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征见她久不作答,犹豫回转身,起步上山。
月朗星稀,虫子浅鸣,夜风拂动树冠沙沙作响,极为普通的一个夏夜,属于地下黑拳如火如荼的聚落村,属于鸭子安眠的十里村,同样属于这个边界线上复杂又平凡的州溪屯。
甘砂看着那快要模糊的背影,忽然脑袋过电般,她喊了出来:“游征——”
这一瞬间的战慄,让她分不清他先回头,还是她先叫住了他,她的怀抱刚打开,他便跑过来拥住了她。
他们穿过迷迷黑夜,吻住了彼此。
这个吻像极了他们的初吻,迫不及待又不顾一切,想汲取彼此所有味道,想交换彼此体温,想牢牢与对方镶嵌在一起,永不分离。
但也带上决绝的意味,不像是舔舐,更像啃咬,用痛感深刻最后的记忆。
热吻过后,呼吸交错,甘砂抵着他的额头,眉眼离得近,仿佛一眨眼睫毛就能和他的交缠一起。
她捏着他下巴,惩罚一般,手上用了点劲,嘶哑着问:“你是不是第一次见面就想上我?”
下巴给她手指周围捏得泛白,游征仍旧咧嘴一笑,无畏也有点坏坏的倜傥,“可惜你的枪太不解风情,我本来想事后再收拾你。”
甘砂摇了摇他的下巴,嘆气:“女人会害死你,怎么摔过一次跟头还不够。”
“温柔乡,英雄冢,我不是什么英雄,就想做个风流鬼,”游征柔声说,“如果再给一次机会,我还是想做个没心没肺的坏蛋。”
甘砂松开手,凑近他的耳朵,用一种比刚才两人耳语更低的声音说:“那你永远记得,送你到这里来的人是甘砂,不是别的谁——”
留足让他回味的空间,甘砂刚想拔出匕首,整个人被游征扭了过去,枪口先一步抵住她的太阳穴。与此同时,周围原本寂然的灌木丛传来一声爆喝——
“不许动——!”
旋即,十几道强光如追光灯打到他们脸上,甘砂和游征顷刻间成为焦点。
所有人都惊诧于情势陡变,甘砂从同党变成了人质,包括她自己,但又情理之中,游征仿佛变成了走投无路的恶徒,丧失了人性。她被锁得近乎窒息,身体失去平衡,给他拖着退了一步,太阳穴压感强烈起来。
熟悉的红点在游征后背心脏的位置闪动一下,他恍然未觉。
甘砂眼睛适应强光后,熟人那张面孔从一片蒙蒙的灰白色中浮现,对方眼神专注、谨慎,手腕端稳手/枪,目标锁定在他们身上。只要游征稍有异常,对方便会立即下令,也许潜伏在周围的狙击手会立刻扣下扳机。
“游征,你被包围了——!”声音匹配上了面孔,“放下枪——!”
游征贴得很近,呼吸裹得她耳朵炽热。也或许有缺氧的功劳。
“你等我,最多六年——”
低沉的声音险些让她以为幻听,甘砂第一反应摇头,嘴巴憋不出一个“不”。
“听好记住没,甜甜警官?”
喉头力量似乎有所松懈,甘砂艰难吐出两个字:“不要……”
也不知是否定他,还是想阻止局势恶化。摩擦在一起的身体不复刚才的亲密,灼热的温度烫伤了彼此。
砰——
震天响的枪声惊飞了林鸟,禁锢甘砂的力量松脱,游征手中的枪擦过手腕掉落地上。
莫凯泽往天空鸣枪警示。
游征主动手举过头那一刻,立即有便衣扑上去,猛力将他按在地上。甘砂作为嫌疑人之一,待遇半斤八两,视野里很快混乱起来,有无数只鞋子走动,那些人的腿如同栅栏,圈囿住他们,把月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缝隙里,脸颊狼狈贴地上的游征找到她的目光,似乎笑了笑,笑容很浅,也很无畏。
甘砂闭上了眼,眼角挤出的一颗晶莹很快湮灭在阴影里。
夜色还是如几分钟前的一样,只不过此时被撕裂了祥和的假象。
☆、第六十八章
游征一开始是不是就不打算出境。
星夜回城的旅途上,这个疑问一直在甘砂脑袋盘桓。两边挤着女警,可能考虑到她不一般的攻击力,手铐被锁在前排座位,她胳膊就这么支棱着,就着一个别扭的姿势颠簸一路。然而比起心头窒息感,这点折磨九牛一毛。
繁星渐隐,缺月淡去,天边泛起鱼肚白,他们拼了命逃离的城市又挤入眼帘。
是她不太亲切却并不陌生的警察局里,一张空木桌,一把快散架的木椅,头悬一盏孤灯,面朝一块巨大的单向镜,墙上一架不顶事的摇头扇,这便是她如今的待遇。
铐着的双手安分搁在膝头,甘砂坐下时晃了晃脖子,此后便靠在椅背一动不动。
桌子对面的女警毕毕剥剥说了什么,声音像经过特殊处理,她一个音也听不懂;表情严厉了多少回,一概模糊成隔了毛玻璃的画面。
大概过了多久?看不清日夜的屋子让人的丧失对时间流逝的判断。
“三个小时了,可真能忍,别说话不说一句,连姿势都没变过。”单向镜后做记录的警员自己也坐得腰酸背痛,扭了扭上身对进门不久的男人说。
莫凯泽撑在桌面上的手不禁点了点,眉头浮起一个浅浅的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