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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秋斩,故人

    徐青不在仵工铺的日子里,除了前来拜访过几回的朱世子外,巡房衙门的王陵远也来过一趟,送了几尾河鲜。


    临河六到八月份这段时间,正逢埠口渔民张罗渔猎事宜的好时候,倘若等到九到十一月份时,埠口则会更加热闹。


    因为这个时间段是鱼类生长最为迅速的黄金时节,肉质也更为肥美。


    徐青向玄玉问道:“绣娘的事,王师兄可有提及?”


    七日前,徐青将绣娘送去水门桥别院时,曾将绣娘尸体被焚毁一事,向王陵远提过一次,眼下他这位王师兄送鱼过来,想必是此事有了进展。


    “王师兄说毁尸灭迹乃是重罪,焚烧绣娘尸体的恶徒,除了失踪的几个,其余都被明正典刑”


    失踪的想来就是被绣娘吓死的那批人,其余的,应该就是绣娘还没来得及恐吓的漏网之鱼了。


    徐青闻言点了点头,说起来经他手直接或间接送进牢狱的人还真有不少。


    不管是刘家员的一家子,还是赛玉仙的负心丈夫,如今可都在铁窗里面关押着,只等着秋斩之时,这些人的大好头颅,便会齐刷刷落地.


    “如此看来,秋天还真是个丰收的好时节。”徐青感慨。


    玄玉颇有同感道:“王师兄说秋天的鱼最是肥美,真想快点来到秋天。”


    一僵一猫虽然想的不是一件事,但不妨碍他们共同期待秋天。


    “这期间衙门可曾送来新货?”徐青问道。


    玄玉身为代理掌柜,自是知晓徐青口中所说的新货是什么。


    “只送来几尾鲜鱼,不曾有新货。”


    “那鲜鱼呢?”


    “唔”玄玉眨了眨眼睛,“它们跑到我肚子里去了。”


    “你要是想吃,我可以去埠口帮你抓几条”


    见徐青摇头,一副对世间最美味的东西都不感兴趣的模样,玄玉不禁疑惑道:“徐仙家难道是因为最近没有收来尸体,所以胃口不好?”


    徐青愣了一瞬,随即哑然失笑道:“那倒没有。”


    “你看那医馆门口还要挂上对联,写着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


    “咱们这虽然是仵工铺,但若是能少些横死枉死之尸,说起来也算是一件好事。”


    徐青这话说的倒是没差,毕竟除了横死枉死的尸体,他这铺子里还有给寿终正寝的人安排后事的服务。


    那些匆匆忙忙的人,不管度过五十年还是一百年,总有一日会安静的躺在灵堂或是冷榻上,由殓葬师为他画上人生最后一副妆容。


    换言之,那些潜在客户可以千百次路过他的铺门而不入,但只要有那么一次踏足进入.他这仵工铺就算没白开!


    如今他唯一担心的,也只有杠房的那些同行。


    临河坊的杠房算是老字号,在很久以前就开始从事丧葬行当,说是家族产业,传承有序也不为过。


    他这个仵工铺说到底还是开的时间不够长,宣传的也不够到位,不然单是送葬业务,就有数不尽的尸体等着他临幸。


    “这样啊,那徐仙家还是想要吃鱼的,对吧?”


    玄玉睁大眼睛,耳朵扑棱颤动,猫眼里湛湛有光。


    徐青也不知这猫今日是怎么了,总是问他想不想吃鱼,莫不是王陵远拎来的那几尾鱼勾起了这猫的馋虫?


    “鱼以后再吃,我这里有个小物件送你。”


    徐青在袖子里一阵摸索,取出了一样做工精巧的小玩意出来。


    那是一个鸡毛毽子,是徐青早先趁金鸾虚弱时,偷拔下的一撮金赤翎羽做成,不然那金鸡也不会见到逸真就跟见到救星似的,告他黑状。


    逸真看到金鸾身上稀疏许多的翎羽时,还开口向他询问过,不过当时被徐青以毒素入侵,病体虚燥,导致脱发脱毛为由,搪塞了过去。


    毕竟论起医理学说,他还是十分擅长的。


    “这是何物?”


