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等的太久都开始催了，息葵端着碗的手还摆在他面前。


    凤迦慢慢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接过了沉重的一生。


    379.


    自那以后，每逢寒冬，息葵都会来到人间布善。


    十年如一日。


    看着小米日渐长大，他的哥哥永远沉默寡言，也会好奇，问他们为什么不干农活，不找份营生，为什么正值壮年却要以乞讨为生。


    小米听进了息葵的话，这几年一直都在为人做工赚钱换取粮食，也只够填饱肚子。


    凤迦面颊凹陷，长期没吃到什么好东西，看起来也是病怏怏的。


    每一次看到息葵，从他手中接过粥，凤迦的心情就十分复杂。


    他很快就懂得了自己现在是在被施捨，而他以前在利用息葵，让他为自己做这做那时，又何尝不是息葵在施捨他呢？


    差别之处就在于现在息葵施捨了太多人，其中包括了他。


    这种被平等对待的感觉……让他格外烦躁且失落。


    380.


    对于息葵来说，一年一年过得格外的快。


    等他再来人间放粥的时候，就见不到小米了。


    有人说他出息了，考了武状元，息葵觉得欣慰。


    再过两年息葵再来，就听说小米揭竿起义，成了叛军，已经被镇压了。


    有道是天道轮回，息葵也知道这是小米的命，除了唏嘘，也做不了其余什么。


    天上又飘了雪。


    今天是小米和他那些叛军砍头的日子。


    381.


    凤迦不跪天地，不信神佛，时至今日看着刑场上乌压压的人，却很顺从地跪了下来。


    做了乞丐三十七年，一生短暂，庆幸今生将终结时又有些担心来世。


    单是做乞丐还好，若是投胎成女子、小倌、奴僕……


    令牌落地，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


    382.


    还以为佛祖会出现，又教训他几句。


    没想到只是顺利地被无常接走，又马不停蹄地到了转轮王那里投胎去了。


    凤迦心高气傲，做了一世乞丐也仍旧如此，见了转轮王，也懒得去问自己投生成什么。


    两眼一闭就上了转轮台。


    383.


    世上邪魔外道众多，偏偏凤迦得佛祖特赦，不是没有缘由的。


    当年迦楼罗每日吞食小，临终无法进食，全身燃起火焰，尸身成灰，只留一颗青色琉璃心遗落人间。


    琉璃心珠子大小，被年幼的凤迦误食进了肚子，此后便常年体热心燥，个性也愈发乖戾。


    佛祖有意度迦楼罗为神，而本该收了这颗琉璃心，却因疏忽让它落下了人界。


    一战后凤迦不死，佛祖以为他有足够时日反省顿悟，却未曾想到他依旧执迷。


    这一次，佛祖给了他机会。


    等他历经人世后参悟。


    384.


    凤迦降生。


    世界于他来说，模糊一片。


    先前他担心这，担心那，担心他人生坎坷，现在好了。


    他的担心全然没有必要。


    他看见了自己的爪子。


    想说话时，发出了“喵”的一声。


    385.


    直到凤迦看见自己身边的大猫都变成了人，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托生成了猫妖。


    呵呵。


    猫妖崽子长得极快，半年时就可以时不时变成小孩儿，身上毛茸茸的，还没褪毛。


    尖嘴猴腮的模样。


    令凤迦十分绝望。


    他父母粗心大意，带他们兄弟去山里时就把凤迦落在了那，凤迦不愿为亲情羁绊，倒也迎合了他的心意。


    只是幼小的猫妖毫无自保能力，没过多久，山头就被狼族占领了，凤迦发现司命仙君也是会玩，他，堂堂一只……不是，是一位魔尊，在司命的笔下竟然每天被狼崽子撵得满山跑，毫无还击之力。


    疲惫。


    386.


    跑也跑不掉。


    还没等长大呢，凤迦就被狼王的手下抓到了他面前。


    狼王本来是想吃的，一看眼前那模样标緻的猫族少年，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养大后再一口吃掉什么的，最棒了。


    凤迦被圈养了起来。


    387.


    狼王巽焱平日里就喜欢养些宠物。


    猫啊狗啊鸟啊之类的。


    至今养死过十二只狗，三十六只鸟，五只猫。


    凤迦是他养的第六只。


    凤迦今世的名字已经无关紧要了，巽焱用了几日，给他取了新名字。


    小六。


    凤迦突然想起，曾经好像也有人胡乱地叫他。


    卿卿。


    388.


    卿卿你开不开心？


    卿卿你饿了吗？


    人间都把喜欢的人叫做卿卿。


    卿卿。


    389.


    山洞内的大床上繫着长长的链子，另一头拴住了凤迦的脖子。他肤色苍白，几乎不说话，也很少笑，可以在洞内自由行走，但多半时间他都是坐在床上。


    这一刻他从梦中惊醒。


    眼神还有一丝茫然，下意识眯了眯眼，差点要抬起爪子洗脸，想了想自己现在是人形，又生生收回了手。


    一定是最近心情太过糟糕，他才频繁的梦见息葵，梦见他哭哭唧唧的样子，也梦见他在石者山岩浆喷发之际伸出来的手。骨节分明而有力，染灰时也十分漂亮。


    人因七情六慾自怨自艾，有了情感的羁绊，就会产生更深层次的恐惧。


    凤迦对此望而却步。


    他要无所畏惧，他想所向披靡，他要成为开天闢地的独尊，绝对不可以对息葵的感情有一丝半点的回应，更不能同情。


    可龙鳞或许真的是世界上最坚硬的东西了。


    他的心刀枪不入，被一点一点割开了fèng隙，进而兜住了满腔风声。


    一点空，一点涨，一点疼。


    390.


