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斋戒的最后一日,仪仗陈设已经早早备好,祭天的章程也早已拟定完备,叫各处知道。小端亲王仍然不放心,亲自领人将第二日要用的全副仪仗都仔细检查了一道。与以往不同,先前皇帝祭天,途径之处,地面要铺黄沙、张帷幔,这次则不张帷幔,用小端亲王的话来说,百姓供奉万岁爷供奉这么久,也要知道他们的万岁爷长得是什么模样不是?
皇帝深以为然,传话的李长顺暗暗抽了口气。其实这话还有大逆不道的后半句,小端亲王挺着胸脯骄傲地说,「更何况我和我哥子长得都多俊哇!」
皇帝不抄经的时候,大多站在窗前出神。明亮的天光为他硕长而笔挺的身形勾勒出一个好看的轮廓,他仿佛是陷入了某种难解的癥结,若有若无,若即若离,仿佛抓住了,仿佛又抓不住。
前朝乱糟糟的,慈宁宫倒是安静。摇光忙得脚不沾地,头一沾炕就睡觉。她心里默默算着日子,每日抄写一篇经文。其实她原本不大信菩萨,只是如今,发现身外能仰靠的何其脆弱,为了寻个寄託,也只能求向神佛。
可是好巧不巧,小端亲王背着手绕过军机处,就看见有两个人正站在廊檐下聊闲篇儿呢,小端亲王在不远处站定了,觑起眼来仔细一看,嘿,这不是那响噹噹的额讷与绰奇大人么?
跟着他的不换知道不好,他主子没眼色,可是他还想要命呢!那二位大爷是个善茬么?他主子生气起来爱阴阳怪气,嘴上不着调。他压低声音劝:「主子,咱回吧。太福金等着吃饭呢。」
小端亲王切了一声,「竖子竖子,胆小如鼠。今儿这两老货落我手里了,谁走谁是狗!」
所以说老天爷都看着呢!小端亲王邪笑着揣起袖子,迈着方步踱过去,绰奇首先看见了他,转身就要往里走,不料小端亲王曼声一招呼,「嗨呀,二位大人,敢情昨儿的没洗脚啊,怎么脚底板油光水滑的呢?」
额讷皱起眉头,知道这位爷是个不着调的主儿。本来对于皇帝要祭天这一件事,他是头一个反对,底下的人会他的意,不单单说进言,便是皇帝要指派,他们也识时务,知道该怎么推脱。可是没料想这半路上杀出来这样一个程咬金,老端亲王作养了这么好一个宝贝儿子,怎么走的时候不捎上呢?
不过明面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毕竟人家一个响噹噹的王爵在那里么?于是扫起袖子见了礼,回道:「奴才们如何敢怠慢王爷。方才与绰大人聊事,绰大人说有个掌故他忘了,正要回屋请教人呢。」
小端亲王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拖起调子长长「哦」了一声,将眉毛挑得几丈高:「啧啧啧,寻常我们万岁爷还夸额、绰二位大人有孝心,会办事,知道心疼主子。明日就祭天了,我这忙得脚不沾地呢,您二位还有空在这儿掰扯典故么?」
额讷拱拱手,端的皮笑肉不笑,堆起满脸的肉褶子:「主子知道王爷您是办大事的人,我们操忧主子圣躬,王爷您操忧的可是万民百姓。操多大的心,办多大的事儿,我辈自然比不得王爷。」
小端亲王撇撇嘴,说这话说得可不对,「额大人您太谦虚,」他说着拿手比了比,大拇哥与食指一叠,笑吟吟道:「我看您是担这么大的心,」随后双手一裹,比了个倭瓜,「想办这么大的事儿吧?」
绰奇听不懂他们二人嘴上的机锋,只好在一旁干瞪眼,见他这么比,嚷嚷道:「这可不是个倭瓜吗!」
小端亲王也嘿嘿一笑,说对喽,「您看绰大人看得多明白,可不就像个倭瓜吗!」
额讷没心思与他打机锋,绰奇糊涂,他老早就品出来了。可是带着傻蛋好办事,他自己糊涂,便觉得你聪明得如同神明,对你的话言听计从,豁出一身剐都不怕——因为自己不知道利害么。
小端亲王见他不说话,只虚着两眼靠在门边上养神,便觉得今儿这番缺德还没有缺德够,问候完一个人不成,那不能解他的心头之恨,问候人得问候全乎了,什么八辈子祖宗啊,闺女儿子啊,都得问候一遍才算完。他于是舔舔嘴,继续发问:「本王怎么听着,主子爷之前说要去祭天,绰大人又头一个上的本子啊?」
绰奇道:「您说的这是什么话?主子让臣等议,臣等上本子,有什么过错吗?」
「于理上没错,」小端亲王深表遗憾,咂咂嘴说:「你妈没了。」
绰奇冷不丁被气了个倒仰,他肃容喊了句王爷,「奴才椿萱尚茂,大年下的,王爷可别乱说话!」
小端亲王拧眉看着他,啧了两声,「本王不过说了句市井的粗话,绰大人就跳脚了?」他声音里藏着七分的怒气,「我说你妈死了,你心里好受?我没读过什么书,几句老吾老还是会念的。怎么,你妈死了你着急,我哥子的玛玛病得不省人事,就不许他着急了?」他瞥了一眼额讷,冷笑道:「额大人好话,操多大的心,办多大的事。主子爷是一国之君,是你们的主子,是你们的爹!皇后是天下的妈,太皇太后不是天下的奶奶了?都是爹妈都是奶奶,怎么恁么偏心呢,做得堂前孝子,做不得你爹妈你奶奶的好儿子,好孙子?」
绰奇被他这一番奶奶论闹得迷糊,想翻白眼又忌惮着不敢,推了额讷一把,夹着嗓子说:「额大人,听听,他说你不孝敬你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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