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气的声音在房间里不停地回荡，而听到这话的几个人，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沙发上，林易先倒吸一口凉气，将屁股从沙发上挪出，只剩下半个屁股压住沙发。


    整个人身体前倾，从其他人的角度看过去，就好像是他准备倾听秦超的教诲一样。


    抬起双手拉一下手风琴，林易非常认真地向秦超问道：


    “秦书记，你觉得可能吗？”


    “我在策划书里面已经载明了需要配合的产业，你觉得我们可能把全产业弄到手中吗？”


    “先不说能不能弄到，就算能弄到，周围的城市能让你弄了？”


    “我说的话可能不太管用。”食指指一下自己，林易随即将手指向孟海：


    “秦书记能把孟教授带过来，那么，我们请孟教授来说说，怎么样？”


    孟海坐在旁边，张开嘴想说两句，但碰上秦超的目光，他又选择将话咽了回去。


    从不切实际的角度出发，这个想法非常好，非常非常好。


    如果姑苏能够将这款电池的源头到最后销售端都掌握在手里，那姑苏绝对会成为华夏最强的城市。


    在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一定可以对周边城市手拿把掐。


    但问题在于这一切都是从不切实际的角度出发。


    如果从实际角度出发，姑苏面临的第一个难题就是原材料来源。


    姑苏不产锂矿石。


    所以锂矿石全都需要进口。


    所以这一点可以无视。


    锂矿石首先通过浮选法富集成为锂精矿，这一系列的工艺，姑苏也没有。


    只能让原材料产地进行精加工，或者，将锂矿石拉到可以加工的地方。


    锂矿石变成了锂精矿，就可以进入下一个步骤——锂化合物提取。


    这个步骤，主要是利用高温焙烧锂精矿，让锂精矿提升活性。


    为下一步酸化或碱浸做准备。


    酸化或碱浸，就是用硫酸或石灰浸出锂，形成可溶性锂盐溶液。


    最后经过净化与沉淀，用硫酸处理的锂矿石，得到的就是碳酸锂（lico）。


    用石灰处理的锂云母，得到的就是氢氧化锂（lioh）。


    这两种方式各有各的好处，但都有一个统一的坏处。


    那就是不环保。


    这……


    和姑苏的发展属于是背道而驰。


    可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开始。


    林易提供的资料里面，那种固态电池的核心材料，是硫，氮，锂三者共同组成的一种新化合物。


    从化学式和分子结构图来看，带有一点氢酸根，或者叫做硫氰酸盐更合适。


    但是，那分子结构图里面，还有一点点迭氮化锂的痕迹。


    这些东西凑到一起，怎么看都不像社会稳定的样子。


    在分子结构图里，除了锂，这里面还有氮和硫。


    这两个东西，生产氮非常消耗电力和煤炭。


    至于硫，这也不是什么善茬。


    用克劳斯法回收硫化氢，这需要依赖石油化工行业。


    姑苏有石油化工行业，但问题是侧重点不在回收硫化氢上面，如果要用这种办法，那就需要对姑苏那几个国有企业的生产进行调整。


    调整，那就要钱。


    用金属冶炼烟气回收硫，需要依托铜、铅、锌等硫化矿冶炼。


    很不幸，姑苏没有。


    煤焦化副产硫倒是简单方便，可秦超前几天才在姑苏市的发展大会上拍着胸膛表示。


    姑苏在治理长江和太湖这一点上，一定会走在前列。


    煤焦化相关的企业，都得迁。


    可以不签，苏省的其他几个沿江城市一定会站出来，对姑苏市的人冷嘲热讽。


    “哎呀呀，说大话谁不会啊！真干起来怎么就怂了呢？”


    沉默，是今夜的主题。


    在沉默中，秦超死死盯着林易，似乎是想要把他看出花来。


    林易也毫不畏惧地和秦超对视。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身份年纪都很悬殊的人，就这样在房间里瞪了起来。


    最终，还是年纪大几轮的秦超扛不住。


    他身体往后仰起，很干脆地靠在沙发上，笑呵呵地看向林易说道：“今天我见你，最大的因素，是因为孟教授说这很有可能是真的。”


