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裹挟着西南特有的潮湿迎面扑来,周身仿若处于一个满是血腥的大熔炉中,我凝着前方不远处的黄金战甲。约莫一碗茶功夫后,我,京城蜀香楼的泔水小二阿青,深思熟虑后做出了一生当中最为重大的决定,我要彻底消灭了那个疯子!
没错,他是子熙的兄长,他是阿唯的爱人,他更是我阿青及全天下人的君主,可是他那颗随时可能脱离正常轨道的头脑,他的作为以及这些所带来的无尽危险,无疑正日益把所有人拉入死亡的深渊。今天的惨烈失败,就是最深痛的教训!现在,他就横在那里,照这样下去,他被竹竿儿的人找到也只是时间问题了。一旦他的尸身落到竹竿儿手中,那根破竹子就更可以肆无忌惮的黄袍加身了。不行,万一竹竿儿真的作了皇上,那子熙……以竹竿儿的个性是决不会放过他的!那么,现在唯一可以延缓竹竿儿称帝,为子熙争取时间的方法就是把皇上的躯体从这世上消除。这样,竹竿儿虽赢了此役,可他一日找不到皇上的尸体就一日不能名正言顺的做皇帝,对,就这么办!下定了决心后我立即翻身下马,朝着那片金光直直地走了过去。
“阿青?!你是吗?阿青啊!”我一心只想着如何处理皇上,旁边冷不丁响起个声音还真吓了我一跳,寻声找了找,啊!这不正是我苦苦相寻的裴将军么!只见他横卧在仅距皇上两三步的地方,虽然此刻发丝凌乱、灰尘罩面,可分毫无损于他大将军的威风。
“将军,太好了,你还在,太好了,这真是太、太、……太好了!”一时激动,我也不知道地说了多少个‘太’。
“你这小子,我活着就太好了,那我若告知你皇上亦安在,你小子还不得蹦到天上去。”裴将军一脸镇定地说出了这个震得我几乎站不住的消息。
“他还没死?你确定?!”看着近前平躺的皇上,胸口的铠甲已被砸得深深凹陷,手臂、大腿几处都有被包扎过的痕迹,最重要的是他此刻二目不睁,脸色死白,这,这怎么看都是死人一个啊!
“阿青,你大胆!陛下确是受伤颇深,可他刚刚还与我说话哪,此刻想是昏过去了,你,你快过去探探他的鼻息。”我伸手一探,果然,虽气若游丝可仍一息尚存。
“陛下还活着。”我老实的向裴将军通报。
“好,阿青,我命令你,现在背起皇上,一定要平安的把他送出这山谷。”
“什么?!!那将军你呢?”我来可不是为了救他啊!
“我啊,我怕是走不出去了。”
“这怎么讲?将军,让皇上骑马,我扶着你,咱们一起走出去啊!”
“阿青啊,我谢谢你的好意了,可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还怎么走啊!”我立即向裴将军示意的地方看去,啊!!他的脚,他的左脚竟生生地被一块儿大石压住了,踝节处已露出了森森白骨,鲜血也已经染红了裤管。可那巨石看上去少说也得有几百斤重啊,别说我搬不动,就算真的侥倖抬开了巨石,这一个昏迷一个残腿,走不了几步就还得被竹竿儿追上啊!
“阿青,不能再犹豫了,你有马就更好了。你带着皇上骑马出谷口,切记出去后一定要往北走,这山谷的南边是湿地沼泽,一旦进入人畜就都没命了。北面是未经开垦的原始森林,若能在其间躲避个三五日,待到云中鹤赶来接应,那皇上就可脱险了。”
“将军,可那你……”我知道,只要我与皇上前脚一走,将军啊,你后脚就能自刎殉国,对不对?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可’什么‘可’,难道你非让我以死相逼才肯动身吗?”说着裴将军竟抽出了腰间宝剑,只见寒光一闪,剑已架在他颈间。
“将军,不可啊!”
“那你还不快走!”
“是。”我没有办法,只得依从了裴将军的主意,以最快速度剥下皇上的金甲,又从附近找来了两件叛军兵士的衣服,换好衣物后将皇上架至马上。
“行了,切记要往北走啊!”裴将军此时仍在叮嘱着我。
“将军!”
“走啊,你还愣着干什么,催马啊!”
“裴将军,我们还会再见的,等这一切都结束了,你我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对不对,你说话啊,对不对?!!”我知道此时说什么‘保重’‘平安’之类的都已毫无意义了,可裴将军啊,阿青仍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承诺,哪怕只是一个虚无的承诺啊!经了这次炼狱般的体会,若连这一丁点儿念想都没有,我,阿青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援军来的那一刻啊!
