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顺亲自给她们发荷包,沉甸甸的一个,下头垂着各色丝绦,到底是天家的物件,绣工针法比寻常都精緻,里头放着足金打的两个如意两个元宝,有如意吉祥,招财进宝的好意头。
众人高兴极了,纷纷朝皇帝磕头谢恩。太皇太后一心念着她的牌局,「成了,礼也送了,你自乐去,我这里正打牌呢!」
普天之下敢这么赶皇帝的,怕也只有这位老太太一人了。皇帝并不恼,越是这样,越有家常的亲切。身居高位久了,孤寒得很,世上还有亲祖母这样真心真意地待他,不把他当皇帝,只当是自家的孙儿,便没来由感到蕴藉。
无处可去,皇帝被赶到了猜枚的队伍中间。他在慈宁宫没有架子,宝爷看见他,便从摇光怀里跑出来,钻进皇帝怀里去了。他抱着猫儿,看她们玩了几局。她就坐在他身边,身上有好闻的酒香,散漫开来,清甜又醉人。
皇帝抚着宝爷的毛,不经意间瞥见一旁的笸箩活计,随口问:「谁做了一半的荷包,撂在这里,酒浸上去就不好了。」
便有人喊了声摇光,「主子说你的荷包呢!」
她刚好一杯酒下肚,听见有人喊她,怔忡地「啊」了一下,懵懵懂懂地转过头来,毫无防备地看着皇帝,皇帝也正巧看着她,两下视线交错,皇帝早已仓皇地,又别过头去了。
她慌忙把活计收到一旁,抓了把金瓜子,就要再猜,又有人起闹,「主子猜不猜?」
皇帝欣然颔首,说好啊,「朕拿两个金元宝代为作注。猜对了,你们喝酒,猜错了,朕喝酒,元宝你们一人一个。」
金元宝可比金瓜子值钱多了,就算猜错了,也不过喝一杯酒。皇帝本就不在乎这几个元宝,不过是变着法儿,给她们送吉庆,让她们高兴罢了。
皇帝亲自从腰间摘下荷包,将两颗金元宝倒在她掌中。她手腕上原本垂着一支油青色的玉镯,衬着金灿灿的颜色,反而别致。她没法子推脱,只好屈指,将双手背在身后,鼓捣了片刻,这才又握拳,放到皇帝眼前。
皇帝沉吟了会子,才道:「左边。」
大傢伙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围在他二人身边,大气也不敢出。待皇帝说完,她张开左边的手掌,果然那两颗金元宝端端正正地,躺在她的手心。
有人长嘆一口气,故意嘲笑她:「舒姐姐,你不能人如其名呀!」
摇光却不回嘴,默默取过杯盏,饮毕杯中酒。这酒初尝一般,没想到后劲这样大,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有些发晕。玉液琼浆顺着喉头热辣辣地灌下去,连嗓子都发沙。她囫囵说:「奴才输了。」
皇帝却说,「再来。」
而后几盘,皇帝都错了。
李长顺就是个发元宝的,在一众宫女的起闹里,老老实实地把金元宝递到她们的手上,主子爷这回真是下了大功夫了!这哪儿是来陪太皇太后守岁来了,这是千金来买姑娘开心!
怪道呢!怪道今儿散得这样早,从干清宫出来原本不用经过慈宁宫,主子爷却偏要绕远道,一路绕到了慈宁宫前。站在隔断下头,笑盈盈地看着,也不则声。他隐约知道主子爷和摇姑娘仿佛是不好,两头都闷声不说话。主子爷心里苦,伤了心,还巴巴儿过来花了好多好多的金元宝。
就算再背时,人哪儿能一直都错啊。
自鸣钟敲过十一下,皇帝拍了拍宝爷,将它放下了。他拂膝起身,到太皇太后跟前见礼,「养心殿还有开笔仪,孙儿得过去了。愿玛玛新岁新禧,福寿康宁,平安遂意。」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说去吧,一面唤摇光,「赢了你们主子爷这么多金元宝,快替我相送。」
皇帝却淡淡地说不必。
随行的宫人替他裹上大氅,他面容沉静,并没有再停留,举步就走。
太皇太后给苏塔使眼色,苏塔提了盏羊角灯,亲自把皇帝送出暖阁,一路送到慈宁门前。紫禁城的夜晚难得这么热闹,灯火辉煌。可是乍然从暖洋洋的暖阁出来,到底还是觉得北风呼啸,脸颊生疼。
李长顺弯起腰,笑着接过苏塔手上的羊角灯,道了声劳乏,「奴才来吧。」
苏塔便站在慈宁门下,看着皇帝的仪仗徐徐走远。御前当差的人规矩森严,除了靴子踏在雪地上飒飒的响声,再也分辨不出任何一种多余的声音。四野茫茫,天际寥廓,不知下了多久的雪。虽然有那样多的人簇拥着天子,却还是没来由地令人觉得孤独。
人人都仰望天子,觉得他富有四海,提笔便能定人生死。有美人无数,珍馐万种,仿佛没有什么不如意的事。
世上能逢着有个知心知意的人,难得。
老太太看透了一切又安排着一切,也许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来,可老太太看得真真儿的。阖家团圆的喜兴日子,她不忍心唱红脸。皇帝这些年很不容易,她也想给他个顺心遂意,给他个团团圆圆。
苏塔轻轻地嘆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一番因缘际遇,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养心殿东暖阁明窗下,早已放置好三样珍宝。赤金嵌宝点羽的金瓯永固杯,里头盛满屠苏酒,还有玉烛长调青玉烛台,并一枝万年青笔,明黄素笺。
往常干清宫的团圆宴结束,皇帝照例是独自回养心殿更衣,等子时一到,便在明窗下执笔。今年却不一样,今年因为临时起意去慈宁宫耽搁了许久,故而比往常更着紧。皇帝回养心殿时,离子时也只差半个时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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