    “小六？”


    是巽焱的声音。


    狼族雄性大多潇洒俊美，巽焱相比之下有些粗犷，性情也十分慡朗。


    巽焱在外威风凛凛，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拿着铃铛逗猫。


    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声音，巽焱拿着一串五颜六色的铃铛向凤迦走去，见他没反应，啧了一声。


    “是不是病了？哪里不舒服？”


    凤迦斜睨他一眼。


    巽焱坐在床边拍了拍一旁：“过来，让我看看。”


    “……”凤迦沉默的同时在想狼肉的一百种做法。


    他宁愿做十世乞丐，也想剁掉巽焱的爪子。


    “怎么了？不开心吗？”得不到回应的巽焱满脸愁苦，又愤恨不已：“老子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都不对我喵一声？啊？”


    他抓着链子将凤迦拽到自己面前，伸手去揉他的头。


    不仅猫爪锋利，狼爪同样如此。凤迦刚开始还会挠巽焱，后来被他摁在地上狠狠教训过了之后就不会再伸手了。


    凤迦不耐烦地忍受他的胡乱揉捏顺毛，却突然瞥到他怀里发光的东西，伸出手够了一下。


    巽焱注意到了，迅速地放开凤迦，站起身掏出怀里的珠子。


    笑了起来：“这是北海的夜明珠，本来不是给你的，你要是想要，叫几声来听听？”


    凤迦瞳孔一缩。


    他在这颗珠子上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391.


    凤迦还是不说话，不肯叫，懒得和愚蠢的狼有任何交流。


    更何况现在他只想弄死巽焱。


    巽焱却说：“一会儿我餵完你还得去招待贵客，他可比你麻烦多了。”


    凤迦冷眼看他。


    巽焱：“以前总听人说，那位龙君堕入魔道后就在降龙台扒皮抽筋，现在已经是条废龙了，捡回一条命都是他命大。”


    以讹传讹不过如此。


    凤迦只知道他的龙筋没了，至于扒皮什么的，他不知道，也没想问。


    如今听巽焱一说，凤迦却觉得毛都立起来了。


    那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小龙。


    好吧，就算不是看着长大，至少也是从六百岁看到八百岁的。


    除了自己，别人怎么能随便动呢？


    392.


    巽焱没带凤迦去见人。


    宠物再漂亮，带出去不听自己的话，也是丢人。


    席上，他见到了息葵，北海龙三太子，敛起身上气息时看起来像无害的人间男子。


    巽焱和息葵认识有些年头了，现在是有事相求，不得不笑脸相迎。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献上的礼薄，巽焱见息葵没什么反应，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


    “三殿下，你看这引水东流的事儿到底可不可行？”


    息葵笑笑：“这个，难说啊，也不归我管。”


    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巽焱无处发泄，又听到手底下人来禀告，说是给小六餵食时让他给跑了。


    “去找啊。”巽焱面露急色：“你们还能干点儿什么？餵个饭都能把他餵丢？这一跑满山撒丫子乱窜，能逮着吗？”


    “怎么了？”息葵问。


    巽焱骂了底下人几句后平复下了心情，对着息葵抱歉一笑：“养了个不听话的猫，跑了。”


    “猫本来就不是可以让人养的动物吧？”


    巽焱看了他一会儿：“……我也不是人啊。”


    393.


    息葵在这小住几日。


    晚上自己睡一个洞。


    洞门口有个石门，特别安全。


    睡着睡着，有东西叫门。


    息葵烦躁地爬起了床去门口查探情况。


    一开门。


    一个戴着项圈，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就这样看着他。


    “带我走。”他说。


    息葵揉了揉眼睛。


    394.


    关上了门。


    395.


    吃一堑长一智，息葵已经不会随便捡来历不明的东西了。


    更何况这少年长得这么漂亮，越迷人才越危险。


    他听了一宿挠门声，第二天早上黑眼圈严重。


    去找巽焱时，发现他不在。


    小狼崽子说他们大王抓住了逃跑的猫，正教训着呢。


    息葵想去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猫。


    走到巽焱的山洞外时就听到了刺耳的嚎叫声。


    一声比一声悽厉。


    396.


    息葵拍了拍门。


    门应声而开。


    走进去时正看到巽焱刚化成人形，而床上锁着一只无杂毛的白猫，好像被狠狠蹂躏了似的，正躺在那里用阴恻恻的目光警惕地盯着这边看。


    “呼……”巽焱分享育宠经验：“真的，不听话就要打，不然它们总把自己当主人。对了，三殿下可有类似经历？”


    “嗯。”息葵想了想：“我也被人当宠物养过。”


    巽焱：“……”


    息葵：“被好吃好喝供着没什么不好，不要总挨打就行。”


    巽焱若有所思：“我听底下人说，宠物们嚮往自由，所以我养过那么多东西，屡试屡败。”


    “年轻时我也喜欢自由的生活，而这一定程度上等同漂泊。三千世界没有什么是自由的，有很多东西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比如……这只猫。”息葵看到了它的眼睛，浅褐色的，正盯着他，他歪了歪头，笑了起来：“只要你不对它那么凶，日子久了，它会被驯服。”


    “很难说，我养了他这么久。”


    息葵却注意到白猫颈上的项圈，材质莫名，却和昨夜那少年戴的一样。


    “啧……”跨种族的爱恋令人唏嘘不已。原来这是人家的家事，自己还在这说了这么久，真是够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