡丹神? 还有那一闪而过的诧异,自然也逃不过李玄度的眼睛。 眼前的乔昭,这衣裙发髻,一看便是特意打扮过得,只有手臂上揽的食盒,依稀看出那厨娘的身份。 「你为这寻花神,特意来此?」李玄度心正想着,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了。 「不是,我是在等最终的抽彩头,刚才只是先进来看看彩头。」乔昭认真解释道。 彩头,就是逻凤刚说的,乔昭喜欢的那只金钗吗? 谢过李玄度,乔昭准备转身离开,耳边传来一声「等下」,又停了下来。 李玄度一步便迈到乔昭面前,展开了他手中的纸条。 第二十三章 香甜梅花团 「田田散碧塘, 瓣瓣卷舒扬。池中仙子醉,娇玉点红妆。」 李玄度将他手中的纸条,递到乔昭眼前, 淡淡念了一遍纸条上的墨书。 听着李玄度一字一句的念,乔昭也一字一句地看。 午时已至, 日光晴朗, 撒在李玄度的肩膀上, 耀眼的光, 照的乔昭有那么一瞬间的晕眩,随即她又恢复了清明。 「是菡萏神。」李玄度轻声说道,「纸条送给你, 去领彩头吧。」 乔昭犹豫着,糯糯的吐出两个字, 「不敢。」 李玄度轻笑一声,拉起了乔昭的手臂, 快走两步, 到了两名身穿京兆府官衣的人前, 将手中的纸条递了过去。 「请女郎将纸条一併递来。」其中一名官衣人对着乔昭说道。 乔昭看了眼身边的李玄度, 他对着她点了下头,才敢将手中的纸条递出。 官衣人将两张纸条并列放在一起,进行比对, 果然对了起来。 笑容满面的官衣人, 大声喊道:「第一对寻花神成功!」随即另一个官衣人上前,问想选哪个彩头。 每一步都出乎了乔昭的意料, 与李玄度站在一起, 总觉得是她占了便宜似的。 就这思索的空当,李玄度已经点了名, 让官衣人去取那双股凤凰金钗。 很快,金闪闪的钗子,出现在乔昭的眼前。 「请郎君为女郎簪在发髻上。」 官衣人将金钗递至李玄度眼前,又补了一句,「这是领取彩头的要求,簪上了,女郎方可戴走。」 这话,让本来就有些紧张的乔昭,脑海一片混乱,她怎么能让李玄度为她簪钗呢。 看着蓦然腾起的粉红,爬上了乔昭双颊,又蔓延到耳尖,李玄度手指一顿,随后便从官衣人手上,将金钗接过,簪到了乔昭的发髻之上。 金钗与乔昭今日的发髻、服色十分相配,仿佛就是属于她的。 李玄度脑海中忽然闪现了《诗经》里的那句「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用在此时的乔昭身上再贴切不过了。 而此时的乔昭,只觉得脸颊飞热,想赶快一来这热闹之地,找个凉快的地方透透气。 远处的角落里,逻凤蹙眉,看着李玄度为乔昭带上了金钗,心中暗哼一声,眸中更加深邃了。 从幕围中出来,乔昭与李玄度接受了众多年轻男女投来的艷羡目光。 「多谢王爷帮助,那个……没什么事,我便走了。」 走到幕围外,没等李玄度开口,乔昭赶紧将准备了半天的话说完,留给李玄度一个转身快走的背影,离开了这热闹喧嚣之地。 走了半程,乔昭才发现她走错了方向,与孙五娘约定的地方,在现在这个方向的北面。 调转方向,走了几步,乔昭又停了下来,她才想起金钗还在头上簪着,没取下来。 取下金钗,放入食盒,乔昭终于长长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 长安的寺院,都爱种植花木、果木,像大报恩寺这种的大寺院,更是有独立的花园、果园。 早些日子,乔昭去寺后的花园赏花,那时腊梅开的正好,在寒冷的天里,黄的、粉的、白的开了满园,如点点星辰坠入雪中,煞是好看。 当即,乔昭便想,她就要像那寒冬里的腊梅一样,既要有斗寒傲霜的勇气,又要有沁人心脾的香气,努力做一个勇敢而又善良的人。 赏着腊梅,乔昭的脑海中闪出一道美食——梅花团。 从名字便可看出,梅花是这道美食的主要食材,只是不知这花园里的梅花能否使用。 而且,若要做这道美食,必然要提前腌制梅花酱,现做可来不及。 在去寺里签租赁店面协议时,乔昭便小声问了慧可,关于採摘梅花的事。 直接摘肯定不好,乔昭想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在树下铺上布,等腊梅自己掉落。 慧可也觉得这个办法不错,跟监院说了声,便同意了乔昭去采落梅。 当日,乔昭把干净的布铺在了梅花树下,只等隔日去採收了。 乔昭选择的是一棵粉色的腊梅树,因为粉色的梅花,做出来花酱颜色更好看一些。 採收十分顺利,隔日乔昭再到花园时,布上已经铺满了粉色的落梅。
乔昭把布整个兜起,裹好了里面的梅花,放进提篮中,带回了食肆。 落梅被从布里倒出来时,依然散发着阵阵梅花的清香。 乔昭把每一朵梅花都细细检查,凡有坏掉的、污渍的,便弃去不用,只留下花瓣完整干净的使用。 大报恩寺内的花园十分干净,即使乔昭这样仔细捡,到最后,仍有满满一大筐的梅花。 在刚才检查梅花时,乔昭已经把合格花朵底部的花托去掉了,梅花骨朵也被拆成了花瓣。 这一大筐的梅花瓣,被乔昭用清水仔细洗净,沥干水分后放到竹筐上晾晒。 梅花瓣晒干水分后,开始花酱的第一步的制作,乔昭在花瓣里加入绿蚁酒和糖,洗净了手,用力揉搓梅花瓣,直到梅花瓣被揉搓成深粉色的梅花酱。 乔昭找来一个罈子,洗干净后,用布擦拭干净坛内的水分,然后把梅花酱倒入坛中。 梅花酱最上层倒入蜂蜜,封住梅花酱与空气接触的缝隙。 乔昭把盖子盖好,让梅花酱在坛内进行腌制。 *** 从曲江池回到别院的住处,打开食盒,取出银钱,乔昭又看到那个金钗。 长长的双股金钗,顶端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镜子前,乔昭把金钗插入发髻,美钗衬美人,是乔昭喜欢的样子,暂时忘记了白天的一切,此时的乔昭眼里,只有这美美的自己。 第二日清晨,乔昭便带着已经腌制好的梅花酱,早早来到食肆。 今日便做梅花团。 食客一般临近午时来的多,上午刚开门,没什么人,乔昭可以专心准备今日的主打菜品。 打开梅花酱闻了闻,清香扑鼻,乔昭用汤匙舀出一点花酱,尝了尝,在糖与蜂蜜的作用下,梅花酱甜甜的,满口留香。 洗净手,乔昭才把坛里的梅花酱取出,团成大小一致的糰子,作为梅花团的馅料备用。 然后,乔昭又取出瓷盆,倒入事先备好的江米粉,用温水将糖融化、调匀后,倒入江米粉中,下手将它揉成圆润的面团。 加入糖后,揉出来的面团,醒发后更加松软。 面团醒发好后,乔昭又把它揉搓成条,切成大小一致的剂子,上面均匀撒上干的江米粉。 一个个圆润可爱的小剂子,在食案上躺着,在乔昭的巧手下,小剂子被团圆、按扁,抻成圆圆的饼状。 接下来,一个梅花酱团被放在了江米面的圆饼上,乔昭用手掌的虎口满满往上手劲面团,直至收紧口,多余出的一点面团被揪下,放在一边。 团圆后的江米糰,在清水中沾一下,再在胡麻中滚一圈,一个圆滚滚的梅花团坯子便做好啦。 按照如上流程,乔昭把全部的剂子都变成了圆圆的沾满胡麻的坯子。 满满一个案板的圆坯,排列整齐,像是待检阅的健儿们。 乔昭满意地看着这些糰子,脑海中闪现出李玄度身穿重甲,检阅玄甲军的画面。 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怎么看个糰子还能想到这个! 回过神来,待案板上的梅花团胚子晾干水分后,乔昭在锅内倒入麻油,待油微微热时,将坯子下锅炸制。 炸制过程中,乔昭用竹篱不停地搅拌,让坯子在热油中不停翻滚。 等白白的面团变成金黄色,梅花团便炸好了。 乔昭趁热撕开一个梅花麻团尝了尝,金黄酥脆的外表,清香甜软的芯,味道非常不错! 小食肆外,也早贴上了为梅花团绘制的宣传图,乔昭的画技让图上的梅花团看起来圆滚可爱,吸引了不少南北来往的食客。 所有的梅花团都出锅后,被放在竹筐上晾凉。 小食肆内刚刚炸完梅花团,满满地热麻油的香气,乔昭走到小食肆外,准备透透气,便远远地看到一个女冠子,正慢步往食肆走来。 女冠子走到小食肆前,先是抬眼看了看门口处的招牌,仿佛确定了什么,张口问道: 「乔昭肆主可在?」 第二十四章 五色五味糕 乔昭应了一声, 笑着回道: 「我就是乔昭,道姑好,可是要买吃食?」 「嗯, 我家观主想预定些糕饼,不知可否?」 女冠子向乔昭施了道礼, 娓娓说道。 「什么样的糕饼, 可有要求?」 「是五色糕。」 女冠子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副画纸, 打开来让乔昭看。 乔昭一看, 这画纸上,绘着五个形态各异的糕饼样子,有圆形、宝相花形、莲叶形、琵琶形, 还有祥云如意形。 「道姑,观主对这糕饼的食材可有要求?」 昭昭看着画纸, 虽然只是几个糕饼样子,但这勾描线条若行云流水, 十分顺畅, 一看便是画技娴熟之人所绘。 「甜、咸、麻、香、糯, 做这五种口味, 饼的颜色也要不同的五种。」 「若是糕饼的口感好了,观主计划常定,送给前来供奉的香客们作为回礼。肆主觉得什么价钱能接下?」 「这样吧, 」昭昭心中暗自筹划了一下, 然后说道,「我先照样做出来成品, 届时送到观上, 请观主品尝,若合适, 我们再商定价钱。」 「也可。」女冠子给乔昭留了女冠观的地址,又约好了送糕饼成品的时间,才离开了食肆。 乔昭拿着画纸回了小食肆,这时隔壁孙五娘闻着梅花团的清香走了过来。 「乔娘子,今日这吃食是什么呀?这阵阵花朵的清香真是好闻!」 乔昭笑着答道,是梅花团。孙五娘正想问问什么是梅花团,便看见乔昭手上拿着的图样。 「乔娘子,这是糕饼吗?画的真是好看,这能做的出来吗?」 「能,但需要刻模,才能做得出来。」昭昭回道,这模具,乔昭心中已经计划好了去哪里定做。 小食肆中午营业结束后,乔昭简单吃过午饭,便离了晋昌坊,去向了东市。 来到东市,乔昭轻车熟路地穿过门市间的内道,来到了一家木匠铺前。 「王木匠,这种样式的糕饼模子,你可可做得出来?」乔昭展开那页画纸,让王木匠看。 「能。我巧手王什么样的模具做不出来!」 王木匠匠爽快地答应,「后日下午来取便是。」 乔昭爽快地付了银钱,画纸给王木匠留下,便回了别院。 到了约好的那日下午,王木匠果然已经做好了五个模具,模样大小都与乔昭要求的无异。 乔昭十分满意,又买了些其他食材,带着模具回到小食肆,开始着手做五味五色糕的成品。 那日从东市回来,乔昭便计划好了这五色五味饼的表皮与馅料。 圆形糕饼,做枣泥馅的,白米面做白色表皮。 宝相花形糕饼,做椒盐馅的,用牛乳和白米面,做淡黄色表皮。 莲叶形糕饼,做胡麻馅的,用蔬菜汁和白米面,做绿色表皮。 琵琶形糕饼,做玫瑰花馅的,用玫瑰花汁和白米面,做淡红色表皮。 祥云如意形糕饼,做蜂蜜江米馅,黄米面做金色表皮。 昭昭用对应颜色的果蔬榨汁,代替水来和面,和好的面团便呈现出对应的颜色,十分好看。 这么多的馅料,看着就有些眼晕,更别说再配上五种颜色不同的面团,生怕一不仔细包错了皮或馅。 因此,乔昭把每个面团与对应的馅料放在一起,把馅包进剂子,搓成面团。
然后,拿出对应形状的模具,先在模具里刷上胡麻油,再把面团按进模具里,成型后轻轻一磕模具,面团便脱模了。 不一会,一排排五味五色糕胚子便做好了。 乔昭将五色糕饼外面刷满胡麻油,放入炉内烤制,不一会,酥香味便溢了出来。 约么一个时辰,五色糕饼便全部烤制好了。 五色糕饼各选一色,全部掰开,乔昭仔细查看内馅和外皮后,一一品尝味道。 内里馅料绵软,外面表皮酥脆。 甜枣泥、咸椒盐、糖胡麻、香玫瑰、糯江米,五种味道都十分不错。 从王木匠那里带回模具时,乔昭还选了几个样式精緻的木盒,准备用来装这五味五色糕。 木盒里放入干净的萱草,乔昭依次摆入五色糕饼,盖上盖子,瞬间这糕饼的身价便提升了,俨如高门贵户般的规格了。 乔昭按照约定的时间,雇了辆椟车,带着装着五味五色糕饼的食盒,去往了复兴坊的女冠观。 椟车到了辅兴坊,按照之前那位女冠给的地址,乔昭找到了一家典雅清幽的道观。 下了椟车,昭昭抬头一看,道观大门上方悬挂着的牌匾上写着:玉仙女冠观。 还未走到观门,乔昭便看见一位戴着黄冠的女道士,正从观门里走出来。 这不正是那日来定五味五色糕饼的女冠子么,乔昭微笑着上前与她打招呼。 女冠也看见了乔昭,佛尘一甩,单手施礼,「乔昭肆主果然准时。」 乔昭与阿竹也学着女冠子,向她施礼。 女冠起身淡淡笑道,「乔昭肆主不必多礼,那五色糕饼的成品,可是带来了?」 「带来了,带来了。」 乔昭冲着女冠提了提手中的一迭食盒。 「嗯,请乔昭肆主随我入观。」 乔昭有所不知,这玉仙女冠观的观主,本是前朝公主,当今圣上的阿姊,道号玉仙。 今日玉仙观主回宫,为母拜寿,因此,她并不在观内。 乔昭进过的佛寺不少,来这道观,还是头一遭。这一进来,她看到哪都觉得新奇。 道观外典雅清幽,道观内也十分寂静。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大殿,高大巍峨,不自觉就让人生出一种庄严的感觉。 随女冠进门后,便右转进入连廊,连廊左侧为廊柱,右侧为影壁。 穿过廊柱,乔昭看的院内种着各种花草树植。 正值春季,各色花朵开的争奇斗艳,在周围绿植的烘托下,更显娇美。 这一路繁花似锦,走到连廊尽头,便是女冠观的正殿,殿前幡竿上打的彩旗随风飘扬。 女冠子把昭昭引入正殿后的茶室,招呼小道姑端上来茶水点心进行招待。 落座后,女冠子告诉昭昭,今日观主有事出观去了,这五味五色糕的成品,观主安排了另一位女冠子,专门负责与乔昭对接此事。 而在乔昭刚到茶室时,小道姑已经去请了这位女冠子。 乔昭稍等了片刻,刚才这位女冠子口中说的,专门与乔昭对接的另一位女冠子,很快便道袍飘飘地行至了茶室。 刚进入茶室的女冠子,向乔昭施了道礼,乔昭照例还礼起身后,才发现,她面前的这位女冠子,竟然还是位故人。 第二十五章 玉仙女冠观 话说, 上次过卢府,在后院花墙之下,乔昭曾听到卢三娘不愿听从阿耶的安排, 拒绝嫁与李玄度,并说出了要去当比丘尼的气话。 隔日, 卢稷臣便连忙去了宫内, 向皇帝解释当日的事情。 卢三娘清醒后, 没有寻死腻活, 而且取出剪刀,把她的长发挥剪裁掉了一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卢三娘这样做, 无非是与父母割席,表明自己誓死不嫁之心。 卢稷臣没有办法, 只得向皇帝解释,卢三娘突发暴疾, 无法再谈婚论嫁。 而且, 卢稷臣为他辜负了先帝的嘱託而懊悔, 当场哭倒在地, 恳求皇帝解除了婚约。 当日,李玄度也在场,虽然卢稷臣第二日才过来解释, 但皇帝于当日便已知晓了情况。 既然卢稷臣这样说了, 皇帝自然要问问李玄度的意见。 那日,李玄度与乔昭同在花墙之下, 卢三娘什么情况, 看的一清二楚,便当场同意了卢稷臣提出的取消婚约的请求。 双方意见统一, 皇帝也只能同意了,又安慰了李玄度一番,说自会再为他寻觅良缘。 而那卢三娘,削了发,本意想去庵里做比丘尼,不成想,卢稷臣提前通知了寺庙,不准接纳卢三娘。 卢三娘一气之下,便奔了这玉仙女冠观而来,往日她也常来这里,陪着玉仙观主品茶、鸣筝。 更重要的是,玉仙观主乃当朝皇帝阿姊,卢稷臣自然没办法管得了她接不接受卢三娘。 听了卢三娘要出家的缘由,玉仙观主十分感嘆,当即便收了她,在玉仙女冠观做了女冠子。 今日,乔昭所见的这位故人女冠,正是那卢三娘。 只见卢三娘一身浅灰色道袍,头戴黄冠,与一般女冠子打扮无异。 「卢三娘!」乔昭脱口而出,「好久不见,怎么是你呀?」 「乔昭肆主,好久不见。」卢三娘微笑点头,然后说道,「我现在道号玄清,乔昭肆主称呼我的道号便可。」 乔昭十分惊讶,忽地又想起那日与李玄度蹲在花墙下,似乎曾听到过卢三娘说,若强让她嫁与李玄度,她便出家。 想到李玄度,乔昭眉心挑了挑,他也太可怜了,长得挺好看的,与卢三娘门当户对的,怎地这卢三娘如此抗拒李玄度呢? 莫非真的因为那个裴郎少喧? 就这一瞬间的功夫,乔昭已经脑补了一个十分离奇而又曲折的悽美故事。 这时,乔昭才明白,高门贵户看似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实则其中秘辛也是不少,还是她开个小食肆、赚点小钱更加开心自在。 此时,卢三娘已经坐在了茶案旁,她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后对乔昭说道: 「这茶是上年冬天,观内梅花上留存下来的雪水,炮制而成,乔昭肆主可随心意加入盐、胡椒饮用。」 乔昭在敦煌时,便学会了调制茶水,她三两下便调制好一杯茶水,轻抿了一口,口感很是不错。 「这次观里要做糕饼,找到乔昭肆主,是我向观主提议的。」 卢三娘放下手中的茶杯,眉眼带笑,早已看不出她有任何的伤心难过。 「早先尝过乔昭肆主的白玉糕,我一直心心念念。前些日子,观主有意做些糕饼回礼,我便推荐了你。」 「多谢玄清女冠的推荐,这边是五味五色糕饼的成品,请女冠过目品尝。」 乔昭将那一摞食盒提起,一盒一盒的摆在卢三娘的面前,又打开了食盒的盖子,好看的五色糕出现在了卢三娘的面前。
每个食盒里面各有一个白净瓷盘,五色糕便放置于瓷盘之上。 食盒里已铺了很多萱草,瓷盘被固定住了,只要不是剧烈晃动,盘上的五色糕便不会移动位置。 卢三娘看向白净瓷盘上的糕点,五种颜色,配上五种形状,相得益彰,非常好看。 一块宝相花形的糕饼,被卢三娘拿起,轻轻咬了一口,内里是椒盐馅料,咸鲜可口,甚是好吃。 其他几块糕饼,也被卢三娘一一尝过。 「乔昭肆主的手艺越发精进了。」 卢三娘取了一块湿布,擦了下拿糕饼的手,「这外形与画纸绘得一模一样,颜色与馅料搭配的也很合适。」 「玄清女冠过奖了,这糕饼是果蔬汁调制的面皮,馅料也是我精心研制的。不知贵冠可否满意。」 乔昭看到卢丽卿满意的表情,心想还是问上一句,更加合适。 「满意。」 卢三娘喝了口茶,润了下喉咙,「观主将此事安排于我,我们准备将这五色糕饼,送给来冠里供奉的香客们的回礼。」 「这食盒也非常好看,我瞧着这白梨花木与我观很是相配,乔昭肆主有心了。」 卢三娘指着她面前的食盒继续说道: 「不知贵食肆每日可以出产多少,我们每日来祈福的信众不少,一日约需上二三十盒。」 「这个请玄清女冠放心,这个数量可以做得出来。」乔昭自信满满地说道。 一日三十盒,一月就近千盒,一盒五个糕饼,好傢伙,五千个糕饼啊! 这么一算,一个月下来的收入非常可观了,但是工作量也太大了。 卢三娘与乔昭又商定了食盒具体的样式,交付糕饼的时间等等细节问题。 商议完,卢三娘看天色尚早,便提议让乔昭在观里体验一下祈福再回去。 乔昭欣然同意,卢三娘带着她来到道观的正殿。 进入正殿,乔昭首先看到的是殿中央供奉的道家神仙三清天尊,天尊红衣金身,端坐中央。 供奉神像前的紫檀木案台上摆着新鲜瓜果、糕点和红黄符咒类神具,案台下摆着三个绣着金线、垂着裙边的红蒲团,方便道姑和信众供奉仙尊。 殿内四壁均绘有道家精美壁画,上面众多神仙童子,仙鹤祥云,宫阙楼阁。 虽然乔昭不知晓各位神仙姓名,但细看落款,竟然都是脍炙人口的名家大家绘制。 乔昭内心不禁感嘆,这道观果然不愧是公主入道之所,各处景致均精緻奢华,极具仙家阆苑的气派。 卢三娘示意乔昭可以在蒲团上祈福。 昭昭上前,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福祷告。 祈福完毕,卢三娘又安排小道姑去院内折了几只开的正艷的鲜花,送予乔昭。 出了玉仙女冠观,乔昭坐上椟车,向车夫低语几句,二人便架着椟车,又去了距离玉仙女冠观不远的一处地方。 第二十六章 辅兴胡饼店 出了玉仙女冠观不远, 便是长安最为出名的辅兴坊胡饼店。 曾有一位大诗人,就是这家胡饼店的忠实食客,即使后来去了岭南, 依然怀念这家的胡饼。 不同于其他卖胡饼的小作坊,这家胡饼店但光店面就占了有十间屋子。 店外面排队的人饶到街尾又绕了回来, 足足绕了两大圈。 虽然之前有所耳闻, 但真正看到这壮观的店铺, 乔昭还是发出了惊嘆。 看来就算只卖一种吃食, 只要做到极致,也可以拥有大批的食客,让人艷羡的店面与收入。 那日去曲江时, 孙五娘和乔昭说,她有一个好姐妹, 在这家胡饼店里是个小小的管事,乔昭若想进去看看, 她便给她的姐妹带个口信。 乔昭的答案肯定是去了, 她一直想看看大食肆是如何运作经营的, 有这机会肯定不会放过。 乔昭跟胡饼店的门房知会了一声, 不一会,孙五娘的姐妹便迎了出来,带着乔昭先参观了街面上的店铺, 又带她去往后厨。 到了后厨, 乔昭发现这后厨跟外面完全是两个温度,在饼炉的高温烘烤下, 做饼的店工们都穿着单薄, 仍然汗流不止。 这大店的后厨分工相当明确,三四位店工在搬运面粉, 五六位店工在和面,十几位店工在紧张的制作胡麻饼饼胚,整个后厨虽然十分忙碌,但秩序井然。 热乎乎的饼炉前,还有三位店工,专门在烤饼,另外两位伙计担着扁担,店前店后的来回传送新出炉的胡饼。 乔昭看的大长见识,心里也在暗自盘算着自己小食肆的发展。 徵得孙五娘姐妹的同意,乔昭往前走了几步,凑近到案板前,去看胡麻饼的制作。 只见店工手法熟练,先是在刷满油的案板上,将大块的面团分成小剂,再把小剂滚圆、抻成扁长条。 每个长条面胚上均刷了一层油酥,店工用手在案前几个圆盘中沾上盐、香料粉等各种调料在饼胚上抹匀。 紧接着,店工在把长条面胚从一头捲起,再把卷好的面坯卷按扁,擀成一个大大的圆饼,刷上胡麻油,在把饼胚放到胡麻中滚上一圈,沾满了胡麻送进胡饼炉内烘烤。 乔昭正想着胡饼个头真大,一张胡饼,都能盖住自己的脸了,跟自己常吃、常见、常做的都不一样。 孙五娘的姐妹似乎看出来乔昭心里的想法,笑着对她说: 「我家店里的胡麻饼,四斗面可做八十枚,算是长安最大的胡麻饼了,也是独有的特色。」 不一会,烤制好的胡麻饼便出炉了,满后厨飘满的都是胡麻的香气。 乔昭闻着新出炉胡饼的酥香,馋的口水都要下来了,孙五娘的姐妹笑着招呼店工送来几个新出炉的胡麻饼,让乔昭尝一尝。 乔昭拿起一个胡饼,双手持着,咬了一口,还有些烫嘴呢。 面饼酥酥脆脆、胡麻满口留香,那位大诗人说的没错,「面脆油香」,果然好吃! 从后厨出来时,乔昭坐上了椟车,孙五娘的姐妹又送了一大包胡麻饼放在了椟车上,送给乔昭,并带一些捎给孙五娘。 「五娘,你这姐妹指挥的这么多店工都有条不紊的,真是太厉害了!」回到小食肆,乔昭把胡饼捎给孙五娘,表示对她的姐妹很是佩服。 「这有啥,乔娘子,你这小食肆早晚也会大发起来的呀!」 孙五娘笑着接过胡饼,又夸赞了一回乔昭的小食肆,听的乔昭十分开心。 「多谢五娘吉言!」 乔昭眼里也闪烁着对未来期待的光芒。 回到别院,乔昭开始计划为玉仙女冠观做五味五色糕的事情。 女冠观已经付了足够的定金,要求每三日送一次糕饼。 送货的椟车,乔昭已经联繫好了,但目前帮手还没有找到,单靠她自己做,倒也做得出来,就是太累了。 而且乔昭还计划把这一单做成熟后,主动向其他道观寺庙推广,以点心糕饼为回礼,营造自己的供货网。 想法很美好,现实还要一步一步的来。
乔昭计划的第一步,便是寻一些帮手,先来共同完成玉仙女冠观的糕饼订单。 翌日,乔昭小食肆的门外贴的不是今日美食的宣传画,而是一张招工图。 图上不仅写上了,还绘上了招工的数量,要做的工作,以及报酬,方便不识字的人也可以看明白。 乔昭理想的帮手,是家庭稳定的娘子,这样她把手艺教授后,对方不会随便因为什么理由便不干了,避免出现教会一个走一个的情况。 但这样的娘子并不好找,需要照顾家庭与子女,有时间出来做工的并不多。 贴出去招工图,乔昭便忙活小食肆中午的饭食,忙活完中午,下午小食肆不营业,乔昭便在里面制作五味五色糕饼。 三十盒,一百五十个糕饼,乔昭制作了两个时辰,直到夕阳落下,也没有一个人进来询问过招工的事宜。 乔昭有些失望的关了小食肆的门,回别院去了。 第二日,乔昭依旧如此忙碌,终于在午时将过时,进来一个人,张口便问门口招工图的事情。 「乔娘子,你这招工呢吗?」 乔昭抬头一看,竟然是清风,瞬间惊喜化为乌有,清风肯定就是好奇问问,他又不能来做糕饼。 「嗯,正在招工呢,但是两天了,连个询问的人都没有,唉。」 乔昭一边继续忙着手边的活,一边与清风搭话。 「嗨,你这小食肆,这就算招到了,最多两个帮工,地方就站不开了。」 清风哈哈一笑,完全没有在意到乔昭的失落。 「不是在小食肆帮工哦,我计划招好了人,把隔壁店面盘下来。」 乔昭忽然想起来,她还没问清风怎么来了。 「对了,清风校尉,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小食肆啦?」 「我有事找你呀,你这不招工嘛,正好我想给你推荐一个帮手呢!」 「这么巧!」乔昭眼睛亮晶晶,顿时又兴奋起来,「帮手是谁呀,在哪里,今天带来了吗?」 一连三问,清风都不知道从哪句开始回答,他便按照自己的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说了。 「我的阿妹,正闲赋在家,无事可做,我寻思让她过来跟你学学厨艺,以后她跟着我回了漠北,还能打打牙祭。」 乔昭从清风的话中,听出来三重意思。 第一重,清风还有个阿妹。 第二重,这个阿妹要来跟她学厨艺。 第三重,清风还要再回漠北。 理解到第三重,乔昭突然想到李玄度是不是也要回漠北呢,随即乔昭晃了晃脑子,想这干嘛,跟自己毫无关系。 正好身边缺少帮手,清风就送来一个,乔昭十分开心,问阿妹什么时候过来。 「只要乔娘子同意,我阿妹随时都能来!」清风笑着回道,随后又说,「你刚才说的要盘下隔壁店面,是要开堂食吗?」 「不是堂食,我要拓一间店面,专门制作定制的糕饼,不对外售卖。」乔昭对清风说起了她的计划。 当乔昭说起自己理想的帮工时,清风忽然双手击掌,大声叫道:「你要找的人,我还有合适的人选!」 第二十七章 酸香葱醋鸡 看到惊讶的乔昭, 清风嘿嘿一笑。 「自从年前玄甲军归朝,不少军属也跟着从漠北回到长安,定居在这里。」 「可别小看啊, 这些军属在漠北也有很多自己开个小铺子的,有染坊、纸坊、果子铺, 还有开食肆的!」 见乔昭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清风继续得意地说道: 「这些军属回到长安, 有的还想继续之前的营生, 但漠北不比长安,她们在长安大多开不起来像样的铺子。」 「前些日子,王爷还在寻安置这些军属的办法呢, 乔娘子要同意,我这便让人去问问, 军属里可否有经营过食肆的或者有厨艺的,若有愿意来你这的, 我便告诉你。」 「同意!」 乔昭太同意了, 她本寻思能招来人就不错了, 没想到清风竟然可以寻一寻有厨艺基础的, 真是太好了! 而且军属都是女子,来了小食肆也方便安排食宿。 「清风校尉,若是有不会厨艺, 但愿意来食肆帮工的, 也欢迎呀!我可以教的。」乔昭笑着又补充了一句。 隔日,清风便带来了好消息, 从军属中寻了两个不错的厨娘, 还有几个愿意来学厨艺的,年纪也都在二三十岁, 各方面都十分合适。 乔昭听了连忙感谢清风,并说想先见见这几位军属。 在清风的安排下,当日,乔昭便顺利地与这些军属见了面,一看都是手脚麻利之人,果然是清风用了心寻来的。 两个厨娘,加上三个原来做学徒的,乔昭照单全收了。 而且这些军属在长安都有住处,乔昭也不用为了她们居住再费心,只管饭食便可。 而清风的阿妹,也在这天下午过来报到了。 「乔娘子,我来给你送学徒啦!」 听到清风的声音,乔昭笑着迎出了小食肆。 「这是我的阿妹,朗月。」 清风拍着自己身旁一位女郎的肩膀 爽朗地向乔昭介绍着。 乔昭以为外面日头照的厉害,她刚从屋里出来,有些眼花,揉了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两人。 还是长得一模一样!难道不是自己眼花了? 看到诧异的乔昭,清风又嘿嘿笑了起来,「乔娘子,我与阿妹是双生,自然模样像的很。」 乔昭这才明白过来,面前这名女郎,无论是眉眼还是脸庞,都与清风无异,除了皮肤要比清风白皙的多。 「乔娘子好,」朗月主动和乔昭打起了招呼。 「阿兄让我来学厨艺,可我这手粗的很,只会舞刀弄棒的,厨房之事,还得麻烦娘子多费心教教我啦!」 看不出,清风的阿妹也是练武之人。其实清风让阿妹来学厨艺,是有私心的。 李玄度依然每日吃着从乔昭食肆买来的餐食,这事乔昭并不知情。 但早晚有一日,他们要回漠北去的,届时李玄度要是吃惯了这长安的饭食,到了漠北又少不了一顿折腾适应。 而且,清风的那二十军棍还悬而未决,若是及早找到一个与乔昭无异的厨子,又能带到漠北去的,就可戴罪立功了! 清风小算盘打的啪啦作响,军营的军厨都是大男人,去小食肆学艺也不合适,他自然就想到了自己的胞妹朗月。 小时候,朗月同清风一同学习武艺,但因为是女郎,便留在了长安阿耶阿娘的身旁。 这次朗月主动提出要与清风一道回漠北,去长长见识。 清风当即决定让朗月去乔昭那里学厨艺,这样不就实现了带着乔昭食肆去漠北的愿望了么,他那二十军棍不就也抵消了么。 当然,这些事,乔昭是不会知道的。 「朗月客气啦,你跟着我在小食肆帮忙吧,可以从最简单的学起,厨艺可比武艺简单多啦!」 乔昭上前拉起朗月的手,开心地说道。 送走了清风,此时已至申时,过了饭点,也没有什么事可忙,乔昭便带着朗月先熟悉小食肆的环境。
小食肆隔壁原是一家蔬菜店,因店主要回家赡养阿娘,不再续租,店面便空了出来。 早前,乔昭准备把隔壁店面盘过来,开堂食,现在则准备专门用来做定制糕饼。 熟悉完环境,乔昭带着朗月去了大报恩寺。在乔昭计划盘店时,便和慧可提过此事,慧可自是应允,只等隔壁搬走了。 前日隔壁店面彻底搬空了,今日乔昭便找慧可,正式把店面盘下来。 从大报恩寺再出来,乔昭手上便多了一把隔壁店面的钥匙。 人手也有了,店面也有了,订单也有了,乔昭心里美滋滋。 第二日,小食肆休业一天,乔昭带着帮手朗月,先是去东市採买了桌椅、厨具,又进购了一批做糕饼的食材,王木匠那里定的新模具也一道取回来。 昨日下午,乔昭便请了人在新店面里垒好了炉灶,今日一早,清风推荐的那五位新帮工,也在新店面里打扫,等乔昭从东市回来,这里已经整洁一新。 大家一起把才买的桌椅厨具抬进新店面,摆放整齐,食材归类放好,午时刚过,新店面已经初具一个小厨房的规模。 正中间是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容得下六个人同时做糕饼,乔昭把所有人聚在桌前,先说了一下将要做的事情,又说好了报酬以及休息日。 新帮工们对乔昭说的十分满意,纷纷表示定会跟着乔昭好好做糕饼。 大家忙活了多半天,说完这些,也都饿了,乔昭腾出手来,回到小食肆,准备做一顿好吃的,好好犒劳大家。 今日在东市,乔昭特意买了几只处理干净的新鲜整鸡,只为中午做这道葱醋鸡。 新帮工里的的那两个会厨艺的厨娘也过来帮忙,乔昭让她俩一个将整鸡拆成鸡块,腌制起来;另一个和面,烤制些胡饼。 乔昭则开始调制葱醋鸡的灵魂酱汁——葱醋汁。 取来一只大瓷碗,乔昭往里面倒入酱油、醋后混匀,然后开始切葱丝,根根白嫩的鲜葱,被乔昭三两刀剁成了葱段。 锅内烧上麻油,在油温六成热时,将葱段放入麻油中炸制,制作热葱油。用麻油做出来的葱油,要比别的种类的油都要香。 当热麻油内的葱段炸的变成焦黄色时,捞出葱段,热葱油便做好了。 刚才切葱段时,乔昭还切了些葱丝,这时,她先把葱丝放入酱醋汁中,再将热葱油泼在葱丝上。 瞬间麻油的香气,裹挟的鲜葱的清香,扑鼻而来,小食肆虽未营业,却依然充满了烟火气。 用竹筷将热葱油与酱醋汁混合,葱醋汁便做好了。 取过腌制好的鸡块,乔昭又为它们表面裹了一层酱油汁,这样炸制出来的鸡块,颜色更加鲜亮好看。 油温十成热,乔昭将裹着酱油汁的鸡块全部下锅,大火炸制,很快,鸡块的颜色变得金黄诱人。炸鸡的香气飘到了隔壁朗月的鼻中,她便坐不住了,直接过来转了一圈,迫不及待的想尝尝乔昭做的美食了。 捞出炸好的鸡块,锅内只留少许薄油,润滑锅底,乔昭将刚才最好的葱醋汁倒入锅内,待料汁烧到冒出小气泡,再将鸡块倒入,小火炖煮。 待有半炷香的时间,鸡肉已经完全浸满葱醋汁,关掉灶火,盛出鸡块,撒上一把葱花碎,一把芫荽碎,酸香可口的葱醋鸡便出锅了! 醋,最能激发人的味蕾,再配上酱油提味、葱油体香,鲜嫩的鸡肉咬上一口,葱醋汁立刻从鸡肉中转移到味蕾上,那叫一个酸酸爽爽! 朗月觉得阿兄的决定太正确了!她之前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来学习厨艺,尝了乔昭的葱醋鸡,她现在是发自内心地想学了! 新来的几位帮工,也被乔昭的美味折服,纷纷表示来对了,以后也要学习厨艺,做美食。 在朗月看来,乔昭人美脾气好,还会做这么多好吃的,要是拐回家给自己当阿嫂,真是太不错了。 陪着阿貅玩耍的清风,忽然又打了两个喷嚏。一种熟悉的恐惧涌上心头,上次就是这样,晚上李玄度便给了他二十军棍的待遇,这次…… 清风不敢想下去,直觉让他将阿貅交还给豹奴,看着李玄度还没回来,留下口信,赶紧出了王府,回家看阿娘了。 吃完葱醋鸡,大家便开始了五味五色糕的制作,两位厨娘最先学会,带着三位不会厨艺的慢慢教。 乔昭则带着朗月处理红果,现在人手多了,乔昭准备开放早餐,先做最拿手的红果馒头试试水,好吃美味又方便携带。 小食肆内其乐融融,在小食肆外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乔昭的一举一动,露出了锐利的锋芒。 第二十八章 承包小菜园 清早起来的人们, 路过小食肆外时,就能看到里面冒出来的热气,还可以闻到蒸馒头的香甜。 这红果馒头, 可是乔昭参加长安厨艺赛时,过关的美食。 乔昭照例为红果馒头绘了宣传画纸, 还特意标上了:香甜红果馒头, 二文一个, 买一送一! 今日, 朗月与帮工们也早早地来到小食肆,厨娘们直接上手蒸馒头,而朗月和几位生手, 则从和面学起,跟着乔昭做馒头。 长安人爱吃这软宣宣的馒头, 但吃这红果馒头,还是头一遭。 这一炉馒头还没蒸好, 已经有食客闻着馒头香进来要买了。 乔昭让朗月先去维持秩序, 她继续做第二炉馒头。 食客们刚在小食肆外排好队伍, 第一炉红果馒头也出炉了。 捧着冒着热气的馒头, 食客们越嚼越香,酸甜得红果,食客们也是越吃越开胃, 吃完一个还想吃第二个。 已经买到的食客, 边吃边叫好。而门外等着的食客们,则被馒头特有的麦香味道, 还有已经吃到的食客们的称赞, 馋到不行。 这不,红果馒头只要一出锅, 大家都想趁热吃,根本就等不到它们变凉,马上就被抢购一空。 还有隔着几条街甚至别的坊里的百姓,听说了这好吃的红果馒头,都十分好奇特意跑来买。 乔昭准备了十锅红果馒头,卯时过半开卖,刚入巳时不久,就全部卖完了,陆续还有食客过来,只能说声抱歉了。 朗月看着这红果馒头,一个个地像变戏法似的,出锅就立刻没了。 幸亏乔昭留了一屉,给大家当早饭,朗月这才终于吃上酸甜可口的红果馒头。 一连三日,小食肆每日清早售卖红果馒头,二文一个,买一送一,日日早早售空。 甚至,天还黑着,坊门还没开呢,就有本坊的人在食肆外排队了,生怕自己抢不到红果馒头。 到了第四日,昭昭决定把红果蒸饼列为食肆的第一道固定餐食,每天早上蒸上几炉,依然二文一个,只是不再买一送一。 这红果馒头里的主要食材——红果,是乔昭在东市药行里买的。 红果味酸,大多数人无法调理它的酸味,因此,它此时主要作为一种药材,只有在药行才能买的到。 这一连几日,东市药行的新鲜红果快要被昭昭买空了。 既然列为小食肆日常早餐,那必备的食材——红果是少不了。 东市药行里的人给乔昭支了一招,可以到长安郊外,直接採购农户家的鲜果,还给说了地名。 这日,乔昭早早卖完了午间的餐食,留下帮工们制作糕饼,她雇了一俩椟车,带着朗月,往城外奔去。 到了东市药行的人说的地点,此地到处都是山坡林和灌木丛。 下了椟车,乔昭与朗月往山坡上走了几步,才发现了山坡另一面,确实零散分布着几户正冒着炊烟的农户小院。 朗月是练武之人,走这点小山坡如履平地。 乔昭则下的有些笨拙,一路上乔昭扶着朗月,终于下了山坡,敲开了一家农户的门。 「娘子你好,麻烦问下吴二娘家是哪户呀?」朗月先开口问了。 开门的娘子二十多岁,愣了一下,随后说道,「我就是吴二娘,两位娘子找我何事?」 乔昭和朗月都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便找对了地方。 「二娘,我们是从晋昌坊过来的,想买些你家新鲜的红果。」乔昭眼睛一笑,解释着说。 「哦,买红果呀!二位娘子进院说话,你们怎么知道我家有这个。」 吴二娘也是个性情开朗的,看着面前的二位年轻的娘子面善,也热情地招呼起来。 乔昭与朗月挽着手,迈步进入小院。 郊外地广人稀,吴二娘的小院十分宽敞,昭昭二人被引导一个小石桌旁坐下。
