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缝无聊》 第1页 《指缝无聊》作者:郁棠【cp完结】 cp: 边礼铭x赵沅 (双beta) ——核心家族中的两个失意边缘人 他们是被信息素规则排除在外的局外人。 由生到死,如蜉蝣,不留痕迹。 他们曾笨拙地学着alpha和omega,在一年四季的寒冷中相互拥抱,在拥抱时亲吻对方毫无异状的后颈。 他们也曾并肩坐在漆黑的影院,躺在柔软的草丛,互相品尝对方手中口味不同的咖啡。 他们曾一起见证每年第一片落下的黄叶,每年第一颗长出的绿芽。 19岁那年,小洋楼外的矮墙边。 两人并肩而立,靠着冬季冰冷的石墙,指间夹着香菸,沉默枯望着眼前不止不息的车流。 边礼铭是赵沅戒不掉的香菸—— 排解指缝无聊,吻得没有必要。 赵沅是边礼铭融化了的骄傲—— 从此于他而言,友情比爱情和亲情都更重要。 --- 1v1 酸软暧昧 & 友达以上恋人未满 是个发生在冬天和初春的旧故事。 (可能比较)适合文笔控读者阅读 wyy歌单——指缝无聊bgm(持续更新,每章对应一首曲子) 短篇 文艺 abo 闻不到信息素的abo 环形结构叙述 第1章 初雪与故人 这天早上,赵干在公司附近的早餐铺买早饭的时候,江华市灰暗了三五日的天空飘下了雪花。 这是这个冬天的初雪,也是赵干自搬来江华市以来见过的第一场雪。 江华市地势高,但纬度仍然在亚热带范围;冬天虽然湿冷,却甚少有飘雪的情况。然而这场雪落得竟一点儿也不含糊,冷冽的北风卷着成团的雪花,上下左右猖狂地飞舞,似乎全城的空气都变成半透明的白色;雪花落在路边的灌木和草地上也不立刻就化掉,颇有愈演愈烈,愈积愈多的架势。 赵干把脖子往围巾里又缩了缩,稍稍转身抬头,看空中如飞蛾般不管不顾乱窜的雪花。有些扑到脸上,有些完完整整地落在衣服外套上,像是一颗一颗莹白色的蛹,安静蛰伏。 赵干心中忽而慌乱地一跳,立刻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用力地「唰唰」几下把围巾上的雪花都扑掉了。 不过雪花并没有因为赵干的动作而受到警示,变得听话一些;仍旧以常人无法预料的路径四处乱飞。有些从早餐档开了四分之三的捲帘门中飞进来,被蒸屉中呼呼冒着的热气「扼杀」在半空;也有些躲过了的,落在收银柜檯上,在一秒钟之内化成小小的一滴水。 「这天怎么忽然就下雪了!」店里的伙计正把蒸屉翻开,拿赵干要的包子:「好几年没见江华下雪了,乍一见还怪瘆人的。」 不过路上其他的行人似乎不是这种态度。男女老少好像都放慢了脚步,脸上带着不敢惊扰的表情,抬头看着空中成团飞舞的雪花;不少人还伸出手去碰去接,像是触碰难得的圣洁之物。 赵干回正身体,温声微笑:「瑞雪兆丰年,下雪是好兆头。」 店员把装着两个包子的塑胶袋放在柜檯上,又弯腰从柜子里取出一杯已经封好口的豆浆摆上来装好: 「一共六块五,您给六块就行。」 赵干把柜檯上的早餐提到手里,另一只手举起手机展示付款记录,朝店员笑笑: 「刚说了瑞雪兆丰年,就先从我这儿开始『丰』吧。」 店员的眼睛瞬间亮起来,欣喜地弯成两个月牙形状,语调也明显振奋起来: 「哟!谢谢赵医生!有机会我们也帮衬你生意去!」 赵干已经走出半步,闻言赶忙又转回头来,佯作惧色连忙摆手: 「可不敢可不敢……」 赵干作为合伙人,拥有一家私人心理诊所,在江华市中心一座写字楼上。 诊所的资质很全,私密性很好;楼层比较高,放眼望去的风景都比一般诊所宜人一些。合伙人之一有商科背景,懂营销,很清楚这间诊所的定位和客群何在。诊疗收取的费用也十分对得起这黄金地段的租金,和精英医师们的工资。 这天是12月24日,平安夜。前台只有一个上班的员工,小夏;赵干也是今天唯一的治疗师。病人倒是一个都没有,诊所是预约制的,病人大多不想被人发现,所以基本都是卡着点才会来。 小夏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姑娘,笑起来嘴角一对深深的梨涡,眼睛又圆又亮;穿白色制服,整个人看上去纯真无害,很衬得上「白衣天使」这种形容。 小夏见赵干走过来,自觉拿出已经整理好的病人资料,双手递过去笑着邀功: 「赵医生,今天预约的病人就一个;我打电话确认的时候好说歹说,让他把时间移到上午了。这样下午我俩就能放假回家了!好歹是平安夜,在诊所里待一天也太惨了……」 赵干翻开文件夹,里面只夹着薄薄一张a4纸,只有病人的基础信息,没有之前的预约记录和诊疗记录。就连病情描述也写得很简略——「睡眠障碍」。 赵干扫了两眼就把文件夹合上了,跟小夏打过招呼,说了平安夜快乐,就走去诊疗室了。 赵医生的习惯,一般是在诊疗室里边吃早餐,边就把这一天的病人资料都翻阅完,有个大致的概念,不至于等人到了才手忙脚乱起来。 可这次的病人资料实在是太简单,所有选填的内容都没有填,就连姓名也只写了一个b。唯一有点意思的可能就是第二性别那一栏,他写了beta。 第2页 赵干把文件夹摊开在桌面上,用吸管把豆浆杯豁开,把印着卡通图案的封口膜撕得干干净净;然后隔着塑胶袋捏着包子,一口一口咬着,入定般盯着那张病人资料看。 会是谁呢? 可能一个人拥有越多就会越难信任一切,也包括医生的职业操守;所以为了满足部分客人的要求,诊所在私密性上做出了最大程度的让步。目前是只在预约里留存就医者的真实姓名和身份,医生得到的病人资料里并没有这两项。 只是为了方便交流,预约的病人需要提供一个可供使用的称呼;可以是花名,可以是姓,也可以是个代号。至于之前留的身份和真实姓名则是加密信息,只用于登记,配合有关部门的核查。 赵干看着眼前这张病人资料,越看越奇怪。恍惚间甚至猜想,这人会不会根本不是来接受治疗的,而是单纯想来见自己一面的? 可赵干,只是为达官显贵们服务的透明人之一,又有谁会想见他呢? 赵干是真的很头疼。他从来不想靠近政治的事情,要真是自己哪个病人身居要职,有人来找他探听是非,可得怎么应付…… 手边的豆浆慢慢凉下来了,杯口升腾的雾气一点一点变稀薄,像弥留之际奄奄一息的人,微弱又苍白的呼吸。 没开灯的诊疗室很暗,尽管窗帘大开,可并没有灿烂的阳光照进来,只有窗外阴沉的天空和茫茫的雪花。 赵干深深呼了口气,端起豆浆起身,踱步到诊疗室的落地窗前。 雪还没有要停的迹象,也丝毫不见小。空气里灰濛濛的,建筑的房檐、街道的树冠都落上了薄薄一层白色。城市和以往一样行色匆匆,只是喧嚣声似乎少了一些。 是因为雪吗?好像也不是。 今天是平安夜,大家都舒舒服服地放了假,忙着一家团聚的;街道上当然会冷清一些。 赵干自嘲地轻笑,嘴唇就着杯沿喝了一口温凉的豆浆。好像自己在江华无依无靠惯了,总会忘记生活也该有幸福的时候。 今天下了初雪,很漂亮。 可世殊事异;这种话,赵干已经不知道可以讲给谁听了。 「阿沅……」诊疗室的门锁响动两声,木质门打开又合上。 赵干刚想要转身,却立时被那一声「阿沅」定住了动作。 「阿沅,是你吧?」脚步声渐近,说话人嗓底低哑的颤抖也无所遁形。像火山活动时,碎裂的岩石伴随着轰鸣声顺着山势滚落。 赵干僵着脖子转身,缓慢而小心;像是怕自己动作大了,这座火山就要霎时崩裂在眼前。 「你好,」赵干对上来人灼灼的目光,心中骤紧,语间停顿的时间有些长:「b先生,我是您这次的治疗医生,我叫赵干。」 「什么b先生!」对面的人有些忿忿:「我是边礼铭,你认不出我了吗?」 赵干动了动喉结,走去拿桌上的病人资料;一边用笔在上面改,一边垂下眼睛温声重复: 「好,边先生,您这边坐。」赵干写完,抱着那份单薄的文件夹快步走到诊疗室的沙发上坐好,用遥控器打开诊疗室的灯,低头翻自己的记录本:「既然您到了我们就开始吧。」 边礼铭怔了一下,在原地停留一阵,才转身缓缓走过来,轻轻在赵干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了。 「我……我来的时候带了杯卡布奇诺给你,热的。」一个套着杯套的咖啡纸杯落在茶几上,被朝赵干的方向推了推:「你已经吃过早饭了吗?我不记得之前你吃早饭有喝豆浆的习惯。」 赵干翻到了笔记本的新一页,摊在腿上,用掌根来回按笔记本的中缝:「谢谢边先生,不过我很久不喝咖啡了,还是您喝吧。」赵干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神色无异地抬头:「我们先聊聊您想治疗的问题吧,边聊边喝也可以,您放。」 边礼铭不说话,坐在沙发上也不靠靠背,整个人向赵干的方向前倾,一双眼睛暗光闪动,眼睫微微颤抖,像是燃烧中随风晃动的火苗。 「阿沅……」隔了半晌,边礼铭只憋出了这两个字。 赵干短促地出了口气,低头提笔在笔记本上开始写东西: 「边先生,我姓赵,我叫赵干。」 「阿沅,」边礼铭仍旧固执地叫着这个名字,呼吸颤抖得越来越明显:「你怎么能什么都不说就走了?你家房子也卖掉了,全家都不见了,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 赵干低头沉默了两秒钟,喉结无声地上下滑动。赵干搁下笔抬起头: 「边先生,您预约的时候写自己有睡眠障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阿沅……」边礼铭双眼湿濡,说话时语调都变得曲折晦涩起来:「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做错什么事,哪里让你生气了,你吼我骂我怎么着都可以!别再这样一声不吭就消失行吗?六年了,我每一天都在找你,一天都没有停过……」 「边先生,我更希望您叫我赵医生。」 「阿沅,你别再生气了好不好?你记不记得那时候在东山街道,我们一起去学校一起回家,一起在路口靠着别人家的墙偷偷抽菸?还有那家我们常去的咖啡店,你说美式太苦太寡,我说卡布奇诺太腻,到最后谁都说服不了谁?但无论怎么争怎么吵,我们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你忘了吗?」 第3页 「边先生,鑑于之前的关系对您的影响,我们可能没法正常进行咨询和治疗。诊所里还有其他医生和治疗师……」 「阿沅!」边礼铭红着眼眶打断赵干的话,蹲在赵干身前,两只手分别按着单人沙发两边的扶手,俨然是个阻挡的姿势。 边礼铭有些哽咽,说话时每个字都像卡在喉咙里一样:「阿沅,这六年,哪怕一次,你有没有想过回来找我?」 「边先生……」 「江华的冬天每一年都这么冷吗?你以前不是很怕冷的嘛,在这边能习惯吗?」 「边先生你……」 「阿沅,今天平安夜,我们能再一起过吗?」 第2章 以后每年平安夜 阿沅。 赵干已经很久没听过有人这样叫他了。 给他起这个名字的外公外婆相继去世,松柏累累;父母又远渡重洋,久无音信。赵干只身前往江华,没有人再翻出这个被埋在尘埃里的名字。 赵沅是赵干在23岁之前用的名字。 赵沅不属于江华市。 赵沅属于沿沧市的东山街道,属于那一排两三层带院子的小洋楼,属于十年前安静美好的温馨岁月,属于午后落在露台上的和煦阳光,属于春天落下的雨,属于秋天乍起的风…… 属于平安夜里没有风雪的地方。 十几年前的东山街道,可谓群英荟萃、济济一堂。 东山街道是沿沧市,乃至全国最有名的历史街区。近代发家的许多家族都选在那里建了第一栋复式小楼,而后代代传承,生生不息。 时过境迁,眼下在东山街道居住的家庭大多已经显赫了许多代;不仅有雄厚的财力权力,更有过人的见识与涵养。邻里之间有的休戚相关,有的互为敌手;却都懂得荣辱与共的道理,日常相处起来也多礼貌谦让。 东山街道的房子还真不一定是用钱就买得到的,这些房子都是名门世家们的「祖宅」,是身份和历史的象徵。 赵沅家最初是做报业起家。后来电视时代来临,报业渐渐衰落;赵家也只是受上一代荫蔽,才继续住在这里。 赵沅的父母是圈子里叫得上名的记者,在新闻频道有共同负责的栏目,尤其热衷于一些深度报导。两人都没什么商业上的野心,又都是beta;赵沅的出生属于幸运眷顾。已经没有了所谓的「家业」,夫妻二人便只希望孩子活得安稳幸福,没有让赵沅一定要继续留在传媒行业里的执念。 边家则不同。起初做航运发家,后来随着资本的积累,势力日益壮大,便渐渐向权力靠拢。 边家枝繁叶茂,住在东湖公馆的是一支嫡系。边礼铭的父亲有很高的军衔,是南军区副总司令;夫人早逝,膝下共有两子。 长子边礼钦,是聪慧且强壮的alpha;读军事学校,学国际政治,预计要子承父业。 次子边礼铭,不曾分化,是个beta。边父对他没什么期望,也因为工作确实繁忙,没有多余的心力亲自指点教育。边礼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只要不闯祸不丢人现眼,边父就不会多管。 东山街道的住宅区属于闹中取静的一小片。道路平整宽敞,路旁一熘整齐的灌木丛,人行道上栽种的榕树,每一棵都有一两人合抱那么粗。 榕树冠极大,枝条横向生长,鬚根垂落;有些探过围墙,长进人家的院子里,又被修剪整齐。夏天的时候,漫出的树荫几乎覆盖住整条路,只能从枝叶的缝隙中看到一点破碎的天色。 到了冬季,沿沧市一场一场地下雨;有些撑不住的叶片就湿哒哒地落在地上,沾染泥尘,被鞋底和轮胎撵过去。 十一年前的平安夜,沿沧市就下着一场湿冷的冬雨。 那天赵沅的父母早早放了假,在厨房里忙活着烤了一只肚子里填满了菜的火鸡。赵沅在外公外婆的指示下,上上下下地装饰屋子。 因为太过湿冷,家里开了之前不常用的壁炉,五个人在桌边坐下,伴着窗外淅沥的雨声,暖融融地一起谈笑吃饭。 外公还自己做了蛋奶酒,奶香味随着热气弥散出来,香甜地飘满了整个餐厅。 赵沅从小嗜甜,这味道闻得人心痒,一双眼睛总往蛋奶酒那里瞟。 外公默不作声地低头笑了一下,拿起装酒的壶倒了半杯,伸长胳膊给赵沅递过去: 「阿沅也尝尝?」 赵沅赶忙道谢伸手接了,却没立刻就喝;双手捧着杯子,眼睛圆熘熘地扫视了一圈桌上其他人的脸色。 母亲佯嗔着看了他一眼,转脸去跟外公说话: 「爸,阿沅还没到18岁呢。」 赵沅忍不住插嘴:「就差不到半年就18了!」 外公看向母亲,抬了抬下巴,还是用一种哄孩子的语气跟她说话: 「没事的,这都是热的都煮过了,没多少酒精。我有数。」 母亲轻轻摇了摇头,重新转回去夹菜。赵沅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喜上眉梢,弯起眼睛,嘴唇凑到杯口抿了半口进去—— 有种丰厚的奶油口感,很甜很香。 窗外天色已经黑下去了,一家人酒足饭饱,在餐桌前靠着椅子背,欢声笑语地谈天说地。 赵沅的父母像是有一本永远讲不完的故事书一样,分享着他们的节目里发生的各种故事;曲折漫长的调查历程,让人拍案叫绝的最终真相…… 第4页 赵沅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脸颊,听得津津有味。 母亲注意到,对上赵沅的目光,笑盈盈地问: 「阿沅喜欢吗?以后要不要也学新闻传播,做自己的节目啊?」 赵沅垂眸沉吟一阵,有些抱歉地笑: 「我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家里忽然响了门铃。「叮咚」三声,响亮得有些刺耳。 大晚上的,下着大雨,又是平安夜,会有什么人来呢? 桌上五个人都愣住收了声,睁大眼睛相互看着;却听门铃声又清晰地响了一遍。 赵沅最先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了。直直望出去,就见到一个打着把小伞,站在他家前院门口的身影。 那晚雨很大,雨水顺着伞骨一滴接一滴地滑下来,亮晶晶地反射着路灯的光。伞底的人被阴影遮住了五官,神色看不真切。 「边,边礼铭?」赵沅微微皱眉,有些迟疑。 随后赶来的父亲拿着把伞,递到赵沅手里,提高了音量沖外面的人影说话: 「边二公子来怎么也没提前打电话说一声啊?今天下这么大雨,淋感冒了可怎么办!」 不等父亲的话说完,赵沅已经踩上了鞋,撑开伞跑去院子门口给边礼铭开门;一秒没停顿,就拽着他的手腕快步跑回房檐下面。 边礼铭在门口一边收伞一边给赵父回话: 「叔叔好,您叫我名字就行。」 赵沅的母亲听到动静也走来门口,伸手拿过边礼铭沾了雨水的外套,轻轻拍赵沅的肩膀: 「阿沅,你们俩去楼上你房间里吧;一楼太乱了,我们收拾一下。」 赵沅点头,拉着边礼铭的胳膊就要上楼。边礼铭却硬是先跟赵家每一个人打了招呼问过好,才跟着赵沅上去。 赵沅的房间不小也不算大,也就摆得下一个衣柜,一张一米六的床,和一个带书架的书桌。房间里有一扇平时不常打开的门,连通着一个延伸出去的小露台;露台上有一个吊椅,坐在上面可以看到前院的花草景观。 赵沅端了杯热水给边辞,用的是自己的杯子。 边辞靠在赵沅的书桌边,单手端着杯子,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口一口喝。 赵沅坐在自己的床上,身体懒懒地斜靠着墙,拍拍自己旁边的床单: 「坐呗,门口站了那么久还没站够?」 边礼铭摇摇头,脚没动,只是低头看赵沅的书桌,手指在桌上一本书皮上敲了敲: 「你的书吗?《新闻:政治的幻象》?好看吗?」 「不是我的,」赵沅按开了房间里的空调制热:「管我妈借的,我只看了一点儿。」 「哦。」边礼铭继续垂着眼睛喝水,没再说话。 赵沅歪着头盯着边礼铭看了好久,等不住了,干脆起身走到他面前,拽着人往床边走: 「你坐啊——」 「诶……」边礼铭用了点力挣开赵沅的手,对上赵沅一幅愈发迷惑的表情,有点躲闪地解释:「我裤子也淋了雨,会把你床坐脏的。」 