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上, 皇帝端坐龙椅之上。
龙椅之后,摆着一面六扇的屏风,上面绣着飞龙走凤, 栩栩如生。
随着宫人的一声「上朝」,今日的政事便开始了。
群臣按着往常的次序, 逐一向皇帝禀报各处的事务。
皇帝有时点头认可, 有时出口询问, 有时又威严斥责。
随着今日的朝堂政事接近尾声, 众臣归位站立,只等待宫人那句「散朝」,便鱼贯而出。
但入耳的却不是这句「散朝」, 而是「臣有一事启奏」。
众臣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
是赵国公。
「圣上,臣有一事启奏。」
「国公请讲。」
皇帝声音淡淡, 语气却又有些不同以往。
「博陵崔氏有女,刚刚及笄, 德性温淑, 仪容绝世, 柳絮才高。」
赵国公不紧不慢地说道。
「崔氏族兄乃臣妻一远亲, 前些日来府内探亲,说起此事,崔氏女尚未婚配, 靖王妃也尚未定下, 靖王英姿伟岸,文武双绝, 臣觉崔氏女与靖王甚是般配。」
大殿之内, 空气骤然安静,除了赵国公与李玄度, 其余人都垂下头,大气也不敢出。
「崔氏女,来自博陵崔氏最为显赫的博陵大房,乃嫡出长女。」
赵国公的声音再次响起,「崔氏一族,自汉以来,世出美才,世禅雕龙,家风即文风,天下推其为士族之冠。」
「靖王贵为皇室宗亲,与士族英流结合乃顺理成章。臣斗胆牵线,望圣上成全。」
说完,赵国公不顾他年老体弱,便跪地向龙椅上的皇帝,行了大礼。
这时,虽然无人说话,但所有人的内心全在嘀咕。
还有胆大的,偷瞄了一下李玄度站立的方向,只见他依旧目视前方,神色淡然,似乎这事与他无关,他亦没有作出答覆的意思。
其实,方才在赵国公刚才提到崔氏乃世家大族,溢美之词不胜言表之时,李玄度早已观察到皇帝身后屏风的异动。
虽然那丝异动十分轻微,但还是被敏锐的李玄度捕捉到了。
那屏风后,必定有人,是谁,李玄度心里似乎也有了答案。
看到朝臣一片寂静,李玄度也没有任何表态 皇帝轻咳一声。
「国公请起,有劳国公惦念皇族宗亲,惦念靖王婚事,对靖王乃是厚爱。」
皇帝声音顿了顿,「此事,尚需从长计议,国公的提议,朕自会考虑。」
皇帝侧目看了看身旁的宫人,宫人立刻会意,拂尘往臂上一搭,便走下台来到赵国公的身旁。
赵国公再次叩谢了皇帝,才在宫人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低声谢了一句宫人。
此人乃是皇帝身边的贴身近侍,皇帝安排他下来搀扶赵国公,算是给足了面子。
本来这种提亲也只是提到为止,皇室宗亲的亲事,过程复杂,不是一来一回,几句话便可解决的。
众人原以为,事情到此,便是结束了,又做好了鱼贯而出的准备。
「圣上。」
谁知,刚刚站稳的赵国公,又开了口。
「先帝之託,言犹在耳。皇室宜配世家之女,天下望族之女才能正家风、立门庭。」
赵国公当年乃是先帝的肱股之臣,先帝仙去之时,皇帝尚年幼,先帝託孤,将皇帝与前皇后一併託付给赵国公。
开始,赵国公谆谆教诲,扶持年幼的皇帝处理朝政。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皇帝早已不复当年的懦弱无助,开始锋利自己的翅膀。
不仅力排众议,废了士族之女前皇后,立了无名小姓新皇后,并逐渐开始从託孤老臣手中抢占朝政主权。
新皇后最痛恨的,便是被人前提起士族之女,在她看来,这就是嘲讽她出自无名小族,无母仪天下的资本与能力。
如果说刚才的提亲,只是小打小闹,那赵国公站立后的这番话,无疑是一颗重弹。
它不仅激了皇帝心恼,更让那屏风后的皇后,再也无法淡定坐立,不顾高月的身孕,忽地一下,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周围的宫人、女官纷纷上前扶住皇后,生怕她站不稳出了事端。
皇后却一甩手,甩开了来扶她的人,用力压抑住怒火,隔着屏风,高声一句,「赵国公此言差矣!」
缓步走到屏风的前面,皇后直直面向了满朝站立的文武。
「有德有能者上位,世家大族又如何?无德无能者只配退席!圣上广揽天下之才,多数出自寒门,士族藏书广泛,却搁置的连书绳都腐朽断裂仍无人去读,朝堂之上,肱股之臣中,士族之子又占了几分!」
没有向皇帝施礼,从屏风后转出的皇后,一口气说了这些,说完,又怒目看向赵国公。
身为大理寺评章事的高伯钦,原是没有资格面圣的。
今日,大理寺卿身边的常侍生病无法跟随,高伯钦便被选了陪同大理寺卿早朝,在侧殿等候的他,自然也目睹了这一切。
尤其是皇后说到寒门之时,高伯钦双拳紧握,他的心都振奋了。