「二位娘子,吃个山里的果子,咱这没啥好东西,这果子刚摘的,甜着哩!」 吴二娘招待乔昭二人坐下,又从旁边的篓子里拿出了两个红红圆圆的苹果,用篓子里的布擦了擦,递到二人手上。 「二娘,你不用客气,我们这次来,想多买一些你家的红果,不知道现在种了有多少呀?」 乔昭接过苹果,笑着说道。 「山坡那一面的丛子里,半个山坡都是我家的红果,不知二位娘子是哪家药行的?」 吴二娘说起自家红果,满脸的自豪。 「我们是开食肆的,咳咳。」 朗月嘴里的苹果还没咽下去,就笑着说了出声,还差点呛到。 「二娘,我们不是药行的,是在晋昌坊开了家小食肆,想用红果做食材,因为用的多,才直接来你家买的。」 乔昭耐心地细细解释,又从包里取出了两个红果蒸饼,递给吴二娘,让她尝一尝。 「这是红果做的?」 吴二娘尝了一口蒸饼,惊讶地问向乔昭。 「这怎么变甜了?红果酸着呢,都是药行来买,哪有人吃它。」 吴二娘又仔细看了看蒸饼里的馅料,发现确实是红果,又说道:「娘子你真厉害,这红果竟做的如此好吃,我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甜的红果呢!」 「二娘过奖啦,我们每日都会用到红果,想让你家摘下来新鲜的红果后,直接送到我们食肆里去。这价钱,你看怎么卖?」 乔昭向来待人真诚,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还按给药行的价钱就行,若娘子用的多,来年我再多种一些,管够!」 吴二娘眼睛笑的眯了起来,第一次有人买酸枝当食材,原本药行要的就不多,她还计划来年换了红果改种蔬菜呢。 这一有人要新鲜的红果,还每天都要,吴二娘的心里乐开了花,非要带着乔昭与朗月,去山坡上看看自家的红果地。 在刚才乔昭她们翻过的山坡东侧,就是吴二娘家的地,乔昭一看,果然半个山坡都是矮矮的红果树,山坡另一侧则是新鲜的蔬菜。 乔昭越过红果树,对那新鲜的蔬菜产生了兴趣,这一大片的地里,种有芜菁、葵菜、菠菜,还有茄子。 在别人的眼中,或许这些就是新鲜的蔬菜,但在乔昭的眼中,它们却变成了一道道的美食,当下,她的脑中已经翻了好几种做法了。 「二娘,你家这蔬菜可有销路?」乔昭回身问道。 「有,都是送到城里西市的菜店。」吴二娘张口回道。 小食肆的蔬菜就是从菜店买的,这蔬菜从吴二娘到菜店,要加一道利润,从菜店到小食肆,要再加一道利润。 若是越过菜店,直接从这田间地头到小食肆,这菜的成本不就降低了嘛! 乔昭当即决定,不仅要了吴二娘的红果,还要承包吴二娘家的菜地。 「二娘,这些蔬菜,你每日与红果一起,也给我们送些吧!」 乔昭拉起吴二娘的手,亲近地说,「你送多少,我收多少。不如,这整个菜地,我都承包了,这样还省了你一趟去菜店的车马费呢!」 吴二娘这一盘算,也对,这蔬菜卖给谁不是卖呀,一样收钱。 原来,红果送到东市药行,蔬菜送到西市菜店,光路上来回就要一整天。 如今两样一块送到小食肆,不仅省钱了还省事了,何乐而不为! 这一趟出城,乔昭收穫颇丰,不仅解决了新鲜红果食材的来源,还为小食肆承包了专属菜地,节省下蔬菜的一部分成本。 挎着吴二娘送的在山坡上现摘的一大筐紫茄子,乔昭与朗月开开心心地坐着椟车回了城。 刚刚到了小食肆,帮工见乔昭回来了,赶紧迎了出来。 「乔娘子,你可回来啦!屋里有位官爷要找你。」 第二十九章 蒜蓉煎香茄 「许尚食!」 听到帮工的话, 乔昭赶忙进屋,原来是许梵音来了。 「昭昭,你这是去哪啦, 风尘僕僕的。」 许梵音笑着对乔昭挥了挥手,而且还亲切称呼她为昭昭。 「出了趟城, 带了些新鲜的茄子。许尚食今日过来, 有什么事吗?」 乔昭边问, 边抬起手臂上挎着的食篮, 让许梵音看筐里的茄子。 这茄子那油亮的紫色,肥厚的果实,看着就特别诱人。 「巧了, 过上几日,也需要你出趟城。」 许梵音拉过乔昭, 走到小食肆里面,低声说道: 「几日后, 贵人出城, 想请你去做一日的厨娘, 换换口味。」 乔昭一听便明白了, 这位贵人肯定是皇后。她满口答应着许梵音。 「对了,你这里最近添了好多帮手呀,我上次过来, 还只有你自己呢。」 听到乔昭答应了前去, 许梵音便也放心了,随口与乔昭聊了起来。 「嗯, 小食肆最近接了定制糕饼的单子, 我一个人做不过来,便招了帮手。」 「不错, 你这小食肆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要变成大食肆啦!」 「借许尚食吉言!我会努力的!」 许梵音又给乔昭安排了下后日需要准备的事情,这才离开了小食肆。 临走时,乔昭为许梵音装了几盒五色五味糕,让她带回去尝尝,顺便给指点指点。 许梵音接过食盒,策马回了宫城。 此时,街上的暮鼓声传来,乔昭这才发现,已经临近傍晚,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 翌日,乔昭依旧带着帮手们,如常经营小食肆。 对于昨天那一大筐茄子,乔昭想到一个好吃的做法——烤茄子。 在敦煌时,寺里的师父们总爱烤茄子吃,有的还把茄子穿成串,一块烤来吃。 乔昭随阿娘去迦叶寺帮厨时也尝过,茄子肉质肥厚,汁水丰富,即使炙烤,去了皮,依然鲜嫩软糯,十分鲜美。 因此,乔昭决定为中午加个餐,烤一烤这些茄子,并做个灵魂酱料,将其改良为蒜蓉烤煎香茄。 朗月打来清水,与乔昭一起把茄子上的残留的泥土、杂质等清洗干净,这时茄子紫色的表皮更显得光亮顺滑。 干净的茄子,被乔昭用刀,一个一个地切掉茄子顶端的茄枝,只留下茄子上绿色的蒂,防止一会炙烤时,茄子内部的汁液流失。 去掉蒂后,乔昭又横刀在茄子长线一侧居中位置切开,茄子被分为两半,却不切断,留着茄子中间缝隙作为连接。 朗月则在一旁剥蒜,一瓣一瓣又一瓣,不一会一小盆的蒜便被朗月剥完了。 单是剥完了可不行,还要捣碎,让它们变成细细的蒜蓉,这可是烤茄子灵魂酱料的关键。 刀法熟练的乔昭,很快就将茄子全部处理完毕。 武艺精湛的朗月,发挥了手劲大的长处,也很快将蒜瓣都捣成了蒜蓉。 接下来,乔昭便要制作这烤茄子的灵魂酱料了。 锅烧热,在锅底倒入麻油,待油微热后,昭昭把蒜蓉全部倒进热麻油中,不停煸炒。 等煸炒出香味后,蒜蓉也变得金黄时,乔昭将热麻油与蒜碎一同盛出,倒入事先准备好的干净瓷盆中。 等麻油与蒜蓉稍微变凉,乔昭又在蒜蓉里面加入胡椒粉、盐、蔗糖、酱油,还有葱花碎与芫荽碎。 用竹筷将这一大盆酱料搅拌均匀,让烤茄子美味好吃的灵魂酱料便做好了,只等待茄子开烤了。
若是在野外,堆一堆枯枝树叶,再用粗一些的树枝做个支架,便可开烤了。 但在食肆里,若是这样,光是烟,就会将所有人淹没。 乔昭变通了一个新的烤茄办法,同烤过一样有焦糊的味道,还不用担心起火生烟的问题。 这便是用饼铛。 这个平底,周围有沿的厨具,一般被用来做煎饼等煎炸之物。 乔昭便是利用煎炸来代替炙烤,也可以做出同样美味的烤茄子。 铛下燃碳,铛内刷油,待铛热了后,乔昭先做示范,把茄子一个一个摆入铛内,煎制。 先煎茄子的表皮,不一会,表皮就变的皱巴巴了,这便是煎好了。 在煎表的同时,乔昭还用竹筷在茄子内芯的那一面,划上几道,便于一会酱料入味。 表皮煎好,乔昭把茄子一一翻过来,继续煎制茄子内芯。 待茄子两面均煎好后,让茄子内芯朝上,昭昭将灵魂酱汁,均匀刷在茄子的内芯上,继续煎制一小会,酱料入味,蒜蓉煎香茄便做好了。 朗月在旁边,边看边学,闻着煎茄子的香气,还有酱料的香气,口水都要出来了。 这边乔昭刚刚煎好一锅茄子,朗月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尝一尝了。 竹筷挑起的一块沾满酱料的茄子,送入朗月嘴中,蒜香、麻油香,配上胡椒的辛辣,茄子的软糯,这口感不能用美味两个字来形容了,简直绝了! 很快,朗月便吃完了一整个茄子,乔昭在旁边笑她嘴角上还挂着酱汁。 朗月嘿嘿两声,擦掉酱汁,接过乔昭的竹筷,也学着在铛上煎起了茄子。 便随着煎茄子香气飘出,不少食客寻着香味便来了。 第一锅做好的蒜蓉煎香茄,很快被食客们带走了,马上出炉的第二锅,也早已被排队的食客们预定了。 忙活一中午,等蒜蓉煎香茄都卖空了,乔昭才发现,她竟然忘了尝一个,现在,只能空闻着满屋的煎茄子的香气解馋了。 下午,刚收拾完小食肆,吴二娘便来送红果与蔬菜过来了,一筐筐红彤彤的红果,一篮篮绿油油的蔬菜,单看着就特别喜人。 乔昭按斤称,付了红果与蔬菜的银钱,吴二娘笑着道谢,又夸赞了一会这食肆真是干净整洁,才算驾着椟车回去了。 虽然食肆一天的营业结束了,但乔昭带着大家又趁着天亮,抓紧处理起了刚送来的红果。 提前做好明早要用的红果馅,好让红果蒸饼准时在明日的卯时出炉售卖。 美食不仅在美味,更在真诚。 这长安独一份的红果馒头,还是在厨艺赛上露过面的红果馒头,看似简单,却让乔昭食肆又多了一大波坊内、坊外的食客们。 现在,大家都知道晋昌坊的大报恩寺别院旁,有一家小食肆,从菜品、到口味都不同于长安城其他的食肆。 数这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乔昭就是要让这小食肆的烟火气更浓,让食客们在这车遥马急的世间,享受美味带来的美好。 忙了一天的乔昭,回到别院,躺在床上就不想起来了。 算一算,近日小食肆营收颇丰,去掉给帮工们开的工钱,还结余不少。 朗月虽然被清风送来学习厨艺,乔昭依然给她发了一份工钱。 接下来,乔昭计划把糕饼的事情做的更加完美,接到更多的定制单,不仅道观寺院的回礼,还有平常百姓家若有喜事,也可以定制专属的喜饼。 乔昭对小食肆的未来有很多的规划,一旦盘算起来,就停不下来。 对了,后日便是寒食节了,紧接着便是清明,乔昭又思量起这两节的节日美食。 不知过了多久,乔昭终于在这寂静的夜晚,甜甜地进入了梦乡。 第三十章 杏花麦香粥 别院中, 乔昭住处门前,有几棵杏树,杏花开满枝头, 雪白的花朵迎风招展,空气里到处都是淡淡的清香。 转眼已入寒食, 按照本朝律例, 无论官员还是奴婢, 全都放假三天。 乔昭给帮工们同样放了三天假期, 让她们有时间陪家人春游踏青。 「朗月,明日你要不要放假?」 乔昭问向正在擦拭食桌的朗月。 「朗月不放,陪着娘子。」朗月笑笑回道。 「我没事, 不用陪啦,你休息休息吧。」 「我即使放假, 也是回王府里,我还惦记着这两日, 娘子要做什么节日美食呢。」 「哈哈, 这样呀。朗月, 你看到别院里的杏花了没?」 「看见啦, 娘子。」朗月放下擦拭食桌的帕子。 「可是想摘几支放在屋内?抑或,簪在发髻上?上树什么的,我可最拿手了。」 「都不是。」乔昭神秘地对着朗月笑道, 「明日便是寒食了, 我计划好了做些应景的吃食。」 「哇!太好啦!」朗月再次放下手中的帕子,开心地说, 「娘子, 什么吃食算是应景呢?」 「自然是饧大麦粥。」 乔昭望着窗外盛开如雪的杏花,又想到一个新的主意, 「这次,我们做杏花香麦粥!」 按照乔昭的交代,跟别院的管事报备过后,朗月在院里的杏花树上,均匀地摘了些骨朵开的大些的杏花。 「娘子,我来了这些天,感觉已经学了不少厨艺,这次不如我来掌勺,你来教,如何?」 朗月自告奋勇地端起了这一大筐的雪白杏花。 「好呀!那你先把杏花择去花瓣坏掉的,拆开花瓣,然后用清水洗净。」 乔昭开始了美食教学第一步。 朗月摘花时,便已经每朵都细心查看过,因此第一步很快就到了清水洗花瓣的环节。 朗月洗了几片,觉得这事听着简单,动起手来实则不容易。 看朗月犯了难,乔昭又取来一个竹筐,让朗月把杏花花瓣全部放入竹筐,用竹筐在清水中漂洗花瓣,这样更简单容易一些。 顺利清洗干净的杏花花瓣,乔昭并未让朗月倒出,而是让它们继续放在竹筐上,置在空盆之上沥水。 美食教学第二步,便是把大麦磨成粉。 朗月取出大麦,掂到别院里的石磨旁,将大麦放入磨盘上方的孔里,推动磨盘,推捻几次,不少大麦就变成了大麦粉。 习武之人,力气没的说,朗月觉得这一步比採摘杏花还要简单,她几乎没使什么力气,便将大麦粉磨得很是细腻。 朗月将大麦粉被从磨盘里扫了出来,放入一个大一些的空瓷盆中,端回了小食肆。 美食教学第三步,便是煮粥了。 大麦粉倒入开了锅的热水中,灶下关小火,慢慢细细地熬制。 熬制过程需要不断用竹篱搅动大麦粉,这样可以让其与水更好、更快的融合。 经过半个多时辰的熬制,锅内的大麦粉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地冒泡了,快要接近粥状了。 此时,朗月感觉自己的手臂有些酸痛,才发觉这厨艺并不比武艺简单。 乔昭耐心地教她发力点,用手臂的力量搅动竹篱,而非手腕。 朗月坚持着、摸索着,直至大麦粉完全熬成粥状。 乔昭接过阿竹手中的竹篱,试了试粥淋起的状态后说道: 「朗月,大麦粥这个状态差不多了,往里面倒一些杏仁浆,再搅拌几次就可以出锅了。」
杏仁浆,是朗月在做大麦周时,乔昭得空做的。 杏仁过下热水,去皮,然后用小磨细细碾碎,同时往磨孔中加入温水,这样磨出来的便是带有些,杏仁颗粒的杏仁浆。 用粗麻布将杏仁浆过滤几遍,液体变得细腻爽滑,便可倒入大麦粥了。 「好来,娘子。」 朗月接过乔昭递来的杏仁浆,一边倒入锅中,一边搅拌均匀。 「娘子,朗月太佩服你了,行厨这事真是挺累的,真不如练武简单些。」 「我习惯啦!慢慢地就练出了技巧,也不怎么累了。」 说着,乔昭又将一旁已经控干水分的杏花花瓣取了过来。 「朗月,可以熄火了,把这杏花花瓣倒入粥内搅匀,用余温即可让花瓣熟透了。」 熬好的大麦粥呈淡淡地黄色,配上雪白的杏花花瓣,颜色淡雅清新,与这春日正好相衬。 待杏花花瓣熟透后,乔昭让朗月把大麦粥盛入一个长方形的大托盘中,让大麦粥在这里面继续冷却并定型。 乔昭已在托盘内四周,涂满了胡麻油,方便大麦粥定型后托盘。 「等它定型了,将托盘倒扣在食案上,轻轻拍拍托盘底部,大麦粥便会自己脱模啦。」 乔昭继续为朗月传授脱模的小技巧。 「脱模后,把成型的大麦粥,均匀切成薄厚一致、大小一致的片,装盘,淋上麦芽糖做的甜饧,这杏花香麦粥,便做好啦!」 「娘子,你太棒啦,我从来没有完整做过一道美食,今天在你的指点下,终于成功啦!」 看着朗月开心的样子,乔昭同样也很有成就感,朗月可是她作为厨娘,教出的第一位徒弟呢。 到了寒食这日一早,乔昭打开小食肆,将食架支在小食肆外的路边上,摆上已经切成片的杏花麦香粥,供南来北往的食客们购买。 寒食为清明前一日,本日禁菸火,吃冷食。 长安百姓一般会在寒食前一日,做一些适合冷食的食物,备着这日食用。 昨日做完了杏花麦香粥,乔昭又煮了一大盆鸡蛋,今日一同售卖。 寒食这日,不仅流行吃饧大麦粥,还流行吃冷鸡蛋,尤其是在熟鸡蛋的外皮上,绘上各种图案花纹,更招人喜欢。 绘图,也是乔昭的拿手本领,今日的鸡蛋并未提前绘图,而且让食客们选择图案,乔昭现场绘制。 乔昭提前绘了一些简单的花纹,供食客们选择,绘好后,还用细麻绳将鸡蛋捆好,方便食客提着走,颜料自然风干不沾手。 有买的鸡蛋多的,绘得图案各不相同,乔昭将这些鸡蛋用细麻绳捆成一串,提在手里,走在路上,相当好看,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光。 出摊没一会,杏花麦香粥与手绘鸡蛋便卖空了。 乔昭与朗月今日的午饭,便是上午售卖的美食。 这杏花麦香粥相当顶饿,吃上一块,便半饱了,在吃上两个彩绘的鸡蛋,乔昭二人肚圆地在小食肆里休息。 「娘子,明日清明,下午我们也出去玩吧,好多人都外出踏青,你还没荡过这长安城的大鞦韆吧?」 清明春游荡鞦韆,是一项必备的节日活动,乔昭在敦煌时,自然也常经历。 「这可不比敦煌,我相信,哪里的鞦韆,也没有长安城的大!哈哈哈。」 听朗月这么一说,乔昭马上就来了精神。 「那我们今天下午先把明日的餐食做出来,明天下午便可出春游踏青、荡鞦韆啦!」 「好!」 乔昭与朗月,又燃起了斗志! 下一道清明的节日美食,马上来了! 第三十一章 蜜制巨胜奴 「娘子, 清明的美食,又是什么?」朗月从石凳上坐起,好奇地问道。 「巨胜奴。」乔昭声音淡淡。 「哇, 这个我知道,就是捻头吧!」朗月听到美食, 便兴奋起来。 「对, 但我今天要做的的这个巨胜奴, 不同于一般的捻头, 我要往里面加一味特殊的调味哦!」乔昭调皮地冲着朗月眨了下眼睛。 朗月追问这特殊调味是什么,乔昭表示要到了那一步再告诉她,先卖个关子。 吃饱喝足的师徒二人, 又开始了新的美食制作。 净好了手,朗月按乔昭的指挥, 把面粉放入一个干净的盆中。 又在一个小碗里放入了盐和温水,搅匀后倒入了盆内面粉中, 撒了一把胡麻, 便开始和面。 和面这活, 朗月已经学会了, 可她和了半天,也没达到乔昭的要求。 这次的面团,不同于以往, 偏软一些, 乔昭上手示范给朗月看。 做巨胜奴,这和面的力道非常讲究。 力道不能太大, 大了面容易发硬, 也不能太软,软了面容易没劲。 乔昭用恰到好处的力道, 不轻不重地揉着面团。 直到面团被揉的圆润光滑,乔昭这才在面上盖上一层薄薄的麻布,让面团在盆内醒发。 醒发好的面团,非常有韧性,这种面团做出来的巨胜奴,才能越细越香越好吃。 约么半个时辰,面团便醒发好了。 乔昭让朗月把醒好的面团放在案板上,用切刀把它分成大小均匀的剂子,让这些剂子进行二次醒发。 同时,乔昭也没有闲着,把麻油,和另一味调味提前准备好了。 这边剂子醒好了,乔昭拿出一个剂子,为朗月示范。 乔昭将剂子擀成了圆圆的面饼,又拿了一个干净的圆盖子,用盖子的边,在圆圆的面饼上画圈。 不一会,面饼就变成了一圈一圈长长的面条。 看着乔昭像变戏法似的,将一个剂子变成了长长的面条,朗月的眼睛都看呆了,她跟着比划了半天,也没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变的。 接着,乔昭把这长长的面条搓成筷子粗细,一边揉搓,一边将它们盘入盆中。 细条每盘好一层,乔昭就在上面先抹了一层特殊的调味,又抹上一层麻油,这样防止粘连,然后按这个程序,继续盘第二层。 直到这时,朗月才知道那特殊的调味,原来就是蜂蜜。 传统的巨胜奴,都是麻油香,乔昭又加了一味清甜的蜂蜜,做成蜜制巨胜奴,这样入口后,不止香,而且甜,老少皆宜,唇齿香甜。 等所有的面团都盘好后,乔昭给盆盖上盖子,让这些面条继续醒发。 一个时辰后,打开盖子,乔昭抻了抻被蜂蜜与麻油包裹着的细面条,嗯,已经非常有弹性啦! 下面就可以制作巨胜奴啦。 朗月已经放弃了学习这巨胜奴,技术含量实在太高,她在一旁烧好了热油,为炸制巨胜奴做准备。 乔昭把盆里的细面条一圈一圈地缠在手掌上。 大小差不多时,乔昭把细面条从手上拿下来,双手抻一抻,抻厂后,面条的细度均匀一致,这样,巨胜奴的胚子便做好了。 乔昭又用长长的竹籤,把抻好的巨胜奴胚子放入热油中炸制。 待胚子成型,乔昭把竹籤撤出来,继续制作下一个巨胜奴。 朗月按照乔昭的要求,用竹篱翻动油锅里的巨胜奴,使它两面均有过油,炸制酥脆金黄,用竹篱捞出,放在筐中待凉。
二人密切配合,夕阳渐落时,一大筐蜜制巨胜奴便做好了。 看着巨胜奴粗细均匀的细丝,每一根丝上都分布着胡麻。 轻轻一咬,巨胜奴到了嘴里酥酥脆脆,胡麻香、油炸香,配上蜂蜜的清甜,朗月自己便吃了一整个蜜制巨胜奴,好吃的完全停不下来。 次日清明,乔昭与朗月,又是一大早,便支摊售卖蜜制巨胜奴,食客们相当给力,未到午时,便卖空了。 这样,便留出了足够多的时间,可以痛痛快快去踏青郊游了。 最近天意渐暖,春光明媚,桃红柳绿,长安百姓的衣衫越来越薄,也越来越愿意郊游走动。 昨夜的小雨,很懂事的在今早便停了。 春暖花开、万物复甦,正是踏青春游的好时节。难得出来一趟,乔昭可要好好赏赏郊外景色。 百姓们出城扫完墓,便可驱车继续郊游,感受清新空气,欣赏湖光山色。 在一些风景优美的地方,还有各种百戏节目观看,比如幻术、舞蹈、杂耍等等,非常热闹。 乔昭最期待的不止是春游,还有朗月说的那个大大的鞦韆。 长安郊外的鞦韆确实十分的大,甚至可以荡到树梢那样高。 乔昭胆子大,一点都不怕,出门时便和朗月说好了,要一起去荡那大大的鞦韆。 出了城这一路上,看到的除了美丽的风景,自然还有满满的车马人群。 乔昭再次感嘆长安城的人真多啊! 随便一个节日,就能出动满城的人们。 乔昭与朗月,到底还是出来的晚了一些,景色美丽的地方,早已有很多人在游玩了。 有的在草地上搭幕布聚餐,有的在湖边互相拨水嬉戏,还有很多人在表演各种杂技、幻术的周围,每到精彩处,连连叫好。 虽然没有占得好位置,但乔昭与朗月越玩越兴奋,水边嬉戏完,又在这边看起了胡人表演杂技。 只见一个浑身肌肉的胡人,头上顶着一根细细长长的杆子,杆子上有三个小孩在上下玩耍。 顶杆的胡人伸开双手,不停地左右探出,以保持平衡,杆上小孩也不觉的害怕,照样爬来爬去,还有的在杆上翻着跟头,十分精彩。 看完杂技,朗月拉着乔昭的袖子继续往前走。 女郎们今天都梳着高高的发髻,上面簪满了各式各样好看的鲜花。 乔昭也摘了两朵鲜红艷丽的,各簪在了自己与朗月的发髻上,与女郎们一起争奇斗艳。 穿过重重的人群,朗月带着乔昭,终于到了荡鞦韆的地方。 这里,如她俩这般大的女郎,早已排起了长队等着荡鞦韆。 乔昭向鞦韆望去,只见一架巨大的鞦韆,上面装饰着花藤,非常美丽,正不停地飞上飞下。 鞦韆上的女郎们,有坐着荡的、也有站着荡的,双臂揽住鞦韆两边,裙子上的长长的丝带、裙摆,随着鞦韆上下摆动而飞舞,煞是好看。 女郎们都在暗自较劲,有的连头上的金钗和簪花都掉落在鞦韆下的草地上也顾不上拾,非要比一比谁荡的最好、谁的衣裙最好看,谁边最引人注目。 终于到了乔昭与朗月,她俩按耐住激动的心情,一先一后登上鞦韆,使出全力朝着树梢高处荡去。 现在衣衫轻薄容易发力,乔昭与朗月都荡的非常高。 乔昭还胆大的在空中伸开双臂,像鸟翼似的,衣衫也随之飞舞,毫不畏惧高空与斜风,可是过瘾了。 从鞦韆上下来,乔昭与朗月互相整理着发髻与衣袖,笑的如开放的花朵,别提多开心啦! 第三十二章 北郊亲蚕礼 三月十七, 长安城北郊祭坛,将举办亲蚕礼。 上一次在此的亲蚕礼,还是先皇后, 即当朝皇帝的母亲,孝德皇后亲自带领祭祀的。 时隔多年, 终于又迎来了这一祭祀盛典。 所谓亲蚕, 即皇后率领嫔妃命妇们, 祭拜蚕神嫘祖, 躬亲蚕事,为天下女性做勤于纺织的表率。 新皇后乃去年冬月刚刚授封,现有怀有身孕, 皇帝本不欲在此时举办亲蚕之礼。 但民间有传新皇后得位不正的声音,新皇后自然要借这次亲蚕展示自己的正统。 早在三月十三, 皇后便开始了亲蚕的准备,开始斋戒三日。 许梵音为皇后特意准备了斋戒日的饮食, 此时恰逢皇后已入孕四月, 孕初的反应消退, 胃口正好。 这斋戒的饮食清淡, 不合皇后胃口,她便又想起了乔昭的那酸酸甜甜牡丹鱼,还有白切羊肉。 这才遣了许梵音出宫, 安排乔昭在亲蚕这日, 也来北郊,为皇后做些爱吃的饮食, 换换口味。 昨日, 乔昭便已安排好了小食肆第二天的经营,只说她有事不在, 让朗月带着大家照例行食单出餐。 今日,天刚亮,乔昭便起来收拾完毕,换了身轻便的胡服,早早在别院门口,等着许梵音过来接她去城外北郊。 没多久,乔昭就看见一辆虽不华丽却处处透着贵气的马车,向她驶来。 还没等乔昭看清来者何人,马车上的车夫便已经向她挥手了,「乔娘子!」 这声音,好熟悉,很像清风的声音。 乔昭定睛仔细一看,沖她挥手的,还真是清风! 「清风校尉!」乔昭挥手回道,「这么早,你要去哪呀?」 「专程来接你的呀!」 清风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乔昭的面前,正想伸手将乔昭拉上车来,车帘后传来一声咳。 清风立刻收回来伸出去一半的手,转向车帘后,取出一只车凳,跳下马车,放在了乔昭的面前。 「请乔娘子上车,我们是奉了圣上的安排,来接你去北郊祭坛。」 看到乔昭表情的变化,清风在她耳边低声耳语:「有惊喜。」 乔昭没停住蹬车的脚步,只瞪大了杏眸看了清风一眼,便俯身进入了车厢。 果然有惊又有喜。 车里的一人与一豹,乔昭全认识。 「王爷好。」乔昭在车厢里无法站起,只得俯俯身,以示施礼。 李玄度稍稍抬头,看了乔昭的发髻一眼,轻声一嗯,并无其他话语。 今日的乔昭,不仅穿了轻便的胡服,连头发都只是简单地挽了个髻,无任何装饰。 阿貅嗅到了乔昭的气息,早就想奔下车厢,无奈被人用力按着,动弹不得。 突然,阿貅觉得自己身上的力道一送,它瞅准时机,呲熘一下,便划到了乔昭的怀里。 在李玄度面前,乔昭可不敢跟阿貅肆意玩闹,只稳稳地搂住了阿貅,轻轻抚着它身上柔软的皮毛。 阿貅才不管那么多呢,它不满足于乔昭的轻抚,使劲在乔昭身边蹭来蹭去,表达它对乔昭的喜爱。 乔昭一边抚着阿貅,一边偷偷打量着李玄度,他今日未着官袍,也是一身轻便打扮。 虽然乔昭很好奇为何许梵音没有来,来得是李玄度,但看着李玄度气息平稳,似乎正闭目养神,乔昭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打听了。 清风的驾驶能力非常优秀,这一路十分平稳,本来晋昌坊离着北郊就近,因此,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下车时,李玄度牵着阿貅先下了车,清风搬出车凳,乔昭踩着车凳也下了车,跟在李玄度的后边,进了祭坛的大门。 李玄度带着乔昭来到帝后所在的殿外,让宫人通传乔昭已到。 很快,宫人便出来了,说皇后殿下不召见乔昭,由宫人直接带乔昭去后厨。 「我随你一道去。」李玄度对带路的宫人说。 宫人先是有些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前几日,皇帝刚给李玄度按了一个实职,千牛卫大将军。 这千牛卫,乃是皇帝的近身亲卫,不仅负责皇帝的安全,还要负责礼仪出行等,与皇帝有直接关系的大小事物。 因此,李玄度过问后厨之事,也算是职责范围,关心皇帝饮食的安全嘛。 到了后厨,乔昭并未见到许梵音。 「靖王。」另一位尚食宫的主事,向李玄度施礼。 「免礼。」李玄度虚抬了一下手臂示意,「今日由乔昭负责圣上与皇后殿下的饮食吗?」 「回靖王,乔昭只负责皇后殿下的饮食,圣上依然由尚食宫来做。」
这位主事虽然说的很正式,但声音很是婉转好听,说完,她又对乔昭交待一番,让乔昭去隔壁小厨房,为皇后单独开灶。 来到小厨房,乔昭才发现,这个厨房并不小,比小食肆还要大上两倍呢! 果然是皇家的厨房,炉灶厨具餐具无一不精緻,蔬菜瓜果禽肉无一不齐全。 在这种环境下做饭,真是一种享受!乔昭心情好极了。 这时一位宫人推门进来,端了一个托盘,上面是一杯热茶。 「许尚食安排,请乔娘子先饮热茶,活络舒展后,方好施展厨艺。」 「谢谢许尚食。」乔昭接过托盘,宫人便退了出去。 这宫里行厨前还有喝茶这个讲究,乔昭心想,既然来了,就入乡随俗。 凑近闻了下,一股浓浓的胡椒味,看来是已经调制好的茶汤。 乔昭将托盘放在桌上,伸手把热热的茶盏端起,刚入了口,便听见门响。 放下茶盏,乔昭去开门,看到李玄度带着阿貅,正站在门外。 「阿貅在门外绕了几圈,不肯离去。」牵着捆豹索的李玄度开口说道。 捆豹索另一头,阿貅看见门开了,开心地就要往里走。 乔昭连忙让开了路,阿貅使劲一拉,带着李玄度就进了小厨房。 还没来及关门,乔昭便看见阿貅正往放着茶盏的桌子上扑,她赶紧上前,作势要护住茶盏。 但还是晚了一步,阿貅已经把茶盏扑倒,茶汤全撒了出来。 乔昭心想这万一被宫人看见就坏了,拿了抹布正想消灭茶汤撒出印记,却被李玄度的手臂拦住了:「这茶汤有异,你去关上门。」 关门回来的乔昭,只见李玄度端起茶盏,闻了闻,眉头一皱,问道:「你刚才可喝了这茶汤?」 乔昭嗯了一声,想问这茶汤怎么了,忽然就感觉整个口中腾起一阵灼烧感,舌头发麻,说不出话来。 看到乔昭突然变得紧张又害怕,李玄度放下茶盏,拉过乔昭的手腕,将两指置于其脉上。 稍过片刻,李玄度又在下厨房内寻了一圈,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在我掌内写字,告诉我你现在的情况。」 李玄度将手掌递到乔昭面前,乔昭顾不上推辞,用手指在他掌心写了起来。 柔软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掌心,一种莫名的心安通过手指,传递给了无措的乔昭。 「口灼,舌麻,不能言。」 写完,乔昭口内灼烧的疼痛,她又在李玄度掌心写了一个字:疼。 「是半夏与附子。」李玄度低声在乔昭耳边说道,「莫慌,你喝的茶汤应该不多,这个感觉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刚才李玄度牵着阿貅离开时,无意间透过隔窗看到一个宫人,正将纸包里东西倒入了一杯茶盏。 随后那名宫人便端着茶盏,去了乔昭所在的小厨房。 刚才李玄度端起茶盏便嗅到了半夏与附子的味道。 半夏灼口,附子麻舌,这两样全是药材。 但只要稍微过量,救人的药材,就变成了夺命的毒药。 而且还一次放了两种,可见心之狠毒。 幸亏李玄度来的及时,乔昭只是沾了沾茶汤,否则现在的乔昭可能就…… 李玄度没有继续想下去,找来凉水,让乔昭赶紧漱口。 乔昭漱完了一大盆凉水,感觉口中的灼烧感轻多了,但舌头依然麻木,不能说话,也没有感觉。 不知想起了什么,乔昭突然抓起灶台上的盐,尝了一口。 完全没有任何味道,乔昭的味觉也消失了! 作为一名厨娘,除了厨艺,最重要的就是味觉了,没了味觉,这餐食就没法做了。 乔昭转身走向李玄度,又在他的掌心,将自己味觉消失的事情写了下来。 就算舌麻只是暂时的,现在皇后还等着乔昭出餐,若是在小食肆,不靠味觉,乔昭也没问题。 这在新厨房里,所有调味品的量勺都与乔昭平日里所用不同,而且同样的调味品,不同地方生产的味道也不一样。 失去了味觉,就像没有箭的弓,毫无用处。 就在乔昭正着急的时候,小厨房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第三十三章 默契的帮厨 听到敲门声, 李玄度用眼神示意乔昭稳住,莫要慌张。 乔昭会意,深吸一口气, 稳定了情绪,露出她日常的笑容, 去开门。 「乔娘子, 一个时辰后, 皇后殿下要用早膳, 请尽快做好。」 一位貌美的女官,声音甜甜地对乔昭说道。 乔昭同样微笑地点点头,表示她已明白。 女官并未进小厨房, 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关上门的乔昭,有些绝望, 她分辨不出味道,如何行厨? 「我来帮你。」 李玄度的声音, 沉稳地传入乔昭耳内。 乔昭惊讶地抬头, 看向李玄度, 他竟会厨艺? 「我来品尝味道, 你来做。」 看懂乔昭的想法,李玄度又补充道。 乔昭从未与人如此配合过,心中依然忐忑, 这次要比之前参加厨艺赛时, 遇到的事情更困难。 万一做的口味不对,食用的对象可是皇后, 就算有尚食、女官等多人, 会对乔昭做的餐食进行试毒,但到那会已经来不及重做了。 想到这里, 乔昭感觉自己头上的汗珠都要冒了出来。 「莫紧张。」 看出乔昭比刚才更加紧张了,李玄度上前轻声安慰,「你想说什么,就写在这里。」 熟悉的掌心递到乔昭的面前,乔昭再次深吸一口气,伸出指尖写下一个字。 谢。 重新净了手,乔昭穿上了厨衣,将李玄度带至灶台前,先让他帮忙分辨这一排调味料与食材。 「酱油、醋、胡椒粉、盐、糖、淀粉、面粉……」 乔昭着实没有想到,李玄度竟然会认识这么多调味料,还有食材。 其实,李玄度何止能分辨,他还会一些简单的厨艺。 早在漠北行军,有时执行特殊任务,并不会有军厨随队,都是将士们一起挖土做灶,弄些简单易做的填饱肚子。 识别完后,乔昭指了指食桌旁的座位,示意李玄度休息一下,她先处理食材。 阿貅则一直在乔昭与李玄度二人之间穿梭,一会蹭蹭这个,一会蹭蹭那个。 直到这会,李玄度才有时间,牵起阿貅,陪它玩。 一时间,小厨房内,乔昭在灶前行厨,李玄度陪着阿貅玩闹,画面温馨又和谐,完全不复刚才那茶汤的凶险。 可这背后之人,究竟是谁,李玄度暂时没有思绪,乔昭这时无法说话,他得不到更多的有效信息。 朝中风向不止一个,谁知这次是哪里起了风,牵扯到了乔昭。 但能在这时下手的,肯定是冲着皇后来的。 皇后的授封,朝中老臣多不支持,唯一保持中立、没有表态的便是那卢稷臣。 因此,皇帝很是迫切让李玄度与卢氏女联姻,进一步拉拢卢稷臣,这唯一一个没有明确反对换后的老臣。 只可惜,卢三娘那么一闹,卢家并无其他待嫁之女,卢稷臣爱女心切,皇帝也没有办法,只得取消了婚约。 皇帝以退为进,拉拢卢稷臣以对抗朝中其他老臣的目的已经实现。 很快,乔昭处理好了所有的食材,锅内也熬上了甜粥。 这是皇家的厨房,食材无人敢下毒,就算是乔昭做的餐食,万一出了事,这负责厨房的宫人们,一个也没跑。 所以,他们只能从乔昭身上下手。 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平稳度过今日后,乔昭再也不要跟宫里任何人扯上关系。 当然,李玄度很自然地没有把自己算作宫里人的范围。 乔昭回身走到李玄度跟前,微笑着示意请他过来帮忙。 放下阿貅,李玄度跟随乔昭来到灶台前,看到三列盘中摆着各种切好的食材,还有葱姜蒜等佐料。 乔昭看了看李玄度的手,他立刻领悟,将手掌递了过来。 李玄度的手,最常握的便是兵器,而乔昭的指尖轻轻划在李玄度的掌心,软软的又痒痒的,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尝味。」 乔昭写完,李玄度点头表示明白。 随后,乔昭开始制作第一道早膳,清酿虾仁。 蛋清裹挟着提前腌制过得白嫩虾仁,在温油中划过,立刻翻起来膨胀的白色蛋花,乔昭翻了几下将炸好的虾仁盛出。 又在另一个锅内,倒入切好的小块芜菁,翻炒后倒入炸好的虾仁,薄盐调味,最后加上水淀粉,整道菜瞬间有了光彩。