赵沅无奈:「那你要一直站着吗?」 边礼铭伸手指了指露台的方向:「我们出去坐吧。」 赵沅答应,从衣柜里扯出两件有点厚度的外套,和边礼铭一人一件套上。寒风瑟瑟,两人缩着脖子并肩坐在了吊椅上。 「哎,」赵沅轻轻撞了下边礼铭的肩膀:「平安夜跑我家来干嘛?我今儿都看见你爸的车了,他没回家吗?」 吊椅不大,本来坐两个人就有点勉强;可或许是因为那晚确实很冷,边礼铭又跟赵沅挤得近了点,把头靠在赵沅肩膀上,声音听上去有点郁闷: 「他回了。边礼钦也回了。」 赵沅不消多问,瞬间就知道边礼铭在郁闷什么了。 边礼铭向来不喜欢自己的这位哥哥,好像仅仅因为哥哥是alpha,就处处都比身为beta的他要好。 alpha的基因实在是太不讲道理。边礼钦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先天聪颖后天努力,从小到大的履历简直无可指摘。 珠玉在前,边礼铭原想另闢蹊径;可他花一星期学会的钢琴曲,哥哥只要看两眼,十分钟后就能在琴上弹出一模一样的。 边礼铭从小就没有炫耀自己的机会,因为哥哥永远是最好的。 边礼钦可以跟父亲畅谈时局,你来我往地提出假设、交换意见;热火朝天地说着一些云里雾里、边礼铭根本听不懂的话。 而边礼铭,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边父总会默认边礼铭什么都不懂,只是偶尔问问他心情怎样,身体怎样,学业怎样一类的话。 边礼铭不止一次在心中质问,边礼钦到底有什么好的!可没过多久,他自己想一圈,就不得不承认边礼钦确实哪里都好,哪里都比他好。 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问题烦恼,也知道怎么做能解决问题,可就是死活都做不到。所以遇到问题再次出现,就只有生闷气的份儿。 赵沅从口袋里抽出一只手,安慰地拍拍边礼铭的腿面,温声问道: 「所以你就一气之下跑出来了?边礼钦好歹是你哥哥,平安夜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这样摔门走了,他也会担心的。」 边礼铭把头靠得更近,一条腿大大咧咧地搭上赵沅的膝盖: 「我知道……我走的时候跟他们说去找同学,他们放我走的。」 第5页 夜雨没有要停的迹象,赵沅朝露台下面望去,前院的草坪上隐隐映着客厅和餐厅里的灯光,一片雨珠带着水色发亮。 「你今天闻起来好香。」边礼铭冷不丁在赵沅颈侧嗅了两下:「奶香奶香的。你之后要是分化的话,肯定会是omega,又甜又温柔的那种。」 赵沅偏头,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边礼铭的脑袋:「不可能分化的!我都18了,腺体没有发育迹象,这辈子铁定是beta。」 边礼铭没说话,两人在吊椅上前前后后地晃着。 赵沅思忖一阵,斟酌着开口:「其实,我觉得做beta也没多坏。不用担心发情期或易感期失控,也不用挤破脑袋跟精英抢位子。没期望也没压力,轻松自在,是吧?」 边礼铭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也没接赵沅的话茬;而是用头发蹭着赵沅的脖颈,问: 「今天平安夜,我有礼物吗?」 赵沅轻笑:「还真没有,我没想到你会在我家过平安夜。」 边礼铭忽然从赵沅肩膀上起来了,腿也放下去,稍稍侧身转向赵沅的方向,一双深而亮的眼睛直直看向他: 「但是我有给你准备礼物。」边礼铭一本正经地说。 赵沅微怔,眨着眼睛问:「是吗?什么礼物?」 于是边礼铭轻轻把手搭上赵沅的肩膀,垂下黑而浓密的睫毛,缓缓凑到他的颈侧,落了一个很轻很轻的,像羽毛一样的吻。 羽毛蹭着皮肤慢慢向后移,滑到后颈一块小小的骨头棘突,然后向上些许,忐忑地印了一个柔软的、带着暖意的痕迹。 边礼铭抬起头,澄澈地对上赵沅的眼睛: 「边礼钦说,这里就是腺体的位置。被亲这里是什么感觉啊?舒服吗?」 赵沅心中跳得很乱,怔怔地看着边礼铭,面无表情地发愣。缓了十几秒,才不太坦荡地开口,含糊地说「不知道」。 边礼铭眸光闪烁,脸色有些为难;像是在鼓起很大的勇气,几乎是一字一字地挤出了一句话: 「那……这个『礼物』,能不能也送给我一次?」 赵沅想不出拒绝的理由,抿着嘴唇点头,也学着边礼铭的样子,揽着他的肩膀,在他后颈的位置用嘴唇贴了一下。 赵沅不知道边礼铭有没有什么感觉,但他在吻完往回撤的时候,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微微发抖。 赵沅没敢看边礼铭的表情,强作镇定,不紧不慢地从吊椅上站起来: 「外面有点冷,我们还是进去吧。」 这个平安夜的雨实在太大,而且一直没有要停的迹象。边礼铭给家里打了电话,晚上就在赵沅的房间里住下了。 边礼铭没带衣服,洗过澡之后穿的是赵沅的睡衣、赵沅(没穿过)的内裤,然后躺进赵沅的被窝里。 房间里关了门也关了灯,窗帘很遮光,里面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赵沅听得到自己和边礼铭完全对不上节奏的呼吸,还有窗外不停淅沥的雨声。夜晚安静得可怕。 「赵沅,」边礼铭小声开口,很轻很小心地问:「我今晚过来,是不是打扰你们过平安夜了?」 「哪里的话。」隔了两秒,赵沅在枕头的另一边开口:「只要你想来,我每年都欢迎。」 第3章 边礼铭!送你朵花! 赵沅和边礼铭的「友情」开始于中学时代。彼时赵沅17岁,边礼铭16岁。 在此之前,赵沅完全不知道东山街道有边礼铭这号人物;和大多数人一样,提到边家的少爷,赵沅只知道边礼钦。 边礼钦实在是太传奇,初次分化的年龄非常早,从小学开始就展露出非比寻常的学习能力。偏偏他还很谦和,从来不摆姿态,让东山街道所有家长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瞬间都有了具体的姓名。 赵沅只隐约记得,好像边礼钦离家去读军事学校之后;自己还在边家的院子里见过一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孩。可是次数实在太少,赵沅没留心。 直到高二那年暑假,作为学生会成员,赵沅有引导帮助学弟学妹们的职责。在暑假结束前一周,赵沅就收到了一组他负责的新生资料。 就是在这十个新生的资料里,赵沅第一次读到边礼铭这个名字。 边礼铭在那张证件照里看起来很严肃,眉眼深邃,有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和阴郁,颇具锋芒。鼻樑又高又直,几乎和边礼钦一模一样,简直是照着石膏头像刻出来的。 赵沅这才把边礼铭的名字和脸,跟原先自己印象中在边家院子里见过的小孩联繫起来。 看着照片里的人,赵沅莫名忍不住有些媚俗地感慨:原来在互相看不见的地方,那个小孩也和自己一样,一年一年地长大了。 赵沅外婆的生日在八月下旬,正好是暑假将尽的时候。 每年的这个时候,赵沅都会在街尾的一家花店里给外婆买花。外婆最钟意洋桔梗,香槟色重瓣,可花店平时不会进这种品种,所以每年赵沅都亲自去订。 去取花的当天,上午刚下过雨,下午出了点太阳。空气中没有多少暑热,但天色又很明媚。 赵沅订了29枝香槟色洋桔梗,都是多头的;店员还送了些尤加利叶做搭配,漂漂亮亮地包成了大一束。 抱着那么大一束花回家,赵沅的视线被遮挡了九成;好在东山街道的路他很熟,路上人也不多,顺着人行道一路走就到家了。 第6页 可毕竟是历史街区,道路大多是顺着地势走的,没有那么平直;在转过一个转角的时候,赵沅结结实实地跟对面的人撞了一下。 赵沅向侧面趔趄了两步,艰难地把花移开,从花束一侧探头出来。 跟他撞到的人稍稍低着头,眉毛轻轻蹙着。可能是心情一般,或者单纯就是下午的阳光对他来说有点刺眼;总之脸色看上去并不好。 不过即便如此,那人也很有礼貌,低着头朝赵沅微微躬身致歉: 「不好意……」 「边礼铭?」赵沅惊讶地打断了他:「你是边礼铭吧!」 对面的人这才略显诧异地把头抬起来,一双漆黑的眼睛对上赵沅的目光,迟钝了一下,小心地开口回答: 「我是边礼铭,您是……」 赵沅被边礼铭如履薄冰的样子逗笑了,弯起眼睛很不见外地跟他解释: 「你这学期要去凛沧中学读高一对吧?我是学生会的,看见过你的资料。我叫赵沅,就住这条街23号,学校里遇到什么拿不准的事情欢迎来找我!」 边礼铭恍然,赶忙有些慌张地改口: 「学长好。」 赵沅勉强腾出一只手来,很友善地拍了拍边礼铭的肩膀: 「不用这么客气!」 两人一时无话,相互点了点头,就各自接着走了。 可边礼铭还没迈出几步,又听到身后赵沅喊自己的名字。 「边礼铭!」 赵沅掉转了方向,单手抱着那束花,歪着脖子朝边礼铭走过去。 赵沅在边礼铭身前站定,艰难地用另一只手在花束中捏住一根花茎,一点一点地把一枝桔梗拔了出来: 「送你朵花!」 边礼铭睁大了眼睛愣住了,看着赵沅举过来的那枝花,也不太敢接: 「这是要送出去的吧?给我不太合适吧……」 赵沅单手有点抱不住那束花,干脆把那一枝直接拍进边礼铭怀里: 「这是送我外婆的生日礼物,自家人没事儿的。而且这一束有这么多,拔一枝也看不出来。」 完全因为条件反射,边礼铭本能地接住了那枝差点掉了的花。正手足无措间,就听赵沅接着说: 「高兴点儿边同学!考进凛沧中学高中部是好事啊!祝贺你!」 边礼铭有点僵硬地弯了弯眼角,抿了抿嘴唇,笑得相当勉强,沖赵沅点头: 「嗯,那谢谢学长。」 赵沅仰起脖子,沖边礼铭抬了抬下巴;脸上的笑灿烂得像彼时的阳光。 之后,赵沅抱着剩下的那些花顺利回了家。和往年一样,赵沅把洋桔梗分进好几个花瓶里插好,摆到餐桌上、客厅茶几上、玄关的柜子上…… 尤加利叶也是,修剪好之后分进各个花瓶里当点缀;整个流程下来,指尖沾上叶片的味道,洗都洗不下来,满手都是青草般带着绿意的香气。 赵沅外婆的生日一般不会过得太隆重,这些年来,向来是家里人聚在一起,煮一小碗长寿面,摆一桌比平时丰盛一点的晚餐就是了。因为家里除了赵沅没人喜欢吃蛋糕,所以生日这天连蛋糕也很少买。 正因为赵沅外婆的生日每一年都过得低调,所以左邻右舍们也不会特意上门来祝贺;偶尔有关系亲近的还记得这个日子,发来一条祝福信息,也就很了不起了。 但这年的生日,在晚餐没开始的时候,很稀罕地,赵家门口来了一个上门祝寿的客人。 即便白天家里有人的时候,赵沅家院子的门从来不锁着;但是来者还是规规矩矩地在院门前站好,按响了门口的门铃。 赵沅打开房门朝外面看,门口的人穿着简单的休闲衬衫和长裤,肩宽腿长,像棵笔直挺拔的松树。 那人手里提着个不小的礼品袋,看到赵沅时沖他很友善地微笑: 「你好,我是边礼钦。我听我弟弟说今天是赵奶奶生日,就带了点薄礼过来。」 也就这一会儿的功夫,赵沅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赵家剩下的四个人就全涌到了门口。赵沅的父母甚至连鞋也没顾得上换,撒着拖鞋走去院子里迎边礼钦进来。 赵母一脸惊喜:「礼钦什么时候回来的?自从你去军事学校上学之后,好像就很少在这边见你了。」 边礼钦稍稍低下头欠着身,让自己的身高不显得那么有压迫性,温和地回答赵母: 「就昨天,我弟弟过几天高一开学,我回来看看。他跟阿沅一个高中,分到三班,名字是边礼铭。」 「这么巧?」刚好三人一起走到房门口,赵母揽了一下赵沅的肩膀:「阿沅听到了吗?开学之后有机会你俩熟悉熟悉,都是邻居,又是同学,相互帮衬照顾一下。」 赵沅点头答应了,也没多说什么。 接下来就是一屋子人混乱地打招呼,边礼钦把礼品袋双手递到赵沅外婆手里,腰弯得很低,膝盖也稍稍曲着,勉强跟赵沅外婆保持平视: 「赵奶奶,祝您生日快乐!我看您好像喜欢花,刚好我之前在朋友的展上买过一个珐瑯花瓶,一直没机会用,就送给您吧!祝您年年精神健旺,平平安安。」 赵奶奶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扶着边礼钦的胳膊说「真是有心了」。 屋子里的人又寒暄几句,引边礼钦在沙发上坐下,帮客人沏茶切水果,好一通忙。赵沅看得莫名心慌,感觉自打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家里就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第7页 赵沅的父母和外公外婆你一言我一语,热情地想要留边礼钦一起吃饭;边礼钦笑着软言软语地一遍一遍推辞,说不合适,而且他晚上还有安排事情,边说就边起身往门口走。 赵沅的父母也不好再劝,赵沅跟着家里人又一步一步把人送到房门口;准备关门的时候,母亲沖赵沅暗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出去送一下边礼钦。 赵沅以为这是出于某种礼节,于是配合地换好鞋,推门出去;却见边礼钦正很刻意地放慢脚步,似乎真的在等他。 赵沅有点摸不着头脑,快步赶上了边礼钦的步伐: 「……我送您。」 赵沅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边礼钦。虽然都是平辈,还有边礼铭这层关系,但他们彼此好像也并不熟悉。 叫名字貌似不太尊重,叫哥哥又太亲近,叫边大少爷……好奇怪。 边礼钦倒是比赵沅自然得体得多,微微低头朝赵沅笑了笑。说来也奇怪,明明边礼钦和边礼铭的眉眼结构非常相似,可边礼钦明显看上去更温和谦逊,更好相处一些。 边礼钦在赵沅家院门口停下:「阿沅,你还记得吗?小的时候我还来你家抱过你呢。那时候我妈在怀我弟弟,我想提前知道怎么跟小婴儿相处,所以经常来你家看你。」 赵沅徒劳地张了张嘴,可不知道怎么回边礼钦的话,又闭上了。 边礼钦也没表现得多尴尬,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你那么小,不记得也正常。其实,我今天来你们家挺唐突的,我知道,麻烦跟叔叔阿姨、爷爷奶奶转告一声不好意思。」 赵沅这次可算知道怎么回答了,连忙摆手说不唐突。 边礼钦也没就这一点争辩什么,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今天我看到我弟弟拿了枝花回家,就多问了两句。我之前也是凛沧中学学生会的,你应该是边礼铭的责任学长,对吗?」 赵沅点头。 边礼钦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笑容中有点疲惫,又有点舒心: 「我其实是想拜託你,有可能的话在学校里多帮帮他。边礼铭其实什么都好,很有恒心很踏实,就是有点倔。他跟我不怎么亲,我的话他很少听;再加上我平时也不常回家,很多事情应该没法及时关注到、及时提醒他,所以可能要拜託你了。」 赵沅听到这里才放松下来,仰起一张真挚又明媚的笑脸: 「放心吧哥!你应该也做过责任学长,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帮新生渡过适应期的。我今天也见边礼铭了,他应该不太排斥我;我们又住得这么近,没问题的。」 边礼钦长舒了口气,眉眼弯起来,双手在胸前合十,低头连道「感谢」。 赵沅忙说不用客气,把边礼钦送出门口;准备告别时,边礼钦又苦笑着多叮嘱了一句: 「对了,最好别跟我弟弟说我来找过你。不然他可能连你的话也不会听了。」 第4章 戒不掉,雾非雾的线条 分化的现象出现,成功定义,融入社会规则,还只是100年之内的事情。 人类有了第一性别和第二性别之分,男女可以跟abo共存。决定一个人是否具有生育能力的不再是第一性别,而是第二性别。 从分化的现象广泛出现之后,相关的研究也随之开始了。虽然坊间有自己的观察和总结,alpha比beta和omega更强壮,更聪慧,更具有精英阶层的特性;但这种判断要被更科学更严谨地论证,就需要长期且大量的观察实验。 近半个世纪过去,第二性别与人口素质的相关性才得以被充分证明。 除了科学界之外,社会对于性别话题的讨论也渐渐广泛起来。 如果从前社会普遍认为异性恋是最合理的,是因为这种关系能组成家庭、制造出新的社会成员,完成种族的延续;那么在第二性别的规则出现之后,这种看法是否还能逻辑自洽? 只要是alpha和omega,即便是同性,也仍旧能够制造新生命;大众是否会因此改变看待同性恋的眼光?在同性无法结婚的国家里,相关法条是否需要因此产生改变? 同样地,即便是一男一女,只要同为alpha或同为omega,就还是没有受孕的机会。那么这样的恋情是否会被定义为离经叛道?社会对同性恋的标准是否应该做出改变? 还有人关注到,上述议题中,beta群体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们是被信息素规则排除在外的人。 这些都是社会甚至文明层面的,很宏大的议题;但小到一所中学,也因为第二性别的出现做出了改变。 alpha与生俱来的优越性被证实之后,作为绝大多数的beta群体非常惶恐。如果教育资源的获取仍旧遵守以往的规则,那么社会谈何公平? 一个人能否进入精英阶层,在他分化的那一瞬间就决定了。一个只是随便学学的alpha可以轻而易举地掌握难点,考出一个非常可观的分数;而发奋苦学的beta却对此望尘莫及。 虽然alpha的分化概率甚至不足10%,但从此,所有的优质资源、政府支持都会全部掌握在alpha的手里。