    “但也很有可能是骗子。”


    “我秦某人大学毕业之后工作了二十多年，见过的骗子比吃过的米还多。”


    “所以我就想看看，敢拿出这么一份方案的人，会不会顺着我的话往下说。”


    “你没有！”


    “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说着话，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秦超拿起放在沙发边上的公文包。


    从里面取出一个文件袋，没有放下，而是拿在手中晃荡：


    “这里面，就是薛洪昌给你亲自跑的1000亩土地的审批资料。”


    “我在里面还加了一封信，有这封信在，你在姑苏这一亩三分地上办事，会畅快许多。”


    “现在，就看你有没有胆子敢拿！”


    抓文件袋的手并不牢靠，好几次这文件袋都差点从秦超手里滑落，似乎是秦超很确定林易不敢伸手拿文件。


    于是，在他玩味的目光中，林易伸手，轻而易举地拿过文件。


    文件袋打开。


    里面的确是所谓扶持计划的审批资料。


    土地，也是林易要求的1000亩。


    位置就在小米重工西边，出门穿过运河大道就是，距离近，管理两边的工厂会非常方便。


    至于秦超口中的信，只有薄薄的一页，贵重的，是上面的内容。


    【新能源发展功在当下，利在千秋，需要扶持，望各部门协调配合——秦超，2010年2月7日。】


    将信件和资料重新装回文件袋，林易还不放心地拍了拍，拍完，他才朝秦超说道：


    “我东西是真的，我当然敢伸手拿资料。”


    “秦书记都有意栽培，我要是还不能支楞起来，那岂不是显得我太过废物？”


    “这样吧，秦书记帮我协调一个实验室，等年后我们有空了，我先弄点东西出来，给书记掌掌眼。”


    “怎么样？”


    三两句话，皮球又被林易抛回到秦超手中。


    秦超那双半合的眼睛，在听见林易最后一句话时，猛地睁到最大，满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面前这个年轻人。


    什么叫做协调实验室，做两个出来掌掌眼？


    片刻过后，他将目光移向孟海，想从孟海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可是，孟海脸上的震惊比他更甚。


    这位姑苏大学化工专业的教授坐在沙发上，双手漫无目的的比划，结结巴巴半天，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最终，还是秦超帮了他一把，帮他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真的能做吗？”


    “可以！”林易点点头，回答得非常随意。


    得到这个肯定的答案，孟海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直接瘫软在沙发里。


    那双黑色的眼睛彻底失去焦距，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实验室我那里就有，研究经费我也有，如果你信得过，可以直接把材料清单给我，我来帮你去采购。”


    “如果信不过，你可以自己采购材料。”


    “你说个时间，我把实验室打理干净，恭候你的大驾光临。”


    听着孟海的话，林易却是没有看他，而是一直看着秦超。


    秦超也察觉到了这道目光，没有开口，只是点了一下头。


    他点头的意思林易也很明白，无非就是要自己证明，证明这一切是真的。


    对于别人，证明这一切很难，但是对林易而言，很简单，就和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当然，他更希望有人偷资料。


    将配方偷回去，按照配方生产，然后炸一个大的。


    那就太有乐子了。


    用手抠了抠下巴上的胡茬，林易吐出一个时间：“初六上班吧！”


    “好，那就初六上班，不对，是初七！”秦超一锤定音敲下时间，正准备再说两句，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


    敲门声打乱了秦超剩下的话，在他回应之后，刚才领几人走进房间的年轻人从门缝里探出头：


    “书记，晚会要开始了，得过去了。”


    秦超长身而起，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随后一抬手指向林易：


    “你坐我坐我左手边第二个位置。”


    说完，他才看到一直坐在旁边的纪双双，稍微沉默一下，又指向纪双双说道：


    “你坐他旁边。”


    随后他又转身，手指薛洪昌和孟海：


    “洪昌，你坐右手边第五个位置。”


    “孟教授，你坐左手边第1个位置。”


    “走吧，大过年的，去看点热闹的。”


