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光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沖弥勒赵又是一笑:「多谢谙达了,原来我起先一直犯迷糊呢。」
正说着,德佑从东暖阁出来,赵成信便住了嘴,照旧领着一队小太监,往暖阁里去了。
于是今儿上药的时候她乖顺了好些,连皇帝也觉察出不对劲了,瞥着她轻轻蘸了药覆在伤口上,一边拿嘴细细吹着气。皇帝便有些纳罕,挑了挑眉,问:「怎么,你今儿不以一挡百了?」
摇光很生气,可是她没法子。皇帝老子就是天,不是弥勒赵提点提点她,她似乎都快忘了,眼前这个骄矜又倨傲的男人,不仅是满宫里的主人,更是这天下的主人,她一家老小,甚至她自己的命,都在他手里攥着呢。
她不怕死,舒宜里氏被磋磨了一次,再也经不起第二次了。
摇光只好怏怏地道:「奴才没兵了。」
皇帝很好心地道:「要不要朕借你一点儿?」
摇光微不可见地撇了撇嘴,忽然装大善人,想怕不是疯了吧!她垂首,将玉方用帕子擦拭干净了搁在一边,声音平淡如白水:「奴才多谢主子,不过不用了。
皇帝重重哦了一声,悠悠收回了手,「你太客气了。」
慈宁宫新来了一只蓝靛颏,太皇太后便亲自站在廊下给它添水。那鸟儿长得俊俏,通身的橘褐色,就只有颈下一点,闪着清幽发亮的蓝色,在日光下摆动脑袋,振着翅膀鸣叫。
太皇太后搁下长匙,以手轻轻扣着架子,那鸟便会意似的扑了扑翅膀叫了一段,太皇太后笑道:「先前我年青时,也养过这么一只。你别瞧它小,叫起来可敞亮。我嫌那鹦哥呆笨,反倒不如它好。」
苏塔道:「那会子养的可没这只俊,通身都发褐,格格瞧它颈下那一圈毛,亮得跟什么似的。」
摇光见老太太高兴,便顺着道:「奴才斗胆回老主子的话,这鸟叫蓝靛颏,用来听声口最好。」
太皇太后纳罕地「哦」了一声,显现出兴致勃勃的况味来,「敢情这养鸟儿,也有讲究不成?」
摇光笑道:「奴才小时淘气,常随哥子们玩。眼下承平日久,万国来朝,百姓日子过得和乐,好玩儿的也多。譬如那花市庙会上常卖的鸽子、鸟、金鱼、蝈蝈、蛐蛐儿。奴才小时,屋子里总有一缸金鱼养着。到了春夏交,捞□□骨朵放在缸子里,能看上一整日呢。」苏塔奇道:「蝈蝈、蛐蛐也有人买么?」
「可不是,爷们儿爱那个,装在竹笼里听响动,那是京城里秋天独一份的风景。」
太皇太后又问:「这响动竟也有说道?」
摇光讪讪地笑了笑,「像画眉、百灵、靛颏,长得俊俏,声音也婉转动听。尤以百灵为甚,行里人讲究十三套,」她搬着指头一条一条地数:「麻雀噪林、家燕细语、母鸡抱窝、喜鹊迎春、学猫叫、学狗叫、学黄雀叫、小车轴响、雄鹰威鸣、蝈蝈叫、油葫芦叫、小哨铃声、吱吱红叫,也难为它,学得竟怪像的。」
她脆生生地说着,映着敞亮的天光,自有一番娇俏。
「旗中子弟便是盛了这股歪风邪气,才贪玩享乐,闲混度日。」
第12章 为有暗香
皇帝的声音甚是煞风景地从后面响起,紧接着是尖角靴踏在方砖上轻微的簌声。皇帝由人簇着上了阶,向太皇太后问安,摇光也随着苏塔芳春福身行礼。
皇帝对太皇太后身边的人一向和悦,回声「伊立」,那只蓝靛颏不知是听见了什么声响,抻了脖子开始鸣叫,把老太太逗得直笑,指着他道:「少来。你瞧瞧,你疾言厉色,把它吓着了,人家不服呢,给你叫一嗓子听听。」
皇帝是不会驳老太太的兴的,于是也随着发笑,「脾气倒挺大。」
太皇太后又问:「你主子来了,别杵着跟木登子似的,倒说说这鸟怎么养才好?」
皇帝抱着手专心瞧那鸟,轻飘飘地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想是不知道,戳在人眼窝子里又不敢说话吧!
皇帝便皱眉道:「懂得什么,便敢在老祖宗跟前现眼?」
摇光犹豫了会子,这万岁爷想来是专门来拆她台的,走哪儿哪儿看她不顺。老太太眼下问着话,她只好又福福身,恭恭敬敬地回道:「这鸟儿爱暖和,眼下且冷,得挂里头去,寻常餵它些豆面儿、小虫子,它不很挑吃的。」
她说完,微微抬了抬眼,瞅见皇帝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又叽咕了声:「架鸟斗蛐蛐的,未必不会拉弓熬鹰!」
太皇太后起先仔细听她说着,边听边点头,冷不防听见她背后小小声那一句,先是愣了会子,再瞧瞧皇帝,跟个乌眼鸡似的站在当地,委实掌不住,放声笑了出来。
老太太看着这两个冤家似的人物,笑得直抚心口,芳春递了帕子来,给她擦了手,一面道:「外头冷,里头备了酒食,老主子且移驾西暖阁吧,主子爷好容易卸了机务过来,不好教他一道儿食风的。」
太皇太后方止了笑,被芳春这么一招,忍不住又笑,便就着她的手往里去,嘴里仍夸道:「瞧瞧,这才是咱们旗人家的姑奶奶。学旁人整日里窝在深闺,没得把人闷坏了。生命的广阔,总得自己去见识见识。女孩儿,又怎么样?」
摇光依着次序,避让到一旁,皇帝随着太皇太后过了门槛,擦过她身边,宝蓝色的袍角被靴跟带起,眼尾便看见她规规矩矩地福下身子,虽然敛着眉眼,却是遮不住的疏阔,这人机灵,心眼儿忒坏,胆子也忒大,别看她明面上老实,会哄人,乌黑的瞳仁在使坏的时候便会咕噜噜地转,仿佛里头是浩浩干坤,荡荡天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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