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屏又笑道:「上回荣王殿下送桃花来的时候,还没开得这么旺呢。如今花也开了,主子也高兴。」
皇帝气定神闲地坐着,「哦」了声,不觉问:「朕高兴么?」
「主子这一向常笑。」锦屏应承着,问得一阵帘幕窸窣,却是摇光进来了,她朝摇光递笑,悄悄比个手势,摇光便知道皇帝今日心情还不错,悄悄松了口气。
锦屏奉完茶,在一旁侍立,皇帝见她进来了,不由含笑,李长顺识趣,看了一圈,殿内的人便都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摇光不觉脸红,皇帝却还是如常的神色,只是眼角眉梢如和风霁月,端然清朗,皇帝倚着大迎枕道:「今儿不在那边,把要紧的东西拿到这边来,别忘了那个芙蓉石的香炉。」
摇光应是,皇帝便看着她拣择,见她从香盒里用香匙舀了两勺香粉,放在银片上,又仔细盖好了。她新奇地打量那香炉,不由轻轻一笑:「芙蓉石大件难得,用来做香炉,奴才从前都没见过。」
皇帝颇为骄傲地挺挺胸脯,可惜她背对着他,并未看到,皇帝有些难过,不过很快又自我调整过来,说可爱吧,「我原先收着也觉得可爱,春天拿出来正好,你看它是不是有海棠色,配藏春香。等夏天也能用,配莲蕊香,都是得宜的。」
她眉眼含笑,托着香炉放在炕几边,那一捧桃花灿烂如明霞,两种香气混杂在一起,到分不清哪种是花香,哪种是香炉传出来的香气了。皇帝觉得心旷神怡,待她磨好墨,温声说:「今儿出去瞧成曙了,摺子积了许多。别站着,怪累的。左右眼下没人,到炕上来坐。」
摇光垂首站着,颇有些踌躇,「不合礼数吧?」
「礼法是为你设的?」皇帝打趣她,「先前在慈宁花园里哭,我带你捉雀儿,堆雪人,你顶撞我,哪一样是合礼的?」
她便登时有些讪讪的了,「那是不知者无罪!」
不知者无罪,这话说得好。皇帝悄悄指一指书橱,「那儿有宝贝,你闲着无聊,去那撺掇一本来看。」
她知道他顾念她,不过还是算了吧,她尴尬地摆摆手,「我看不了《中庸》、《大学》,看了要头疼的。」
皇帝掌不住,「哧」地一声笑了,「我省得。你去看看就知道了,我再不骗你。」
第67章 饮冰食檗
摇光心里那股子好奇心又升腾起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扒着书橱看,起先还满怀期待的,希望他的品味能高尚一点, 能别致一点,最好是有什么话本子,若是没有,戏文也成啊!上上下下逡巡了一圈,旁的没见着,什么《新唐书》、《旧唐书》、《资治通鑑》,以前哥子念了她就头疼的书, 今儿托他的福, 她又和它们会面了。
她头晕脑胀的,正要撒手,斜剌剌伸出来一只白净的手, 衣袖间带着好闻的沉水香气——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 呼吸可闻,轻柔地浮动在她的耳畔,她觉得心乱如麻,好容易稳住心神,又听见他惯常温和的嗓音, 毫不留情地嘲笑她,「笨哪,是这个。」
带着一点点温度, 在耳廓,就像点燃荒原的一把火, 从耳际蔓延上面颊, 皇帝犹未发觉她面上飞霞胜桃花, 衬着耳畔的碧色坠子,愈发显得明媚生动。
他说着,抽出一本《晋书》来,她十分失望,却见他当着她的面,将一页翻开,好傢伙,这就叫同书异文么?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什么「宣皇帝讳懿,字仲达,河内温县孝敬里人,姓司马氏」,而是「大块黄金任意挝,血海王条全不怕;生前只要有钱财,死后那管人唾骂。某,毛延寿,领着大汉皇帝圣旨,遍行天下。」
她忍不住笑了,又看得入神,脑子里便不自觉浮现出一个活灵活现的毛延寿,她说我知道,「这个是《汉宫秋》。」
真不错,没少看哪。皇帝暗暗发笑,兴致勃勃地问她:「喜欢哪一折?」
摇光沉吟了一会,「他他他,伤心辞汉主。我我我,携手上河梁。」她不待他问,反而反问他:「您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个吗?」
皇帝从善如流,「为什么?」
「笨哪!」她学着他的语气,义正言辞地告诉他:「因为这个朗朗上口,好记呀。」
就知道从她嘴里听不来什么大道理,皇帝眼角眉梢都是笑,忍不住去拧她的腮,她却机灵地躲开了,自顾自往炕上去,「您慢慢瞧着吧,」说着扬一扬手中的书,「承您的好意,我看戏啦!」
皇帝没法子,很惆怅,惆怅地拖着疲累的身体,无精打采地重新回到了炕上,自己乖乖脱下靴子,将两条腿盘好,取过匣子里的摺子看。
那戏文字字珠玑,读来颊齿留香。她又不敢完全坐在炕上,只能倚靠着迎手,逐字逐句地看。看元帝如何遇着了昭君,看一曲阳关休轻放,西风吹散旧时香。于是草已添黄,兔早迎霜,散风雪旌节影悠扬,动关山鼓角声悲壮。
他们在灞桥上分别,在深浓的秋意里,一片白霜中,听见马蹄渐渐扫起尘埃远去。美人图挂在昭阳,但烧高烛照红妆。
皇帝摺子瞧了大半,见她蹙眉出神,到底不忍,轻轻唤她的名字:「错错?」
「嗯?」她含糊应了一声,抬起头看他,眼前便不再是鼓角悲壮的万里关山了,仿佛和做梦一样,乍然醒转,并不是深秋,而是初春,眼前人也不是元帝与昭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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