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慧还活着。


    这自然是极好的事情。


    尽管今日在大雄宝殿中，苏牧与佛门之间频频交锋，甚至有第六境强者出手，但没有人死。


    生死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握手言和一般只会发生在没有死亡笼罩的情况下。


    一旦玄慧死了，又或是苏牧死了，佛门不会罢休，玲珑书院也不会罢休。


    而逃离残破寺院之后的玄慧至今没有说话。


    厢房之中，玄慧盘坐在蒲团地上，闭眼静息。一直握在手中的念珠被放在一旁，好似随手放置，没有了以往的庄重。


    寒山寺的僧人在查验过玄慧没有伤势之后，便留玄慧一人在房中休息。


    残破寺院之中，众人只是见到了玄慧被骷髅和尚追杀，受了伤。而玄慧进入殿中之后的画面，没有人知晓。


    这也是玄慧的秘密。


    忽然，全然无事的玄慧身形开始颤抖，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几息之间就汗湿了前胸后背。


    眉间皱起，神情痛苦，仿佛是遭遇了一场恐怖的噩梦，无法醒来。


    一阵阵哀嚎声在玄慧的心中回响，那些孤魂野鬼的影子在眼前飘过。诸多幻影最终幻化为佛光普照的寺院里奸淫掳掠的景象。


    “不，这不是真的！”


    “这绝不是真的！”


    玄慧猛地睁开双眼，双手扶住床沿，控制住颤抖的身躯，汗水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


    属于他的秘密，那些女子亡魂让他所见之景，再度浮现在他的眼前。


    当信仰与事实发生了冲突，当心中的信仰崩塌，疯狂就是如寒冬的风雪肆虐在心间。


    不在疯狂中重生，就在疯狂中灭亡。


    到了最后，死亡才是一种解脱。


    真与假，玄慧如何会分辨不清。他自小在寒山寺中长大，二十余年正是年少热血的时候，而他却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大秘密。


    这个秘密摧毁了他的信仰，将他过往二十年所学的点点滴滴都给摧毁，这无异于天地扭转，万物逆序，草吃牛，水倒流。


    当信仰崩塌，那么疯狂是“必经之路”，是沉默的疯狂，还是暴躁的疯狂。


    玄慧喘着粗气，指甲间抠下了床沿的木屑，眼中是恨，也有怒。


    他不明白，为何他信仰的佛门害了众生？


    他不明白，佛门为何燃起了那么多熊熊战火？


    他不明白，那一座寺院中的僧人为何奸淫女子。


    他有太多的不明白，心中的佛光却是在一点点地黯淡，眸子里的光也在一点点消散。


    心若死灰，生与死又有何异？


    .......


    吱呀。


    玄弥推门而入。


    当他见到玄慧的那一刻，心中慌乱，而后又很快地平静了下来。


    “师弟......”


    玄慧握着玄弥的手，眸中悲切。“玄弥师兄，那一座寺院当真害了那么多女子？”


    玄弥默然，不敢直视玄慧的目光。


    他比玄慧入门早，更是一直跟随着禅光大师身旁，心中清楚许多隐秘，只是这些隐秘难以言说。


    沉默是一种回答，尤其是知道答案的人的沉默，这更是一种肯定。


    “看来苏施主所言无误。他没有诬陷我们！”玄慧神色悲哀，目光之中透着无限的失望。


    玄弥心中叹息一声。并不是谁都能够承受住信仰崩塌的打击，尤其是玄慧这般狂热地信仰佛门，几乎将佛门视作救世主一般存在的人。


    虔诚的信仰与极度的疯狂只是在一念之间。


    那一颗佛心的转变也只是在瞬息之间。


    “阿弥陀佛。”玄弥淡然，他或许是知道了现在的局面，所以神色不改。


    他没有劝说玄慧，更没有为佛门辩解什么。


    因为，是非对错在眼前，在心中。


    事实的对错更改不了。


    心中的是非无法更改。


    ......


    这是一个陈词滥调的故事。


    很多年前，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被放在了寒山寺的寺门前。


    寒山本就寒凉，幸运的是，那一日没有风雪，没有雨水，这幼小的婴儿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世道多艰，饿殍遍野，能活着本就是一件幸事，可再养育一个婴儿就成了一件极难的事。


    像这样被遗弃在寒山寺前的婴儿很多很多。玄慧只是其中之一。


    寺中的生活并没有那般艰苦。


    寺中的僧人将玄慧养大，玄慧也自然而然成了佛门的弟子。


    日日诵经，吃斋念佛，这是佛门普通弟子稀松平常的日子。日日往复，便是佛门僧人寻常的一生。


    好在在玄慧五岁时，被发现了修行的天资。这天资并非绝顶，但是在普通人之中已是鹤立鸡群。


    于是，玄慧开始了修行。


    修行一途充满坎坷，比诵经念佛要更难更艰险。


    他还记得当他第一次凝聚出灵力时，心中的激动。


    他还记得当他第一次为山下的百姓驱赶野兽时，那些百姓眼中激动的目光。


    他还记得当他第一次治病救人时，心中的骄傲自豪。


    救人，济世，这成为了玄慧心中的愿景。


    那一刻，玄慧心中将佛门视作救世的希望，心中许下宏愿——此生行走世间以佛光照耀九洲。


    信仰在心中扎根，一颗佛心就此诞生。


    寒山寺的香火越来越多，来到寺中祈愿的人越来越多，山下百姓对于寒山寺的敬意也越来越多。


    为此，玄慧心中骄傲。


    为寒山寺骄傲，为佛门骄傲，也为自己骄傲。


    佛经之中，佛祖割肉喂鹰，地藏王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玄慧相信，一桩桩记载在佛经中的故事绝不是传言。佛门真当是在做普度众生之事。


    世人越是尊敬，玄慧心中越是坚定。坚定地尊敬佛门，坚定地维护佛门，坚定地履行佛门的教义——普度众生。


    是的，玄慧一直是这么做。


    救治世人，弘扬佛法，导人向善。


    又或是惩戒那些犯了戒的僧人，捉拿那些侮辱佛门的恶人......


    玄慧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对的事。


    可一切都在今日被戳穿。


    佛门仁慈，也并非全部仁慈。


    佛门救人...可佛门也杀人。


    佛门传道弘法，却是用鲜血铺路。


    玄慧抓住床沿的双手越发用力，指节发白，指甲缝间嵌入了木屑，滴落殷红的鲜血。


    佛门金光在玄慧身上无法控制地闪烁，越发地黯淡。


    随即，玄慧的气息也开始变化。


    阴沉，冰冷甚至带着沉重的愤怒与怨恨，这样的气息不该出自佛门弟子，更不应该出自精通佛法的玄慧。


    “玄慧师弟.....”玄弥皱眉惊讶地看着玄慧。


    “玄慧......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