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规模作坊,一旦被镇武司查处,损失惨重!”
柳如弦解释道,“不死宗晶石产业链,讲究小而精,就算出事,随时转移,损失不大。像这样的小作坊,包括在业的和未激活的,有六十多个!”
我心中暗惊,看来还是小瞧了不死宗。
在与镇武司的长期斗争中,他们化整为零,总结出一套完整、高效的产业链。
有在业的,有备用的,还有未激活的,就如打游击战,狡兔三窟。
以此可见,晶石黑产的利润有多高!
难怪师父总说,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钱的买卖没人干。
我随即为自己的怀疑向柳如弦道歉,柳如弦只是轻轻摆了摆手。
徐嬷嬷去了里屋,不多时搀扶着一个跛脚老供奉出来。
我发现干这一行的多半是残疾人,蓬莱郡如此,东海郡也如此。
而他们有个共同特征——免税!
柳如弦纤指掠过油污斑驳的柜台,停在佝偻老者面前:“这位是田老爹,不是宗门弟子,常年为我们不死宗提供晶石鉴定,就连李堂主也经常向他讨教。”
柳如弦笑吟吟介绍,“人送外号鬼砣子——经他手称过的真气,阎王也翻不了账!”
对于专业的人,我向来保持高度敬意,我连忙上前搀扶,顺势用玉佩窥探一下他的身份。
很遗憾,玉佩没有任何提示。
“田老爹,这是我们新任东海舵主江小白,以后东海郡的业务,还请您老多帮扶!”
听到我名字的刹那,老者忽然抬头,混浊右眼突然泛起翡翠幽光,竟将手中晶石照得通透如琉璃。
只一愣神的功夫,老者目光又复浑浊。
我双手抱拳,“有劳田老爹了!”
老者侧身还礼。
徐嬷嬷冷声道:“江舵主,你带来的晶石,可以拿出来了!”
徐嬷嬷接过去晶石袋子,伸手在里面搅了一番,随机取出了三枚晶石,递给田老爹。
这是我按师父的吹糖人术制作的第一批假晶石。
鬼砣子颤抖的手捏住晶石。
布满老茧的食指突然压住晶石封口,指甲沿着蜜蜡纹路轻划三周半。
我心中忐忑,脸上竭力保持平静。
像鬼砣子这种鉴石专家,连李长风都要请教,我生怕他看出异常。
鬼砣子的指甲划过晶石封装裂痕,发出砂纸磨骨般的声响。
他翡翠右眼忽明忽暗,喉结诡异地抽搐。
我的心跳随着他指尖的停顿几乎停滞,后颈细汗洇湿了衣衫。
“中上。”鬼砣子口中挤出两个字。
我暗自松口了气,看来师父说得不错,吹糖人术应付不死宗足够。
“嗯?”
当他的翡翠右瞳扫过晶石,我仿佛看见北斗七星的光斑在虹膜流转。
右眼幽光透出,将整个石头内部纹理照得一清二楚。
他转动晶石,纹理在幽光下不断变化形状。
“是老夫看走了眼!”
我才放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呼糟糕,还是要被发现了!
鬼砣子喉结诡异地抽搐两下,又瞥了我一眼,“这封装手法——上中!甲等货!”
我曾让师父验过晶石,他很自信地说过,在不完全抽取真气的情况下,能看出破绽的天下不超过三人!
而眼前的田老爹,很明显察觉到了问题,为何又帮我掩饰?
鬼砣子放下晶石,手指在腰间一块满是油腻的玉珏上婆娑了几下——我记得大师兄也曾有个类似的玉珏!
柳如弦笑靥如花,“多谢田老爹了!”
不过,我看到徐嬷嬷似乎对此不太高兴。
他枯指蘸着香油在柜台画出三圈涟漪:“江……舵主,真气注满后,蜜蜡封形,黄油锁脉,草灰镇魂,真气逸散可以减七成!”
我心中骤惊,这分明是师父之前传授我的秘术,却被他直接点破!
我装作无动于衷,抱拳称谢,“受教了!”