乔昭将李玄度请至食桌前,取出一只干净的小碗,将锅内的清酿虾仁盛入小碗。 又取了干净的瓷勺和竹筷,一併递给了李玄度,让他尝下味道。 虽然多年身在行伍,但自小养成的习惯,让李玄度吃饭时的动作十分的优雅,完全听不到瓷勺触碰碗壁的声音。 接过小碗的李玄度,看着清酿虾仁的颜色清爽,淡黄色的虾仁,配上青白的芜菁,即使清晨,也让人食慾大增。 虾仁入口,皮酥肉滑,芜菁爽脆,咸淡合适,没有了味觉的乔昭,似乎也没受到什么影响,依然是李玄度每天吃到的味道。 「味道合适。」 所有的好吃,到了李玄度的唇边,浓缩为了这四个字。 听到这,乔昭忐忑的心终于放下来了,还好,依靠行厨多年的惯性,她的手,还是有些准头的。 乔昭对着李玄度露出了感谢的微笑,又递上了一块干净的手帕,让他擦拭。 接过手帕,李玄度轻瞄一眼,和上次在小食肆吃完胡饼夹羊肉时的手帕一样,四方的白绸,一角绣着一个「昭」字,素净淡雅。 回到灶台,乔昭继续做第二道早膳,蒸素蛋羹。 许尚食前几天已经交代过乔昭,皇后要多吃鱼虾鸡蛋,口味清爽,因此,乔昭早就为今日的早中两餐,拟定好了食单。 刚才准备食材时,乔昭便打好了蛋液,上笼屉蒸制,这时刚刚正好。 打开笼屉,一只大碗,一只小碗,黄嫩嫩的蛋羹在碗里冒着热气,很是诱人。 端下笼屉,端出蛋羹,乔昭先在蛋羹上,倒了薄薄一层香醋汁,又在锅内倒入麻油,大火烧热后,浇在醋汁之上。 就在热麻油接触醋汁的那一刻,醋汁那酸酸的香气,瞬间被激发了出来,飘满小厨房。 李玄度还是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等乔昭将那小碗蛋羹端至他面前时,上面又多了一些葱花碎。 取出汤匙,李玄度舀出一块嫩嫩的蛋羹,它正巍巍地站在瓷勺中打着颤。 配着那酸香的醋汁、清香的葱花,蛋羹入口即化,完全无需咀嚼,只留下了滑如丝绸般的口感。 「味道合适。」 再次听到这四个字,乔昭心满意足地去做第三道早膳,蝶花鱼。 新鲜的鲈鱼,去刺洗净后剖开成扇面,改花刀斜切鱼肉,让扇面成花开状,上屉蒸上半炷香时间。 出屉后,鱼肉之上,浇上豆豉汁,撒上葱丝,烹上热热的胡椒油,「滋啦——」的声音一响,这道菜便做好了。 为了皇后的蝶花鱼能够完整,乔昭特意做了两条鲈鱼,另一条供李玄度尝味。 整条鲈鱼在鱼盘中保持着直立的状态,周身的鱼肉像一朵盛开的花朵,平铺在盘内。 李玄度用竹筷连皮夹下一块鱼肉,沾了沾盘内的料汁,送入口中。 这鱼肉,简直比刚才的蛋羹还要鲜嫩爽滑! 李玄度感觉自己从未吃到过如此新鲜的鱼肉,就连长安最出名的春满楼鱼脍,也不及它半分。 「味道甚好!」 说完,李玄度又夹了一块送入口中,料汁口感浓厚,更加烘託了鱼肉的滑嫩,让竹筷停不下来。 早膳完成一半,乔昭的心也渐渐平稳。 第四道早膳是玉尖面。 许尚食说皇后不爱吃鹿肉,乔昭特意将馅料改为了七分肥三分瘦的豚肉丁,再配上新鲜的春笋丁,入口肥而不腻,肉感十足。 第五道早膳是醋拌水芹。 翠绿的水芹,切的半指长,过水烫熟后,配上青豆干切丝,浇入香醋,倒入糖、盐,腌制好盛入盘中,是一道爽口凉菜。 最后一道早膳,便是乔昭最拿手的黄米粥。 洗净的黄米,配上红枣、桂圆、莲子等,一起上锅熬煮,中间加入清甜的冰糖,出锅后,粥体金黄,香甜软糯。 六道早膳,摆满了小厨房的食桌,道道精緻,餐餐可口。 本来是来帮忙尝味的李玄度,现在反而成了食客,他甚至后悔一早在府里用过了早饭,导致现在不能吃下去更多。 乔昭用手拍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看着满桌的餐食,提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是否还有午膳?」李玄度起身问道。 乔昭点点头,如果她的味觉无法恢复,中午还得需要李玄度过来帮忙。 「那我午时再过来。阿貅给你留下,若有事,它可护你。现在,你可还撑得住?」 得到乔昭肯定的答覆,李玄度又说道: 「切莫让任何人知道你现在口不能言。一会午膳后,我便带你回城,去找医者。」 乔昭再次点头,表示明白。李玄度这才出了门,离开了。 没一会,时间到了巳时,便有宫人过来传膳。 看着一盘盘早膳被端走,乔昭的心再度提了起来,不知皇后喜欢不喜欢呢? 第三十四章 甜枣玉露团 早膳传走后, 小厨房又只剩下乔昭与阿貅。 乔昭关上了门,轻轻坐在食桌前的凳子上,阿貅走过来, 一跃便到了乔昭的膝上。 轻抚着阿貅柔软的皮毛,乔昭才算安心下来。 想想来了长安后, 遇到的一些事情, 乔昭这才发现自己心太大了, 比赛时就有过两次, 这次又被算计。 以后行事更要小心翼翼,乔昭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她究竟与谁有仇, 为什么几次三番这样对她。 李玄度带着阿貅来小厨房前,便已经安排了亲卫去盯着那个宫人。 离开小厨房, 李玄度便来到帝后处,讲刚才发生的事情, 一五一十地禀报上去。 皇帝听完, 冷哼一声, 气得一掌拍在了龙座扶手上。 皇后则赶紧劝皇帝息怒, 这次的事,乔昭只是一环,最终目标摆明了是冲着皇后, 抑或是她腹中的皇子来的。 被说得位不正, 始终是皇后的心头刺。但敌暗我明,她现在只希望能顺利诞下皇子, 不暂时想与这些人针锋相对。 今日六尚女官, 全在皇后身边,一同参加亲蚕礼。 许梵音便为六尚之一, 尚食。虽然今日不在尚食宫主事,但她也早已安排了得力助手,来对接乔昭为皇后做膳一事。 此时的许梵音,还不知有人打着她的旗号,为乔昭送上了一碗致命的茶汤。 很快,皇帝便命李玄度悄悄拿下那名宫人,置于暗牢审讯,务必揪出幕后黑手。 为了不打草惊蛇,皇后依然要让乔昭进贡午膳。 得知乔昭的伤情,皇后让李玄度下午将乔昭送回住处,并找医者为她诊治。 其实皇后不安排,李玄度也早已做了如此计划。 在乔昭准备午膳时,李玄度如约回到了小厨房,告诉乔昭,皇后对她的早膳很是满意。做完午膳,他便送她回城。 虽然口不能言,但乔昭亮晶晶的眼睛仿佛会说话,李玄度望了一眼,便明白了乔昭的意思。 净了手,站在乔昭身边的李玄度,继续为她帮厨。 这次不仅是尝味,李玄度还为乔昭打起了下手,递递厨具,收收菜筐,甚至还帮乔昭顺起了菜品。 乔昭十分惊讶,瞪大了圆圆的杏眸,李玄度则笑笑不说话,虚抬了手臂,示意乔昭继续挥铲炒菜。 经过早膳的磨鍊,现在的乔昭与李玄度,二人在灶台前配合更加默契,午膳的几道菜,行云流水般地便做了出来。 做完午膳,李玄度在食桌前尝味,阿貅则在食桌旁,吃着乔昭特意为它做的鲜肉大餐。 每道午膳都是按照皇后喜欢的食材与口味做的,李玄度尝了一遍,味道恰到好处,完全不用做任何的改动。 乔昭则因为舌麻,只是在来之前吃过了早饭,到现在都不吃过任何东西,闻着午膳的阵阵香气,不禁觉得腹饿起来。 宫人们按时过来传膳,等皇后用完膳,乔昭今日的任务便完成了。 临走前,皇后特意差了人过来,给乔昭送赏钱。 李玄度与乔昭一起上了早上的那辆马车,清风稳稳驾车原路返回。 入城后,并没有将乔昭直接送回别院,而是一路向南,到了一家医馆。 清风下车通报,很快,一位白须老者出了医馆大门,到马车前施礼迎接李玄度。 乔昭随李玄度进入医馆,由刚才那位白须老者亲自为乔昭诊治。 所幸乔昭引入茶汤不多,老者为她在后颈两侧施针后,舌麻逐渐消失。 「娘子可能开口说话了?」 老者看到乔昭的反应,微笑询问。 乔昭试了试,果然可以发声了。 「嗯,谢谢您,我现在感觉不到舌麻了。」 老者呵呵两声,便让徒弟请李玄度进来。 见到李玄度推门而入,乔昭连忙上前施礼。 「多谢王爷搭救。」 「无需多礼,这都是皇后殿下的安排。」 回完乔昭,李玄度走到老者面前,施了一礼。 「感谢师父,出手相救。」 「靖王客气,你竟还能闻得出这半夏与附子的味道,老夫果然痛失了一位高徒。」 老者捻须,哈哈一笑。
原来这位老者也姓李,也是个皇室宗亲,自幼酷爱医术,拜师世外神医,后来回到长安悬壶济世。 李玄度这一声「师父」,又让老者回忆起当年的时光。 李玄度幼年曾随这位老者学习过医术,只是并未学习太久,便被先帝送到了大营历练了。 虽然学习时间不长,但李玄度天资聪颖,在老者一众徒弟中,算是最优。 因此,当年李玄度离开时,老者痛失爱徒,十分不舍,但也只能让他离去。 虽然未学医术,但这保家卫国更是荣光,护的是天下黎民,老者这样想来,也是欣慰了。 离开医馆,趁着暮鼓未起,清风加紧驾驶马车,载着乔昭奔向大报恩寺别院。 将近一天没有吃东西的乔昭,在恢复了味觉后,更加感觉到飢饿。 忽然,安静的车厢中发出了「咕噜——」一声,乔昭马上捂住肚子,却已经晚了。 脸颊绯红的乔昭,悄悄用眼角看向李玄度,只见他依然端坐,闭目养神。 默默吐了口气,乔昭祈祷马车再快些、再快些,到了小食肆,她就如鱼入水了。 乔昭正低头祈祷,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今日,乔昭在这只手上不知写了多少字,怎会不认得这是李玄度的手。 在李玄度展开的手掌之上,托着一个荷叶包递给了乔昭。 「可以在这吃。」 乔昭看着荷叶包出了下神,被李玄度的声音唤醒。 接过来荷叶包,乔昭打开一看,里面包着一块温热的玉露团,中间还点缀着甜枣。 这是刚才乔昭就医时,李玄度安排清风在医馆外买的。 原本计划下车时再给乔昭的,这咕噜一声响,打乱了李玄度的计划。 「谢谢王爷,那我就不客气啦!」 乔昭将后背面向李玄度,像只小兔子,窸窸窣窣地三两下将玉露团吞进肚了。 快要饿晕的乔昭,终于在这甜甜的玉露团中活了过来。 看了一眼狼吞虎咽的乔昭,李玄度转头望向车窗外,嘴角挂起一丝浅笑。 吃饱了的乔昭,本想取出手帕擦擦嘴巴,才想起来手帕今早已经给了李玄度。 正在犹豫要不要用衣袖时,乔昭听见一声轻咳,转身便见李玄度又递来一方折迭整齐的帕子。 「多谢王爷!」 乔昭也不客气了,取过帕子擦了擦嘴巴,才发现,咦,这和她的帕子好像! 翻了翻帕子一角,果然绣着一个「昭」字,乔昭记得今早给李玄度的帕子已经被他用了,不可能现在还如此干净整齐。 按耐住好奇心,乔昭收好帕子塞进怀中,这时马车停了下来,清风的声音隔着车帘,传了进来。 「王爷,大报恩寺别院已到。」 终于到家了!乔昭现在立刻就想扑回她的床上,饱睡一觉。 下了马车,乔昭再次施礼,此时,暮鼓声响起,清风一扬马鞭,马车驶离了乔昭的视野。 车厢内,似乎还残留着乔昭的气息。 李玄度又探了怀中,早上乔昭递给他的帕子,眸色深深,唇角微扬。 「啪——」 一只白瓷盏被重重地摔在了青石砖上,但仍不足以平息摔盏人的怒气。 「一群废物!」 紫袍年长男子,满脸阴鸷地吼向跪在他跟前的红袍男子。 「你去查一查,这个厨娘到底是什么身份,宫中可有内应,为何几次逃脱。」 「喏。」 红袍男子声音有些瑟瑟,颤颤地起身正要走出屋门,忽地身后又是一声,吓得他瞬间匍匐在地,不敢动弹。 「把逻凤喊来。」 第三十五章 搬迁开化坊 那日亲蚕礼回来之后, 乔昭一连几日都沉浸在小食肆的经营之中。 乔昭对小食肆的人员进行了重新分配。 隔壁糕饼作坊,安排四人,为一名擅长做糕饼的有经验的厨娘带着三个新手。 小食肆这边, 则是乔昭带着另一位擅长烹炸的厨娘与朗月。 小食肆这边已经有了稳定的食客群体,乔昭准备大力推一下自己的新产品, 定制糕饼。 最近几日, 每位来小食肆购买餐食的食客, 每人随即赠送一枚新款糕饼。 乔昭选的是喜饼、寿桃饼与竹节饼, 它们共同的特点是都具有绯色的外皮,但内里馅料各不相同。 喜饼用的是红豆馅,专门为迎娶、生子等喜事而定制, 取迎喜进门之意。 寿桃饼用的是芸豆馅,专门为贺寿而定制, 取福如东海之意。 竹节饼用的是桂花馅,专门为官家烧尾宴, 还有上学的郎君们定制, 取节节高升之意。 乔昭更是为这三款糕饼专门绘制了宣传图, 不仅把食材、馅料描绘清楚, 更是把寓意加红加粗,引人注目。 这一办法,瞬间打开了乔昭食肆定制糕饼的销路, 四位厨娘每天从早到晚, 一炉又一炉的糕饼,烤个不停。 坊内的几家道观, 乔昭也带着朗月一一拜访, 并展示为玉仙女冠观定制的五色五味糕,表示可以根据每家道观不同的特色, 定制专属的糕饼,以吸引香客。 很快,原本一辆椟车就能送完的定制糕饼,现在增加到了两辆椟车,往来与各坊之间。 「娘子,我们什么时候换个大些的店面呀?」 这天小食肆关门后,乔昭正在忙碌着记帐,朗月在一旁爽朗地问道。 乔昭一愣,她第一反应是像辅兴坊的胡饼店,那样一排十大间的屋子,才叫大店面。 可小食肆,能撑得起来这么大的场面吗? 「你看我们适合多大的店面?」 乔昭停下记帐的笔,笑着回问道。 「嗯……最起码比现在大一倍,已经有很多食客要求我们开堂食了。」 朗月认真想了想,又继续说,「比如四间?一间做糕饼,一间做厨房,两间做堂食,多气派!」 乔昭放下笔,双手揉了揉太阳穴。 这主意不错,要是再来个帐房,她就可以不用每日再记这些恼人的帐页了。 「你可有合适的地点?这附近都是小店面,即使有空余的,位置也不挨着。」 朗月一听,乔昭真的上心了,便坐到乔昭身边,用手在桌子上比划着名。 「这晋昌坊虽然地方不小,但光是大报恩寺就占了大半个坊里,我们的食客虽然坊内百姓居多,可各坊过来的香客们,不少都是我们的主顾呢。」 「你的意思是?」乔昭望向朗月的眼睛,「我们换个地方?」 「对!」朗月爽声笑道,「不如明日我陪着娘子在长安城各坊四处转转,若有看中的店面,便可细细筹划了。」 「好主意!但我们要往城北走,城南本就没有多少百姓,这里沾了大报恩寺的光,才有这么多食客,附近其他的里坊,都不合适。」 乔昭也来了兴致,按她现在积攒的食客与积蓄,租个四开间的店面,不成问题。 「嗯,娘子说的对!到时候若是店面大了,还需要人手,可以让我阿兄再去寻觅,这事包在我身上!哈哈哈!」 乔昭与朗月,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已经换好了店面,只等开张了。 翌日,小食肆过午休息。乔昭便与朗月一起,从晋昌坊一路向北,逐个里坊地寻觅合适的店面。 在晋昌坊,乔昭不用考虑住宿的问题,可以就近住在别院。 离开了晋昌坊,便不只是找店面这么简单了,还有连带找住宿的地方。 出了晋昌坊,越往北走,离皇城越近,百姓也越多,食客的资源也就越多。 一连几日,乔昭与朗月,看遍了晋昌坊以北的诸多里坊,但都没有特别合适的。 要么没有住宿的地方,要么店面不够大,都不符合乔昭的预期。 转眼到了三月底,乔昭与朗月已经快要逛到皇城跟前了,就剩下开化坊与兴道坊尚未探访过了。 开化坊,是靖王府所在地,朗月自是十分熟悉。 兴道坊,是乔昭在上元节路遇醉汉,后被阿貅所救之地。 可一进入兴道坊,乔昭总有些之前不好的回忆,没逛太久,便带朗月转去了开化坊。 朗月对于开化坊各处,如数家珍,与乔昭一边逛一边聊,不一会,正好看到一家店面在出租。 二人走上前去,细细看了下店面的构造,开面四间屋,正符合昭昭的心意。
若是后面有个小院子,就更好了。 朗月按照店面上贴的告示,找到了出租店面之人。 租店人打开了店面,乔昭与朗月迈步进入,四下看去,店内干净宽敞,很是方正,不止乔昭,朗月也一眼就相中了此处。 随着最东侧屋内的一扇门打开,迈出便是后院,此处有两小间配房,还有一方石桌,四个石凳。 看下来,乔昭已经不能再满意了。 问了下租金,租店人说一月一贯钱,果然是皇城脚下,店租都要贵于城南。 朗月不仅武艺好,砍价也是能手,一番商讨,愣是把租金砍到了八百文。 现在,这个店面无论租金、位置、大小,乔昭无一不满意。 很快,乔昭便在保人的见证下与对方签了租赁单。 当店面钥匙交于乔昭手上时,乔昭感觉像做梦一样,来到长安的第四个月,便拥有了这么大一处店面。 趁热打铁,乔昭立刻安排採买各种厨具、餐具,还有家具。 西市有专门的家具行,各式各样的厨具、家具,乔昭看的眼都花了,与朗月淘了整个下午,终于买到了两大车心仪的物件。 既然店面开到了开化坊,自然要知会清风一声。 而且店面大了,现有的帮手仍是不够用,朗月之前便说了让清风来帮忙寻找,乔昭也要亲自去拜託清风,更要顺路看看阿貅。 从西市出来,不止两大车的家具,还有很多鲜肉,没错,这就是乔昭给阿貅的礼物。 将家具搬运到新店面后,趁着天亮,乔昭与朗月来到靖王府。 朗月轻车熟路地和王府大门守卫打了招呼,然后带着乔昭来找她的阿兄清风。 此时,清风正在训练阿貅。阿貅依然隔着老远,就嗅到乔昭的气味,兴奋地原地跳动。 若不是有捆豹锁,阿貅早飞奔到乔昭怀抱里了。 打过招呼后,乔昭便把在开化坊开新店面,以及请清风帮忙的事情,一一向清风说了。 「好说!乔娘子不必客气,找帮手这事包在我身上!」 清风爽朗地笑着,又把捆豹索递于乔昭,低声说道:「乔娘子,阿貅看见你,比看见王爷还活跃呢!」 「是吗?」 没等乔昭开口,一道熟悉又冷淡的声音,传到了清风耳内。 清风很希望自己听错了,但没有。 「王爷,您回来啦!」 强烈的求生欲,让清风以最大的热情,立刻回身向李玄度施礼。 可李玄度毫无反应,似乎在等待清风正面回答刚才的疑问。 「啊,不是!阿貅最喜欢的肯定是王爷!今日乔娘子带来的恰是阿貅爱吃的鲜羊肉,它才这么活跃的!」 「本王平时短了它的鲜羊肉?」 清风现在只想遁地,完全无话可说。 「王爷好。」乔昭连忙上前解救清风。 「我们计划将小食肆从晋昌坊搬至开化坊,今日特意来向王爷报到。」 施完礼,乔昭继续说道,「还有一事麻烦王爷帮忙,我们想从玄甲军军属中寻些帮手,来食肆帮忙,工钱照给。」 说完,乔昭莞尔一笑,恰遇上李玄度投来的目光。 「交于清风办即可。」 「多谢王爷。」乔昭再次施礼。 一旁的阿貅,已经围着乔昭来来回回的转了好几圈了,心想乔昭怎么还不抱它。 「食肆何时开业?本王也要送上贺礼。」 乔昭正想说,还未定好,但也就最近几日了,李玄度又一句传来: 「将阿貅作为贺礼可好?」 第三十六章 奶白乳酿鱼 李玄度, 仪表堂堂的大将军,竟然还有小孩子脾气! 乔昭不想再理李玄度了,浅笑说道: 「小食肆就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谈不上新开张,怎敢劳驾王爷。」 说完, 乔昭蹲下`身来抚了抚阿貅的头, 起身起身施了礼, 便带着朗月离开了后院。 李玄度站着没动, 也没说话,乔昭走了,他也没有转身, 就这样矗立在原地。 清风感觉风向不对,牵起阿貅, 自言自语道:「阿貅,该吃饭啦!」 路过李玄度简单施了礼后, 清风带着阿貅一熘烟地也跑了。 从靖王府出来, 累了一天的乔昭回到别院, 躺在她的床上, 心中除了激动还是激动。 很快就要拥有那么大的一家店面回来一路上,乔昭脑海里已经想了无数遍,新店面里如何摆设, 如何迎客, 如何经营。 次日一早,乔昭先是雇了人, 去新店面里垒炉灶、粉刷墙壁, 又与大报恩寺那边说了食肆搬家的事,结算了全部租金。 回了别院, 乔昭跟敦煌使团领事也说了搬家的事情,在小食肆门上也贴好了迁址告示。 同天,清风那边也派人来了消息,又为乔昭寻找了三位得力的帮手,随时可以来新店面报到。 乔昭开心极了,简单收拾了下小食肆,这便准备搬家了。 搬家这日,清风自然也过来帮忙了。 加上之前的五位,现在小食肆已经有了八位帮工,还有乔昭与朗月,这一日,也都在新店面里帮忙收拾。 果然是人多力量大,仅一天,新店面就有模有样了。 晚上,乔昭用新灶台做了两大桌子的美食,犒劳忙活了一天的帮手们。 是夜,睡在新住处的乔昭,心里既激动又忐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一步,以后更要拼尽全力来经营食肆了。 乔昭计划在新食肆里加上酒类的经营,因此,她已经提前向诸京署报备审核了。 诸京署很是效率,申请的第二日,便批了下来。 食肆依然用的是「乔昭食肆」这个名字,乔昭专门请人制作了新的招牌,选了四月初六这个吉日,便正式营业了。 第一日营业,招牌菜品悉数全出,而且价钱优惠,自然吸引了不少新老食客。 营业结束后,乔昭在迎客的桌前,把今日收的银钱全部数了一遍,又拿出帐本写写画画。 最终得出今日营业不仅没有亏本,还略微有些盈余。 钱箱一锁,钥匙一扔。 属于乔昭一个人的快乐时光到来啦! 乔昭端出一盘小食,边吃边想,要给阿耶阿娘写封信,当然隐去这几次坎坷的经历,只写自己从那个小食肆,搬到了大食肆,足足四间屋子加一个院子呢! 乔昭期望,等一段时间,能赚够更多的钱,就可以在长安为阿耶阿娘买套靠近食肆的小房子,让他们安心养老。 嗯,争取今年除夕前,完成这个新目标! 乔昭越想越开心,不由自主的笑出了声来。 翌日中午,乔昭食肆依然堂食客满。 乔昭正在厨房忙活,外面的朗月进来,喊了一声娘子,招呼乔昭出来一下。 「娘子,外面来了几位穿着官袍的郎君,其中一位说是认得你。」 朗月说着,乔昭便已经迈步进入了食肆前厅。 乔昭食肆紧靠皇城,而朝廷各级办事机构,也均在皇城,虽然每家机构都有自己的小厨房,但吃久了总想换换新口味。 几位身着或青或绿官袍的年轻郎君,正围在迎客台前看着食单。 听见乔昭走来,一位身材最高的青袍郎君转过身来,笑着向她打招呼: 「乔娘子,好久不见!」 「高郎君!」 乔昭惊喜喊到,又看了看他这身青色官袍,想必已经授了官职。 「还没给高郎君庆祝鱼登龙门之喜。」 「乔娘子客气。」高伯钦点头,微微一笑。 自从上次曲江池边一别,已有月余,高伯钦早已被授了大理寺评事。 虽然这只是一个从八品下的小官,但相对于其他同科进士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 大多数的进士,都只授了九品的官职,更别说留在京城了,很多去了外地当了地方官。 「昨日听同僚说,开化坊开了个新食肆,风味甚佳,今日过来,一看招牌,便猜到是你。」 乔昭没想到自己食肆的名气,竟然已经传进了皇城里。 「肆主,这乳酿鱼是用牛乳做的鱼吗?」
与高伯钦一起来的一位同僚,拿着食单问道。 「不是,是用新鲜的鲈鱼,熬制出来的乳白汤汁,并非用了乳酪。」乔昭微笑着介绍。 「今日刚送来的昆明池鲜鱼,推荐各位郎君尝尝这乳酿鱼,这道菜寓意鱼登龙门、前程光大,正好为各位郎君讨个喜气!」 乔昭巧嘴一说,面前的各位官袍郎君均喜笑颜开,纷纷定了要吃此鱼。 朗月把官袍郎君们引至内厅坐下,乔昭则回后厨准备做鱼。 虽已落座,可高伯钦的眼神依旧没有离开乔昭的身影,直至她消失在房门处。 「伯钦,看什么呢!」 一位同僚用肩膀撞了一下高伯钦,才把他拉回神来。 没等高伯钦回话,另一位同僚又接上了话茬,「看了伯钦与这肆主娘子,早就认识呀。」 「咳咳。」在同僚们的打趣中,高伯钦清了清嗓子,说道: 「确实之前认识,但也不是特别熟悉。」 「哈哈,伯钦今日说话怎有些不太顺畅,面圣时,那流利的口才去哪啦?」 高伯钦说完,同僚们又是一番嬉笑,才算放过了他。 在新厨房里,学着尚食宫的食库,乔昭也找人定制一小块区域的食材存放间,在入口处做了一个小水池,专门存放每日新送来的各种鱼类。 回到厨房的乔昭,用渔网捞出一条鲈鱼,便开始了制作。 将整条鲈鱼做了简单清理后,乔昭开始为它去腥。 先是去掉鱼鳃,再去掉鱼腹内的黑膜与鱼线,然后用清水洗净鱼腹,并用干净的麻布吸净鱼腹内的残留的水分。 处理完,乔昭打开鱼腹,里面已经十分的干净,也闻不到那种鱼腥味了。 接着,乔昭又用刀刃将鱼皮表面的刮净后,在鱼身打上花刀,方便一会鱼肉入味。 再次用麻布将鱼身水分吸净后,乔昭准备煎鱼。 先是用麻油润滑整个锅底,再加入一勺荤油,融化后,将鱼放入锅内,开始煎制。 鱼入锅后,乔昭静静等着它一面煎制焦黄,才翻过来,煎制另一面,若提前动了鱼,鱼皮容易粘在锅底,便不完整了。 待另一面也煎制焦黄,乔昭放入葱段、姜块,倒入沸水,又加了些绿蚁酒,开始大火炖鱼汤。 等鱼汤炖煮的功夫,乔昭又准备了些配菜。 蘑菇撕条,春笋切片,豆腐切块,白萝蔔切丝。 除了豆腐,其余三样,全部焯遍热水,去除异味。 再次打开炖鱼锅上的盖子,鱼香味扑面而来,锅内的汤也已经由清澈变得奶白浓稠。 乔昭将葱段、姜块从锅内捞出,撒入了盐与胡椒粉,进行调味。 最后将所有配菜下入锅内,又炖煮了一小会,便可出锅了。 乔昭让厨娘取出专门的鱼锅,先将整条鱼捞至锅内,又捞出配菜,最后将奶白色的鱼汤浇入鱼锅,乳酿鱼便可以上桌了。 汤汁鲜美,肉质滑嫩的乳酿鱼,果然让高伯钦与同僚们吃的很是惊艷。 连配菜也吸满了汤汁,满满的鱼鲜味,配上碗热乎乎的黄米饭,真是绝了! 一大锅鱼汤很快见了底,连配菜都被吃的一干二净。 乔昭食肆的美名,註定要被这锅奶香乳酿鱼,继续带回皇城各个府衙那传播。 高伯钦临走时,特意来到厨房,与乔昭打过招呼,乔昭则笑意盈盈与他客气了一番,亲自将他们送出了食肆门外。 「郎君们再来!」乔昭挥手向高伯钦及同僚们告别。 看着他们走远后,乔昭才回到厨房继续忙碌。 乔昭食肆新开业的那天,李玄度刚好在陪皇帝从洛阳回长安的路上。 高伯钦他们离开乔昭食肆时,李玄度一行也正好进入了宫城。 一路舟车劳顿,皇帝在宫内香凝殿,为同行官员们设宴洗尘。 李玄度自然在此之中,此时,他面前摆着的也是一锅鱼汤。 大殿中间,近一百名身着五彩云朵舞衣的舞者,翩翩起舞,为宴席助兴。 皇帝带饮六杯之后,所有官员自行宴饮。 就在殿内气氛愉悦融洽,欢笑颜颜之时,一位容貌艷丽的年轻异域女郎,正缓步从台阶上迈向了香凝殿内。 第三十七章 姜汁热索饼 行到离皇帝不远的位置, 异域女郎伏地向皇帝行礼。 「涂国曼姬叩见圣上,今日圣上得归,曼姬想献舞一支, 为圣上和各位贵人解乏助兴。」 皇帝点头同意,曼姬应声起舞。 身姿妩媚, 婀娜娇柔的异域公主, 身着一袭红衣, 露出了白皙的皮肤、娇艷的容颜, 瞬间吸引了殿内绝大多数的目光。 除了李玄度。 此时,李玄度正自斟自饮,丝毫不关心殿内发生了什么。 李玄度愈是这样, 曼姬的舞姿愈是妖娆,像是有意在吸引他的目光。 一支舞快要接近尾声, 而李玄度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过曼姬一眼。 曼姬眼中闪过一丝失落,瞬间又转成了娇笑, 愈舞愈是靠近李玄度食桌的方向。 在李玄度饮完一杯, 正想端起酒壶再斟一杯时, 一只雪白的手臂伸了过来, 殷红的指甲格外显眼。 细如葱白的手指,掂起了李玄度面前的酒壶,给他的酒杯中斟满美酒。 李玄度终于抬起了头, 看向了曼姬那张妩媚娇艷的容颜。 即便如此, 曼姬还是失望了,在李玄度的眼中仍看不出任何波澜。 而食桌上的那杯酒, 再也没被李玄度端起。 这一刻, 空气仿佛也停滞了。 曼姬那双媚眼中,顿时双泪滑落。 在场的宾客们,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曼姬,会做出如此姿态。 就在这时,座位上一位高大雄壮的异域男子站了起来,来至殿中,向着帝后,单膝跪地,双手施礼。 「圣上,我乃是凃国使者阿铎,这位乃是我凃玉国公主曼姬。」 男子用着不太熟练的长安话说道。 「曼姬倾慕靖王已久,不过斟杯酒而已,默然视而不见,就是大唐的待客之道吗?」 此话一出,原本还有些低声的讨论也戛然而止,殿内立刻变得安静下来。 然而,皇帝并未对此做出回应,宾客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李玄度这里。 在清风的角度,只能看到李玄度笔挺的背姿,即使喝酒,也丝毫未改变他的仪态。 但此时,清风的汗都快落下来了,这什么什么国公主的,怎么在这种场合让王爷下不来台。 「呵呵——」 李玄度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向皇帝方向揖手施礼,眼中仍是淡淡然。 「圣上,臣虽常年从军在外,但宫廷礼仪却是不敢忘记。」 「宫内宴饮,随宴服侍,乃是六局二十四司宫人职责,非宫人不可擅动宫宴物品。」 李玄度转头看向跪坐在食桌前,泪眼朦胧的曼姬公主,正声问道: 「不知这位公主身属何司?」 李玄度话音刚落,眼前那个艷丽的身影,突然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哭着跑出了香凝殿。 而殿内跪着的异族男子,再次跪拜了皇帝后,也起身跟了出去。 「接着奏乐——」 随着宫人一声高喊,殿内雅乐声继续响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玄度坐回座位,冲着身后虚抬了下手。 清风立刻会意,马上让宫人为李玄度换了成套的新酒器。 新酒器摆好,清风要上前为李玄度斟酒,李玄度伸出手臂,示意让清风退下,他自己又自斟自饮了起来。 新店面第二日的营业结束了。 虽然有了厨娘与众多帮手,但乔昭依然觉得比在小食肆还要更要累上几分。 放松了下肩膀,乔昭给自己沖了一碗桂花蜂蜜水,双手又揉起了太阳穴,希望可以缓解下这一日营业的疲劳。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叮铃」一声,是乔昭熟悉的铃铛声,她探出身来,往门外一看,竟然是阿貅来了。 顺着捆豹索望去,乔昭以为是清风又过来了,刚想开口称呼清风,这才发现,捆豹索的另一头,竟然是李玄度。 自从上次离开靖王府,乔昭已经有七八日未见过李玄度了。 清风之前倒是提过一句,说是李玄度陪着圣上去了洛阳,想必这是回来了。 从宫里回到王府之时,天已经黑了,李玄度才从清风口中得知,乔昭食肆已与昨日重新开张了,就在距离王府一条街的位置。 简单梳洗之后,李玄度换了一身月牙色圆领常服,让清风牵过来阿貅,便出了门。 乔昭在食肆门外看到李玄度时,天已经黑透了,只剩下微弱的月光,但李玄度那一身月牙白的常服仿佛自带光芒,把周边都照亮了。 这如仙子下凡般的突然出现,乔昭有惊讶到,她甚至以为李玄度不会真的把阿貅送来了,当新店面开张的贺礼吧。 李玄度长得确实很好看,尤其是在这朦胧的月光之下,可就是那脾气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把李玄度迎进食肆来,乔昭重新点亮烛台,轻轻摆在李玄度身前的桌上。 阿貅安静地在食桌旁的地上趴着,乔昭与李玄度对视而坐,蔼蔼烛光散发开来,让乔昭杏圆的眼眸蒙上了一层秘色。 「我今日自洛阳回京,才得知,你的新食肆已经开张了。」 李玄度的脸上也镀了一层氤氲的烛光,原本冷峻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 没等乔昭开口,李玄度又说道:「这是贺礼。」 乔昭以为下一瞬间他会把阿貅从地上提起来,送到她的怀中。 但是,这一幕并没有出现。 李玄度从怀中取出一个紫檀木长盒,推放到乔昭的面前。 「我这小食肆,王爷能光顾,已经很是荣幸了,贺礼什么的,怎么能收呢。」 虽然烛光朦胧,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乔昭眼神中的清澈。 李玄度笑笑,并没有收回盒子的意思。 「王爷可曾吃饭?」 刚才一进门,虽然已经用澡豆的香气尽力掩盖了,但李玄度身上依然有一丝淡淡的酒气,飞进了乔昭的嗅觉。 「不曾。只在宫里喝了些酒。」李玄度照实说了。 「厨房的灶火还燃着呢,我给王爷做些小食吧,不吃东西,只有酒,身子也会不舒服的。」 没等李玄度推辞,乔昭起身便去向了隔壁厨房。 乔昭走后,李玄度起身,四处走了走,环视整个食肆。 这次的食肆,不再狭小,四间屋子,除了厨房与糕饼间,另外两间都改造成了堂食厅。 迎客结算的小桌子,也只占了门口一点地方,将空间最大的留给了食客们品尝美食。 在最里间,李玄度看到通往后院的门开着,便走了进去。 后院不大,有两间侧房,看屋外的摆设,应该是乔昭的住处,还有一间是食材库。 院内一方石桌,四个石凳,李玄度坐下,望向朦胧的月光,他觉得此时在此处,举杯邀月在合适不过了。 「王爷,小食做好了。」 李玄度听到乔昭声音柔柔的,转首回看,只见乔昭正站在月色之下,身上的裙摆被夜风吹过,轻轻扬了起来。 这一幕,让李玄度感觉十分舒适,他希望时间就此停留,不要再前行了。 望着乔昭的身影,呆了一会儿的李玄度,才徐徐开口回道: 「可以在这吃吗?」 乔昭轻轻点了点头,回身去了屋内。 很快,一份热热的姜汁索饼,被端到了李玄度的面前。 姜汁解酒,乔昭用碎姜末煮水至沸腾,下入索饼,并稍微煮的软烂些,夜里吃了也不会增加肠胃的负担。 已经见识过李玄度吃饭的优雅,这次的姜汁索饼,也是如此。 只是,这次李玄度吃饭极慢,完全不复上次在北郊祭坛似的速度。 大概是忙了一天,累了?乔昭暗自猜想。 终于,碗内的索饼被吃净,李玄度随身取出一方白绸手帕。 在即将使用时,李玄度看了一眼,才发现取错了,又放了回去,重取了一方灰色手帕用了。 这一幕自然被乔昭看在眼里,没想到李玄度竟然还带这么多块帕子,她嘴角弯了弯,又恢复了正常微笑。 重回屋内,阿貅依然在睡觉,李玄度也没喊醒它,而是将它轻轻抱起了,与乔昭道了别,回府去了。 到底还是捨不得他的阿貅,乔昭望着李玄度远去的背影,打趣道。 回到食桌旁,乔昭拿起盒子,掂着还有些重量,打开来看,里面是用红色绸布包裹着一个东西, 掀开绸布,一把银闪闪的小剑亮了出来。 乔昭惊讶了一声,这是她人生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贺礼。 取出小剑,乔昭借着烛光,仔细观详。 剑身不过四五寸,护手处雕刻着兽纹,还镶嵌着小颗粒的绿松石,剑首为祥云如意纹的镂空造型。 剑身锋利,微弱的烛光映射在剑身上,剎那五彩流光,亮可照人。 即使不懂兵器,乔昭也看得出来,这是一把上好的剑,剑的长度被她拿在手里正好合适。 可惜乔昭不是习武之人,这把好剑,在她这只能埋没了。 但转念一想,也有不埋没的用途呀! 拿来割烤肉! 这把剑开过刃,刀锋闪亮锋利,乔昭心想,下次再有机会烤肉,就可一试剑锋。 只是不知李玄度若是得知这把剑被用来割烤肉,会是个什么表情。 想到这,乔昭不禁噗嗤一笑,离烛火过于近了些,她娇嫩的小脸似乎被烛光灼到,也热了起来。 第三十八章 浴佛乌米饭 新店面开张的第三日, 四月初八,便是一年一度的浴佛节。 在这个信众遍地的长安城,这一日不少人都要去寺庙里参加活动。 但长安城有百万人口, 就算所有寺庙都在此日对外开放,也进不去全部的信众。 因此, 有些信众便在家中, 自行浴佛礼, 煎香水或者直接用清水, 为家中佛像「洗尘」。 这一日出了浴佛礼外,还有一项习俗,便是吃乌米饭。 这天, 各家寺庙都要设斋饭,即煮上大桶的乌米饭, 供信众们食用。 去不了寺庙的可以在家中煮乌米饭,但这个饭食, 工序复杂, 做起来并不方便, 所以, 这一日,街上便会有许多售卖乌米饭的小摊子。 乔昭食肆,便是这售卖乌米饭摊位的其中一家。 作为浴佛节斋会上, 必不可少的一道吃食, 乌米饭又叫青精饭,是用乌饭树叶榨汁后浸泡稻米, 稻米颜色变的乌黑后再进行蒸制。 整个制作过程, 复杂而漫长,至少要三日到五日的时间。 因此, 在新店面开业之前,乔昭便已经早早开始准备做这乌米饭了。 乌米饭的颜色自然是乌色,而这乌色的来源,便是乌饭树叶,主要食材是粳米。 在西市才买家具时,乔昭顺便买了不少新鲜的乌饭树叶和各色香料。 在开业的前几日,找了个空当,乔昭便着手开始处理乌饭树叶。 先是用把小刀,将乌饭树叶从根茎上一片片砍下来,用清水把每一片叶子均清洗干净,不留一点污渍。 然后,用大一些的刀,把洗干净的树叶尽可能的切碎,越碎越好。 切碎的树叶被乔昭放入石臼里,用力捣出叶子的汁液。 最后,把捣碎所有树叶得到的全部汁液,过滤掉叶渣后,全部倒入事先淘洗好的粳米中。 从那一日往后的三天里,乔昭将乌饭树叶汁浸泡的粳米粒,反覆淘了九次,才让乌饭树叶的汁浸透粳米。 三天后,乔昭打开木桶,掰了几粒粳米,发现米芯也变成了乌色,粳米便浸泡好了。 已经乌黑的粳米,下一步便要进行蒸制,蒸好后还要进行晾晒,直到米粒变得比开始缩小、紧实,才算成功。 直到开业的前一日,乔昭才把乌米做好,她把乌米放入袋内,收紧袋口,放在厨房的高处,避免乌米受潮,等到浴佛节当天再拿出来制作乌米饭即可。 浴佛专用的香汤,为五色香汤。 五色是指青、赤、白、黄、黑。 青是以都梁香为青色水。 赤是以郁金香为赤色水。 白是以丘隆香为白色水。 黄是以附子香为黄色水。 黑是以安息香为黑色水。 需要把以上五种香料碾成粉末,调制成汁,再沖泡成水,待浴佛节当天,以灌佛顶。 乔昭早在敦煌时,跟着阿娘在寺庙里帮厨,便学会了调制这五色香汤。 现在食肆人手多,乔昭安排好帮手,将香料碾好,届时,现场支摊制作五色香汤。 终于到了浴佛节这日,乔昭在食肆门外织了一个大大的摊位,摆上两大桶蒸好的乌米饭。 又将五色香料沫分类摆好,可以买了粉末回家自行沖水调开,也可以自备容器,去乔昭食肆调制好的五色香汤,回家直接使用。 往日的摊位,都是只卖乌米饭,抑或只卖五色香汤,而乔昭食肆两样全有,一次买完,不用跑两个摊位。 一上午的时间,乌米饭与五色香汤便通通卖完了。 摊位上由食肆帮手们忙活,而乔昭则一直在厨房里准备着中午的餐食。 虽然才开业三日,但乔昭食肆的名气早已在南城传开,这得益于她早在大报恩寺别院时积累的南城食客。 大家终于不用在进香时,才能吃的乔昭食肆的饭菜了,现在它就开在了自己的家门口,好多南城食客都来捧场。 新老面孔齐聚乔昭食肆,乔昭更要认真准备这重要的午间菜品,以留住更多的食客们。 昨日,高伯钦已随同僚们来吃过了乳酿鱼,今日,他又来了。 「乔娘子可在?」 见到朗月,高伯钦上前轻声问道。 朗月一看,此人甚是面熟,再一看,这不是昨日那青袍的大理寺平章事高郎君么! 高伯钦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儒白圆领衫,配上六角金革蹀躞带,头戴幞头,本来就俊俏的模样,更多了几分书生的儒雅之气。 「高郎君好呀,娘子在,需要我喊她吗?」朗月笑声朗朗。
