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老钱表现出来的样子，对过去十八年来与之朝夕相处的沈凉而言，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但相较于以往在晋城碰到点什么麻烦，这老东西就丢下自己撒丫子逃命的气愤，这回沈凉不仅不气愤，反而还觉得有些……高兴。


    因为能看到老钱这副狗样子，那就说明他还活着。


    鬼知道他前面几个时辰都经历了什么！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坑洞。


    被八条大铁链锁着、性格极其古怪的干瘦老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


    那条身长百多米的黑鳞巨蛇！


    此等凶灵，沈凉闻所未闻，见也是头一次见。


    甚至他都觉着，如果那条巨蛇吃了他，估计连塞牙缝都不够。


    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他还能重见天日，再度与外面这些熟悉的面孔相聚，劫后余生之感，实在是没法不令人心中狂喜。


    但沈凉没有表现出这种狂喜。


    他也没当着那么多村民的面，正面回答老钱的问题。


    他不能实话说自己刚才的经历，因为那样的话，周遭关心他的小湾村村民们，非但不能帮忙解决问题，恐怕还会陷入极大的恐慌当中，忙里添乱。


    故此，沈凉随便编了个理由，搪塞过去之后，又作揖道谢，向这群关心自己安危的父老乡亲深深鞠躬。


    一番虚与委蛇后，沈凉等人送走了其他村民，左右隔壁两家人，一起来到陶喜家院子里。


    陶喜眼角的泪光犹在，叫沈凉抱在怀里，死死勒着他的脖子不肯松手。


    沈凉在院里石凳上落座后，颇为哭笑不得的冲陶喜央求道：


    “陶喜，大哥哥这不是好好的嘛，你别这么紧勒着，大哥哥快喘不上气来了。”


    沈凉说完，苗桂芬嗔怪地瞪了一眼陶喜，跟着让其把手松开。


    陶喜不情愿的松了松两只小手，胳膊却还是环绕在沈凉脖子上，苗桂芬见状意欲上前把她抱走，却先一步被“宠妹狂魔”沈凉抬手拦下了。


    “嫂子，她喜欢就让她抱着吧，我感觉舒服多了。”


    苗桂芬这才没再去接陶喜，随之转身跑去屋里，给沈凉倒来茶水。


    其他人都没急着开口，给沈凉留出时间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待得这一碗水下肚，沈凉通体舒畅，奔逃一路的心情，也变得缓和了不少。


    随即，沈凉略作沉吟，面色一正道：


    “齐老前辈说他外面有些事需要去处理一下，所以暂时离开村子了。”


    这话一出，明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却令曹大娘、陶富贵、苗桂芬三人，无不露出了惊诧神色。


    “齐老哥离开村子了？！”


    众人当中，就属曹大娘的年龄最大，同时她又是小湾村上一任村长的媳妇，故而对齐凡真的了解，也就比其他村民们多一些。


    哦不，准确地说，是多点有限。


    齐凡真自从来到小湾村，跟曹大娘的相公做了那笔交易之后，二十多年如一日，每天都会守在百年柳树下独自盘坐入定，尽管村里从来没发生过需要他出手的灾难，可随着日子长了，人们背地里嘴上虽然可能会猜疑齐凡真是不是个骗子，实则心底早都默默把他当成村里的守护者了。


    就像是村口活了百多年的大柳树。


    一人一柳，镇灾驱邪。


    如今二者少其一，怎能不叫曹大娘这种村里的老一辈人心中难安？


    所幸，沈凉接下来的一句补充，才让他们情绪稳定了些。


    “说不是什么难事，最慢半个月也能回了。”


    曹大娘闻言松了口气，嘴里不禁喃喃道：


    “那就好，那就好……”


    可紧跟着，沈凉又平地爆出一颗惊雷。


    “大娘，我想问问您老，当年大爷带着村里的长者们，一同在村口挖坑掘地，具体缘由为何，您老可曾清楚？”


    曹大娘思考了一下，摇摇头回道：


    “先前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嘛，当时做活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出一些布匹，被做活的男人们支起来，围住他们挖坑的地方，不许旁人看，晚上回到家里，谁问他们，他们也都不肯说，而且做完这个活儿之后，我家那老头子，还严令村里人转天夜里，谁都不准出门，尤其是不能去村口，否则就要被赶出村子，永远不准回来。”


    “等过了那个晚上，我们再去村口的时候，一切就都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了。”


    曹大娘所说的“如今这般模样”，应该就是一切正常的模样，兴许当时还能看出土地又翻动的痕迹，可过个一年两年，下几场雨，下几次雪，该掩盖的就都掩盖住了。


    至于不准村里人夜里出门的那一晚，估计就是齐凡真将脏污老者和那条巨蛇送来的那一晚。


    见曹大娘、陶富贵夫妇也都不清楚地下情况，沈凉不禁再次陷入纠结。


    要不要告诉他们真相？


    其实这个真相，除了可能会引起恐慌之外，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而且一个人承受这个秘密，沈凉憋得也确实是难受得很。


    关键是，他还想征询一下老钱、司小空乃至曹大娘他们几个人的意见，就是自己顺利逃出来了，到底还要不要信守承诺，拿着酒菜返回地下去满足那脏污老者的口腹之欲，顺便再与之畅谈一番，听些能让自己感兴趣的故事。


    沈凉长时间的沉默，就连司小空都看出了异样。


    而司小空相比于曹大娘三人，跟沈凉的关系又更近一些，于是便忍不住问道：


    “梁兄，你消失的这段时间，究竟是去哪了？想必应该不是你跟大家说的那样，跑进山里迷了路吧？”


    陶富贵闻言附和，连连点头道：


    “咱村周围这几座山，我们这些从小在村里长大的，那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兄弟你人丢了，我们进山都找了好几遍了，也没寻见你啊！”


    话赶话到了这个份儿上，沈凉索性把心一横，满脸肃穆之意的回道：


    “我的确不是在山里迷了路，而是被……被一个人拖进了地底下。”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诧瞪眼。


    “地底下？！”


    沈凉轻轻颔首，扭头朝村口那棵百年柳树所在的方向望去。


    “当年老村长带着乡亲们挖的坑，是为了帮齐老前辈关一个人，那个人，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