有了田老爹背书,也就是说这些晶石,可以进入真气钱庄按行规“甲等十过六五”出货,也可以直接接入不死祭坛,我选择的余地多了许多。
临行前,田老爹坚持亲自送我出门,拍了拍我肩膀,露出满口黄牙。
“江舵主前途无量,有空常来坐坐。”
夜风掀起田老爹破旧的衣摆,他刻意露出腰间半块残损的北斗纹玉珏——很明显刚擦拭干净。
与大师兄珍藏的那块竟一模一样!
我摸着发烫的左肩,三长两短的余劲在经脉游走,像极了无敌门的“摇光点卯”。
徐嬷嬷的催促声在巷口响起。
我谦虚地冲田老爹拱手:“跟老爹学习。”
我们离开了香油坊。
徐嬷嬷对此很不悦,抱怨道:“上次李堂主亲自拜访,鬼砣子连起身都欠奉!”
柳如弦瞥了徐嬷嬷一眼:“嬷嬷莫急,李堂主既信江舵主,我们便该信。”
徐嬷嬷冷笑:“堂主信他,我可不信。玉溪长老怎么死的,你我心知肚明。”
……
与柳如弦分别后,我独自走在大街上。
靴子碾过青石板路的裂痕,月光把晶石袋子照得忽明忽暗。
我隐约觉得,田老爹与师门有些渊源。
我去找大师兄,问他是不是曾有个环形玉珏。
大师兄说问这作甚?
我告诉他,今天在鬼市上遇到一个老叟,腰间也挂着一块跟你样式差不多的玉珏。
大师兄脸色忽变,“那人是不是姓田?独眼,右眼是翡翠色?”
我点了点头。
大师兄脚下踉跄,拉着我奔师父牢舍而去,颤声道:“田文玉还活着!”
我从未见大师兄如此激动过。
师父的旱烟忽然停了手中,一口烟凝在口中,将吐未吐。
“小白今夜见过他!”
二师兄、三师兄闻言也赶了过来。
我把今夜如何去鬼市,如何遇到鬼砣子,以及他识破了吹糖人术却帮我掩饰的经过一一道来。
师父的烟杆轻敲桌面,“蜜蜡封形,黄油锁脉……这老东西竟还记得!”
他抓起我腕脉探查真气走向,当触及田老爹残留的“摇光点卯”劲道时,眼眶竟泛起血色:
"当年他被秦权剜去一只碧瞳时,用的就是这招保你大师兄……"
“必定是他了!”
三师兄拍案道,“没想到老田还活着!”
我满是疑惑,“田老爹到底何人?”
二师兄目中透着几分兴奋,“当年镇武十杰之一!”
师父目光中露出一丝欣慰,口中烟雾终于吐出。
烟雾幻化成四个字:“碧瞳判官”!
他嘴角咧开久违的笑意,“明日见他!”
……
次日一早,我们五个准备出门。
贾正义拦在牢舍门口,“秦掌司吩咐,金道长您……”
师父瞪了他一眼,“你告与他知,我去见一位田姓故人,他若不念旧情,想斩尽杀绝,尽管过来!”
贾正义后退让出路来,讪然道:“哪敢……”
我带着师父师兄来到城北闹市,绕过热闹的街道,来到偏僻的巷口。
香油坊门口。
跛脚碧眼的田老爹正伛偻着身子送一名镇武司二品税吏出门。
那税吏掂了掂一个带着油渍的晶石袋,挂在廉税腰带上,“老田,下月起例钱加两成!”
他忽然俯身,“咱得声明,不是我收,镇武司新来了个主簿,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
田老爹连连陪笑,“全仰您多照顾!”
镇武税吏道:“这些年来照顾你还少了?没有我们提点,早就被上面连锅端了!”
师父眯起了眼睛。
大师兄看得脸色阴沉,指节捏得爆响。
三师兄的书卷“咔”的裂开道缝。
税吏哼着小曲从我们身边经过时,二师兄拽住他的衣领,一个背摔,将他重重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