高伯钦不是寒门,为商人之后,虽有家财万贯,却没有资格春闱,全靠父亲出巨资捐了个官身,才有机会走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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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闱贤才众多,赵国公年事已高,不如退位让贤,回家养老更为舒适。」
原本是赵国公与皇帝对话,皇后突然的出现,让原本就鸦雀无声的朝堂,更增添了几分厚重的压力,众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李玄度心知,他不过就是一个靶子,此时装作无声最好,自然没有任何动作,泯于众人之中。
正常的女子,身怀高月身孕,又慷慨激昂一份,自是无力继续下去。
皇后自然不同于一般女子,一口气说完,她反而更加神采奕奕。
台下的赵国公,眸光锋利,看向龙椅旁的皇后,又看了看龙椅上的皇帝,缓缓吐出一句:
「圣上,小姓女子无礼,不可乱了朝纲。」
没等皇帝说话,皇后又被「小姓」二字刺激到了,只见她伸手将龙椅旁的香薰炉挥向赵国公的方向。
怀了身孕的皇后,力气不如以往,香薰炉虽然滚下了台阶,却在距离赵国公一步之遥的位置停了下来。
看到皇后今日撕破脸似的无礼,赵国公也不甘示弱,收敛了锋利的眸光,换上了老态的虚弱,上前跪下,便老泪纵横,口呼自己愧对先帝託孤,让牝鸡司晨。
皇后冷哼一声,甩开扶着她的宫人,往前走了几步。
「从厨艺赛给参赛者制造各种麻烦,到涂抹大报恩寺神殿壁画妄图制造凶兆,再到月灯阁纵容异族作乱危害皇亲,桩桩件件都有你赵国公的手笔!」
「圣上给你留足面子,你却不知好歹步步紧逼!今日更是无视圣上威严狂放厥词!」
说到激动处,皇后转头看向皇帝,满眼愤恨。
「圣上,为何不捕杀这百般作恶的老獠儿!」
今日的众臣,没有等来散朝,却等来了这一番闹剧。皇帝连忙命宫人们扶好皇后,又让人扶起哭倒在地的赵国公。
台下的宫人们手忙脚乱地扶着屡次伏地痛哭的赵国公,又干净拿了干净的布将散落一地的香炉灰擦拭干净。
在宫人的一声「退朝」中,众人终于可以鱼贯而出,但皇帝单独留下了李玄度。
「昨日,皇后向朕禀告,说玄度有意求娶一市井女郎?」
皇帝开诚布公地问道。
「是的,圣上。」李玄度跪地施礼。
「臣与食肆主乔昭,两情相悦,请圣上成全!」
李玄度说完,皇帝便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终于,李玄度听到了皇帝的声音。
「今日之事,你也看见了,你乃皇室宗亲,娶个市井女郎,阻力甚多。」
「圣上英明。」李玄度再次施礼。
「今日朝堂之上,皇后一言,虽出于突然,却不无道理。相信圣人自有决断。」
「臣深觉为一名武臣,大漠杀敌才是臣的用武之地,求娶乔昭后,臣请圣上让臣再回漠北,戍守边关,为圣上分忧。」
李玄度说完,皇帝点点头,又问之前神殿与月灯阁之事,查的如何。
「回禀圣人,神殿篡改壁画之人,已被捉拿,乃去年被圣人免官发往岭南的一位罪臣的家臣。」
皇帝又问是哪位罪臣,李玄度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皇帝顿时明白了,此人与赵国公同为託孤之臣,只因其插手朝政太多,找了个机会被削官发配岭南。
「月灯阁一事,可有进展?」皇帝又开口问道。
「月灯阁之事,明面上是蒙诏国三王子逻凤的家养豹子失了疯,这背后……」
李玄度顿了顿,继续说道:「据臣查证,月灯阁球会前,逻凤曾多次前往赵国公府,不知商议何事。因涉及邦交之国,臣并未轻举妄动,待请圣上决断。」
皇帝听完,气恼地一掌拍在身前的桌案上。
周围的宫人,包括李玄度在内,全部跪下,求情「圣人息怒。」
「哼。」皇帝冷哼,「这个赵国公,果然是该回家养老了!」
从皇帝处退了出来,李玄度的心情已不复刚才进去时那般忐忑。
皇帝已经答应了为李玄度与乔昭赐婚,小姓又如何,市井又如何,只要为朝为民,皇帝便是赞许。
虽是盛夏,出了宫的李玄度骑在马上,觉得凉风习习扑面而来,开化坊门旁的花朵入了李玄度的眼,也是盛开正艷,香气袭人。
「昭昭。」
李玄度笑着站在了乔昭的身前。
等不及乔昭回答,李玄度握起乔昭的双手,又开口说道:「圣上已经答应为你我赐婚!」
听到此话,乔昭很是开心,笑容如盛开的娇艷花朵。
「昭昭,你可愿与我回漠北?」
「愿意。」乔昭没有多加思索,开口回道。
「你可捨得这食肆?」李玄度正色又问。
「捨不得,可以先交给朗月打理经营。」乔昭如实说道。
「但我可以在漠北开食肆,换个地方继续赚钱嘛!」
李玄度脸上的正色消退,换上一幅笑颜,伸手颳了下乔昭的鼻子,拥住了乔昭,久久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