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牛宝军抗拒着。
“明天你就要走了。”女人呢喃着,万分的不舍。
牛宝军将手盖在她的手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突然,他成功地解开了她的手,随后打开了檯灯。灯光下,美琪投来幽怨的眼神。
他将手搭在美琪的肩上,说:“我们是战友。”
“战友和爱并不矛盾。”
“对不起,重任在身,无心其他。”
“我们出去谈。”说着,他向门外走去,可是美琪却抢先一步堵在门口,看来,这女人今天是要强求了。
“宝军,你爱过我吗?”
女人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听者心酸。情场之上,女人往往屡战屡败,屡败屡战,退到最后的城池,自信全丧,只剩下这最后一丝亮光抓在手里,虽然微弱,但是这是能活命的唯一希望。
分手前,分手后,女人如果只能对那个伤了自己心的男人问一句话,往往是这句话。
女人就是较真。男人往往不屑一顾。
牛宝军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爱过。”
这两个字让美琪落下泪来。
“我们来练习一下密码的发报好吗?”
美琪用手抹去了眼角的泪花,微笑着说:“好。”
她报出了一组数字,很流利,很长,看得出来,她已经烂熟于心了。牛宝军听懂了,她用密码在说:宝军,我爱你,无论何时,无论何地!现在的我虽然已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但爱你的心一如以前那个小姑娘。
能够这么快就熟悉了密码,除了天性聪颖、记忆力非凡,还有爱的力量。牛宝军给了她一个拥抱,那是他奖赏优秀学员的惯用做法。美琪明白,这只是鼓励,不是爱意,可她还是在短暂的拥抱中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当他们分开时,却感到一双眼睛里有愤怒的火焰在灼烧着他们。
十三
华夫先生仿佛从天而降,他站在客厅的门口,手上还提着行李。
牛宝军镇静地用英语和他打着招呼:“你好,华夫先生,请别误会,我们只是老同学。”
美琪也亲热地说:“达令,这位是我的好朋友,过来认识一下。”
牛宝军上前几步,伸出了右手。华夫先生勉强地握了一下,就沉着脸回房了。
美琪也跟着进了房间。她没说话,等着华夫发难。
“我不在家,你就这么风流。”
“你看,我和他各住各的房间,而我并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如果我像你说的那样,何必这么麻烦。”
华夫还是一脸怒气。
“我们只是在客厅拥抱了一下,你不觉得这种礼仪正说明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关系吗?因为他明天就要走了,这个年头,不知道以后能不能再见了,他是我小时候的伙伴,是我的南京老乡。”
这样的解释合乎情理,华夫先生的脸上阴转多云了。
“他干吗住在我们家?”
“因为他被仇人追杀。我不能见死不救。你愿意再留他住一阵子吗?”
“恕我不能。”
“达令,他坚持要走,这只是我的意思。”
“他是不是抗日分子?”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只是我的旧友。”
“是不是还是以前的男朋友?”
“达令,今天我才知道,你是这么在乎我。”美琪的双手勾上了华夫的脖子,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睛。
第二天早上,早起的美琪轻轻叩了几下牛宝军的房门,却无人应答。推门进去,她发现桌子上留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叨扰贵府,心有不安。后会有期,珍重。
美琪将那张薄纸条贴在胸口,心中纵有不舍,也没有办法。
她坐在他曾睡过的床上,抚摩着被子,然后走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牛宝军可以开个诊所,开个古玩店,开个药铺作为长期隐蔽的场所。但是,即使在外国租界,日本人也是无孔不入的。为了完成整肃军统上海站的任务,他必须隐藏得更深。
没有正当的职业,敌人就难以查到他,他随时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只是他要在这个时刻来临前做几件大事。祖国有难,他责无旁贷。至于总部的怀疑,他问心无愧。
有时候,他恨不能在战场上抱起一挺机枪,向敌人扫射。国家还没有亡,可是半壁江山沦入倭寇之手,这是中国人的奇耻大辱。
复仇!复仇!多少家破人亡的中国军人凭藉着这样的信念,支撑着疲惫的身体浴血奋战,不惜生命。数百上千的日本战机轰炸着我们手无寸铁的百姓,日军的机械化部队对付我们连机枪都很少的简易装备,就是在这样的不对等之下,武汉会战还是使日军损失惨重,再也不敢提三月亡华。
中国军队的对日作战,是以弱对强的壮烈,是在千钧一发和万般无奈的情势下,用鲜血铺就国民政府撤退的道路。在历时四个半月的武汉会战中,中国军队阵亡将士人数,据军事委员会统计为254628人,加上负伤人员超过40万。
长着长毛的米饭,爬满了蛆的水,锋利的弹片,淋漓的鲜血,横陈的尸体,牛宝军似乎看得清清楚楚。他不由咬紧了牙关,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