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国军军官显然是有些不耐烦了。他又挥了挥手说:“带走。”
“且慢,”常敬斋站定说,“长官,我跟你商量一件事,你们别这样五花大绑我,别这样押着我。这和顺古镇上都是乡里乡亲的,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我乖乖地跟你们走,出了和顺古镇你们再绑我押我,行不? ”
“没看出你这老傢伙还挺要脸面的,现在知道要脸面,过去就别做汉奸! 不绑你,你想得美! ”那国军军官大声吼道。
“我不是汉奸! ”常敬斋也高声道。
“他娘的,嗓门还怪高哩,我看你还理直气壮呢? ”一个士兵边说边举起枪托要揍常敬斋。
那军官挥手制止了那举起了枪托的士兵,阴沉了脸说:“别跟他哕唆,带走! ”
常敬斋被锄奸队推搡着出了常家大院。在古镇深深的巷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握了枪走在前面的士兵,一边驱赶着人群一边吆喝道:“老乡们,让开让开,别妨碍我们抓汉奸! ”
“我不是汉奸! ”常敬斋跺着脚分辩道。
“你再嚷,小心我掌你的嘴! ”那军官冷冷道。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是汉奸! ”常敬斋一脸委屈地说。
“这个呀,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
“就是,这常老闆平日里看着挺清高的,怎么要去做汉奸? ”
“清高,清高八成是装的! ”
“这常家在古镇上,也是有名望的人家,这下可好,八辈子的脸面都丢尽了! ”
这些议论像一把把匕首,把常敬斋的心里划得鲜血淋漓。
“老天,你怎么要让我受这样大的委屈? ”常敬斋的内心呼喊着。
常敬斋被锄奸队的军人押着,走进了残垣断壁的腾越城。腾越城里,搜杀日军残兵败将的战斗仍在进行,时有或激烈或疏落的枪声传来。瓦砾一样的腾越城,让常敬斋触目惊心。他看见文星楼前的省主席龙云的铜像,被炸弹削掉了头颅,只剩下一个无头的躯干。整个腾越城里,瀰漫着的都是呛得人直咳嗽的硝烟的味道。从战事未结束就开始锄奸这点可以看出来,无论是远征军或是腾越的民众,对汉奸犯下的罪行已是深恶痛绝。
三宝在师傅被锄奸队抓走后,已是心急如焚,他骑一匹快马直奔界头,去找腾越抗日游击大队的黄剑峰副大队长。当他赶到界头时,得到的是黄剑峰不久前阵亡的消息。
常敬斋被带到了原警察局用来关犯人的拘留所。在这个原本就不大的拘留所里,关满了汉奸。
常敬斋在这里见到了伪县长钟镜秋和杨吉品父子和其父子手下的喽哕们。看着常敬斋被带进拘留所来,杨吉品的脸上生出了一脸怪笑,他对跟他关在一起的手下喽哕们龇了龇牙说:“老子杨吉品,就是死也要找个垫背的,看见了吧? 就是被抓了,我也要让腾越人害怕,我只要恨谁,我就咬谁,也让他像我一样蹲到号子里来!”
在常敬斋看来,这拘留所简直就是个地狱,和这些大小汉奸们关在一起,就是和鬼关在一起。
常敬斋住的那间牢房,一共关了八个人。在常敬斋没有进去之前,那七个人都是杨吉品“维新社”的小汉奸。曾为争夺远离马桶的地铺而相互大打出手。现在常敬斋进来了,马桶边自然也就成了常敬斋的地铺。常敬斋在地铺上坐下来,就闻到了浓烈的尿臊味。
提审常敬斋是在夜里,两个看守押着常敬斋进了过去警察局的刑讯室,被安排坐在一个不苟言笑的国军军官的对面。在常敬斋的头顶上,亮着的是一盏美式高倍汽灯,那汽灯的光线贼亮,亮晃晃的光线照着常敬斋的头顶,常敬斋的脑子里顿时就空白一片了。
那汽灯光线还特热,烤得常敬斋的额头上直冒汗。就在常敬斋伸手往衣服口袋里掏手帕准备往头上抹汗时,那个表情严肃不苟言笑的军官突然张嘴问话了——“姓名? ”
常敬斋慌忙把拿出的手帕又装了回去,赶忙回答道:“常敬斋。”
“年龄? ”
“50岁。”
“职业? ”
“手艺人,做玉雕的。”
“为什么要做汉奸? ”
“我没做汉奸! ”
这句话常敬斋不是说出来的,他是叫出来的。
那审问他的国军军官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但他马上镇定下来,双眼圆睁,直视着常敬斋说:“但有人向我们举报,说你是汉奸! ”
2
“举报我? ”常敬斋疑惑地看着审问他的国军军官问,“谁举报我? 我常敬斋在腾越城可没得罪过任何人,是何种歹人出此歹心害我? ”
“举报你的人,我们暂时不会告诉你。”国军军官将桌上的卷宗拿起来扬了扬后对常敬斋说,“这里面装着的,就是举报你的材料。”
“那是诬陷! ”常敬斋说。
“是不是诬陷,那就不是你说了能算的了。我现在提醒你,如果确实干过对不起国家和民族的坏事,最好还是从实招来。别存任何侥倖心理。
进了这间刑讯室的人,都知道锅子是铁铸的! ”那国军军官偏头看了看刑讯室的老虎凳和电椅。他是想藉此告诉常敬斋,这些刑具绝不是摆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