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堂的大厅里空荡荡的,教徒们已经散去。玉梅到了忏悔室,对一个牧师说:“我要忏悔,可以吗?”
“说吧,姑娘,上帝会原谅你的。”这是一个舌头打着卷的声音,不是牛宝军。
“我考虑一下再说。”玉梅退出了忏悔室。
他在哪里?带着疑问,玉梅又向宿舍区走去。
迎面走来一个洋牧师,玉梅问道:“请问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个中国牧师?”
“没有,从来没住过。”
这种全盘的否定很可疑,玉梅追问道:“可以请教您的名字吗?”
“约翰。你可以叫我约翰。”
“好的,约翰牧师,如果你看到有一个中国牧师来这里,帮我问他‘梅花香自苦寒来’是哪个诗人写的,拜託你了,谢谢。”
“不客气,再见。”高鼻子的约翰友好地和玉梅道别,嘴里还念叨着那句他需要记住的中国诗。
看来今天是我来迟了,否则,做礼拜的时候一定可以碰到宝军的。玉梅的心里有些懊恼,也有些庆幸。和牛宝军接头,充满了对周末狂欢时节来临的那种美好期待,但甜蜜的重逢是一块糖,她捨不得剥开糖纸。
另外,上海已经是沦陷的孤岛,要来送死的人是自己,玉梅希望自己爱着的人可以平安地活下去,雌雄双剑并肩作战虽然浪漫但太残酷,她不想看到他在自己的眼前中弹倒下,血满衣襟。
而还没见到他,意味着一切都还没有开始,他们的缱绻和死神的邀请还没有开始,爱与死亡像一根金线和银线编织在一起,难以分开。
玉梅赶紧离开了国际礼拜堂向电影院走去。快到电影院门口的时候,纯一郎走了出来,问道:“你去哪儿啦?”
“买点女人用的东西。”
“我还以为你施个分身术,和别人约会去了呢!”
“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女人吗?”玉梅调皮地笑着说道,“还进去看吗?”
“不看了,没兴致了。”
“好,那咱们压压马路好不好?”玉梅挽上了纯一郎的胳膊。
纯一郎本来还有些生气的,现在美女又是赔笑脸,又是零距离,他的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二人缓缓地走着,路人投来艷羡的目光,纯一郎今天穿着笔挺的西装,与玉梅就像金童玉女一般。
而在这条街的一家咖啡馆的二楼窗口,有一双眼睛将他们的高调恋爱尽收眼底,然后,铁青着脸离开了座位。这双眼睛的主人便是牛宝军。
早上窝着一肚子火的牛宝军本来想在咖啡馆平静一下情绪,结果居然看到更不想看到的一幕。直到回到国际礼拜堂,约翰牧师向他转告了那句诗,但“梅花香自苦寒来”被约翰记成“梅花香苦难来”,他的脑子才刷地一下冷静下来了。
牛宝军追问约翰道:“约翰,你回忆一下那个女人,她是长头发还是短头发?”
“让我想想,噢,是长头发。”
“能确定吗?”
“当然。她的头发上还有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你觉得是真头发,还是假发?”
“不像假的。”
“好的,谢谢你,约翰。”
早上的白玉梅和上午的白玉梅交替着出现在牛宝军脑海中——天蓝色洋装的玉梅和米色洋装的玉梅,短发的玉梅和长发的玉梅。虽然他在楼上远眺,也能看清楚和那个俊朗的男人挽着手的玉梅是波浪长发,那么约翰看到的就是这个米色洋装的玉梅了。
为什么白玉梅要换装、换发型?忽而装做不认识自己,忽而又来找自己?可约翰又说是真头发,难道是两个人?
牛宝军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个午后,在重庆牛宝军的家里,王澜正在熨烫衣服。牛宝军的两个同事敲开了牛宝军家的门。
“快来屋里坐,是不是给我带来宝军的消息了?”王澜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两个人一脸严肃道:“嫂子,麻烦你跟我们到局里去一趟,局座有请。”
“好的,我换件衣服。”王澜走进了卧室。
此去是吉是凶?她一边思考着,一边迅速把一些纸张点燃了,丢在烟缸里,然后在大衣橱的镜子前理了理头发,拉开房门,跟着二人来到了局里。
“局座,牛太太到了。”
“快请她进来。”
王澜走进办公室,见戴老闆离座起身,过来和自己握手,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局座,不知道你找我来是?”
“喝茶,喝茶。”
“是不是宝军有什么不测?”
戴老闆没说话,牛宝军是自己的心腹爱将,一直对党国忠心耿耿,这次还把上海重地交给了牛宝军,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牛宝军的老婆居然是共党,难道牛宝军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共党的奸细都渗透到自己身边来了,这还了得!或者,牛宝军并不知道他老婆的事情?
领导的沉默给了王澜错误的信息,还以为是牛宝军遭遇了什么不测,她又急切地问道:“他死了?”
戴老闆摇了摇头,说:“不好这么咒人家的啊,牛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