昨日除了结算了饭钱,高伯钦还给了赏钱,没等高伯钦回答,朗月便直奔了厨房,知会乔昭,金主食客又来了! 「高郎君,今日想吃些什么?」 乔昭依然一身轻便胡服,窄袖紧腰,十分利索,看到高伯钦这身书生打扮,仿佛又回到了别院初识之时。 「乔娘子,随便上些便可。」 看到乔昭的盈盈笑意,高伯钦感觉他的心里似乎有什么在炽热涌动。 落了座,高伯钦才发现自己只顾着看乔昭了,把怀中要送给乔昭的贺礼,给忘记了。 *** 大报恩寺的神殿,建设已经接近尾声,只等大殿内的壁画绘制完毕后,将佛像请入莲花宝座。 李玄度作为皇帝指定的督建人,自洛阳归来的第二日,便去了大报恩寺,来看看神殿的进展。 碰巧这日是浴佛节,寺内香客甚多,李玄度安排亲卫跟寺院说了一声,轻骑一匹,从寺院的后门进入了神殿。 果然,神殿前的挡围,隔绝了喧闹的前寺,这里氛围依然如往常静谧,只有那盈盈的佛香,在空气中自由盘旋挥散。 李玄度只身一人,来到寺院后门处,翻身下马,将马匹拴在桩上,独自进入安静的神殿。 就在走到神殿侧门时,忽然一道身影闪过,李玄度感觉似曾相识,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迈步进入神殿,除了门栏,里面三面墙体均搭建着与墙同高的架子。 三面架子上,站着数位画师,均左手端着盛满颜料的瓷碗,右手执笔,对墙上的壁画进行最后的描绘上色。 还有几位工匠,正在对莲花宝座进行最后的休整。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等吉日,迎弥勒神像入殿了。 李玄度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管事和尚在此盯工,他今日也是一身便服,画工们自然不识得他的身份,大家都在自己的轨道上,正常运行,并无一人说话。 直到李玄度踏出神殿的门槛,才有一个肥肥胖胖的年轻和尚,喘着粗气,自殿外奔跑而来。 「靖王殿下,小僧来迟!」 这一句话,八个字,胖和尚愣是喘了三大口气才说完。 见李玄度并无言语,缓过进劲来的胖和尚又笑颜解释道: 「刚才小僧正在寺院正门等候殿下,一位侍卫过来告知,小僧才知道殿下自后门入了。」 绕过李玄度,胖和尚伸手示意,「劳烦殿下等候了,请殿下随小僧来看看神殿的进展。」 「不用了。」李玄度正声回道,「刚才殿内情况,本王已经看过了,具体何日完工,可定好了?」 「回禀殿下,暂定在了四月十六,迎弥勒神像入殿。」 「嗯,本王改日再来,你务必盯好进度,切莫耽误圣上大事。」 「好好好。」胖和尚一连三声,「请靖王殿下放心,小僧定不负殿下信任。」 将李玄度送至拴马桩前,胖和尚想为李玄度解马,李玄度挥手制止,自己解开了缰绳,翻身上马,离开了神殿。 看着李玄度离去的背影,胖和尚这才捲起衣袖,擦了擦满头的大汗。 一顿午饭,精緻又美味,高伯钦吃的很是舒适,临走结帐时,照例又多给了赏钱。 「哎哎,谢谢高郎君!」朗月开心地接过赏钱。 「高郎君若是中午过不来,可以派人来知会一声,午时我们可以把饭菜送至皇城门外。」 朗月向高伯钦介绍着乔昭食肆的新业务。 「乔娘子还真是有心了,对了,请帮我将这个转交给乔娘子。」 高伯钦笑着将怀中的一个锦缎抱着的盒子,递给了朗月。 「这是什么?」朗月接过来,好奇的问。 「这是送给乔娘子新店开张的贺礼。」 高伯钦边说边快步走出了食肆,生怕朗月再将贺礼还给他。 没等朗月追上,高伯钦便消失在了街头人群之中。 回到食肆的朗月,正好碰到从厨房里出来的乔昭。 「哎,可是有食客忘了东西?我看你紧跑着出了门。」乔昭一边用帕子擦着手,一边问道。 「不是食客忘记的,是专门给你的。」朗月伸手将贺礼递给了乔昭。 从朗月手中接过盒子,乔昭掂着沉甸甸的,疑惑的问道: 「给我的?是什么?」 第三十九章 原汁黄金鸡 「高郎君没说是什么, 只说是给娘子的贺礼。」朗月也是好奇,这里面到底是什么。 乔昭把盒子放在迎客台上,打开外面裹着的锦缎, 里面露出一个棕色的木质盒子。 盒盖与盒身间,有一个银扣相连, 打开银扣, 掀开盒盖, 里面的东西便显露出来。 是一个晶莹若玉的白质瓷瓶, 还有一封摺纸。 乔昭取出摺纸,打开来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正楷小字: 恭贺乔昭食肆迁新开张。高伯钦。 字迹工整, 书写端正。 放下摺纸,乔昭又取出了白瓷瓶。 打开瓶盖, 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出,往里一看, 里面是白色的膏体, 乔昭凑近闻了闻, 是桂花的香气。 朗月也上前看了看这白瓷瓶, 说道:「是面药!」 乔昭诧异地看了看朗月,她并未识得此物,还以为是香膏之类, 没想到是面药。 面药, 最初是用来防止皮肤皲裂的膏状物,后来被人们加入了更多的成分, 也赋予了更多的功能。 到此时, 面药已经不单是防止皲裂了,还有滋养皮肤、美容养颜之功效。 无论男女, 都可用这面药,每逢节日,皇宫中还会赐面药给臣子,以示皇帝的亲和。 李玄度便收到过御赐的面药,他转手送给了清风,清风也不喜欢这香香黏黏的东西,又转手送给了朗月。 所以,郎月一闻味道,再看实物,便断定这就是面药。 说完,朗月忽然想起了什么,从乔昭手中拿过白瓷瓶,反转过来,看向瓶底。 果然! 「娘子,这可不是普通的面药。」看完平底,朗月把乔昭拉到无人处,小声地说道,「这是御赐的面药。」 看到乔昭惊讶的样子,朗月又将瓶底翻过来,示给乔昭看,「娘子你看,这里写着呢。」 乔昭一看瓶底,果然写着几行字,「大唐景隆六年冬赐」。 「这个可不能收呀!」乔昭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没事呀娘子,御赐的也可以送人的,我就收到过。」朗月嘻嘻一笑,将瓷瓶盖好盖子,放回了盒中。 「高郎君的一片心意,你俩从前便有渊源,一瓶小小的面药,也是无妨事的。」朗月又补充道。 乔昭直觉还是不妥,她将盒子盖好,重新用锦缎包好,找了个妥善的地方,先放了起来。 得想个办法,把这贺礼还回去,乔昭心里默默想着。 隔日,肉肆送来许多新鲜的整鸡,一大早乔昭便带着厨娘们开始清理。 前厅有些事情,朗月喊走了乔昭。 待乔昭回来时,厨娘们已经将二十来只整鸡全部清理干净了,只等她上手带着来做这道新菜品——原汁黄金鸡。 「我们先用干净的麻布,把整鸡内外残留的水分擦拭干。」乔昭开始了现场教学。 两位厨娘跟着乔昭一起,学了起来。 人多干活就是快,没一会,这些整鸡已经被擦拭完毕。 「将椒盐撒入整鸡内腌制入味,再放上几片生姜片去腥。」 约么半个时辰后,整鸡已经腌制的可以了。 「接下来,我们要在麻油锅内,让这些整鸡划锅过油。」 乔昭在烧热的锅内倒入麻油,待油温上来,用手提着鸡爪,将整鸡放入锅中,开始煎制。 当接触麻油的那一面,鸡皮紧绷,颜色从白色变为金黄色,这一面便煎好了,提起鸡爪,乔昭开始煎另一面。 直至整只鸡都被麻油煎过,乔昭示范完毕,两位厨娘也学着在自己面前的锅中,给整鸡划油。 当这二十多只整鸡划完一遍麻油,颜色都变成了金黄色,已经非常诱人了。 将锅刷干净,重新倒入清水,撒入薄盐,放入葱段、胡椒,待水开至沸腾,乔昭让厨娘们把整鸡逐一放入锅内,开始煮制。 煮制这一步,就是保证整鸡原汁原味的关键。 除了椒盐与胡椒,没有任何的调味,待吃到嘴里时,只有鸡肉的鲜嫩,这才叫原汁原味。 开大火,三个大锅内,同时煮制这二十多只整鸡。 待半个时辰后,乔昭取出一只查看,整鸡通体金黄,竹筷轻戳便入了鸡肉之中,这便是熟透了。 关掉灶火,捞出已经变成金黄色的整鸡,放在竹筐内,控干水分,放凉。
乔昭依旧保持了老习惯,为每日重点菜品,绘制宣传画。 今天食肆门外贴的,便是这原汁黄金鸡的绘纸。 乔昭不仅栩栩如生地绘上了原汁黄金鸡,旁边还配上绿醑酒,这绝美搭配,只有吃过的人才能体会。 午时到了,食肆开始上客了,果然食客们都被门口的绘纸吸引,纷纷点了原汁黄金鸡与绿醑酒。 厨娘们将控干晾凉的整鸡取出,用手将鸡肉撕成条缕状,软烂鲜香的原汁黄金鸡,就是这么简单,却又真正保持原味的菜品。 锅内炖煮黄金鸡的鸡汤,也被按人头盛出,一人一碗,无需任何佐料调味,喝的便是这鲜香的原汁原味。 一口绿醑酒,一缕黄金鸡,最后来上一碗热热的鸡汤,原汤化原食,健康又美味。 朗月闻着这香味,也不禁馋了起来。 「朗月别馋,我给你留了两只呢原汁黄金鸡呢!」乔昭看到朗月的样子,不禁笑道。 「还是娘子对我最好了!虽然我厨艺不精,但我跟着娘子,那可是吃遍了美食,这品鑑能力蹭蹭地上涨啊哈哈哈!」 朗月就是这么爽朗的性格,今日她要回王府一趟,乔昭特意给她打包了两只原汁黄金鸡,让她带着回去,与清风一人一只,分着吃。 忙完午间,未时过半,朗月提着两包原汁黄金鸡,还有一坛绿醑酒,哼着小曲,便回了靖王府。 今日李玄度入宫向皇帝禀报大报恩寺神殿的建设情况,在朗月进门之前,也是刚刚回到府中。 将李玄度送至屋内更换官袍,清风掩门出来,正好遇上刚刚回来的朗月。 「什么味道,这么香!」清风先开口说话了。 「阿兄,你看!」朗月提起手中的原汁黄金鸡,放到清风的面前,「你闻闻,香不香!」 「真香!这是什么吃食?」尚未吃午饭的清风,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水了。 「这是乔娘子今天刚做的原汁黄金鸡!配上这这绿醑酒,就是天下第一美味。」 朗月一边向厨房走去,一边跟清风描述这美食滋味。 到了厨房,清风与朗月,一人一只原汁黄金鸡,碰了杯绿醑酒,就开吃了。 清风也顾不上先将鸡肉撕成缕状,直接就大块撕开,拆吧拆吧骨头,鸡肉就进肚了。 朗月倒是讲究吃美食的仪式感,先手撕黄金鸡,再一缕鸡肉一口酒,也是开心极了。 「对了阿兄,还记得你前些日子给我的面药吗?」朗月边吃边问。 清风满嘴的鸡肉,顾不上回答,只随口哼了几声。 到底是同胞兄妹,就这样,朗月依然能明白意思,并且继续对话。 「阿兄,我昨日又见到那面药了,跟你给我的味道一样一样的。」 喝了一口绿醑酒,朗月又补充了一句,「也是御赐的呢!」 又是一阵嗯哼,朗月继续说: 「你问我从哪见的呀?就是昨日,一个在皇城什么司的一位郎君,送给乔娘子的。」 听到这,清风忽然瞪大了眼睛,望向朗月。 「你不相信吗?我想想,叫什么来着。」 即使只有表情,朗月也轻易猜出了清风的意思。 「高伯钦!高郎君,大理寺的平章事!不止送了贺礼,这几日他天天过来堂食,每次都多给好多赏钱呢!」 「这面药说是新店面开张的贺礼,还专门写了封贺信呢,那字迹,太好看了,乔娘子还说他是今年的新科进士探花郎呢。」 「阿兄,我觉得这位高郎君和我家娘子,很是般配呢!」 「是吗?」 「对呀,高郎君气质儒雅,说话温柔,长得俊俏,还是新进士,自然……」 说到这,朗月忽然停住了。 不对啊,刚才那不是清风的声音,再看一眼清风,两腮鼓鼓,一看就是嘴里的鸡肉还没有咽下去。 那是谁在说话? 朗月放下鸡肉,猛一起身,差点撞到身后的那个人。 转身一看,朗月当场傻了。 第四十章 醋鱼丁凉面 换了一身牙白常服的李玄度, 嘴角挂着一丝不常见到的微笑,正看着张皇失措的朗月。 「啊……王爷……那个,朗月不知道您来了, 多有失礼,请王爷莫怪, 莫怪。」 朗月连忙退后两步, 赶紧施礼求放过。 「你刚才说的, 都是乔昭告诉你的?」 李玄度声音有些奇怪, 但朗月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的观察。」朗月满脸微笑。 绕过朗月,李玄度看向正在快速咀嚼口中之物的清风。 感受到一道凌冽的目光, 清风忽然呛咳一声,好容易把吃食咽了下去, 依然蹲地咳嗽不止。 此刻的清风,只想表示他不认识朗月, 与朗月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冷笑一声, 李玄度没有再说什么, 转身离开了厨房。 擦了擦额头的汗, 朗月回身看到蹲在地上的清风,拍了拍他的肩。 「别装了阿兄,王爷走了。」 咳嗽声依然继续, 只是清风侧抬起头来, 眯着眼睛悄悄看向厨房。 果然除了朗月,厨房里再无别人。 清风这些缓缓起身, 抚了抚咳痛的嗓子。好好一顿饭, 就这样被朗月搅和了。 真是后悔送朗月去乔昭那里学厨艺了,这哪是学艺啊, 这分明是渗入对方的探子!还把情报泄露给最不应该知道的人! 清风好气,但自己的阿妹,又不能说什么,再说也是他安排让她去的,想来想去,清风只怪自己。 「阿兄,你怎么这种眼神看着我。」 朗月看着眼神复杂的清风,有些不解。 「无事。」清风终于平复了心情。 「以后莫要再王府里再提起乔娘子,好的坏的都不准说,可莫要连累我。」 「哎,我怎么了,什么叫连累你啊,王爷刚才也没怎么样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留下嘟嘟囔囔不停的朗月,清风抓起剩下的黄金鸡,提上绿醑酒,风一样的离开了厨房。 今日高伯钦有公事,没能亲自来乔昭食肆,却按照之前朗月交代的,拍了个小厮前来订餐。 乔昭也特意留意了高伯钦的动向,得知今日让食肆去皇城门送餐,也悄悄松了口气。 要真的见了面,乔昭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一份绿醑酒,一份原汁黄金鸡,还有那盒面药,一同放进了食盒中,被送至了皇城大理寺内,高伯钦的手中。 乔昭原想要不要也写一封回信,但思来想去,直觉不妥,高伯钦如此聪明之人,怎会看不明白,回身实属画蛇添足了。 忐忑到送餐的帮工回来,乔昭赶忙上前询问今日送餐的情况,尤其是给大理寺的餐食。 帮工说,大理寺的餐盒是一位没有见过的郎君,一起提进去的,并未见到高郎君。 乔昭让帮工继续去忙,她则坐在食肆的后院里,望着院内的绿植,发了一会呆。 食肆新开张第四天了,每日都堂食满满,乔昭不想失去任何一位食客,但又不想让别人误会自己的意思。 直到前厅的厨娘过来喊着去准备明日的餐食,乔昭才回过神来,奔向了厨房。 果然忙碌是最好的治癒,一旦忙起来,乔昭便忘记了一切萦绕心头之事。 立夏已过,天气渐热,乔昭特意让人去东市冰室买了些冰,放在后院的地窖内,做些冰冰凉凉的美食,就全靠它了。 准备完明日的食材,临近傍晚,厨娘们有的回家了,有的住在本坊的,还在食肆里忙碌着自己的事情。 乔昭在食肆里转了一圈,数了数,糕饼那边有两位,食肆这边有两位,加上她一共五个人。 正好够做一锅凉面当晚餐,顺便试试这东市的冰如何。 挽起袖子,乔昭先接了一大盆清水,放入地窖的冰室内,让水温冷却。 出了冰室,来到厨房,乔昭翻了翻食库,果然翻到了她想要的蔬菜——菠菜。 新鲜菠菜,碧绿油油,看着就让人清清爽爽。 长安人都爱吃槐叶冷淘,冷淘便是凉面。 但乔昭临时起意,并未准备槐叶,这菠菜和槐叶一样,也可以来做凉面,味道很是不错。 乔昭跟厨娘们说了一声,今晚在食肆吃饭,便回到厨房,忙活了起来。 先是把菠菜摘净,去掉不满意的根茎与叶子,菠菜叶容易沾土,乔昭用清水多淘洗了几遍,才将菠菜清洗干净。
下面就要来榨菠菜汁了,这绿绿的菠菜汁,可是做冷淘最关键的一步,若没有这汁液,冷淘也就失去了独特的灵魂。 将菠菜粗粗地切上几刀,长长的菠菜茎叶被切短了,才好放在石臼里捣碎。 乔昭拿着木杵,用力在石臼里捣着菠菜碎,捣了一会,便用锅铲翻一翻石臼里的菠菜碎,让没有被捣过得根茎叶子翻上来,继续捣。 直到所有菠菜被捣的成了浓稠的汁液,这便是捣好了。 乔昭取来一块干净的麻布,放在空盆上,又将石臼里的菠菜汁舀到麻布上,用手提起麻布四角,一点点将里面的菠菜汁拧入盆中,只留下菠菜碎渣在麻布里。 倒掉菠菜碎渣,重复刚才的动作,不一会,一大盆碧绿的菠菜汁,便出现在眼前。 接下来,便要和面了。 在一大盆面粉中,乔昭用手挖出一个小坑,将碧绿的菠菜汁倒入小坑内,慢慢地开始和面。 就这样乔昭一边搅拌面絮,一边根据面粉的干湿度加入菠菜汁。 在乔昭的巧手之下,很快,面粉便从白色变为碧绿色,一盆圆润的面团,便和好了。 盖上麻布,让面团醒发一会,乔昭又去为凉面准备了些配菜。 白萝蔔切丝,汆水后加入盐搅拌均匀,顶上放上葱丝,烧热麻油,泼在葱丝之上,再撒上些翠绿的芫荽碎,一份凉拌萝蔔丝便做好了。 水芹切碎,过水熟透,浇上醋汁,加入食盐,淋上麻油,搅拌均匀,撒上嫩白的葱花碎,一份醋芹便做好了。 接着,乔昭又去做凉面的浇头。 取出一条鲈鱼,清理干净,去掉鱼刺,鱼肉切丁,倒入绿蚁酒,撒上葱丝、姜丝去腥后,将腥水倒干净,重新在鱼肉上撒入淀粉。 淀粉裹匀的鲈鱼肉丁,入热油炸制金黄,放入竹筐控油。 在鱼丁控油的同时,乔昭打开盖在面盆上的麻布,面团已经醒发好了。 案板上洒满干面粉,碧绿的面团,在乔昭的擀面杖下,先是变成扁扁的面饼,又变成薄薄的面皮。 最后,乔昭将薄面皮迭起,用刀切成半指宽的面条。 碧绿的菠菜面,被乔昭再次撒满干面粉,抖匀散开。 锅内加水烧开,乔昭将菠菜面倒入锅内,沸水烧开第一回,加入冷水,再烧开一回,菠菜面便煮好了。 乔昭喊了一位厨娘过来,帮忙把捞出的菠菜面放入冰室内的水盆中,冰上一会再吃。 今日乔昭想吃糖醋味的凉面,鲈鱼肉丁控完了油,她便继续来做凉面的浇头。 先来调个糖醋汁,两大勺香醋,一大勺酱油,配上胡椒粉、糖、盐,搅拌均匀后倒入锅内熬制。 当糖醋汁在锅内烧到冒出小气泡时,乔昭将炸好的鲈鱼肉丁倒入锅内,加入热水,炖煮一会,让鱼丁入味。临出锅时,乔昭又在锅内浇了一勺水淀粉,瞬间糖醋汁变得黏稠起来,鱼丁之间可以拉丝,浇头便是做好了。 招呼厨娘们,端出菠菜凉面,端上一大盆糖醋鲈鱼肉丁浇头,配上凉拌萝蔔丝,还有醋芹。 一道简单又美味的糖醋鱼丁凉面,便完美地出现在眼前。 碗底放上凉爽的碧绿菠菜凉面,上面浇上肉丁浇头,当上萝蔔丝与醋芹,红白绿颜色搭配恰到好处,显得夏意浓浓。 拿起竹筷,挑起菠菜凉面,鲜嫩的鱼肉丁,配上脆生生的萝蔔丝与醋芹。 初入口,清清凉凉,再回味,酸甜爽口。 每个人都吃了一大碗,才算过瘾。 乔昭更是开心,做美食开心,吃美食更开心,忘记了一切,只享受这一刻的愉悦心情。 收拾完晚饭,天已经黑透了,厨娘们一一回家,乔昭也关上了食肆的门,准备回屋休息。 刚走进后院,乔昭便听到一阵悠扬的乐声传来,声色低沉浓厚。 伴着这乐声,一瞬间,乔昭仿佛回到了敦煌,回到了大漠,回到了阿耶阿娘的身边。 这开化坊,到底是住满了达官贵人,入夜了,还有人兴致昂昂的吹奏乐曲,作为听众的乔昭觉得十分不错。 在水池中净了手,夜风微凉,乔昭坐在院内的石凳上,享受着这熟悉的声调,惬意无比。 伴随着乐曲的戛然而止,正陶醉其中的乔昭,回过神来,起身整理了下衣衫,也准备回屋休息。 忽然,石凳旁的树叶间,发出一阵窸窸窣窣之声,一个人影落在了食肆的小院里,站在了乔昭的身后。 乔昭感受到身后之人的脚步,警惕地蹲下`身子,伸手摸向了藏在靴子内侧的短剑。 身后之人并没有停止走向乔昭的脚步,乔昭心下有些惊慌,紧紧握住剑首,拔出了短剑,转身刺向了身后那人。 第四十一章 消失的壁画 大概乔昭身后那人, 并没有想到她会刺出剑来,却也靠自己敏锐的反应,本能地握住了乔昭挥过来的手腕。 乔昭只觉手腕一麻, 心说不好,便握不住短剑, 只听见「嘭」一声闷响, 却不是短剑落地的声音。 短剑从乔昭手间滑落, 那人眼疾手快, 一只手还握着乔昭的手腕,另一只手便已经飞出,接住了掉落的短剑。 此时, 夜已入深,四下皆静。 乔昭正心想要不要呼喊邻居时, 身前这人带乔昭走至月光亮出,被皎洁的月光, 映亮了脸庞。 「是我。」 「王爷!」 月光之下, 对立而站的二人, 同时发出了声音。 「莫慌。」 「你怎么来了?」 又是一组默契地对话, 同时发出。 李玄度轻咳两声,「先把剑收好。」 乔昭点点头。 李玄度识得,这是他送给乔昭作为新店面开张贺礼的那把玄铁小剑。 通过这个方式再次见到, 李玄度倒有些差异。 乔昭厨刀刀法精湛, 但这把玄铁小剑,用法却不得当。 若不是他, 换做歹人, 乔昭别说自卫了,刚才那出剑的方式, 都有可能,反伤自己。 该找个时间,好好教一教乔昭如何用这玄铁小剑,李玄度心中默默想到。 乔昭伸出左手接过剑来,想放回右靴中的剑鞘中,一蹲身,才发现她的右手手腕,还被李玄度攥在掌心。 月光如雪,撒在乔昭仰视李玄度的小脸上,更显得她晶莹若玉。 李玄度莫名想到了当初在花墙之下的那个吻,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他,忽然心跳的有些紊乱。 直到乔昭用力拉了拉她那被李玄度攥着手腕,李玄度才回过神来,连忙松开了左手,后退了两步。 放好了玄铁小剑,乔昭起身,「王爷这时前来,为了何事?」 刚才夜色昏暗,乔昭以为李玄度穿的是一身玄衫,直到了这月光下,才发现他穿的是一袭菸灰色便衫,配上那俊美之颜,如烟似幻,若仙子下凡。 「王爷,坐下来说吧。」 乔昭侧了侧手臂,指向旁边的小石凳。 前几日,李玄度刚在此吃了那姜汁热索饼,坐下来时,感觉辛辣之味仍在。 借着月色,李玄度望向乔昭清澈的眼神,心中有多件事,一时不知该先说哪件。 「我记得在敦煌时,你阿耶是位绘制壁画的匠人?」 思量了一下,李玄度决定先说重点。 「嗯,多谢王爷的十量黄金,让我阿耶复见光明。」乔昭微微一笑。 李玄度也轻笑回应,示意乔昭不必在意,毕竟她也救了他的阿貅。 「那你可熟悉壁画的一些事情?」 李玄度见过乔昭绘制的菜品宣传图,技法熟练,栩栩如生,想来画技不错。 「王爷指的哪方面?」 「比如……绘制好的壁画,可会突然消失?」 李玄度眼中闪出一丝锐利的光芒,望向了乔昭,像是在求问,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我幼时曾随阿耶学习壁画绘制,因石窟环境潮湿无光,后来阿耶便让我随阿娘学习厨艺。」 乔昭开口,李玄度静静地听。 「我有空时,还是会去石窟帮助阿耶,涂涂色写写字。」 乔昭话锋一转。 「王爷说的这绘制好的壁画,突然消失,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若是阿耶在就好了,没人能比他更了解壁画了。」 李玄度点点头,本来他也没有报很大的希望,只是觉得壁画与乔昭有些天然的联繫,不自觉地便想问上一问。 「不知王爷说的壁画在哪里,我心中倒是想了几种可能,若是有机会现场看看这消失的壁画,就更好了。」 李玄度的眼睛忽然亮了亮,那灭下去的火焰,又冒出了些许光亮。 「你现在可方便?若可以,我便带你前去看一看那壁画。此事知晓之人不多,白日里去看,多有不便。」 「可以。」 乔昭也心生好奇,怎么还有会消失的壁画呢? 李玄度起身,乔昭随后,便出了食肆后院的小门,门外是一条长长窄窄的胡同,周围一面是临街的店面,一面是百姓的住家。 「啪」,李玄度一个响指,一匹玄色宝马从黑暗中向他与乔昭走来。 「可会骑马?」李玄度低头问向乔昭。
乔昭哪骑过马,只会骑自家的小毛驴,她对着李玄度摇了摇头。 李玄度嘴角翘了翘,笑说:「无妨,我带着你。」 牵过玄色宝马,李玄度翻身上马,然后侧身将手臂伸向乔昭,「上来!」 乔昭望着这比她的个子还要高的高头大马,有些胆怯,犹豫了一下,决定试一试,便伸出手搭在了李玄度的手臂上。 李玄度臂力惊人,只轻轻一提,乔昭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之上。 这一跃,乔昭虽然意识上没有反应过来,心脏却嗖地一下加速跳动起来,尤其是看到自己双脚离地,坐在这么高的马背上,更加有些害怕了。 「莫怕,抓紧我。今日事出有急,牵马走的慢一些。」 乔昭耳侧传来李玄度的声音,他正坐在乔昭的身后,双臂虚揽护着乔昭,手拉缰绳,调整马儿的方向。 或许是距离有些太近,李玄度说话时,乔昭的耳朵能感觉的他呼出的温热气息。 原本就紧张的乔昭,现在连呼吸都停滞了,整个人木了一般,直直地坐在马背之上,双手也不知该放向何处。 这是自漠北带回的坐骑,跟随李玄度多年,与他配合甚是默契。 李玄度手拉缰绳,玄色宝马低嘶一声,抬起前蹄飞奔而去。 尚未准备好的乔昭,在马儿抬起前蹄那一刻,整个人斜斜地倒了过去,后背狠狠地撞在了李玄度的怀中。 被惊吓到的乔昭,顾不上别的,伸出双手本能地抱住了李玄度的左臂,生怕自己从这高高的马背上掉下去。 李玄度就像被牢牢钉在马背似的,任凭乔昭东倒西歪,他依然端坐有态。 只是在这夜色的虚掩下,在乔昭看不到的角度,李玄度唇角轻勾,露出一丝无人察觉的笑意。 「莫怕,可以靠在我的身上,抓紧我的手臂,很快便到了。」 李玄度带着乔昭,展示了文牒,出了开化坊的坊门,又入了晋昌坊的坊门,来到了乔昭熟悉的大报恩寺。 一路上,马儿奔跑极速,却十分稳当,抓着李玄度手臂的乔昭,慢慢也不再害怕。 到了大报恩寺神殿后面的门口处,李玄度让乔昭抓紧缰绳,他先行下马后,又扶着乔昭跃下了马背。 李玄度将马拴在桩上,又从腰侧蹀躞带上取下一串钥匙,拿其中一把,打开了紧闭的木门,带着乔昭走了进去。 漆黑的天空中,只有几颗星星在闪烁,寺内褪去了白日里的喧嚣,此刻异常静谧,连神殿前的树木都显得有些阴森。 李玄度在乔昭身前走着,步子很轻,一丝微凉的风吹过,吹起了乔昭脸侧的垂发,脸痒痒的,乔昭忍不住用手指归拢了碎发。 晚上似乎无人看守神殿,殿内也是一片漆黑,李玄度引了乔昭进入神殿,取出了火摺子点燃,以乔昭为中心的一小块范围,瞬间亮起了。 「你看,这殿内三面墙上均有壁画,前几日我来看时,已经绘好了。」 李玄度举起火摺子,领路乔昭,在神殿内转了一圈。 「但是,你看这里,现在空无一物。」 李玄度将火摺子举高,乔昭看到神殿中央,莲花宝座后的这面墙,与刚才看过的两面侧墙不同,只有白底,没有任何的装饰。 按照李玄度的说法,这里原本是有壁画的。 「什么时间发现壁画消失的?」 乔昭伸手抚摸了下白净的墙壁,开口问道。 「就在今日,一名这里的管事和尚,专门来到王府求见,说了今天天刚蒙蒙亮,他来此开门,一进来就发现正对着大门的壁画消失不见了。」 李玄度转过身来,正对乔昭,继续说道: 「当时他又惊又怕,没敢告诉其他人,便急匆匆来找我,因圣上命我督建神殿。」 「嗯。」乔昭表示明白了。 「可发现什么异常?」 看见乔昭一直在用手触摸墙壁,李玄度不禁问道。 「现在还不确定。」乔昭回道,「再给我些时间。」 说完,乔昭似乎确定准了一个位置,她蹲身下去,又取出了右靴内的玄铁小剑。 「王爷,帮我照亮一下此处。」 抽出剑身,接着李玄度火摺子的亮光,乔昭便对着面前墙体角落一处地方,轻轻颳了起来。 可颳了半天,什么也没刮下来,这四下里漆黑,也找不到个竹片之类锐利的东西,乔昭有些犯了难。 「你用这玄铁小剑的方式不对。」 李玄度一眼便看出了乔昭的问题,拿刀和拿剑,完全不是一个方式,乔昭以拿刀的方式去用剑,自然不得要领。 「应该这样用。」 李玄度将火摺子递到左手,站到乔昭身后,将他的右手附在了乔昭的右手后,帮她把小剑的位置摆正确,又教她如何发力。 正教着,李玄度才发现自己离乔昭的距离过于近了,近到他一侧脸,便看到了乔昭圆亮杏眸上的睫毛。 这霎,李玄度与乔昭间,氤氲四起。 第四十二章 水晶龙凤糕 当李玄度的手附上乔昭的手背时, 乔昭整个人瞬间愣住了,手也没来得及第一时间抽出,便被李玄度教着使用玄铁小剑。 虽然二人都没有说话, 但乔昭感觉现在的李玄度,比刚才在马背上, 与她贴的还要近, 他的呼吸已到了她的后颈。 其实整个过程也就三两下眨眼的功夫, 但乔昭却觉得好似十分漫长, 李玄度教的办法确实得当,乔昭已经学会了如何用力让剑锋为她所用。 李玄度也发觉了与乔昭距离太近,好在三两下教完了, 徒弟也聪明,他赶紧撤回了手, 拉开了二人间的距离。 「事出有急,我唐突了。」 李玄度退回的同时, 向乔昭解释道。 乔昭微微颌首, 没有出声, 继续用玄铁小剑在她选定的那处剐蹭着、寻找着。 二人距离远了, 好在李玄度手臂长,他伸直了手臂,继续用火摺子为乔昭照亮面前的墙壁。 「王爷, 火摺子照一下这里。」 乔昭拿着从墙面上刮下的一小块白色墙皮, 李玄度连忙将火摺子凑近,乔昭反覆看了几遍这块墙皮, 又对着火摺子仔细观察。 「有了!」 火摺子的光, 映在乔昭的杏眸上,亮亮的, 她有些激动小声喊了出来。 「王爷,壁画并没有消失!」 李玄度也有些激动,望向乔昭,「壁画在哪?」 「在这里。」乔昭举着那小块墙皮,对准火摺子,让李玄度来看,「王爷可以看见上面的纹路吗?」 李玄度仔细看了看,这块墙皮的北面,果然有一些深色的波纹。 「这是壁画上的纹路,我原来跟随阿耶,经常绘制这个,是忍冬纹。」 乔昭继续解释,「这证明壁画还在这面墙上,只不过被某种东西盖上了,才看不见了。」 「四月十六,神殿便要迎圣,这壁画若是显露不出来,怕圣上会震怒。」 李玄度看了看这整间大殿,继续说道,「这壁画几日内也绘不出来,可有办法让它显露出来?」 乔昭摇了摇头,回道:「没有办法,这东西完全把壁画覆盖住了,而且不是一般的草木灰,剔除不掉。」 「好,我再想其他办法吧。今夜麻烦你了,我先把你送回去。」 李玄度想伸手扶起蹲在地上的乔昭,还没伸到,乔昭已经自己起身了。 「王爷客气,这点小事不足挂齿,这块墙皮我想带回去,这里太暗,看不清楚,回去我再仔细看看。」 李玄度说了声好,便带乔昭出了神殿,原路返回。 到了乔昭小院的门口,李玄度依旧先行下马,又接下来乔昭。 乔昭告别,正要转身开院门。李玄度轻咳一声,又喊住了她。 刚才,李玄度从乔昭手上卸下那把剑时,发现是他送予她的那把,心情就有些莫名的愉悦。 这一趟神殿之行,李玄度与乔昭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单独在一起这么久,也让李玄度心情更好,连那朦胧的月亮,在他的眼中都皎洁起来。 今夜,时间过得有些快,便是这一刻,李玄度唯一的想法。 「新年时,圣上赐了很多口脂、面药,你若用得到,明日让清风送些过来。」 又是面药。 「王爷好意,乔昭心领了,莫让清风校尉送来,我用不到的。」 乔昭本来就有些意乱,忽听得李玄度提起面药,心下想起了高伯钦的那贺礼,虽已退回,但她一直在想是不是做的不够周全。 此话一出,乔昭便有些后悔了。 倒不是后悔没有接受面药,而且她拒绝的依然十分直接。 好在李玄度没有再纠结于此,只是笑笑,又说了些辛苦乔昭之类的话,将乔昭送进门去,便骑马离去了。 回到食肆,乔昭才发觉自己的脸有些烫烫的,这夜里虽有些风,却微微,莫非受凉了? 抚了抚脸颊,乔昭点燃烛火,坐在桌前,取出从大报恩寺神殿带回来的那篇墙壁残片,又细细研究了起来。 翌日清晨,朗月早早来到食肆。 「娘子,昨日那原汁黄金鸡太好吃啦!我从未吃过如此鲜嫩的鸡肉!」 「这就满足啦,今天还有好吃的呢!」 乔昭笑着将朗月拉进厨房。
