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这样啊……”太宰撩起风衣下摆，坐在半井桃水身旁，嘟起嘴，语气中似有几分抱怨：“找你这么久也很辛苦耶，我也要歇一下。话说回来——”他看向半井桃水头顶，“你的呆毛怎么回事？”


    “这个呀，是伤痕哦，一个被背叛的伤痕。”


    “没关系，会很快恢复原样的。”太宰笑着安慰她：“头发会重新长出来，伤痕也会慢慢癒合。”


    “我还能等到癒合的那一天吗？”半井桃水喃喃道，眼神有些黯然，纤长的睫羽微颤，落下一片弧形的影。“太宰，我在那个地下实验基地的资料室里，因为缺氧昏迷时，做了一个梦。”


    “哦呀，什么梦呢？”


    “一个叫六道骸的人把我拉进了用幻术织造的梦境，那是个氧气充足的森林，他告诉了我一个真相……太宰，我父母死了。就在我毫无察觉，肆无忌惮享受着来自于新家人的关爱时，我都不知道，原来他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


    “这里，是他们曾经抛弃我的地方。”半井桃水回头，手指轻抚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门，目光一一扫过院内的凄凉景象：脱落的墙皮、发黄枯萎的爬山虎、院长的教鞭、破碎的彩绘玻璃窗，还有墙角不知是谁遗落的、褪色瘪掉的皮球……


    “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怨过他们的；再后来离开福利院，我对他们已经没有怨，大概是因为已经不在意了。怨气是由爱而生，既然不在意，又怎么会生怨。如果没有人告诉我，我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们曾经找到了我，把我带回家，给了我一段这辈子最安稳的生活。”


    “我恨他们，太宰，我恨不得他们从未出现过。”


    “我明明是这么想的，可是……很难过啊，恨着的时候，心里比任何时候都要难过。”


    说这些话时，半井桃水神色平静，脸上也没有任何异样。除了上一次在神奈川因为太宰一句话而蹲在地上大哭，似乎其他时候，她都不愿在他面前再掉眼泪了。


    而神奈川那一次，印象里，好像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太宰下意识想摸摸半井桃水的头，他伸出的手却被她微微偏头避开了。


    “太宰，有烟吗？”


    “没有哦，你知道我不抽菸的，我也不希望看到你抽菸，不过……”太宰递给她一个烟盒，“这次就算了。”


    “哪来的？”


    “朝刚刚过去的路人‘借’的。”


    半井桃水用娴熟的动作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她吸了一口，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嗽完之后，她看着手里的烟，看上去终于有了几分难过的样子。


    “如果曾经为了‘戒掉’什么而吃过很大苦头，可能以后就真的不能再碰这东西了。”


    “是啊。”太宰又掏出一支棒棒糖递给她，“所以用这个代替吧。”


    “这也是朝路人‘借’的？”


    “是啊，朝一个小朋友借的。”


    “好可怜的小朋友，知道自己糖果没了会哇哇大哭吧。”


    “是啊真可怜。”太宰笑了笑，“不过没关系，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只要再给一支棒棒糖，一定会破涕而笑。”


    半井桃水弯了弯唇角，剥开糖纸，将糖塞进嘴里，“嗯，的确呢。”她含着糖附和，一行眼泪却忽然顺着脸颊流下。


    “太甜了。”不知道在说糖还是在说自己的半井桃水伸出双手，像犯人等着被拷住一样。


    “如果是太宰的话，我愿意束手就擒，不过要抱抱要亲亲才会跟你走哦。”


    小姑娘就这样看着他，眼尾微红，嘴角上翘，似哭又似笑。


    作者有话要说：　　女人若是突然哭泣，只要给她一点甜食，她吃后就会恢复平静。


    ——《人间失格》


    第44章


    异能力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从半井桃水第一次能力暴走时， 她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众生皆罪」是什么？它从哪来？为什么会存在于自己的身体里？她和它的界限又在哪里？


    以及……它既然有不受控制的时候， 那么会不会也能产生自己的意识？


    虽然异能产生意识这种事听上去比较天方夜谭， 但确实曾经有类似案例出现。当异能使用过度之后的情况目前已发现三种——脱力， 死， 或者主人格被异能吞噬。


    当异能被不断强化时， 也有某种东西在不断积蓄， 而那样东西不一定是好的。


    异能本身并不存在善恶，但那样东西是有善恶观念的， 并且有时候， 它会带来比有意识的恶更加邪恶的后果。


    以中岛敦为例——虽然他可以借用老虎一部分力量， 但却无法控制老虎本身。完全虎化的敦，会遵循野兽的本能，伤害什么人或者破坏什么东西， 都是无法预测的。也就是所谓的“异能暴走”。


    大部分的异能者将异能视为自己的一部分， 但事实可能并非如此。它可能是从其他地方来， 附身于自己身上。


    以泉镜花为例——她的异能「夜叉白雪」就是继承于死去的母亲。夜叉白雪拥有自己的意识，一直遵循其母“保护镜花”的命令，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亦是伙伴一类的存在。


    半井桃水的「众生皆罪」属于哪种情形，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的确经历过一次非常严重的“异能使用过度”。


    五年前， 横滨曾发生过一起波及整个城市的异能大暴走。事情发生在深夜，当晚所有睡梦中的人们集体陷入疯狂的噩梦当中，梦中所见均是一生所做的亏心事。


    不是所有人都有直面过去的勇气和扛起愧疚的心志， 接下来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里，横滨地区的自杀率迅速飙升至全国首位。


    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就是半井桃水。不，或许应该说，半井桃水也是被逼迫的倒霉蛋。在地下实验基地的仓库里看到那个类似头盔电椅的仪器后，她又想起了一些事，之后她又将零碎的记忆拼凑到一起，组合成一个可怕的真相。


    五年前，半井桃水离开港黑后遭人暗算，被带到城外烂尾楼，对方将她塞进椅子里，又带上了头盔。这个仪器类似于异能增强装置，可是它的强度不是半井桃水能接受的。


    她抱着同归于尽的信念抢到了对方手枪，杀死对方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半井桃水当时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好像是……仪器一经开启就无法停止，除非她死。不堪忍受折磨，所以她将枪口塞进了嘴里打算自杀……然后呢？


    记忆里有叩动扳机的声音，可她为什么还活着？


    理论上来讲，不管身体受到怎样的破坏，只要能维持大脑活动，异能就依旧存在。所以机械身体连着人脑的异能者也在过去的案例中出现过。


    那么现在活在这具躯壳里的，还是她半井桃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