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见有人在小声唤她,「姑娘?姑娘?」
是方才引她进来的葫芦。
葫芦长得喜兴,之前在慈宁宫时,他很照顾她。摇光撑起笑,客客气气地叫一声「谙达」,「是到了给宝爷餵食的时候么?」
葫芦摆了摆手,小眼睛往四周一觑,见没有旁人,才压低声音道:「奴才不是为的宝爷,奴才为的是姑娘的故人,给姑娘传话。」
她心中猛然一动,手不自觉收紧,倒惊醒了正在酣眠的宝爷。宝爷叫唤两声,腾地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慢慢悠悠地踱进正殿去了。怀里空空的,摇光道:「左右太皇太后歇下,这天光好,我还没去过慈宁花园呢,谙达领我去瞧瞧?」
葫芦道:「老主子爱吃您做的小食,您得闲儿,随奴才上寿膳房吧。」
摇光说好,葫芦便在她身边走着,落后她半步。其实慈宁花园她哪里不会走,她入宫第一天就学会了慈宁花园该怎么走。
葫芦给她引路,他是慈宁宫里的路路通,知道哪里人少,好说话。他带着摇光拐过一道门,绕到大佛堂后边,太皇太后不大信菩萨,但是佛堂的香火长久供着,分派人定时上果添香。现下苏拉们都不在,也没人往大佛堂来。
葫芦站住脚,朝她打千儿,却听她急切地问:「谙达说的故人,是谁?」
「是端王爷。」
葫芦盯着地面,小声说:「殿下让奴才给您传话,万寿节时,猴儿上树摘桃,摘的是寿桃。殿下祝姑娘,如愿以偿。」
一颗心在腔子里砰砰直跳,竟然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眩,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可心里却高兴不起来,重重心绪宛转,倒悲凉得很。她知道自己贸然了,不仅自己贸然,还带着成明去冒险。可是她没有法子,这是一直以来唯一的心愿,她见不到阿玛与额捏,见不到哥子们,她也再没有玛玛了,一个人孤零零地在万丈宫墙下活着,她做不到!
皇帝自先农坛回来,老太太本叫人传话,说亲耕辛苦,免去昏定,皇帝却照常来了。他穿着一身苍葭色的常服袍,并未罩褂,由芳春引着,转进西暖阁。
懋贵妃亦在,已经陪太皇太后说了好一会子话了,今日她恭代亲蚕礼,照例是要来给太皇太后问安的。满屋子的人见皇帝来了,纷纷起身问安,皇帝目光散漫,趁着向太皇太后问安的空当,在屋子里扫过一圈,待太皇太后恕免,才免了贵妃的礼,于炕上落座。
太皇太后因问:「这是往年做惯了的事,你别嫌我烦,今年也照例问,一应都顺序?」
皇帝忙道:「都好。今年雨沃时丰,大哥哥做事妥当细緻,再没有差错的。」
贵妃便道,「荣亲王福金亦是能干的人,命妇们赖她周全。今年的桑叶生得尤其好,蚕茧也结得好。规整肃穆,当真是天家气象。」
太皇太后慢慢「哦」了声,看着贵妃面上笑得温和,老太太膝上置了串十八子,开了春用香丸制作,可辟邪晦,「先前皇帝为我祭天,我当真就好了,可见皇天昊昊,圣明烛照,底下人的一言一行,俱落在眼里。」老太太顿了顿,问皇帝,「我听闻那次领事的仿佛是成明?成曜固然妥当,皇帝也该让后来的兄弟们历练历练,没得说咱们偏颇,不是么?」
贵妃面上把持着,心里已经不大是滋味了。老太太每每见着她总要打压她几句,只怕还是记恨着托奇楚氏吧!人太老即为妖,去年那一场风寒闹得那么严重,竟还让她挺过来了,赔进去一个宁妃,真是不中用。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呢?每天劳心劳力,还要战战兢兢。六宫里的人都是笑面虎,平常见着你毕恭毕敬的,背地里指不定不三不四议论什么。前后皆艰难,夹在中间还要扮出贤良的模样。也许只有等她的名号前头加一个「太」字,她才能够结束这种忧惧不安的日子,过一过承平时光。
皇帝清朗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澹然出尘,仿佛隔着河汉万里,「成明太莽撞,坏了事。孙儿罚他到上驷院思过,好好磨一磨性子。」
太皇太后果然问,「竟罚到上驷院去了么?他是年轻了些,你们也不该这样逼他。他额捏那日在慈宁宫,向来最得体的一个人,急得失态成什么样?奴才到底是奴才,纵然再有头有脸,也不该欺逼到主子身上。还没到称主子的时候,便由不得他放肆!」
这话仿佛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脆生生打在贵妃脸上。是啊,贵妃又怎样,皇贵妃又怎样,到了太皇太后与皇帝跟前,照旧只能称一声「奴才」,祖宗家法写得明明白白,只有中宫皇后,才当得起一声「主子娘娘」。
第81章 辜负此时
贵妃忙敛袍跪在地心, 真奇怪,隔着厚重的栽绒毯子与春袍,竟然还能觉得膝盖硌得发疼。她秉着惶恐的语调, 打头先来认错,「是奴才阿玛不晓事,请老主子、主子责罚。」
太皇太后却和和气气地道:「我与皇帝论的是前朝,与你无干。你既然做了皇帝的妃妾,母家如何,便与你无涉,更不必惶恐了。」
贵妃说是, 「奴才谨遵老主子教诲。自打入宫来, 心里便只有老主子、主子,一心一意只为着天家。」
皇帝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上的扳指,不知将这话听进去了, 还是根本没有入耳。他的唇畔攒着极浅的笑, 将手中托着的茶盏搁下,瓷与木撞击,便发出沉闷的声响。落在贵妃耳中,不啻于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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