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元敏锐地察觉到，自从她从老师的办公室回来之后，就再也不发呆了。取而代之的，是埋头于学习，认真地记下课上的每一个字，在实战训练的时候也会第一个冲上前，每天的便当都变成了同样的东西，她再也不花心思计划菜式，比起享受美食，她更像是在唾弃食物的意义。


    若小澍成为了一个优秀的学生。


    她几乎不眠不休，只为了让自己的魔力变强一些，能操纵更高级的魔法道具。


    久元不知道她这样做的理由。


    失去微笑的孩子突然振作起来，反而比成天郁郁寡欢还吓人。小澍不应该是这样的人。


    但当她知道小澍父亲的死讯后，又突然明白了小澍的处境。


    如果小澍不努力赚钱的话，她的母亲恐怕也会一起被这个时代淘汰吧。她们已经没有其他的家人可以依靠了。在战争的时代，只有身怀一技之长的人才有可能继续和平的生活。


    “我要成为第一名。”


    若小澍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久元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诶？”


    “我要成为毕业生里的第一名，然后去中央动力资源科做研究员。”


    若小澍继续说。


    久元不忍地垂下了眼。


    “可是……”


    “我要让妈妈幸福。” 若小澍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肺都吼出来，“除了制造杀人兵器以外，还有什么一定可以赚钱的方法呢？！”


    “别这样，小澍！”


    久元紧紧地拥抱着她。


    这个孩子不应该承受太多的时代之重。


    那明明是他们的上一代人做出的错误决定，没有道理轮到他们为前人的过错付出代价。


    “久元，我受不了了……” 若小澍“哇”地一声嚎啕大哭着，“这样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必须要坚强。”


    “我做不到……”


    “我也做不到，但是，只有好好活下去，才能吃到你喜欢的美食，大家才能变得幸福。不要为了钱去做那样的事……”


    纵使宣传里把战争说得再天经地义，久元也无法认同研究武器获得外交筹码的策略。


    简直是疯了。


    可是如果自己不疯，其他人的疯狂又会将自己吞噬。


    这是人类性情的悲哀。


    只有若小澍，久元无论如何也不想逼她去做伤害别人的事。


    因为她很善良。


    善良的人，会愧疚。


    而冷漠的人不会。


    后者才应该走上那条“人生赢家”的路。


    若小澍在久元的怀里泣不成声。被寄託了过于沉重的意义的等待，就像一条逐渐收紧的绳索，让她无处可逃。


    第五十一章 罪恶与替罪羊


    三年后，战争结束。


    魔法学园的学生们毕业了。


    毕业典礼上，为若小澍戴上成人帽的教师正是魔法学园的新校长先生。他前不久才从教员升职为一校之长，原因是上一任校长调职去战后重建机关、负责再生魔法的统率工作了。


    “恭喜你，若小澍同学。继续向着你的理想努力吧。”


    他在松开握着帽角的手时，对若小澍这样说。


    若小澍的目光飞得高高的，飘在了头顶的天空上。


    被帽檐遮住了一半的天空，就像被遮住了笑脸的俄罗斯玩偶一样，残缺不全。


    若小澍以年纪第一的成绩顺利毕业了，在她的志愿栏上，赫然写着“中央动力资源科”几个大字。她最终还是没能被久元说服，或者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动摇过自己的决心。在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之前，她只能一往无前。


    “你是我们学园的骄傲。在全新的领域，继续创造奇蹟吧，若小澍同学。”


    校长慈祥地说。


    若小澍只是静静地，面带微笑地看着他。她害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说出什么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台词。那源于她本能的吶喊，几乎随时都会脱口而出。


    奇蹟……吗……


    奇蹟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吗。若小澍悲观地觉得，期待奇蹟本身就是个自我满足的谬误。他们沉陷在奇怪的谬误里太久太久了。


    毕业典礼结束，已是初春。


    若小澍带着母亲一同踏上了前往帝都的旅程。她把饲养的猫头鹰送给了隔壁的阿姨，上学时用的书本也寄给了支援地区的孩子们，只带了最简单的生活必需品作为行李，就轻装上阵了。


    “那个，你们好……我是从这个月开始会在这里工作的若小澍……”


    她试图通过职业微笑让自己看上去可靠一些。


    招呼她的是一个老爷爷：“哦，你就是那个第一名的若小澍呀？过来吧，分配给你的位置在这里。”


    “是……”


    “怎么了？”


    “不，没事！”


    抵达中央后，动力能源科的人们平静却亲切地接受了她。


    若小澍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像她这样来自地方的新人会不会受到他们的歧视。但事实比她想像的还要美好一些。他们甚至不介意她是个女生，照旧把熬夜的活儿安排给她——至少这说明他们将她看做是平等的职员。


    在科研机构的新生活，让若小澍得以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工作中去。一日三餐都是工作餐，制服是清一色白大褂，下班回家的时候，她的母亲已经入睡了，若小澍轻手轻脚地钻进自己的房间，再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在心里默默地道一句晚安，然后倒头就睡。


    这样的日子，虽然枯燥，但也确实十分充实。


    安顿下来之后，若小澍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澈所说的、带给人幸福的魔法的事。


    人不是机器。


    逐步趋同化的每日，正在变成流水线上的商品，把人的乐趣隔离开来，只余下最高效的运作时间。战争结束之后，这一趋势也越来越明显。


    她想阻止这个趋势。


    但是她找不到方法。


    若小澍觉得稍微有点累了。


    在她工作的同时，母亲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小食堂里打工，若小澍偶尔得到的假期大都会和她一起在这里度过。今天也是同样。


    “妈妈！”


    “小澍，下班啦？”母亲把盘子摞起来，放在柜檯上，然后小跑着来到若小澍身边，“今天过得还开心吗？”


    “嗯，和往常一样啦。”


    “肚子饿了吧？我给你做一盘咖喱饭，稍微等一下哦。”


    “嗯！”


    那个时候，她唯一能感到享受的事，就是吃一碗母亲做的热乎乎的咖喱饭。


    战时物资的稀缺使母亲养成了低糖少盐的做菜习惯。久而久之，居然慢慢形成了若小澍家特制咖喱的独有滋味，清淡之余不乏新奇，就算经常吃，也不会吃腻。下班的时间离晚饭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若小澍如果不吃一顿夜宵就会觉得没有迎接第二天的勇气。给了小澍勇气的，正是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