“嗯,会见面的,我答应你,日后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呜,将军,我们走了!”在泪水滑出眼眶的那一刻我双腿一紧,胯下战马立即飞驰而出了。
“不要忘了,南边,南边啊!”裴将军悽厉呼喊声,惊得我握缰绳的手都在轻颤,嗯?南边?不是往北去吗?我不解的回头张望,可这一望却恰好看见不远处有小股的叛军扫荡而来。啊,明白了,裴将军,这是你使的一计吧。怎么,都这个关头了,你仍不忘对皇上尽忠吗?好,裴冀,你是好样的,真不愧是我大顺的大将军!可我阿青也不是个孬种,既应了你护皇上周全,就一定不会食言!无论我心中是多么不待见他,多么盼着他早死早投胎,沖着你裴将军,这一遭,阿青我就算豁出去了,只要我不死,他皇上就得踏踏实实的活着!
我们骑在马上一路狂奔,在这蜿蜒曲折的山涧里,也多亏了这匹竹竿儿的云南马。我们北方马,个儿高腿长,在狭窄陡峭的环境中反而不能奔跑,而这些云南本地产的土马,别看个子矮小,可四肢灵活极能负重,这不,才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这匹马就七扭八扭把我们带出谷了。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有‘天道昭昭’,我们刚刚出谷,只听‘!咔’一声,天上竟噼下个闪电下来!龟儿子的老天爷,你噼倒是噼准一点啊,真正的始作俑者是现仍在谷内的竹竿儿,你这样闭着眼睛瞎噼,可差点就噼到了小爷我啊!
我也没多余的时间抱怨老天爷不公,现在要紧的就是赶快躲进北面的森林里去。西南的气候潮湿多雨,这雷电后紧跟着的必是风雨,要是不能赶在下雨前进森林,就会给竹竿儿留下追踪的马蹄印,不行,得快,越快越好!
“呵哈!!~~”我狠狠地抽了几鞭子,恨不能把这马抽飞起来!
“畜牲!你在干什么?走啊,你倒是快走啊!”也不知跑了多久,我们终于来到了森林入口,可这马,这该死的畜牲,它却因为听到了几声大概是老虎的吼叫就吓得死活不肯走了,任我是打是踹,这畜牲就只一个劲的往后缩。再看看天色,不行,没时间了,看样子暴雨就要来了。
龟儿子的老天!龟儿子的竹竿儿!龟儿子的鼠胆马!今天阿青我就让你们都知道知道,看看小爷我发了威谁还能拦得住!!!想到这里,我一脚踹跑了哆哆嗦嗦的马,浑身上下一较劲‘呼’的一声扛起了皇上,昂首阔步的朝着森林里走去了。
火苗‘呼哧,呼哧’的欢快跳跃着,橘色的温柔火光,把这个我好容易发现的岩洞渲染得居然有了几分家的味道。哈,这还真是莫大的讽刺啊!看着火焰旁依旧昏睡的皇上,我实在是挤不出哪怕一丝自慰的笑容。
从进入这森林到今日已经十三天了,而西南的霪雨也紧紧跟了我们十三天,一开始是急促而猛烈的暴雨,豆大的雨点夹着雹子砸在人脸上生生的疼,到了后来,暴雨逐渐转成了似乎永远下不完的绵绵细丝。
站在洞口,我眺视着远处同样灰暗的天空。唉,这场雨啊,打个不入流的比方吧,就好像是一脚给天界的水缸造了个窟窿,水从天上流下,无穷无尽啊!好在找到了这个本地猎人打猎时充作营地的山洞,倒是还有些干柴、粮食,不然哪,我俩怕是早就让雨水浇得发芽了!
“嗯。”火焰边的皇上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嘆息,接着就又翻了个身,重心陷入另一轮的昏睡中了。
“唉!”自从进入这个岩洞以来皇上就没醒过,每天就靠我往他嘴里塞的几粒人参鹿茸丸支持着。子熙给的药虽说好使可也不能当饭吃呀,何况如今这药袋子也见了底,他要是再不醒的话……
“喂!!喂,昏君!疯皇上!”急得我忍不住扳住他的身体一通狂喊猛摇。
“嗯……”龟儿子的,你‘嗯嗯嗯’的快‘嗯’了半个月了,得,我也不求你睁眼说句整话,哪怕你给我‘啊’一个,别跟这一个字上吊死,成吗?
“睡睡睡,你还睡个屁啊!江山都要睡给竹竿儿了!阿青我辛辛苦苦背你到这里,你知不知道,我都快累成屎啦!!快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