omega或许还可以通过婚姻分一杯羹,可beta想要走入精英阶层,就是一件难于登天的事了。 道理如此清晰,可新规则的试验和调整还是花费了十年左右的时间。 凛沧中学一直是沿沧市教学质量、学生素质都最好的中学;如果还是和从前一样,按照学生成绩和本人意愿进行录取,那么整间学校就都是alpha了。 第8页 为了让beta和omega也有机会享受高质量的教育资源,教育部门下发指标:凛沧中学招收的新生中,alpha不得超过40%。虽然对alpha和非alpha来说,这种规定似乎都在加剧竞争,但起码维护了部分公平。 所以就是在这样,千军万马过一条越来越窄的独木桥的情况下,赵沅和边礼铭作为beta,先后顺利杀出了重围——然后进入了一个更大更惨烈的修罗场。 或许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凛沧中学的学生组织要出台「责任学长」的制度;为什么学校里的大量新生会有不适应规则的情况。 同样地,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边礼铭在这段学长和学弟的关系里,充分认可、信任了这位名叫赵沅的学长;从此两人形影不离,清晨一起去上学,傍晚一起走回家。 早晨向东走,傍晚向西回。两个并肩而行的少年永远面朝着太阳。 赵沅回想起那段中学时光,总会想到当时还在上高一的边礼铭。 老师说男生不能留长发,他就很实心眼儿地剪那种毫无修饰的寸头,结果第二天全班只有他一个人是这种发型。 赵沅记得那天放学回家的一路上边礼铭都很懊悔,低着头兴致不高的样子;为了安慰他,赵沅第一次说出了称赞他容貌的话: 「其实你剪这个发型挺好看的,之前我还没发现过你的骨相这么完美。」 还有高一下学期的时候,边礼铭接受不了自己的努力不反映在成绩排名的提升上,决定走钢琴专业。 赵沅当时又惊讶又生气,觉得边礼铭就是倔劲儿上来了;那么努力地学了一整个学期,说走专业就走专业,一点都不理智。 可就在赵沅怒气沖冲去边礼铭家里,准备质问他的时候,边礼铭正在练琴。 给赵沅开了门,边礼铭又坐回琴凳上弹曲子。 赵沅直到十几年后都记得那首曲子,孟德尔颂的《春之歌》。 赵沅仿佛看到春天的山林,山涧滑过河底的石块,「咕嘟」一声,轻快地载着阳光流走。微风拂动垂落的枝条,新绿色的嫩芽远看像一团很浅很薄的烟雾,和水面上反射出的光点相互映照。 边礼铭弹得那样认真,眼睛看着琴键,浓密的睫毛随之降下来。上午的阳光还很温和,透过落地窗,均匀和煦地洒了边礼铭一身,给他本就精緻立体的五官勾上了柔和的金色光边。 三角钢琴的动态音色非常好,因为打开了盖板,琴声扩散到整个房间,又被墙壁回弹,仿佛置身于一种神圣的混响。 曲子结束,边礼铭在琴边转过身来。像只小狗一样,胳膊在身前撑着琴凳,亮着一双眼睛期待地问赵沅: 「怎么样?你喜欢吗?」 赵沅很措手不及,原先攒着想教训人的话通通没了用武之地;那感觉就像生吞了一颗带甜味的软钉子。 赵沅有点不情愿地躲开边礼铭的注视,缓缓点了点头。 与赵沅最初料想的不同,边礼铭完全是以冷静且理智的状态做出了自己的专业方向选择。在艺术领域,感受力和天分才是硬通货;即便身为beta,相较于alpha也不会有特别难以弥补的短板。 反而是赵沅自己不理智,在即将毕业的前夕,因为一个偶发事件,做出了一个之前从来没想过的选择。 高三那年的平安夜放了三天的假,边礼铭在赵沅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回去了。 但第二天早上赵沅的外婆就感冒了,咳嗽而且发烧。在家吃了两三天的退烧药,不见起色,而且吃不进去东西,一吃就吐。 赵沅那时候已经在学校了,赵沅父亲请了假,陪外婆去医院。做过检查之后,外婆办了住院手续。赵沅父母负责的栏目工作很多,做不完的话,节目时间就没东西可以播;所以陪床的人只有赵沅的外公,其他人会在休息时间来医院。 受发热的影响,外婆的许多脏器无法正常运转。因为之前本来就有慢性病,此次无疑是雪上加霜;并且高热迟迟不退,情况只能越来越差。 出现的病症越来越多,医生们也只能对症开药,没有别的办法;可恰恰是复杂的用药,引发了外婆体内的免疫风暴,情况在某天夜里急转直下,人直接被推进了icu,没出得来。 那一周,赵沅父母负责的栏目,破天荒头一回地放了之前某期的重播。 赵沅的外公在icu门外突发心梗,费力救治坚持两天,最终驾鹤西去。 赵沅一直被告知外婆的病只是普通感冒,毕业班学业紧张,外婆住院期间,他甚至只去过一次医院。 任谁也没想到,第二次去的时候,赵沅已经失去了两个亲人。 在准备遗体告别仪式期间,边礼铭来找过几回赵沅。因为家里太乱,赵沅没让他进门。 某一次,两人顺着没什么人的人行道走着,在一个路口停下,靠着墙看眼前一辆一辆经过的车。沿沧市的冬天又湿又冷,寒意从领口钻进衣服,渗到骨头缝里。 赵沅靠着别人家的院墙不说话,边礼铭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默默站在旁边看着他陪他。 赵沅从口袋里拿出半盒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不甚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了,从嘴里吐出一片浅浅的烟雾。 边礼铭侧脸看着,愣住忘了说话。 赵沅对上边礼铭的眼神,挑起嘴角笑了一下:「你要吗?」 第9页 边礼铭的眼神有点颤抖,看看赵沅递过来的烟盒,又看看赵沅的脸,问得有些吞吞吐吐: 「你……你怎么开始抽菸了?」 赵沅没回答,只是把手里拿半盒烟又朝边礼铭递了递。那根烟被咬在齿间,赵沅沖边礼铭轻轻抬了抬下巴,咬字有点模糊: 「所以你要不要?」 边礼铭的睫毛略显慌张地晃了两下,神色有些复杂,不过还是伸手去烟盒里抽了一支放进嘴里。 赵沅于是拿出打火机帮他点菸,用手护着挡风,但点了半天也没点着。 赵沅「啧」了一声,跟边礼铭说: 「我点火的时候你要吸它。」 边礼铭在吸菸上好像是有点天赋的,没两下就能颇不怯场地吞云吐雾起来,一点儿也没被呛到。 两人就这样站在街角,靠着身后的墙,安安静静地在烟的辅助下,做深而长的呼吸。 边礼铭没有问赵沅为什么开始抽菸,心情是不是很不好,或者需不需要他做什么。 他只是很安静地陪赵沅站着。在不为他们停留的车流前,在不为他们暖起来的冬风中,在眼前四散的白色烟雾里。 赵沅吸菸比边礼铭快。灭掉手中的菸头,赵沅半握着拳,用手背覆住鼻子和嘴巴,低下头看着地面。 边礼铭那支烟也抽完了,有点担忧又有点心疼地看着赵沅,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赵沅直起脖子,转头看向边礼铭,把右手的指背举到边礼铭的鼻尖: 「烟是我外公的,从小到大,他的手一直是这个味道。」 从此之后,赵沅有了无比坚定的专业目标,他想学医。 赵沅无数次假设过,如果当时家里有人有医学知识,有人对多个科室多个医生的用药提出点质疑——甚至都不需要质疑,只是提醒一下——医生会不会就会关注到药物之间可能产生的蝴蝶效应,会不会就谨慎一点,会不会因此就没有免疫风暴的出现了? 明明一开始只是发烧,现代社会,人怎么会真的因为一场感冒而去世? 那本《新闻:政治的幻象》赵沅没再看了。书籤停留在第30页,被原原本本地送回了赵沅父母卧室的书架上。 赵沅在高三剩下的时间里拼尽了全力,考入了沿沧大学医学系,5年制的本科项目。成为临床医生至少需要8年的学习,所以由于没有进入「5+3」的项目,赵沅只能在毕业后重新申请一个(很有可能不如现在的)硕士项目。 虽然不算是很好的结果,但赵沅很满意了。他知道自己做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好。毕竟高等教育中没有了所谓「公平的约束」,沿沧大学整个医学系里,beta的数量甚至不超过10个。 第二年,边礼铭校考很顺利,在终试环节遇到了很欣赏他的老师,合格证的名次很靠前。之后的笔试也完全没问题,毫无阻力地进了沿沧大学的艺术学院。 时隔一年,边礼铭和赵沅又成为了学长和学弟的关系。只是与初见时不同,边礼铭不再称呼赵沅为学长,而是直接叫他赵沅;想要更亲昵的时候,也会喊他「阿沅」。 赵沅倒是一直没什么变化,一直都是连名带姓地叫边礼铭的名字;不过,在边礼铭喊自己小名的时候,也没制止过。 沿沧大学校内有两家店会卖咖啡。一家在生活区的小商铺,一家在图书馆的负一层。距离和风格差很远,但出品都是难分伯仲的难喝。 边礼铭和赵沅喝惯了家里用很好的豆子每天现磨的咖啡,所以每次买咖啡都要出学校,去校东门口的咖啡店。 「喝咖啡去吗?」「好,几点?」 只要两条简讯,两人就可以干干脆脆地见面。 有时候赵沅比边礼铭先到的话,会在门口站着抽一根烟。 边礼铭也不会迟太久,一般在赵沅一支烟吸完之前,边礼铭就会出现在赵沅的视野—— 眼前白色的烟雾晕开,迷濛中,一个快步朝着自己走来的身影。 即便隔着很远,赵沅也能一眼认出边礼铭行走的体态。 赵沅会转身向边礼铭走来的方向,指间夹着香菸,稍稍偏着头,直直盯着那个朝他走近的身影。一直盯到边礼铭走来赵沅的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边礼铭看看眼前还没散干净的烟雾,又看看赵沅: 「都学医了,还天天抽菸?」 赵沅轻轻笑笑,手指敲掉菸灰,把烟按在身后的墙上灭掉: 「习惯了,戒不掉。」 第5章 等一场雨停 边礼铭和赵沅一直是各付各的咖啡钱。 赵沅向来只点卡布奇诺,那家咖啡店里的奶泡是手打的,质感很好。 边礼铭只点美式,不过每次会选不同的豆子。 边礼铭能品出店里不同咖啡豆的风味,有红酒味的,有葡萄味的,也有巧克力味的。因为咖啡店每天供应的精品豆子会有不同,所以边礼铭的咖啡每一次都是惊喜。 「今天这个好像有点红茶风味,一点点发酵的感觉。真的很特别!你尝尝?」边礼铭把咖啡杯推到赵沅的手边,轻轻撞了一下赵沅面前的那杯卡布奇诺。 赵沅颇不介意地伸长脖子,去咬杯子里的吸管。吸管里咖啡的液面缓缓上升,赵沅眉头微锁,喉结很郑重地滚动。 「只尝出来苦。」赵沅松开吸管,偏着头伸手把面前的咖啡杯再推回去。 第10页 可推过去的是他自己的那杯。 边礼铭看着这杯被赵沅推过来的卡布奇诺,愣着反应了一下,把咖啡杯拿起来,凑着杯口仰头喝了一口下去。一回神儿,赵沅正稍稍睁大了眼睛,神色有点奇怪地看着他。 边礼铭把杯子放回去,好整以暇地靠上椅子的靠背: 「奶味好浓,咖啡的味道都被盖住了,什么都尝不出来。」 赵沅垂着头,伸手把两人的咖啡换回来。耳边垂落的发丝挡住了被染红的耳朵尖。 眼前的画面对赵沅来说冲击力有点大。卡布奇诺上面的奶泡沾了一些到边礼铭的上嘴唇,薄却刺眼的奶白色。 碰巧咖啡店里放的轻音乐播完了,两首歌之间空出了几秒时间,店里瞬间安静得有些过分。 赵沅略显紧张地转开话题:「开学有一个月了吧?你在大学里还适应吗?」 边礼铭端着咖啡杯,把吸管咬在唇角,闻言抬了抬眉毛: 「怎么?你还想当我的责任学长吗?」 赵沅想到三年前的画面,弯起眼睛轻轻笑了一下,感受着口腔中久久没散去的甜味,抬头看边礼铭明显褪去了稚色的脸: 「你想的话,我不介意啊。」 边礼铭佯嗔着翻了赵沅一眼: 「得了吧,仗着比我大一岁要我叫你一辈子学长吗?我才不要!美得你……」 赵沅无奈地笑着摇头。 咖啡店里全是咖啡的香醇气息,吸引了很多路过的人推门进来,点了咖啡又出去,重新前往原定的目的地。 门上的铃铛声清脆悦耳,边礼铭一手撑着脑袋,定定地朝赵沅看着,良久,声音低低地开口: 「赵沅,你有想在大学里谈恋爱吗?」 赵沅咬咬嘴唇,有点不明所以地对上边礼铭的目光: 「目前,没有太强烈的想法吧……为什么这么问?」 「该是我问你吧?」边礼铭接着说:「为什么没想法?你不愿意?还是人家不愿意?」 赵沅偏开眼睛想了一会儿,语气很诚恳地开口: 「我好像真的没这些想法……医学专业的课对我来说已经够有挑战性了,我们班80个人,beta就5个。之后做临床医生的话都要继续申请研究生,竞争很大的。没有人嫌时间多,我连社团都没进。」 边礼铭眼睛微微睁大了,眉毛有些惊讶地悬起来: 「你……你没在学生会?」 「没在。」赵沅摇头。 两杯咖啡不久就喝完了,杯底只留着几个没来得及消的冰块。 赵沅和边礼铭一前一后从店里走出来。 赵沅回身,朝边礼铭牵牵嘴角: 「行了,我下周还有课要随堂测,得去准备一下了。」说着,赵沅一只手习惯性地朝自己的口袋里伸进去。 边礼铭眼疾手快,把手一起伸进了赵沅的右边口袋,指尖碰到了烟盒。 赵沅愣了一下,手停着没动,抬起眼睛不解地看着边礼铭。 边礼铭在口袋里把赵沅的手牵住了,缓缓拉出来,拉到边礼铭面前,碰到了边礼铭微凉的鼻尖。 赵沅感觉到手上落下的微温的鼻息,听到边礼铭垂着眼睛说话。 「现在即便你之前不抽菸,你的手闻起来,也已经很像你外公的了。」 赵沅胸腔一滞,像是全身的血液流动都停了一秒一样;脑袋有点发闷,不知道要怎么回这句话,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云淡风轻地笑一下。 「阿沅……」边礼铭的手握得更紧,浓密的睫毛之下,一双晶亮又坚定的黑色瞳孔:「已经两年了,你的生活是你自己的。你经历过伤心的事情,并不代表你从此就没有拥抱生活的资格。」 「我……我知道。」赵沅的声音隐隐有些发抖。 边礼铭又盯着赵沅看了一会儿,把手松开,插进自己的口袋里,朝赵沅抬了抬下巴: 「你最好是知道。」 这周周五,赵沅考完了随堂测。 在这之前边礼铭有两次找他去过咖啡店,但赵沅都在图书馆里,说没空。 边礼铭质疑赵沅是不是在敷衍他,赵沅无奈,干脆把自己的课程表一併发了过去。 随堂测不算简单,并且最终会影响绩点核算。赵沅考完之后还有点恍惚,回宿舍的一路上想着测验里的题,也就没注意到宿舍楼下有人正在等他。 直到边礼铭在赵沅走到门口刷门禁的时候,无奈又有点失落地沉着嗓子开口: 「赵沅……」 声音不大,但赵沅听到了,立刻朝边礼铭的方向回头。 「你在这儿干嘛?」赵沅朝边礼铭走过来。 边礼铭把手插在口袋里,歪着头很随意的样子: 「我看过你课表了,你今晚有空对吧?陪我去看场话剧。」 赵沅有点没反应过来:「啊……啊?」 边礼铭从口袋里取出两张列印好的票,在赵沅眼前晃了晃: 「我说,今晚陪我看场话剧。你都考完了,没有藉口了。结束时间太晚错过学校宵禁的话,直接去我家住,反正我家没人。」 赵沅备考这几天太累,其实想休息一下的;可没等他说出来,边礼铭就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好像这部话剧他非看不可,也非要赵沅陪着不可一样。赵沅稍一犹豫,也就随他去了。 一路上边礼铭的嘴都没停过,连在车上的时候也是。絮絮叨叨地说学习不是大学生活的全部,这么大好的时光,是用来感受世界、探索世界的。就算最后做不成临床医生,生活也同样有其他精彩的可能性,不要把自己限制得太死。 第11页 赵沅感觉自己颇像是被子女「教育」的迂腐老人,在被教导该怎样适应这个世界,怎样过好自己的生活。 但这些事情,在高中的时候,却是由赵沅一手一脚教给边礼铭的。如今角色互换,赵沅面带微笑耐心地听着,心中有些酸酸甜甜的。 赵沅太久不关注学校之外的事情,这部话剧赵沅也没听说过;直到进场去,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换了衣服,在场地内落座之后,赵沅才意识到这是一部沉浸式话剧。 不过边礼铭似乎也不知道这件事,换好衣服在赵沅身边的位子上落座的时候,还小声跟赵沅说,没想到这票还挺值。 事实上这部话剧同时也有演员和观众交互的设计。或许是因为位置的问题,赵沅和边礼铭在演出过程中频频被要求配合演出。而似乎所有的演员们都默认这两个位置坐着的是情侣,时不时就要递两句相关的台词。赵沅和边礼铭只能顺着话回答,不然剧情就走不下去。 从一开始要边礼铭送赵沅一朵玫瑰花;到接下来有演员撺掇两人喝交杯酒;再后来演员看着两人说:「十几年过去了,你们居然还在一起!」 赵沅和边礼铭频频被剧情走向吓到,也一次又一次,半推半就地硬着头皮互动。心慌意乱地等到话剧结束,已经晚上九点了。 赵沅和边礼铭重新换回自己的衣服,一起从剧院出来。 天已经全黑了,只有路灯亮着;风雨声交加,马路上的水积了不少,带着被雨点打下来的落叶缓缓流向下水口。 十月的沿沧市就是这样的,时不时有意想不到的急雨;来得又急又凶。剧院门口也有可供租借的伞,不少人拿了伞,埋头在暴雨中快步行走;也有人叫了车,在屋檐下左顾右盼地等着。 边礼铭和赵沅有点懵,在门口站着,有些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片来势汹汹的雨。 「我们等雨小一点再走吧?」边礼铭转头看身边的赵沅。 赵沅也转头看边礼铭,没什么表情地点点头,两人就并肩站着等。 剧院门口的人慢慢走完了,空气像一杯被搅拌过几圈的感冒药,渐渐变得平静,均匀地洒着夜色。 可雨还是一点不见小,雨点落下来的时候在水面上砸出来一个一个泡泡,朝地势更低的地方流去,直到再次被落下的雨点砸破。 赵沅和边礼铭站在彼此身边,靠着剧院门口的墙壁,稍稍仰着脖子,沉默着等这场雨过去。 「哎,」赵沅用手肘撞了撞边礼铭的胳膊:「怎么选了这个话剧?就为了点我,让我谈恋爱?」 「不是我选的。」边礼铭说:「不过你这样理解也不是不行。」 