「哇,娘子,这么多江米,准天包粽子吗?可这离端午还有一个月呢。」 朗月见到厨房里摆了满满两大盆已经清洗干净的江米,好奇问道。 「不是包粽子啦。」 乔昭把洗净的江米倒入锅中,「我要做水晶龙凤糕。」 「这是什么?听着名字就很贵气!」朗月更加好奇了。 「做好你就知道啦!一起来帮忙。」 乔昭让朗月把两大盆江米放入锅中,加入清水,盖上盖子,但她并没有燃起灶火,而是让江米就这样在水中浸泡。 乔昭带着朗月,又开始清洗红枣并去核,处理完红枣,乔昭取出红芸豆,也浸泡在盆中。 就这样,江米与红芸豆浸泡了一整天。 现在食肆人手充足,午时忙碌过后,乔昭吃完午饭,便带着乔昭去了东市,买了一个新厨具——甑,今夜就要派上用场了。 从东市回来,已见夕阳,这时,乔昭才开始正式制作水晶龙凤糕。 泡了一整天的江米,被乔昭用竹篱沥干水分,放入锅中进行蒸制。 蒸到七八分熟,盛出江米饭,稍微凉晾后,乔昭又在江米饭中倒入温水,把已经发粘的江米搅散开来,这样一会入甑蒸时才更好入味。 清洗好的甑,底部加满水,上面的凹槽中,乔昭开始一层一层铺米豆。 先是一层红芸豆打底,然后铺一层江米,约么有半指厚,再铺一层红枣。 铺红枣时,乔昭特意在红枣间留出缝隙,这样蒸制时,蒸汽容易往上走。 红枣之上,又铺了一层半指厚的江米,再上面又来一层红芸豆。 就这样一层层铺下去,甑比较深,乔昭铺了得有□□层。 在最上面一层的江米上,乔昭还特意用红枣摆出来龙与凤的样子,以应题。 放满米豆的甑,格外的沉,乔昭与朗月一起抬起,才成功放到了灶上。 保持甑底始终有水,小火慢蒸了两个时辰,要出锅时,乔昭打开甑的盖子,在蒸好的糕面上撒了一碗糖,盖上盖子,继续闷了一炷香的时间。 再次打开盖子,香、甜、软、糯的水晶龙凤糕这样就做好啦,在食肆外都能闻到浓浓的香甜。 乔昭从甑里盛出两块水晶龙凤糕,与阿竹一人一块尝了,不仅大枣,连江米与红芸豆都变软了,入口即化。 红枣甜,江米糯,芸豆香,混在一起,香甜无比。 甑十分保温,即使到了明早,里面的水晶龙凤糕,也依然温热。 第二天,乔昭食肆的早间饭食,便是这水晶龙凤糕。 取出干净的荷叶,盛上一块水晶龙凤糕,乔昭又用勺子在上面撒了一层白糖,抱起荷叶,递于食客手中,一份早餐便完美呈现了。 有的食客没有忍住,还没出食肆,就打开荷叶包先尝一口热热的水晶龙凤糕,入口的味道,比闻着的还香甜呢! 软糯的江米,配上熟成泥的红枣,配上一层已经融化在糕面的糖,一入口便是甜甜的味道,再咀嚼,仍是甜甜的味道。 这香甜软糯的味道,让人一大早便拥有一个美好的心情。 即使有些糟糕心情,也能被今日这水晶龙凤糕治癒。 这大概就是,烟火气最能抚慰人心吧! 忙活完早餐,乔昭双手都是江米的米脂,黏黏糊糊的,她赶紧端了清水,将手洗干净。 一时间没有找到擦手巾,乔昭想到她在后院的屋内,还有一块新的帕子,准备做擦手巾来着。 回到屋内寻找帕子,还没找到帕子,乔昭便看到她放在桌子上的壁画残片。 乔昭,想了两个,依然没能想明白,这壁画如何消失的。 虽然想不明白,但这壁画残片可要收好,乔昭伸手拾起残片,想找个盒子放好。 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盒子。 乔昭心想,还是先放抽屉里吧,有合适的盒子再说。 就在乔昭拉开抽屉,想放入壁画残片时,她忽然发现这残片在她的手中,竟然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第四十三章 乔昭的发现 壁画消失已经第三日了, 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距离四月十六的双圣莅临,还有最后的三日时间。 李玄度已经做好了决定,他入宫如实向皇帝禀报此事, 只有三日,也不可能再辉出一幅一模一样的壁画出来。 换上紫色圆领官袍, 李玄度将头发束进幞头, 对着铜镜正了正, 便准备出门前往宫城。 刚踏出房门一步, 就看见清风紧跑慢赶地入了院子。 「王爷,」清风大大地喘了一口气,「乔娘子来了, 说有急事找您。」 这才离开漠北不到半年,跑的急了点, 清风竟然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李玄度看了他一眼,暂时放下计较, 说道:「她在哪?」 清风回到门廊处, 将乔昭请入王府, 还是上回那个路径, 只不过这次去的不是王府的后院,而是一处门前有个莲花池子的堂厅。 「王爷,乔娘子来了。」 清风入厅就张口报导。 「嗯。」 李玄度虚虚挥了下手, 清风便施礼退下了, 只留下乔昭与李玄度在堂厅之中。 这是乔昭第二次见到李玄度身着官服,上次是在来看阿貅那次, 但乔昭内心依然赞嘆他好生俊美。 「可是有急事?」 没等乔昭开口, 李玄度上前一步,低头问道。 「嗯, 王爷,我发现了那壁画的秘密。」 乔昭与李玄度的距离很近,也压低了声音。 「稍等,随我来。」 李玄度听说是壁画的事,便引了乔昭来到堂厅左侧,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待乔昭也进来了,李玄度又转身关上了门,说道:「此处安全,你可以说了。」 乔昭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绸手帕,放在桌上,展开来,里面是那片大报恩寺神殿墙面的壁画残片。 「昨晚,这个残片上的壁画显现出来了。」 乔昭轻轻托起帕子,示意让李玄度看。 「如何显现的?」 李玄度也心生好奇,连忙问道。 「是水。我昨晚净了手,没来及擦干,不小心误动了这个残片,很快,残片上面便起了变化,有忍冬纹显示了出来。」 乔昭望着李玄度,一字一句地说着。 「王爷此处可有水,可以现场试一试,看能否再次显现。」 「好。」李玄度越过乔昭,出了屋门,很快他便端了一个茶盏,里面放满了清水。 乔昭接过茶盏,用手指轻点水面,沾湿了手指,又轻轻压在壁画残片上。 很快,壁画残片便由灰白色,慢慢地变成深灰色,不一会,便有精心绘制的纹路一点点显露了出来。 李玄度惊讶地看了看乔昭,又端起手帕,仔细看了看那壁画残片。 果然,是忍冬纹。 「这是怎么回事?」 李玄度不禁开口问道。 「王爷,这个纹路还会消失,您看,刚才没沾水之前,它不也是什么都没有显现么。」 「那……」
李玄度更加好奇了,这一会能显现,一会又不能显现,莫非乔昭有什么法术? 「这神殿的墙壁上,确实绘制好了壁画,但被人又盖上了一层东西,壁画才会消失。」 读懂了李玄度的眼神,乔昭淡定地娓娓道来。 「这盖在壁画之上的,便是石灰。而让壁画再次显示出来的,是水。」 李玄度点点头,示意乔昭继续讲。 「之前在敦煌时,我曾遇到过一件事情,阿耶认识的一位壁画师,在重修壁画时,没有按照正常的流程涂上草木灰,再刷一遍白色底料,而是图省事,直接涂了石灰水。」 「到后来,洞窟潮湿,时不时会有水滴从岩石缝隙中渗出,他修复的那副壁画,底层便会显示出原来被盖住的那副壁画,导致花纹紊乱成一片,只能全部拆了,重新再绘一遍。」 李玄度听了便明白了,在大报恩寺神殿的壁画上做手脚的人,并非图省事,而是时间紧迫,来不及涂一遍白色底料,只能泼上石灰水,掩盖壁画,达到目的。 「看来这水是关键。」 李玄度附身将手帕还给乔昭,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嗯,若是时间来得及,壁画可以重新绘制,但照王爷说的,还有三日时限,便是神仙也绘不出来了。」 李玄度听了后,原本紧皱的眉眼,顿时舒展开来,对着乔昭笑笑,开口说道: 「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从靖王府出来时,李玄度亲自把乔昭送至门口,原本是要派量马车把她送回去的,但乔昭说食肆里王府就隔一条街,婉拒了马车,出了府门便回去了。 望着乔昭的身影,直到消失,李玄度才重新回到府内,让清风安排车马,他继续进宫面圣。 再次准备进宫,李玄度已不复刚才的迷茫,现在他心里已经有了底牌,无论是何人作祟,他都可以将这件事完美地化解过去。 只是,这事还需要一个人的支持,那便是皇帝。 现在朝局依然不稳,皇帝不满几位託孤老臣把持朝政,羽翼丰满后,便开始逐步收回手中的权力。 这自然引起了那几位老臣的不满,君臣已经明里暗里争斗过多次,各有输赢。 来回争斗几年,唯独在去年冬月立新后这件事上,皇帝才算正式与老臣们撕破了脸,按照自己的心意,立了新皇后。 转过年来,正月初六,又立了新后的皇子为太子,这进一步惹恼了几位老臣。 眼下,新皇后借着修建神殿,供奉弥勒,通过佛教信仰,来树立她在百姓间的威望,围魏救赵,让她的后位得到民间的支持。 朝中唯一一位保持中立的老臣,便是卢稷臣。 皇帝本想用联姻,将卢稷臣拉拢到自己的阵营中来,但卢三娘这么一闹,卢稷臣哭求皇帝解除婚约时,皇帝通过恩施婚约的解除,也算目的达到。 不然怎么会轻轻松松就放任卢三娘去道观里出家呢。 虽然有了卢稷臣到了皇帝的阵营,增加了一张重量级底牌,但是几位老臣依旧岿然不动,与皇帝在朝堂之上,势均力敌。 这次神殿之事,李玄度分析,定是皇帝对立面的阵营搞得事情,藉此破坏皇后在民间树立威望的目的。 那次在神殿前见到的熟悉身影,此时李玄度也想起了是谁。 进宫这一路上,李玄度已经计划好了应对的办法,以及见了皇帝如何禀报。 多亏了乔昭的发现,不然这次的事情还真是棘手了。 李玄度不欲让乔昭捲入此事,便告知乔昭他自有办法,让乔昭放下此事便可。 转眼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口,马匹不可入宫城,李玄度下了马车,步行入宫去了。 待从宫中出来,已近午时,所有的事情如李玄度所预料的,看来皇帝也早有了应对,与李玄度的想法不谋而合。 现在,就只等四月十六日,神殿大典了,到时一切自见分晓。 放下这些朝堂之事,李玄度感觉肚子有些饿,坐上马车,直奔回府。 到现在,清风安排的那位专门为李玄度每日採买乔昭食肆美食的侍卫,依旧日日去食肆採买。 李玄度也自然每日都能吃得到乔昭食肆的美食,这也是他每日最盼望的时刻。 回到府里,更衣净手,坐在食桌前,看到熟悉的菜色,李玄度举起竹筷,享受起来。 第四十四章 缠花云梦肉 从靖王府回来那夜, 乔昭睡梦中似乎又听到了那筚篥之声,沉稳悠扬,让她一夜好眠。 翌日, 乔昭早早起床,精神好好, 站在小院里, 她望着蓝黑的天际, 渐渐发亮。 乔昭不由地深吸了一口这清晨的空气, 混着花草芳香与水雾的气息,让人格外地心旷神怡。 食肆开门,新一天的营业开始了。 厨娘们已经可以独立制作红果蒸饼了, 速度也快了许多。 今日,乔昭要为中午的食客们, 精心准备一道新菜品——缠花云梦肉。 这菜名字非常好听,制作过程也很是复杂。 因此, 食肆刚刚开门, 乔昭便开始准备, 好赶在午时前出炉售卖。 昨日, 肉肆来时,乔昭就与肉肆肆主已商定好了。 今日一早,肉肆果然送来了二十个格外新鲜的大肘子, 个头硕大, 肉质饱满,乔昭看着十分满意。 这大肘子, 便是新菜品缠花云梦肉的主要食材。 乔昭先用清水把这些肘子逐一洗净, 洗去肘皮表面残留的污渍后,白嫩嫩的肉皮露了出来, 按压一下,很有弹性。 虽然洗去了污渍,但肘皮表面还是有一些肉肆没有去干净的粗粗的毛发。 对于这个,乔昭自是有办法处理。 灶台旁有铁钳子,乔昭用铁钳子夹住肘子的两段,让肘皮靠近灶火,用火焰来烧掉残留的毛发。 经过这道工序,不仅可以去掉残留毛发,还可以去掉部分肘子的腥气,等会过糖时也容易上色。 炽热的火苗,灼过雪白的肘皮,短短的毛发瞬间消失,但肘皮被火燎过的地方,也由雪白变得乌黑。 不用担心,乔昭自然有办法让肘子皮的颜色再变回洁白。 半个时辰过后,二十个肘子便都灼好了。 乔昭把肘子们泡在温水里,这时肘皮略硬,不容易处理。 温水浸泡了一会,等肘皮回软后,乔昭开始用鬃毛刷,轻轻刷着肘皮上灼的乌黑的地方。 不一会,原本乌黑的肘皮,在鬃毛刷的清理下,又恢复了淡淡的白色。 处理好这些肘子,乔昭换了盆干净的温水,洗净被刷过的肘子,这时已经看不出来肘皮上曾被灼过的痕迹了。 厨娘们也忙完了蒸饼,也过来给乔昭帮忙。 锅里倒入凉水,厨娘们把处理好的肘子直接凉水下锅,开始焯水。 乔昭这边也没闲着,切好葱段、姜片,准备好了绿蚁酒与胡椒,还有最重要的冰糖。 在传统的缠花云梦肉的基础上,乔昭进行了改良,原版只是淡淡的肉香,现在要给它上点好看的颜色、加点清清的甘甜。 起锅烧油,乔昭在热油中倒入一大盆糖,开始炒糖色。 待锅里糖被融化,开始咕咕冒泡时,乔昭把厨娘们炒好水的肘子放入锅内上色。 上完色的肘子,肘皮呈现出琥珀糖色,区别于其他缠花云梦肉的白色肉皮,乔昭这样做出来,既好看又诱人。 再换一锅清水,刚才准备好的葱段、姜片和胡椒下锅,乔昭又倒入绿蚁酒,肘子们也排队入锅,进行炖煮。 虽然改良过了,但缠花云梦肉的基本味道还是要保持的,没有过多的佐料,便开始了一个时辰的入味炖煮。 很快,肉香四溢在食肆的厨房里,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乔昭打开锅盖,锅内的汤已经由清澈变成了乳白色,这是肘皮里的胶被熬了出来,融在了汤里。 乔昭用竹箸插了下其中一个肘子,肘子上很容易便戳透了,肉已经炖烂啦,可以出锅了。 灭掉灶火,昭昭用竹篱捞肘子出锅。 经过入味的炖煮,肘皮的琥珀色并没有褪色,乔昭甚是满意。 待肘子稍微凉一凉,乔昭开始给它们脱骨。 最让厨娘们佩服的,就是乔昭的刀法了。 围做一圈,厨娘们边看边学,乔昭拿着刀,在肘子的侧面轻轻划开一刀,在用刀尖进去稍微一剔,肘子的肉便离骨了。 二十个肘子,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全部成功脱骨。 这时,乔昭让厨娘们取来事先准备好的小块麻布与麻绳。 把麻布平铺在食案上,让肘子皮朝下,肉朝上,铺在麻布上,乔昭双手提起麻布的一边,开始卷肘子。 像卷被卷一样,肘子的皮与肉一层层被捲起,直到全部捲成粗细均匀的肘子卷。 把麻布两头拧住,乔昭上手用麻绳将肘子卷一道道綑扎好,不会散开。 看过乔昭示范几遍,厨娘们也开始有模有样的捲起了肘子捲来。 不一会,二十个肘子,变成了二十个圆滚滚的肘子卷。 乔昭让厨娘把捆好的肘子卷排列好,在上面压上重物,防止肘子卷散开,让它们好好定型。 在肘子卷定型的时候,乔昭又在炖肘子的汤里倒入了洗干净的红枣,继续开火炖煮。 就这样,约么一个半时辰过去了,移开重物,乔昭取出一个肘子卷,解开麻绳,打开麻布一看,肘子皮裹着肘子肉的肘子卷,已经完全定型成功啦! 取来刀,乔昭去掉肘子卷两头,肘子卷的侧面,呈现出完美的椭圆形,最外面是一圈琥珀色肘皮,中间包裹的是肘子肉。
切开一片,皮与肉依然连接牢固,没有散开,缠花云梦肉,这便做好啦! 乔昭取了几片缠花云梦肉,给厨娘们尝了尝,肘皮爽滑弹牙,肘肉酥香软烂,还有甜甜的冰糖味道。 厨娘们纷纷觉得自己来到乔昭食肆太幸运了,吃到了这么多好吃的美食! 看着厨娘们吃到开心的表情,乔昭笑着说道: 「这只是雏形,要沾上倒入醋的蒜泥吃,味道更好吃呢!」 厨娘们一听,纷纷去剥蒜,砸了蒜泥,倒入香醋搅匀,又取了缠花云梦肉,沾了来吃。 这次入口,除了刚才爽滑、软烂的口感外,在醋与蒜的激发下,肘肉已经吃不到一点腥气,只剩下包裹着醋酸的爽口肉香,更加别具风味。 「娘子,你真是厨仙下凡!怎么会做这么好吃的肉呢!」 一位厨娘又入口一片缠花云梦肉,嘴里嘟嘟地说。 「原来看见肘子,我从来不吃,觉得太腻,但这缠花云梦肉不仅不腻,配上蘸料还非常爽口!」 另一位厨娘吃完也称赞道。 得到表扬,乔昭也很开心,这是她第一次没有阿娘在身边,做这个缠花云梦肉。 在敦煌时,镇上的大户,一有宴席,必做这个缠花云梦肉,非常受欢迎。 但家乡的百姓,吃羊肉已经非常习惯了,略带些腥气也没事。 长安百万人口,可不止有北方的人,还有南方、西域甚至漂洋过海来的外国人。 乔昭这次改良,便用糖的清甜,将缠花云梦肉的腥气降到最低,更符合大众的口味。 之前在小食肆里,乔昭一直没有机会呈现这道菜品,因为小食肆无法堂食,没有了蒜醋汁,这缠花云梦肉便没了灵魂。 现在,乔昭食肆拥有两大间堂食厅,乔昭可以随意想做自己喜欢的菜式。 「若是有食客想打包缠花云梦肉怎么办呀?」 一位厨娘问道。 「这个好说,」另一位厨娘停止了吃缠花云梦肉的嘴,开口说道。 「一会卖给食客时,我做一份佐料摆在旁边,多说一句,让他们回家自己做这蒜醋汁,一样好吃!」 「是个好办法!」 大家说笑着,一起把肘子卷解开、切片,准备售卖。 当她们忙活完时,时间也进入午时了。 不少食客很是好奇,这是他们第一次见琥珀色的缠花云梦肉。 上菜的,帮工们都会在一旁示范如何沾着蒜醋汁吃,当场就馋倒了一大批食客。 「乔娘子,你家真是每日的美食花样都不重复,我已经很久没有在家做过午饭了!」 一位相熟的老食客,接过乔昭递来的缠花云梦肉后,笑着打趣。 「对啊,我不止午饭,早饭都在这解决了!哈哈哈。」 另一位隔壁的老食客也搭腔着打趣。 「欢迎大家常来!这些都是家常菜,合口好吃,就好。」乔昭笑脸盈盈。 与食客们说说笑笑间,二十个缠花云梦肉很快就卖完了。 锅里还有炖肘子的肉汤呢! 乔昭让厨娘把热热的肘子汤盛出,送给附近几户家里有产妇的邻居。 这红枣肘子汤,最是补气血,产妇喝了大益。 这都是阿娘教给乔昭的,所有的食材,包括汤汤水水,都各有用处,不可随意浪费。 忙活完,午时已过,乔昭这才坐下来休息一会。 刚坐下来没一会,便看到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迈步进入了食肆。 「乔娘子可在?」小厮开口问道。 「我就是。」乔昭站起身来,回道。 「乔娘子好,奉了我家郎君的安排,我来给你送封信。」 小厮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个淡黄色的信封,递到了乔昭的手上。 「是哪位郎君呀?乔昭接过信封,好奇的问。 「乔娘子打开信封,阅读信件便可知道了。」 小厮笑着说道,「信已送到,不打扰乔娘子了,告辞。」 施礼后,小厮转身出了食肆的门。 乔昭回道座位上坐下,取出信封,看到封面并无任何文字,便打开了信封,取出信,展开来看。 第四十五章 神殿显祥瑞 淡黄色的纸张上, 只写着几个字。 「四月二十日,月灯阁球会,吾将作为新进士球队一员参加, 望娘子赏光观看。高伯钦。」 后面还附了一张月灯阁球会的入场邀请。 原来是高伯钦给乔昭送来的信笺。 月灯阁是长安城内专门举办马球比赛的地方,乔昭早就听说过策马飞驰的健儿, 挥着球杖击球的情形, 只是从未现场看过。 而这时举行的球会, 也是为新进士庆祝的一种形式。 一般新进士一队, 金吾卫或者其他被皇家安排的队伍,与新进士比赛,祝贺天子又收新的栋樑之材。 乔昭的好奇心立刻就来了, 翻看了两遍月灯阁球会的入场邀请,她决定到时去看看, 开开眼界。 放好了信笺,乔昭算了算日子, 后日便是大报恩寺神殿落成的日子了, 不知道李玄度到底用什么办法, 把壁画那事安稳度过。 转眼, 便到了四月十六日,大报恩寺内外,到处都是金吾卫在值守。 神殿前, 更是提前站满了千牛卫, 只等着二圣驾临了。 随着吉时到,一支长长的宫人队伍, 有提灯的, 有打扇的,还有抬着步撵的等等, 一众人拥着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准时出现在了大报恩寺的门前。 金吾卫列队守卫,各色官袍齐聚,还有京兆府、万年县当地官员,与大报恩寺的高僧大德,一起迎接马车入寺门。 马车停在了大报恩寺前殿的门前,宫人一声高喊「圣人到,殿下到」,寺内寺外一众人等,纷纷跪地施礼,山呼海啸般口呼圣人与殿下。 马车的门帘缓缓打开,宫人们赶紧上前,扶着皇帝与皇后下车,脚没沾地,随着又上了步撵。 没架步撵,各有八人抬着,缓步迈入大报恩寺的神殿。 李玄度便在皇帝最近的随行队伍之中。 行至神殿前,皇帝与皇后下了步撵,步行迈入神殿,李玄度带千牛卫紧随其后,以示护卫。 神殿比李玄度之前来看时,已经修整完毕。 神殿左右两侧壁画美轮美奂,正中端坐着镀金的弥勒神像,慈眉善目。 神殿顶部,绘制的是弥勒经变图,无数个大大小小的佛像,若在天空中俯瞰人间,顿显庄严肃穆。 两侧壁画,左侧为弥勒下生图。描绘了弥勒从兜率天宫投生到翅头末城的场景。 右侧为弥勒三会图。描绘了弥勒在龙华树下成佛,三会说法的场景。 纵观整个神殿,氛围庄严端重,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正常的神像后,都会绘一副等尊佛像,如佛像为弥勒,那便绘制弥勒图,弥勒端坐中央,两侧对称各立几尊佛像。 唯独这神殿的镀金弥勒神像后的墙壁,一片空白。 此时,殿内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猜测着这面墙壁如何如何。 皇帝与皇后到时面色如常,在大报恩寺高僧大德的念唱中,行了佛礼,上了檀香。 唱经结束,大报恩寺上座法善大师示意众人安静,口念佛号。 「阿弥陀佛,弥勒神殿终得建成,今日二圣驾临,佛法自有昭示。」 随即,法善大师身边的一位徒弟拍了拍手,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至弥勒神像后,那面白色墙壁上来。 殿内众人望着这面一无所有的墙壁,不明所以。 很快,似有水珠从白色墙壁上渗出,滴答滴答,滴落在地面上。 就在众人目睹这一幕纷纷称奇之时,更加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白色的墙壁上面,似有或明或暗的花纹,在慢慢若藤蔓蜿蜒显现。 看着这逐渐展现的纹路,众人不禁惊奇出声,一时间,啧啧声不绝于耳不止。 皇帝带着皇后,也站里在弥勒神像前,看着这逐渐显现在墙壁上的图案。 突然,不知众人中谁喊了一声,「是弥勒神像图」! 在场的僧人纷纷伏地施佛礼,口中高声念着佛号,并呼喊着「弥勒现世」,连法善大师也是如此。 直到此时,在场众人才从那墙壁图案神奇的变化中,惊醒过来,那面刚才还是白色的墙壁,突然就显露出了一幅绘制精美的弥勒神像图! 「圣人驾临,弥勒现世!佛法显圣!」 法善法师向着皇帝的方向,高呼了一声,带着众弟子向皇帝与皇后叩拜起来。 在场众人,见到此幕,也顾不上多想,纷纷随着高僧们一同跪拜下来,向二圣施礼,口中也呼喊着「圣人祥瑞」、「弥勒现世」之类的口号。 李玄度自然随着众人跪倒在地,他心中已然明了,这壁画消失之事,到此,算是完美解决了,只等过去这个风头,再重修一幅便可。 皇帝对于现在这个场景十分满意,甚至比预想的效果还要好。 前几日李玄度进宫,已经将情况如实禀报了,并提出了这个解决的办法。 今日一试,确实有效,暗处之人本想破坏皇后供奉弥勒神像之事,却不成想现在反而帮了皇后。 皇后也在心里暗自思忖,过不了多久,整个长安城便会知道,皇后供奉弥勒,二圣驾临,佛法显圣,弥勒现世。 民间自然会将这种吉兆,视为天降的祥瑞,即为上天对弥勒供奉人——皇后的认可。 对于这个后位,有了民间的口碑与支持,皇后自此算是坐稳了。 在无人在意之处,皇后轻手抚了抚小腹,庆幸与那几位老臣斗争之中,她自知又扳下一城。 果然,当日中午,乔昭便在食客们的口中,得知了大报恩寺神殿发生的吉兆祥瑞之事。 李玄度竟然会想到这个办法,也不知道他如何让那墙壁渗出水珠的,好奇的乔昭心想,如下次遇见李玄度,一定要问上一问,满足她的好奇心。 壁画之事很快翻过,乔昭又为小食肆的美食继续忙碌着。 想到过几日便要去月灯阁看球会,乔昭内心又小小激动了哟。 听隔壁邻居说,月灯阁很大,来看球会的也是人山人海,乔昭一听,便看到了商机。 这么多人,看球会,若是有方便携带又不脏手的美食,肯定会卖出不少。 送走今日这批食客,乔昭终于坐下来休息一会。 去月灯阁做什么吃食呢,乔昭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做食禄糕。 禄,即为俸禄。食禄即为取俸禄为生。 能食禄的自然都是朝廷的大小官员。百姓都羡慕食禄之人,因此每到进士试之际,长安城朱雀大街上麻衣如雪,便可窥见一斑。 这食禄糕自然是取个吉利名,让人们吃的开心,顺便讨个喜气。 就这么决定了,乔昭计划提前一天赶出来写食禄糕,备着第二日去月灯阁看球会时带上,赚钱玩乐两不误。 在这之前,乔昭计划再去趟东市,王木匠那里,做食禄糕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工具,得从王木匠那里尽快找来一个才行。 而且,最近糕饼的生意很是兴隆,不止道观,很多家有迎娶、生子、做寿等喜事的,也都来定制糕饼。 糕饼坊的四位厨娘,每天都要从早忙到晚,一炉一炉的出糕饼。 乔昭准备去王木匠那里时,在定些喜庆的食盒,专门用来装喜事糕饼,这样食客们越喜欢,赚的钱就更多啦! 最近的日子美滋滋的,乔昭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第四十六章 福气食禄糕 到了四月十九日, 天气越来越炎热起来,要在厨房里忙活的乔昭换上了薄衫,依然感觉厨房热气不减。 朗月搬来了两盆冰, 糕饼作坊放一盆,厨房放一盆, 顿时热气就消散不少, 效果很是明显。 今天乔昭要在糕饼作坊这边烤食禄饼。 前几日从王木匠那里买来了专用的工具, 一个类似圆形印章的木质钮, 用来为食禄饼压制成型。 乔昭从和面做起,按照十比一的比例,先放入十份的面粉, 再放入五份的油、五分的糖,用竹筷搅拌至出现面絮, 在用手将面揉至表面光滑。 和好的面团,因为放了油的缘故, 颜色是淡黄色的, 这个面团不用醒发, 而是直接放在案板上进行下一步制作。 只见乔昭取了一根槓子, 双手抓牢,在面团上反覆挤压,边压边折贴面团, 同时掺入干面粉。 这样做, 不仅让可以面团内的空气被挤走,还可以让面团变得更加紧实, 劲道。 压好后的面团, 比普通面团要硬实的多,用手拉扯面团, 很有韧劲。 乔昭将面团擀成长条状,又切成大小均匀的剂子,再用双手将剂子团成圆锥状,一个个在案板上排列好。 然后,取出一把小刀子,乔昭左手握着面团,右手握着小刀,快速地在每一个面团自上而下划出直线的印记。 接下来,乔昭准备的神器登场了!右手拿着做食禄糕的工具,用力按压在每个圆锥形的小面团上。 受力后的面团,自然向下扩张,形成一个中间有凹坑的圆饼,刚才划过的直线,此时也扭转成了好看的螺旋状花纹。 乔昭将红曲粉加入清水,搅拌至融合,取出一枚写有「禄」字的木质印章,沾了红曲粉水,又印在了圆饼的凹坑内。 这样,带有「禄」字印记的食禄糕胚子便做好了。 乔昭将食禄糕胚子一一摆入平底烤盘中,蹲在在灶火上。 烤制食禄糕的灶火,也很有讲究,并非什么柴火都可以。 乔昭用的的麦秆来燃烧灶火,这样烤出来的食禄糕,自带着青青麦子的麦香气。 文火慢烤,一面焦黄,翻制另一面,继续烤制。 一锅烤好出来,大约需要一个时辰的时间。 烤制好的食禄糕,糕体金黄,浓浓麦香,口感劲道,而且耐于存放,直接拿在手中,也不脏手,还方便食用。 忙碌了一天的乔昭,看着面前一大堆食禄糕,满满的成就感,只等着明日月灯阁前,将它们换铜钱啦! 到了傍晚,乔昭终于能出了厨房,到食肆外面透透气。 隔壁家店铺的娘子正在店门上张贴着什么,乔昭看到后,好奇地上前。 原来是在贴明日店休一日的告示。 「张娘子,明日要关店一日,可是家中有事?」昭昭关心地问道。 「不是,这明日,可是新进士在月灯阁的球会呢!三年才得见一回。我得去凑个热闹、蹭蹭喜气嘛!」 张娘子笑容满面,没等乔昭回答,继续热情地说道: 「这月灯阁,就在曲江池的东边,好大一个院子,可以坐下近千人呢!每次揭榜了新进士,都会去那里打球庆祝,上一回,我去的晚了,都没有坐的地方了呢!」 「乔娘子你刚来长安不久,肯定没去过,明日要不要一起去?」 「好呀!我原也计划着要去呢!」乔昭开心地回答。 「那成,明日我家的椟车卯时半边到,坊门一开边去,乔娘子可以坐我家椟车一起去。」 张娘子十分热情,乔昭与周围邻居相处的也很融洽,平时都会互相帮忙,这次乔昭也不用客气,明日出行的问题,便解决了。 翌日,曲江池旁,月灯阁外,满是绮罗香车,数以千计的长安人如流水般涌入月登阁,只为看一场新及第进士的球会。 本朝盛行马球,从宫廷到军队,从帝王皇亲到将士健儿,都无比热爱马球。 贵人们打马球是为了娱乐,将士健儿们打马球则是为了练兵。 此时,热闹的月登阁里,为了庆祝朝廷喜获新进士,一场盛大的马球比赛即将开始。 乔昭坐着张娘子家的椟车,带着一提篮的食禄糕,早早地到了月灯阁。 在月灯阁外找了一个不错的位置,乔昭打开食篮,很快就被来看球会的人们买购一空。 球会还未开场,乔昭正准备进场,先找个地方坐下时,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她。 转过头去,乔昭发现,喊她的人竟然是清风。 今日的乔昭梳着双发髻,一身春色衣裙,映衬着她的小脸,格外的粉嫩。 「乔娘子,今日也来看马球会吗?」清风上前,笑容爽朗。 「是呀,这么热闹的场合,我怎么能错过!」乔昭将食篮揽在手臂上。 「这会进阁,估计没有好位置了,只剩下边边角角,看不全内场的了。」 清风越过乔昭,往阁内望了望。 「不如你去我那坐,我那位置好,看的也清楚。」 清风盛情邀请,乔昭心想好容易遇上一会,若是看不真切,岂不遗憾? 「清风校尉今日也是来看球会吗?」
乔昭跟着清风入场,一边走一边问。 「嗯,我主要是陪王爷来的,今日不仅有新进士打马球,王爷也打一场呢!」 帝王皇亲都爱的事,李玄度自然也甚是熟悉。 今日月灯阁球会,新进士与金吾卫同场竞技,李玄度则带着众皇亲与外来各国的王子使臣们一场。 清风在前面带路,不一会就到了二楼的观景阁。 这里十分宽敞,虽有幕布间隔,但幕布的位置只垂到一半,丝毫不影响视线。 乔昭进来就看到,这里坐着的,全是打扮贵气的贵女和郎君们,还有些一看肤色就不是本朝人。 「这些都是皇亲和外国使团的亲属。」 看见乔昭四下环顾,清风低声说着,又指向一个位置,继续说道: 「乔娘子,来这,这是预留的位置。」 乔昭到了位置,坐下一看,果然是不错!球场内的各个角落,都能轻松尽收眼底。 乔昭刚刚落座,便听得周围有低声惊呼。 寻着呼声,乔昭回身,原是李玄度也进了这二楼的观景阁。 今日的李玄度,身穿轻甲,头发也用玄铁发簪束着,他的肩膀上,还伏了一只豹子,浑身上下气场霸气又强大。 「阿貅!」乔昭惊喜地喊了一声。 或许是听到乔昭的声音,又或许是嗅到了乔昭的气味,阿貅也抬起了头寻找。 定睛看到果真是乔昭,阿貅从李玄度的肩膀,一跃而起,三两下便跃到了乔昭的脚边。 周围人群又是一惊,以为豹子要扑人了,但随后乔昭便用行为证明,这只豹子,不过是个可爱的大猫而已。 乔昭抚了抚阿貅毛茸茸的脑袋,忽又想起那日李玄度斤斤计较鲜羊肉一事。 刚才没有李玄度的口令,阿貅便跃向了乔昭,此时,乔昭猜想,李玄度心里定然又是不悦的。 想到这,乔昭连忙上前向李玄度施礼,又解释了下她如何遇到清风,又如何来到了这里的。 待乔昭施完礼,回到座位上时,李玄度的侍卫已经给阿貅拿来一张毯子,让它趴在上面,又递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布球给它玩。 看着乖乖玩耍的阿貅,乔昭又想起了上次在湖边误认阿貅的事来,她认真看了阿貅两眼,要把它的样子深深印在脑中。 「照看好阿貅。」 李玄度安排好清风,便转身下阁,去了后场准备一会的球会。 很快,第一场新进士球会就开始了,乔昭一眼就看到场上的高伯钦。 新进士这一队里,数高伯钦最为年少,身姿最潇洒,也数他球技最好,打进的球最多,最后带领着新进士队战胜了金吾卫队。 第二场球会,参赛者骑马一入场,全场就响起了比第一次更为热烈、更加持久的掌声与欢呼。 乔昭也看的十分激动,本朝队伍领头的自然是李玄度,只不过他已经脱下了轻甲,和其他队员一样,换上了马球服,额头上繫上了红色的抹额。 另一支队伍的人则肤色各异,也是身穿样式统一的马球服。 在这一队异国人士中,乔昭看着领头的那位郎君甚是面熟,她想了一瞬,猛然想起,就是上巳节,拦着她,非要看她花神的那人! 球场内,两队友好致意后,便开始了比赛。 这场比赛比上一场更加激烈,也更加精彩。 球场上,人马疾走如风,队形变幻如影。 比起上一场,这场氛围更加紧张激烈,乔昭看的都快不敢呼吸了。 皇亲队连进两球,阁内百姓的呼声更大了,纷纷为皇亲队鼓劲。 鼓完劲,乔昭不经意一回头,发现离自己不远处的角落里,还有一只豹子在那里蹲坐着。 乔昭又看了一眼自己身边,安静玩耍的阿貅,心想,现在贵人们都流行养豹子么? 就乔昭走神的这一会功夫,皇亲队再进一球,领先对方四球。 眼看着比分差距更大了,只要皇亲队再进一球,便可获胜。 球场上,我方人马加紧进攻,对方人马立刻上前摆阵阻拦,双方紧张胶着。 乔昭忽然直觉背后有些异样,不自觉回看,发现角落里的那只豹子,正看向自己,不对,是正看向阿貅。 阿貅依然趴在毯子上,快乐地玩耍着布球。 只听得场内又是一片欢呼,李玄度驰骤击拂,风驰电掣般将球策向空中,随即一击,球正入对方门里。 此时,在终场锣敲响的前一瞬,阁内所有人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球场上获胜的李玄度身上。 还没来及回过眼来去看获胜的李玄度,乔昭就见蹲在角落的那只豹子「唰」一下站了起来,朝着阿貅这个方向,电掣般跃了过来! 第四十七章 捨命救阿貅 来不及细想, 乔昭本能地俯下`身子,护在了正在玩耍的阿貅身上。 当即,一阵锋利从乔昭背上略过, 瞬间撕裂的痛感袭来,火辣辣的烧灼将乔昭淹没。 疼! 乔昭紧了紧阿貅, 强忍着疼痛没有松手。 刚才那只豹子确是扑向阿貅的, 但乔昭突然这么一挡, 它来不及调整方向,张着刀锋般的爪子,就这么径直地从乔昭背上掠过。 尖利的豹爪,瞬间划破了乔昭背上的短襦与皮肉, 鲜血渗满了她的整个后背。 同一刻,终场的锣声敲响, 人们的欢呼更加热烈,乔昭的痛声被月灯阁内巨大的声浪淹没。 整个过程也就一眨眼的功夫, 清风察觉到异常回头时, 那只豹子正调转方向, 准备再次向阿貅发起攻击。 清风立刻护在乔昭前面, 一脚踢向那只豹子,侍卫们也呼啦上前,有的护住乔昭, 有的围攻豹子。 背上剧烈的痛一阵又一阵的袭来, 刺激的昭昭不禁浑身战慄,颤唞不停。 阿貅被乔昭紧紧抱在怀里,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它使劲在乔昭的脸颊边蹭了蹭,以为乔昭在和它玩耍。 看到清风挡在了她的前面, 乔昭终于有些坚持不住。 疼晕前的那一刻,乔昭模糊感觉自己被包裹起来,随后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她再无力支撑,疼晕在了那手臂中。 豹子发动攻击之前,李玄度一击致胜,当他欣喜着望向看台时,正巧看到豹子扑向乔昭的一幕。 李玄度立即调转马头,飞奔向看台方向,随即踩着马背一跃,瞬间跃上了二楼的看台。 此时清风已护在了乔昭的身前,李玄度仍疾步上前,走向乔昭。 看到乔昭鲜血殷红的后背,和她身下安然无恙的阿貅,见惯各种场面的李玄度,此时全身血肉撕裂一般的痛。 清风取来一副披风,正想给乔昭盖在身上,把她抱走送医,忽然被一只手臂拦住,他抬头一看,是李玄度。 从清风手上接过披风,李玄度快速展开披在乔昭身上,一把抱起她,向阁后疾步走去。 看台上的人,反应过来才发现,是豹子攻击了人,霎时人群四散,纷纷躲避。 但现场仍有未疏散的胆大的看客们,看到李玄度亲手抱起那名受伤的女子,纷纷猜测着这是何人。 今日参加球会的不是新进士,就是皇亲,还有外国的使者王亲们,哪一个不是重要人物? 马球比赛中受伤在所难免,朝廷特意派了医者前来。 李玄度也带来了玄甲军医术精湛的军医,以求保障球会顺利无虞。 此时,受伤的乔昭,已被李玄度送至了月灯阁后的军医处。 军医也是第一次见李玄度抱着一位女子,好奇过后,就被乔昭后背上的伤情惊住了。 裹着乔昭的披风,已被鲜血渗透,抱着她的李玄度,手臂上、前襟上也都是沾满了鲜血。 军医最擅长的便是处理外伤,当前最紧要的,便是为乔昭止血。 跟在李玄度身后的清风,招呼了几名阁内的侍女前来帮忙,男女有别,他无法帮忙,更不能让他家王爷亲自在旁边伺候。 乔昭昏迷不醒,脸色惨白,侍女上前,李玄度退后了几步。 随着面前的屏风被侍女拉,李玄度望向乔昭的视线被隔断开来。 「王爷莫忧,军医什么伤没治过,乔娘子肯定会没事的。」 出了军医房间的门,看到李玄度紧锁的眉头,清风上前安慰。 军医房间的外面,早已布满了李玄度的亲卫,他绝不能再掉以轻心。 乔昭。 李玄度望着昏迷的乔昭,心里默默呼喊了无数遍她的名字,每喊一遍,他便痛一次,无数次的痛将他的心撕裂、揉碎。 月灯阁这边组织球会的官员也纷纷过来,关切情况,但都被清风一一拦了回去。 「去查。」 一直沉默的李玄度,表情冷峻。 「已经安排人去了。是属下办事不力,没有保护好阿貅,害得乔娘子受伤,请王爷责罚!」 跪在李玄度面前的清风,自是追悔莫及。悔他被比赛分散了注意力,王爷嘱咐自己照顾好阿貅,却又成了这个样子。 上次在敦煌,便是乔昭神奇般地救回了阿貅,这次若不是乔昭在,阿貅定也是躲不过这一劫。 看到乔昭为保护阿貅,受了如此重的伤,清风更是懊悔不已。 「回府再说。」 虽然出了军医的房间,但李玄度的目光依然望向房门的方向。 乔昭替阿貅当了一道,也就是替李玄度挡了一道。 自从回朝,李玄度从未放松警惕。 这次壁画消失一事,皇帝并没有让继续查下去,或许他心里已经知晓了作祟之人是谁。 李玄度被缠入其中,非他所愿,今日这一事,对方又是冲着他来的。 若不是乔昭,阿貅一旦被同类攻击,势必也会反抗,看台上全是皇亲贵族,两只豹子撕来咬去,必会伤及无辜。
