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夏天夏天悄悄过去依然怀念你,你一言、你一语都叫我回忆,就在就在秋天的梦里我又遇见你,总是不能忘记你。”
车厢充斥粉红的音符,仿佛这不是逃命的末路,而是开往神往之地的旅途。过分柔美的声调酥软了她自以为坚硬的铠甲,甘砂确认自己仍在笑,视线却越来越迷濛。
一曲唱罢,游征轻轻说:“以前的时候,我爸每次哄我妈开心就唱这首歌,我从小耳濡目染,唱功应该是遗传他的吧。”
“那我是第几个听众?”启齿后才回味过来话里酸不熘丢的恶意。
“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游征说,“开心吗?”
双关的疑问哄得人如舔了一口蜜,甘砂惯有地嘴硬,说:“再唱一遍,我考虑考虑。”
“不唱了。”
“……小气鬼。”
那边回敬,“要不你也来两句?”
甘砂回绝,“我唱歌不好听。”
游征说:“看出来了。”
“……”
恍惚间似乎回到相识最初,两人嘴皮和拳脚上互不相让,可往往游征趁机占了便宜后,势必会让她一招。也许那时候她就隐隐感觉出,这人的性格里有天生柔软的一部分,会让他树不起真正的敌人,无法痛下杀手。这种天性有个比较老土又精准的名词,善良。这部分占比太多,人会显得软弱。但甘砂从来不认为游征懦弱,情义于他是把双刃剑,站他这边的会为他冲锋杀敌,与他对立的会伺机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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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再度降临,皮卡抵达崇旺市地界,不祥的云团也越积越重,往他们头顶倾轧。
原本畅通无阻的县道却聚起长龙,不是车祸即是设卡,无论何种,人群密集的地方对他们弊大于利。皮卡连续跑了将近二十小时,备用油即将耗尽,整车濒临散架。甘砂虽中途被游征强行架着换位,不眠不休两天应付密集的波澜,他们均有点强弩之末的意味。
“弃车走山路?”甘砂从后视镜确认暂无来车后,向游征徵询。
游征一条胳膊扶着驾驶座的靠背,从皮卡的后窗玻璃望去,来时的道路已蒙上一层薄纱似的黑,罩住潜在的巨兽。
“弃吧,”他附和,“不知道小白他们怎么样了,要是不能及时带走aj……牵扯到人命就麻烦大了……”
“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甘砂一边品咂他的语气词一边后退掉头,“你到底有没把握?”
游徵收回胳膊,目光在她侧脸流连片刻,“还能把你一起带走,信不?”
车头已经回到来路方向,甘砂简单把那归类为虚张声势,也不理睬,开始往记忆中合适的弃车地点开去。
皮卡最终被丢弃一条通往一片果园的岔路上,路人一瞧,第一反应该是主人家的拖货用车。
游征通过罗盘与地图确认方位,带着甘砂上山。
此处并非荒山野岭,游征走的都是前人踏出的小路,轻车熟路的像是通往他秘密扎在山中的营寨。甘砂越感微妙,问:“这些不单是本地村民走出来的路吧?”
游征只回头一笑,沉默到了一个山坳才停步示意她往前看。
眼前像是又一片聚落村,灯火莹莹,勾勒出村子的边界,不太大,怕又是一个暗藏玄机的村子。
甘砂回忆地图与他们走过的时间,惊道:“州溪屯?”
借着淡淡月光,甘砂捕捉到游征脸上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没有志在必得的喜悦与激动,反而略显忧愁。
“一个边贸点,与越南只有几百米距离,每天有不少越南人穿过某条没有边防点的山间小路进出,是不是很完美?”
“你的数据是什么时候的?”她问,目光与他眺望的方向不同,仍紧锁在他脸上,似乎想寻找蛛丝马迹的疑点。
“这你得问小白,”游征说,“中国与越南边界线一千四百千里,几年前只确定了陆路边界线,部分地方划分仍不明确,总会有薄弱的突破口。”
“你有 ‘嚮导’?”
“我不需要嚮导。”
大言不惭的豪言让甘砂心头快速攒聚起来,她还想问什么,游征已往山下方向走。
他们擦着村子而过,路上仍路过好几个村民,大概除了长居的本村人,其他人难以分辨哪些属于偷渡来□□工的越南人,大概如果有便衣,也会被忽略。
忐忑过了村子,再度抵达崇山峻岭的山脚,游征脚步一顿,回头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甘砂第一反应是望向他肩头后黑魆魆的山,那如同一头蹲伏的怪兽,小路入口便是它张开的巨口。一路过来,她这个“护卫”更像是司机,除了开车,别无建树。使命戛然而止,多少有不真实的太平感。
“你回吧。”他深深望着她,重复道,像一对当地寻常夫妻,做丈夫的只是进山砍柴,不久便会归来,让妻子不必久等。
甘砂钉在原地,拿不准要回哪,也不知如何道别。不止此刻,从与他相识以来,短短一月间总觉如坠梦境,他即将与黑色融为一体,仿佛黑暗也即将把这一个月的经历吞噬,游征这个人不曾存在过,冥冥验证了白俊飞的预言:出了境,他进不来,你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