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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烟锅

    雪。


    鹅毛般的雪片砸在窗棂上,像无数冤魂在叩门。


    边城客栈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昏黄的光晕里,掌柜老周正用铜烟锅敲着柜台。


    烟锅里塞着关东产的旱烟,每敲一下,就迸出几点猩红的火星。


    “要下三天三夜哩。”他对着空荡荡的堂厅自言自语,铜烟锅在柜台青石板上磕出规律的声响。


    突然停顿——西北角的灯笼灭了。


    门就是这时候被推开的。


    寒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先映入老周眼帘的是半截断剑。


    剑身从檀木鞘里露出三寸,缺口处泛着青芒,像毒蛇的断牙。


    握剑的手苍白修长,袖口却沾着发黑的血渍。


    “一壶烧刀子。”来人抖落斗篷上的积雪,露出张瘦削的脸。


    左颊有道疤,从眉骨斜划至嘴角,像被人用朱砂笔狠狠抹了一杠。


    老周的眼皮跳了跳。


    铜烟锅在掌心转了三圈,烟丝突然“嗤”地燃起蓝火。


    “客官贵姓?”


    “柳。”独臂人用牙齿扯开酒囊皮绳,“墨色的墨。”


    后厨传来碗碟碎裂的声响。


    老周咳嗽着转身,铜烟锅不知何时已别在后腰。


    他没看见柳墨的右手正按在断剑吞口处——那里刻着枚柳叶,叶脉里嵌着西域金刚砂。


    第二盏灯笼熄灭时,阿雪进来了。


    她像片真正的雪花飘进门槛,银狐大氅上竟不沾半点雪痕。


    堂厅突然亮起来——不是灯笼,是女人们见到她时都会黯然失色的那种亮。


    可若细看,她鬓角簪着的银簪尖端,正缓缓滴落一滴红。


    “女儿红。”她在柳墨邻桌坐下,解大氅时露出腰间玉牌。


    牌上无字,只刻着半朵梅花。


    柳墨的断剑突然发出蜂鸣。


    不是剑吟,是剑鞘里那三寸青锋在震颤。


    阿雪低头斟酒,簪头梅花在桌面投下淡影,恰好罩住柳墨映在墙上的影子。


    老周送酒时踩到了什么。


    低头看,是只死透的寒鸦,左翅被利器齐根削断。


    他铜烟锅里的火星“啪”地爆响,有截烟丝落在鸟尸上,瞬间烧出个“七”字形状的焦痕。


    “听说七杀堂的判官笔,”柳墨突然开口,“最近喜欢在死人身上留记号。”


    他说话时盯着阿雪执壶的手——那双手正在做件极矛盾的事:左手将酒斟得快要溢出来,右手却用簪尖在桌面刻着分毫不差的直线。


    阿雪笑了。


    她笑时眼尾会先弯,然后才是嘴唇。


    “柳公子可知道,断剑为什么比完整的剑更危险?”


    银簪突然挑起酒壶,琥珀色的酒液在空中划出弧线,恰好落进柳墨的酒杯,“因为...”


    簪头梅花“叮”地撞上杯沿,“没人看得清它要刺向何方。”


    屋顶传来瓦片滑动的声音。


    很轻,但堂厅里三人都抬了头。


    柳墨的断剑出鞘半寸,阿雪的银簪在指尖旋转,老周的铜烟锅倒插进柜台缝隙。


    “下雪天...”阴影里走出个戴斗笠的西域商人,羊皮靴上沾着泥浆,“连老鼠都冻得乱窜。”


    他解下佩刀放在桌上——刀鞘镶着七颗绿松石,排列如北斗。


    柳墨的瞳孔收缩。


    他认得这刀。


    三年前楼兰古道上,就是这把刀斩断了江南柳家七十三口人的喉咙。


    断剑彻底出鞘时,阿雪的银簪突然横在他喉前三寸。


    “赌一局?”她将棋盘推到西域商人面前,“我若赢了,你腰间那袋孔雀石归我。”


    黑子落在天元位,竟嵌着粒红砂,像凝固的血珠。


    西域商人刚摸到白子,整个人突然僵住。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七窍缓缓渗出黑血。


    柳墨的断剑闪电般挑开他衣襟——心口处有个梅花状的青斑。


    第三盏灯笼“噗”地灭了。


    黑暗中,老周的铜烟锅爆出大团火星,照亮棋盘。


    残局上,白子拼出个歪斜的“柳”字。


    “十年了。”阿雪拔下银簪,簪尖挑着片薄如蝉翼的冰片,“雪衣门的寒髓毒,见血封喉。”


    她转头看向柳墨,“现在,该谈谈当年柳叶镖为何会出现在雪衣门灭门现场了?”


    断剑与银簪在月光下交错,墙上的影子像两株纠缠的梅与柳。


    客栈外,雪地上新添的脚印正被风雪迅速掩埋,最深的那组足印里,隐约露出半截黄金箭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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