无论伤了谁,李玄度都难辞其咎。 乔昭不仅救了阿貅,也救了李玄度。 正是乔昭的出现,让李玄度紧绷的精神有了一丝丝松懈。 但就是这点松懈,却害得乔昭重伤至此。 李玄度不能原谅自己,他就这样一直在军医的房门前站着,没有离开半步。 眼看着侍女们一盆盆热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端出来。 无数的难过、自责、心痛,轮番袭来,折磨着李玄度的心。 就这样煎熬了一个多时辰,屋门打开,军医终于出来了。 看到军医李玄度立刻上前问道:「怎么样?」 军医向李玄度行了礼,回禀道: 「这位女郎,虽未甦醒,但已无性命之虞,只是背上的爪伤太深,需要多养些时日才能痊癒。」 「嗯。」 李玄度轻回一声,越过军医,大步迈进屋内。 刚才隔开乔昭与李玄度的那道屏风,已经被推开,侍女已经给乔昭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她散乱的发髻也被重新梳理过了。 因为流血过多,昭昭原本红润的脸颊,此刻显得无比的苍白。 听到乔昭没有了性命之忧,清风很是激动,跟在李玄度身后,把所有他知道的神仙名字全拜谢了一遍。 「安排人把未央苑收拾出来,把乔昭接过去住下。」 清风刚想应是,李玄度的声音又响起了: 「在未央苑安排些侍女,仔细照顾乔昭起居。」 「喏。」 随着一声干脆的回答,清风立刻出门去办了。 清风出去后,李玄度仍待在原地,出神地看着依旧未醒的乔昭。 这大概是李玄度认识乔昭以来,第一次如此认真、专注的看着她。 那只豹子已经被控制住了,它的主人便是今日对阵李玄度的另一马球队的领队,蒙诏国三王子,逻凤。 此时,逻凤也换下了马球服,穿上了常服出现在了月灯阁的二楼。 见到李玄度来了,逻凤上前跪地施礼:「逻凤有错,未管教好那畜生,惊了众皇亲,请王爷重重责罚!」 李玄度之所以会在这里,与逻凤对阵球场,自然都是皇帝的安排,李玄度代表的是整个皇家。 逻凤的豹子伤了本朝的百姓,也就等于冒犯了天颜,伤了蒙诏国与本朝的和气。 但这事真的到逻凤就为止了吗? 肯定不是,李玄度直觉逻凤之后,定有黑手。 「逻凤王子,此事定需禀明圣上,请圣上处置。」 李玄度冷声回道,「圣上处置前,此豹由金吾卫暂时关押,以防再伤我长安百姓。」 「自是听从王爷安排。」 逻凤再次抱拳施礼,言语间似乎全是愧疚与不安。 家养的豹子若不收到讯号,怎会突然发起攻击? 若肆意攻击,哪有主人会养它? 还是在球会的终场,人们注意力都集中在球场之际,场面混乱,声音嘈杂,阿貅此刻遇袭,太过凑巧,难免露出周密计划过的马脚。 然而,整件事情中,乔昭的出现就是个意外。 正是这个意外,打破了对方密谋的计划。 谁也不会计划到,乔昭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计划到,当危险来临时,她会放弃逃生去救一只豹子。 只有李玄度知道,阿貅看似凶猛,实则是一只只会玩球,连活鸡都不敢扑的大猫。 当然,上次在萃华楼救乔昭除外,阿貅自小到大,就勇敢了那么一次。 但若不是阿貅那次的勇敢,便不会有今日的乔昭捨命救它。 幸亏乔昭的出现是个意外,若早早被人计划在这件事里,那她今日定然凶多吉少…… 李玄度不敢再往下想,心中全是后怕。 忽然李玄度有些看不清自己了,他怎么会有「后怕」呢?他向来无牵无挂,所向披靡。 可现在,李玄度的心中,竟然出现了牵挂、产生了担心,甚至多了些惦念。 征战沙场,只有毫无牵挂,才会无所顾虑地上阵杀敌。 一旦有了牵挂,就有了软肋,在某些事上便不会再如之前决绝。 李玄度想不起来,自己是何时起的变化,但算计他的人,令乔昭受伤的人,他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第四十八章 二进靖王府 从月灯阁出来, 李玄度便直接策马南行,急急入宫禀报今日球会之事。 李玄度到达宫内时,皇帝正在偏殿读书, 宫人立即通传「靖王到了」,不一会, 李玄度便得了召见。 「七郎可是胜了?」 李玄度例行向圣上施礼, 圣上微笑问道。 「回禀圣上, 胜了。」 李玄度回答的很是淡然, 「只是球会后出了些状况,需禀明圣上。」 随后,李玄度便把今日球场看台上, 豹子袭击乔昭的事情,从头至尾向圣上禀报了一遍。 「竟有此事!」 皇帝有些惊怒, 「那畜生竟敢伤我朝百姓,可当场处置了?」 「没有, 那头豹子已经被金吾卫控制住了。」 李玄度应道, 「因为伤人的时机有些微妙, 臣未敢轻易处置。」 「何处微妙?」圣上蹙眉问道。 「据臣了解, 从球会开始之时,这头豹子便在那个位置,身旁还有专人看守, 一直安稳无事, 是在球会即将结束,看客们高声欢呼之时, 它才有的伤人动作。」 李玄度抬头看了看圣上, 又继续说道: 「时机就微妙在,这最后欢呼的一刻。一来, 巨大的欢呼声,可以掩盖事发时发出的动静,让人无法第一时间察觉。二来,对方可以在东窗事发之时,将豹子伤人的动机归结为,是豹子受看客喧譁激发了兽性。」 「你察觉,这是有人有意而为之?」圣上听后,点了点头。 「臣不敢确定,但总觉得此事蹊跷,且这头豹子原本攻击的第一对象,并不是受伤的这位女郎,而是我养的那头豹子。」 说到这,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昏倒在自己怀中的乔昭,又出现在李玄度的眼前。 「今日,若不是那女郎偶然出现,出现的场面,便是两豹互伤,看台那个区域内,不是皇亲便是异域使者或亲属,但凡出任何一点闪失,都不好善后。」 听到这,皇帝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此事表面看似简单,实则牵扯众多。 若是真的出现两兽看台相斗,只会有更多人受伤。 豹子又不会说话,更不会解释,谁分得清是哪只豹子先动的爪? 况且,其中一兽还属于李玄度,随便一个危害皇亲外史的罪名,就算有圣上护着,李玄度也只能百口莫辩,总归要做些什么,给这些人一个交代。 昭昭的那捨命一挡,打乱了那藏在暗处的计划。把原本会被人拖下水,成为肇事一方的李玄度,变成了受害的一方,整个局势瞬间逆转。 这些事,李玄度稍微一提,皇帝自然就明白,君臣二人又低语了一番。 随后,李玄度把将乔昭接回王府疗伤的事,向圣上禀明,乔昭无意间坏了对方的事,回到食肆只怕会有危险。 而且乔昭是因为救了李玄度的爱宠,受了重伤,靖王府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定要对她负责到底,这在外人看来,也是天经地义之事。 这样既保护了乔昭,也可以让她在更安稳的人环境中,尽快养好伤痛,恢复身体。 可为什么要让无辜的乔昭,去承受那样的痛苦,李玄度决定要把乔昭失去的,换种方式补偿回来。 出宫城之时,李玄度的身后多了一辆马车。 原来,皇后听说了此事,得知乔昭已被接入靖王府养伤,特意派了宫中医术极好的女医官,带着宫内上好的药材,跟随靖王回府,为乔昭疗伤。 无论是做皇后爱吃的美食,还是这次壁画之事,乔昭都出力甚多,皇后很是喜欢这个敦煌来的少女。 玄甲军的军医虽然医术高明,但毕竟身为男子,月灯阁当场事出有急,事后却多有不便。 李玄度原本也计划,找一名女医者,来继续医治乔昭,既然皇后已做安排,他便道谢应下了。 策马进入开化坊时,李玄度听到一声 叫卖声,循声而去,他发现这叫卖声,来自一家糕饼店。 李玄度安排侍卫继续送女医官至靖王府,而他则翻身下马,进入了糕饼店。 原来刚才那句叫卖声,喊的是「蜂蜜粔籹」。 李玄度想起自己小时候,若玩耍时受了伤,保傅总是给他一块蜂蜜粔籹,吃在嘴里甜甜的,能瞬间止住眼泪,受伤的地方,便也不会觉得疼了。 后来,李玄度大了,无论在战场上受多大得伤,都不曾掉过眼泪,也更不曾为了止痛,而再吃过这蜂蜜粔籹。 但今日,李玄度在糕饼店又买了一包刚出炉的蜂蜜粔籹,揣进了怀中,策马回王府去了。 乔昭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回到了敦煌,她 乔昭又骑着自家的那头小灰驴,走在了戈壁那条铺满雪得小路上。 心里想的依然是要去镇上为阿耶取药,让阿耶的眼疾不再那么疼。 忽然,天上又飞来一只苍鹰,爪子里仍然抓着一只豹子,乔昭心说那是阿貅,得赶快救它。 苍鹰却一直在昭昭上方的天空徘徊,不肯扔下阿貅,乔昭心里急得都哭了。 这时,耳边传来一声箭响,苍鹰的翅膀立刻被箭击中,失去了平衡,爪子里的豹子也从空中掉了下来。 乔昭赶紧下驴去接,快要接到时,才发现这只豹子根本不是阿貅,是伤害她的那只。
当乔昭转身想跑时,却发现她怎么都跑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陌生的豹子,长着血盆大口扑向了她…… 惊呼一声,乔昭顿时睁开了眼睛,分不清现在到底是梦中,还是现实,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只有剧烈的心跳与额头上滴下的汗珠,让乔昭仿佛还身处刚才那个情境中,没有出来。 侧身躺在床上的乔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登时,一阵撕裂般的刺痛从后背袭来,只听得她发出了「哎哟」一声。 旁边立刻有人过来,扶住了还没完全翻过身来的乔昭,柔声问道: 「娘子,你醒啦?可感觉有哪里不适?」 迷迷糊糊的乔昭,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张年纪不大却眉目秀丽的脸,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脱口而出了一个字:「疼!」 「娘子,你刚上过药,若疼得厉害,婢子这就去喊军医。」 这是哪里?说话的又是谁? 稍微清醒过来的乔昭,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四周。 淡青色的帐子,淡青色的被子,宽敞的屋子,摆满瓷瓶装饰的架子,还有浓浓的药味阵阵传来。 乔昭意识到,这不是她在食肆的房间,可她怎么会在这里?后背为何如此的痛? 刚才梦里最后一个画面,又浮现在乔昭的眼前,迎面扑来的豹子…… 「阿貅怎么样了!」 想起了一切的乔昭,急切地问向床边立着的婢子。 「娘子放心,阿貅无事。」 小婢子眼睛弯弯,目光柔和。 「听校尉说,娘子很是英勇,却受了这么重的伤,娘子可还感觉疼的厉害?」 刚才因为翻身扯到了伤口,这会婢子扶着乔昭,慢慢地又侧了回去,疼的稍微轻了些。 「我这是在哪里?」问完阿貅,乔昭这才想起来问问此事。 「这是靖王府呀。」 婢子拿出手帕,轻轻地为昭昭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王爷安排校尉把娘子送来的,我们也是王爷安排来侍奉娘子的。」 王爷?李玄度? 自然是了,靖王府里称王爷的,只能是他。 难怪这四处的摆设,床帐的颜色,都透着股清冷而又高贵的气息。 「清风校尉可在?」 乔昭感觉自己还有些事要问问。 「校尉随军医去大营取药了,这个时辰,应该也快回来了,娘子再稍等一下。」 小婢子温柔地安慰着昭昭。 刚说了几句话,乔昭就感觉自己快要没有力气了,她侧着身子,忍着不适,无力地闭上眼睛,似乎又睡去了。 这时,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另一个婢子侧身进来,轻声说道: 「阿竹,王爷回来了,从宫里带来了女医官,问娘子现在如何,想让医官进来看看娘子。」 「娘子刚刚醒了,这会又睡了,我这就去迎医官。」 原来照顾乔昭的这个小婢子,叫阿竹。 很快,女医官便进来查看了乔昭的伤势,并把从宫里带来的清凉止痛的药,给乔昭细细地涂在了伤口之上。 换完药,乔昭依然未醒。 阿竹给乔昭穿好干净的衣服,重新盖好被子,这才打开了屋门。 向立在门外的李玄度禀报完情况,阿竹留了刚才喊她的那个婢子,来照顾乔昭,她则出门去送女医官了。 虽然得知乔昭暂时无事,但李玄度依然有些许不放心,方才阿竹说可以进去看看乔昭,李玄度便迈步进了屋。 此时,乔昭依旧闭目沉睡,李玄度原本清冷的目光,看到乔昭后,变得柔和起来。 乔昭的小脸依旧苍白,李玄度的心口也依然回荡着初见乔昭受伤时,那撕心裂肺的痛。 护得住边关百万黎民,护得住边境每寸国土的李玄度,却护不住眼前这小小的一位女郎。 甚至还让乔昭捨命护了一回他,为可能会发生的动荡,做了缓冲,扭转了局势。 李玄度闭了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的眼睛。 从怀中取出那包蜂蜜粔籹,李玄度悄悄地放在了乔昭的枕头边,轻轻转身,离开了未央苑。 第四十九章 甦醒的乔昭 沉沉夜幕, 闪闪星河。 庭院里已十分寂静,偶尔听见一两只鸟儿的叫声。 屋内灯烛蔼蔼,莲花瓣底座的白瓷灯盏上, 烛火依然亮着。 乔昭再次醒来时,已是深夜。 宫里女医官上的药, 很是管用。 这次醒来, 乔昭只觉得后背清凉一片, 她试着转了转身, 未感觉到特别的疼痛。 听到乔昭转身的动静,阿竹立刻到了床边。 「娘子,你醒啦!」 阿竹帮昭昭盖了盖露出被外的肩膀, 又问道: 「娘子感觉怎么样,看娘子眼神清明了许多, 可感觉到饿了?」 经过阿竹这一提醒,乔昭还真的感觉到肚子有些饿了。 上一顿饭, 还是一早在食肆吃的呢, 这都快一天了, 滴水未进。 看着乔昭点了点头, 明显有了些精神,阿竹取来一只软团,扶着昭昭, 试着靠了靠。 乔昭靠住了软团, 阿竹又取来温水,用汤匙轻轻餵她喝了些水, 乔昭苍白的嘴唇终于恢复了些血色。 另一个小婢女用铜盆端了些温温的清水, 阿竹一边用软布为乔昭轻轻擦拭脸颊,一边问道: 「娘子有什么想吃的?医官说不让吃辛辣刺激之物, 粥和鸡蛋,一直在温着,可要先吃些?」 一日未进食,先吃些软的,对肠胃好些。 阿竹端来粥和鸡蛋,又用汤匙把鸡蛋压碎,混入粥中,细细地给乔昭一勺一勺餵了进去。 乔昭从未被婢女服侍过,但她现在毫无力气,也只能听从安排了。 「娘子,现在是三更了,喝完粥,你再休息一会,等天亮了,医官便过来为你换药。」阿竹边餵边说。 乔昭点点头,对着阿竹温柔地笑笑,她想支起右侧的手臂,让自己坐的更稳一些,刚动了动,就感觉手臂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 阿竹帮乔昭坐稳,伸手摸了摸,又从软团后的枕头侧面发现了一个小荷叶包。 「阿竹姊,这是王爷下午过来时,放这的。」 刚才端来铜盆的小婢女,对正在好奇的阿竹小声说道。 阿竹对小婢女点了下头,「应该是王爷给娘子的,掂着像是糕点,我为娘子打开看看?」 乔昭轻轻嗯了一声。 阿竹小心打开荷叶,里面的石蜜粔籹露了出来。 「粔籹!」乔昭与阿竹同声说了出来。 阿竹吃笑一声,「大概是王爷怕娘子太疼,送给娘子止疼的。」 乔昭被阿竹这一笑,苍白的小脸倒是淡定,就是耳根有些渐渐发热。 阿竹用汤匙切了一小块粔籹,送到乔昭嘴里。 「娘子尝尝。」 沾满胡麻又酥软的糖皮,乔昭轻轻咬下,里面的石蜜便化开了来。 甜甜的味道,布满了味蕾,也迅速占领了乔昭的心。 墨色如缎的天,刚刚被红日照亮,女医官就过来给乔昭查看伤势。 「医官,我的伤,几天能好?」背对着医官的乔昭,小声问道。 「几天?」 女医官淡淡笑道,「娘子这伤,几天是好不了的。」 「啊?」乔昭心情有些糟糕,这不是耽误食肆了么。 「用了这宫里的御药,短则十日,长则二十日,方能痊癒。」 女医官边说边轻轻为乔昭受伤的后背涂药。 乔昭没有再追问,只是轻声道谢。已经这样了,再问也没用了,不如省省力气,好好养伤。 换完药没一会,阿竹便告诉昭昭,清风过来了,问是否方便让他进来。 「方便,劳烦阿竹姊扶我起来。」乔昭抬起身子,便要起来。 「娘子莫要客气,称婢子阿竹就行。」 阿竹扶起昭昭,笑着为她靠上了软团。 很快,清风便进来了,今日他一身墨绿常服,十分飒爽。 「乔娘子,你怎么样了?昨日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乔昭还没看见人,就已经听到了清风的声音。 「好多了,医官给用了御药,也不怎么疼了。」 清风走到乔昭跟前,她的声音依然很是虚弱。 「你已经保护我了,不然那豹子转过头来,我可能就没命了。」 看着清风满脸的愧疚,乔昭换了个话题。 「清风校尉,我怎么会到了王府来?」 「这是王爷亲自安排,跟圣上禀报过的,当时若不是你,整个看台的皇亲国戚都要遭殃,这不宫里还专门为你安排了女医官么。」 这一问,清风就像打开了话匣子。 「乔娘子,你真勇敢!当时可吓坏我了,幸亏王爷直接从马背跃上了二楼,把你抱去了军医那里,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就安心在王府住着,食肆那边有朗月呢,昨天她就过来了,只是你尚未甦醒,她又忙着回食肆了。」 「阿貅也很好,你可救了它两回命了!虽然看起来是个猛兽,其实它胆子比猫还小!它一直在后院,等你好一些,我带它来看你。」 原来,昨日抱起她的是李玄度,那有力拥抱带来的安全感,是乔昭昏迷前最后的知觉。 这事还惊动了圣上,乔昭有些吃惊,难怪会有女医官,原来都是宫里安排的。 看着乔昭不说话了,清风以为她又不舒服了,便让阿竹去请医官。 「阿竹,不用去啦,我没事。」 乔昭连忙喊住阿竹,「清风校尉,我还有一事,想麻烦你帮忙。」 「乔娘子尽管说。」清风十分爽快。 「我想见下朗月,食肆有些事情我想和她交代交代。」 「没问题,我这一会就去通知朗月,看你脸色还是不好,好好休息,有任何事随时安排阿竹。」 说完,清风又叮嘱了阿竹几句,便离开了。 说了一会话,乔昭又累了,刚侧身躺下,便又看见了那包粔籹。 不知昨日李玄度何时过来的,乔昭还怕自己后背的伤再吓到他,转念一想,李玄度可是征战沙场之人,这点事怎能吓到他。 正想着,乔昭又不小心摸到了那包石蜜粔籹。 看着这荷叶包,乔昭又往屋内望了望,阿竹不在,这才偷偷取了一块粔籹放入口中。 重新盖好荷叶包,侧身躺下的乔昭,闭上眼睛,悄悄地感受着石蜜慢慢融化出的甜蜜。 昨日高伯钦并未见到乔昭,但他也得知了乔昭受伤之事。 当日从月灯阁回来,高伯钦便去了乔昭食肆,乔昭却未回来,听厨娘说,是被安置在了靖王府里。 今日高伯钦又来到靖王府,想要探望乔昭,正好遇上李玄度回府。 侍卫报上了高伯钦到来的情况,李玄度并未同意高伯钦的探视,并让侍卫转告他,乔昭由宫中女医照看,暂时不可探望。 侍卫刚走,李玄度又将未央苑的人叫了过来,详细问过乔昭今日的情况。 听到乔昭一早便清醒,还进食了,状态也很好,李玄度顿时也感觉轻松了许多。 沐浴更衣过后,李玄度出了自己的院子,去隔壁未央苑,看望乔昭。 刚踏入未央苑的门,李玄度看到游廊两侧的玉蕊都开了,既好看又好闻,原来他从未发现过这里的花儿如此好看。 这未央苑紧挨着李玄度的院子,里面还有一个小水池,种着莲花,养着锦鲤。 看着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锦鲤,李玄度想起了每次经过食肆,在里面忙来忙去的昭昭,也如锦鲤这般愉悦欢快。 进了内厅,正好阿竹从屋里走了出来,见到李玄度,阿竹行了礼,说乔昭刚喝了粥,正在软团靠着养神。 李玄度嗯了一声,隔着屏风让阿竹向乔昭通报了一句,便进入了屋内。 刚绕过屏风,李玄度看到了一日未见的乔昭,她正靠在软团上,乌发简单挽了个髻,垂在左侧肩膀,微阖双眼,似乎又睡着了,但今日的脸色已经不复昨日那般苍白。 乔昭受伤后,李玄度安排人把王府里所有上好的药材、补品全部取了出来,送到了未央苑,让女医官用给乔昭。 别看昨夜乔昭仅喝了一碗粥,那碗粥里已经放了好几种上好的补品,为乔昭补养气血。 亲眼看到昭昭无事,李玄度便放心了,他正准备转身离开,忽见乔昭微微动了一下,整个人似乎失去了支撑,要从软团上向床外滑落。 没有多加思索,李玄度上前一步扶住了乔昭,没有让她继续从床上滑落下来。 就在李玄度正要喊阿竹过来帮忙时,他感觉扶着乔昭的手臂被人反手抱住了。 李玄度低头望去,乔昭依然未醒,但她右侧的胳膊抱紧了李玄度的左臂,口中还喃喃念了一声: 「阿娘。」 第五十章 王府的日常 乔昭这一声「阿娘」, 让原本被乔昭一抱,身体突然紧张无比的李玄度愣了一下。 手臂依然被乔昭抱在怀中,李玄度便转身用另一只手, 轻轻帮乔昭摆正了身子。 此时的乔昭依然未醒,李玄度才轻轻抽出手臂, 又在乔昭床前立了一会, 才慢步悄悄离开了屋子。 乔昭微阖的眼睛忽然眯了道小缝, 确认了李玄度离开, 阿竹也没有进来,她才偷偷睁开了眼睛。 刚才梦里,乔昭梦到了阿娘, 她正在阿娘的怀里,抱着阿娘的手臂撒娇。 李玄度帮乔昭扶正身子时, 她便有些醒了,只是神识仍处在梦里, 没彻底醒过来。 迷迷糊糊的乔昭, 隐隐约约觉得她依然抱着阿娘的手臂, 这才喊出了一句「阿娘」。 可是, 阿娘的手臂软软的,她抱着的手臂怎的如此结实,闻着这清冽的味道有些似曾相识, 乔昭确定这不是阿娘的味道。 乔昭睁开了眼睛, 恰巧看到李玄度正侧着身子,把她从软团上扶正, 二人的目光并未对上, 李玄度也不知抱着他手臂的乔昭,早已醒来。 登时, 乔昭有些蒙了,她怎么会抱着李玄度手臂,看这个姿势,好像还是她主动抱上的。 这可怎么解释呢!看着李玄度要转身面向自己,乔昭赶紧闭上了眼,手依然保持原来抱着的姿势,动也不敢动。 直到李玄度把手臂从乔昭怀里抽出来,离开屋子后,乔昭才敢睁开眼睛。 此时,阳光已经照进屋内,在地上洒下一片光影。 倚着软团的乔昭,大大地喘了一口气,心跳的有些快,刚才幸亏装睡,不然以后可怎么再见李玄度。 抚了抚侧脸,乔昭这才发现她的脸有些发烫,心依旧怦怦地跳个不停。 月灯阁之后,皇帝安排李玄度接手了一些蜀地的繁杂事务,还经常深夜唤他商议。 因此,李玄度这几日都留宿在皇城千牛卫的衙门里,并未得空回过王府。 这几日,安安稳稳的度过了,没有见到李玄度,乔昭竟还有些庆幸,她是在不好意思再面对这个被她抱住手臂的男人。 宫内的御药,王府的补品,配上女医官高湛的医术,乔昭的伤势好的非常快,这才第八日,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经过女医官的许可,乔昭终于可以实现她沐浴的愿望。 晚上,阿竹在屋内放置了铜盆和浴斛。 铜盆里放满了热水,阿竹先是用篦子,给乔昭长长的头发,做了一遍简单的基础清洁。 又让乔昭稍微低下头,让长发浸泡在铜盆内,用热水浸透头发,烘的乔昭头皮十分舒服。 接着,阿竹又用草灰,把乔昭长长的头发清洗干净,然后用巾子擦拭干净,换了一条巾子湿湿的头发包好。 此时,浴斛里面已经放好了浴床。 另一个婢女也烧好了热水,倒入了浴斛内,屋内瞬间就热气腾腾起来。 乔昭最期待沐浴了,在浴斛里的热水中泡着别提有多么舒服了! 仿佛可以把一身的疲劳卸掉,自从受伤后,乔昭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这种痛快舒服的感觉了。 浴斛旁放置了一个人与它同高的架子,架子上有沐浴要用到的各式各样的物件。 有澡豆、 皂角,还有柔软的巾子,洗完后可以擦拭身体。 阿竹把干净的衣服也放在了架子上,供乔昭沐浴后更衣。 澡豆的清香也瀰漫了整屋,乔昭开心地在浴床上坐着,让热热的水汽把她包围。 在这舒适的氛围里,乔昭使劲用鼻子一吸,湿湿的水汽、香香澡豆的味道钻入她的鼻子,连呼吸都变得顺畅了很多。 因为伤口刚刚癒合,阿竹没有让乔昭沐浴太久,不一会,她便过来帮助乔昭更衣。 乔昭恋恋不捨地离开了浴斛,在阿竹的帮助下,换好干净的衣服,擦干了长发。 躺在床上的乔昭,觉得手脚都是暖的,非常舒畅,或许今日比往日忙活的多了些,抑或是沐浴后全身心得到了放松,乔昭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屋内,一片安静,只有白瓷灯盏上的火苗,依然在欢心跃动。 清翌日晨,院内花朵上的露珠晶莹,折射出初生的太阳温暖的光芒。 住在王府这些天来,刚开始,乔昭每晚都能听到一阵悠扬的声音,和之前在食肆后院听到的一样。 只是中间几日未再听到过,直到昨夜,乔昭又听到了那沉厚的声调,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乐器——筚篥的声音。
在敦煌,无论胡商还是本地人,在大漠行走时,都爱带上一支筚篥。 筚篥商音哀怨,悠长荒凉,与大漠的空旷阔达十分相配,它可长可短,携带方便,人们纷纷用它来打发路上的寂寞时间。 在长安能听到,实属有些意外。 对乔昭而言,筚篥的声音响起,她仿佛又回到了敦煌,回到了阿耶阿娘的身旁。 至于何人吹奏筚篥,乔昭无意追寻,听着好听,欣赏便是了。 况且周边全是高门大户,就算知道了,自己也不认识,何苦添那心思。 昨夜沐浴后的轻松,配合上筚篥的声音,乔昭一夜好眠。 今日,乔昭刚醒,阿竹便进来了,准备为她梳洗打扮。 「阿竹,我现在好多了,自己梳洗就啦。」乔昭坐在床上,对着阿竹说道。 「那怎么可以,王爷安排我们侍奉娘子,为娘子梳洗便是我们的差事,阿竹可有做的让娘子不满意的地方吗?」 阿竹轻轻放下盛满热水的铜盆,过来小心扶乔昭下床。 乔昭哪让人侍奉过,前些日子自己行动不便也就罢了,这手脚无事了,再让别人侍奉,既不好意思也不习惯了。 可阿竹依旧为乔昭梳洗,乔昭若是拒绝,也不合适,现在乔昭只盼着自己快些痊癒,不用再换药了,便可回到阔别已久的食肆了。 梳洗后,阿竹为乔昭梳了交心髻,更衬得昭昭脸小可爱了。 「娘子厨艺好,样貌更好!」看着铜镜里若红樱初绽的昭昭,阿竹情不自禁地夸道。 这一夸,昭昭的小脸更红了,自从来了王府,乔昭感觉她脸红的频率也太频繁了。 「今日阳光挺好,院里的花开的正艷,我们去赏花如何?」 乔昭连忙换了一个人话题。 「好呀,女医官也说了,娘子可以多走动走动了。」 乔昭与阿竹出了屋,准备去院里赏花,刚走到院里,便遇到了迎面走来的清风。 「乔娘子早呀,身体恢复的不错,气色也比之前好了很多!」 还没到跟前,清风已经和乔昭打起了招呼。 「清风校尉这是要干嘛去呀?」 看到清风的身后又来了几个侍卫,手里还提着木板和绳子,乔昭好奇的问道。 清风想起了昨夜终于回府的李玄度的安排,顿了顿,还是按照他的意思没有说出来。 「在这里按个鞦韆架,早就说要按了,这不今日才得了空。」 说着,清风便安排起他身后的侍卫来,有的搭架子,有点穿绳子,还有的摆位置,好不忙活。 「娘子,让他们忙吧,我们先去赏花。」 阿竹挽起乔昭的手,拉着她来到了花圃前。 乔昭在院里摘了两朵鲜红艷丽的花朵,阿竹便替她簪在了交心髻上,沉得乔昭也娇艷起来。 「乔娘子,鞦韆按好了,你要不要来试试看!」 清风远远地喊向了花圃这边的乔昭,乔昭回头一看,一架鞦韆果然架了起来,阿竹听到后,也催着乔昭赶紧去试试。 来到鞦韆前,乔昭发现它正好位于紫藤花架子下,小小的鞦韆不大,荡起来,满眼看到的都是紫藤花,意境太美了。 乔昭双臂揽住鞦韆两边的绳子,裙子上的长长的丝带、 裙摆随着鞦韆上下摆动而飞舞,配上周围的紫藤花,就像是九天仙女下凡,把阿竹都迷倒了。 昨天深夜回府的李玄度,这时也休整完毕,出了院门,走到未央苑时,他便听到里面传来少女银铃般的欢声笑语。 李玄度迈步进了未央苑的院子,顺着那笑声,眼神寻到了紫藤花架下,看到了那荡着鞦韆,衣裙飘飘若仙子般的乔昭。 一时间,李玄度竟看愣了神,仿若这天地间,只剩下站着的他,与鞦韆上欢笑的乔昭。 第五十一章 月夜下离别 自从那次误抱了李玄度的手臂, 乔昭便再也没见过李玄度。 乔昭心想,不见也好,见了又要想起那些让自己脸红的糗事, 反而更加尴尬。 卢府那次,还有这次, 乔昭一想起, 便觉得有一种麻乱的情绪, 无处安放。 荡了一会鞦韆, 乔昭便累了,随阿竹回到屋里休息,她并未发现立在未央苑门口处的李玄度。 清风从未央苑出来, 刚出了苑门,便看到立在那儿的李玄度。 「王爷, 您做完安排的那事,今早我便喊了几个侍卫, 一起把鞦韆架好了, 就架在了王爷安排的紫藤花那个位置, 乔娘子非常喜欢, 刚才还玩了一会,可开心了呢!」 李玄度已经看到了乔昭的笑脸,心里开心的同时, 却又多了一层伤感。 皇帝昨天深夜又临时召唤李玄度入宫, 商谈到天亮,蜀地有些变故, 皇帝计划让李玄度去一趟蜀地, 代他处理。 这一去,短则两个月, 长则……李玄度也不知道会是如何。 曾经无论去哪,李玄度都遵旨照行。可这一次,他竟然有些不想离去。 隔日早上,女医官给乔昭换药时,乔昭又问道: 「医官,这都十日了,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吧?」 「嗯,结痂快掉了,再有个三两日,没了结痂,便是好了。只是新长出来的皮肤娇嫩,还是需要细细养护才是。」 女医官依旧仔细为乔昭上药,没有半点松懈。 太好了,终于要痊癒了!回食肆可以提上日程了。乔昭瞬间心情大好。 原来乔昭每日总是忙忙活活,但这些天里,她除了吃就是睡,做什么都有阿竹服侍,从镜子中,可以看到她那原本就嘟嘟的小脸,现在又圆了几分。 终于可以回食肆了,乔昭已经计划着明日便让朗月来接她,这些天不下厨她的手都痒了,回去必定要在厨房做上三日美食,才叫过瘾! 入夜了,乔昭越想越兴奋,越兴奋就越睡不着了。 外面悠扬的筚篥声,又传入了乔昭的耳内,心情大好的乔昭,忽然生出好奇,想去看看到底何处传来的乐曲。 穿好衣裙,乔昭轻轻推开门,慢步进了院子。 鞦韆依旧静静的架在紫藤花中,只是花瓣上多了些湿湿的露气。 寻了寻那筚篥声音的方向,乔昭发觉似乎是从上方传来,她抬头望去,只见隔壁院子里的屋嵴上,坐着一个人,正手持筚篥,对月吹奏。 即使坐在屋嵴上,这人也是身姿端正,黑发随意挽了一小髻,其余散落在淡青色的衣衫上,谪仙般的背影让乔昭看的入了迷。 隔得不近,天色又暗,虽然有蔼蔼月光,但乔昭只能望见背影,依然看不清此人的容貌。 但这身打扮仙气飘飘,似乎已与皎洁的明月融为一体,再配上悠扬的筚篥声,让乔昭仿若置身天籁间。 这人太美了,是仙子吗?乔昭望着屋嵴上的那人,内心发出感慨。 李玄度多年征战,论武艺,论夜视能力,都是顶好的。 因此,即使在屋嵴上,李玄度也能端坐如平地,即使在黑夜之中,他也能看清周围的事物,包括隔壁院内,望向他的乔昭。 自从那日,乔昭在梦中抱了他的手臂,唤了声「阿娘」,李玄度便知道,乔昭想家了。 人总是在最弱的时候,会想起阿娘,想到家。李玄度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已经强大了很久,没有再脆弱过。 敦煌距离长安,三千多里之遥。 从长安到漠北的李玄度,开始自然是不会吹奏筚篥的,这是大漠里特有的乐器,它的声音,也自带大漠的辽阔与浑厚。 常年大漠行走的胡商,常年征战大漠的健儿,最爱这筚篥浑厚的声响。 每当筚篥响起,那悠扬的声音,便会让人忘记大漠里的孤独与寂寞,忘记征战的艰辛与残酷。 李玄度跟着胡人学会了筚篥,每当出征大漠时,若是得空了,他就喜欢骑着骆驼,一边慢慢行走,一边吹奏筚篥,在空灵的声音中,忘记一切,放松自己。 乔昭应该也是熟悉筚篥的,李玄度想。或许听到这个声音,可以让她暂时仿若置身家乡,缓解思乡之情。 自从想起了筚篥,只要有时间,入了夜,李玄度便会在乔昭食肆附近的高处吹奏。自从有了这筚篥声,乔昭每晚都睡得香甜。 只是今夜,乔昭才发现,原来吹奏筚篥之人,就在她的身边。 筚篥声戛然而止。 乔昭还沉醉其中,只见那吹奏之人,忽地起身离开屋嵴,跃到了她的面前。 看到了此人的正脸,沉醉之中的昭昭,被这突如其来下凡的仙子惊到了。 竟然是李玄度! 看到杏眼微睁,惊讶看着自己的乔昭,李玄度嘴角微扬,眼底浮起温柔的笑意。 乔昭与李玄度就这么面对面的站着,这次她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再次直面李玄度,乔昭懊恼自己反应太慢,可为何见到他便想要逃呢? 李玄度的声音,在脑海中一片混沌的乔昭耳边响起: 「身体可好了些?」 「啊……我不是有意打扰王爷雅兴的。」 乔昭文不对题地紧张回道,说完才发现自己忘了行礼。
