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慢慢相处吧，我出去转转。”息葵忙不迭退出去。
巽焱扭过头看着床上的猫，似乎仍在发愁教育方式。渐渐地，有血渗出来染红了毛，巽焱走后，凤迦才开始舔舐伤口。
刚才被狼爪子抓了几下，皮开肉绽，扒开毛才能看到伤口的情况，又痒又疼。
他很难舔到嵴背，尝试了很多种姿势包括把腿举到脑袋上都不行，独自一只猫趴在角落里发出了呜咽声，如果在以前，息葵会担心又急切地帮他治疗吧。
现在很好。他拒绝了自己的请求，又和自己讨厌的狼说了那么多话，分享育猫经验，畅谈人生哲学，一起喝酒赏月，看山看水，怎么不一起挖个坑埋点土找个棺材板好好聊一聊，聊到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也不分手呢？
很好，特别好。
谁在乎啊。
:-d
397.
息葵，你很棒，:-d
永远活在我心中。
――凤迦。
398.
息葵下山那天，巽焱出来送他上了马车。
近来也懒了，没了龙筋换了新的后也不像以前了，马车乃息葵出行必备。
“三殿下，事情就拜託你了。”巽焱想开条河从北海引水，和息葵提过了几次，他也答应回去和老龙王说说。
息葵应下，又听巽焱说：“有一套酒具我放进了车上的檀木箱子里，还请留心些。”
“好。”
马车是特制的，走山路也四平八稳，过了好一会儿，息葵没什么意思，打开檀木箱子想看看是什么酒具。
一打开，就见到毛茸茸的一团。
传音虫也飞了出来，狼王声音如在耳畔。
息葵只听了个大概意思，想来是巽焱自觉自己不适合再养什么宠物，就送给了他。
想起少年的模样，息葵没什么兴趣，可是眼下这只猫睡得安逸，说不定被下药了，不然也不能乖乖在里面。这种情况送它下去无异于让它送死，想了想，息葵还是把它带回了海里。
399.
也不是不知道猫会淹死，只是息葵觉得这毕竟是只猫妖，下海时就疏忽了。
檀木箱子旁边早被狼王钻了很多透气的洞，息葵就这样拎着箱子回了龙宫，把猫搁在了桌上，盖子打开，透气。
海星精在外面敲门说龙王在找他，息葵自认为这次出门前和父王禀告了，没犯什么事儿啊，狐疑地出了门。
老龙王是叫他去坦白这几天都去哪了，见了什么人的。
上次息葵险些入魔，老龙王觉得自己疏于管教，这几百年一直对息葵严加看管。
晨昏定省，一日不废。
息葵原原本本交代，又提了狼王的求，听父王说他考虑考虑，便又退下了。
刚回房间，就见到自己大哥站在桌前，息槐扭过头，奇怪地问。
“你带回来一只死猫做什么？”
400.
凤迦第二世，猫妖，卒。
401.
“不是！我的猫是活的！”息葵心咣当一声沉了，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看，猫咪腹部胀起，身体上浮，却因为项圈上有链子，被锁在箱底，而没有漂远。眼看着猫都翻了白眼儿，水压也快将它挤得变形，息葵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一件多么多么愚蠢的事。
他！杀！生！了！
“不行，我要下地府和秦广王说说。”他急着下去。
息槐抓住他的时候，他已经魂魄离体了。
402.
好在是猫妖，有灵魂，错误可以补救。息葵下来得极快，到了地府里顺着飘荡的灵魂找，走着走着就进了第一殿。
息葵小时候来玩儿过，因太阴冷的缘故，就再也不来了。
十殿地狱，息葵只来过这一殿。秦广王没那么好相处，冷面冷心，但息葵毫无畏惧。
找了一圈也没有，只见秦广王很不耐烦。
“三太子找完了吗？”
“没有。”息葵语气恳切：“阎王爷爷，您能帮我找一只猫妖的灵魂吗？他刚死。”
秦广王：“……你多大？”
息葵一愣：“大概一千多岁。”
秦广王：“我也是。”
息葵：“……阎王哥哥，你能帮我找一只猫妖的灵魂吗？他刚死。”
秦广王：“不能。”
息葵：“……”
若是在以前，息葵即便不大闹地府，也要在阎王殿前哭一场。
现在是不敢了。
乖乖地坐在了秦广王脚下的台阶下。
“找不到我就不走了。”
403.
凤迦被淹死是在司命仙君意料之外的。
于是当负责他转世的鬼差接到他时，只把他带回去了转轮王前，转轮王遣人上天宫，一来一回也会耽误很久，可当下也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就把凤迦的魂魄锁在了地狱里。
凤迦觉得虽然自己死得很惨……
但莫名有些感谢息葵，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404.
