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码树下雨滴落下的频率低一些。贺祺这样想着,跑到的士站的牌子下喘着粗气站好,焦急地看向道路来车的方向。
贺祺不知道自己站了有多久,怕这里太暗,贺祺每看见一辆计程车都努力地招手示意,但每辆路过的车都已经载了客;有几辆没载满的车放慢了速度,但最终还是开走了。
贺祺穿的是浅口皮鞋,植鞣革底防水性极差,一路跑过来,袜子早就湿透了。
身上的衬衫和西裤也差不多,吸过水之后冰凉地贴在皮肤上,重重地向下坠着。头发和眼睫上的雨水滴下来,贺祺快要看不清了。
贺祺无奈地垂下头,虽然自己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怀里这件三万块的西装可能还是难逃此劫……
也不一定?
贺祺打了个冷颤。
头顶的雨停了,冰冷的雨滴变成了落在伞面上的砰砰声,如他此时擂鼓般的心跳。
贺祺僵着脖子朝后转身。榕树下的灯光不亮,树影晃动,只能隐约看出蒋洛盟的五官轮廓。
蒋洛盟嘴角冷硬平直,表情并不算好,撑着弯柄伞举在贺祺头顶上方。
贺祺张口结舌,眨着眼发愣。
蒋洛盟语气里没多少耐心:「愣着干嘛?伞接着啊?」
贺祺如梦初醒,赶忙伸手握住伞柄,有些迟钝地说:「谢谢……」
蒋洛盟没回贺祺这句话,微蹙着眉冷冷地转开脸,低头把手里另一把摺叠伞打开,自己撑着。
这把摺叠伞明显小一圈,很透光很廉价的浅绿色,上面还印着某保险公司的logo。
蒋洛盟浅灰色的西装裤湿了大半截,小腿往下部分的裤管全成了深灰色。脚上那双做工精细的布洛克皮鞋也湿了,鞋底直到现在还浸在雨水里。
蒋洛盟就这样在贺祺身边站住了,面朝着马路的方向不发一言,视线也不朝贺祺偏去丝毫。
沉默持续了太久,连雨滴落在伞上的声音都变得刺耳起来。
贺祺握着伞柄的手不安地紧了紧:「谢谢你。我这样就可以了……」
见蒋洛盟仍然没有反应,贺祺顿了顿,接着补充:「那个……谢谢你的伞。打到车估计还得一会儿,伞我明天会带去公司还给你的,可以吗?」
蒋洛盟还是不说话,像是听不到贺祺的声音一样,倔强地梗着脖子一动不动。
贺祺心中忐忑得厉害,他知道自己方才在地库的表现有多生硬、多奇怪,也无法欺骗自己说蒋洛盟没感觉到。
可让贺祺想不通的是,他之前挑衅蒋洛盟还少吗?比这过分的情况太多了,怎么他偏偏为这么小的事生了气呢?
贺祺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蒋洛盟朝他转了过来。
适应了树底的昏暗,这次贺祺把蒋洛盟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蒋洛盟竭力克制着眉间的紧蹙,两腮的肌肉动了动,语中是满腔难掩的愤懑:
「贺祺,你非要这么对我吗?」
贺祺怔了一下,不明白蒋洛盟具体是在指什么,但心中却已经有了些幽暗模糊的预感。捉不住具体的词句,却已然让自己的心跳又快起来。
蒋洛盟的胸口起伏了一下,接着开口,语气中的强硬与坚定不减丝毫:
「就因为我知道你喜欢男人,所以你就要像避瘟神一样避着我?你能不能不要这么针对我?」
「什,什么?」贺祺瞪大了眼睛,紧张到下意识结巴起来:「谁说……谁喜欢男人?!」
蒋洛盟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贺祺沉默着。
尽管树底昏暗,贺祺还是很真切地看到了蒋洛盟的眼神。
那不是拿不出证据时心虚的沉默,而是根本不需要证据的坚信、认为争辩没有必要的沉默。
蒋洛盟的胸口平稳地起伏着,黑曜石般的瞳孔定定望向贺祺的眼睛。
贺祺全身都在细小地颤慄,也许是因为湿衣服在身上贴了太久,让亚热带长夏的雨夜也冷了起来。贺祺完全能想像到,此时开口,他的声音会多么虚飘颤抖,说出来的字句会多么苍白而可疑。
贺祺没有办法,震惊与惧意交织,他的目光开始不定地闪烁起来。
贺祺知道此时言多必失,便也强作镇定地沉默。可贺祺的沉默与蒋洛盟的不同,更像是无可奈何的默认。
蒋洛盟闭了闭眼睛,语气软了些:「我知道,这件事你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贺祺藉机逃脱了蒋洛盟的注视,轻轻垂下眼神,干巴巴地说:
「这只是你的猜测,我并没有承认过。」
但也并没有否认。
「呵……」蒋洛盟也低了头,有些沉闷地低笑了一声;抬起头时,眼神昏暗而复杂,声音更轻:
「好,那我这样说——
「如果你愿意试着交男朋友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此时贺祺也忍不住出声笑了,但更接近于苦笑。
是入世者对天真者的嘲讽,是对蒋洛盟盲目的理想主义的哂笑。是自己的磨难被想当然低估时的心寒,想要用笑来稍显得体地掩盖,却拙劣至极。
「为什么?」
贺祺心口仿佛压着块冰冷沉重的石头,朝蒋洛盟瞪着眼睛:
「是因为你觉得,只有交了男朋友,我才算是终于在尝试『做自己』了?」
蒋洛盟却即刻摇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