    穿过走廊大门，里面就是大剧院的演播大厅。


    最前面的几台阶梯座椅被拆开，换成了几张圆桌。


    圆桌上面，放着几个精致的果盘和小吃拼盘。


    在这些拼盘中间，是各大厂家投放的商品广告。


    有酒有糖，还有宣传贺卡。


    走进门，秦超带着林易几人，径直走向最前方最中间的圆桌。


    他当之无愧地在主位上坐下，随后就将孟海按在左边。


    标记物已经坐下，林易很自然地带着纪双双在旁边入座，脸上挂着笑，向所有投来好奇目光的人，还以微笑。


    等人入座完毕，姑苏电视台的王牌主持人从幕布后面走出，脸上洋溢着笑容，先给台下的人深鞠一躬，随后，才喊出那句经典台词：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欢迎收看姑苏电视台举办的春节联欢晚会。”


    “我们在这里，代表姑苏，祝大家新年快乐，祝大家在新的一年牛气冲天。”


    “现在，让我们姑苏舞剧团给大家带来新春晚会的第1个节目——姑苏人民有梦想。”


    主持人说完话，自己就鼓起了掌，随后他们也在自己的鼓掌声中，缓缓消失在幕布后面。


    而姑苏舞剧团的人，也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一个面容硬朗，身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走到舞台中央，用手敲了敲胸膛，仰起头大声说道：


    “大丈夫生于天，长于地，岂可婆婆妈妈？”


    “走，我们去砸了金陵！”


    看着舞剧团的表演，林易想吐槽两句，但又没法吐槽。


    因为上面的人说一句，下面的人都会非常配合的鼓掌，还会发出笑声。


    是发自内心的笑。


    不是那种配音的假笑。


    演都不演了。


    晚会一直持续到11点多，直到两个主持人再次上台，向大家深鞠一躬，晚会才正式宣告结束。


    灯光亮起，秦超起身来到林易身边，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林易肩膀，接着又用长辈的语气叮嘱了几句，这才在一众好奇的目光下缓缓离去。


    目送着秦超离开，亲自看着对方消失在演出大厅门口，林易松一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扶额。


    在官场上混的，果然没有一个好相处的。


    就秦超离开之前这一拍，明天自己的资料就会出现在有心人面前。


    再推波助澜一下，自己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轻叹一声，他用手拍了拍裹在衣服里的文件袋，仰起头，向周围的人露出一个和善而又礼貌的微笑。


    接下来，他保持着这个和善而又礼貌的微笑，将纪双双拉着，慢慢随着人流，走出演出大厅。


    大剧院外的停车场，秦超坐在车门边，将车窗打开一条缝隙，他的目光，透过这条缝隙，死死盯着四五个车位外的那辆破桑塔纳。


    几分钟后，那辆破桑塔纳就被林易发动，随后缓缓驶出停车场，消失在了昏黄的路灯光下。


    直到车辆消失不见，秦超这才收回目光，关上车窗，双手抱在胸前，低垂着眉头向坐在右手边的孟海问道：


    “假设他在你的实验室完成了制作，你能不能搞到配方？”


    “秦书记……这……不太好吧？”孟海满脸尴尬地问出声，想多说两句，可势比人强，他也只能选择闭嘴。


    这犹犹豫豫的声音，让秦超忍不住回头，盯着孟海看了一会儿，他又扭过头看向窗外：


    “孟教授，你是姑苏大学的教授，也是储能材料领域的专家。”


    “你应该很清楚这一切如果是真的，那这个答案对全世界的冲击有多大。”


    “作为一个华夏人，同时也是一个官员，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技术落到外面。”


    听完他这一番话，孟海还是挠头，他这一番动作，落到秦超眼睛里，就显得很是不知轻重。


    刚准备说两句，孟海抢在他前面开了口：“这不是能不能做的问题，而是根据我的经验。”


    “这东西的稳定性很差，非常非常差，非常非常容易炸！”


    “就算林易当着我的面做出来，我也不太敢去复刻。”


    “万一哪个步骤错了，直接炸了，我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