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鹤拿着药碗往桌上重重的一放,瞪了穆倾容一眼,怒道:「说吧,你打算撑几日?」穆倾容嘆了口气,淡淡道:「两日已经是极限了。」张彦鹤眼眶突然就红了,大概是因为生气,又或许是因为难过,总之,张彦鹤指着穆倾容的手有些抖。张了张嘴动了好几下,才勉强开口道:「你……你有什么要说的么……」穆倾容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才闲话家常般道:「请师伯照看好耿易,善儿的事……对他影响很大,还请师伯对他多开导些,不要让他活在悔恨里。」张彦鹤垂着眼,面无表情道:「嗯。」穆倾容又沉默了更久,才继续道:「阿尘……」张彦鹤看了眼穆倾容道:「我瞒不了他,这事你别找我。」穆倾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子,递给张彦鹤道:「这是加了玉心粉的绝心丹,想办法让他服下吧。」张彦鹤冷哼一声,道:「你考虑得倒十分周全,这么短的时间,连绝心丹都改良过了。」穆倾容嘆息般道:「有了此丹,再深的感情不到半年也能淡了,好在……只是半年……待他熬过这半年就好了。」张彦鹤接过药,冷然道:「还有么?」穆倾容从柜中拿出一个盒子,放在桌案上,道:「这里面有些医书,还有一副师父的画像,以及谷主印,都交给问心吧。」张彦鹤偏过头,翁声道:「嗯。」穆倾容想了想,道:「就这些了,有劳师伯。」张彦鹤忍了忍,道:「你呢?」穆倾容目光悠远,轻轻笑了笑,道:「我自有我的去处,就不劳烦师伯了。」张彦鹤哑着声音愤怒道:「你总不能……暴尸荒野吧!」穆倾容淡淡道:「暴尸荒野或许会有鹰鸟啄食,但埋骨于泥土亦有蚁虫腐蚀,这二者又有何分别。」张彦鹤颤抖着身子红着眼怒道:「你混蛋!」穆倾容顿了顿,不忍道:「是。」张彦鹤手一扬,几乎就要落下一个巴掌来。穆倾容闭了闭眼,却不躲不避。张彦鹤手抖了几抖,终是缓缓放了下来,痛声道:「你什么时候偷了我的戮神丹。」穆倾容答非所问道:「我原本……也不想如此,我以为我或许可以控制,可在山洞的时候,噬心蛊再一次发作,当时的情形您也看到了。若我不是事先服了戮神丹,从追灵宫出来的就不是穆倾容,而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杀人狂魔了。」张彦鹤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又实在不知要说什么,便一闭眼,一狠心,拿着穆倾容交给自己的东西,转身出了门。穆倾容静静看着张彦鹤的背影,突然曲膝跪地,行了磕头大礼,缓声道:「倾容多谢师伯十年照顾之恩,在此,拜别师伯。」说完,又重重磕了一记响头。张彦鹤走到门口的身影蓦地一顿,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很想转身去看看穆倾容,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是没转过来,只仰着头静默了好一会,才强行逼着自己走了。
穆倾容失踪了。
好像在沉重的沼泽里挣扎了很久很久,久到精疲力尽,久到心力交瘁,久到人就要放弃了,这时,你突然发现脚下松了一点,你不敢太大意,更不敢太惊喜,你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往上拔了拔,这才知道,原来不是错觉,是真的松了,你捨弃那一身沉重的负担,终于爬了出来,纵使千疮百孔满目疮痍,但好歹呼吸到了一口鲜新的空气,你暗自松了口气,以为终于有了点盼头,谁知一口气提着还未松完,又一脚踏进了另一个更深更黑暗更绝望的深渊里。耿封尘此刻的心境,便是如此。他早已不知跑了多久,不知跑了多远,默默地下了马,环顾四周,只觉得苍茫天地间,自己宛若一粒沙子,没有目的地,没有依託,找不到自己想要的那个人。他心里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绝望,将他的最后一丝理智吞噬得干干净净。耿封尘用尽全力将张彦鹤交给自己的小药瓶子握得粉碎,他突然很想骂人,甚至很想杀人,他心里有一腔夹着委屈的怒火,烧得他找不到任何法子发泄,他这一生好像从没流过这么多的眼泪,耿家被灭都没让他这么绝望过,他觉得自己已经穷途末路,只能缩在这一隅之地声嘶力竭地朝着空旷的四周吼道:「穆倾容!穆倾容!你给我回来!你回来!」
穆倾容静静靠着树干,一边擦着嘴角溢出的血一边紧了紧手中耿封尘送他的梅花木簪,他想起那个冬天,耿封尘在这棵树下对他言明心意,他想起耿封尘用外袍裹着他小心翼翼地进入他的身体,他说,此生我绝不负你。他依旧记得那年,这株梅花开得格外红,格外耀眼。他想起耿封尘轻轻问他冷不冷,他不知道的是,那一日,他的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温暖。穆倾容将木簪缓缓移至心口处,喃喃道:「若是有来生……」穆倾容又擦了一下嘴角的黑血,心里嘆道,原来所谓来生,是因着今生不得圆满,所以才寄希望于来生的。恍惚间,穆倾容好像瞧见有人对自己俯下身来,朝自己伸出手,柔身道:「容儿,我带你回家。」穆倾容嚅嗫道:「好……」意识在陷入黑暗前,他觉得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有冰冷的水珠滴在自己的脸上,他好像升进了云层里,接触到的,是一片结实的温暖,像极了那个人的胸膛,穆倾容嘴角溢出的黑血随着那一抹柔软的笑渐渐凝固,头失了力气,轻轻地往一边歪去。
第45章 同去同归
梅花岭虽是小镇,人口也不是很多,然而酒楼茶馆却有很多,茶馆里生意也很好,有个别不景气的,就会请些说书人坐在台上说书,藉此招揽生意。比如这家名叫「梅茶」的小茶馆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