赵沅没理明白,朝边礼铭稍稍蹙起眉头:「不是你选的?怎么不是你选的?」 边礼铭也稍稍侧向赵沅的方向,解释道: 「票不是我买的。是我们班有个女生,问我周五晚上有没有安排。我问她要干嘛,她就拿出来两张话剧票,问我有没有时间去看。我问她确定要给我吗,她说确定,我就拿了。」 赵沅愣住了,眨着眼睛张着嘴,看着边礼铭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呃……」赵沅勉强组织了一下语言:「所以,你把人家手里的两张票,都拿走了?」 「对啊,」边礼铭实实在在地点头:「我们不是两个人吗?」 赵沅看着边礼铭,咽了口口水,无奈地长出了口气: 「边礼铭,你还是先别教我谈恋爱了吧。你先看看你自己会吗……」 第6章 阿沅,我们一起吧 那天晚上两人在屋檐下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雨停。 边礼铭和赵沅趁着雨势稍小,打了计程车,在东山街道的路口顶着雨点跑回边礼铭的家。 那天落了很多树叶,盖在积水上面,以至于快步跑着的两人没时间分辨清楚。膝盖以下的裤腿全部被雨淋湿了,鞋子也泡了水,每落一步都是湿哒哒的「噗」声。 那天回去得太晚,边家的客房没收拾出来,屋里的保姆也早下了班。赵沅跟边礼铭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晚。 睡得很不踏实。 一学期过去,尽管两人从未停止过撺掇对方谈恋爱;但出于不同或相同的原因,两个人倒是都没有如对方所愿。 没等来初恋,寒假倒是先一步开始了。 赵沅的父母在工作上出现了一些小变动;春节结束之后,他们决定出门去採风找素材。因为是深度调查,工作内容很多,资料的搜集的梳理都需要时间,所以在赵沅收假之前两人应该都不会回来了。 边礼铭家基本也是类似的状况,边父是政军两界的重要人物,平日里忙得连家都不回,春节回家待了三天就又消失了。 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边礼铭早适应了没有家人的生活,而赵沅还没有。 赵沅父母走的那天,边礼铭看到了车,立马就从自己家里跑去赵沅家了。 因为在亚热带,沿沧市过年的时候已经不太冷了。二月份阳光还不错,白天温度在十几二十度的样子。 边礼铭连睡觉的睡衣都没换,只随便披了件外套换了双鞋,就进了赵沅家门。 「嘿!」边礼铭兴沖沖地跳到赵沅面前:「我们也出去玩吧!家里闷死了。」 赵沅还在恍惚,以往赵沅父母在电视台做节目,连晚上不回家的情况都很少;现在一走就这么久,赵沅有点不知所措: 第12页 「那……那我跟我爸妈说一声……」 「哎呦有什么好说的!」边礼铭推着赵沅上楼梯:「都成年了还要报备?反正他们不在也发现不了,快抓紧时间收拾东西!我们去雨桐山!」 雨桐山在沿沧市的市郊,相对高度不高,气候宜人,景色优美。虽然名字里有个「桐」字,山上的树却跟梧桐没有任何关系,全是亚热带地区的常绿树种。至于这样为什么这座山要叫这个名字,就不太清楚了。 雨桐山没有太浓重的商业化痕迹,保留着大部分地表植被。只是山上修了盘山公路,有几家小有名气的特色客栈,很漂亮。 除此之外,雨桐山还有一个新修建的会议中心。有宴会场地也有相应的住宿场所,但并不是时刻都向游客开放。 赵沅和边礼铭废了好大劲儿,加了快一半的费用,才找到一个愿意载他们去雨桐山的网约车司机。 赵沅还是第一次来雨桐山,也是第一次在没有通知其他任何人的情况下,跟边礼铭出来玩,并且还外宿。 一路上司机开得并不开心,前排和后排的气氛天差地别;可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山色,和从树叶之间透出来的细碎阳光,赵沅还是控制不住地觉得高兴。就像人类有探索和体验新事物的好奇心一样,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快乐驱使。 边礼铭似乎也是被赵沅的好心情感染,一路上嘴角都微微向上提着,在车转弯的时候肆无忌惮地,结结实实靠在赵沅的肩膀上。 盘山路并不好走,到的时候已经将近要天黑。 赵沅和边礼铭拎着行李,磕磕绊绊地走了半天通往客栈的「幽径」;入住之后刚收拾好东西,老闆就来房间门口,请两人去前厅参加一个旅客之间的小聚会。 毕竟是山里,入夜之后还是有点冷的。前厅放了一个亮着橘色灯光的电暖气,地上多铺了一层长绒地毯。前厅整体比较昏暗,赵沅和边礼铭跟着老闆到的时候,地毯上已经并排坐了一男一女两个人。 老闆从柜檯后面的柜子里拿了半瓶酒和五个杯子,跟边礼铭和赵沅介绍: 「冬天,尤其是年关附近,我这儿很少有客人的。那边坐着的是一对夫妻,他们好像不太懂国语,只听得懂比较简单的词。」 拿了酒,五个人去地毯那边,围着电暖气坐了一圈,边喝酒边聊天。关于赵沅和边礼铭住在哪儿,在做什么工作学什么专业,为什么来这里等等。 虽然那一对夫妻不懂国语,但在其他三个人聊天的时候还是听得津津有味;两人偶尔用自己的语言低头说两句话,然后低低地笑。 老闆不一会儿脸就红了,打开音响放了点音乐,跟着乐曲的旋律小声轻哼。 橘色的暖光填满了整个前厅,无声地均匀落在五个人的脸上。大家在地毯上歪歪斜斜地坐着,端着酒小口小口的喝。 边礼铭也有点醉了,曲着胳膊搭在赵沅的肩膀上,头也轻轻往赵沅那边靠。电暖气的光在他眉弓下投了一小片边界模糊的阴影,只能看到一丛睫毛在轻快地翻动。 「阿沅,」边礼铭用搭在赵沅肩膀上的手背碰了碰赵沅的脖子:「你要不要听我弹琴?」 客栈的前厅有一件立式钢琴,登记入住的时候还套着琴罩,可不知道什么时候琴罩已经被掀开了,键盘盖也掀开了。 「你会弹钢琴?」没等赵沅说什么,老闆先惊讶地看向边礼铭。 边礼铭抬起嘴角笑了笑,转脸去看赵沅: 「你想听什么?」 赵沅也喝了酒,还有点转不过来,眨着眼睛有点楞地问: 「这么暗看不清键盘的吧?」 边礼铭没答,把酒杯在地毯上放下:「就告诉我你想听什么。」 剩余的三个人也都朝边礼铭这边看过来,赵沅忽然紧张得冒了汗: 「那……《春之歌》吧。」 边礼铭笑着摇头:「是不是在你眼里我只会弹《春之歌》啊……」说着缓缓起身往钢琴边走。老闆也很配合地把音响关掉了。 边礼铭在钢琴前坐下,光源在身后,影子向前落在琴键上,黑白键上黑了一大片。 边礼铭完全没觉得困扰,摆好起始手位之后干脆抬起头,闭上了眼睛。 从赵沅的视角,恰好能看得到边礼铭的下颌和脖颈线条,几块微微凸出来的骨头,看上去有让人想要亲吻的冲动。 边礼铭的手指抚动琴键,轻柔而准确,熟练而顺畅,像是抚摸一具再熟悉不过的身体,闭着眼睛也能找对位置。 赵沅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血液上涌,熏红了耳尖,暖热了脸颊。只是因为电暖气的光不够明亮,这点快要烧起来的红也没人发现。 至于那首曲子,赵沅一个小节都没有听进去。只是在大家都开始鼓掌的时候,随着大流无意义地拍了几下手掌。 回了房间,边礼铭才发现赵沅的脸红得有些过分;可赵沅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从行李箱里找出要换的衣服,便想去浴室洗澡。 边礼铭莫名有点犯憷,把赵沅拉住了: 「喝了酒不能这么快洗澡。」 赵沅踉跄了一下,低着头缓了一阵才重新站稳,微蹙着眉把边礼铭的胳膊甩开了: 「我出汗了,身上粘,不洗睡不着。」 边礼铭重新把赵沅拉住,身体也挡在赵沅和洗手间之间: 第13页 「不行!你学医的比我清楚,你喝成这样洗澡很危险的。」 赵沅伸手拨开边礼铭的肩膀,继续朝洗手间走去: 「我洗快一点就行,没事儿的。我平?流??年时也不低血糖,不会晕倒的。」 「啪」一下,洗手间的门在边礼铭面前被关上了。 赵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脱衣服的时候蹭到皮肤,抬头的时候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身体,脑海中忽然又出现了边礼铭弹琴时的样子。 浴室的热水出得很快,狭窄逼仄的卫生间瞬间布满了乳白色的水雾。热水淋在身上,反而像是助燃了体内的欲望一般,浑身酥酥麻麻地痒,最终缓缓聚集到了一处…… 赵沅想把自己埋进淋浴头下面的水里,一手扶着墙壁,闭上眼睛,张着嘴巴大口地喘气。身上所有该红的地方都红着,不该红的,也被热水烫出了红意,只是赵沅没有心思去管。 …… 「赵沅!」 浴室的门「嘭」一下被打开,热气减退,边礼铭的声音瞬间清晰起来: 「我喊你你怎么……」 赵沅张开眼睛,看清楚边礼铭震惊的表情,酒和欲望都醒了大半,在湿热的环境里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冷颤;某处的反应也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在5秒之内完成了回缩。 「你……」赵沅看不到自己现在的脸和嘴唇是多么红:「我没事,你先出去……」 边礼铭咽了口口水,喉结很明显地上下滚动,把浴室的门又关上了。 赵沅吓得不知道该干什么,全身因为紧张和尴尬而细细地颤抖。头顶的淋浴头还孤零零地出着热水,落在皮肤上隐隐发疼。 边礼铭一步一步朝赵沅走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他整个人也站进水里,身上的衣服也被水淋湿。赵沅能看到挂在他睫毛上的细小雾珠。 边礼铭的脸凑得很近,呼吸的声音被克制着反而更明显。赵沅即使睁着眼睛,也不再能看得清边礼铭的表情。 「阿沅,」赵沅听到了边礼铭说话,「我们一起吧……」 第7章 一戳就破的「秘密」 赵沅没有印象自己那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反正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他和边礼铭无论如何是睡在一起了。不过醒来的时候,两人只是整整齐齐地穿着睡衣,规规矩矩地躺在床的两边。 赵沅不知道该怎么界定昨天晚上发生的,有些出格的事情;也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身份和状态面对边礼铭。尽管清晨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很早就叫醒了他,赵沅也只是在床上安安静静地躺着,装作还没醒来的样子。 边礼铭则是睡到快11点,才打着哈欠醒来。躺在床上伸了一个又长又肆无忌惮的懒腰,颇不忌讳地侵占了赵沅那边的床。 边礼铭一咕噜从床上坐起来,大大方方地晃赵沅的肩膀,拖着嗓子喊: 「赵沅——快起床!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出去走走!」 赵沅硬着头皮起床,两人一起进洗手间洗漱,赵沅甚至不敢正眼看一下镜子。 好在两人动作麻利,在客栈里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出发去山里了。 赵沅对雨桐山完全不熟,根本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边礼铭似乎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只是一路沿着山中长了青苔的石阶走。 好在还没遇到什么分叉口,两人就到了一处相对平坦空旷的地方。参天的乔木没有了,只有一些辨认不全的低矮杂草,和不远处一条涓涓的山泉水流。 边礼铭和赵沅顺着山泉的流向走向更下游一点的地方。慢慢地,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松软甚至泥泞,但同时风景也愈发清幽美丽。 山中起了点风,树叶草丛摇晃着。赵沅的头发被吹到了眼睛里,一下子看不清路,滑了一下。边礼铭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搀住了赵沅的胳膊,低声说: 「小心一点。」 赵沅低着头把眼前的头发撩开,点了点头,继续跟着边礼铭走。这次赵沅没有甩开边礼铭的手,边礼铭也没有主动放开赵沅。 走了十几分钟,视线中出现了一座小亭子。亭子虽然没有多奢华精美,但形制上颇有自然意趣;躲在树冠之下,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般。 赵沅有点累了,跟边礼铭提议:「我们去亭子里休息一下吧。」 边礼铭同意,两人走进亭子,边礼铭的手也放开了。 擦拭过亭子内的椅子,赵沅坐着,在地上蹭自己鞋底一路沾上的泥。 边礼铭则坐在赵沅的对面,安安静静地,不动也没说话。两人之间隔了很大的空地,风吹来又吹走,只能暂时性地填补一点气氛中尴尬的空白。 赵沅实在再蹭不出来鞋底的泥了,只能抬起头,直面边礼铭有点捉摸不透的表情,一字一句地问: 「边礼铭,你要一直坐那么远吗?」 边礼铭抬眼看了一下赵沅,又重新低下头去。高耸挺拔的眉弓挡住了眼底的情绪,边礼铭垂眸反问: 「那……你希望我坐近一点吗?」 赵沅做了个深呼吸,两手撑在椅子的两边,稍稍偏了偏头去看亭子外的风景: 「你想坐近一点就近一点,不想就算了,没必要勉强。」 亭子外的阳光好像忽然暗下来一截,跃动在水流上的细小光斑也不见了。风声又起,赵沅防御般把自己的外套紧了紧。 第14页 边礼铭就在这个时候,走过来赵沅的身边坐下来了。两人膝盖碰着膝盖,谁都没躲开。 赵沅把目光收回来,停顿了一下,转头去看边礼铭的脸: 「昨天晚上的事情……我觉得,不是正常朋友之间会做的。我们都是男的,都是beta,第一第二性别都一样……」 赵沅说不下去了。他不知道这一段论述应该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他也不知道他说这些话是想干什么。似乎只是在顺理脑中思绪的时候,用嘴巴说出来了;可梳理到一半,思绪忽然打了结,梳理不下去了。 边礼铭很克制地清了清嗓子,不太通畅地开口: 「其实,不用想得那么复杂。昨晚的事,我们都清醒,也都自愿。不管我们第一第二性别是什么,过程中我们都享受,都没觉得被冒犯,也没有其他人受到伤害的话……就没什么问题……吧。」 边礼铭的话越说越慢,声音也越来越小,像是在说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 「吧嗒」 亭子顶上忽然传来水滴掉落的声音,不到一分钟,山里便忽然下起密密麻麻的雨来。可奇怪的是太阳并没有完全被云遮住,地上还隐约看得出亭子的影子。 「所以……」赵沅有点费解地皱起眉毛:「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边礼铭抿紧了嘴唇,胸腔随着呼吸有点剧烈地起伏着: 「我的意思是,不用过分担心这个事情,就顺其自然就好了吧。我们又都没跟别人谈恋爱,就算我们第一第二性别是一样的,也没妨碍什么……不是吗?」 赵沅大脑有点宕机了,眨着眼睛,愣愣地看着边礼铭。 边礼铭忽然一惊,神色很担忧地问:「还是说,你很介意我跟你做这种事情?你要是介意的话,以后就……」 「不是。」赵沅有点着急地打断了边礼铭的话:「我没有介意,我就是……就是脑子有点乱。」 「哦……」边礼铭转着眼睛缓缓点了点头,把屁股挪得更近了点,伸手搭上赵沅的肩膀:「没关系!你慢慢想,不用着急。也没有人追着你要什么结论,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对我不用藏着掖着。」 「我……」赵沅心中跳得厉害:「我有点累。」 边礼铭坐得更近了点,胳膊也收得更紧:「那你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吧,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去。」 赵沅想说「好」,可在这之前,边礼铭就伸手把赵沅的脸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不觉得冷吧?别着凉了。」 赵沅于是闭上眼睛,忍住了一种不知所起的想流泪的冲动,蹭着边礼铭的肩膀摇了摇头。 太阳雨很快就停了,边礼铭和赵沅沿原路返回,一切都很顺利。但到了客栈之后,边礼铭忽然接到边礼钦的电话,说今晚他和边父要回家。 边礼铭和赵沅慌了神,雨桐山上连车也叫不到,这叫他们怎么赶回去?!好在客栈里那一对夫妇今天也准备走,两人连说带比划地,总算把意思表达清楚了;那对夫妇同意顺便载他们下山。 由于那对夫妇要去还租来的车,不太顺路,所以下山之后只把边礼铭和赵沅放在了比较容易打车的地方。可碰巧又遇上了晚高峰,边礼铭急得冒汗,也是运气好,赶在边父和边礼钦回来之前到家了。 赵沅也到了家。用钥匙打开两扇门,屋子里连一个人都没有,屋内的陈设和离开时的那一天一模一样。 赵沅放好行李,在浴室里抽了几支烟,泡了泡澡解乏;可时间还早,赵沅不知道睡觉前还能做什么,就下楼去开了电视想解解闷。 赵沅家的电视只要一打开绝对是新闻频道,赵沅有点无聊地横卧在沙发上,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电视里的声音。 