    玄玉看着眼前金红色的毽子,一双猫眼里都泛起了光。


    徐青做的毽子是按照古法制作,毛毽底下连接圆片的部分,还有一个洁白的绒毛小球。按这时候的说法,这小玩意还有个别称,叫做毽球,也叫抛足戏具。


    玄玉用爪子轻轻拨弄毽子,唯恐不小心将其损坏。


    徐青见状笑道:“这毽羽是用金鸾的羽毛做成,硬度堪比金石,但又不失柔韧,你只管放心玩耍,不用担心损坏。”


    “对了,玄玉要是想像人一样踢着玩耍,也可以附身到出马弟子身上”


    徐青就像是远行归来后,给家中妻儿带来礼物的男主人,不断刷新着在玄玉心中的印象分。


    他感觉只要继续保持下去,距离媷猫自由的日子,就会越来越近。


    “对了,这几日有个自称是徐仙家朋友的人从津门找来”


    津门?徐青刚开始还有些疑惑,直到听到怀安的名字后,他瞬间反应过来,这不是长亭王府的朱世子吗?


    这小胖子闲着没事跑来找他做甚?


    徐青看了眼天色,此时已经入夜。


    甩去无关紧要的思绪,徐青与玄玉知会一声,便出了仵工铺,转而往水门桥行去。


    焚尸案已了,他也是时候去看一看养在别院的女鬼了。


    水门桥别院。


    徐青脚踩院墙,如履平地。


    这还是他当初在别院里超度房前燕,白日闯两个蟊贼时,获得的壁虎游墙身法。


    熟门熟路避开围墙处的陷阱机关,徐青还未深入宅院,就听到西厢房内传来织机运转的动静。


    嘎吱嘎吱,机杼来回拉动的声音在深夜里格外刺耳。


    徐青眉头一挑,悄无声息的来到厢房。


    半开的屋门里面,有个身穿薄纱衣裙,小腰盈盈一握的女子,正坐在织机前,背对着房门劳作。


    徐青走到近前,对方仍毫无察觉,只顾扯着梭板儿绳,拉动机杼,手下的布匹随着她踩动踏板,不断拉伸变长。


    “你在哪弄来的织机?”


    只有女鬼和织布声的厢房里,忽然响起一道男子说话声。


    “啊呀!”


    专心织布的绣娘冷不丁被吓得惊呼一声,她回过头,只见徐青正站在她身侧,盯着她看。


    “你怎么走路没声,你要吓死我呀!”


    “你已经死了。”


    徐青语气幽幽。


    绣娘啐了一口,嗔道:“那也不能这样吓人。”


    “我可没吓人,顶多只能算是吓鬼。”


    徐青转身靠坐在织机上,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这织机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你别坐在上面,丝线都被你弄乱了”


    绣娘见徐青眼睛微眯,心里发虚,声音便也越来越小。


    她软声软气道:“你把我丢在这里就不管了,我左右无事可做,就想着把家里的织机搬来,无聊时就织几匹布.”


    “有了布,我还能给你做身衣裳。”


    徐青闻听此言,方才想起绣娘家里是开裁缝铺的。


    “就你那点丝能织多少布?怕是弄完连缝个亵衣都不够用。”


    “等明日得空,我去收些上好蜀丝,买些彩线,供你使用。”


    绣娘闻言心中一喜,跟着说道:“除了丝线,还要有量尺、剪刀、刮刀、染料、大小缝衣针”


    “停!”


    徐青眼皮直跳,问道:“你家里没这些东西?”


    绣娘闻言笑容一滞,就像一朵霜打的花,焉答答的。


    “我不在家的几日,家中一应物件,都被人搜刮干净,就连爹爹生前栽在院里的小树都被人伐了去”


    徐青哑口无言。


    若他所料不差,侵吞绣娘家中财物的,并非是她的亲族,而是衙门里的公差。


    绣娘家中已然无人,她的亲族又死的死,入狱的入狱,也没个继承家财的人选。


    那些物件便只能是被衙差侵吞均分,便是她的宅院,也会被充入库房,由牙行转卖。


    唯一庆幸的是,老裁缝的织机还在。


    徐青无奈摇头。


    “这些都是小事,左右不过是些针线剪刀的细碎物,等得空时,再置办一套便是。”


    “比起这个,我倒是有件事要说与你听。”


    厢房门口,清清月色透过门缝落在屋内。


    徐青将焚尸案告破的消息向绣娘道出。


    绣娘听罢愣了好一会儿神,随即便忽然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嚎啕大哭。


    只是当她情绪稍缓,抬起头时,徐青却没在对方脸上看到泪水,有的只是一缕饱含阴煞毒怨的黑气从她双目溢出。


    徐青心中微动,他定睛看去,只见原本攀附在绣娘脸颊脖颈上的狰狞黑线已经褪去,如今的绣娘鬼体更加清灵,身上的阴气也明显更加纯净。


    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


    亥时二更,正是人定时分。


    远处更夫敲起铜锣梆子,刚好是锣声两记,梆敲两次。


    朱怀安得到下属回禀,已然得知徐青归返的消息。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索性就趁着夜色,前去拜访。


    仵工铺外,朱怀安隐隐约约听到铺子后院有噼啪噼啪的脆响传来,他叩门半晌,虽不见有人开门,但却听到身侧不远处有女子问话声响起。


    “又是你这小胖子,你深更半夜不在自己家睡觉,跑来敲我家门做甚?”