乔昭正准备补上这礼,却被李玄度扶住了手臂。 李玄度这次可不是虚扶,而是实实在在地扶了一下乔昭的手臂,随即又松开了,示意她不必行礼。 「身体可好了些?」 李玄度又问了一遍,他料想乔昭刚才肯定没听到这句话。 「好多了,多谢王爷关心。」 这会,乔昭似乎适应了与李玄度近距离的氛围,说话的声音也淡定了许多。 「今日医官说,再过两三日,即可痊癒,明后日,我准备让朗月来接我,麻烦了这么久,不再叨扰王爷清净了。」 乔昭又补充了一句。 李玄度会觉得乔昭在王府里是叨扰吗?答案肯定是否。 「不必谢我,是我该谢你又救了阿貅一次。」 李玄度选择忽略乔昭补上的那句话。 「王爷客气了,上次在萃华楼,阿貅也救了我,我不会放任阿貅陷入危难不管的。」 乔昭终于放松了些,月光下,更显的她双眸清澈动人。 「你可想回敦煌?」 李玄度第一次如此近的望向乔昭的双眸,那清莹如水的双眸中似有幻术,仿佛正在摄取他的心魄。 「神殿落成后,使团领事也来问过此事,现在我暂时先不随使团回去,想留下来继续经营食肆。」 「乔昭。」 这是李玄度第一次喊乔昭的名字,乔昭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原本你可不必身受此伤,现在却把你牵扯进来,若是你继续留在长安,我却无法及时护到你,是我的责任。」 李玄度顿了顿,「我即刻便可以让你安全地回到敦煌,离开长安是非之地,让你在敦煌一生衣食无虞,便是我的补偿。」 乔昭那刚刚褪去惊讶的眼神,此时,又充满了不解。 补偿是何意? 一生衣食无虞又是何意? 上一次救了阿貅,得了十辆黄金,为阿耶治好了眼睛,乔昭已经十分感恩,今后的人生,还是靠自己走才行。 「王爷言重了,救阿貅本是我心甘情愿,王府也已为我疗伤。伤好后,我会回到食肆,靠自己的双手努力赚钱,衣食无虞还是自己挣来的更踏实。」 乔昭说的,一字一句全入了李玄度的心里。 李玄度既为乔昭选择留下有些欢欣,也为长安诡谲的局势担忧,让乔昭捲入这纷争非他所愿。 既然乔昭决意留下,李玄度瞬间转换了思路,他要倾其所有护其周全。 想到这,李玄度释然了。 「好。」 乔昭没想到李玄度答得如此痛快,刚才不还非要把她送回敦煌来着。 这贵人的心思真是难猜,乔昭心想,自己还是最善于揣摩食客的想法。 「明日,我将离开长安,去往蜀地,最快也要两个月再回来。」 一听到李玄度要离开这么久,乔昭内心忽然一些失落落的。 「但清风会留在王府,阿貅也留下陪你,朗月在食肆也可护你。有任何事,可以让直接来找清风。」 李玄度仿佛早已经做好了计划,现在正事无巨细地交代给乔昭。 「我不过一普通厨娘,不会有事的,王爷放心去蜀地吧。」 「不可掉以轻心。」 安排好乔昭,李玄度仿佛干了一件大事似的,心上原来的压重感瞬间消失了。 看着乔昭转身就要进屋,李玄度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上前几步拉住了她的衣袖。 「昭昭。我的婚约早已解除了。」 乔昭惊讶的回身,她是不是听错了,李玄度说的是什么? 衣袖被李玄度拉着,乔昭都忘记了抽回,只在那回忆,她是不是听错了。 看穿了乔昭的想法,李玄度紧紧望着乔昭清澈的眼眸,神色淡然道: 「昭昭,一切小心,等我回来。」 「嗯,我会的。」 李玄度低头笑笑,对着乔昭挥了挥手,示意让她进屋。 进了屋,坐下来,乔昭才发现,刚才那句回答是她发出的声音。 哼了一声,乔昭使劲用双手捂住了热的发烫的脸颊。 第五十二章 九子荷香粽 与乔昭那夜见面后, 第二日清晨,李玄度便带领着皇家的队伍,快马加鞭赶往蜀地。 这一行中, 李玄度自然是头领,清风虽然未跟随, 但他手边也有几个得力的亲卫, 可以随时差遣使用。 余下的便是皇帝安排的各路人马, 有武官, 有文官,到了蜀地各司其职,平复了后自然会有大好的前途。 但这事提前为秘密安排, 并非想加入队伍就能加入的,一方面是皇帝精挑细选的各员大将, 另一方面是位高权重者安插的自家人手。 唯独一人,既非大将, 又非羽翼, 但队伍中格外显眼。 这便是高伯钦。 出了几名亲卫和玄甲军, 李玄度点名随队的还有高伯钦。 公布后, 大家都贊高伯钦攀上了高枝,日后定要升官发达。 只有高伯钦自己知道,他谁也没攀, 老老实实在大理寺做着普普通通的平章事, 一道指令,他便来了这南下蜀地的队伍之中。 其实高伯钦也不明白, 李玄度钦点他到底为何, 二人从未有过交集,论才华, 他在皇城之中稍显普通,论地位,他也没有亲故靠山。 既然来了,又是大家口中称赞的好事,高伯钦也淡淡然了,努力去做就是了,能被选中,肯定是他在李玄度的眼中,有不一样的闪光点。 最后这一点,高伯钦算是猜对了,他在李玄度的眼中,确实不同于他人,尤其李玄度不在京城的日子,自然也不能让高伯钦留在京城。 自从在朗月那里得知乔昭将高伯钦的贺礼退回,昨夜与乔昭一番交谈,李玄度自信他在乔昭那里是不一样的。 只是时间来不及容李玄度与乔昭多说,只等从蜀地归来,他便计划好了要向乔昭表明心意。 就算李玄度不在京城的这几个月,也安排好了清风与朗月,他断不能让李玄度这个名字脱离了乔昭的生活。 都说蜀道难,但在李玄度看来,也没有很难,每天想想乔昭,加紧处理事务,以最快速度回京,在蜀地的每一日,李玄度都过得很充实。 李玄度离开长安的第二日,乔昭也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食肆。 虽然她不在,但食肆运转良好,食客也没有减少,看了下帐本,近几日还略有盈余。 许久未进厨房的乔昭,看着厨房里哪哪都很亲切。 「娘子,你终于回来啦!应付平常的饭食还行,这后日便是端午节了,粽子虽然会包,却想不出花样来,我们正发愁呢。」 一位厨娘,拉着乔昭的手,笑着说道。 「这段时间我不在,辛苦大家啦!食肆经营的很好,后日的端午节美食,我早就想好啦,虽然也是粽子,但我们就要做不一样的粽子!」 乔昭一番话,又鼓舞了厨房里所有厨娘们的心,乔昭一回来,大家又有干劲了。 「娘子,你刚回来,要不要休息两日再下厨呀,王爷临走时特意交代了要照顾好你,可不能累到呀。」 朗月实在不忍打扰乔昭与众厨娘的热火朝天,待乔昭出了厨房,才在乔昭耳边小声说道。 说完,朗月忽然觉得自己太会说话了,既完成了李玄度交代的「每日必须在乔昭面前提一提他」的任务,又完成了「照顾好乔昭,不许累到身体」的任务,一句话,完成两项任务,棒! 「朗月你放心吧,我不累,不下厨反而没精神。」 虽然刚刚养好伤,但乔昭笑颜依旧很是好看。 「我们要借着端午节,用别具一格的美食,让食肆的名气再响亮一些。」 朗月听着乔昭说的,也很是激动,不过她激动的点不在于食肆多么出名,而在于这别具一格的美食。 「那我们要做什么好吃的呀?」朗月眨眨眼睛,连忙问道。 「九子荷香粽!」乔昭眼神清澈闪亮。 回到食肆的当天,乔昭便又如往常一样,忙活了起来。 先是安排人去东市採买五彩丝线、鲜荷叶等材料,又抓紧准备江米、红枣等包粽子的必备食材,备战端午节。 端午节又称为女儿节。此节到来时,女子将五彩丝线繫于家人手臂上,是称「长命缕」,又称「续命缕」,寓意驱灾避祸,祈求长寿。 五彩丝线买来后,乔昭取出一些放到厨房,用来綑扎粽子。 剩余的五彩丝线,乔昭放到了糕饼作坊这边,让厨娘们手工编织长命缕,送给端午当日来食肆的食客们,讨个节日的喜气。 看着厨娘们编制长命缕,乔昭也忍不住上手编制几条。 用剪刀将五彩丝线剪成合适长短,双手将丝线搓出螺旋花纹,再在五彩丝线的两头打了花结子,避免丝线散落,花结子两处各留出合适长度的丝线作为坠子。 一条五彩长命缕便做好了,乔昭将它系在她的手臂上,果然非常好看。 这个花样还是阿娘教给乔昭的,前些日子,乔昭在靖王府养病,敦煌使团也派人过来探望了。 神殿落成,敦煌使团的任务也圆满完成了,开始准备回敦煌了。 但乔昭决定先不随使团回去,她早已将食肆的情况写信和阿耶阿娘说了,他们也回信支持乔昭的想法。
敦煌厨艺赛赏的十贯钱还没有用到,阿耶阿娘让乔昭莫惦念家中,尽管按照她的梦想去努力。 有了家人的支持,乔昭干劲更大了,早早便筹划好了端午的计划。 不止有九子荷香粽、五彩长命缕,乔昭还在食肆前面拓出一块空地,让食客们玩射粉团的游戏。 将粉团、角黍放在莲花金盘上,让食客们拉动小弓箭射向莲花金盘,射中了盘中之物,便可拿走食用。 游戏虽小,却是本朝端午节常玩的游戏之一,图个乐呵,吸引食客呗。 到了端午节当天,一早起来,乔昭便让厨娘在食肆门口悬上艾草,食肆内里各处凡有门之处,也均悬艾,增加浓厚的端午节氛围。 中午餐食上,乔昭带着朗月给每位食客都分发了她们提前制作的五彩长命缕,每桌都送了新鲜的蔬菜,寓意端午「尝新」。 今日的重头戏,当属这九子荷香粽,九个精巧的小粽子,每个里面的馅料都不一样,每个外面的捆绳颜色也各不相同。 而且粽叶用的是荷叶裁剪开来的叶片,煮了一夜的粽子,全是满满的荷叶清香。 基础的江米打底,这次乔昭把蜂蜜加入粽子内,使粽子更加白莹如玉,像个玉糰子似的煞是好看。 九彩丝线与九种馅料,更是出彩。 赤色彩绳粽子里面是红豆沙馅。 橙色彩绳粽子里面是八宝馅。 黄色彩绳粽子里面是黄米馅。 绿色彩绳粽子里面是绿豆沙馅。 青色彩绳粽子里面是蜜枣馅。 蓝色彩绳粽子里面是板栗馅。 紫色彩绳粽子里面是莲子馅。 棕色彩绳粽子里面是红果馅。 白色彩绳粽子里面是糖心馅。 九个有大有小的粽子,被拴在一条长长的绳子上,大的粽子在上,小的粽子在下,连起来,即为九子荷香粽,寓意龙生九子,取生息繁衍吉兆。 这天也自然少不了雄黄酒和菖蒲酒,以驱邪避疫。这些酒都是乔昭从老主顾的酒肆里採购的,品质很好,供食客们饮用。 食客们吃完饭,朗月便招呼着来食肆门前射粉团。 莲花金盘里,早已放好了粉团与角黍,食客们纷纷举起制作精巧的小弓箭,来射中放在架子上的盘内之物。 粉团又小又滑,极难射中,食客们纷纷竞相尝试。 虽然射中挺难,但食客们轮流射箭,不一会,盘里的粉团、角黍便被射中者取空了。 端午节这一日,从吃九子荷香粽,到喝雄黄酒,再到射粉团,乔昭食肆吃喝玩乐「一条龙」,让食客们叫彩连连。 乔昭一直忙活过了未时,才算将食客们都送走了。 收拾完食肆,乔昭算了算帐本,今日赚的又是满盆满钵,看着帐本上的字,乔昭仿佛听到铜钱声在耳边噼里啪啦作响。 「娘子,来玩斗百草吧!」 今日朗月也忙活一天,又是忙活食肆里面的事,又是带着食客们射粉团,好在朗月习武,体力甚好,到了此时,依然很有精力。 在食肆后面的院子里,忙活一天的厨娘们,也开始放松一下,纷纷拿出自己事先准备好的花草,开始玩起端午节另一传统游戏——斗百草。 先是进行武斗,把花草打成结,两人之间把彼此的花草套在一起,然后用力拉扯,谁的花草坚持到最后,没有断掉,就算赢了。 再进行文斗,说出一种花草名,大家便拿出一种花草,循环往复,看最后谁收集的花草种类最多,谁就赢了。 很快,乔昭也加入了斗百草的队伍,大家玩的特别开心,十分过瘾。 最终,自然是早有准备,加上武力超群的朗月,获得了斗百草的胜利。 就朗月拿手劲,轻轻一拉,对方的草茎便断了,而她的草茎依然完好。 夕阳渐起,天色也慢慢变暗,端午节这热闹的一天,也安静下来。 晚上乔昭早早地躺下,却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直到回忆起那悠扬的筚篥声,乔昭才渐渐入睡,一夜好眠。 第五十三章 围炉烧烤时 端午后的第二日, 乔昭食肆刚开门,便来了一群陌生人。 为首的是一位墨衣男子,身后是八个体格健壮的僕人,两人一抬,还有四个大箱子。 这是什么情况? 「这位郎君, 在我家食肆门前, 可是有事?」 乔昭起身问道。 一出食肆门口, 乔昭便认出了墨衣男子。 是逻凤。 前些日, 李玄度曾告诉乔昭,袭击她与阿貅的那只豹子,便是蒙诏国三王子逻凤所养, 即上巳节拦住乔昭要看花神的那位男子。 看到乔昭出来,逻凤原本冷峻的表情瞬间变得柔和, 施了一礼,笑着说道: 「女郎的伤可是大好了?我早该上门致歉, 只是前期你一直安置在靖王府, 没有机会得见。」 看着乔昭没有回应, 逻凤没有在意, 继续说道: 「上巳节那日一别,已有些时日,在下逻凤, 那日在月灯阁, 是我的豹子误伤了女郎,今日我特意来表示歉意。」 随即, 逻凤伸手一挥, 四个箱子被打开盖子,一箱金银首饰, 一箱南海珍珠,一箱锦罗绸缎,一箱新式衣裙。 乔昭伸手一挡,冷淡地说道:「郎君的歉意我领了,东西请带回吧。」 「女郎不收,便是不会原谅我的错误。那只豹子我已经处置了,不会再伤人了。」 听到这,乔昭心中冷呵,若不是有人引导,豹子怎么会突然伤人,只可怜那只豹子了。 真正要处置的,应该是引导豹子的幕后之人。 「若是郎君执意要表示歉意,我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 乔昭对着逻凤淡淡一笑,「那就请郎君带着箱子随我来吧。」 看到乔昭接受了歉礼,逻凤脸上露出微笑,口上连连称是。 乔昭喊来几辆椟车,让人把箱子放上椟车,喊上了朗月,连同逻凤等人一起来到长安城郊外。 待椟车挺好,逻凤抬头一眼,竟是到了悲田坊。 到了此处,逻凤哪还有不明白的,乔昭这是要把这歉礼,送给这悲田坊。 「女郎,」逻凤明知故问,「这是何意?」 「既然是郎君给我的歉礼,那自由我来处置,对么?」 乔昭回过身来,目光平静地回道。 「嗯,是。」 逻凤没有继续说下去,眼看四大箱歉礼被抬入了悲田坊。 「娘子,你刚才太棒了!我都想上去狠狠打那个坏人的脸!」 回到食肆,朗月哈哈大笑。 出城来回这一路可不近,又入了伏天,地面被日头晒得滚烫,人走在外面如入了那深甑般蒸煮。 刚笑完,一个白色的瓷坛,出现在朗月的眼前,一看便是刚从冰库里取出来的,瓷坛的壁上,还挂着滴滴露珠。 而端着瓷坛的,是一双纤软玉葱般的手。 「娘子,你怎么做到每日下厨,还让这手如此鲜嫩呢?」 这话若是个男子说来,乔昭定要将瓷坛挥到他的脸上。 「天生丽质呀,快来喝清露,我刚从冰库里取出的,解解暑气。」 乔昭笑眼弯弯,边说边将冰凉的瓷坛递给朗月,又从朗月手中接过蒲扇,给自己扇起了风。 这清露是乔昭特意调制的饮水,调制好的清露放在冰库里,隔夜取出,冰冰凉凉,正好解暑。 最近食肆里最热销的,莫过于冷淘、清露这一类清凉解暑的餐食。 「娘子,长安的夏天,就是这么热,敦煌也这么热吗?」 朗月喝了一口清露,入口凉爽,瞬间消暑。 「也是热呀,夏天没有一丝风,如坐蒸笼。」 乔昭一边打着蒲扇,一边招呼着厨娘们都过来喝清露,休息休息,解解暑。 「哦,那娘子你说,王爷去的那蜀地,也似这般炎热吗?」 朗月说完,赶紧去喝清露,用瓷坛掩住那张嬉笑的脸,今日的任务完成,开心。 乔昭望了望门外,日头高升,阳光耀眼,那蜀地,不知是否也这样呢? 看着乔昭出了神,朗月又换了话题,「娘子,明日便是我和阿兄的生辰了,做些好吃的庆祝下吧!」 「嗯,我记着呢。」乔昭回过神来,「明晚,把清风校尉喊来,我给你俩庆贺生辰。」 「哈哈,我就知道,娘子最好啦!」朗月放下瓷坛,虚抱了一下乔昭,笑嘻嘻地说道。 翌日傍晚,夕阳落下,红霞满天。 食肆的小院里,乔昭依然在忙忙碌碌,今日,是要为清风与朗月庆祝生辰,乔昭早就计划好了食单,只等清风到来。 很快,清风便踏进了食肆的门。
「清风校尉!」乔昭看到清风,热情地打招呼,「来后院!」 清风寻着声,踏入后院,才发现,今日的后院,特别的热闹。 不止乔昭、朗月,还有食肆一众厨娘们,大家都在等着为清风与朗月庆贺生辰。 「好热闹呀!劳烦乔娘子啦!」 清风开心地坐在乔昭指引的位子上,一坐下,他便看到了惊喜。 「哇,今日吃烧烤呀!自从回了长安,我再没吃过,太怀念大漠里那胡人的烧烤了!」 「哈哈,那今日便吃个够!」 乔昭开心地回应,并指挥着厨娘们将串好的肉串、时蔬等等食材搬了过来。 小院随不大,但坐上两小桌没问题。 每个小桌上都摆着一个长型的深铁盒子,一位厨娘端来了热热的碳,乔昭用火筷子夹了几块碳放进了盒子里,剩余的碳放到了另一桌的盒子里。 肉串被整齐地码在了盒子的上方,经历着盒内红红炭火的炙烤。 不一会,肉串上便冒出了烟来,这一桌乔昭亲自烤串,看到火候到了,乔昭赶忙在肉串上撒上各种香料,继续烤至肉串冒油,滋滋作响。 夜幕降临,烧烤菸火气,伴随着烤肉的香气,盈满小院。 清风与朗月早在一边馋坏了,俩人搓搓手,等着乔昭给他们分发烤好的肉串。 接过冒着香气的肉串,清风就要吃掉,却被乔昭拦了下来。 「清风校尉,这样吃更好吃!」 看着乔昭将他手中的肉串取走,又拿出一张两面焦黄的小饼,取过桌子上的酱料,用刷子将酱料涂在小饼上,撒上胡麻,放上一棵小香葱,再把刚才那几串肉串放入小饼,左手一卷小饼,右手抽出肉串上的竹籤,乔昭就这样把饼卷肉串递回给了清风,清风可算是开了眼界,烧烤还能这样吃! 朗月也有模有样地学了乔昭起来,小饼一搭,小料一刷,胡麻一撒,香葱一放,肉串捲入小饼一抽,就完成啦! 这饼卷肉串的味道,果真与直接吃烤肉串不一样,小饼将烤肉的香气牢牢锁住,配上香葱解腻,胡麻增香,最绝的还是那个蘸料,不知乔昭放了什么香料,能够将饼内所卷之物的味道全部融合。 酥香的小饼卷肉,配上冰冰凉凉的清露,这一口下去,简直赛过神仙! 朗月已经不想再和不会卷饼的清风说话了,真是太香了,吃完一个,还想再吃,一个又一个,乔昭烤串都快供应不及了,朗月就去另一桌去拿烤串,大家嘻嘻哈哈的,非常欢乐! 清风又跟着乔昭学了一会小饼卷肉,这才算正确的学会了,厨艺这事,清风完全不开窍,卷个小饼都要学上两遍,他觉得,还是学习剑法更容易些。 小院的每个人,都吃的很开心,乔昭再次体会到美食给人们带来的快乐,她要将这种感觉继续下去,用更多的美食,给更多的人们带去欢乐。 烤肉串吃的差不多了,乔昭悄悄退出了小院,回到了厨房,她准备为两位寿星做些应景的吃食——生辰汤饼。 净了手,乔昭从瓷盆中,取出刚才就揉好的面团。 柔软的面团,被放在撒满干面粉的案板上,乔昭手持擀面杖,快速地把面团擀成厚薄均匀的大大的面饼。 在面饼上撒上面粉后,乔昭又将面饼一层一层迭起来,用刀切成宽若拇指、长约二寸的长条。 本朝素来在生辰喜食汤饼,不仅寿星本人,更是拿设生辰汤饼宴客,因此,乔昭自然做了所有人的份。 切完面饼,乔昭又剥了几棵葱,细细地切成葱花,放入碗中,又倒入盐、麻油,让它先腌渍着。 等到锅里的水沸腾,乔昭把切好的长条面片,像天女散花似的,撒入锅内正开的水中,又在锅内打了两个鸡蛋。 煮着面的水再次沸腾时,乔昭用汤匙舀了锅内的热汤,盛入碗中,沖开事先准备好的葱花、麻油。 瞬间,空气里充满了葱花的清香、麻油的浓香,交织飘飞,香气扑鼻。 随后,开了两滚,汤饼便煮好了,乔昭将汤饼盛入碗中,又取了些时蔬,过了沸水,摆在汤饼之上。 清风与朗月的碗里,乔昭特意各放了一个荷包蛋,为他俩祝贺生辰。 很快,生辰汤饼,便出现在了小院里每一个人的面前。 「大家一起来祝清风朗月兄妹俩,生辰快乐!」 乔昭站起身来,举起了清露,痛快喝下,众人也纷纷祝贺,一同饮下了清露。 刚刚吃完烧烤肉串的胃,再来上一碗软软的汤饼,「无比舒适」四个字,涌上了每个人得心头。 「对了,」乔昭放下竹筷,好奇的问道,「朗月,你与清风校尉得名字,可是有什么渊源?这名字听着很有书香风韵呢。」 「那是!」 没等朗月回答,清风便抢先开口了。 「清风朗月,辄思玄度。从这句话来的。」 咦,乔昭挺着怎么有些耳熟,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玄度,原来是玄度。 不知是不是喝汤饼有些发热,乔昭瞬间觉得脸颊热热的。 「我们的名字,是依照王爷的名字来的,也就是说,我们兄妹,要誓死效忠,伴随王爷一生。」 朗月目光笃定,她也要抢着完成今日得任务。 「错错错,不对,最后一句错,伴随王爷一生的那是王妃,怎会是咱俩!」 清风眯眼一笑,看向乔昭,「你说对吧,乔娘子。」 朗月也在旁边看着乔昭吃吃发笑,口中不停念叨着「阿兄说的是」。 乔昭有些后悔问这个话题,此刻她只想将清露放在脸颊上冰一冰,去去那突然冒出的暑气。 第五十四章 乔昭小课堂 这一日, 食肆营业刚结束,乔昭正在迎接台前忙着记帐。 忽然一位陌生的二十来岁的年轻娘子,急匆匆进入食肆, 拉起厨娘阿彩便要往食肆外走去。 这位年轻娘子,边走边对阿彩说, 「曲三娘家的娃儿喊不醒了, 她家里没人手, 赶紧回去帮忙。」 听到这, 阿彩心想得赶紧回去,正要回头跟乔昭说一声,就听见乔昭说道:「阿彩莫急, 我与你同去帮忙。」 「我也同去。」朗月也应声喊道。 乔昭跟另一位厨娘简单交代了一句,便带着朗月跟随前方二人, 出了食肆。 这曲大娘家也住在开化坊,与这些厨娘们住在一起。 路上, 听了朗月的解释, 乔昭才明白过来, 原来, 这里是玄甲军家属集中居住的地方。 有些玄甲军在漠北依然未回朝,有些虽回了长安,却要在城外大营值守, 只有放假时才能回家住几天。 长安地贵, 李玄度自己出了银钱,为居住在长安的玄甲军家属, 集中置了地、建了房, 也在开化坊,家属们住在一起, 互相也有个照顾。 这曲三娘,也是玄甲军的家属,她的丈夫在漠北未回,平时有事,都与同住姐妹们互相帮衬。 娃儿早上还好好的,一觉起来却没有什么精神,又睡了过去,就怎么都喊不醒。 曲三娘一摸娃儿,浑身发烫,顿时就慌了神,赶紧喊隔壁姐妹去请医者。 阿彩与曲三娘住的最近,关系最好。一行人到了曲三娘住处,看到医者正在给娃儿诊脉。 曲三娘正六神无主,阿彩回来便上前握住她的手安慰。 乔昭看着躺在床上一岁多点的小娃娃,难受的样子,也很是心疼。 「医者,我娃儿是受了暑气发热吗?」 曲三娘紧张地问向正在捻须的医者。 「就脉象看,并非简单暑气引起,应是自娘胎里带出来的癔症,只是一直没有发作,天气炎热,引它犯了。」 曲三娘一听,眼泪啪啪的掉,一时六神无主,竟说不出话来。 阿彩连忙上前询问医者,如何能治好娃儿。 医者说,先施针,尽量让娃儿清醒过来,再餵汤药,只是治此癔症的药材金贵,需喝上一段时日,方能起效,让家属尽快筹集银钱,好给娃儿治病。 听到医者说了个具体的钱数,原本就泪眼汪汪的曲三娘,此时更是腿都软了。 娃儿阿耶不在,娃儿又小,曲三娘出不了门赚钱,只靠着丈夫每年捎回来的俸禄生活,但这远远不够给娃儿治病的数额。 看到此景,乔昭顿时有些动容。 之前乔昭阿耶眼疾因为没钱治疗时,阿娘也是日夜落泪难过。 虽然尽全力外出帮厨,但挣回来的那点银钱,对于治疗阿耶的眼疾,也是杯水车薪。 想到这,乔昭上前帮阿彩扶起了曲三娘,又转身对医者说道:「辛苦医者尽快为娃儿施针,后续汤药的钱,我来出。」 乔昭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紧接着有人喊道:「清风校尉来了!」 屋门一开,果然是清风走了进来。 现场询问了情况后,开口说道: 「无需乔娘子破费,玄甲军的家属,一切困难由靖王府来管,这是王爷早就定好的规矩。」 乔昭点点头,清风又现场安排了一番,让医者尽管开汤药,务必要把曲三娘的娃儿治好,药费可去靖王府来领取。 这不是靖王府第一次救助玄甲军家属,将家属们集中住在一起,也是为了有遇到困难的,方便手靖王府及时知晓,提供帮助。
今日赶巧清风有事过来,听到有军属生病请了医者,便直奔了此处。 出了玄甲军家属的院子,清风感觉乔昭真是人美心善,他家王爷果然会选。 离开曲三娘住处前,乔昭给厨娘阿彩放了几日的假期,让她留下帮助曲三娘照顾生病的娃儿。 在回去的路上,朗月又给乔昭说了一些玄甲军家属的情况,得知不少家属与曲三娘情况相似,因在家照顾年幼的娃儿,也不会什么手艺,只靠着军饷生活。 听到这,乔昭便萌生出了一个想法,她想教这些家属们一些简单的厨艺,虽然赚不了大钱,但可以让她们以谋生,能够生活的宽裕些。 比如在家做一些糕饼、饮水,去街上摆摊售卖,可以一边带娃儿,一边赚些钱。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靖王府的钱再多,对于玄甲军这么多军属来说,也只能帮助有困难的,无法完全覆盖。 乔昭的想法,朗月听了很是贊同,她俩当即决定,明日便去找清风商量此事。 第二日,乔昭与朗月便到了靖王府,将想法说与了清风。 清风听后,当即拍掌,「王爷早有此意,只是没来及寻到合适的机会,便去了蜀地,乔娘子这次可帮了大忙了!」 「玄甲军为国戍边,十分的荣光,能用自己的本领,为玄甲军帮上这点忙,我也感到很是荣幸。」 乔昭眼中闪烁着坚毅的光芒,清风忽然感觉这眼神,和他家王爷遇事决断时的眼神很像。 乔昭三人简单商议后,便制定了帮助玄甲军家属的行动计划。 清风负责召集家属们,询问学习厨艺的意愿。 朗月负责寻找合适的场地,便于乔昭传授厨艺。 乔昭负责准备食单,将一些简单易学、易做,又便于携带的饮食,整理做法,介时传授给玄甲军家属们。 三人各司其职,没出几日,三人再次碰头时,便各自都有了最新的进展。 清风统计了七十余名玄甲军家属,有意愿学习厨艺,想挣些钱补贴家用。 朗月在开化坊训了一处距离食肆不远的店面,可以短期租借,最棒的是,里面自带灶台,再准备些桌椅,便齐活了。 乔昭则梳理出糕饼类、饮水类等二十余种菜品,完全可以实现上手就会,方便玄甲军家属们学会后,可以立即摆摊售卖、赚钱。 很快,六月初十,乔昭厨艺传授小班便开课啦! 乔昭为每位玄甲军家属精心准备了厨艺学习小礼盒,里面有厨裙、菜品做法,还有一整套厨具,帮助她们在厨艺学习上,有一个完美的开端。 这些家属年纪大多都在二十多岁,几日的课程下来,她们很快便掌握了乔昭所讲的厨艺。 乔昭还给大家讲了她从摆摊到小食肆再到今日的食肆,一步一步是如何走过来的,给大家加油打气,鼓励大家多尝试,不要害怕失败。 而且,如果在厨艺上有任何的问题,都可以来乔昭食肆,乔昭随时提供帮助。 李玄度临走前,特意交代清风,每隔十日写一封信,向他汇报日常事务和乔昭近况。 以前除了「乔娘子近日安好」这几个字,清风一直觉得无话可写。 但在这一次给李玄度写的信笺上,就帮助玄甲军家属一事,清风浓墨重彩地夸奖了乔昭一番。 洋洋洒洒写了三页纸,还觉得不过瘾,又把乔昭做的围炉烧烤也写上,又写满了一大张纸,才算停了笔。 清风心想,哼,这次王爷肯定会夸我了。 第五十五章 七夕节乞巧 转眼已入中伏, 天气炎炎,热浪翻滚。 近些日子,午时刚过, 坊内的街道上便看不到个人影,都回家避暑去了。 乔昭食肆对本坊的食客们, 进行上门送餐, 午时前一趟, 申时一趟, 本坊内,自然不用受那宵禁的约束。 送糕饼的椟车一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在坊内转上一圈, 送些槐叶冷淘、清露等凉爽的餐食。 所以,食肆里现在一早一晚的更忙碌些, 中午反倒轻松不少,乔昭吃完午饭, 送走几位食客, 便无事坐在食肆门口, 闪着蒲扇发呆。 「娘子, 明日便是乞巧节了,吶,送给你的!」 忽然, 朗月从食肆门口跃了进来, 吓了乔昭一跳。 「什么呀?」 乔昭接过朗月递过来的东西一看,哎呀, 原来是磨喝乐, 它的小模样还挺可爱的! 佳期已近,人间乞巧。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乞巧节, 也是女郎们最喜爱的节日。 乞巧这日,本朝的女郎们要进行好多活动,像乞巧啦、拜魁星啦、买磨喝乐啦,还有的晒衣、晒书、结蛛丝、聚会等风俗。 食肆最近不忙,今天一大早,朗月便去买了磨喝乐,又玩了一晌,这才算回来。 磨喝乐,就是用泥土捏成的小人偶,外面绘上油彩。 早年间,磨喝乐是用来乞子的。 后来,磨喝乐越做越精緻,不只是泥塑,有用象牙雕刻的,有用龙延佛手香雕刻的,还有的给人偶加上了檀木雕花围栏,或者带着红纱碧笼罩子的。 送给乔昭的磨喝乐,可是朗月精挑细选的。 乔昭看着手中这个磨喝乐,它头梳双髻,身着仙裙,脚上还绘着彩靴,美得像一个仙子。 刚接过磨喝乐,朗月又变戏法似的,递给乔昭一个精緻小圆锦盒。 这个不用看,乔昭也知道,是乞巧用来结蛛丝的盒子。 雕刻精美的小圆锦盒子里,放了一只小蜘蛛,待七夕之夜时,打开盒子,若里面蜘蛛已经结丝,便说明乞巧成功。 「娘子,明日给我放天假呗。」 朗月笑嘻嘻地看向乔昭,乔昭总觉得她今天笑的有些不同往常。 「是不是有心悦的郎君啦,看你笑的,哼,那就放天假吧。」 乔昭打趣着朗月。 「那倒没有,我就知道,我家娘子最好啦!」 跟朗月聊了会天,乔昭看着这过午的太阳依然灼灼,便想把她的衣裙拿出来熏一熏,明晚还要乞巧呢,自然要穿得美美香香的。 衣裙被搭在小院内的架子上晾晒,乔昭又在架子下面燃起了香炉,里面是女儿香,这样晒好的衣服,即使放上一段时间,依然香气冉冉。 到了七夕这日,朗月不在,乔昭带着厨娘们玩起了丢针乞巧。 临近晌午,乔昭端一盆清水,放在小院里太阳最热烈的地方。 不一会,水上面便出现一层细细尘土结成的薄膜。 乔昭和厨娘们各丢一枚针在水盆的薄膜上,仔细看盆地针的影子。 有的针的影子像一朵祥云,有的针的影子像一只飞鸟。 针影在阳光的照耀下,奕奕散发着光彩,这便是得巧了。 「娘子,来涂凤仙甲啦!」 一位厨娘招呼乔昭,坐过来,要给她涂甲。 食肆小院里种了一些凤仙花,厨娘用小石臼细细地捣出花汁,涂抹在无名指与小指指甲之上,即为凤仙甲,也是七夕应景的一项活动。 乔昭手指圆润,涂了凤仙甲,更显别样风韵,她反反覆覆看了好几遍,顿觉好看。
七夕晚上,是乞巧的重头戏,乔昭下午早早的就让厨娘们放了假,回家过七夕。 关上食肆,乔昭在小院里,也筹备着她的七夕乞巧。 取出上次做灯笼剩余的竹条,乔昭很快编了一个灯笼架子,贴上软软的白黄宣纸,一个六角灯笼便做好了。 乔昭用画笔在灯笼上,绘上了她喜欢的花草图案,绘了五面,剩余一面,乔昭还没想好绘上什么,便先搁下了。 夜幕降临,一张小桌摆在院内,铺上桌布,桌上放满了新鲜瓜果,用来对月拜婵娟。 乔昭把昨日朗月给的磨喝乐,还有小圆锦盒,也都放在了桌子上,一同拜月。 今天夜空中的天河非常明亮,可以清晰地看到织女星与牛郎星。 站在桌前,乔昭双手合十,对着天河明月,遥拜织女牛郎二星,心里默默念着她所乞的愿望。 这种祈愿一次只能祈一种,而且要连续三年,才可实现,因此乔昭都是想了又想,才定准了心中的愿望。 祈愿完毕,乔昭便迫不及待地拿起桌上的小圆锦盒。 打开一看,里面的蜘蛛果然结网啦! 而且是圆形的网,非常匀称好看,乔昭的乞巧成功! 开心的乔昭坐回小石凳,看到小石桌上还放着那个未绘完的灯笼。 月光晶莹撒在小院里,乔昭忽然有些想念那静谧悠扬的筚篥声,不自觉地提起笔,在灯笼那空白一面上写了起来。 点起烛火,微黄的烛光透过灯笼映了出来,乔昭提起灯笼转了一圈,甚是满意。 这时,一阵声乐由远及近,乔昭仔细一听,是筚篥! 声音从上方传来,乔昭提起灯笼照看,一个人影便轻轻地闪落在她的身前。 竟是李玄度。 提着灯笼的乔昭呆住了,李玄度果然按照他说的,最快两个月便回来了,只是,这突然的出现,让乔昭又惊又喜,一时说不出话来。 放下手中的筚篥,李玄度将乔昭手中的灯笼接过,转眼看了看乔昭绘制的图案,忽然他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抿笑起来。 乔昭这才反应过来,脸颊瞬间火烧般,赶紧想把灯笼拿回来。 婀娜的腰肢,在乔昭踮起脚尖时,更显轻盈,落入了李玄度的眼中。 李玄度不止个子高,手臂也长,将灯笼举起,乔昭无论如何也是拿不到的。 「清风朗月,辄思玄度。」 乔昭刚刚提笔写在灯笼上的字,被李玄度轻柔又魅惑的嗓音念出。 羞意瞬间爬上乔昭心头,不止脸颊滚烫,连心跳都加速了,莹润的杏眸闪动,想要避开李玄度投来的炽热目光。 「昭昭,我回来了。」 李玄度轻轻放下灯笼,看着眼前脸颊绯红的乔昭,他忽然觉得,自己处理完蜀地事务,为了乔昭,没日没夜地赶回长安,似乎得到了认可的回应。 但这远远不够,入了蜀地两个月来,李玄度最盼望的便是收到清风寄来的信笺,纸上每个关于乔昭的字,他都要反覆读上几遍。 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这六十多日的别离,李玄度体会到了人生未有过的思念。 乔昭何尝不是,但那句「辄思玄度」,远远不足以抵掉李玄度这么久的相思疾苦,他要得到更多。 看到乔昭羞意避开的目光,放下灯笼的李玄度,向乔昭走进一步,低头看向她侧露出的凝脂般侧颈。 眼底情意波涛汹涌,化作眼中的柔情似水,李玄度一字一句地在乔昭耳边问道: 「昭昭可曾思念玄度?」 没有听到乔昭的回答,李玄度手指轻抬乔昭的下巴,直视上她清澈的眼眸。 心跳怦怦加速的乔昭,被李玄度投来的目光唤醒。 乔昭害羞地往后退一步,腿却碰在了身后的石凳上,瞬间整个人向后仰了去。 第五十六章 月夜下的吻 待乔昭意识到她没有向后跌倒时, 鼻息嗅到一丝清淡的香气,瞬时身体又前倾跌入了一个有力的怀抱。 明白过来的乔昭,鼓起勇气想要挣脱, 却被一个声音叫停。 「别动。」 旋即,乔昭便感觉她的腰肢被束起, 有热热的气息呼在她的耳边。 李玄度只想将乔昭抱的再紧些, 以抵销他六十多个日夜的相思。 还没来及回应, 乔昭的下巴便又被李玄度轻轻抬起, 一片柔软印在了她的唇上。 乔昭感觉对方灼热的鼻息呼在了她的脸颊,柔软的触感让她心弦颤动不已。 一时间,晕眩欺上乔昭, 她有些站不稳,双手本能地揽住了李玄度的身侧。 没想到这一动作, 得到了李玄度更加热烈的回拥。 摩挲轻触,流连辗转。 李玄度吻得轻柔又炽热。 脑中空白的乔昭, 忘记了思考, 只是本能地抱住李玄度。 李玄度感受到来自乔昭的回应, 心中甘甜, 继续努力索取着每一个角落。 一时间,天地静谧,仿佛只剩他二人而已。 过了许久, 李玄度意犹未尽的离开了乔昭的唇。 乔昭那氤氲的双眸, 殷红的唇珠,看的李玄度竟无法自拔。 被吻得没有一丝力气的乔昭, 耳边又想起了李玄度温柔的声音。 「昭昭, 我心悦于你,能娶你吗?」 乔昭仿佛失忆一般, 完全忘记她是如何从李玄度的怀抱里出来,又如何送李玄度离开的。 只是脑海里,不停地在回荡李玄度的那句:「昭昭,我心悦于你,能娶你吗?」 蔼蔼烛光照着乔昭依旧红润的脸庞,一想到那句话,乔昭把头埋入伏在桌上的双臂中,娇羞不止。 李玄度临走前,交于乔昭一个长型檀木盒,说是从蜀地为她带回来了。 直到此时,乔昭才想起打开檀木盒开看看。 借着烛光,乔昭看到盒中横卧着一只闪闪发光的金钗。 取出金钗,乔昭在烛光下细细端详。 这是一只双股金钗,顶端是祥云牡丹花样,牡丹花瓣是凹槽,上面嵌着红宝石。 对镜簪上金钗,乔昭左右看了看插在发鬓上的金钗,耳边又回荡起李玄度的话。 回想起刚才李玄度的吻,还有那句让人面红耳赤的话,乔昭的心又小鹿乱撞般怦怦的跳动起来,连呼吸都急促了。 「昭昭,我心悦于你,能娶你吗?」 乔昭在努力回想她到底有没有回答李玄度,当时她整个人蒙蒙的晕晕的,现在她怎么努力,都回忆不起来了。 努力想来想去,最后只有刚才那个吻,一幕一幕想走马灯似的,在乔昭脑海中旋转不停。 一只手托住下巴,一只手在桌上走走停停,乔昭的心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应该是甜蜜的心事,因为笑容一直挂在她的唇梢,没有消失。 回到靖王府的李玄度,身经百战的李玄度,这一刻,也第一次感觉到紧张的心跳。 换了一身常服,李玄度站在院子里,望向天空中皎洁的月亮。 忽然,银白的月亮上,出现了乔昭被吻后那赤红的小脸,李玄度不禁低头一笑。