「今日下午,长达五日的『雨桐山会谈』正式宣告结束。我国外交局第一时间发表观点,称此次会谈为『南华国与本州独立国建立友好外交关系的里程碑事件』。众所周知,两国之间的国土划分与资源归属的争论已经存在了长达半个世纪……」 雨桐山……会谈?! 赵沅的耳朵抓住了这个反覆出现的词彙。本州独立国……客栈里不太懂国语的游客夫妇……不会恰好是…… 赵沅惊异于自己的发现,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赶忙跑去给边礼铭打电话。可电话还没拨出去,边礼铭就先一步来敲赵沅家的门了。 「赵沅我今天睡你家哈,我跟我爸说,你家叫我吃饭,别穿帮了。」边礼铭一边换鞋一边说。 赵沅显然更在乎他刚发现的巧合,迫不及待地问边礼铭:「你看新闻了吗?」 边礼铭很不客气地走去沙发那里坐下,靠上软乎乎的靠背: 「我知道。我说要去雨桐山的时候就知道了。」 赵沅猛地愣了一下,迟疑着磕磕绊绊地问: 「啊……啊?你没告诉过我吧……」 「涉密的事情我要怎么告诉你?」边礼铭拿起水果盘里的一颗苹果,咬了一大口,边嚼边说:「我爸走之前叮嘱我了。不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边礼钦居然也在那里。」 赵沅脑子更乱了。所以当时到底为什么说出去玩?为什么说不用告诉父母?为什么又偏偏选了雨桐山? 赵沅在边礼铭旁边的沙发上落座,神色明显茫然起来。 可好像只要提到边礼钦,边礼铭就会很沮丧很烦躁。 第15页 边礼铭一直在滔滔不绝地说边礼钦的事情,直说得他口干舌燥。最后,边礼铭端着赵沅煮的热可可,两人走出房门,到前院的石桌旁边坐下继续。 边礼钦在去年正式从军事学校国际政治专业毕业,在校期间参与过外事局的实习,如今毕业一年,已经顺利入职成为外事局军务司的成员。 边礼铭怎么想也想不通,怎么可能?明明毕业才不到一年,边礼钦就能成为军务司司长秘书,参加这么高级别的国际会谈。 难道就因为边礼钦是个alpha?就因为边礼钦来自东山街道的边家?而且有关这些人事命令的事情,不管是边父还是边礼钦本人,都没跟边礼铭提起过一个字。 好像边家所有事情都把边礼铭排除在外了一样。 就像同样是去雨桐山,边父和边礼钦就能住雨桐山会议中心,就能指点江山运筹帷幄;而边礼铭就只能蜗居在客栈,闭着眼睛弹一首《春之歌》,踩着许久没人走过的、长了苔藓的石阶寄情山水。 边礼铭那么着急地从雨桐山赶回来,结果到家之后,边礼钦和边父连水都没喝一口,就去楼上的卧室把门关着继续讨论交流了。也没人管边礼铭是不是等久了,晚上吃东西了没有。 边礼铭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懊恼;即便他不喜欢甜的东西,但还是捧着赵沅煮的那杯热巧克力,咕嘟咕嘟地全喝下去了。 「阿沅……」边礼铭眉梢向下垂着,眼神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狗:「我感觉我一点都不像边家的人。不像我爸的儿子,也不像边礼钦的弟弟。」 赵沅喉头哽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边礼铭,只好伸手摸摸他的肩膀和胳膊。 「阿沅,」边礼铭接着说:「如果以后边家不认我这个人了,你还会理我吗?」 「说什么呢!」赵沅心酸得有点听不下去:「他们怎么会不要你?你永远是边叔叔的儿子,是你哥哥的弟弟;不管你之后叱咤风云还是平平淡淡,你们永远是亲人啊。」 「不。」边礼铭很重地摇头:「他们才不希望边家有我这种拿不出手的人物吧……我要是之后干不出点什么事儿的话,他们连正眼瞧我都不会。」 赵沅看边礼铭的杯子空了,于是把自己杯子里的热巧克力倒了一点给他: 「你不是跟我说,生活是自己的,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有拥抱生活的权利;对吧?同理,你的生活也是你自己的,没必要为了别人的看法而扭曲你自己的人生。」 边礼铭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手指在面前的被子上前后划动;半晌小声说: 「我……我就是气不过。好像就他们俩是一家人似的。」 「叮咚~」 赵沅正忙着安慰弓着背低着头的边礼铭,前院的门铃就忽然很大声地响了。 赵沅和边礼铭同时抬头,只见门口站着的人,俨然是边礼钦。 两人赶忙从石桌旁起来,快步小跑着过去开门,跟边礼钦打招呼。 「哥?你来这儿干嘛?」 「礼钦哥,怎么这会儿来了?」 边礼铭忽然变了脸色,一脸震惊地缓缓朝赵沅偏过头去。 礼钦哥?叫礼钦哥是什么意思? 「啊,我来看看叔叔阿姨,有段时间没见了……」边礼钦微微欠身,朝赵沅轻轻微笑着。 「哦……他们不在,出差去了。」赵沅有点抱歉地挠挠头,没注意到边礼铭异常的神情。 边礼铭有点懊恼,浑身有种说不上来的别扭;说要进去热一下热巧克力,转身就匆匆走了。 边礼钦和赵沅目送着边礼铭进门的背影,但都站在原地,没跟进去。 见边礼铭走远了,赵沅转头对边礼钦暗暗地笑: 「哥,哪有人串门是大晚上来的?你这理由太拙劣了吧!来叫你弟回家的?」 边礼钦弯起眼睛低头苦笑: 「哪儿叫得回来啊……这次回来都没跟他说上几句话,下次见估计又得等大半年,所以来这儿看看他。」 赵沅闻言点点头,语气诚恳地说:「你对边礼铭是真的关心,可惜边礼铭……他就是个死脑筋,老喜欢找自己麻烦。」 边礼钦又笑了笑,沉吟了一下,渐渐收敛了笑意,说: 「其实,赵爷爷赵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就开始有点担心了。像我跟边礼铭这种,本来就没什么机会见面,见了面还要故意躲开的;仔细算下来好像真的没什么相处的时间。」 赵沅朝房子的方向转了转身,从厨房的窗户刚好看到边礼铭,正低着头站在小锅旁边看火。灯光的颜色暖暖的,像是一块正在融化进夜色里的蜂蜜。 赵沅的神色软了软,重新转回来向边礼钦: 「边礼铭就是还没长大。等他经历过更多,见过更多;有些事他自然而然就会想清楚的。他不笨,不会一直往牛角尖里钻,也不会一直跟这么好的哥哥别扭下去。」 边礼钦像是真的有被安慰到一样,转了转脖子,很疲惫却又很放松地说: 「其实有时候我也挺后悔的,之前明明一直都住在一起,边礼铭小的时候还特别黏我。但当时老忙着自己的事情,作业啦比赛啦,对他老是敷衍,还嫌他烦不让他进房间。后来人家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就再也不稀罕他哥哥了。 「想想看,虽然我跟边礼铭已经认识快20年了,但貌似还没有你跟他熟。他第一次学会弹钢琴曲,第一天去寄宿制的学校,交到第一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遇到第一个让他心动的人……我通通都不知道。」 第16页 边礼钦仰着头看着夜空,满脸心事地沉默了一会儿。赵沅也没接话,站在旁边默默听着晚风吹过树叶,鸟雀稀疏啼叫的声音。 「哦对了,」边礼钦忽然又低头看向赵沅,「边礼铭有没有谈恋爱啊?大学里应该很多人追他吧?」 「啊……」赵沅的眼神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我,我……」 「不能说吗?哦,那……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alpha还是omega还是beta?这个应该可以说的吧?」 「啊……」赵沅嗫嚅着,「我也不知道啊……」 「真不知道?」边礼钦脸上带了点不明意味笑意:「我刚来的路上,老远就看见你俩在那边靠在一起,那——么近……」 赵沅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加快了两倍,脸颊发烫,脑袋乱成一团;眼神乱瞟,喉咙不自觉地做吞咽的动作。 「我还想着……」边礼钦没抓着赵沅难堪的反应不放,而是像已经得到了答案一般,语气很是淡定而悠然地接着说:「你俩关系这么好,他应该,会告诉你的呀。」 第8章 玉兰树的春天 边礼铭这个人,一旦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是没有人能够阻止或劝服的。 同时,他只要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情,也基本不可能会失败。 边礼铭在赵沅家睡了一晚上,什么多余的事情也没发生,或许只是做了奇怪的梦;反正边礼铭第二天一早就回去了,只跟赵沅留下一句话,说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同一天,边礼钦也再次离开,跟随军务司去往本州独立国进行国事访问——所谓文明社会的礼尚往来。 上午的时候,赵沅坐在在自己卧室的露台上喝卡布奇诺,恰好看到边家的车开走。 车开得很慢,虽然车型不小,却只能听到很小的发动机的声音。或许是边父和边礼钦两个人的行李太多,后备箱放不下;所以在suv的车顶上还绑着两个箱子。看上去就像负重前行的瘦弱老者,边走边气喘吁吁,却又无法停下来。 不一会儿,载着边父和边礼钦的车驶离了赵沅的视线范围。 赵沅把目光收回来,在吊椅上前后晃着,凑近杯子喝下一口晾得正好的卡布奇诺。 春日来临,满眼都是新鲜的绿意,连风也是青草和泥土湿润的味道。貌似奶香醇厚的卡布奇诺都多了一丝清爽口感。 赵沅觉得在这一刻,自己的生活好像忽然无比接近梦想中的样子——不过他确实很少思考自己的梦想是什么就是了。 赵沅也就清静了一个上午,下午边礼铭就给他打电话,要赵沅来他家帮他挑曲子。 边礼铭决定参加一个比赛。 比赛信息是艺术学院那边提供的,但由于参赛的准备往往要花很长时间,所以在低年级还没有毕业焦虑的时候,很少有学生愿意尝试。况且低年级的学习时间也短,参加了也不一定可以拿奖,很多时候就是白费力气罢了。 可是这种时期参加比赛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很少有人能第一次上大型舞台就如鱼得水,捧一座大奖回来。颱风和表演技巧都是一次一次舞台经验积累出来的。 而钢琴大师又是怎么出现的呢? 就是一座一座奖盃堆起来的。 就是在各个大赛上拼命拿奖,拿到只要他一出现,冠军的争夺就毫无悬念的程度,他便可以顺利从参赛者变为评委,从钢琴手变成钢琴家了。 赵沅合理怀疑,因为忽然决定参赛,边礼铭一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边礼铭来给赵沅开门的时候,暗色的眼袋几乎要和眼睛一样大,脸颊全是泛青的胡茬;但边礼铭整个人倒是一种热情高涨的激昂状态,几乎是推着赵沅跑进来的。 赵沅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被边礼铭带到那架客厅里的三角钢琴前,被按着肩膀坐在摆好的椅子上。 边礼铭要参加的比赛分初赛和决赛。初赛是提交双机位的演奏录像,通过筛选后才去音乐厅里现场参加决赛。 边礼铭选的曲子都是比较短小,且有很大演奏难度的。但是初赛只能选一首录下来提交,所以选择哪首曲子,展示哪个部分,都是很重要的决断。 边礼铭决定把这个重要的决断交给赵沅: 「靠直觉就够了,就帮我判断一下哪首曲子表现力比较好!」 由于选曲都很难——李斯特的,柴可夫斯基的,巴赫的——边礼铭很久没练过,短时间没法整首熟悉,所以每首曲子都只选了点睛之笔的几个小节弹出来。 几首下来,赵沅感觉那架三角钢琴的琴弦都要摩擦起火了;在边礼铭全部弹完之后,还在目瞪口呆。 「怎么样?哪首比较好?」边礼铭期待地朝赵沅看过来。 赵沅有点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你……你的手指没事儿吧?感觉快被你弄脱臼了。」 边礼铭蹙起眉毛嗔道:「赵沅!你刚到底有没有听啊?到底选哪首?不会要我再弹一遍吧!」 赵沅无声地咂了咂嘴唇,神色有点为难:「要不你问下你们老师?或者同专业的同学?你刚弹的这些曲子我听不出什么区别……」 边礼铭的眉毛拧得更紧,很是费解:「怎么会听不出区别?这几首完全不像啊!你确定你刚才听了吗?」 赵沅摆手:「哎呀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就是,感觉没什么意义。这些曲子没有边礼铭这个人独有的特色。感觉就像,让其他会弹的人弹也是这样,你弹也是这样,就……何必呢?反正我听就是这个感觉。」 第17页 边礼铭稍稍低下头,手撑在皮质的琴凳上,手指随意地抠着,沉默了好久,才小声说: 「我也知道……但现在不也只能矮子里面拔个将军嘛。」 赵沅起身走过去,在琴凳前蹲下,对上边礼铭垂下的目光: 「话也不能这么说啊。就好像巴赫的《c大调前奏曲》,谱面多简单,我这种三脚猫水平,练三五天也会弹了。可世界上真正能把这首曲子弹好的人很少。正是因为足够简单,所以渐强渐弱、情绪递进、那些更细节更技巧的地方才更重要。你懂我的意思吧?」 边礼铭忧心忡忡地点点头:「我懂,但是,没有人参加比赛会选谱面这么简单的曲子的。这样会显得比赛很没门槛,评委也不会那么容易给过,我昨晚都了解过的。」 赵沅很坚持:「但要真的拼手指机能,拼灵活度的话,你一个新生,也不见得就能比得过其他专业选手吧?现在也就另闢蹊径才有可能。而且,作为你的听众,我是真的觉得你弹对的曲子的时候,能展示出独属于你的音乐魅力。是真的!」 边礼铭看着赵沅一脸真诚的表情,听着这些美好得不像真心话的话,眼睛渐渐亮起来;却又在赵沅说完之后,难以避免地迟疑起来: 「你说真的吗?那,具体是什么曲子?」 「孟德尔颂的《春之歌》。」赵沅满脸的信誓旦旦。 边礼铭难以自控地歪了歪嘴角,内心天人交战一阵,还是不得不咬着牙相信了赵沅的判断: 「……好吧。」 《春之歌》边礼铭就太熟了。两人摆好机位,装好收音设备,就开始录了。 按照赛方要求,视频一开始先做自我介绍,然后弹曲子。其实很简单,但边礼铭录了好多遍也不满意——不是因为弹得不满意,完全是因为自我介绍。 一会儿去梳一下头发,一会儿要换一件衣服,每次都问赵沅的意见。 可即便赵沅每次都说「很好」,边礼铭也会自己对着镜子端详,然后自己给自己挑刺儿。 赵沅倒也没觉得烦,就这样陪着边礼铭一遍一遍换衣服,录视频,循环往复——反而还出乎意料地觉得有趣。 最终的成品,是两人从家里的储物间,翻出了不知道什么留下来的反光板,以各种刁钻的方式摆在镜头拍不到位置,才勉勉强强达到边礼铭的标准。 画面里坐在钢琴前的少年浸在阳光里,轮廓清晰又温和,一如曲声,和煦而灵动。 至于演奏的部分,边礼铭的琴是b型三角钢琴,每半年定期请琴师来调音,无论是音色还是动态效果,都完美得出奇。更不用说边家这么大的,这么好的混响环境,和专门翻出来的专业收音话筒。 两人递交完初赛资料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多,边礼铭为了感谢赵沅帮他录视频,说下午请赵沅一起出去吃烤肉。 毕竟是去烤肉,边礼铭穿着正式且昂贵的演出西装去肯定不合适,所以上楼换衣服。赵沅就在边家院子里等他。 边礼铭家的院子和赵沅家的院子很不一样。 赵沅家院子里大多是石制或木制的小型造景——没什么必要但很好看的木质小拱桥,能坐人在夏夜里乘凉的小亭子和石桌,以及很有限且很容易存活的植物。 边礼铭家的院子则是另一番景象。除了一座带顶棚的双人鞦韆摇椅之外,全都是打理井然的植物——平整的草坪,错落有致的树木和灌木,院子里几乎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花开着。 赵沅踩着草坪上铺着的椭圆形石板,走到院子西边一颗玉兰树前。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了,玉兰花落了许多,但大多已经被收拾走了。赵沅伸了伸脖子,凑近去闻树上所剩无几的花。 「喜欢这个味道吗?」 边礼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沿着石板走到了赵沅身侧。 边礼铭伸长胳膊,从树枝上轻轻摘下一片白色的,将落未落的花瓣,递到赵沅的鼻尖: 「送你一片。」 赵沅抬手把花瓣接下了,对着花瓣深吸了口气。 太阳渐渐西斜,照在玉兰树的树枝上,能看得到上面又细又密的绒毛。 边礼铭跟赵沅介绍: 「玉兰是先开花后长叶。等这些花全落了,才是这棵树的春天。」 「看!」 赵沅顺着边礼铭抬高的手指方向仰头看去:玉兰树树顶的地方已经看不到正开着的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极易被忽略的鲜嫩绿意。 「春天真的来了。」边礼铭带着浅浅的笑,转头对赵沅说。 开学两个星期后,边礼铭收到了进入决赛的通知,以及一份决赛要准备的曲单。 决赛是一个半月后,在本市的凛沧音乐厅举办的现场比赛。届时会要求选手以正式着装出席表演,也会有比赛现场的拍摄。 具体比赛流程在邮件里也有写。决赛表演的曲目不是选手任意在曲单里挑选的,而是现场上台之前抽籤决定;曲子的时长大致都在三分钟以内(不排除有想要炫技的选手主动加快速度,导致时间进一步缩短),选手不能指定或更改。 