    朱怀安和身后跟着的护卫侧目看去,就瞅见一名气质清冷的红裳女子,正俏生生的站在仵工铺外,向他们质问。


    在女子手上,似乎还拿着一把颜色艳丽的雉毛。


    “原来是二娘,我听闻徐兄今日已然回返,便忍不住过来拜访,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二娘见谅。”


    玄玉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你来晚了,他回来时,只呆了半个时辰,便又走了。”


    朱怀安不信邪,他狐疑的看了眼玄玉,对方面上的表情不似作伪。


    可他仍不信自个运气会这么背。


    朱怀安后退两步,面朝仵工铺,下一刻小胖子恢复本性,扯着嗓子就嚎叫起来。


    “徐兄!徐兄弟!是我啊,我怀安!”


    夜里素来寂如荒岭的井下街,头一次响起这么亮的嗓音。


    斜对门香烛铺正睡的香甜的老板娘猛然惊坐而起,引得鼓囊囊的亵衣一阵乱颤,她还当是偷鸡蛋,偷菜蔬的贼人要来偷人了。


    “谁啊!大半夜家里死人了,鬼哭什么!”


    程彩云再也睡不着觉,她一只手抓着枕下藏着的剪刀,另一只手攥着放有平安符的荷包,惊疑不定。


    “徐兄啊徐兄,你莫非是故意躲着不肯见我?”


    眼看仵工铺里没人答应,朱怀安只好转头看向孙二娘。


    结果他却刚好看到二娘轻盈翻过仵工铺房脊的身影。


    空中还有二娘清灵的声音传来。


    “都说了表兄不在,你等明日再过来寻他,还有,不许再狗叫了!”


    “.”


    朱怀安不知道的是,在玄玉那里,能让她说出狗叫这两个字的,必然是真的惹恼她了。


    要知道寻常时候,猫仙堂的猫仙可是从来不讲脏话的。


    “殿下,要不咱还是明日再来吧?”


    朱怀安身旁的护卫只觉嘴角干巴巴的,额头已然有冷汗浸下。


    想他一个凝罡武师,却一直都没察觉出那红衣女子的异常。


    能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只有两个,一个是对方的武道层次不输与他,另一个则是对方隐匿气息的手段远比他高明。


    朱怀安无奈转身,可还没走几步,他却又忽然顿住脚步。


    “不回去了!今日就在这里过夜,我就不信等不到徐兄!”


    “.”


    一众护卫面面相觑。


    次日一早,徐青离开别院,只觉神清气爽。


    昨夜时值月圆,正是妖邪阴祟感应天地,接引月华的好时机。


    他修行时,头上乌烟升腾,鼻尖有黑雾弥漫,似是在山间云中喷吐雾瘴湿气的大蛇。


    绣娘当时看到他这副模样,还当他是走火入魔了,一直战战兢兢不敢乱动,直到天色渐明,她方才确定徐青只是在正常修行。


    徐青仍记得他离开别院时,绣娘向他提出的疑问。


    “你难道也是一只鬼?”


    徐青从没见过这么蠢笨的女鬼,他指了指微弱天光映衬下,地上恍惚可见的影子。


    “咦,竟然不是鬼,那难道是妖怪,妾身听说妖怪修炼时间长了,也能化成人形”


    当时徐青没再选择解释,而是抬手就给了对方一个糖炒栗子。


    除了一声痛呼有些吵闹外,世界顿时就清净了不少。


    离开水门桥,徐青趁着早市热闹,中途便又拐去菜市口买了些零碎物。


    等到天色彻底大亮,他这才喝着让小贩炖煮的一分熟鸭血羹,晃晃悠悠的往井下街走。


    来到街头,棺材铺门口紧闭,自从讲课七日后,胡宝松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也不知道这小老头在鼓捣什么。


    只有徐青知道,这小老头一直都在为逸真师姐努力备课。至于他,顶多就是个旁听生,老头子可不会单独为他一人这么殚心竭虑。


    穿过一半街道,等快走到仵工铺时,徐青忽然看到,在自家门口前,有四五个气质迥异常人的访客,正以农民蹲的姿势靠墙蹲作一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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