对乔昭表白的那句话,已经在李玄度心中,不知盘旋了多久,现在终于尘埃落定。 李玄度原本计划着,赶在七夕之夜回到长安,给乔昭一个惊喜。 更要借这个机会,对乔昭表白他的心意。 不知怎的,李玄度没有控制住自己,拥吻了乔昭,这完全是计划之外的事情。 乔昭现在怕是吓坏了,李玄度有些懊恼他刚才的超纲行事与情不自禁。 从什么时候,李玄度开始心悦乔昭的呢? 是抱着被苍鹰抓走的阿貅,李玄度都以为要回不来的阿貅,出现在他面前时的乔昭? 是上元夜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恐到眼含微光,仍鼓起勇气装作勇敢时的乔昭? 是中了附子之毒,仍坚持为皇后完成每一道餐食,直到肚子「咕噜」叫时的乔昭? 是花墙之下,跌入李玄度怀中,被他无意间亲吻了时的乔昭? 是捨命护住阿貅,深陷危险之中仍紧抱阿貅,失血过多昏倒李玄度怀里时乔昭? 是皎洁的月光下,说着要留下来经营食肆,拒绝李玄度提出一生无虞时的乔昭? 还是今晚,杏眸微闪,唇珠红润,两颊飞霞,无力推开李玄度的乔昭? 太多的回忆,潮水般涌现在李玄度的眼前。 爱了就是爱了,吻了就是吻了。 他李玄度,还有什么需要反覆思索的? 只是,乔昭此时在做什么?有没有被他刚才的行为吓到?李玄度又思索了起来。 此时,李玄度忽然想再次折返食肆,他放心不下,想去看看乔昭。 回到靖王府不到一个时辰的李玄度,又开始了对乔昭惯性的相思。 很快,李玄度便又站在了乔昭食肆的门外。 乔昭在做什么呢?李玄度飞身约上食肆的屋顶,望向后院乔昭的房间。 房间内烛火微微闪动,映出了乔昭的身影。 通过身影,李玄度看到了乔昭头上簪着的金钗,恰是他刚才临走之时,送予乔昭的。 甜蜜陡然袭上心头,李玄度从怀中取出筚篥,悠扬的声音从这古老的乐器中穿出,轻轻地飘入了乔昭的耳中。 屋内的乔昭,终于有了丝丝困意。 对着铜镜取下了金钗,乔昭将它轻轻放回檀木盒中。 在铜盆中,轻抚水花净面后,拆散了发髻,长长的黑丝垂过了乔昭的腰际。 忽然想到刚才李玄度刚才双手揽过得,正是她那青丝垂落的腰际,乔昭的脸颊又烫了起来。 夜已入深,蝉鸣也停了,虫叫也止了。 而乔昭耳边,隐约又想起了悠扬的筚篥声。 大概是熬夜太深的幻觉吧,乔昭心想,再说李玄度不是早就走了么。 低头笑笑,乔昭抚了抚仍然有些热的脸颊,俯身吹灭烛火,回身上床睡去。 屋内烛光消失,整个食肆被月夜笼罩,只留了屋顶之上,李玄度月牙色常服那一点光亮。 问出的那句话,乔昭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她已经通过别的方式答覆了。 李玄度心里十拿九稳,可他还是想亲耳听到乔昭亲口的回答。 不能把乔昭催的太紧,这次李玄度已经超额完成了他给自己定下的任务,来日方长。 再次望了望乔昭屋子的方向,李玄度估么乔昭应该已经入睡了,她才收好筚篥,转身轻跃回地面,慢步回了王府。 第五十七章 酥脆牛乳饼 翌日, 天刚蒙蒙亮,乔昭便早早起床了。 从井里打出的水,冰冰的, 泼在脸上,十分凉爽, 让人马上刚起床的状态转换到清醒。 洗漱完, 呼吸一下清晨新鲜的空气, 乔昭感觉浑身舒服。 厨娘们还都没到, 送货的椟车已经到了食肆门口。 「宋五,今日来的真早呀!」 乔昭听到送货椟车的铃铛声,赶紧打开食肆的门, 与货郎打招呼。 「乔娘子早,今日有新鲜的牛乳, 所以送的早了一些。」 宋五一边帮乔昭往食肆里搬运各种新鲜食材,一边说道。 一大盆乳白色的鲜牛乳, 被放在了厨房的灶台上。 乔昭上前闻了闻, 嗯, 果然够新鲜, 乳香十足。 取出银钱,跟宋五结了帐,乔昭把食肆的门虚掩上, 回到厨房, 开始准备今早的吃食。 原本打算继续包红果蒸饼来着,可那一大盆鲜牛乳, 又吸引了乔昭的目光。 脑海里灵光一现, 乔昭决定做乳饼! 上一次吃乳饼,还是刚刚救到阿貅, 回家后,阿娘做的。 这多半年过去了,乔昭已经开始想念那香香乳饼的味道了。 说做就做。 乔昭净了手,先来处理这一大盆鲜牛乳。 点燃灶火,把锅置在灶上,乔昭又在灶内撤出一些尚未燃烧的干柴,让灶火从大火改成小火。 然后,乔昭把那一大盆鲜牛乳倒入锅内,用一个长柄勺子不停地搅拌锅内的牛乳。 经过一炷香的时间,锅内雪白的牛乳表面,已经加热到冒出许多小气泡,乔昭看了看,火候差不多了,便把灶火灭掉。 紧接着,乔昭在牛乳内滴入几滴香醋,继续用长柄勺子不停搅拌牛乳,这是为了让牛乳发生一些形状上的变化。 不一会,锅里的热牛乳,便由浓浓的乳白色变成了清亮亮的淡黄色,牛乳中还结出了很多白色的小块。 乔昭取出一块干净的麻布,将它罩在一个盆上,然后,用大一些的勺子,将锅内的牛乳舀在麻布上,让它过滤掉清清的淡黄的乳清。 过滤后,牛乳中那些白色的小块,便凝结在一起。 乔昭用麻布把这些白色的牛乳块包起来,用力挤掉上面仍存有的水分。 直到麻布里的水分几乎没有了,牛乳块也融合在了一起,乔昭这才把布内的结块的牛乳倒入另外一个盆里,继续用长柄勺子搅拌。 搅拌过程中,乔昭不时往牛乳里面加入一两勺淡黄色的乳清。 不一会,牛乳块便变成顺滑的像麻酱似的,由牛乳变成乳酪了。 若是将这稠稠的乳酪,放在太阳底下,经过晾晒,它就变成了干乳酪。 只是做乳饼,并没有这一步。 乔昭取出一些面粉,倒入乳酪中,继续加入乳清搅拌,直至所有食材融合在一起,变成柔软的面团。 面团被从盆里倒在了案板上,乔昭粗略整理了一下面团的形状后,将它搓成长长的面条。 再用刀,将粗细均匀的面条,切成大小一致的剂子。 乔昭手持擀面杖,将这些剂子团圆后再擀扁,剂子就变成一个个白白可爱的小饼胚子。 这时,灶上的铛也烧热了。 乔昭在铛上刷上一层薄薄的麻油,把小饼胚子依次摆入铛内,开始烙制。 当小饼的一面烙至金黄时,继续翻烙小饼的另一面。 两面均烙制酥脆金黄,乳饼便可以出锅了。 乔昭取了一只刚出锅的乳饼,捧咬了一口。 嗯,不错,是家乡的味道,是阿娘的味道。 这乳饼的外皮金黄酥脆,内里却依然保持的面团的柔软顺滑。 送入口中,轻轻一咬,先是传来酥皮脆裂的声音,接着便可以品产到浓浓的牛乳香气,越嚼饼瓤,乳香越重,满口清甜。 乔昭吃完一个乳饼,还不过瘾,还想再吃第二只。 这时,厨房的门开了,厨娘们已经来开工了。 刚进到食肆门里,厨娘们便闻到了那牛乳的浓香,大家一猜便是乔昭早起来做好吃的美食了。 待走到厨房,果然猜对了。 乔昭给每位厨娘都发了一只乳饼,吃了后,厨娘们赞不绝口,纷纷表示要学习这个新吃法。 随即,热热闹闹的食肆营业便开始了。 忙碌的乔昭,似乎暂时忘记了昨夜的事情,直到朗月出现。 「娘子,王爷回来了!」
见到乔昭,朗月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乔昭轻声嗯了一下,以示回应。 「娘子,怎得如此平静?」 朗月转到乔昭身侧,看着乔昭的眼睛问道。 不平静,难道还要激动地说昨夜就见到李玄度,还亲亲了嘛。 乔昭没有理朗月,继续忙着手中的活。 「娘子,哎……」 看着乔昭转身入了厨房,朗月也跟了上去。 为了赶在七夕回来看望乔昭,李玄度已经几日不眠不休的策马赶回长安。 虽然昨夜入睡已是半夜,但今日一觉醒来,李玄度便觉自己神清气爽,丝毫没有疲惫之意。 吃完早饭,李玄度换了一身官服,带着清风,动身前往宫城,面见皇帝。 一来,李玄度是为了回禀这些日以来,在蜀地各项事务的处理情况。 二来,李玄度想探探皇帝的口风,比如,他想娶乔昭的事。 从宫中出来,已是夕阳渐落,李玄度刚策马回到开化坊,坊门便关闭了。 入了靖王府,李玄度整理完毕,坐在书房中,回想今日入宫的事情。 蜀地之事,办的不错,皇帝甚是满意。 随李玄度入蜀大小官员,回京后均有赏赐。 但对于他的婚事,李玄度探了探皇帝的口风,似乎依然计划与高门士族联姻,只是尚未寻觅合适的对象。 如何能让皇帝同意他与乔昭的婚事?沉思半晌,李玄度不断地在心中筹谋计策。 忽然,李玄度眸光一闪,想到了一个两全之法。 只要能说服这位关键人物,李玄度与乔昭的婚事便大有希望了! 李玄度为他想到的好办法,有些欢欣雀跃。 但转念一想,还没听到乔昭确定的回答,李玄度决定要再去一趟食肆,好好与乔昭见个面。 更衣出门,李玄度骑了一匹快马,三两下便到了乔昭食肆的门前。 此时,已接近申时,厨娘们已经回家了,只有朗月还在帮着乔昭做最后的收拾,等着暮鼓声响起,便给食肆关门。 李玄度看到食肆尚未关门,他翻身下马,将马栓在拴马桩上,神采奕奕地大步迈进了食肆。 最先看到李玄度进来的,是正在门口收拾帐本的朗月。 「王爷!」朗月有些惊讶,旋即又转为惊喜,赶紧回头朝着后院喊道,「娘子,有贵客来啦!你快出来呀!」 乔昭在后院听到前厅朗月的喊声,赶忙擦擦手,出了后院。 来到前厅,哪有什么人,倒是有一个背影站在食肆门口。 乔昭往前走了两步,听到乔昭的脚步声,李玄度旋即转身,两眸柔情,望向了她。 看到原来是李玄度,乔昭顿了一下脚步,感受到李玄度投来的柔情,乔昭的脸颊瞬间又绯红起来。 「王爷,娘子,你们慢慢聊,我去后院擦洗擦洗。嘿嘿。」 朗月见势连忙逃回后院,把空间留给李玄度与乔昭。 看到狼窜而逃的朗月,乔昭心下一阵羞意,还没等她想好要说什么,李玄度便一步迈到她的面前,轻轻握住了她的双手。 「昭昭可有想我?」 李玄度用只有他与乔昭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一低头他便看乔昭那晶莹闪烁的杏眸。 乔昭脸颊更红了,不知怎地,竟忘了把她的手从李玄度手中抽出,就任由李玄度那样轻柔地握着,也低声回应道: 「王爷来这里,就是问我这事吗?」 「嗯,还有更重要的事。」 李玄度嘴角上扬,语气也充满了愉悦,「昨夜,我问你可愿嫁与我,你还没有回答我。」 乔昭的心,自见了李玄度,就一直极速跳动,听完这句话,跳动的更加厉害了。 抬头望了望李玄度的眼眸,乔昭在他眼中,看到了她的倒影,不知怎的,所有的思考都停止了,只听到她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声,「愿意」。 听到乔昭的答覆,李玄度心下一喜,握着乔昭的手瞬间收紧,他想拥住乔昭,却发现食肆的门还开着,只能暂时忍住。 「可是……」 乔昭回过神来,想到这事不是仅凭心意便可的,她与李玄度间,还横亘着很多距离,不会那么容易。 仿佛读懂了乔昭的心思,李玄度在乔昭耳边,郑重地说道: 「昭昭放心,一切事情都由我来解决,此生,我只想与你一人为伴。」 第五十八章 筹谋大人物 确定了乔昭的心意, 虽然早已明了会是这个答案,但李玄度仍然心情大好,轻步离开了乔昭食肆。 翌日, 李玄度未着官袍,仅以常服, 入宫去见那位对于他能成功求娶乔昭最为关键的人物。 到了皇后宫殿前, 李玄度告知宫人来意, 便在门外等着通传。 很快, 刚才那位宫人便走了出来,引了李玄度入殿,去见皇后。 皇后身孕已有七月余, 虽然身子愈加笨重,但心窍依然玲珑, 无时不在为她自己,为太子, 也为她未出生的皇子, 谋划着名将来。 「殿下安好。」 李玄度跪地施礼。 「靖王免礼, 给靖王看座。」 皇后纤指一挥, 宫人便引了李玄度在侧面落座。 「靖王今日前来,可有何事?」 「殿下,臣有两事。」 李玄度到了座前再次施礼, 这才坐下。 「近日, 臣听闻殿下供奉弥勒为长安百姓降下福祉,长安城内百姓多言殿下仁慈有爱。」 皇后听了点点头, 笑了笑, 示意李玄度继续说。 「之前,大报恩寺神殿一事, 殿下应该也早已知晓实情。」 「嗯,多亏了靖王,那弥勒神像图才得已重见天日。」 想到此事,皇后表面如常,心底也是有气的。 皇后明白,壁画消失一事,完全是冲着她来的,就是为了让她的神殿无法落成,在长安百姓中赢得仁慈口碑的计划失败。 而这背后之人,皇后也早已洞晓,只是朝政关系盘根错节,斗倒敌对一方,也不是一时可以实现的。 「殿下,此事解决并非玄度之力,而是厨娘乔昭发现了壁画消失的秘密,才让那弥勒神像图重见天日。」 李玄度目光笃定,娓娓道来。 「竟然是她?没想到除了厨艺,她还有这技能?」 皇后有些惊讶地问道。 「乔昭阿耶乃是敦煌千佛窟壁画师,她自小随阿耶学习壁画,有一些功底,仔细查看了神殿壁画消失的那面墙体后,发现的秘密。」 「让壁画重现,也是乔昭想的法子,不然这壁画只能隐藏在那石灰之后,不得重见天日。」 听李玄度说完,皇后对乔昭的赞赏与喜欢,又多了几分。 「靖王怎么不早点说,乔昭本就得吾喜欢,现在知晓了这事,吾定会重重赏她。」 「臣替乔昭谢过殿下。」 说完李玄度从座上起身,向皇后施礼表示感谢。 「只是那人破坏壁画的目的没有得逞,又在月灯阁制造了事端,害得乔昭身负重伤。」 李玄度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 「多亏殿下所赐的御药与医馆,乔昭才得已尽早痊癒,她对皇后殿下一直敬重感激。」 皇后点点头,「乔昭是个好女郎。」 「殿下可曾想过,今后,这背后之人是否还会兴风作乱?」 李玄度话锋一转,直直问中要害。 皇后眼风一转,瞬间露出锋芒。 「臣有一个提议,不知当不当讲。」 李玄度觉得时机一到,便抛出了话引。
「靖王但说无妨。」 「臣僭越了。」李玄度起身施礼,稳稳说道。 「本朝兴科举,寒门才子频出,尽被收做皇家栋樑。高门士族虽有门第,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马不能骑,弓不能射,笔不能书,气数将尽,弟子皆不成器。」 「先皇修缮《氏族志》,便是为寒门之子增加从政筹码,提高身份地位,成效显着,前朝诸贤相接触身寒门,却辅佐先帝造就了辉煌盛世。」 李玄度说到此,皇后心中深有大有触动。 且不说寒门尽出人才,却处处因为门第被高门士族打压。 就连身为皇后的她,也被人在身后嘲为小姓,世人皆爱五姓女,而皇后的姓氏却不在高门行列,为高门士族诟病。 无论是修神殿,还是供奉弥勒,皇后都是想走百姓拥戴这条道路,以示她的皇后之位深得民心,为自己正名。 每次在朝政之上,皇后一开口议事,那些顾命老臣便以门第之事明里暗里的嘲讽她,她若气急败坏,便是中了此道,后位不保。 因此,只要皇后还在这个位子上,无论那些老臣说什么,她都岿然不动,即使心中愤怒,也是一忍再忍。 「殿下,臣提议,本朝再次重修《氏族志》,按照官职大小,而非门第,重新排列姓氏。」 李玄度看到皇后沉默不语,感觉时机已到,直接抛出重点。 论官职,皇后的官职可是天下第一,若是重修《氏族志》,皇后的姓氏,便是排在第一位。 呵,这样,以后她皇后的姓氏,便是天下第一大姓,谁还敢明里暗里地嘲讽她是小姓?谁还敢欺负她? 「靖王提议甚好,甚合吾心意,这样,可让那些真正为我朝兢兢业业贡献的臣子,得到与付出对等的回报,更加用心地为圣上效命,重现我朝盛世!」 李玄度的提议,深深契合了皇后的想法,让她不禁拍掌叫好。 看到皇后的反应如他的预期,李玄度按耐住心底的喜悦,继续保持面上的沉稳。 「殿下所言极是,臣不过是把殿下筹划之事,提到了明面之上。」 虽是李玄度的提议,他却把这好处换给皇后,为他要提出的第二事,做好铺垫。 「靖王是我大唐栋樑,文武兼备,有你在,圣心甚安。」 此时,皇后笑的极为轻松,李玄度将她的一块心病祛除,自然倍感轻松。 「殿下,臣还有一事。」 李玄度离座,回到殿中央,跪地施礼。 「靖王莫要客气,有事直说便是。」 皇后温声回道,并示意李玄度免礼。 李玄度并未从地上起来,依然跪着,他直起身来,诚恳地说道: 「《氏族志》打破了士族门第,寒门得幸出人头地。士族联姻也待大破。前朝宰相为子求五姓女,求而不得,从《氏族志》到禁婚家,先皇已做了表率。」 李玄度跪地扣首,后郑重说道: 「殿下,臣心悦乔昭,有意求娶。臣愿做打破士族联姻的先驱,请殿下成全!」 话说到此处,皇后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靖王对我朝忠心耿耿,无论在漠北,还是在千牛卫,此次去蜀地,办事得力,圣上更是大加赞赏。」 「身为天子臣,这都是为臣的本分。」 「靖王过谦,乔昭之事,我自有安排。靖王可放心回去。」 得到皇后的答覆,李玄度再次扣首。 迈出殿门,李玄度心知皇后已经答应帮忙说服圣上,心情大好,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本想先回靖王府,李玄度策马进了开化坊,却从王府门前径直骑过,直奔了乔昭食肆。 李玄度已经迫不及待要与乔昭分享喜悦了。 第五十九章 惊险朝堂事 大殿之上, 皇帝端坐龙椅之上。 龙椅之后,摆着一面六扇的屏风,上面绣着飞龙走凤, 栩栩如生。 随着宫人的一声「上朝」,今日的政事便开始了。 群臣按着往常的次序, 逐一向皇帝禀报各处的事务。 皇帝有时点头认可, 有时出口询问, 有时又威严斥责。 随着今日的朝堂政事接近尾声, 众臣归位站立,只等待宫人那句「散朝」,便鱼贯而出。 但入耳的却不是这句「散朝」, 而是「臣有一事启奏」。 众臣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是赵国公。 「圣上,臣有一事启奏。」 「国公请讲。」 皇帝声音淡淡, 语气却又有些不同以往。 「博陵崔氏有女,刚刚及笄, 德性温淑, 仪容绝世, 柳絮才高。」 赵国公不紧不慢地说道。 「崔氏族兄乃臣妻一远亲, 前些日来府内探亲,说起此事,崔氏女尚未婚配, 靖王妃也尚未定下, 靖王英姿伟岸,文武双绝, 臣觉崔氏女与靖王甚是般配。」 大殿之内, 空气骤然安静,除了赵国公与李玄度, 其余人都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崔氏女,来自博陵崔氏最为显赫的博陵大房,乃嫡出长女。」 赵国公的声音再次响起,「崔氏一族,自汉以来,世出美才,世禅雕龙,家风即文风,天下推其为士族之冠。」 「靖王贵为皇室宗亲,与士族英流结合乃顺理成章。臣斗胆牵线,望圣上成全。」 说完,赵国公不顾他年老体弱,便跪地向龙椅上的皇帝,行了大礼。 这时,虽然无人说话,但所有人的内心全在嘀咕。 还有胆大的,偷瞄了一下李玄度站立的方向,只见他依旧目视前方,神色淡然,似乎这事与他无关,他亦没有作出答覆的意思。 其实,方才在赵国公刚才提到崔氏乃世家大族,溢美之词不胜言表之时,李玄度早已观察到皇帝身后屏风的异动。 虽然那丝异动十分轻微,但还是被敏锐的李玄度捕捉到了。 那屏风后,必定有人,是谁,李玄度心里似乎也有了答案。 看到朝臣一片寂静,李玄度也没有任何表态 皇帝轻咳一声。 「国公请起,有劳国公惦念皇族宗亲,惦念靖王婚事,对靖王乃是厚爱。」 皇帝声音顿了顿,「此事,尚需从长计议,国公的提议,朕自会考虑。」 皇帝侧目看了看身旁的宫人,宫人立刻会意,拂尘往臂上一搭,便走下台来到赵国公的身旁。 赵国公再次叩谢了皇帝,才在宫人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低声谢了一句宫人。 此人乃是皇帝身边的贴身近侍,皇帝安排他下来搀扶赵国公,算是给足了面子。 本来这种提亲也只是提到为止,皇室宗亲的亲事,过程复杂,不是一来一回,几句话便可解决的。 众人原以为,事情到此,便是结束了,又做好了鱼贯而出的准备。 「圣上。」 谁知,刚刚站稳的赵国公,又开了口。 「先帝之託,言犹在耳。皇室宜配世家之女,天下望族之女才能正家风、立门庭。」 赵国公当年乃是先帝的肱股之臣,先帝仙去之时,皇帝尚年幼,先帝託孤,将皇帝与前皇后一併託付给赵国公。 开始,赵国公谆谆教诲,扶持年幼的皇帝处理朝政。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皇帝早已不复当年的懦弱无助,开始锋利自己的翅膀。 不仅力排众议,废了士族之女前皇后,立了无名小姓新皇后,并逐渐开始从託孤老臣手中抢占朝政主权。 新皇后最痛恨的,便是被人前提起士族之女,在她看来,这就是嘲讽她出自无名小族,无母仪天下的资本与能力。 如果说刚才的提亲,只是小打小闹,那赵国公站立后的这番话,无疑是一颗重弹。 它不仅激了皇帝心恼,更让那屏风后的皇后,再也无法淡定坐立,不顾高月的身孕,忽地一下,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周围的宫人、女官纷纷上前扶住皇后,生怕她站不稳出了事端。 皇后却一甩手,甩开了来扶她的人,用力压抑住怒火,隔着屏风,高声一句,「赵国公此言差矣!」 缓步走到屏风的前面,皇后直直面向了满朝站立的文武。 「有德有能者上位,世家大族又如何?无德无能者只配退席!圣上广揽天下之才,多数出自寒门,士族藏书广泛,却搁置的连书绳都腐朽断裂仍无人去读,朝堂之上,肱股之臣中,士族之子又占了几分!」 没有向皇帝施礼,从屏风后转出的皇后,一口气说了这些,说完,又怒目看向赵国公。 身为大理寺评章事的高伯钦,原是没有资格面圣的。 今日,大理寺卿身边的常侍生病无法跟随,高伯钦便被选了陪同大理寺卿早朝,在侧殿等候的他,自然也目睹了这一切。 尤其是皇后说到寒门之时,高伯钦双拳紧握,他的心都振奋了。 高伯钦不是寒门,为商人之后,虽有家财万贯,却没有资格春闱,全靠父亲出巨资捐了个官身,才有机会走到今日。
「今年春闱贤才众多,赵国公年事已高,不如退位让贤,回家养老更为舒适。」 原本是赵国公与皇帝对话,皇后突然的出现,让原本就鸦雀无声的朝堂,更增添了几分厚重的压力,众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玄度心知,他不过就是一个靶子,此时装作无声最好,自然没有任何动作,泯于众人之中。 正常的女子,身怀高月身孕,又慷慨激昂一份,自是无力继续下去。 皇后自然不同于一般女子,一口气说完,她反而更加神采奕奕。 台下的赵国公,眸光锋利,看向龙椅旁的皇后,又看了看龙椅上的皇帝,缓缓吐出一句: 「圣上,小姓女子无礼,不可乱了朝纲。」 没等皇帝说话,皇后又被「小姓」二字刺激到了,只见她伸手将龙椅旁的香薰炉挥向赵国公的方向。 怀了身孕的皇后,力气不如以往,香薰炉虽然滚下了台阶,却在距离赵国公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了下来。 看到皇后今日撕破脸似的无礼,赵国公也不甘示弱,收敛了锋利的眸光,换上了老态的虚弱,上前跪下,便老泪纵横,口呼自己愧对先帝託孤,让牝鸡司晨。 皇后冷哼一声,甩开扶着她的宫人,往前走了几步。 「从厨艺赛给参赛者制造各种麻烦,到涂抹大报恩寺神殿壁画妄图制造凶兆,再到月灯阁纵容异族作乱危害皇亲,桩桩件件都有你赵国公的手笔!」 「圣上给你留足面子,你却不知好歹步步紧逼!今日更是无视圣上威严狂放厥词!」 说到激动处,皇后转头看向皇帝,满眼愤恨。 「圣上,为何不捕杀这百般作恶的老獠儿!」 今日的众臣,没有等来散朝,却等来了这一番闹剧。皇帝连忙命宫人们扶好皇后,又让人扶起哭倒在地的赵国公。 台下的宫人们手忙脚乱地扶着屡次伏地痛哭的赵国公,又干净拿了干净的布将散落一地的香炉灰擦拭干净。 在宫人的一声「退朝」中,众人终于可以鱼贯而出,但皇帝单独留下了李玄度。 「昨日,皇后向朕禀告,说玄度有意求娶一市井女郎?」 皇帝开诚布公地问道。 「是的,圣上。」李玄度跪地施礼。 「臣与食肆主乔昭,两情相悦,请圣上成全!」 李玄度说完,皇帝便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终于,李玄度听到了皇帝的声音。 「今日之事,你也看见了,你乃皇室宗亲,娶个市井女郎,阻力甚多。」 「圣上英明。」李玄度再次施礼。 「今日朝堂之上,皇后一言,虽出于突然,却不无道理。相信圣人自有决断。」 「臣深觉为一名武臣,大漠杀敌才是臣的用武之地,求娶乔昭后,臣请圣上让臣再回漠北,戍守边关,为圣上分忧。」 李玄度说完,皇帝点点头,又问之前神殿与月灯阁之事,查的如何。 「回禀圣人,神殿篡改壁画之人,已被捉拿,乃去年被圣人免官发往岭南的一位罪臣的家臣。」 皇帝又问是哪位罪臣,李玄度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皇帝顿时明白了,此人与赵国公同为託孤之臣,只因其插手朝政太多,找了个机会被削官发配岭南。 「月灯阁一事,可有进展?」皇帝又开口问道。 「月灯阁之事,明面上是蒙诏国三王子逻凤的家养豹子失了疯,这背后……」 李玄度顿了顿,继续说道:「据臣查证,月灯阁球会前,逻凤曾多次前往赵国公府,不知商议何事。因涉及邦交之国,臣并未轻举妄动,待请圣上决断。」 皇帝听完,气恼地一掌拍在身前的桌案上。 周围的宫人,包括李玄度在内,全部跪下,求情「圣人息怒。」 「哼。」皇帝冷哼,「这个赵国公,果然是该回家养老了!」 从皇帝处退了出来,李玄度的心情已不复刚才进去时那般忐忑。 皇帝已经答应了为李玄度与乔昭赐婚,小姓又如何,市井又如何,只要为朝为民,皇帝便是赞许。 虽是盛夏,出了宫的李玄度骑在马上,觉得凉风习习扑面而来,开化坊门旁的花朵入了李玄度的眼,也是盛开正艷,香气袭人。 「昭昭。」 李玄度笑着站在了乔昭的身前。 等不及乔昭回答,李玄度握起乔昭的双手,又开口说道:「圣上已经答应为你我赐婚!」 听到此话,乔昭很是开心,笑容如盛开的娇艷花朵。 「昭昭,你可愿与我回漠北?」 「愿意。」乔昭没有多加思索,开口回道。 「你可捨得这食肆?」李玄度正色又问。 「捨不得,可以先交给朗月打理经营。」乔昭如实说道。 「但我可以在漠北开食肆,换个地方继续赚钱嘛!」 李玄度脸上的正色消退,换上一幅笑颜,伸手颳了下乔昭的鼻子,拥住了乔昭,久久没有松开。 第六十章 中秋玩月羹 天气转凉, 弦月盈满,中秋渐近。 乔昭来到长安已经将近一年,早已习惯了在长安的生活。 上次经历了殿前的风波, 没多久,赵国公便主动申请辞官, 回家养老。 八月初六, 皇帝为李玄度与乔昭赐婚的圣旨下至了靖王府, 并兴致大好地赐了许多礼物赠, 嘉奖乔昭。 从那日开始,乔昭这里便是好事佳音不断。 八月初十,皇后先是召见了一回乔昭, 大加赞赏。 临出宫时,皇后又赐了几大箱的绸缎珠宝, 说是给乔昭添的嫁妆。 现在,钦天监正忙活着为李玄度与乔昭的大婚, 每日占星望月, 计算行礼的吉日佳时。 朗月说, 长安的女郎, 嫁娶之日,都要穿上自己亲手绣制的嫁衣,不断催促乔昭准备起女红, 早日绣起自己的嫁衣。 阿耶阿娘向来支持乔昭的想法, 七夕定情之后,乔昭便写了家书回敦煌。 一是徵求阿耶阿娘对于她婚事的意见。 二是计划接阿耶阿娘进京, 来看看她的食肆, 顺便在京城长安游玩一番。 这些日子以来,李玄度自然只要有空, 便会来乔昭食肆。 许多邻居,并不知晓李玄度的真实身份,每次来时,李玄度也是轻装便服,没有任何过度的装饰。 街坊都道这是乔昭未来的郎君,却不知此人是大唐的靖王。 李玄度这样做,很是符合乔昭的心意,她便是一个低调的人,不喜欢张扬,只爱踏实做事。 食肆在乔昭的手上,经营的生机勃勃。 美食花样日日翻新,糕饼产量节节高升,乔昭食肆赚的满盆满钵。 转眼到了中秋节,赏月、观桂,吃美食,乔昭自然安排妥当,一样也不会少。 到了八月十五这日,一大早,乔昭就忙活着开始安排赏月的事情。 食肆小院里,栽种了一株桂花树。 中秋已至,桂花树花满枝头,桂花香飘满园。 还没靠近这株桂花树,大家就早已闻到了桂花的淡淡香气。 前些日子,朗月陪乔昭去东市逛铺子,看到街上有卖桂花小糰子的,顺手买了一份。 尝了尝,朗月觉得非常好吃,非让乔昭在中秋节也照样做上一回,让她再次大饱口福。 小小的桂花糰子,到了乔昭这里,她自然要给它赋予不一样的味道。 乔昭准备在中秋这日,为大家做玩月羹。 中秋拜月,玩月羹是必备的美食,主要食材,便是那淡淡香的桂花。 乔昭提前挑选出颗粒饱满的莲子,把莲子芯一併去掉,清洗干净,和桂圆干一同提前泡水待用。 去掉的莲子芯,乔昭也没有浪费,她找了一块干净的麻布,把莲子芯放在麻布上面,让阳光把莲子芯的水分晒干,以后用它来泡水喝,可以祛火祛燥。 那日去东市,乔昭买了些新鲜的藕粉,糯糯滑滑的,味道很不错。 用清水慢慢地将藕粉化开,连同泡好的莲子、桂圆、糖一起倒入釜内,灶火调制小火,开始炖煮藕粉。 炖煮的过程中,乔昭教朗月用长柄勺子,不停地搅拌藕粉,避免藕粉在加热的过程中结块凝结。 而乔昭则在一边做桂花江米糰子。 温水和开江米粉,加入鲜桂花碎,还有糖霜,乔昭用手将这些食材融合在一起。 很快,一个圆圆的桂花江米糰出现在乔昭面前的案板上。 老办法,面团擀成长条,切成大小一致的剂子,用手将剂子团的圆滚滚的,桂花江米糰子,便做好啦! 藕粉加热到一半时,乔昭把刚刚做好的桂花江米糰子加入藕粉之中,朗月继续持长柄勺子搅拌熬煮。 又煮了约一炷香的时间,待藕粉连带桂花江米糰子,就都煮好了。 出锅时,乔昭又往里面撒了写干桂花,热热的藕粉,登时激发出淡淡的桂花香味,乔昭版玩月羹,正式出锅! 长安人的中秋赏月,有众多方式。 有的三五好友月下相聚,美酒美食,举杯邀月。 有的才子佳人登高作赋,诗情画意,情意绵绵。
还有的,乘船游湖,在湖心看湖水波光粼粼,遥望天上一轮姣白月光。 乔昭今年选择的,与众不同,在家赏月。 一家人围坐一起,话家长里短,赏月光银辉,观飘香金桂,自有另一种韵味。 而且,中秋节还是一个特殊的日子,便是李玄度的生辰。 玄度二字,指的便是月亮。 李玄度出生时,恰逢中秋圆月,晶莹皎洁,便由此得名为玄度。 夜幕降临,盈月升在当空。 月光下,香案上,乔昭摆好了一坛玩月羹,还有各色新鲜水果。 切成莲花形状的西瓜,还有李子、葡萄、柰等时令水果,十分诱人。 还有中秋拜月必不可少的心愿锦囊,与为李玄度庆贺生辰的汤饼。 拜月桌上,摆着两个锦囊,一只绯色,是乔昭的,另一只淡青色,是李玄度的。 拜过月亮上的仙子,锦囊里的心愿小纸条,便会实现。 今晚,除了李玄度,乔昭还特意邀请了清风与朗月,一同来食肆小院里赏月。 可到了约定的时间,只有李玄度按时赴约。 「再等等他俩吧?」 端坐在石桌前的乔昭,偷偷看了一眼,同样端坐的李玄度。 没想到,李玄度也在笑眼看着她。 「不用等了,他俩不会来了。我们开始拜月吧!」 「哈,怎么会,明明说好的,朗月还特意让我做的玩月羹,她还没尝尝呢。」 乔昭心想,清风与朗月都应得好好的,而且有这么一大桌子的美食,这俩爱美食的兄妹,怎能轻易错过呢? 看穿了乔昭此刻的想法,李玄度低声笑着,轻咳一声。 「这不还有阿貅陪着我们么,昭昭不满意吗?」 李玄度抱起趴着他身旁的阿貅,帮它挥舞着毛茸茸的爪子,对着乔昭咧嘴一笑。 乔昭伸手抚了抚乖乖阿貅的脑袋,瞪了一眼李玄度,说道: 「定是你没让他们过来。」 「嗯,」李玄度点头,「昭昭说的对,都对。」 哼,乔昭对李玄度无语。 李玄度放下阿貅,拉起乔昭的手,说道: 「昭昭,走,我们该拜月神啦!」 一切准备妥当,便可以拜月神了。 月亮撒下洁白的光辉,食肆的院子里,全是银白月光的光芒。 乔昭与李玄度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许着心愿,叩拜月神。 拜完月神,李玄度轻轻扶起乔昭,回到食桌前,二人开始品尝这一大桌子的中秋美食。 乔昭还取出了之前酿好的马奶葡萄酒,青玉色的葡萄酒,斟入透明的玛瑙酒杯中。 李玄度举杯对向明月,月光下的葡萄酒更显晶莹剔透。 邀乔昭举杯对碰,马奶葡萄酒入口略酸,回味却甘甜,李玄度确认,是在漠北喝过的味道。 品过了葡萄酒,再品玩月羹。 细细滑滑的藕粉,配上圆圆糯糯的桂花江米糰子,入口很有层次感。 桂花香,藕粉糯,口感软糯,味道香甜,很是好喝。 这一桌子的赏月美食,全是乔昭亲手所做。 李玄度一一尝过,不仅口中美,心里更美!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桂花树下,石桌旁,李玄度的眼神清澈又炽热,望向乔昭的目光,满是宠溺。 这时,李玄度起身走到拜月桌前,取过来他那只许过愿的淡青色锦花香囊,回身递于乔昭,对她淡淡笑道: 「昭昭,打开看一看,这是我对你一生的心愿。」 皎洁的月光下,乔昭轻轻打开淡青色锦囊,取出纸条,缓缓念道: 「昭昭如愿,岁岁相伴。」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