为了增加比赛的丰富性和趣味性,赛方在邮件中特别说明,比赛期间会对选手设置即兴问答环节。本环节没有固定题目,一切由主持人或评委现场定夺。同时,邮件也特别强调——原则上,此环节的表现不影响评分评奖。 第18页 边礼铭自收到入围邮件之后,就开始一步一步「攻克」曲单上的曲子。 毕竟是竞技性的活动,赛方指定的曲子在难度上都不容小觑。李斯特的两首短调、贝多芬的一首六对八节奏、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改编的钢琴独奏版本……一共八首,特意避开了平时艺术生们经常会练的。 边礼铭几乎是一天都没敢耽误,从一开始决定练习顺序,到后来借教室、规划时间,每一步都尽自己最大努力。 但边礼铭这段时间,仍旧每天早上约赵沅一起喝咖啡。 他不是从宿舍到咖啡店的,而是直接从练琴的教室出来,顶着浓重的黑眼圈,在咖啡店等赵沅。 最开始的时候,赵沅看着边礼铭这幅样,有点心慌: 「你这样熬下去……不行吧?」 边礼铭像喝白水,或是喝感冒药一样;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咽自己的冰美式: 「没办法啊,只能是半夜到凌晨这个时间,我才能约到乐团排练教室。」 赵沅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约乐团教室?普通的琴房也可以啊!」 边礼铭闭着眼睛轻轻摇头,仍在小口地吞咽面前的冰咖啡,跟赵沅解释时也没能把眼睛睁开: 「不可以。普通琴房里的琴是立式钢琴,也很旧了,音准音色都很差,简直是灾难。平时应付作业的时候偶尔用一下,去比赛绝对不够。而且我在家练琴也是用三角琴,还是更习惯三角琴的音量、位置还有触键的感觉,弹起来更顺手。」 赵沅感觉边礼铭甚至可以含着冰美式的吸管,坐在咖啡店里原地睡着了。 赵沅伸手去推了下边礼铭的胳膊: 「那你什么时候睡觉啊?翘课吗?」 边礼铭把眼睛睁开,两只手捧着咖啡杯,让里面的冰块冰着手掌心,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就……没课的时候睡呗。我们班里人太少了,老师扫一眼就看出来谁没来了,没人敢翘课。」 再后来,边礼铭叫赵沅喝咖啡,赵沅见他的第一句话一定是:「睡吧,到点儿我叫你。」 边礼铭也从来不跟赵沅客气,美式换成了常温的,有时候捧在手里,还噙着吸管,人就已经睡着了。 赵沅便过去把咖啡拿走放回桌子上,在对面的座位上安安静静地喝自己雷打不动的卡布奇诺。 时间过得很快,无论是对边礼铭,还是对赵沅。 赵沅亲眼看着咖啡厅窗外路过的人衣服越穿越薄,马路旁边的灌木被一场又一场绵绵春雨洗得焕然,路旁的树开了不知名却红得耀眼的花。 边礼铭院子里的那颗玉兰树,某次赵沅回家路过的时候特意留了心——已经完全没有花了,只剩下满树颜色参差的绿。 比赛的那天,边礼铭作为参赛选手,收到两张比赛观演入场券。因为边礼钦还在本州独立国出差没回来,所以两张都给了边父。不过边父也没能保证他一定会来。 至于赵沅,边礼铭直接让他陪着一起进了后台,帮忙保管贵重物品,拿谱子之类的。 比赛当天后台很乱。选手多,化妆檯和更衣室却有限,再加上每个选手带来的「比赛助理」,喧闹声可想而知。 边礼铭和赵沅实在是没办法,干脆随便找了个角落把衣服换了,匆匆抓了一下头发,往脸上扑了一点粉,造型工作就这样结束了。 边礼铭说他想再看会儿谱子。赵沅把谱子找出来,让边礼铭先看着,自己去吸菸室抽根烟。 凛沧音乐厅的吸菸室很小,没有桌椅,对比起来也不算干净;地上甚至没铺瓷砖或地板,也就没有人选在这里换衣服。 赵沅推门进去,走去窗边试着开窗户;没推开,便站在窗边点了烟。 吸菸室里确实比外面安静许多,不一会儿,在赵沅一支烟快要抽完的时候,吸菸室的换气扇自动开始「嗡嗡」地工作了。 赵沅其实已经有段时间不常抽菸了,也基本没有了那种忽然很想抽菸的时刻,一个月连一包烟都抽不了。但直到这一天,赵沅又忽然很想抽菸。 那是一种很无助又恐慌的感觉。感觉自己在某个空间里完全无所事事,不知道干什么,很紧张。所以通过吸菸排解指缝间的无聊,寻求一点少得可怜的充实感和安全感。 赵沅还没剖析透彻为何会这样,一支烟就已经不知不觉燃尽了。 赵沅迟疑了一下,从烟盒里又取出一根,点燃了。 赵沅把眼睛紧紧闭上,发狠般吸了一大口,又很长地吐出来。睁开眼睛,菸灰已经积累了一截。 忽然,吸菸室的门又一次被推开。随着嘈杂噪声一同进来的,还有已经收拾停当的,盛装的边礼铭。 边礼铭走来赵沅的身边站定,把手里的乐谱递给赵沅: 「帮我收起来吧。」 赵沅弹掉那截菸灰,小心地把谱子重新放好,然后继续面向窗外,无声地吸菸。 「我也想要。」边礼铭转头向赵沅,视线落在他的嘴唇:「我有点紧张。」 赵沅一愣,把烟叼在唇角,低头去口袋里摸烟盒。没等摸到,嘴里的那半截烟便被边礼铭拿了去。 赵沅睁大眼睛抬头朝边礼铭看。边礼铭早已把烟放进了自己嘴里,嘴唇微开时,吐出一片松散的白雾。 赵沅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还需不需要提醒边礼铭,这支烟是自己抽过的,上面有自己的口水的。 第19页 边礼铭不知道吗?边礼铭不介意吗?边礼铭什么意思啊? 赵沅肺里的痒瞬间全部转移到了心尖上,连喉咙口都跳得厉害。 可赵沅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太敢直视边礼铭的脸,只能若无其事地转回原来的方向,继续故作深沉地看向窗外。 可是,窗外其实什么都没有啊。只能看到音乐厅的一面墙——一片纹理非常无聊的白色石英岩。 那半根烟被边礼铭抽完了。 边礼铭把烟灭了,用两手的掌根撑着窗台,做了个深呼吸: 「算了!不管我爸来不来,好好比赛好好弹就行了。紧张有什么用……」 边礼铭看向赵沅,自嘲地笑了笑。 选手们配合着过了一遍流程之后,比赛便按部就班地开始。但赛前令人煎熬的无聊却没结束,边礼铭的表演顺序抽得比较靠后,和赵沅在后台好一阵苦等。 之后上台,现场抽籤,边礼铭抽中了萧邦的《冬风》改编曲。赛方在保留了右手音阶跑动的同时,在左手部分也加了对技术要求不低的和弦转化。 这些解释都是赵沅之前听边礼铭说的,他本身其实并不太懂其中的意思。在台口的幕布边听边礼铭在台上弹,只觉得曲子很复杂,也不太分得清是好是坏。 直到边礼铭谢幕时,赵沅看到了边礼铭的表情,心便放了大半,知道边礼铭发挥得应该还不错。 之后在后台没待多久,所有的演奏就都结束了。在等待分数统计结果的时间,邮件里所说的「即兴问答」环节就开始了。 两个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听后台有人喊「先来10个」,边礼铭就莫名其妙地跟其他几个人一起,被推到台口站好,在台下响起掌声的时候走上台。 原来不止题目是即兴的,连参与这个环节的人也都是即兴的。 边礼铭知道这个比赛开办还只是第一届,赛方自己肯定也有很多没熟悉的地方。所以他也只是懵了一下,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不卑不亢地配合主持人,跟台上其他人一起依次做了自我介绍。 之后就是乱七八糟的提问时间。有些评委问的是关于个人经历个人成长的问题,有些问的是对曲目对比赛的印象和理解,问得五花八门,边礼铭听着都感觉这个环节很没意义。 等轮到边礼铭的时候,边礼铭的状态就很放松了。他已经无比确定,就算赛方临时变卦,决定在评奖的时候参考一下提问环节选手的表现,这些表现也绝对没有一个可以量化的标准。 所以就随便答咯!不出丑就行了。 「这位……边礼铭先生,」台下的评委拿着手麦,不太熟练地发问:「请问,你对凛沧音乐厅的名字有什么看法?在你看来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 边礼铭迅速地扫了一眼这位评委面前的姓名牌——周洁渊 凛沧音乐厅演出经理。 边礼铭知道凛沧音乐厅是近几年新建的音乐厅,人气还没上来。演出经理能来当评委的话,大概率是凛沧音乐厅也贊助了这场比赛。 不过,虽然凛沧音乐厅是新落成的,凛沧中学倒是很早就存在了。边礼铭对「凛沧」这个词一点儿也不陌生,也没觉得这个问题有多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 边礼铭很淡定很沉稳地管理着自己的表情,把麦克风从身边的选手那里接过来,几乎没有沉吟思考的时间,张口就来: 「字面上来看的话,『凛沧』的『沧』应该代表沿沧市。所以首先,凛沧音乐厅一定有志于整个沿沧市的文化建设和艺术氛围的优化;给人很可靠,很有担当,很有情怀的第一印象。 「另外『凛沧』一词的发音,在我听来应该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仓廪实而知礼节』。这句古语其实就是在说,在民生有保障的时候,人们才会去追寻更高的、精神层面的追求。为身处盛世的人们提供精神营养,相信也是凛沧音乐厅想要做到的事情。谢谢。」 边礼铭鞠了一个90度的躬,听到了台下雷动的掌声。 原先提问的那位评委拿着手麦又补充了一句:「果然曲如其人!年纪轻轻,能把一支练习曲弹出恢弘壮阔的气象,一定是有深层次的原因的。今后一定前途不可限量啊!」 边礼铭再一次微笑着鞠躬道谢。 赵沅一直站在台口看着台上的边礼铭,听完这个回答,听到台下全部为边礼铭而响起的掌声,赵沅觉得自己比边礼铭还要有满足感和幸福感。 赵沅的视线被激动的泪花模糊了。 边礼铭弯腰鞠躬的时候,在赵沅看来,反而像是一朵昂首挺胸,在耀眼的阳光里开得正好的向日葵。 终于,那个曾经沉郁的、很少笑的、总在责怪生活的、从未真正为自己感到骄傲的边礼铭;在这一刻,总算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光。 这是独属于赵沅自己的,其他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的触动。 在边礼铭走下台的时候,赵沅没管是不是有观众能看到台口,一秒都没多等,直接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边礼铭。 赵沅感觉到边礼铭也伸出手,环住自己的腰背轻轻拍了两下,语气轻快而愉悦地对他说「这是怎么了」。 赵沅把嘴巴尽量凑近边礼铭的耳朵,声音郑重且颤抖: 「恭喜你!我的第一名。」 第9章 两人派对 或许是因为边礼铭的现场表现,或许是因为比赛本身比较新,或许是因为赵沅的「恭喜」,边礼铭竟真的在比赛中拿了奖,还是一等奖。 第20页 边礼铭以艺术专业本科低年级在读的身份,拿到面向专业选手举办的比赛的一等奖,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惊喜的事情。不过因为这个比赛还只是第一届,没有太系统化正规化;奖项设置上,一等奖之上还有特等奖。 但这不影响一等奖听着还是很好听的。 边父直到最后颁奖领奖的环节也没出现,边礼铭给他打电话也被按掉了;过了一会儿发来简讯,说自己这会儿不方便接电话,但晚上会回家。 边礼铭把自己的奖盃和证书发过去,过了大概十几分钟,边父回了一个鼓掌的表情图案。 边礼铭最开始没想着给边礼钦说这个事情,但赵沅劝了他好多次,说如果边礼铭自己不发的话,他就替边礼铭告诉他哥。 边礼铭不想弄得那么尴尬,就还是发了。 于是当周的周末,边礼钦就从本州独立国飞回沿沧市,来回总共十几小时的交通时间,就只为了祝贺边礼铭拿奖。 边礼铭完全没想到边礼钦会冷不丁飞回来,听到边礼钦说要请他吃饭,反而因为没心理准备而觉得无比尴尬别扭。可边礼钦毕竟是为这件事特意回来,自己好像也不太好拒绝,就一定要拉着赵沅一起。 餐桌上,边礼钦因为找不到其他能跟弟弟聊的话题,只能很执着又略显笨拙地一遍一遍跟边礼铭说「祝贺你拿奖」。 边礼铭听得头皮发麻,到后来也不顾什么礼貌客套谦虚收敛,直言: 「不用祝贺那么多遍。放心,以后我还会拿很多一等奖的。」 边礼铭确实这么做了。 之后的日子,在赵沅努力完成学业,努力提升绩点,积累履历,动不动在图书馆里熬通宵的时候;边礼铭也在和最开始的那次一样,借乐团教室练习、准备比赛。 转眼,边礼铭四年学业走入尾声,要和赵沅同一届(因为医学本科专业是5年)毕业了。 赵沅在学习压力巨大的医学院,5年来一次都没有挂过科,绩点甚至超过了几个alpha学生。 边礼铭在毕业生们都忧心忡忡,担忧前途的时候,自己已经手握四五个颇有含金量的专业比赛奖项了。 学校门口的咖啡店关门不做了。毕业学年的上半学期,边礼铭和赵沅最后一次在店里点了咖啡。 店里的咖啡师对两人已经非常熟悉了,一个永远点卡布奇诺,一个永远点美式。 最后一次见时,店员柔和地建议两人要不要试一下别的;于是赵沅开始跟边礼铭推荐卡布奇诺,边礼铭开始跟赵沅推荐美式。 两人极尽溢美之词,夸张得连咖啡师本人都听不下去,在柜檯后面抿着嘴憋笑。最终两人均以说服了对方为前提,被说服了。 不过在两人分别尝过自己点的咖啡之后,只尝了一口,就瞬间非常默契地跟对方换了回来。 哦对,赵沅再也没有提醒边礼铭「这上面有我的口水」的想法了。边礼铭对赵沅也是这样。 在繁杂忙碌,各奔前程的大学生活里,边礼铭和赵沅维持着尽可能简单透明的关系。 未来太大,太丰富,太充满变数;赵沅和边礼铭都没敢去想;但直觉和快乐却那样直白强烈,那样方向明确。 所以两人就在一问一答中形成了比朋友更亲密的,一种十分「定制化」的关系。 「可以挽你胳膊吗?」 「可以啊。」 「可以抱你吗?」 「当然了。」 「客房没收拾,可以一起睡吗?」 「来啊!这么客气。」 「一起洗澡吧,我想……一起,行吗?」 「有什么不行?又不是没试过,要一起就快点儿。」 「我……我可以亲你吗?啊没事我乱说的,脑子不太清醒,你别当真啊。」 「……嗯。」 这年夏天,边礼铭以沿沧大学艺术学院本科生的身份,参加了最后一场比赛。拿了第一名,还打破了之前一个小有名气的选手的蝉联。 「华章杯」青年钢琴家演奏大赛,算是大众认知度和专业含金量都很好的比赛了。边礼铭拿一等奖的时候自己也挺暗自高兴的,还跟赵沅说,这是他最想要也最喜欢的毕业礼物了。 前几天,边礼铭接到赛方的电话,说他赛后的採访可能会在几天后的综合新闻里播出来。 当天吃饭的时候,边礼铭把这件事像任何一件平常的事一样告诉了赵沅。 但赵沅却差点当场激动地跳起来,又自觉失态地收敛神色,压低声音对边礼铭说: 「喂!你不知道《综合新闻》收视率有多好,影响力有多大吗?就是每晚七点半,播半个小时的那个啊!所有公共频道都必须在那个时段转播。也就只有《早间新闻》能跟它一较高下了!」 边礼铭脑袋空了一下,这才渐渐反应过来:「啊……是那个《综合新闻》啊。」 赵沅的兴奋劲儿还没过,用了点力气拍拍边礼铭的肩膀: 「哎!你这得办个派对,大家一起庆祝一下吧!你想请谁?」 边礼铭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脸上的愉悦和激动甚至不到赵沅脸上的十分之一。边礼铭沉吟一阵,低笑着摇了摇头。 「啊?为什么?」赵沅疑惑。 「我想请我爸,但他肯定不会为了陪我看一场新闻节目特意拨冗的。我哥……不太想给他添麻烦,他从本州独立国飞过来也挺折腾的。」 第21页 「那你的同学呢?请老师来可能不合适,但同学总可以吧?」赵沅不死心地追问:「你没有平常比较合得来比较熟悉的同学吗?」 边礼铭抿了抿嘴唇,明明是天大的好事,可他看上去反而有些落寞: 「但快毕业了,我们不再是同学了,更是竞争对手。学古典钢琴的人太多了,熬出头的又太少。换位思考,我也不觉得他们会因为别人取得的成就而高兴;与其让他们违心地来祝贺,倒不如不要为难他们了。」 赵沅愣住了,脸上原本欢愉的表情也隐没了,站在边礼铭身边有点不知所措。纠结了半天没想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很程式化地拍拍边礼铭的背。 边礼铭抬起嘴角笑了笑,偏头去看赵沅盛满心疼的脸: 「但那天你还是会来陪我一起庆祝的,对吧?」 赵沅当然会。 新闻播出的时间是周五,赵沅专门让在电视台工作的父母帮忙问了一下,应该是不会有变动了。 周五下午的时候,赵沅和边礼铭一起去超市买吃的,这样晚上就可以边吃边等,想想都舒服极了。 周五下午的超市人不算少,但也没有特别拥挤。摆满了商品的货架一层接着一层,推销摊位上的喇叭一直重复播放着折扣信息和「欢迎试吃」。 赵沅和边礼铭拿了一辆小推车,往食品饮品区悠闲地走。边礼铭推着推车,赵沅跟他并排走。两人的肩膀时不时碰在一起,赵沅就干脆挽住边礼铭一条胳膊。 这好像还是赵沅和边礼铭第一次一起逛超市,或许也成为了最后一次吧。但当时没有人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两人的思维都舒适地待在当下,待在目力有限的未来。 「好快啊……我们居然真的要毕业了。」边礼铭呼着长气感慨。 赵沅当然知道。好像每次升学,每段经历,每次选择都像蝴蝶扇动的翅膀;在向前迈进的时间里蛰伏,把生活拉向某个不太能预知的方向。 赵沅很清楚,凛沧中学、责任学长、沿沧大学的选择,属于他和边礼铭的不谋而合,或者是阴差阳错;并不是因为对方而非这样不可的。可这样的「巧合」可以一直发生下去吗? 