阴间日夜不分，永远都是那么阴冷。息葵赖着不走，秦广王找人通知了老龙王，要将他送回北海去。
“我就想找一个魂魄！他因为我而死，我想找到他后向他表达歉意。”息葵又感到自己很无力：“虽然道歉没有用，可如果见不到他，我会白天晚上都睡不着的。”
秦广王想了想，便让鬼差看着息葵，带他去十殿里所有的地狱转一圈。
想着找不到也就送他回去了，省着他再来胡闹，息葵的一根筋是人尽皆知的。
息葵花了很长时间，路过一方方地狱。看魂魄受苦，油锅烹炸，于心不忍，又不能匆匆几眼略过，刚走了几个地狱就已经冷汗涔涔。
这些将是他今后几个月内纠缠不清的梦魇。
当他走到最后一个小地狱时，已经没抱什么希望了。
鬼差道：“再往前是紫赤毒蛇钻孔小地狱，三太子要进吗？”
“来都来了。”息葵对蛇有着天生伴随而来的恐惧，一想到那些毒蛇爬来爬去，听这名字说不定还要在人身上钻孔……
啧……
咬咬牙，还是进吧。
这间地狱里鬼魂很少，偶有蛇自身边爬行而过，发出吐信的声音。
再往里走，有鬼差把守。
送息葵的人不知这边情况，就说是秦广王下令带三太子看一圈。把守的鬼差也觉得没什么大碍，听说三太子找的是猫妖，就想着让他看一眼里面就是了。
勾魂锁链发着银色的光，将魂魄锁在石柱之上，息葵只瞥了一眼，便愣在了原地。
那是他隔了再多年也忘不了的面容。
而这样看着却十分陌生。
那种感觉谈不上惊天动地，却也会在胸膛间翻起骇浪，与过往有关的记忆轰鸣席捲，看到一人，仿佛在此之前受过的所有苦难都不算苦难，所有的酸楚都泛上甘甜，所有的艰辛变得云淡风轻，一切都只化成两个字，“值得”。
“凤迦，你还好吗？”
沉默了一阵后，息葵问道。
405.
凤迦本来想装作不认识，可一想到息葵过那么好，就难免嘴贱地说：“挺好的，毕竟刚被你淹死。”
“……”息葵思绪飞转。
他没亲眼见到凤迦魂飞魄散，所以一直觉得凤迦还活着。此时见了，狂喜有之，惊吓有之，五味陈杂后则是无比的理智。智商完全在线，凤迦现在这种情况，一定是被人看着，他们两个说话的时间不会太多，所以要在短时间内交换全部的信息，从而得到自己想要的。
“你在地府投胎转世，上一世成了猫妖就是刚被我淹死的那只？”
凤迦看了他一眼：“嗯。”
“接下来还会继续投胎吗？”
“会。”
“有什么印记吗？”
“……没有。”
息葵的心凉了半截。
但单是见到凤迦这件事对他来说就已足够幸运。
话没说几句，凶神恶煞的转轮王就已经来到这里，带着众多鬼差，押息葵离去。
息葵回过头见到仍旧绑在那里的凤迦，没有再说话。
上穷碧落下黄泉，当见到这个人时，他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一点点填满。
他做不出端着身份，拿捏感情的事，也没办法装作无动于衷，对凤迦说什么“我不爱你了”，更小的时候他意识不清自己的感情，等到付出的更多时，就想要得到相应的回馈。
凤迦一日没给他这些，他的执念就一日不能消去。
息葵想，自己这样大概这就是之前见过的讨债鬼吧。
406.
佛曾告诉凤迦。
你要把亏欠世人的，一一偿还。
要把丢失的情感，全部找回。
要对伤害过的人，尽力弥补。
要活得有血有肉，充满七情六慾，先做一个完整的人。
凤迦对此不屑一顾。
407.
如果他的青色琉璃心来自于佛祖看中的护法，那他可不可以把心还回去？
凤迦想问，没什么机会问出口。
想终结自己过分荒唐的一生，却还要带着记忆投入下一个不知疲倦的轮回。
累。
408.
被送上转轮台时，凤迦又后悔自己对息葵说他正轮回的事。
兜兜转转这么久，他再也不想让息葵为自己付出一星半点，两不相欠也许不可能了，可若是说到偿还，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可以还给对方的。
哦等等，还有一片龙鳞。
佛光乍现。
炫目后却是一片昏暗。
只听得到声音。
佛问。
要做护法、做鸟王、做佛，享人间万世香火，就接着轮回修行。
要弃了前功，继续做那超越六道非人非神的存在，也便由他自己。
他要凤迦选一个。
409.
凤迦睁开眼，是明晃晃的金色。
他茫然地坐起身向四周望去，见到一整面水晶镜。
他看见了自己。
不是别人。
不是什么阿猫阿狗。
是他凤迦。
他记得了自己的选择。
他不想成佛，不要还清孽债，宁愿找回原身，将修为散尽，活得长长久久，却再无翻天的可能。学武，最多是人界中武功高强的人，修仙，一身孽骨昭昭，筑基都不可能，也只能算是个活得很长的废人。
这样没什么好的，但至少也没有那么糟。
410.
南海的龟丞相已经很老了，老眼昏花，快游不动，在岸上捡了个美人儿，餵了避水珠带回海里，打算等几日后北海三太子来，送给他做媳妇儿。
息葵比说好的时间提前了些。
听龟丞相说他留意了几百年，终于给他找了个满意媳妇儿，便连连笑着摆手忙说不用。
媳妇儿有一个就够他受的了，再来一个，可能整条龙都要被晒成龙肉干。
龟丞相拽着息葵的手往房间里走，推门一看，里面的人像人间成婚一样，穿着一身红色嫁衣，坐在床边，盖头也没盖。
“漂亮伐？”龟丞相像推销宝贝一样。
凤迦疲倦地看着这糟糕的一切。
看着息葵望着自己的眼神和自己身上这智障的衣裳，深吸了一口气。
息葵眨了几下眼，海水里是看不到眼泪的，却可以看到他红红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