一段因为运气开始的关系或情感,会因为运气耗尽而走向结束吗?赵沅也不知道。 两人路过一堆巧克力零食,赵沅随手从货架上拿下来两盒牛奶巧克力,扔进推车里: 「所以边礼铭,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边礼铭稍稍仰起头,转了下眼睛: 「我爸跟我聊过这个问题。他说我可以考虑进文化局,或者非政府组织但影响力比较大的行业协会。所以这样的话,我可能要接着深造几年;然后进高校任职,就不走演奏家的路了。」 边礼铭在本科期间这种水平的表现,完全不用担心深造去向。想方便一点就留在沿沧大学继续,想再往高走走就去申国外的音乐学院,也不会有什么问题。赵沅也都很清楚。 「可是……就好好弹琴不够吗?为什么一定要跟政界扯上关系?边叔叔要求你一定要这样吗?」赵沅转头去问边礼铭。 边礼铭从货架上取下两盒黑巧,也扔进手推车里,顺口说: 「政治不是重点,影响力和权力才是重点。一种是考虑『我怎么样』,一种是考虑『这个行业会怎么样』;哪种更有意义,不是显而易见吗?」 赵沅轻轻皱了下眉头: 「这是边叔叔跟你说的?他从政这么多年,肯定是这种想法……」 「也不算是。」边礼铭从货架上取下来两罐气泡水:「是我自己也这么想。」 赵沅长长地「哦」了一声,缓慢地点了两下头。低头的时候看到手推车里四盒巧克力,便把自己放进去的两盒牛奶巧克力挑了出来,准备放回货架上。 「干嘛?」边礼铭伸长胳膊把赵沅手里的巧克力又拿过来,放进手推车里:「想吃就拿着呗。」 「太多了,我们只有两个人。」赵沅解释:「吃不完浪费。」 「吃不完就放着之后吃,巧克力又不容易过期。」边礼铭不由分说地推着手推车接着向前走。 不一会儿走到冷柜区,放着各种需要冷藏或冷冻的甜品和饮品。一柜子五彩缤纷的冰激凌,和各种口味的果汁果茶、酸奶牛奶。 赵沅在挑东西,边礼铭就扶着手推车站在他身边,看他被冷柜里的光照着的侧脸。 「阿沅,」边礼铭轻轻咂了一下嘴唇,问道:「那你之后什么打算?」 赵沅的手部动作有点微不可查的凝滞,但还不至于被边礼铭发现。赵沅选了两罐蜂蜜柠檬茶放进推车里: 「我是一直想当医生的,所以毕业之后肯定会接着读研。国内学校的研究生项目接受统一考试成绩的很少,我去考可能不太现实,所以应该会出国吧。」 「那你准备去哪个国家?什么学校?」边礼铭把赵沅放进来的两罐柠檬茶摆好:「你要出国的话,我跟你去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城市,最好也同一所学校。到时候我们一起在校外租公寓,就我们两个人住,一起做饭,一起煮咖啡。」 赵沅转过头来对边礼铭笑笑,心中暗嘆为何边礼铭不喜欢甜食,说出来的话却从里到外都甜透了: 「你愿意的话,可以啊!不过我还没定去哪里。出国的学费、教学质量、入学门槛都挺参差的,我还没仔细研究过。」 第22页 两人又去尽量克制地拿了几包膨化食品,然后去收银柜檯排队结帐。 正好碰上饭点儿,结帐的柜檯关了两个,仍在工作的柜檯前排的队很长。边礼铭和赵沅并排站着等。 可能因为前前后后的人太嘈杂,太肆无忌惮地讨论他们带了几个塑胶袋,购物卡里还剩多少钱,这次能不能花光之类的话题;以至于边礼铭和赵沅反而没有了打开话匣子的欲望,只是站着原地干等。 两人之间的沉默维持了好久,赵沅好像都看得见沉默的形状了:很深的暗蓝色,像一滩蔓延起来毫无边际的液体,流得整个地板都是。 直到边礼铭出声,大片的液体在半秒之内全部蒸发得无影无踪: 「阿沅,万一,万一我们没法去同一个国家和城市,或者万一我读一年你读三年……总之,万一我们走散了,你还会记得我吗?你还会记得我的吧!」 赵沅心尖一颤,脸上反而摆出一幅诧异又好笑的表情,歪着脸朝边礼铭看,揶揄道: 「想什么呢!要说记不记得,还是边大钢琴家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比较容易忘掉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半成品』医生吧?」 「不会的。」边礼铭忽然一脸严肃,郑重其事地摇头:「我跟你保证,以后万一我们走散了,再联繫到的时候,你只要还叫得出我的名字,我就一定能立刻知道这是你。」 赵沅觉得自己产生了错觉,好像身边所有的嘈杂都瞬间消弭了,周遭安静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赵沅莫名有一种好像整间超市的人都在留心听他俩的对话的感觉,脸颊隐隐发热,伸手用拳头锤了一下边礼铭的肩膀,小声嘟囔一句: 「别傻了……」 结了帐从超市到赵沅家里,时间已经过了晚上七点。 边礼铭家里根本没有电视,看不了综合新闻的直播。刚好赵沅的父母出了差,家里没别人,于是两人干脆就去了赵沅家里庆祝。 因为《综合新闻》每个频道都会转播,打开电视之后甚至连换台也不需要。 赵沅和边礼铭并肩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原本买来的吃的喝的也没心思去碰,两人都无比专注于电视屏幕上播放的东西。 随着《综合新闻》的片头开始播放,赵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音乐声响起,他却紧张得胸口发闷,又粗又重地做着深呼吸,也没缓解多少。 主持人报完今天的日期,当前的时间,说了几条本日新闻提要,一直等到最后一条,才听主持人说: 「『华章杯』青年钢琴演奏大赛顺利举办,于上周日落下帷幕。新人黑马边礼铭打破『天才演奏家』禹智材的两届冠军蝉联,我国钢琴演奏界人才代出。」 赵沅这才感觉到身边的边礼铭和自己一样,暗暗松了口气。 窗外天色渐渐黑了,屋子里还没开灯,也没人从电视机前挪开去开灯,整间屋子里唯一在发光的就是两人面前的液晶屏幕。 赵沅开了一袋薯片,自己往嘴里放了两片,然后把袋子朝边礼铭的方向递一递,边嚼边说: 「一般不涉及政治的文化类新闻都是放在后面播报的,所有新闻节目基本都这样,不成文规定。」 边礼铭呼了口气,笑着说:「知道了,我多大人了还在意这个?」随后拿起一罐赵沅选的柠檬茶饮料,把易拉罐的拉环拉开,给赵沅递过去。 赵沅赶忙松了拿着薯片的手,两只手一起去接那罐柠檬茶,语气十分夸张: 「嗷哟!我们边大钢琴家的手指这么金贵,怎么能用来帮我开易拉罐!」 边礼铭「啧」一声,端着柠檬茶罐的手应声缩回去一截,抿着嘴佯装冷酷,眼角眉梢却又渗出笑意: 「那你自己开!」 赵沅嘻嘻笑着,伸手再往前够,也就拿到了边礼铭手里的柠檬茶。赵沅仰起头喝了一口,闭上眼睛咂着嘴回味: 「果然,感觉普普通通的柠檬茶里都有一种成功的味道!」 边礼铭无语得以手加额,莫名有点脸热,情不自禁地照着赵沅地脑袋顶拍了一下: 「赵医生!麻烦你唯物一点好吗?」 两人在沙发上摊成一团,边吃边喝,看着前面多少有些「不关事」的政治经济新闻,笑着做与之毫无关系的无意义讨论。 边礼铭说早知道应该买点酒,派对没有酒感觉还是差点儿感觉。 赵沅立刻反唇相讥:「派对没人才差点儿感觉吧!」 赵沅说完就有点后悔了。虽然是开玩笑,但是毕竟也有无意间揭人伤疤的嫌疑。但边礼铭似乎并没因此低落,软声笑道: 「有你一个意思一下也就够了,我很满意了。」 赵沅全程一直留心着播报进度和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框,19:55的时候,镜头再次切回导播室,赵沅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边礼铭,示意应该到他的那条了。 边礼铭应该也有点难掩的兴奋,在沙发上稍稍坐直了些,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准备在新闻出来的时候拍照。 这时,画面里忽然出现了一只来源不明的手,主持人面前被塞了张纸;紧接着,只听主持人念道: 「插播一条重要新闻。今日下午7时41分,本州独立国当地5时41分,于国政厅门口发生枪击事件,造成多人受伤。我国外交官、外事局军务司职员边礼钦被子弹击中头部,当场死亡。目前嫌疑人暂未确定,本州独立国警方已立案调查,具体情况请关注本台后续报导。」 第23页 空气凝固了。 赵沅感觉自己的脑袋完全空了,无法进行任何有序的思考。四肢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浑身发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一个动作也做不了。甚至没能做到转头去看身边毫无动静的边礼铭。 很快,不等电视机前的两人又进一步的反应,镜头就迅速切回到另一位主持人: 「接下来是本期最后一则新闻。上周日,『华章杯』青年钢琴演奏大赛决赛圆满结束。」 电视画面转为比赛当天的拍摄内容。红色幕布红得像新鲜的血,装满整个长方形的电视画面,红得迫人眼目。盛装的选手们站在舞台上,脸上映着忽明忽暗的闪光灯。随后镜头切到中近景,边礼铭手捧鲜花和奖盃,满脸惊喜愉悦、笑得自信舒展。 背景音中主持人还在不紧不慢地陈述: 「沿沧大学本科学生边礼铭作为初次参赛选手,成功突出重围,以一曲改编自孟德尔颂的独奏作品《春之歌》击败上届及上上届冠军禹智材,成功夺冠。成为自比赛开办以来,首位在大学本科阶段就取得该比赛一等奖的选手。」 「『华章杯』青年钢琴演奏大赛自上世纪末开办以来,已经有三十余年的历史了。从中诞生过多位知名钢琴演奏家,不仅活跃于国内,也得到了国际上的广泛认可。被业界称为『钢琴家的潜力试金石』。」 画面切换,电视里的边礼铭捧着花束和奖盃,正对着镜头。稍显僵硬的脸颊被舞台地毯和幕布映得泛红,亮晶晶的眼神里是难掩的兴奋与幸福: 「很荣幸能拿到这届比赛的冠军!希望在比赛的推动下,沿沧市、南华国的艺术环境可以越来越好;越来越多的演奏家能被观众们认识、认可、喜爱。感谢大家!」 那大概是边礼铭自出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天。 第10章 白鸽飞走了 至于这一天到底是怎么结束的,赵沅也从来没有再想起来过。 似乎是触发了大脑的被动保护机制,悲切震惊的情绪被打撒成混乱的碎片。等赵沅真正反应过来的时候,屋子里只剩他一个人,一茶几乱七八糟的饮料零食,以及电视里兀自在喋喋不休的gg。 边礼钦的遗体在第一时间,由同在本州独立国的外交官员们护送回国了。边礼钦生前签过遗体捐献协议,边父和边礼铭只是在医院匆匆见了边礼钦一面。 赵沅想去找边礼铭;多少陪陪他,安慰安慰他。赵沅知道亲人去世的滋味并不好消化,也知道这个时候的支持有多重要。 但边礼铭貌似忽然忙了起来。以边父的次子,边礼钦的弟弟的身份,拥有了许多需要他处理的事情——接受採访、和边父一起接待前来关心弔唁的政界友人,整理相关的信件邮件并且回复…… 边礼铭甚至忙得连自己毕业的事情也来不及操心。 除此之外,即便没有遗体,边家还是在家里准备了一场不甚名副其实的「遗体」告别仪式。 那一天下了下雨,可仍旧,东山街道几乎所有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出现了。也包括赵沅。 赵沅撑着一把透明的伞,走到门口时,在管家的指引下收了伞,换了鞋套。 边家的会客厅里已经有很多客人了,靠墙的地方并了两个盖着桌布的条桌,上面摆着一些冷食甜点。边礼铭和边父在另一边站着,和前来弔唁围了一圈的人们神色自若地交谈。 边礼铭穿着黑色的合身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脸颊也没有冒胡茬,很得体。赵沅离边礼铭他们比较远,边礼铭忙于应付客人,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赵沅。 赵沅一个人默默走去了边礼钦的遗像前。 一旁的金丝楠棺木中没有躺人,只尽量整齐地放着边礼钦生前曾经穿过的衣服。被红色绒布半包围的方正空间里,是一件叠起来的白色衬衫、一条棕色的皮带和熨烫整齐的西装裤,以及一双已经起褶的旧皮鞋。 赵沅想起那个夏天的下午,提着珐瑯花瓶来自己家里跟奶奶祝寿的边礼钦;那个知道弟弟跟他不亲,却还如此费心地抓着蛛丝马迹一路攀上来,只为了在暗中让边礼铭的生活更顺利一些的哥哥。 边礼钦明明那么耀眼那么完美,谁都挑不出一丝错来;偏偏他还总是谦恭地弯着腰,即便有出众的身高,也从不因此俯视任何人。 赵沅心中抽痛,为边礼钦遗憾又伤心。这个这样温柔,这样润物无声的哥哥;再也没有机会用他如此静默的方式,爱他的弟弟了。 边礼铭,那么骄傲,骨子里又那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又少了一个总在暗暗关心他,永远无条件支持他的亲人。 不觉间,赵沅的眼前被泪光模糊了一片。棺木里那件整齐的白色衬衫柔和地隐隐发着光,「吧嗒」一声,落了一滴眼泪在上面。 「你来了。」熟悉的声音在赵沅身后响起,边礼铭的一只手落在赵沅的肩膀上。 赵沅轻轻吸了一下鼻子,转过身去面向边礼铭:「你还好吗?」 边礼铭把搭上赵沅肩膀的手收回去,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我好累。这几天干了好多事情,我爸太忙了,之前都不知道他一天的工作居然那么满。所以我哥的后事基本都是我在安排,遗物整理啊,採访啊……这段时间应该算是我接触边礼钦最多的时间了吧。」 赵沅鼻尖又开始隐隐发酸。生活就是这样,有时候命运并不会被真诚感动,无论此人生前是如何的执着。 第24页 「边礼钦是很好的哥哥,他一直很关心你很在意你。你也别太累着自己,礼钦哥要是还在的话,肯定又会担心的……」 「赵沅,」边礼铭有点迫不及待地把话头接过来,声音压低了些:「你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几天这么累吗?因为我每天被上百句『边礼钦的弟弟』这种称呼轰炸,我要跟每个人重复一遍我的名字!所以算我求你,死者已矣,就不要再拿出来强调这么多遍了行吗?」 赵沅被边礼铭的话搞懵了,太阳穴跳了一下,所有本来混乱的思绪仿佛都「咔嚓」一声被剪断了,一段也连接不上,只有看着边礼铭发愣的份儿。 边礼铭呼了口气,语气平静下来一点,接着说: 「昨天南华国钢琴家协会的副主席来联繫我了,问我有没有兴趣加入。他说,拿到『华章杯』冠军绝对已经够资格了,如果我愿意进协会的话,就是目前协会里年纪最小的钢琴手,也完全受得起别人叫一声『钢琴家』!边礼钦能做到的,我未必就做不到。」 赵沅几乎张口结舌,眼神颤抖着看边礼铭,半晌,才用一种很没底气的语气问: 「所以,在你眼里,边礼钦只是个比较对象吗?可……他是你哥哥啊!」 边礼铭清清楚楚地点头,语气沉着而冰冷: 「对啊,但我和边礼钦从来就是比较对象的关系,你应该很了解的啊。并不是所有兄弟之间都能兄友弟恭的。你是独,从来不需要去争去抢什么东西;所以你才能一口一个『礼钦哥』,叫得这么理所当然啊!」 「你……你说什么?」赵沅红了眼睛,满眼不敢相信地看着边礼铭。 可能是两人动静有点大,边家客厅里不少人都开始转头朝这边看,而边礼铭却还是一脸正色地直直盯着赵沅不放。 赵沅不想在边礼钦的追思会上闹出什么大场面,也不想在场的任何人难堪。赵沅躲开边礼铭的注视,低下头小声说: 「我就当你现在不够冷静,等你冷静下来我再来吧。」说完也不等边礼铭回答,赵沅便转头走出房门了。 门外仍旧天色阴沉,小雨还是没有停。赵沅在门口扯下鞋套,找出自己的伞,便踏进雨里去了。 虽然叫边礼铭冷静了,但现在,赵沅自己其实也不冷静。 他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冷静。 赵沅回到家,被淋湿了一半的裤子都没来得及换下来,就迫不及待地翻出烟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支烟。 不知道是因为回来的路上走得太快,还是因为赵沅偶然发现的,长久存在的事实;总之赵沅现在心跳得快要震破自己的耳膜。 赵沅头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他和边礼铭,到底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么亲密的朋友关系? 许久没碰的烟,反应强烈到掀起了赵沅脑海中快要凝固的记忆。像一间久未整理的阁楼,打开窗户的一瞬间,积攒的尘土在阳光中翻涌起来,呛得人鼻咽发痒。 赵沅和边礼铭,好像真的是很不一样的两个人。 一个家道衰落,一个炙手可热。 一个喜欢卡布奇诺,一个喜欢美式。 一个读精细严谨的医科,一个学自由奔放的艺术。 一个想要生活平淡安稳,一个竭力追求出人头地。 一个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一个却拥有影响行业甚至世界的意图。 就连出去游玩时,一个想的是山水风景,一个却在关心国际会议。 看到玉兰树时,一个惋惜鲜花凋落,一个惊嘆新芽初萌。 …… 所以那些拥抱,那些互诉衷肠,那些十指相扣,那些同床共枕,那些在浴室里的荒唐秘事……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呢? 明明是两个这么不同的人,是怎么走得这么近的? 有人在妥协吗?有人在迁就吗?只是因为命运和生活的重叠吗?主角换一个人,也会是一样的结果吗? 赵沅觉得自己的大脑忽然很累,因为得出了潜意识中不愿得出的结论,所以想要迅速宕机来逃避一会儿;可肺里的香菸却尖锐地刺激着每一根想要闪躲的神经,让人在无比清醒中感到了绝望。 在合适的契机,发生了合适的事情;也并不代表遇到了合适的人。 赵沅累得要命,一根烟燃尽后,就上楼去换下了被雨弄湿的衣裤,进浴室泡了个澡。觉得困了,就换上睡衣拉上窗帘,躺在自己床上睡着了。 赵沅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自己在一座房子里,在一个能看到花草景观的二楼露台上;面前的桌子上是一杯咖啡,阳光那么好,温柔又明亮,微风吹过,带来恰如其分的温度。 赵沅心情很好,端起桌上的咖啡,仰起脖子喝了一口——好苦! 赵沅被苦得皱紧了眉头,低头去看,杯子里是半杯纯黑色的咖啡液。 赵沅摇摇头,从露台走出去,想去楼下的咖啡机那里打点奶泡加上去。赵沅以为这座房子就是自己的家,可从楼梯下去,一楼客厅和餐厅的布置,完全和自己家不一样。 赵沅端着手里的那杯黑咖啡,脚步迟疑地停下,看着面前正在伏案工作的,穿着正装的人。 那人对面还有一个应该是助理或秘书的人,在滔滔不绝地给他汇报这天安排的种种行程。 赵沅朝那人慢慢走近,慢慢认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第25页 「边礼铭?你是边礼铭吧!」 桌上的人应声抬头,挑了挑眉毛,而后欣喜地从桌前站起来。 「阿沅!」边礼铭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亲昵地抓住赵沅的一只手:「晚上的宴会你跟我一起去吧?明明已经有老婆了,结果次次都没法带出去炫耀,再这样下去别人都会怀疑我是不是真的结婚了。」 赵沅莫名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跳到了嗓子眼,想要用力把手从边礼铭手里抽出来,但自己的手却纹丝不动。 边礼铭仍旧是一样的表情,转过头对秘书说:「小江啊,一会儿我跟阿沅自己开车去宴会那边,你今晚提前下班吧!」说完,就牵着赵沅的手往外走。 赵沅不知怎地,一低头,发现自己已然换上了一件做工考究的酒红色西装套装;抬眼,正好就撞上边礼铭温柔垂下的眼波。 「等,等一下……」赵沅小声地反抗,想要拉着边礼铭停在原地;但赵沅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力气也使不上,被边礼铭径直拉着走出房门,走出院子,走进车里—— 而后赵沅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车窗外是一片毫无差别的耀眼的白色;驾驶位上边礼铭还正在一丝不苟地控制着方向盘,仪錶盘上显示目前行驶速度在三十迈。 赵沅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边礼铭:「我们……我们在哪儿?我们要去哪儿?」 可边礼铭似乎是没听出赵沅语气中的紧张,笑着随便地摇了摇头。 赵沅害怕地用手抠紧两侧的座位,嗓音近乎撕裂地颤抖着: 「边礼铭!你在往哪儿开?!」 赵沅猛地睁开眼睛,湿透了额头和嵴背,从这个荒诞的梦里醒来。 赵沅拿起手机想看一下时间,却发现了好几通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好在,这些消息都跟赵沅现在无心应对的边礼铭无关,是赵沅的父母发来的。 他们说今晚会晚点下班,但会回家,想跟赵沅商量些事情,让赵沅记得等他们。 赵沅揉了揉太阳穴,看时间差不多了,便下楼去厨房准备煮饭。一边备菜,一边不由自主地回忆梦里的场景。 为什么梦里他是和边礼铭结了婚的呢?他们俩不是朋友吗? 在梦里,被边礼铭牵住的感觉又为什么这么别扭? 坐在车里的时候为什么看不到窗外的景象?明明在两人分别处于两个空间的时候,梦里的空间是很具体的啊。 是因为自己在将要醒来的时候,想像力被削弱了吗? 还是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和边礼铭有什么能够一起前往的地方,有什么能共同实现的愿景。 因为根本就是不同的方向。 赵沅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气。计时器的闹钟开始响了,赵沅把烙好的鸡蛋饼夹出来装进盘子里,撒上胡椒盐,用筷子一点一点撕下来放进嘴里。 赵沅也尝不出好不好吃。 晚上快八点的时候,赵沅的父母才从外面回来,在玄关处弯着腰撑着鞋柜换鞋。 赵沅就坐在一旁的餐桌上,吃完了晚饭在等他们回家,或许是最近几天太累,眼睛有点发酸。 赵沅的父母默契地彼此交换了一次眼神,才过来走到餐桌旁边,拉开椅子坐下。 「阿沅,」母亲开门见山:「你快毕业了,有想好去哪里接着读硕士吗?出国的话,你有没有比较偏好的国家?我们今晚讨论一下尽快定下来吧。」 赵沅思维一滞,有点忙乱地开口回答: 「我,我还没仔细想过,我原本想着gap一年,做点兼职,再好好评估一下自己适合去哪里……」 「所以,你确实有在担心学费?」赵沅的父亲忽然打断,有点担忧又有点抱歉地看向赵沅。 赵沅反而被这种眼神弄得不知要说什么,有些慌张地躲开,尴尬地笑了一下: 「这不是很正常嘛!我也成年了,学医的学习时间这么久,总不能长到三十岁还找家里要钱吧?再说您跟我妈的钱也不是那么容易赚的。」 「其实,你跟边礼铭的事情,礼钦跟我们说过。」 空气沉默了许久,终于再次被赵沅的母亲打破: 「他知道你学医科,也想到了你毕业的时候面临的处境。大概他很满意你当他的弟媳吧,所以之前就跟我们聊过这件事。 「边礼钦的意思是,如果你和边礼铭毕业之后可以定下来,边家可以负责把你们送去同一个国家同一所学校。一切的学费、生活费,都不用担心。 「所以我们之所以这个时候才跟你谈这件事,其实也是因为我们没想好要怎么办。两个beta,又都是男人,结婚的话会承受多少非议,这些已经是问题了。但除此之外,我跟你爸爸更不想因为经济的压力,影响你这么重要的选择,但我们又确实没什么别的办法。 「直到今天我们有办法了,所以才跟你说这件事。阿沅你放心,就算你跟边礼铭结婚,你也不需要占边家一分钱的便宜。我跟你爸一样可以负担起你留学深造的费用,你也不会贻人口实,被边家暗地里戳嵴梁骨。」 母亲说完了,赵沅的父亲又一次小心且缓慢地开口: 「所以,阿沅,你到底喜欢边礼铭吗?你想跟他订婚吗?」 赵沅脑袋里乱成一团,来来回回想了很久,才弄清楚了现在的处境。赵沅沉吟一阵,才说: 第26页 「所以你们可不可以先告诉我,你们所谓的想到了办法,是什么办法?」 赵沅的父母对视一眼,最终还是由母亲开口: 「今天上午,小亚细亚区域爆发武力冲突了。不是流民之间的小规模冲突,卫星拍摄到了重型武器。小亚细亚本来就有南华国和本州独立国的实控区,这几天国会也一直在喊话,要本州独立国对边礼钦的事情作交代。考虑到两国之间的关系,这场在小亚西亚爆发的武力冲突很有可能是大型战争的开始……」 「等一下,」赵沅忍不住打断了母亲的话,声带开始有点控制不住地颤抖:「所以,你要去当战地记者?」 「不是我,」母亲微笑着纠正:「是我们。我跟你爸都会去。」 赵沅的喉咙一下子哽住了,嘴唇颤抖着,半天才开始说话:「你们……你们干嘛啊!不就是上个学的事儿嘛,至于你们做到这个份儿上吗?我不同意,我不需要!」 赵沅越说声音越失控,到最后已经有眼泪出来了,委屈又担心地从眼角淌下来,又被赵沅伸手快速地抹干净。 「我不管,」赵沅清了清嗓子,硬是梗着脖子说:「这钱你们给我我也不会用的,我不同意!」 父亲见状也有些伤感,伸手握住赵沅紧紧绞着的两只手,一字一句地说: 「阿沅,我们做这个决定也不是为了你上学,只是这个决定刚好能解决你上学的问题,你明白吗?战地记者是很有意义的职业,做的是很有意义的事情。以没有偏向的视角讲述事实,为难以发声的人发声,这是我和你妈妈一直想要做的事情啊。」 赵沅母亲长出了口气,也说:「阿沅,你也知道,外公外婆去世之后,我跟你爸爸的工作本来就有变动,从制作组到前方记者。与其被观念不同的上级指挥,做非常浅表的调研,产出一些自己都不喜欢的内容;我跟你爸都觉得,倒还不如去做战地记者,起码是我们内心认可的事情。」 赵沅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影响父母的决定,从小到大都是,父母从来没有被他说服过。 赵沅仿佛已经看到了父母离开的场面,在飞机场大包小包地託运,笨重地回身朝他挥手。以及在电视机画面里,穿着整套的身体防护,额前冒汗地讲述现场情况…… 赵沅忽然伤感起来,眼眶像是开了水闸一样,开始源源不断地流出眼泪来: 「但是……但是,那我怎么办啊……」 「我们阿沅,会长大的。」父亲的眼眶也有些湿,捏着赵沅的手又加了些力,说话时语调也稍稍有了变化:「二十多岁的大孩子了,要慢慢学会变勇敢,变独立,对吧?」 「哇」一声,赵沅再也忍不住了,大喊着闭上眼睛哭了出来,把手抽出来紧紧抱住父亲,把脸埋在父亲肩膀上抽噎着哭。 母亲见状,也缓缓起身,站在父子二人身后,轻轻地搂住两人地肩膀,还是忍不住默默流泪。 这个晚上结束得稀里糊涂。 赵沅最终也并没有弄清楚他和边礼铭之间的事情。不过,赵沅在今晚切身认识到了,他的自由是用多么贵重的东西换来的。 某些人根本没在意的,出生就有的,选择的自由;原来对他而言,有着这样沉重的代价。 因此也更不能被随意地对待。 一家三口后来哭够了,又开始聊天,聊了很多之前的事情。 赵沅记得自打他有记忆的时候开始,父母就在做那个深度调查栏目了,因此更惊讶为什么这么多年了,父母还会被从制作组「贬」到前方记者。 赵沅的母亲说,可能正因为时间太长了,要坚守的东西太多了,执念太重了,才更不适应这个处处求变的新闻时代。 赵沅的父亲带着追忆的微笑,幽幽地讲起之前的在制作组里的事情: 「一开始进组的时候,你妈妈就是制作组组长,节目组里超过一半的人都在摄影棚外做前方记者的工作。我第一个月也在做记者,后来整理出第一个案子,把新闻稿交上去,就被你妈妈调来棚内做编剧了。后来我才知道,我那篇新闻稿被她在整个摄制组传阅了一圈。」 赵沅母亲也笑起来,对上父亲的眼睛,语间满是温柔: 「当时在看完你的稿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我找到了自己想要一辈子共事下去的人。」 第11章 芳草萋萋 沿沧市向来不是个四季分明的城市。 春天和夏天的过渡非常模糊且反覆,气温总是随着一场一场的雨上下变化;前一天穿长裤还冷,第二天或许就光着膀子都觉得热了。 拖延拉扯之间,夏天总算分明地来了。 当上午十点出门就受不了太阳的热度的时候,当就算下雨,湿热的空气也会从伞底翻涌进来直扑脸面的时候;赵沅和边礼铭的本科生活,像一张即将燃尽的纸签一样,也渐渐只剩一个尾巴。 赵沅自那天起就没再跟边礼铭联繫了,反之亦然。 赵沅有几次路过大门紧闭的边家院子,从低矮的院墙望进去,仍有一院的盎然绿意。赵沅好多次抬头去看,那颗玉兰树露出了小半个郁郁葱葱的树冠,油亮丰厚的叶片中,找不出一片白色的花瓣。 赵沅去学校走最后的毕业仪式的时候,路过了曾经一起和边礼铭去的咖啡店。新店还是做咖啡的,只是店里换了软装,换了名字。 第27页 这天趁着毕业典礼,边礼铭约赵沅在这间新的咖啡店「顺便」再见一面。 拍完毕业照,跟同学老师们告了别,把学士服脱下来收好,赵沅便应邀赴约。 进门的时候边礼铭已经先到了,坐在一张角落的小台上沖赵沅挥手。 本来就到了饭点儿,这间咖啡店又还在试营业,没做太多宣传,所以店里的客人也很少,但边礼铭仍然选了一个在角落里,很小很小的台子。 赵沅走过去,拉开边礼铭对面的椅子坐下,对边礼铭轻轻笑了一下。 边礼铭看赵沅对他笑,很快也放心下来,把自己面前一杯咖啡推给赵沅: 「卡布奇诺,特地跟他们说要手打奶泡,你尝尝味道?」 以前两人一起出来喝咖啡的时候向来是各点各的,完全没有有谁请谁的情况。赵沅有点惊讶地挑了挑眉毛,把咖啡接过来了: 「谢谢……怎么忽然请我喝咖啡?」 边礼铭脸上的笑更柔软温和了些:「这不是给你赔罪嘛……之前在我家那次,我话说过分了,你别跟我计较了呗?」 赵沅正捧着杯子喝奶泡下面的咖啡液,闻言在杯沿眨了眨眼睛,又把咖啡放回桌上去: 「哦……没事儿啊。我当时直接走掉也不合适,毕竟是追思会。后来没让别的客人尴尬吧?」 边礼铭摆摆手:「害,没事儿。这些都小问题,你生我气的问题比他们可重要多了。」 赵沅垂下头轻轻笑了笑,又掀起眼皮看边礼铭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边礼铭见自己终于把赵沅哄好了,心情总算放松下来,整个上半身也没有最初那么僵直了,开始向从前那样,继续滔滔不绝地跟赵沅聊起自己这几天的生活。 边礼铭说,他应该不会立刻就在秋季学期硕士入学,因为按照之前联繫他的副主席的建议,要再多参加几个比赛和演出,趁着「华章杯」的热度没下来,把自己的名声基础打牢了。 除此之外,这样也能给赵沅更多时间找资料选学校申请学校,到时候两个人一起出国,也就不会太匆忙。 赵沅坐在对面安安静静地听着,咖啡放在桌子上,人靠在椅子背里,嘴角带着点感慨又复杂的笑意,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面前「规划江山」的边礼铭。 这或许才是边礼铭最真实的样子吧。毕竟他曾经那么讨厌作为beta的无能与无助,那么渴望变成一个可以轻松成功的,边礼钦一样的alpha。 他想感受到聚光灯与注视,然后凭藉他自己的力量锁住这一切。并且他现在正在以beta这种「弱势」的身份,一步一步地靠近自己困难的目标。 得到认可,做出成绩,然后成为让自己骄傲的,比哥哥更厉害的人。 赵沅很感慨,原本早该发现的,边礼铭和自己,明明是这么不一样的,这么「背道而驰」的两个人啊! 他们面临的是不同的挣扎。不是单纯的目标问题,也不是所谓的地位差异。而是由上述种种引起的,人生处境和内在驱动的差异。 他们如果继续像之前那样携手并肩的话,走不到任何一个人理想的目的地。所以拖了这么久,现在可能真的是时候,说再见了。 赵沅心中有些怅然若失,又禁不住自嘲地苦笑—— 是啊,两个原本就应该是过客的人,相伴太久,反而忘了,生命中的停留本不是理所当然,告别和错过才是人生的常态。 「喂,」边礼铭用指关节轻轻敲赵沅那边的桌面:「阿沅,你有在听吗?」 赵沅如梦初醒,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 「嗯?」 边礼铭无奈地笑:「我说,我爸告诉我,原本本州独立国的国务卿,想把他家的二千金嫁给边礼钦的。她是omega,有一半的南华国血统,还有国文名字。我爸跟我说,今后说不定我也有政治联姻的需要,想提前问我介不介意。」 「啊,」赵沅有点僵硬地弯了弯嘴角:「所以你介意吗?」 边礼铭抿着嘴巴沉吟了一下:「其实有点奇怪……我之前从来没考虑过结婚的问题,政治联姻就更不用说了,总感觉离我太远了。但忽然间要我考虑,就……感觉很奇怪。 「感觉,时间、生命过得真的好快啊。像是被推着走,急匆匆地跨过一个又一个标的物,忽然就从别人的儿子,要变成别人的丈夫甚至父亲了。可又好像自己还什么都没懂,什么准备都没做好,就要迎接下一阶段的生活挑战了。兵荒马乱的。」 赵沅低着头咯咯笑了几声,抬头时,带笑的眼底有点薄薄的泪花: 「你蒙谁呢边礼铭!没做好准备?没考虑过?拜託,那是谁高二的时候,冒着雨来我家让我亲过他的后脖子,说那是腺体的位置?」 边礼铭立马不自然地咳了一下,清清嗓子,脸色也有点泛红,略显僵硬地转开话题: 「那万一,万一后面我二次分化,或者我运气好,或者医学上有什么进展;万一我真有了孩子的话,你要当他干爹的啊!」 赵沅一怔,毕竟他自己是真的没考虑过这些,眼睛吃惊地瞪圆了。 边礼铭没等赵沅来得及说话,又接着说:「不过我感觉,像我这种三个字的名字不好听,还是你这样的,两个字的比较好。到时候名字也你来取吧,你什么想法?」 赵沅忽然觉得指缝和胸口有点发痒,伸手去口袋里想去找烟,但没带。 第28页 边礼铭看到,赶忙从自己口袋里取出半盒烟,顺着桌面推到赵沅面前:「找烟吗?我带了。」 赵沅心中闪过一丝疑虑,借着目光射进边礼铭的眼睛里。 边礼铭拿出打火机,举起来示意要帮赵沅点菸:「最近见的协会里的人都抽菸,所以我也随身带着了。社交需要。」 赵沅叼着烟凑近边礼铭手中的火。烟点燃了,火星亮起来又暗下去,赵沅重新坐回椅子里。 赵沅偏头吐了一口烟,眨了眨眼,重新看向边礼铭: 「叫『边辞』怎么样?你将来的孩子。」 边礼铭转了半圈眼睛,一边轻轻蹙眉一边笑了:「哪个ci?你说哪个字?」 「就楚辞的『辞』,告辞的『辞』。」赵沅把菸灰敲掉一截,重新转脸看向窗外。 窗外,是赵沅的五年,边礼铭的四年。 窗外,是长达7年的幻象的佐证,是曾经潜藏在白色烟雾里的心动,是一天比一天灰暗下去的,过去的时间。 窗外,是有关咖啡味道的琐碎争吵,是有关戒菸和抽菸的软语劝告。 窗外,芳草萋萋。 ---end---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